第256章 马蜂窝
“六姑娘,黄将军家的大公子来了,想跟您说几句话。”齐嫂进来报事。
正在与姐姐们吃凉粉说八卦的姜留抬起头,姜慕燕先问道,“他说没说什么事?”
“没有。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公子,书秋说是护国公家的康月良公子。”齐嫂回道。
姜留站起来,“姐姐们,我去看看吧?”
姜慕容点头,“六妹还小,三妹跟她一起去,快去快回。”
姜慕燕正有此意,跟着妹妹到了食肆外。黄剑云见她们出来了,跳过来笑道,“两位妹妹,你们怎跑到这来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姜留指了指头上的招牌,“吃凉粉。”
“这家凉粉好吃吗?”康月良还是第一次见到姜家的姑娘,见姜留儿的模样像极了她爹姜二爷,让人一看就觉得喜气,他便忍不住问道。
姜留点头,“好吃。”
店家热情招呼道,“天热,两位公子也进来吃一碗吧,咱们家的凉粉,连姜谪仙吃了都说好呢。”
姜留……
姜慕燕……
黄剑云的眼睛一亮,“来两碗尝尝!”
刚刚吃饱的康月良……
见到黄剑云随着姜留进了路边不起眼的小铺子,乐天食府二楼的临街雅间打开的窗户内,孟雅娇狠狠咬住了唇。
看着姜慕燕进了食肆,孟庭晚才道,“黄剑云与姜家走得这么近,姐姐还是死心吧。”
又是姜家!孟雅娇恨恨地道,“自小到大,咱们就处处让着姜家,凭什么!”
凭什么?孟庭晚面无表情地道,“就凭祖父是姜家门生。”
“祖父欠他们的情,早就还清了!”孟雅娇一脸倔强,“我绝不把他让给姜慕燕。”
孟庭晚有些不耐烦,语气也重了些,“你都试探过了,人家根本不认得你,你还要怎样?”
孟雅娇身体一僵,用力摇头。不会的,他方才回头看自己了,在宴会上,他也冲着自己笑了,他与她分明就是郎情妾意,两情相悦!
凉粉店内都坐满了,黄剑云只得要了两碗让小厮捧着,继续与姜留说话,“怎么样,去不去看捅马蜂窝?”
“马蜂会蜇人的。”姜留摇头。
“你们躲在马车里,蜇不到的。”黄剑云很想带姜留一起去,“我捅过马蜂窝,可好玩了。”
姜留刚要摇头,姜慕容却道,“六妹,你们都去吧,我与二妹去买取东西就好。”
姜慕容紧给姜留使眼色,“看完捅马蜂窝,你们再跟二叔一起回府。”
黄剑云立刻道,“就是啊,咱走吧!”
姜留看明白了大姐姐的眼色,这是要她们仗着年纪还小,多与康黄两家的二郎接触呢。大周的风俗承自大唐,未定亲的少年少女同游也不会惹人非议。黄剑云人不错,姜留觉得让姐姐跟他多处处也好,“也好,三姐,五姐,咱们走。”
姜慕锦立刻站了起来,拉着三姐和六妹,跟着黄剑云他们往外走。目送妹妹们出去后,姜慕筝随着大姐坐下,便听她羡慕道,“真好。”
“嗯。”姜慕筝轻声应了。她们以前哪有机会与国公、阁老家的子女相处,现在这样确实很好。只是可惜,这个“好好”都与她无关,因为她是庶女。
见到姜家三姐妹上了马车,跟着骑马的黄剑云一起离去,孟雅娇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在衙门吃瓜的姜二爷见自家闺女和侄女跟着黄家小子一块来了,挑挑眉道,“捅马蜂窝还早着呢,你们先吃瓜玩会儿,日头往下落时咱们再出发。”
晚上捅马蜂窝?姜留的兴趣也被勾起来了,接过爹爹递过来的甜瓜,问道,“爹爹要怎么捅?”
“不是捅,你们等着就是。”姜二爷卖了个官司。
听到晚上才去,黄剑云便兴冲冲地道,“二叔,咱们去比箭怎么样?”
姜二爷摇头,“我得办差,你们去玩。”
黄剑云哦了一声,拉了鸦隐要去比箭。康月良对比箭没兴趣,坐在姜二爷身边向他请教,“短短两月,二叔便令西城旧貌换新颜,康安城有口皆碑。二叔是如何办到的?”
姜二爷示意康月良吃瓜,“是我运气好,衙内兄弟们起早贪黑,办事尽心尽力,办了不少实事。”
旁边伺候的衙役听自家大人这么说,笑得合不拢嘴,上前殷勤给大人递瓜。
康月良才不信,西城本是五城中最乱的,姜二爷走马上任后,除了他带来的几个人,差官还是原本那些,他们为何开始用心办差了?
姜留见爹爹不想多说,康月良却还想追问,便打断道,“这个瓜真好吃,爹爹在哪买的,留儿也去买几个给祖母带回去。”
姜二爷抬头看身边的衙役,衙役立刻道,“回姑娘的话,这瓜不是买的,是昨日小人等去常安坊通渠,常安坊的百姓感激大人恩德,今日送了一车瓜来,小人等推脱不过,只得收下了。瓜还有一大筐,小人这就给给老夫人送过去。”
主动要来的瓜就是没有百姓送的瓜香,衙里兄弟们吃着这瓜,心里都舒坦极了。
姜二爷摆手,“不必送,我走时带两个就好。”
“是。”衙役立刻应了,“小人这就挑两个最好的出来。”
因要晚上才捅蜂窝,吃完瓜后,康月良随着姜二爷办差,姜家姐妹又跑出去逛西市。
待到天色将晚时,众人在衙门前集齐,赶往西市西侧的怀德坊。待到了怀德坊一处无人居住小院。这处院子应被荒废了不少时日,院中长满了杂草,难怪马蜂会在这里筑巢。
姜留抬头,在夕阳余晖中见到院内西厢房屋檐下,有个脸盆大的椭圆形蜂窝,上边密密麻麻地爬着一层马蜂,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不能再往前走了。”姜慕燕握紧了两个妹妹的手,小声说着,生怕惊动了马蜂。
“这个算什么,我见过更大的,有这么大!”黄剑云比划着,“我用棍子一捅就下来了。妹妹们躲到车上去,看我给咱捅下来!”
“莫急。这窝马蜂扰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今天得除干净了。”姜二爷拉住黄剑云,吩咐人开始准备。
姜留看着差官们端进来一个洗衣的大木盆,放在屋檐下,开始往盘里倒水。不对,姜留提鼻子闻了闻,不是水,是酒!
第257章 好奇宝宝
是要用这一大盆酒烧蜂窝么?姜留看看四下的杂草,再抬头看看木质结构的老房子,表示很担忧。
几个武婢将三位姑娘护在中间,随时准备带她们撤出去院子。姜二爷回头看自家丫头都瞪大眼睛看着,便笑着吩咐,“鸦隐去把马车弄进来让她们躲在车里看。”
鸦隐提醒道,“这门太窄,马车进不来。”
姜二爷满不在乎地道,“将门框卸了,再进不来就拆墙。”
鸦隐……
黄剑云立刻跳起来,“我去拆门框!”
康月良好奇地问,“姜二爷把这院子买下来了?”
姜二爷解释道,“有人托我在西城帮他找一处院子落脚,这个院子虽小,与东边的院子两院合一院正合适。”
姜留眼睛一亮,托爹爹找院子的一定是郭叔。既然要拆掉重建,那么拆门拆墙也就正常了,她好奇着西院是什么模样,便拉着姐姐出了杂草院,去看东边的院子。
东边的院子门开着,还有人住。姜慕燕左右打量了墙的宽度,低声道,“这应该是四间正房,或三间正房加左右耳房的宽度,加上方才三间正房的西院,住人是够的。
康安城寸土寸金,这两处院子,没有三五百两是拿不下来的。郭家家底薄,能拿出这些钱来已是不易。姜家当年能在康安买下现在的大宅子,是因为姜家在泉州本就属于富户,姜老太爷将泉州的田地变卖后,再加上他为官多年的积蓄,又向有人周转了些,才凑够银子。
九岁的武婢芹白见姑娘盯着面前的墙发呆,便自告奋勇道,“姑娘,奴婢爬上那棵大树看看里边有几间屋子吧?”
姜留摇头,“不必,我去问爹爹,便知道了。”
也对,芹白挠挠头,憨憨地笑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西院的院门已经被鸦隐卸了下来,但宽度还是不够,鸦隐和黄剑云开始扒墙。姜留正要跟两个姐姐过去看能不能帮什么忙,便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她回头一看,惊喜地挥舞小手,“哥!”
待到了近前,姜留才发现哥哥身后还有郭南雄。郭南雄下马与众人打过招呼后蹿进院子,跑到姜二爷身边,“二伯,就是这个院子么?”
姜二爷点头,“东院小了些,加上这里正合适。”
郭南雄小声道,“其实东边那院子够我和爹两个人住了。”
你爹回来后,你们就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了。姜二爷拍了拍郭南雄的肩膀,“宽敞些总是好的。”
郭南雄点头,为康月良介绍道,“月良,这是新科武状元之子郭南雄,这处宅子便是为他们父子寻的。南雄,这是你康大哥。”
两人相互见了礼,康月良笑道,“既是郭将军的府邸,月良也该出份力才是。南雄,你父亲殿试时的策论另辟蹊径精彩绝伦,让我等佩服之至。走吧,咱们去那边帮忙。”
郭静平殿试被点为状元,封五品宁远将军,所以康月良以“将军”称之。郭南雄见姜二伯没说什么,便跟着康月良往外走。
夏天蚊虫多,此院内杂草茂盛,蚊虫更甚别处。姜凌怕妹妹被文字叮咬,正带着人清理杂草,康月良和郭南雄也过来一起收拾。
让国丈护国公之孙帮着拔草,若是旁人肯定要感激几句或婉言谢绝,姜凌却只冲着他笑了笑,继续收拾杂草。
康月良虽长在护国公府,但也是武将之子,力气还是有的,待地方便清出一片地方,墙也扒得能容马车进入后,天已经黑透了。今夜云遮月,比往日要黑很多。
姜二爷吩咐小家伙们躲避好,便命人搬梯子上去捅蜂窝,姜家小姐妹们躲在马车里将车帘拉开一道缝,瞪大眼睛看着。
待捅蜂窝的人准备好,姜二爷便令人将多余的火把熄灭,只余下两个长长的火把,放在酒盆边上。
蜂窝被捅下来后,扑通一声掉进下边的酒盆里后,火把移到酒盆上放。蜂巢外的马蜂在夜间的视力不及白天,蜂窝落地后,马蜂都朝着被亮光飞去。随后,姜留便闻到了火燎马蜂的奇怪气味,听到马蜂落水的声音。
约莫过了两刻钟,藏得严严实实的姜二爷才问,“可有人被蜂蜇到了?”
黄剑云喊道,“二叔,如果有人被马蜂蜇到早就嗷嗷起来了,马蜂蜇人可疼了。”
姜二爷点头,带着众人上前查看大木盆里的情况。姜留看了一眼,见酒盆内飘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马蜂,让人头皮发麻。
姜凌拉住妹妹,“别怕,没被火烧死的马蜂,也被酒烧死了。”
姜留点头,跟姐姐一起躲到了爹爹身后。姜二爷吩咐人用盖子将木盆盖住,抬回衙门,然后便带着一群小家伙往回走。
康月良又追着问,“二叔为何用酒泡马蜂?”
姜二爷回道,“马蜂又称虎头蜂,它虽有毒,但用来泡酒却可以治病。”
“能治什么病呢?”好奇宝宝康月良又问。
“用处可大了。”姜二爷摇着扇子道,“虎头蜂酒可活血止痛、祛风活络。风湿关节疼痛之人,每日饮些虎头蜂酒,可缓解疼痛。”
黄剑云问,“我祖父遇到寒冷潮湿天气,就会膝盖疼。二叔泡好酒后,可以给侄儿一壶么?”
姜二爷点头,“好,我给你留一壶,月良也带一壶回去。”
“多谢二叔。”康月良紧跟在姜二爷身边,追问道,“二叔是从何处得知此方和捅马蜂窝之法的?”
