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逃
夫人来了?
姜慕筝和姜慕燕惊喜起身,快步往北院走。
看着花花绿绿的一串小姑娘跑出院子,刚有些疲累的姜二爷又有了力气,一招力劈华山,狠狠砸在呼延图的金鞭上。
看着花花绿绿的孙女们优雅地走进房中给自己和雅正夫人见礼,姜老夫人满意点头,“夫人已同意入府教你们弹琴,这是你们的造化,你们要跟着夫人好好学,不可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心血。”
五姐妹谢过雅正夫人后,平日里话最少的姜慕筝站在雅正夫人身边,脸上挂满了喜悦。雅正夫人向着她微微颔首,才唤姜留,“留儿的伤可好些了?”
姜留立刻露出自己已经结痂的手腕,“再过两天就好了。”
雅正夫人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放在姜留手中,温和道,“这是宫中赏的去疤痕的药膏,待伤疤脱落后,留儿每日早晚抹上,可祛疤痕。”
听到是宫里赏的,姜留不知该不该收,转头看祖母。
女儿就该娇养,身上留疤是大忌,说亲时会被人挑剔。姜老夫人笑道,“还不多谢夫人。”
“多谢夫人。”摸着雅正夫人有些粗糙的左手手指,姜留又道,“留儿身上是小伤,用不了这么多药膏,只要一点点就好。”
这孩子琴虽弹得不好,但却贴心又懂事,雅正夫人笑容越发温和了,“我家中还有,你放心用便是。”
夫人有这么多的药膏,怎么不抹一抹左手指腹的伤呢?姜留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她心有疑惑却不会问出口,而是拉住雅正夫人的手道,“留儿带夫人去滴翠堂看看,好不好?”
姜老夫人站起身,“老身别无它好,就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园子里还有几分春色,若夫人不嫌弃,便去转转?”
雅正夫人也站起身,笑道,“去花园之前,雅正可否近观一观您廊下那两株罗汉松?”
那两株盆栽,正是祖母的得意之作。姜留看着祖母笑容满面地给雅正夫人介绍廊下的花花草草,对雅正夫人的敬佩又拔高了几分。
瞧瞧,人家这才叫会说话、会办事!雅正夫人可是纯正的大周女子,在家道中落后却能依靠一技之长,在东市开琴行教琴为生,还能活得这么体面,着实让姜留这个从千年后穿越而来的人惭愧。
送走雅正夫人后,三个姐姐欢欢喜喜地商量如何布置滴翠堂的琴房,姜慕锦则抱着六妹妹哀嚎,“夫人进府教琴,咱们以后再也不能出去玩了——”
姜慕容回头,“你还能跟着三婶儿去趟铺子,我们才是哪也去不了呢。”
“再过七个月大姐就要嫁人了,嫁人后想去哪还不是由着你……”姜慕锦拉长调,冲着大姐挤眼睛。
姜慕容又羞又气,“让你瞎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看着姐姐们追逐打闹,姜留咯咯笑了几声,忽然发现角落里的二姐姐直勾勾地望着桌上的琴。大姐已经定亲开始准备嫁妆了,十五岁的二姐的亲事还没着落,她心里应该很不是滋味。
到这里越久,姜留越能体会到嫡庶之间的分别。生母为妾的女子,在家里只能算半个主子,未出嫁时她们过什么日子,端看讨不讨家里长辈的喜欢。说亲人低人一等,嫁妆比嫡女少一半不止,到了婆家后也会因为庶出的身份,处处被人瞧不起。
伯母指望不上,二姐的姨娘眼皮子也浅得很,只能盼着祖母或大伯做主,能帮二姐姐挑一门好亲事。
晚上姐妹俩说悄悄话时,姜留把这些讲给姐姐听,姜慕燕便道,“我看大伯有意榜下捉婿。”
啊?姜留忍不住吐槽,“再捉个姑父那样的怎么办?”