后边马车上的姜慕锦低声道,“他这半天问了多少个问题了?”
“很多。”姜慕燕也觉得康月良聒噪,心里默默给护国公府加了一行备注:护国公之长孙康月良,话多。
接下来,康月良总是追着爹爹问东问西,也难为爹爹还有耐心给他解释,姜留听得想写个“闭嘴”贴在他脑门上。
待回府用膳后,姜凌和郭南雄去前院歇息,姜二爷把两个闺女留在了房中。看爹爹这架势就是有话要说,姜慕燕坐得笔直,头轻轻低着。姜留含着哥哥走前给她的糖,睁着明亮的桃花瞳,美滋滋地等爹爹说事儿。
第258章 仇人
姜二爷看着风格迥异的两个闺女,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说重了吧,怕吓着大闺女;说轻了吧,怕小闺女听不进去。
教女这种事,实在不是姜二爷擅长的,他烦躁地挥了几下扇子,想着干脆不说了,改日让母亲跟她们讲。
“爹,姐姐,吃糖。”姜留看出爹爹的不自在,伸出已经不太胖的小手,手心里有哥哥给她的两块糖。
姜二爷盯着糖看了一会儿,才拿起一块扔进嘴里。姜慕燕见父亲给自己剩了块稍大的,也抬手捻起来,轻轻放入口中。一家三口坐在桌边,默默将糖吃完,又抱着茶杯喝去火的荞麦茶,气氛变得暖融融的。
姜二爷喝了两碗,才问,“你们怎么会跟黄剑云他们碰上的,又为何跟他们同行?”
姜慕燕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才道,“父亲,可有何不妥?”
姜二爷点头,“有些事本不该跟你们说的,但你们还是知道为好。万岁与仁阳公主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和睦,所以黄剑云并非良配。”
姜慕燕的腾就红了,站起来急急解释道,“父亲,女儿没有……”
姜二爷点头,“为父知道你看不上他。”
姜留……
父亲这是什么话!姜慕燕急得泛起了泪花,“咱们与黄家门不当户不对,女儿没有动过这个心思。”
姜二爷也觉得自己话说得不合适,抓过小闺女的手揉捏着,“黄隶与仁阳公主救过留儿,这份恩情爹一定会报,但绝不会把你或者留儿嫁到黄家去。以后你们要避着些黄家兄弟,莫让人觉得咱们有意与黄家结亲。”
“是。”姜慕燕低头应了。
为了拯救一下被爹爹揉巴得生疼的小手,姜留也回道,“说。留儿和姐姐都明白爹爹的苦心,爹爹是为了我们好,我们都明白的。”
她这话说完,爹爹的手劲儿果然松了不少。
“以后,你们出门会友的机会少不了……”姜二爷想到将相侯门内院种种腌臜事,忍不住皱起眉头。王氏死了,女儿们还小,这些事情还得有劳母亲亲自教导她们,他说并不合适,但他可以给女儿们立跟主心骨,“你们出去玩时,若有人欺负你们,只要你们站住理,不管他家的门槛有多高,你们都给为父打回去。便是闹到万岁面前,为父也能护你们周全。”
“是!”爹爹这话姜留觉得太中听了,回答得极为响亮。
姜二爷见小闺女跃跃欲试的模样,又补充道,“不是让你亲自出手,那些武婢和护院,就是留着这时候用的。”
哦!姜留乖乖点头。
姜慕燕鼓起勇气讲出自己的不赞同,“君子量大,小人量小。若女儿们与人斤斤计较,怕会落下泼辣的名声。”
若落个这样的名声,她们以后还怎么找到好婆家?
姜二爷哼道,“当君子有什么好,泼辣又有什么不好?为父巴不得你们泼辣些,让人不敢小瞧了你们,欺负你们。”
姜慕燕抿抿唇,头更低了。姜留感觉到爹爹揉巴她小手的力气更大了,委婉提醒道,“爹爹,女儿八岁了。”
“八岁怎么了?你就是活到八十岁,也是爹的女儿!”姜二爷睁大桃花瞳,瞪着小女儿。
如果自己活到八十岁时爹爹还健在,还能捏着她的手说话,那该是多幸福的事。姜留笑弯了眼睛,“爹爹说得对,女儿不管多大,都是您的女儿。”
姜二爷的眉目重新舒展了,咳嗽一声道,“你们的亲事,为父是放在心上的。为父会为你们挑家风纯正的和善人家,让你们都能过上舒心的日子。你们都不必大富大贵,人这一生,舒坦顺心最重要。”
“是。”小姐妹俩应下后,告退回到自己的房间。
虽说现在姜慕燕身边已有一个仆妇三个丫鬟照顾,但她还是喜欢跟妹妹挤在一间屋子里,在一张床上睡觉说悄悄话。这日躺下后,姜慕燕却久久不语。
因天热只穿着小肚兜的姜留趴在姐姐身边,小声问,“姐姐在想什么?”
姜慕燕叹了口气,“父亲也是为了咱们好,只是……我不想在外落下泼辣不知谦让的名声,这总归是不好的。”
好人家是不会娶一个泼辣不知礼的媳妇回去呢?这会被人耻笑的,嫁妆再多也不行。
姜留轻声道,“姐姐知书达理,不会有人觉得你泼辣不知谦让的。爹爹的意思是让咱们不要被人欺负了还不敢还手。”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正确的相处之道,一味谦让只会纵容,让对方得寸进尺。
见姐姐还是不吭声,姜留又道,“明理的人,才不会因为咱们讨回公道就说三道四。不讲理的混人,他们怎么想的咱们才不管。就像爹爹说的,咱们顺坦顺心就成。”
姜慕燕还是担忧着,“可是混人会四处乱说,败坏咱们的名声。”
姜留顺着姐姐的思路想了想,才道,“姐姐,听信混人的浑话后,就跟着编排的人,会是明理的聪明人吗?”
姜慕燕摇头。
“所以,嫁入这样的人家的姑娘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说不定她们连自己的嫁妆也保不住。”姜留道。
姜慕燕立刻点头,妹妹说得很有道理,“咱们可以打回去,但一定得有理有据。”
“好。”姜留应下。
姜慕燕又道,“其实咱们也可以不打回去,咱们回来告诉父亲或姜凌,让他们帮咱们打回去更为稳妥。”
“嗯。”姜留点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说起报仇来,姜慕燕忽然想到一件事,“留儿,你知道雅正夫人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吧?”
姜留点头,“出城时马受惊摔死的。”
姜慕燕凑到妹妹耳边,低声道,“我告诉你的事,你不要与旁人讲。”
姜留点点小脑袋。
“我在外婆家时,曾听大舅母说过,夫人的父母可能是被人害死的。夫人的父亲名为苏汉青,任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一职。大舅母说苏大人当时在收集官员贪墨的罪证,打算呈送御前,他就是被那些贪墨的官员灭口的。”
“大舅母说的话,做不得准。”姜留道。
姜慕燕又道,“你没发现夫人最近教琴时会走神,咱们弹错音,她们察觉不到吗?”
姜留……
她还真没发现,因为她也走神来着。
姜慕燕又小声道,“听说万岁要招一些外放官员回京,夫人最近频频走神,或许是这些回来的官员中,就有苏家的仇人呢。”
第259章 一坛换十斛
身为康安城第一美男子,身为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姜谪仙大人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康安城百姓的关注。
得知姜谪仙天天在西市转悠后,京城大半的大姑娘小媳妇甚至老妇,买布买首饰甚至买菜的地点,由东市和南市转到了西市。
西市各家店铺的东家、掌柜都笑得合不拢嘴,见到他家指挥使大人,恨不得将心窝子都掏给他。可是他家指挥使大人官风清廉,不肯收百姓一个李子,不肯拿百姓一根菠菜,这些人想掏心窝子,只能拼了命地夸他家谪仙大人好。
是以,姜二爷上任三月,官风好到万岁都知道了。什么叫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就是!景和帝颇为欣慰地在早朝上狠狠夸奖了姜枫一顿,赏下一块“廉洁奉公”的匾额,并特意跟传旨太监提了一句,“听说姜枫泡了蜂酒。”
能混到万岁身边当太监的人,都是人精。于是第二日,姜二爷身着官服进宫叩谢万岁赐匾时,抱了一小坛子自制的虎头蜂酒。
不是姜二爷不想抱大坛子,实在是一盆酒这府要那府讨,早就分光了。现泡是来不及了,因他上次捅蜂窝泡酒后,康安城及城外周边的马蜂窝都捅了泡。现在康安城各家酒肆、药铺里,若没几罐虎头蜂酒,都跟不上形势。
姜二爷而今日抱的这一小坛还是他拿回府孝敬母亲的,现在改为拿来孝敬万岁了。
姜二爷走到宣德殿外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殿外值守的千牛卫副将宋春平。这家伙穿着盔甲站在太阳下,晒得满脸通红,姜二爷觉得他甚是可怜,路过他身边时低声道,“宋将军不放向左移三步,那处有阴凉。”
宋春平激动不已,低声道,“谪仙这身官服真好看。”
姜二爷愣了愣,觉得这家伙被晒傻了。自己身上这件是再寻常不过的五品官服,有甚好看的。或许是宣德殿出入的都是三品以上大员,宋春平见惯了紫色官服,才觉得他这一身绿很新鲜?
他这表情,也不像是嘲讽自己官职低。于是,姜二爷明白了。宋春平是在向自己暗示,自己身为五品小官,进去面见万岁时要注意身份和分寸。姜二爷领了这份好意,诚恳道,“多谢将军。”
姜二爷迈步进入宣德殿,立刻感受到了不同于殿外的凉爽,顿觉浑身轻松,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行礼谢恩。
景和帝放下御笔,见到姜枫身上的绿色官服顿觉眼前一亮,笑道,“平身。卿恪尽职守,朕心甚慰,才亲书匾额,以资鼓励。”
眼见着,姜二爷的眼睛便亮了,“臣就说那匾额看起来非同寻常,让人一看便觉得正气扑面,心绪为之平静,原来是万岁您亲手所书!”
景和帝闻言,哈哈大笑。
杨奉……
虚伪!
左千牛卫大将军孔风阁认真端详姜枫的脸色,竟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阿谀奉承的表情,深表佩服。
景和帝笑够了,才问道,“卿所持何物?”
姜二爷连忙双手奉上,“回万岁,怀德坊一处破旧闲置小院檐下住了一窝马蜂,月前几度蜇伤人,成为大患。这是臣将马蜂窝捅下泡的酒,万岁赐匾,臣除了一片忠心无以为报,只得惶恐万分地将这酒带了一罐来孝敬万岁。”
瞧瞧人家多会说话!孔风阁觉得自己学到了眞髓,牢牢记在心里。
“呈上来。”景和帝连马蜂都没见过,更逞论蜂酒,还真有些好奇。
姜二爷将酒递上去时,低声与杨奉道,“这酒坛子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杨奉会意,立刻命人取来琉璃盏,开坛倒出一盏蜂酒,呈到景和帝面前。
景和帝见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中漂浮着几只马蜂,心中暗道,原来马蜂竟长这样,随后问道,“此酒有何功效。”
姜二爷啪啪啪地将马蜂酒的功效讲了一遍,随后道,“虽民间这样讲,但此蜂酒的功效绝比不上御医开的对症良药,臣请万岁不可多饮,您的龙体关乎天下苍生,若此浊酒伤了龙体,臣便是千刀万剐也难恕罪。”
大周上下官员何止千万,真正关系他的,也只姜枫尔。景和帝颇为感动地点头,又问道,“这蜂为何都没有翅膀?”
姜二爷惭愧解释道,“臣捉蜂时用了火,蜂翅都被烧掉了。不过万岁您看,没了翅膀的蜂泡在酒里,是不是更顺眼了?装蜂酒果然得用琉璃盏,放在寻常酒盏里,都衬不出这样的风韵。”
“卿言之有理。”景和帝颇为认同。
杨奉无语,孔风阁深以为然地点头。
景和帝又问道,“只一蜂窝尔,姜卿却兴师动众亲自前往灭之,此举妥否?”
姜二爷再拜,“臣禀万岁。被怀德坊内马蜂蜇伤的人,一个三岁稚子险些因此丧命,逃过一劫后归家便啼哭不止。他的父母怜惜孩子,只得移居别处。衙差前去查看后,回来报臣说马蜂窝大过人头,蜂不下千数,臣觉得祸不除必成大患,又怕衙差行动间出现差错被蜂蜇伤,这才亲自前往,将马蜂尽除之。”
“臣入兵马司做事后,张大人曾数次教导臣说‘民生无事小’,说臣乃西城父母官,当以民生为重,自身为轻,身先士卒,不辞劳苦。至于您说的妥不妥,臣并没想过。臣回去后就去向张大人请教,若臣行为有偏差,臣立刻改之。”
景和帝听完颇为触动,“卿言之有理,官员当以民生为重,自身为轻。”
姜二爷再拜,提醒景和帝道,“臣禀万岁,此话是京兆府尹张大人教导臣的,不是臣说的。”
景和帝又笑了,姜卿为而不有,居功不自傲,果然是上品纯臣之德,“朕记下了。你好生办差,若有为难不懂之处,便多向京兆府尹请教。”
“臣遵旨。”姜二爷领命。
景和帝又道,“蜂酒须配琉璃盏,这套琉璃盏便赐与卿吧。”
琉璃盏乃皇家专用,姜二爷真心道,“万岁,君赐臣不可辞。但是臣官不过五品,哪配用琉璃盏,臣惶恐。”
景和帝看他目光里闪着的真是害怕,再次感慨一番,才道,“那便赐卿美酒十斛,官窑酒器一套吧。”
姜二爷大喜,连忙谢恩,“臣谢万岁,万岁,万万岁。”
用一小坛蜂酒换去宫中美酒十斛,姜二爷这笔真是赚大了,他出宣德殿时,嘴都合不拢了。
待见到已经移动到阴凉处的宋春平还是满脸通红,姜二爷再次庆幸,自己没入千牛卫,真是太对了!
第260章 奏事院
姜二爷将虎头蜂酒进献万岁后,康安城方圆十几里的马蜂都遭了殃,马蜂被人捅了个干干净净。更有胆大的,还妄图偷偷跑进天降的同穴山寻蜂窝,扬言要泡制天降虎头蜂酒。
这些人还没进入同穴山,便被羽林卫的将士拿下,重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正在与柴易安、白晅等人饮御赐美酒的姜二爷得知此事,摇了摇头,“赚钱不要命。万岁早就下旨,私闯同穴山者要掉脑袋的。”
曹玉宝啃着五香卤鸡爪道,“总有人觉得自己运气好,偷入同穴山能全身而退。”
白晅推测道,“他们或许根本就没想进同穴山,只是打着这个幌子去同穴山附近转悠一圈,出来后好给自家的酒涨价,否则他们也不知只被打五十大板了。”
“若是如此,他们的运气就更差了。”柴易安笑道。
“运道这等玄之又玄的东西,实令人难以琢磨啊——”姜二爷抬手,侍立在身后的姜猴儿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为二爷斟酒。这壶里装的可是御酒,洒一滴都让人心疼。
姜二爷说完,发现身边的兄弟们都盯着他看,便挑了挑眉。
曹玉宝吐槽道,“放眼康安城,还有哪个比二哥运道更好?”
姜二爷苦笑,“若我的运道真好,姜家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二哥这是否极泰来,来,吃酒吃酒。”白晅举杯与众人一碰,然后一饮而尽,“诸位,咱要走了。”
“你去哪?”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白晅看似满不在乎地道,“我爹为我请了恩旨,兄弟要去衢州任通判,过几天就走。”
曹玉宝愣了,“怎要去那么远的地界?来回多不方便。”
白晅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哼道,“老头子选的,我能有什么法子。”
州通判掌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诸事,品级虽只是从八品,却可对知州或州刺史行监察之责,乃实权官职。白晅为侯府庶子,以州通判入仕,虽说不上好,但也算过得去了。柴易安宽慰他道,“两浙路乃富庶之地,侯爷让白三哥去衢州,可谓用心良苦。”
白晅的姨娘便来离衢州不远的杭州,白晅去了衢州,也算是回到了母族祝家的地盘,只要他不捅破天,就能顺生顺水混过三年。
白晅与柴易安碰了碰杯,“你有什么打算?”
柴易安笑道,“眼看着姜二哥在西城衙门做的有声有色,我家老头子看我越发不顺眼了,让我去羽林卫历练几年。”
曹玉宝啊地惨叫一声,“你们都出仕了,以后小弟怎么办!”
“二哥十二八岁中进士出仕,你今年才二十四,急什么。”白晅白了他一眼。
曹玉宝了无生趣地靠躺在铺着软垫的长凳上,“你们都去忙了,我跟谁一块耍?我自打十岁起,便跟着二哥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们要各奔前程,日后再聚便难了。四人沉默了片刻,姜二爷道,“玉宝,你不如跟我一样考武举吧。你书读得比我好,准备三年肯定能中进士。”
曹玉宝的父亲官工部侍郎,不能以恩荫入仕,若要为官只能走科举之路。曹玉宝很有自知之明,“小弟没二哥的力气,也付不出二哥那样的辛苦。”
姜二爷叹了口气,“若不是逼上绝路,我也到不到这一步。你且走且看,不急。”
白晅道,“二哥,小弟走后,白斐就托付给你了。交给别人,小弟都不放心。”
白斐乃白晅的儿子,今年五岁。相翼候府在西城延寿坊,算是姜二爷的地盘。姜二爷点头,但还是道,“你一走便是两三年,不如带上弟妹和孩子同去。”
“我也想带啊——”白晅说着,声音便有了些苦涩,但他姨娘觉得若白晅和两个孩子都走了,等三年后他们再回来,相翼候府早就没了他们的立脚之地。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姜二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斐儿有事,便让他来姜家或西城衙门寻我。”
“多谢二哥。”白晅敬了姜二哥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姜二爷也跟着饮了。
柴易安笑道,“我家那臭小子天天往西城衙门跑,没给二哥添什么乱吧?”
姜二爷摇头,“他才几岁,能添什么乱。”
“那颗不尽然,咱们像林桑他们那么大时,已经觉得自己是大人,四处惹是生非了。”白晅颇为怀念少时跟着兄弟们在外疯玩的时光。
柴易安哼道,“林桑可没咱们的本事,他只会追着留儿到处跑。”
曹玉宝嚷嚷道,“姜二哥,白四哥,要不你们俩亲上加亲得了。”
柴易安笑眯眯的,“我是想,不过二哥却舍不得。”
姜二爷笑道,“孩子们的亲事可不是咱们说成便成的,得他们同意才成,免得又凑出几对怨偶,伤了咱们兄弟的情分。待过几年孩子们长大了,看他们的意思再说罢。”
一群人喝道月上中天,才醉醺醺地散了。姜二爷靠在车壁上,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想到要各奔前程的兄弟们,目光有些发直,随口吩咐道,“在西市街道转转再回。”
转街道是姜二爷上任之后常做的事,转了几圈后,姜二爷缓过劲儿来,准备回府睡觉,谁知经过延福坊时,却看到了雅正夫人的马车。
她的马车没有停在听戏的大戏楼前,而是停在了进奏院不远处的角落里。若不是姜二爷眼尖,还真可能认不出来。姜二爷皱眉,吩咐道,“宝儿,你去看看雅正夫人可需人帮忙。”
进奏院乃是地方衙门在康安城中设立的“进京办事处”,康安城中共有四处进奏院,西城延福坊的进奏院中是大周西南的夔州路、梓州路和成都府路等六路衙门的进奏院。
西城进奏院中有几个差官非常好色,姜二爷担心雅正夫人是被他们困住,脱不得身。
姜宝过去跟雅正夫人的车夫说了几句话,便回来禀告道,“雅正夫人就在车中,并不需要人帮忙。”
姜猴儿立刻道,“夜深了,雅正夫人她一女子……”
“回府。”姜二爷淡淡地吩咐道,雅正夫人虽是女子,但人家说了不需要旁人帮忙,姜二爷才没心思去理她的闲事。
第261章 肃州马队
回府后,姜二爷习惯性地先去前院看自己的臭儿子。
见姜凌与二郎、郭南雄在书房内认认真真地读书,姜二爷欣慰的同时又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自在,便劝道,“书是读不完的,先睡饱了再读。”
三人起身应了是,姜二爷便盯着儿子看。
姜凌见父亲如此,便知他憋了一些话不说出来睡不着,天太晚了又不好去打扰大伯,便道,“父亲,儿昨夜又做噩梦,没睡好。”
看吧,没老子你就不行吧!姜二爷立刻得意洋洋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不好怎行?为父回西院看看,待会儿回来守着你睡。”
待姜二叔走后,郭南雄羡慕地望着姜凌,“我有三个月没跟我爹一起睡了。”
奶奶去世后,郭南雄就跟着他爹相依为命,父子俩习惯了躺在床上聊聊这一天发生的事才入睡。
十三岁的姜二郎安慰郭南雄,“再过几天郭叔就回来了。”
“嗯!”虎头虎脑的郭南雄笑得极为开心,“等我爹回来后,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早就等着呢。”姜二郎面上笑着,心里却有些苦涩,因他从未跟父亲一起睡过。
不过这股苦涩没能持续多久,身为庶子,他深知父亲待他并不薄。姜二郎揉揉脸,继续用功读书。
姜凌等了片刻,便起身去梳洗。梳洗罢回到房中,姜凌见父亲果然已经沐浴更衣,仰躺在床上晃二郎腿了。
姜凌走到床边,便听他爹一脸失落地道,“万岁赐的御酒喝完了。”
“不是十斛么,这么快就喝完了?”姜凌随口应了一声,熄灯躺在床边,离父亲远远的。
“架不住衙门人多啊……”姜二爷叹了口气,又道,“你柴四叔和白三叔也要去当差了。”
这倒是个新消息,姜凌转头问道,“他们要去哪?”
“你白三叔去两浙路的衢州,离着杭州不远。你柴四书去羽林卫,去哪一营还不清楚。”姜二爷语气里有着不舍。
衢州?姜凌凑近一点,“父亲,白三叔肯定会顺路去杭州吧?”
“你要作甚?”姜二爷懒洋洋地问。
姜凌解释道,“肃州近日要送一批好马进京,所以太仆寺要腾地方放马。儿前日跟着黄华雨去挑了匹大宛马跟乌孙马配种所生的小马驹,想送给罗爷爷。”
黄华雨的父亲黄锦任太仆寺少卿,黄华雨自父亲那里得知消息后,立刻告诉了好友姜凌。
姜凌的坐骑青龙便是从罗旭书的马场选来的,姜凌一直想着从康安寻匹好马送回去,还上这个人情。
送马?姜二爷哼了一声,“爹的呢?”
姜凌知道他必定会这么问,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法,“爹不是有得胜了么,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得胜好的马了。”
那是自然!姜二爷美滋滋地道,“比得胜差点的爹也要,你妹妹还没合适的坐骑呢。”
姜凌回道,“儿给妹妹选了一匹,连……三姐的也选了,过几日便送回来。”
合着全家都有,就是他没有呗,姜二爷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明白儿子能从太仆寺挑出三匹马已是很了不起了,不过他不想夸他,随口道,“黄花鱼这名字实在好笑,你没少因此笑话人家吧?”
“儿没有笑过。”姜凌应道。
“你嘴里没说,心里肯定笑过!想笑就笑呗,憋着多难受。爹当年跟你柴四叔他们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听着父亲不断追忆往事,姜凌知道他舍不得柴四叔他们走,便道,“过几天郭叔就回来了,爹可以跟郭叔一块吃酒闲话。”
“他无趣的很,只会说些让人扫兴的话。”姜二爷抱怨了一句,心里又道人家要带着娇妻回来赴任,新婚燕尔新官上任,哪有功夫跟自己一块吃酒闲话。“睡吧。”
将心里话倒出来的姜二爷打了个哈欠,很快便睡着了。姜凌听着父亲绵长的呼吸声,也闭上了眼睛。
门口的姜财听到屋里没了动静,才轻手轻脚地回了厢房,今晚他不必守夜了。少爷自己或许没意识到,但挨着姜二爷时,少爷确实能睡踏实,与姜二爷在一起时,他的话也越来越多。
第二日一早,姜凌早早起身去花园跑圈炼体,姜二爷被他吵醒,嘟囔一句翻身继续睡。姜凌唤道,“大伯每日早上都去花园走几圈,父亲今日又不去了么?”