“大伯会认真挑的。”姜慕燕低声道,“二哥这几日早出晚归的,怕也是在忙这个。”
二郎才十三岁,能看得出什么?姜留转念一想就闭了嘴。她的小姐姐也才十一岁,就已经很有主意了。
姜慕燕继续道,“大姐十月成亲,二姐就算订了亲,也不会早过大姐,所以她最早明年成亲,也就是十六岁。如果爹爹中进士后要出康安做官,咱们就跟去任上,但亲事一定要回康安城再议。咱们的庄子、铺子都在这里,嫁人也要在这里。你看绍兴李家,他们虽然在绍兴做官,但祖籍京畿,议亲时就回来了。李家娶了大姐,就是为将来铺路……”
看吧,姐姐已经很有打算了。姜留打了个哈欠,抱着姐姐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看柴林桑对你很中意,再过几年他没准会央着柴四叔向父亲提亲……”姜慕燕说到这里顿了顿,却听不到妹妹回应,她低头一看,发现妹妹已经睡着了。
“嘉顺王府是好,但柴四叔不承爵,柴林桑亲兄弟、堂兄弟很多,柴四婶又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所以除非柴林桑很有出息,姐姐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姜慕燕念叨完,也抱着妹妹睡了。
正院内,累了一天的姜二爷也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与姜家一墙之隔的孟三,得知派去灭口的人服毒自尽、丁泽河被抓后,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父亲还没回来?”
孟平低声道,“说是不回来了。”
“二哥呢?”
孟平头都不敢抬,“二爷刚回府,便被人请走了。”
父亲和二哥都不在,他该怎么办?孟三完全慌了,抓住孟平连声问道,“他不是说干完这一票会离开康安么,怎么还没走?!你说丁泽河会招出爷么?他一定知道招出爷就是得罪了孟家,出来也是个死,所以他不敢招,对吧?张文江向来胆小怕事,他一定会打马虎眼糊弄过去,对吧?”
孟平低头不吭声,孟三脑袋中嗡嗡直响,手脚一阵阵发麻,“怎么办,爷该怎么办……”
孟平小声道,“这是万岁下旨让查的案子,京兆府大张旗鼓地抓人,就没打算糊弄过去……一旦丁泽河招供,老爷也护不住您。三爷,咱们逃吧?”
若不是这事儿他掺和太深,孟平根本不想跟三爷一起跑。老爷和二爷都避不归府,明摆着是让三爷走呢。若是他不提,以三爷的脑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转过这个弯来。
逃?孟三一脸抗拒,“爷为什么要逃?爷若逃了,不是等于不打自招么?再说爷逃去哪,博县么?我不走,我爹不会不管我的……”
第212章 好大一盘棋
跟错了主子,孟平认倒霉,“这是万岁让查的案子,老爷就是想护,也护不住您啊!三爷现在走,就是一力将罪责都担下来了,只要老爷能平安度过这一关,就不会不管您。您现在若不走,就什么都没了!”
孟三茫茫然抱头,在地上蹲了片刻,猛地站起来,“收拾东西,走!”
孟平立刻道,“小人已经收拾好了。”
已经收拾好了?孟三站起来,“爷上去跟夫人和孩子们说一声……”
“三爷!再不走真来不及了。”孟平急得火上墙。
孟三咬牙,“走!”
亥时,出城的九门关了八个,只有西正门金光门还开着,方便有急事的人进出。孟三扮作行商模样,自后门出府,急匆匆向金光门赶去。谁知他俩刚出会嘉坊,便被人拦住了。
“这不是孟三爷么,暗夜行色匆匆,您这是往哪去?”
孟三抬头见一位身着缁衣的老者站在路中央,他眯起眼睛仔细一看,瞳孔便缩了缩,“成叔?”
平西侯府的管家邓发成腰杆站得笔直,“三爷记性真好,多年不见还能记得老朽。”
孟三干笑两声,“成叔怎跑到这来了?”
暗夜的火把,将成叔严肃的脸照得异常吓人,“前日劫持姜六姑娘的畜生死在了平西侯府的水井里,为了洗脱嫌疑,老朽奉侯爷的命令,暗中保护姜二爷。三爷这么晚了去哪?老朽派人送您一程,免得您被畜类伤着。”
孟三的目光闪躲,“我在府中待得无聊,去西市转转。”
邓发成冷飕飕地道,“那帮畜生还在城中流窜,为保安全,三爷还是回府吧。”
“好,好。”
孟三返回府中,靠着门喘了会儿气,才低声骂道,“姜二疯子真是好大的面子!”