姜二爷含含糊糊地道,“你大伯办差一坐就是一天,爹要四处跑,跟他不一样。”
“父亲现在不起,待会儿就不能准时去衙门做事了。”
“爹晌午再去。”
姜凌提醒道,“您这样懒惰,对得起万岁手书的匾额么?”
“……万岁要爷廉洁奉公,可没要爷勤勉……”
一日不练,功夫便会倒退。父亲自殿试后便没勤勉过,他的枪法估计都要忘光了。姜凌懒得再理他,轻轻合上房门,快步赶往花园,妹妹还等着他呢。
姜二爷没能睡到晌午,便被姜猴儿叫起了,“二爷,张大人传您去京兆府议事。”
“议事议事!天天议事!议事又不办,议它作甚!”姜二爷被吵醒,甚是不悦。
“不是人人都有您的本事,说把事办了就能把事办了。”姜猴儿最知道他家爷想听什么,连声劝道,“二爷且忍忍吧,去了吃几杯茶就该用午膳了,小人在京兆府旁边那家包子铺给您点好汤饭,等您出来。”
想到包子,姜二爷终于爬了起来。待他乘车赶到京兆府时,其余四城的指挥使已经到了。
姜二爷进门便向京兆府尹张文江请罪,“因下官去察看西市各处汲水器具是否齐全,得大人召唤匆匆赶来,还是迟了一步,请大人责罚。”
假话,你肯定是偷懒去了!京兆府少尹廖纲幸灾乐祸地等着,听府尹大人训姜二。
谁知张文江却和颜悦色地道,“西城各处潜火军可有懈怠?”
嗯?众人皆诧异地望着他家府尹大人,怎大人今天这么好说话?
“下官走访过的都无此情形,只是有些汲水木桶破损需更换。”姜二爷也察觉到府尹大人心情不错,趁机讨要东西。
“你着人将破损详情列出报上便是,坐吧。”刚在早朝上被万岁点名赞扬过的张文江,现在看着姜枫格外顺眼。
“是。”姜二爷直起身,坐在末位。
跟往常议事一样,张文江先将早朝的情形通告给众下属,中间穿插他任京兆府尹这些年的功绩和辛劳,又畅想大伙如他一般勤勉将来会入之何后,才说到正事。
“朝中和地方官员考课升用在即,尊圣上旨意,吏部已陆续招各路官员进京。你等尽快派人清查辖区内奏事院及周边情况,排除险情。”
“是。”神游四方的官员们魂归正位,齐声应道。
“肃州护送马匹的队伍将在三日后到达,由金光门入城,至太仆寺受万岁亲自检阅……”
听府尹大人说到兵马由金光门入城,北城兵马司指挥使乔增梓立刻转头望向姜二爷。
第262章 探监
康安城共有九门,东西南各三门。西南的延平门属西城姜二爷管辖,西北门开远门属北城乔增梓管辖,西正门金光门和东正门春阳门相贯通的东西长街,是北城与西城的分界线。
肃州的军马自金光门入城,该由谁去维护治安、疏通街道呢?这次办差,可以直接将军马送到太仆寺,说不定还能见到万岁。这可是露脸的体面差事。
姜二爷看出了乔增梓的渴望,便在桌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让他讨下这个差事。乔增梓感激不已,在桌下抱了抱拳,待府尹大人说完,他便主动道,“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带人疏通街道,管限行人,确保军马平安送进太仆寺。”
张文江见姜枫并无争夺之意,心下十分满意,又说了几句后,才道,“姜大人治理西城有方,声名传入金殿,得圣上赐匾称赞。尔等当以姜枫为楷模,克己勤勉,令康安城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有口皆碑。”
“是。”其余四城的指挥使齐声应了。
姜二爷连忙站起身,“下官不敢居功,是大人您不厌其烦地教导,才令下官茅塞顿开。圣上夸奖下官时,下官也是这样跟万岁讲的。”
廖纲……
“也是姜大人聪慧,本府稍加点拨几句,便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张文江笑得颇为欣慰,他没想到姜枫上任才三个月,就给让他在万岁和群臣面前露了这么大一个脸,这样的下属,谁不喜欢?
站在张文江身后的师爷周其文也不断点头,不错,非常不错,姜二爷这差事办得比他想的还要好,他二弟这次真是跟对了人。
被西城抢了南市不少生意的南城指挥使高永虎操着他的大嗓门问道,“张大人,下官有几件事想向姜大人请教,成么?”
张文江点头,“同僚交互,学人之长避己之短,乃是好事。”
高永虎就不客气了,“姜大人,高某听说你许了自己一半的腊奉给西城衙门的差官们,可有此事?”
这世上就没不透风的墙,姜二爷也不隐瞒,一脸肉疼地道,“不错。在下才不及诸位,只能仰仗衙门的差官多多出力,所以才出此下策咬牙割肉。”
听了他的话看了他肉疼的表情,其他人心里总算平衡了些。官员年底最大的一笔进项便是腊奉。依惯例,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年底的腊奉是三百两,姜枫许出一百五十两,也确实是割肉了。
东城的杜茂申则问道,“姜大人此举确实别出心裁,杜某想向姜大人请教的是,你是如何约束西市那些地痞无赖的?”
这也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大伙都盯着姜二爷,等他说话。姜二爷一脸真诚道,“地痞最是无赖,不听管束,诸位大人试想,他们整日在坊市间闲混为恶,为的是什么?”
“好吃懒做!”
“坑蒙拐骗!”
“打架斗狠!”
“……”
众人七嘴八舌地列了十数挑地痞们的可恶之处,对其深恶痛绝,却也无可奈何。因他们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抓了打几板子罚些银钱,他们出去后还是老样子。
姜二爷耐心听大伙说完,才道,“归根到底,他们要的就是脸面和银钱。姜某跟衙内官员们商量后,便在西城布控,将他们都抓进衙门吓唬一番……”
“他们哪会吃这一套,大伙诚信请教,姜大人这样糊弄,不合适吧?”廖纲立刻道。
姜二爷笑道,“廖大人莫急,窃听在下慢慢讲来。在下将这些人抓来吓坏一番后,也给了他们赚钱两条赚钱的门路:一是西市有商贩敢缺斤短两坑蒙拐骗,只要他们人赃并获送至衙门,便将商贩罚银的一半交给他们做赏钱;二是,但凡有贼人入西城行盗窃、拐骗等事,他们抓住之后,按照贼人的罪责轻重,给予奖赏。”
中城兵马司的左元亮道,“如此这般,衙门岂不是要拿出大笔的银两养着他们?”
“左大人所虑很有道理。不过地痞无赖们对坊市的熟悉程度远胜你我,有了他们帮忙清市擒贼,坊市安宁,百姓才会安居乐业,商贩生意兴隆,所缴税钱便会增多,若细细算来,入还是能敷出的。”姜二爷解释道。
众人若有所思,廖纲继续鸡蛋里挑骨头,“姜大人此举,不就等于让地痞抢了巡城官兵和捕头的差事么?”
姜二爷正气凛然地道,“廖大人,地痞无赖也是我大周子民。为官者当爱民如子,给他们指条明路让他们回归正途,有何不可?若经过几个月的历练,他们能担起巡城官兵和捕头的差事,咱们便将其招安纳入衙门。多出来的人手可派上其他大用处,岂不是两全其美?”
廖纲被姜二爷说得哑口无言,京兆府另一位少府尹赵敏德站起身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姜大人心怀善念和大义,敏德敬佩之至。”
姜二爷连忙拱手,“赵大人近三年审理的大案卷宗,下官都有认真品读,大人您每次都能通过被旁人忽略的蛛丝马迹追出凶手,下官对您才是敬佩之至。若下官能有您的一半办事,也不至于将腊奉让给贺道斌了。”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张文江对今日议事的成果颇为满意,又说了两句便让众人散了。
这时已到了吃午膳的时辰,乔增梓对姜二爷治理西市的法子非常感兴趣,想借着请姜二爷用午膳的机会,再向他请教一番。谁知姜二爷却留在房中与张大人说话,乔增梓只得先行一步。
议事厅内,姜二爷嬉皮笑脸地站在张文江面前,“大人,下官有一事相求,还请大人应允。”
正熏熏然地张文江立刻警醒,“你先说什么事。”
姜二爷靠近一步,压低声音道,“下官想去趟死囚牢,问一问孟二,为何这么恨下官。”
今日机会难得,姜二爷想趁着张文江高兴,试一试他的态度。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下次还不成,他就不经过张文江这一关,直接买通牢头进去!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问也罢。”死囚牢哪是说进就能进的,张文江不应。
姜二爷望着张文江,悲痛道,“大人也知,下官的妻子死后,只给下官留下两女一子,他们是下官的命根子。孟二恨下官恨到想要了留儿的命,这让下官费解又惊恐。下官想问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是否孟家其他人也这么恨姜家。若不问明白,下官寝食难安。大人您也知道,下官的祖母、父亲、妻子都已离世,下官再也承受不了亲人亡故的悲痛了。”
张文江与姜枫对视片刻,终是叹了一口气,妥协道,“一个时辰。”
第263章 孟三的恨
京兆府的大牢,比西城兵马司的深,也比西城兵马司的大,关押在这里的都是重刑犯。
由周其文亲自在前边引路,姜二爷走下一阶阶的台阶,走到大牢的最深处——死囚牢。
按照大周律法,京兆府掌都城康安及京畿十余县的民事,小错小罪关押在县衙或兵马司衙门,大错才会被押解至京兆府审理判刑,被关在这里的犯人,大多不可能活着出去。
这里的犯人,比起刑部和大理寺的还要惨,可称为最惨。
因为,相当于现在最高人民法院的审刑部和最高人民检察院的大理寺中关押的犯人,要么是穷凶极恶的大盗,要么是翻了大错的官员,万岁、内阁大臣可能会招审,所以这两处的大牢不会太苛待犯人,免得万岁或阁老们召见囚犯时,斥责两处官员暴戾。
京兆府大牢中的犯人,犯的罪还够不上去刑部大牢,提不起万岁和三司官员的兴趣,所以这里全由京兆府尹说了算,牢头就是这些犯人的天。若家中有银钱贿赂牢头的,还能过得舒坦些,否则生不如死。
孟家有钱,所以孟三还是死囚牢中过得最好的一个。但这种好,也只是相对的。
京兆府已将今秋要斩的犯人所犯之罪以及罪证上报刑部和大理寺,两处衙门核准后,入冬之前死囚牢就会被清空。日子倒数的死囚犯们,整日处在恐怖和绝望中,所以精神极差。狱卒提着明亮的火把进来,也引不起他们的一点兴趣。
火把被插在孟三牢门外,身着官服的姜二爷站在牢门前,看着坐在木床锦被上头发凌乱但还不算脱形的孟三,吩咐道,“将牢门打开。”
周其文躬身恭敬道,“请大人三思,死囚犯穷凶极恶,若您进入牢中被犯人伤及贵体,万岁和府尹大人都会因此震怒,将囚犯千刀万剐的。”
这厮能混到京兆府吏目的位置上,能力和眼神真不是吹的。这一句话便将姜二爷捧到了天上,又顺带警告了牢里的孟三。
苏牢头也立刻道,“师爷,姜大人百步穿杨、神枪盖世、力大无边,岂会被小小毛贼伤到!”
这家伙虽然直白,但话也很中听。姜二爷翘起嘴角,“本使与孟三乃是发小,他要掉脑袋了,本使来送送他,在牢外有些不像话。劳烦苏大哥开锁。”
苏老头立刻命人开锁,又搬了把椅子放入牢中,请姜二爷落座,才退到牢外。
姜二爷将手里的包子放在还看得出漆色的桌上,“京兆府门前老冯家的肉包子,吃不吃?”
这家包子是孟三之前最喜欢吃的,但现在他却装世外高人,眼皮都不抬一下。
姜二爷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抬手将包子交给周其文,“这些包子分给牢里的兄弟们当午膳,师爷也去用膳吧,本使与孟三说几句话。”
孟三的眼珠子转了转,依旧不看该死的姜二。
姜二爷坐没坐相,抬起一条腿踩着椅子,身体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道,“你二哥做媒,你爹做主,将你大哥的长女孟雅娇,许给了大理寺少卿刘守成之子刘俊才。刘家的家风和刘俊才的品行,你我都清楚。你猜,你爹为什么将孙女送入火坑?”
孟三的眼珠转悠得更快了。
他这一紧张,姜二爷便知他想到了,“你出银买凶的案子,是万岁下旨,京兆府尹亲办的,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敢驳回你的死刑。你爹这么干,是想着等你行刑时来个偷龙转凤李代桃僵呢,还是想让你诈死脱身呢?”
孟三满是黑泥的指甲猛地抓紧了身下的潮湿的被子。
姜二爷放下腿,身体微微前倾,嗓音浸着比四九北风还透骨寒意,“爷现在是西城兵马司指挥使,万岁面前的红人,京兆府尹寄予厚望的部下。爷会盯着你,直到你人头落地血溅菜市口。死里求生?你想都别想!”
在如此下贱肮脏的地方,支撑他撑下去的便是这念想。姜二却要将这点念想掐断,孟三猛地抬起头。姜二疯子身上与死囚牢格格不入的光鲜官服和面孔,灼伤了孟三的眼,让他嫉妒欲狂,嘶哑着吼道,“姜二你个没爹教的畜生!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子与你有没有血海深仇……”
姜二爷忽然抄起桌上的冒着热气的茶杯,狠狠掷向孟三。茶杯砸在孟三脑袋上裂成两半,热水浇得他一激灵,连忙抬袖去擦。
还不等他的袖子碰到脸,姜二爷已经到了,一脚将他扫到床下,再一脚,孟三便如一块烂泥摊在了牢内石壁上,又缓缓滑到地面,被姜二爷踩在脚下。姜二爷想揍他很久了,今日才得着机会,岂会手下留情。
孟三上次挨打,还是他爹得知他买凶绑架姜留时。入狱后,他未受一点皮肉之苦。姜二这几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孟三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他打断了,肠胃也绞在一起,他嗓子发痒吐出一口血后,再抬头看到姜二凶狠的模样,真得怕了。
姜二要现在就杀了他!
孟三声嘶力竭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姜二疯了,要在狱中行凶——救命啊——”
牢房门口的牢头和狱卒置若罔闻,依旧背对牢房,安静地啃包子。
早就想揍他的姜二爷,右腿踩在孟三身上,俯身以手肘撑住膝盖,冷森森地道,“没有血海深仇,你为何要让人要了留儿的命?敢动爷的女儿,你就得死。”
“她不是还活着么!”孟三挣扎道。
“那是因为她运道好,你的罪,不会因为留儿侥幸逃生减轻一点半点。”姜二爷放开他,探了探衣袍上的土,转身坐回椅子上。
还不待孟三爬起来,姜二爷又道,“孟寻真,你我从小在一处打打闹闹着长大,虽不投脾气,但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临死之前你给爷句痛快话,你为何这么恨爷,恨到竟要弄死爷的闺女?”
听到这个,牢房外的牢头和狱卒齐刷刷转回身望着孟三,一人摸了一个包子,继续啃。
提起这个,孟三心底的恨意翻腾上来,忘记了疼痛和惧怕,他站起来,平生第一次面对姜家人时,毫不掩饰心里的恨意,“从小一块长大?发小的情谊?呸!爷恨不得把姜家每一个人碎尸万段!!!”
第264章 孟三的理由
这话是从孟三心底钻出来的,带着浓浓的怨气和狠毒,犹如诅咒般直扑姜二爷。
终于激出他的实话了,姜二爷最知道孟三看到自己怎样会更疯狂。他掸了掸身上不存在地尘土,玉树临风般地挥了挥衣袖,懒洋洋地问道,“爷一没杀你老子,二没抢你女人,你这么恨老子作甚?”
孟三最见不得他这副德行,恨不得冲过去撕碎他的嘴脸,“哼!你才是最孬的,你的女人被刘承抢了,刘承最会欺负女人,他日日夜夜欺负了你的女人十几年,你连个屁都不敢放,只敢在老子这儿耍横!”
姜二爷不为所动,“爷的女人只有一个,如今已埋在姜家祖坟里。”
“你敢说你没对柳如烟动过心?”孟三跳脚。
“当年男未婚女未嫁,爷确实觉得她不差。但她与刘承定亲后,爷从未与她有任何往来。”姜二爷答得坦然。当年他确实喜欢柳如烟,可祖母和母亲不肯去柳家提亲,被刘承钻了空子。
得知刘家去提亲,姜二爷曾不顾礼法约柳如烟出来,将刘承的卑劣品性全盘告知,甚至告诉她,若她不愿嫁刘承,姜二爷可以帮她摆脱这门亲事。但柳家和柳如烟还是相中了刘承邑江候世子的身份,柳如烟心甘情愿地嫁入刘府,成为世子夫人。
因此事,姜二爷颇为沮丧,祖母说他选女人的眼光极差,他觉得很有道理。所以祖母给他订下王家这门亲事时,姜二爷才没有反对。自己眼光差,听祖母的便是,祖母总不会害他。
谁知,祖母选孙媳妇的眼光也很差!他与王氏成亲后就没痛快过几天。姜二爷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但他从不恃强凌弱,更不会欺负女人。既然他与王氏处不来,那便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倒也算相安无事。
至于柳如烟过得如何,姜二爷从不过问也不关心,路是她自己选的,跟旁人无关。
孟三见姜二疯子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怒了,“虚伪!你们一家子从上到下从老到小,个顶个的虚伪!老子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好让康安城喜欢你的那些瞎子聋子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是个什么玩意,我自己清楚得很,不劳你扒皮。”姜二爷继续激他。
已濒临绝境的孟三完全豁出去了,压了几十年的话,不吐不快,“你们姜家就没一个好玩意儿!你们仗着你爷爷曾点拨我爹读过几天书,就以我孟家的恩人自居,骑在孟家头上作威作福几十年!”
姜二爷也跳了起来,“我家怎么作威作福了,你莫血口喷人!”
“你们就是有!”孟三大吼。
“我们没有!”姜二爷照样吼回去。
孟三气死了,“你们处处欺负我们,过年时,我家的鞭炮声不能比你们大,大年初一,我们要在你家门前站半个时辰进去给你们拜年,凭什么!”
“是你老子自己想博个好名声,跟我家有什么关系?”姜二爷真怒了,这都能算到姜家头上,真是服了!
“我们不这样行吗?康安城人人都知道我孟家是受了你姜家的恩德,如果我们不这样就会被人说忘恩负义!”孟寻真吼道,“你们对我们家有鬼的恩德!你爷爷是指导我爹读了几天书,但这份情我爹早就还清了!如果不是我爹处处帮衬着,凭你爹那点本事,能干到刑部侍郎?”
“我爹处处被你爹压着,脏活累活都是我爹干,你爹只管享清闲!你爷爷为了让我爹帮衬你爹,押着我爹不让他升官。我爹脑袋好使,却得处处装着不如你爹,你想过我家人的感受吗!”
孟三“你爹我爹”地吼了一通,将牢门外看热闹的仨人都吼成了蚊香眼,这什么跟什么啊!姜二爷却听明白了,冷笑道,“你爹脑袋那么好使,他怎没考状元入翰林院?这也是我爷爷压的?”
“那是因为你爷爷不肯好好教我爹读书,只肯教你爹那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孟三吼道。
“笑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爹读书不好也能赖到我爷爷头上?”姜二爷点着孟三骂道,“你说这些话,亏不亏心?我爷爷天资聪颖,以殿试一甲探花郎的身份入翰林院得万岁赏识。是你爷爷带着你爹千里迢迢从泉州赶过来,苦苦哀求我爷爷收你爹为徒,指导他读书,又不是我爷爷巴巴跑到你家领的人。你爷爷如果觉得我爷爷不好好教你爹,怎么不把他领回去?我爷爷可没拿链子栓着你爹!”
这次不只你爹我爹,连你爷爷我爷爷都出来了,牢外的几人听得云里雾里,隔壁几个牢房的犯人也伸长脖子听着。
姜二爷又骂道,“说我爷爷押着你爹不让他升官?笑话!衙门是我爷爷开的?他升不升官我爷爷说了算?我爹是因为在衙门做事用心勤勉才得重用的,可不是因为你爹帮持!你如果不信,爷这就请杜海安大人和你爹过来,咱们当面掰扯清楚!”
“哼!你们姜家现在得势,杜海安当然帮着你们说话!”孟三冷哼道,“公道自在人心,怎么回事儿谁都知道!”
“既然公道自在人心,那你就赌咒发誓,说你孟寻真说言绝无虚假,否则你就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姜二爷冷声道。
孟三呸了一声,继续道,“我家处处敬着你们,你们是怎么对我们家的?我爹跟你爹都是刑部侍郎,凭什么我们家在你们面前还要低一等?”
“你们哪低一等了?”
孟三怒道,“逢年过节,我娘都会挑最好的礼品送过去。你们家却不当回事,有一回爷去你家,你们拿出来招待爷的点心就是我娘送过去的,都放的生虫了,你们还拿出来给爷吃!这就是拿我家当回事儿么?”
这事儿姜二爷还真不知道,不过他也觉得孟三不可理喻,“就因为这,你就低人一等了?”
“那我姐呢?我姐哪一点不比王清荷强,我娘豁出脸面过去提亲,你们家宁可要病歪歪的王清荷,也不要我姐!你们家就是看不起我们家,我们家人在你们家眼里,连下人都不如!”
姜二爷气得都骂粗口了,“你这他娘的都能扯出来当事儿说?我一直把你姐当亲姐看,怎么可能娶她!”
“你这都是借口,你们家就是瞧不起我们家!”孟三吼完,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委屈得不行。
第265章 后悔吗?
升米恩斗米仇。
孟家对姜家的怨恨,是在一点一滴的小事中积压起来的。
孟回舟敏感又好面子,他拜入姜老太爷门下,寄居姜家篱下多年,最后以三甲同进士的身份入仕却能寻到还算不错的差事,也是托了姜老太爷的门路,这就让他在姜家人面前更抬不起头来。
在孟回舟看来,读书完全不及他的姜冕却能入二甲,全是因为姜老太爷暗中为姜冕疏通关系,将他硬提了上去。姜老太爷提姜冕却不提他,这让孟回舟心生恨意。他没有仕途失意,都会怪罪到自己是同进士出身上,而害他成为同进士的,就是姜老太爷。
孟回舟带着恨意去去去看待姜家人的所作所为时,处处都不对劲儿。在姜家人眼里这些小事不值一提,但孟回舟眼里,都是对他、对孟家的侮辱。所以每次去姜家,之前和回来之后,脸色和脾气都极差,孟家的孩子们在父亲的熏陶下,也形成了这样的心理。
孟三对姜二的怨恨,尤其得大。孟三是孟家的小儿子,处处受宠,姜二是姜家的心头肉,人人让着。两人对上,自然谁也不服谁,从小打到大。又蠢又笨还不肯努力姜二,却靠着一张脸一张嘴混得样样比孟三好,这让孟三极为嫉妒。
他书读得不好,父亲便给他铺路,找人冒名顶替他回泉州应武举,谋个武举人的出身后,孟三就能寻到出路。正当他为此洋洋得意时,姜二也南下了,搅乱了孟家的安排,让孟三错失武举身份,他恨。
姜二中了武举人回京,京城人人夸他,孟三更恨。
姜二偷懒入山却得了白虎,被万岁封为谪仙。他开始发奋读书练武,人人都觉得他能中武进士!姜二那张脸入了万岁的眼,万岁想让他中进士,谁能拦着?被刘承几句话一激,孟三嫉妒成狂,绝不能让姜二中进士,决不能让他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得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
所以,孟三瞒着家人,雇凶绑走姜留。因为他知道,姜留是姜二最喜欢的孩子。姜留跟姜二一样,仗着一张脸就无恶不作,打哭过孟三的宝贝女儿好几回,孟三对姜留甚是厌恶。
可惜姜留命大没死成,自己的计划落空,姜二爷中了进士当了官,自己身陷囹圄,命在旦夕……
后悔吗?当然后悔。
发泄一通之后的孟三靠在墙上,无神的双目直勾勾地望着门边的铁栏杆。
姜二爷看他这样,也没了吵下去的兴致,坐在椅子上冷声道,“你决定买凶劫留儿之前,在酒楼里遇到了刘承一伙,人家没少拿话激你吧?你个没脑袋蠢货,让人家激你两句你就给人家当枪使。”
孟三木木地问,“你既然知道爷是被拿人激的,为什么还步步紧逼,非要了爷的命?”