平西侯府派人保护姜二,也不该阻拦三爷出去,孟平总觉得平西侯府的人是来看着三爷的。他们为守门不让三爷出去?越想,孟平越害怕。
得知小儿子被平西侯府的人拦了回去,在刑部衙门未归的孟回舟坐不住了,立刻乘轿往回赶。进入会嘉坊时,孟回舟撩起轿帘往外瞧,街上行人稀疏,平西侯府的侍卫根本不见踪影,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慌。
回府之后,孟回舟叫来小儿子,一脚便将他踹倒在地,“你这个畜生!”
父亲回来,孟三便有了主心骨,滚爬着抱住父亲的腿,哭得稀里哗啦,“儿知错了,爹救救儿吧……”
孟回舟气得眼冒金星,跌坐在椅子上喘息片刻,连骂他都省了,径直问道,“平西侯府的人为何拦下你?你仔细想,想清楚了再说!”
孟三低声道,“邓发成说是为了洗脱平西府的嫌疑,因为劫持姜留的人,死在了平西侯府的水井里,一定是姜二让邓发成拦着儿的。”
“姜枫使唤不动平西侯府的人,你再想!”
孟三哭了,“儿真的不知道……”
孟回舟没工夫骂他,在刑部干了这么多年,抽丝剥茧的本事孟回舟还是有的,他又问道,“劫匪为何会跳入平西侯府,又怎会淹死在水井中,你可有头绪?”
孟三立刻道,“平西侯府内淹死劫匪的那口水井墙壁上,有个能藏人的凹洞。劫匪跳入水井中应是为了避险,至于他为何会淹死,儿就不知道了。”
孟回舟紧锁眉头,“你怎会知道那个凹洞?”
孟三连忙将当年的事讲了一遍,孟回舟追问,“此事你可与姜枫说过?”
“当然没有!儿只跟二哥说过。再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肯定不只儿一个……”孟三越说声音越小。
孟回舟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
邓元杰迎娶公主时,孟家和姜家是一块去的,儿子去探平西侯府的水井被姜枫瞧见也有可能。邓发成会拦住寻真,一定是姜枫将此事告诉了邓发成,让平西侯以为是寻真有意把劫持姜留的事嫁祸平西侯府!
一个女娃娃,几个大人眼睁睁地看着她逃了。随后劫匪跑入平西侯府,避入水井中,此事应非偶然。若不是儿子透露的,是谁告诉这个来自城外荒林的莽夫,到平西侯府水井避难的?他又是怎么死在水井中的?
独子邓元杰死后,平西侯挂印辞官闭门不出,显然是恼了乐阳公主……邓元杰曾是万岁的膀臂,万岁觉得愧对平西侯……乐阳中意姜枫,却被万岁搅了局……劫持姜枫之女的劫匪逃入平西侯府有凹洞的水井中……平西侯,邓元杰,乐阳公主,姜枫……
若大一盘棋,执棋子之人究竟是谁?是何人如此大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利用了他的儿子?孟回舟阴沉的目光自跳动的火苗移到儿子身上,“为父早就警告过你,不准你再与姜枫起冲突。你为何突然寻凶劫走姜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孟三不敢再撒谎,“没有谁给儿出主意,儿不想他中进士后在儿面前耀武扬威。”
孟回舟真不愿相信,这个蠢货是他的亲生儿子!
今夜,京兆府内依旧灯火通明。府尹张文江升堂,亲自审问丁泽河,只打了板子,大刑都没有上,这厮便开了口,招出重金寻人劫走姜留的是孟寻真。
对这个结果,张文江毫不意外,“你们绑走姜家姑娘后,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差点被孟家灭口的丁泽河,只想着将功补过,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出钱人交待,她死是活任由猎户处置,只要不送回姜家就行。跟小人搭线的人还说,姜二爷的小女儿模样生得十分标致,养几年调教好了,能值大钱。”
“啪!”