说罢,孟三转眸子望向姜二,小声哀求道,“你不是个狠人,干了这样的狠事你自己都睡不着吧?姜二,这回是我错了,你饶我这一回,行吗?”
“你嫉妒爷能当官,嫉妒爷比你容貌好,嫉妒爷比你受人喜欢。以后爷的官会越做越大,会越来越受人称赞,到时候你还会这么干。蠢货,你跟你爹一样,遇到事不想自己哪做错了,全赖在别人身上。”姜二爷站起身,“爷有儿有女,冒不起这个险。”
自己都这么低声下气求他了,他还是不依不饶的,孟三怒火又窜起来,“你个孬种,有本事你找刘承去,拿爷出气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有个屁的儿子,自己生不出儿子,就随便找一个回来凑数,你是彻头彻尾的孬种,蠢货!”
姜二爷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没心思再搭理他,转身往外走。
孟三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是蠢货,你大哥、你爹都是蠢货!你大哥就会和稀泥,什么本事都没有!你爹是个死板老顽固,他不被烧死谁被烧死!”
“我爹被人烧死后,你们很开心吧?”姜二爷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孟三嘶哑地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这笑声在地牢里盘旋飘荡,都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
苏牢头送姜二爷上台阶时,小声问着,“二爷怎不接着问了?没准能从他这里拿到证据,帮令尊洗刷冤情呢。”
姜二爷一步步走入阳光里,才回道,“他是猜的,康安这么猜的人不少,问了也白问。”
苏牢头点头,为姜家愤愤不平道,“孟家这是恩将仇报啊,一窝白眼狼!”
姜二爷苦笑一声,“苏大哥,今天这事儿你听听就算了,别出去乱说。”
“大人放心,小人明白。”乱说那是不可能的,不说也是不可能的,听到这么大的事儿,搁谁身上,谁能忍住不说?那他只能是哑巴。
姜二爷去向张文江道谢时,张文江端详他片刻,道,“本府就是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还非要自己去听一听。”
姜二爷苦笑,“不亲耳听一听,下官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见他这小模样挺可怜,张文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在衙门干几年就能明白,人生在世最要不得便是‘以己度人’。人有千万种,有人好得像救苦救难的菩萨,什么人都帮什么人都救,甚至不惜为此散尽家财;有人坏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跟他无冤无仇的人他也杀,他的骨肉至亲他也害。所以,咱们这些处理民事的官员,凡事要讲究认证物证,否则一旦酿成大错,便是身败名裂前途尽失。”
这是张文江第一次教导他如何为官如何做事,姜二爷抬手躬身行礼,“大人金玉良言,下官铭记在心,以后不管是为官还是做人,都当以这话当镜子。”
什么当镜子,这叫“以此为鉴”!你是怎么考中殿试二甲第一名的?张文江摇了摇头,“肃州送马的官员到了后,将在西市奏事院落脚,你去奏事院看看,尽量安置妥当。”
姜二爷立刻道,“大人,西市奏事院里是咱们大周西南六路的官员,肃州官员应该安置在南市奏事院吧?”
恁多废话!若是旁人,张文江一瞪眼就将他吓退了,但对姜枫,张文江还有耐心多说两句,“南市奏事院已人满为患,住不下了。”
第266章 潮起
见二爷终于从衙门出来了,姜宝和姜猴儿立刻从门房里跑出来迎上去。姜猴儿抢在姜宝之前道,“二爷饿了吧?小人给你买了……”
“爷不想吃,回府。”姜二爷刚从牢里出来,身上全是味儿,脑里全是事儿,肚子里全是气,哪有心思吃东西。
姜宝闻言,立刻将得胜带过来,请二爷上马。姜二爷翻身上马接过缰绳后,吩咐姜宝道,“去找裘叔,让他立刻回府。”
“是。”
见二爷面色不好,姜宝就猜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飞速赶往裘叔所在的南城门。今日早间裘叔说有一批药材会从肃州运来,他会在南城外的码头等着接货。姜宝心里明白,裘叔亲自去迎,就说明这批从肃州送来的东西中,绝不仅是药材。
不过不管里边是什么东西,也不及二爷的事儿重要。
姜二爷的马刚进院子,坐在影壁墙边大石榴树下打呼噜的老管家厚叔听到动静,擦擦口水抬起了脑袋,与姜二爷打招呼,“二爷回来了。”
姜二爷把马缰绳扔给门人,与厚叔道,“树上的石榴那么大个,您也不怕掉一个下来砸着头。”
“二爷别看老奴年纪大了,可脑袋还结实着呢。刚掉了一个,砸着一点也不疼,就是石榴籽儿太多,吃着费劲儿。”厚叔列着缺牙的嘴笑呵呵的,抬起枯干的手摘了个裂开露籽儿的大石榴,双手递给姜二爷,“二爷尝尝吧,今年雨水多石榴熟得晚,外皮也不好看,可滋味儿好着呢。”
姜二爷从来不吃长得难看的东西,不过他还是接过老管家手里的石榴,又吩咐旁边的小厮,“厚叔再想吃石榴,挑大个的摘下来榨出汁儿送上来。”
厚叔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姜二爷哼了一声,“用!您老剩下的那几颗牙,可架不住石榴籽搁。”
多了姜二爷的俸禄后,府里的日子好过了些,又进了一批奴仆。姜老夫人特意指了一个手脚勤快的小厮到前院,专门照料老管家的饮食起居。已经七十岁的厚叔自小便跟着姜老太爷,在姜家长大、娶妻生子。祖父和父亲去世后,姜家三兄弟将老管家当半个长辈看待。
让厚叔这一打岔,回到西院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再看到院里啃石榴的小闺女,姜二爷肚子里的气便散了。他上前揉了揉闺女的小脑袋,“牙掉了几颗了?”
“八颗,门牙都掉了。”两颗大门牙已经长齐的姜留捧着石榴,担心地问她爹,“爹爹看留儿的门牙,是不是个太大了?”
姜二爷俯身看了看,仰躺在旁边的躺椅上,“门牙大点能看家。”
看家?姜留气得呲牙,恨不得将大半个石榴全挤在他爹的月白襕衫上。
姜二爷才不管闺女生不生气,懒洋洋地吩咐道,“爹想吃石榴。”
吃!姜留抓了一把石榴,全扣在他爹嘴上。
姜二爷吃完甜滋滋的石榴将石榴籽吐出来,抓过闺女的小爪子,“这么大点儿,还想塞满爹的嘴?”
姜留鼓着腮帮子,用单手剥下一小把石榴,塞进爹爹嘴里,“爹爹今天不开心?”
否则怎么这功夫不去轧街道,跑回来躺着呢。
姜二爷望着秋日高空上的鱼鳞云,叹了口气,“留儿,你现在跑得更快了吧?”
爹爹的思路向来跳脱,所答非所问是常有的事儿。姜留顺着他的话答道,“嗯,不只留儿,姐姐现在跑得也很快了。”
姜留觉得,自己穿过来后除了受苦,勉强能算上金手指的就是跑得快了,所以她每日苦练不辍。姜慕燕起居都跟妹妹在一处,妹妹练她也练,虽说速度追不上妹妹,但比她之前瘦弱得走几步就得歇歇的速度快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姜二爷捏着闺女的小手,叮嘱道,“以后你们俩出门,要至少带三个护院,四个武婢。除了呼延图和鸦隐,将齐猛也带上。”
齐猛是除了鸦隐、呼延图、姜宝和姜财外,府里功夫最好的护院。爹爹让她们带这么多人,就是说他预计到外边比之前还危险。但爹爹不愿说为什么,姜留也不问,乖乖点头应下,“是。爹爹放心,我和姐姐都会好好的,绝不会出事。”
“咕噜噜……”姜二爷的肚子传出一阵响亮的声音,代替了他的回答。
姜留诧异,“爹爹没吃饱?”
姜二爷可怜巴巴道,“爹爹今日除了几口石榴,还没吃过旁的东西。”
“那您还在这儿躺着?”
“还不是你在这儿,爹才过来的。”
姜留……
姜宝快步走进来,“二爷,裘叔回来了。”
姜二爷松开闺女的小手,赶往前院的书房。姜留也站了起来,“爹爹,女儿让人送些饭菜过去吧?”
“爹要吃面。”
“成。”姜留立刻吩咐书秋,“去吩咐刘嫂,让她快做一盆面,送到前院书房去。”
书秋问道,“姑娘,二爷饭量大,又从早上饿到后半晌,一盆面不够吧?要不做两盆?”
姜留……当她爹是猪么?
姜二爷到了书房,见裘叔正拿着汗巾擦汗,便问道,“跑哪儿去了,怎这么久才回来?”
裘叔弯腰行礼,回道,“外地送来一批药材,老奴去南城门外等候。”
药材进京会被严查,若无人打点着回被守城兵克扣。姜二爷吩咐道,“爷交待下去,以后你们从西以后走金光门入城。”
西正门金光门到西市更近,姜二爷任西市指挥使,与守西城门的官兵交情更好。裘叔立刻应下,“还是二爷想得周到。”
姜二爷哼了一声,“有自己的城门不走,偏去南城看人脸色,傻!”
“二爷教训的是。”裘叔再应。“爷急着叫你回来,是因为肃州有一批军马要在三日内从开远门进城,到太仆寺献马后,会到延福坊的奏事院落脚,估计一月内不会走。”姜二爷说起正事儿,“包括凌儿在内,你们几个这一个月少在府外走到,免得惹来麻烦。”
进京献马,乃是极为体面的差事,能来送马的将士必定在肃州是有头有脸的。上上次进京献马的武将是姜凌的生父任牧远,也是在那时候,好四处闲逛的姜二爷看他挺顺眼,曾与他一块吃过酒。
任牧远被人杀害,姜凌逃难进康安避入姜家,肃州来的人,让姜二爷很是戒备。
裘叔上前一步,低声道,“二爷,此次进京献马的是左武卫游击将军宋颗,他乃是左武卫统领将军蒋锦宗的得力部下。据老奴暗查,当年暗杀任将军、灭掉任家的杀手,很可能是蒋锦宗派去的。”
没想到裘叔已经调查得这么清楚了,姜二爷追问,“这陈颗可认得你和凌儿?”
曾任左武卫军师的裘叔不好意思地点头,“他认得老奴,凌少爷他也见过。”
姜二爷立刻炸毛了,“你不是说你是边城小吏,凌儿自有在山上习武,认得你们的人没几个么!怎跑过来一个就认得!”
第267章 一人吓退契丹五千精兵
裘叔抬头向着姜二爷真诚地笑,只是他眼底的真诚,完全盖不过脸上的狰狞的伤疤带来的凶悍。
姜二爷向来喜欢漂亮的,不吃裘叔这一套,而且看着裘叔这张脸,姜二爷觉得厨房刚送过来的面条都不香了,“说,你丫究竟是什么人?”
奉命守门的姜宝叹了口气。他们到姜府三年了,二爷才想起来追问他们真实的身份,心怎就这么大呢?亏得他们不是坏人,否则姜家早被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裘叔老老实实地道,“二爷,老奴没骗您。任将军出事时,老奴确实是边城军营的文书小吏。”
“你若只是个小吏,能从边城跑到藏云寺,还认得澄空大师?任牧远出事儿前,你是干嘛的?”
当年姜二爷收下他们五人,主要是因为澄空的要挟。澄空与姜二爷的父亲有些交情,所以姜二爷是相信澄空不会害他;其次是因为姜二爷与姜凌的生父任牧远在康安城吃过酒,觉得那人甚是顺眼。姜二爷很相信自己的眼光,所以才爱屋及乌地怜悯姜凌,保护姜凌的人在姜二爷看来自然也不可能是坏人。
裘叔这才向姜二爷坦诚身份,“老奴本名裘净,原在左武卫统领任安寒老将军帐下任军师一职。”
“噗——”姜二爷一口面喷在桌上,瞪大眼睛道,“你是裘净?”
裘叔转身拿了块干净的抹布,清理桌面上的汤汤水水面面,“老奴不才,正是裘净。二爷别听说书人乱编排,左武卫能退敌,都是任老将军胸怀韬略,将士们以命相拚,老奴不过是跟着沾光罢了。”
姜宝探头望着姜二爷,生怕他跳脚,气他们这么大的事竟瞒着他。
姜二爷盯着给自己擦桌子的裘叔,有些反应不过来。
裘净在康安也算个名人,是大周禁军十卫中名气最大的军师,他曾几度出谋划策,助左武卫击退契丹军,乃是守护西边安宁的有功之臣。各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常将裘净挂在嘴边,说他貌赛周公瑾,才比诸葛亮,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姜二爷摸摸下巴,开始重新打量裘叔。
若是裘叔脸上没这几道疤再年轻几十岁,确实可能及得上自己一半的容貌,周公瑾估计也差不多。
才这方面,姜二爷也深表赞同。裘叔精通《武经七书》,能将大周及前朝的出名战例融入七经之中,讲得尤为透彻。
这样一个人,居然在自己家当了三年奴仆……
姜二爷接过他手里的抹布放在一边,拱手道,“某有眼不识金镶玉,请先生勿怪。”
裘叔躬身,“好汉不提当年勇么,老奴受二爷恩德,愿奉二爷为主,至死不改。”
这真是太好了!姜二爷的嘴角翘起,眸子锃亮地问,“先生,姜某得您指点兵书兵法,现在比西北那些大将军们如何?”
裘叔一本正经道,“二爷善审时度势,聪慧远胜旁人。若在西北,绝对能威震一方。”
姜二爷笑容更灿烂了,“先生没诓我吧?”
“老奴句句属实。”
“是吧?爷也这么觉得。”姜二爷笑得极为满足,亲手给裘叔盛了一碗面,“先生吃面。”
你在京城这等藏龙卧虎之地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在西北威震一方那不是小菜一碟么?姜宝默默缩回脑袋,靠在门框上望着天上的浮云,暗道二爷还是太嫩,真好骗啊……
还好有他们守着,他要是被坏人盯上,怕是被人卖了还得替人家数钱吧。自己得保护好姜二爷才行。
屋内,裘叔坐在下垂手,客气道,“二爷以后还是唤老奴裘叔吧。”
姜二爷严肃摇头,“先生就是先生,不是裘叔。裘叔只能管几家小铺子,先生能排上大用场。”
裘叔笑了,“那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优雅而快速地吃了三碗面后,姜二爷才满足地放下筷子,用茶漱口后问道,“先生,任牧远与蒋锦宗之间,有何冤仇?”
裘叔将碗筷收拾了,才回道,“任老将军任左武卫主帅时,蒋锦宗乃营中先锋将军,其子蒋振沅也在左武卫效力。十一年前,契丹军与勾结周边三部族,全线压上,烧杀抢掠,欲夺我大周边境十三城。左武卫精锐尽出,与契丹诸部苦战半月,直到右金吾卫援军赶到后,才将契丹赶出周境。”
裘叔短短几句话,姜二爷便听得热血沸腾,“这一战爷知道,左武卫精锐尽出,契丹攻打大营时,裘叔城头吹箫唱空城计,以一人之力吓退契丹五千精兵!”
裘叔……
“二爷,那是说书人编的,老夫没这本事。”
“哦……”姜二爷拉长了声调,半信不信。
裘叔接着道,“那一战,左武卫精兵折损两万三千六百余人,战将折损八十三名,少将军任承远、蒋锦宗之子蒋振沅皆在其中。蒋锦宗将蒋振沅之死怪罪到老将军头上,指责老将军故意针对蒋家,才将蒋振沅派入险境。”
“老将军怜他丧子之痛,未与他计较。筹谋三载后,老将军终于谋得战机,率兵攻入契丹境内,生擒契丹王和契丹主帅,杀契丹军过万数。契丹后退八十里,递上降书顺表求和。进京献捷后,老将军旧伤难愈,只得挂印告老,蒋锦宗出任左武卫主帅。少将军任牧远亦随着老将军回到边城任守将,奉养老将军晚年。后边的事,二爷便知道了。”
姜二爷听完惋惜道,“老将军就不该把统帅的位置让与蒋锦宗。”
“蒋锦宗出任主帅并非老将军的举荐,而是先皇的旨意。”裘叔解释道,“因料到蒋锦宗会为难任家,老将军才带着少将军避到边城,谁知他如此狠毒,竟要灭任家满门!”
姜二爷评价道,“老将军是武将,善征战不善权谋,他不该带着任牧远归乡。任牧远正直盛年,左武卫没容身之地,他可以挪窝去其他地方,只要他官居要职,蒋锦宗也不敢放肆。”
“二爷言之有理。只是任将军勇猛才智不及父兄,大周禁军中人才济济,便是去了别处,他也难熬出头。所以任家才将希望寄托在凌少爷这一代上,望他有朝一日,重振任家。”
听到这里,姜二爷长长叹了口气,“任家和姜家很像。我祖父虽名不及老将军,但也是惊才绝艳的能臣。他们老去后,儿子们难承父业,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孙辈上……不对,姜家是将希望寄托在曾孙辈上,我们哥仨这一辈也不争气。”
第268章 康安是谁的地盘
“姜家的希望在二爷身上,二爷不可妄自菲薄。”裘叔纠正道。
姜二爷摆手,“爷只不过是比旁人善察言观色,能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罢了。大郎才是姜家的希望所在,他颇有我爷爷当年的风采。”
门外的姜宝吐槽,您方才可不是这么说,您刚才还要藐视西北诸多将呢。
裘叔继续道,“大少爷确实很好,但二爷三兄弟这一代,也是极为难得的。大爷为人正直,持家不偏不倚,令姜家上下和睦。家和,乃兴旺之兆。二爷知人善任,又胸怀坦荡不计较个人得失,这才是能成大事者该有的才干和襟怀。”
初入姜府,裘叔觉得姜二爷比其他纨绔强的一点,就是他有底线,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跟在二爷身边越久,裘叔越看好姜二爷。
姜二爷虽有天真纯善的一面,但也有狡黠的一面。他书读得少,所以不会被四书五经中的“君子”行径束缚,在诸多掣肘之中巧做安排,出人意料。
当然,姜二爷也是懒散而任性的。他小毛病颇多,遇事首先想的不是往前冲而是心烦逃避。所以他不肯读书上进,与夫人、长女的关系也颇为僵硬。且他虽生在富贵之中,却不过分的挑剔,能得过且过。只要姜家不败落到吃不起饭的程度,姜二爷此生仍然安心做个闲散度日的纨绔。
所以,若要姜二爷上进就得逼他,可姜家老夫人和大爷舍不得。
何其幸哉,康安城乐阳这么个让姜二爷厌恶到骨子里的、位高权重的公主。
被裘叔一表扬,姜二爷又飘了,“我大周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所以没大事儿让爷干,否则爷定会成为名留青史的一代名臣!”
会有的,而且很快就有了。裘叔深信,“不急,二爷初入仕,得一步步走。您上任三月便能令西城百姓有口皆碑,得万岁赐匾,已远超旁人了。”
爷是也这么觉得。姜二爷又美了一会儿,才问道,“先生,宋颗入京可有什么猫腻?”
裘叔回道,“宋颗乃蒋锦宗的心腹,让他来送马也在情理当中。不过,蒋锦宗这三年来一直在暗中派人查找凌少爷的下落,也不排除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派人入京探查实情的可能性。待宋颗入城后,看他的举动便见分晓。”
姜二爷皱紧眉头,“不管来意如何,一旦他认出先生和凌儿,定会赶尽杀绝吧?”
裘叔点头。
姜二爷立刻道,“自他入城那日起,你们几个都不要出门了。爷会想办法尽快送客,将他撵出京城。”
裘叔道,“二爷,若他是为探听消息而来,我等躲着也无济于事。”
姜二爷摆手,“先躲着,走一步看一步。”
“是。”裘叔应下。
“这件事不要告诉凌儿。”姜二爷叮嘱道。
裘叔摇头,“肃州军马入京的事已经传遍,瞒不住的。不过老夫会好看少爷,请二爷放心。”
姜二爷点头。
裘叔又道,“姜宝与之前变化甚大,无人能认出他,让他依旧在您身边当差吧。”
姜宝……
得知父亲让自己在府中避祸,姜凌抿紧薄唇不吭声。姜二爷怕他一时冲动跑出去找人报仇,便道,“赶巧这几日雅正夫人也告了假,你可以跟留儿一块玩。”
姜凌这才点头应下。
安置好儿子的事儿,姜二爷才将大哥、三弟请到书房,关起房门先讲了孟三的话。
姜槐先骂道,“孟回舟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姜松半晌才道,“祖母生姑姑时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祖父收下孟回舟,确实有让他与父亲相互扶持之意。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成想孟家竟早对咱们起了恨意。”
姜二爷分析道,“如今看来,咱爹肯定是被他害死的!”
姜槐点头。
姜松却道,“二弟,你现在已是一衙之首,当牢记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不可轻易断是非。父亲的确可能是被他害死的,也有可能是他知道有人要害父亲,却袖手旁观,任父亲被人杀害。”
“反正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不能饶了这老匹夫。”姜槐握紧了拳头。
姜二爷点头,“那是自然。那老匹夫现在已不能掌控刑部,待万岁选出刑部尚书后,咱们就想办法与他交好,重启旧案,为父伸冤。”
姜松却没这么乐观,“父亲之死牵扯着肃州贪腐大案,重启旧案谈何容易。咱们不可操之过急,要步步为营,不可再令姜家陷入危难之中。既知了孟家人的心思,咱们日后更要提防孟家,不可再中了他们的圈套。”
“是。”姜二爷和姜槐齐声应了。
“如今看来,非骨血血亲不可托付。只有多儿多孙,兄弟们相互扶持,姜家才能壮大。”姜松先看向三弟,“弟妹身子重了,你多担待些,切不可惹她生气。”
提起怀孕的妻子,姜槐的心情好转,“小弟明白。”
姜松又将目光放在二弟身上,“你也要尽快想办法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件事上了。姜二爷对现在的日子万分满意,不想娶妻,便打岔道,“今日还有件比孟家更大的事,大哥三弟,你们可知道裘叔是什么人?”
“裘叔就是裘叔,还能是什么人?”姜松不满弟弟转移话题。
“二哥的意思是,他以前还有些名头?”姜槐端起茶杯。
姜二爷压低声音,“他乃是左武卫军师,裘净!”
“噗——”姜槐喷茶,姜松惊掉了下巴,呆呆望着姜二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到兄弟们的表情,姜二爷满足了,这才将事情讲了一遍,“所以,我让凌儿他们这几天不要出门,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姜松点头,“这样稳妥些。”
姜槐则道,“蒋锦宗是左武卫大将军、在肃州能一手遮天又如何,这里是康安,是大周的都城,比他厉害的官,康安一抓一大把!大哥二哥,康安是谁的底盘?”
“万岁的。”姜松答道。
“我的!”姜二爷答道,被大哥瞪了一眼,姜二爷才开口道,“万岁的。”
姜凌告假的理由是出疹子遇不得风,姜二爷将他带回西院细心调养。姜二爷每
第269章 报仇
哥仨合计了半夜,在后天也就是肃州军马入城那天早上,姜凌便起了高热,浑身红色斑疹。姜二爷立刻将儿子接回西院,派人请来回春医馆的李郎中。
李郎中一番望闻问切后,言道,“这是风疹,少爷需用药退下高热,再在房中静养数日。二爷可还记得你得风疹的时候?”