张文江用力一拍惊堂木,吓得丁泽河连连叩头,“这话不是小人说的……”
白日里张文江才见过姜留,当然知道她的模样如何,越想,张文江越生气,恨不得立刻派人去抓孟寻真到堂审问。
不过孟寻真怎么说也是当朝六部尚书之子,半夜登门抓人并不妥当。张文江命人将丁泽河押下去,吩咐捕头天亮后去孟府抓人。
连轴转了两晚的张文江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天亮之后将孟寻真擒拿归案录下口供,他便能进宫交差了。本以为半月都不破不了的案子,三日便告破了,万岁会怎么夸自己、怎么处置伪君子孟回舟呢?
张文江美滋滋地回到后衙刚躺下没多久,就被人唤醒了,“大人,刑部尚书孟大人押着其子孟寻真,前来投案。”
第213章 看谁更快
张文江一下就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孟大人将他的三儿子孟寻真捆了送过来。”侍卫重复道。
张文江懊恼地直拍大腿,孟回舟把人押来,跟他派人去孟家抓人,性质完全不一样!他去拿人是他有本事,孟回舟送人过来是孟回舟大义灭亲!
自己昨夜为何要给这个奸诈的老匹夫留脸面!张文江用冷水洗了把脸,怒冲冲地往外衙走去。康安城闲人太多,一大清早衙外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五花大绑的孟三跪在堂下,身着便服的孟回舟立在一旁,脸上惭愧又悲痛。张文江恨不得上前,一把抓下他的假脸。
我让你装!
见张文江胡子邋遢地走出来,孟回舟紧走两步上前,抱拳行礼,“张大人,在下带逆子前来投案。在下……”
别在本府面前玩虚的!张文江抬手,“孟大人在下官面前自称‘在下’,着实令下官惶恐不安,孟大人请上坐。”
张文江与孟回舟同朝为官,若单论品级,京兆尹为正三品,刑部尚书为从二品,孟回舟比张文江高一品。所以严格说来,张文江才是“在下”那位。不过,“在下”乃是大周读书人常用的谦称,张文江这么说,便是有些挑刺了。他请孟回舟“上坐”也是虚话。这里是京兆府衙大堂,上坐乃是京兆府尹的位子,孟回舟虽是“上官”,但这个位子他也坐不得。
孟回舟知道张文江为何拉着脸,但若不亲自送儿子过来,等京兆府的官差上门抓人,孟家就完了。
孟回舟没工夫跟张文江磨嘴皮子,他把儿子放在这儿,还得去宫门前请罪呢。于是他向北拱拱手,惭愧道,“回舟昨日在刑部忙至深夜,回府见这逆子神色慌张,追问才知他竟是寻人劫持姜家幼女之罪人!”
孟回舟说到这里,堂外百姓立刻炸了锅,嗡嗡的议论声压过了孟回舟的声音。孟回舟无法,只得抬高声音,接着道,“回舟教子无方,令他闯下如此大祸,实无言面对张大人。不过万岁令大人督办此案,回舟不想大人再因此奔波,便将这逆子捆来,请大人依国法发落!”
呵呵。张文江心中冷笑,面上比孟回舟还真诚,“昨夜下官连夜审问丁泽河,已得知贵公子为此案元凶,因知孟大人公务繁忙,不敢打扰大人歇息,便令衙差侯在贵府门外,等天亮之后再进府缉凶。大人未将贵公子交给衙差,还亲自跑这一趟,着实令下官惶恐。”
“他亲自送儿子来,还不是想让府尹大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从轻发落么!”衙门外看热闹的人喊道。
“府尹大人可不能轻饶了孟寻真,孟家这是忘恩负义啊。孟回舟是姜二爷祖父的徒弟,他能有现在,全赖姜二爷祖父提携,孟家不感恩就算了,孟寻真还派人抓姜二爷的亲闺女!”
“就是,孟家这是看着姜二爷要考武状元,怕姜家再发达了盖过孟家,才在背地里使坏,想害得姜二爷不能安心应考名落孙山,他们这心比黑寡妇还毒啊!”
“差一点,咱这一年就白忙活了!”
“何止一年,我连房子都押进去了!”