姜二爷点头,“记得。”若不是记得,他也不会让儿子装这个病。
李郎中之前一直觉得姜凌这孩子跟姜二爷不像亲生父子,没想到这父子俩生起病来还真是挺像的。李郎中开药,并叮嘱如何进行饮食调养后,便放心离开了姜家。
姜二爷送他出房门,回来再看时,儿子已经掀开被子起来了,便过去将他按住,“躺着。”
“热。”姜凌不乐意,他的高热和皮疹都是裘叔用药催出来的,感觉分外难受。
姜二爷端了杯水给儿子,“今日事儿多,爹先走了。你莫出西院,免得让人瞧了去。”
想到是什么人要入城,姜凌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父亲多加小心。”
姜二爷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离去。
得知姜凌生病不能去读书,姜三郎眼睛一转,捂住肚子哎呦道,“父亲,儿也吃坏东西了,肚子好疼。”
陈氏立刻紧张了,“叫你不要在外边乱吃东西,你偏不听!”
“儿也不能去书院了。”
小四郎望着三哥皱在一起的脸,立刻明白了他的打算。今日郭叔回城,雄子哥告了假去城外接人,凌哥想跟着去,三哥也想跟着去,他也要去!接完郭叔,还能顺道去看甘肃军马,一箭俩鸟!于是乎,小四郎也抱住肚子,“哎呦……”
还不等他说完,便听大伯开口了,“腹痛乃肠道淤积所至,派人去请马郎中来给他们一人扎几针。”
善针灸推拿的马郎中是康安小儿们心中噩梦般的存在,小四郎立刻直起身,“大伯,侄儿不用扎就能拉出来,侄儿去茅厕了!”
看四弟他一溜风地跑了,三郎也不敢装了,直起身愤愤不平地向祖母告发姜凌,“凭什么凌哥能不去学院孙儿就得去?孙儿跟他吃的一样的东西……”
这傻孩子!姜老夫人拍了拍孙儿的手,“凌儿是出风疹,所以需要在家静养,不是要出去玩。”
风疹?姜三郎转头见胖六一脸要哭不哭的丑样儿,才相信姜凌真的病了,心不甘情不愿地用膳后,爬上了去往书院的马车。
今日雅正夫人告了假,姜留和姐姐在北院用完饭,一同回到西院。姜慕燕约了二姐姐去滴翠堂弹琴,姜留则留在院内跟哥哥玩。
妹妹回来了,姜凌把桌上的豆腐脑推到她面前,“没放香菜。”
早上姜二爷走之前,问儿子想吃什么。姜凌便点了豆腐脑。柿丰巷口那对老夫妻做的豆腐脑非常好吃,不只姜二爷喜欢,姜凌和姜留都喜欢。
“好。”姜留拿起小勺子一边吃豆腐脑一边看哥哥脖子上的红斑,“哥还痒吗?”
“不痒。”其实是痒的,一提就更痒了。姜凌晃了晃脑袋不再想脖子上的小疙瘩,专注地盯着妹妹吃豆腐脑。等妹妹吃完了,他又拿出两个黄橙橙的橘子,妹妹一个他一个。
姜留觉得自己瘦不下来,就是被爹爹和哥哥天天投喂投投的。吃完橘子后,俩小家伙到院中桃树下,捡拾被寒风吹落的桃叶。红色、黄色或黄绿色的桃叶洗净,剪裁成各种形状黏在纸上,可以做成叶子画。这是姜家小姐妹们近来最喜欢的游戏。
今日跟着哥哥一起贴叶子画,姜留看着他贴出的是一个骑马的将军。
贴好马背上的将军后,姜凌又用细长的桃叶剪出一大两小三个小人儿贴在角落里,再将他们脚下的空白用毛笔染做土黄色。用土黄色勾勒出的大地上,三个小人儿目送将军骑马离去,颇有天地苍辽之感。
“马背上是父亲,这是娘亲、我和妹妹。”姜凌道。
肃州军马入京,勾起了哥哥对他的亲生父母的思念。姜留见他将自己也贴了进去,心里有所触动,盯着哪个最小的小人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便得这么苗条呢?分明自己现在运动量也挺大的,怎么还是微胖呢?
姜凌又指着比自己高了一截的哥哥小桃叶人儿,问,“肃州来人了,哥哥怕不怕?”
姜凌点头又摇头。
姜留安慰哥哥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哥哥小声道,“虽然我现在还打不过他们,但是将军打仗从不靠蛮力。若他们敢来,我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姜留连忙问,“哥,你要怎么做?”
“如果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就避开;如果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躲着也没用。我想去柳家庄‘养病’,如果他们要杀我灭口,必定会夜入柳家庄。我要设陷阱将他们一网打尽,为爹娘报仇。”姜凌从不瞒着妹妹什么事,讲出了自己的计划。
姜留连忙问,“哥能确认爹娘是被这些人害的吗?”
“裘叔查了这几年,已能肯定是蒋锦宗私联契丹人屠我任家满门。”姜凌眼中涌起水光,握紧了手中的剪刀,“如果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一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再勤学苦练,我要帅兵杀回肃州,报仇雪恨!”
七年后的事儿七年后再说,更要紧的是现在,“哥不去柳家庄,柳家庄在城外,很危险的。”
姜凌塞给妹妹一块糖,“莫怕,我知道双拳难敌四手,不会蛮干的。柳家庄紧邻同穴山,山下有羽林卫把守,我会借羽林卫之手,除掉这帮人。”
“爹爹不会让你这么干的。”姜留敢肯定这是哥哥自己的主意,无论是爹爹还是裘叔,一定不会让他这么做。
“父亲会同意的。”姜凌很肯定。
哥哥人不大,鬼点子比不少。他若铁了心要去,没准真能说动爹爹,姜留急了,拽住他的衣袖认真道,“既然哥哥说没危险,那留儿跟哥哥一块去。这一个月,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休想甩掉我!”
姜凌含泪笑了,“如果你非要去,那咱们就一起去给爹娘报仇。”
姜留只觉脑袋嗡地一声蹿出一片乱码。
不对啊,哥哥这套路不对啊!
第270章 郭家梅氏
肃州乃在大周西北,其处不同于千年后的黄沙漫天,此时乃是一片水草肥美之地。西北有马场八个,骏马近万,源源不断地向大周禁军输送军马。进京献马,不只是送入太仆寺的这百匹名马,还有送往千牛卫、监门卫和羽林卫三处禁军的近千匹军马。
因万岁要亲临验看骏马,为了显得更有气势,自开远门鱼贯而入的马匹不只是送往太仆寺的百匹,还有送往三卫的几百匹。数百匹马一起进城,场面甚是壮观。
这些宝马良驹头上以五色丝绸缠绕,脖子上挂着铜铃,身上配着崭新锃亮的马鞍,马背上乘坐的将士盔明甲亮,手里还举着五色彩旗,口中含着颇有地域特色的号子。这号声悠长,一下就将人拉到了辽阔草原之上。
这号子旁人或许陌生,但姜二爷很熟悉,因为他儿子兴奋时,也会这么呼喊。天地间彩旗飘扬,再加上这特有的马蹄声、铜铃声和号子声,立刻燃爆现场,康安百姓鼓掌叫好,议论着马匹都是什么品种,哪匹更神俊。
领头的是一匹青白色相杂的大宛马,马上之人银盔银甲银面。不知谁喊了一句“骢马连铁钱,长安侠少年”,引得众人连番叫好。
茶楼之上,西城吏目周其武凑到他家大人耳边,低声道,“大人,头马上的银甲小将乃左武卫游击将军宋颗,您别看此子生得人模狗样,他在肃州常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二爷不要被他的表象迷惑了。”
姜二爷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他的马有爷的得胜好看吗?”
有……姜猴儿与姜宝齐声道,“没有。”
“就他这模样,能及得上爷的一半吗?”
“不能!”俩人齐声道,“一分都不及。”
“他人差马矬,莫说迷惑爷,就是康安城的百姓他都迷惑不住。”对这一点,姜二爷极为自信。
姜猴儿立刻道,“那是自然!二爷您看,康安百姓都是盯着马看,谁也没在意马上的人。”
周其武也非常赞同他家大人的说法,“肃州知府付开文与左武卫的蒋锦宗,一定通过奏事院打听清楚了万岁的喜好,才派宋颗送马入京的。他们真是打得好算盘,可惜他们精挑细选出的宋颗比起大人您,真乃云泥之别。”
周其武曾在肃州酒泉任县城,对肃州官场和作威作福的左武卫深恶痛绝,所以提起付开文和蒋锦宗,他全无半点尊敬之意,“肃州奏事院在南城,宋颗偏要住进延福坊,他一定是知道大人您得万岁器重,想住得近些好与您套近乎。大人当多加小心。”
姜二爷点头,“师爷放心,爷心里跟明镜一样。”
这时,西城巡街副使冯子瑞进来报事,“二爷,郭爷快到金光门了。”
“走吧。”姜二爷起身下茶楼,赶往金光门。
他一下楼,楼下的大姑娘小媳妇立刻不看骏马了,纷纷向姜二爷身边聚拢,“谪仙大人!谪仙大人!”
姜二爷含笑点头,顺着西城兄弟们开出的通路,向南走去。刚刚过去的宋颗听到响动回头,只看到了姜枫的背影。
姜二爷赶到金光门外与郭南雄说了几句话,便见郭静平骑着马飞奔而来。郭南雄认出他爹后,欢呼着飞奔而去。
姜二爷见郭静平身后跟着一辆能坐人的带棚马车,便挑了挑眉。想到郭静平前几日送来的书信,字里行间都往外冒糖水,姜二爷忽然有种将他一箭射回清溪的冲动。
郭静平抱着儿子转了几圈,便到了姜二爷面前,抱拳道,“二哥,小弟回来了。”
本来想损郭静平几句的姜二爷,看在刚进门的弟妹的面子上,给足了他面子。他上前几步托扶起郭静平的胳膊,又按照武将打招呼的方式,用拳头锤了捶他的肩膀,“这一路上可还顺当?”
郭静平的肩膀被他捶得酸疼,憨憨傻笑着道,“顺当。不过因为带着家眷,所以走得慢了些。”
他们这里说着话,郭静平新娶的媳妇梅氏已从马车上下来了。梅氏二十出头,生得肌肤如雪眉目如月,动作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风韵。
郭静平先将她引到姜二爷面前,让她给姜二爷见礼。姜二爷侧身让开,抬手虚浮,“弟妹快快免礼。”
梅氏起身后,郭静平才将躲在身后的儿子拉到身前,“夫人,这是雄子。”
往常行事都跟个小大人似的郭南雄,这会儿却扭捏起来了,站在梅氏面前,半天硬是没开口喊人。他生下来娘亲就过时了,所以“娘”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委实太陌生了,他在心里鼓了半天劲儿,也喊不出口。
梅氏的脸也有些红,她温柔地笑着与继子道,“你写在纸上的东西,我都带来了,每日都有开箱验看,都还好好的。”
梅氏操着家乡口音,让郭南雄放松了些,吭哧道,“等回家后,儿做饭给您和爹吃。”
“好。”
“对,咱们先回家。”郭静平看着媳妇和儿子相处融洽,笑得像个傻子。
姜二爷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特别多余,便道,“静平,弟妹,进金光门向南,穿过群贤坊便是怀德坊,雄子认得路,愚兄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去叨扰。”
郭静平连忙抱拳,“等小弟安顿下来,再请二哥过去吃酒。”
梅氏跟着行了福礼,待姜二爷远去后,她才带着郭南雄上了马车。
跟在二爷身后的姜猴儿小声对姜宝道,“郭爷好福气啊——”
姜宝点头。郭静平新娶的媳妇不只模样长得漂亮,脾气看着还挺好,关键是她在二爷面前能守礼一直低着头不失分寸,就着一点,康安城大半的女子都做不到。
郭家的马车到怀德坊,进入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两进宅院后,梅氏对这里美意极了,指挥着丫鬟婆子往屋里搬行礼。
郭南雄跟着儿子四处转了一圈,也开心得不得了,进正房东里间找媳妇分享喜悦。
屋里没有旁人,正在收拾细软的梅氏与丈夫道,“夫君说姜大人力大抗鼎,枪挑夜叉寨,是位千杯不醉的大英雄,还说他被封为谪仙是因为容貌异于旁人。妾身还以为他顶天立地、声若洪钟,没想到竟是如此模样。”
“夫人……”郭南雄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他那么说,还不是怕媳妇跟康安的小媳妇们一样迷恋上姜二哥么。刚才见了姜二哥,媳妇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差劲?
梅氏抬头见丈夫紧张的模样,含笑低声骂道,“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