将宝都押在姜二爷身上的百姓们,恨不得冲进来撕巴了孟家父子。直到这些不上进的百姓开始探讨赌局,张文江才示意衙役,让他们闭嘴,看着孟回舟难看的脸色,张文江心里很爽。
孟回舟压住心里的怒火和焦急,低声道,“张大人,回舟不是替这逆子开脱,他虽参与其中但却非元凶,请大人移步后堂相商。”
张文江面上很恭敬,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万岁将此案交于下官审理,下官定当竭尽全力缉拿真凶。孟寻真涉案,大人您依律当回避才是,若您要告知下官案情,便在此处讲吧。”
这话直白点说就是:万岁令本府查案,你乃是元凶至亲,本府与你商量得着么!你要是也牵扯其中,那就升堂,本官让你说!
张文江一点私情也不讲,孟回舟无法,只得告辞出了应天府。他一出府衙,张文江一把抓过廖纲,“你去想办法,拦他半个时辰!”
“大人放心!”廖纲心领神会,快步走了。
事不宜迟,张文江站到孟三面前,厉声问道,“你姓甚名谁,犯了何罪?”
孟三低声道,“罪民孟寻真,出钱派人绑走姜枫之女姜留,不过大人……”
“你出银几何?”张文江厉声打断孟三。
“……一千两,大人……”
“让他画押!”
师爷立刻将墨迹还未干的口供递过来,衙役给孟三解绑后,让他验看无误后签字画押。孟三连忙道,“大人,罪民还有话要说!”
张文江立刻道,“京兆府衙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赵大人,你代本府升堂问案!”
“下官遵命。”赵敏德躬身行礼,恭送府尹大人去了后堂。
张文江边走边吩咐手下人,“陈值,你立刻带人将此案卷宗整理好,周先生,你马上去写份简要的陈案文书,待本府更衣完毕,立刻进宫见驾。”
“是。”
京兆府的府吏们立刻忙碌起来,一定要让府尹大人赶在孟回舟之前见到万岁。
今日不是上早朝的日子,孟回舟将儿子送去京兆府后,立刻返回家中更换朝服,面圣请罪。越敢时间,路上越不顺,孟家的马车先是伤了个挑担的小贩,又撞倒了路边的卖纸鸢的竹架子,一路耽搁下来,将孟回舟急得直冒火。
待他终于赶到宫门前请求面圣时,已是辰时,不算早了。宫人进去通传后还久久等不到万岁召见,孟回舟正急得转圈时,宫门终于开了。
他快步冲过去,却见胡子邋遢却神采奕奕的张文江从里边走出来,便愣住了。身着紫色朝服、腰佩鱼袋的张文江向孟回舟拱了拱手,“孟大人。”
孟回舟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张大人好快的腿脚。”
张文江万分谦虚,“下官还年轻,腿脚尚能用。大人年近六旬仍不辞劳苦为朝事奔波,着实令下官钦佩。”
本官才五十六,离着六十还早着呢!张文江有闲心跟自己斗嘴,让孟回舟深感不妙。
第214章 困了
孟回舟在宫门前一直等到后晌申时,等得血都凉了,才等到景和帝的召见。他一日一夜的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便被景和帝臭骂一顿赶出宫门,让他回去闭门思过。
闭门思过就是留职停薪,比孟回舟预想的直接革职要好了一层,他叩谢皇恩后,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府中,命门人紧闭大门,思过。
不过,若真的呆在府中思过,他这官职就保不住了。孟回舟立刻修书数封,送往各府,请他们在早朝上帮自己说话。最厚的两封信,由孟二送往右相府和平西侯府,一封是请右相秦天野帮帮他,一封是向平西侯详陈案情,让他知道自己的寻真是被人利用了,妄图加害平西侯府的另有其人。
接下来孟回舟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京兆府查清案情,等待万岁气消,等待同僚帮他说话,等待回刑部主事。
当然,他也在等待姜枫名落孙山!
今日,景隆五年文科举已结束,贡院大门关闭,考官开始阅卷;明日,武科举春闱外场将在千牛卫校场拉开帷幕,各地武举人将在校场上一较高下。外场比试结束后,汇总众举子内外场的成绩,择出武进士三十名,当日张榜公布。这场面,想想就令人热血沸腾,不管是武举人还是押了赌局的百姓,都激动得无法入睡。
郭静平躺在城外村中租下的透风的屋子里,听着风声和儿子的呼吸声,数羊数到了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城中同样紧张的姜二爷,被裘叔扎了几针后,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姜老夫人在佛堂念了半夜的经,天蒙蒙亮时便去厨房,亲自为儿子做饭。姜松半夜就爬起来跑去马厩喂马,姜槐则拉着卢定云一起,一支支地帮二哥挑箭。终于放心后,姜槐回到房中却听到儿子在说梦话,“二叔,是这个箭靶,不是那个!”
儿子这一句,又让姜槐紧张了:万一明日二哥一紧张,认错了箭靶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姜二爷神采奕奕地到了带着儿女们到了北院,见母亲、大哥、三弟都一脸疲惫,纳闷道,“你们昨夜都没睡好?”
不是没睡好,是根本没睡好不好……
姜老夫人看二儿子精神挺好,心就放下了一半,姜松和姜槐亦是如此。在一家人的殷切期盼中,姜二爷吃饱喝足换上轻便的骑装,骑上他心爱的得胜,背箭提枪,向千牛卫校场赶去。
今日的姜二爷不同以往,他脱下日常穿的月牙白广袖长衫,换上一身玄色交领右衽紧袖侠客衫,衣领绣红色瑞兽纹,红绳缠袖口,腰束朱带,脚蹬乌皮六缝翘头皂靴。这一身将往日雍容飘逸的姜二爷衬得英俊神武,引得康安城无数女子怦然心动,挥着帕子抛花掷果,尖叫不断。
当姜二爷到达千牛卫校场时,欢呼声达到高峰,引得点将台上众考官纷纷侧目。右千牛卫大将军叶清峰皱眉,“姜枫还未入场,却已有状元游街的派头了。”
“将军,状元游街可没他风光。”
“那是因为状元不是姜谪仙,若姜谪仙中状元,康安城的鲜花都会离枝,撒在街上!他这身衣裳真不错……”千牛卫副将宋春平激动得不能自已。
叶清峰扫了满面春色的宋春平一眼,万分后悔带他出来,让他在黄隶面前丢右千牛卫的脸,“宋春平!”
“末将在!”
“待会儿你在场边看马,不准踏入校场一步!”
“……末将尊令。”
黄隶笑道,“姜枫真不愧大周第一美男子的雅号,观他持枪的架势,应有些真本事,若他能入千牛卫,当成一段佳话。”
叶清峰的驴脸拉长,算了吧!千牛卫是保护万岁安危的。姜枫端着这张脸往万岁身边一站,没危险也得招来危险!
万众瞩目的姜二爷到了校场集合处,看到场上密密麻麻的箭靶、高高低低的矮墙和看看台上数不清的脑袋,心跳加速眼前发黑,他靠在三弟身上,小声道,“三弟,我想去茅厕。”
见二哥紧张得唇都发白了,姜槐立刻点头,“正巧小弟也想去,咱们一块。”
姜二爷跟着三弟进了茅厕,半天才出来,出来后又想进去。他手心都是汗,这样握抢杆一定打滑,拉弓也会打滑……
越想,姜二爷越紧张。待听到点将台鼓声响起时,姜二爷耳中轰鸣,走路都有些发飘。
众举子以籍贯列队,站在姜二爷身后的郭静平低声问,“姜二哥,你紧张不?你看小弟的手都哆嗦了,这可如何是好?”
郭静平哆嗦自己没哆嗦,说明自己比郭静平强多了,姜二爷头也不回地道,“别瞎想,多想想你儿子和家里的稻田。”
“二哥说得对!中不了进士,某还可以带着儿子回家插秧重稻呢,现在赶回去育秧,一点也不耽误插秧放水……”
听着郭静平念叨怎么种稻子,姜二爷想到的是自己连种稻子都不会,若中不了进士,他能做什么?点将台上本科主考黄隶说了什么,姜二爷一句也没听见,等他说完后,姜二爷从签桶里随便抽了支签,便机械地走到场边,把签字交给大哥。
专门告假过来陪二弟的姜松,看着签子,眼皮直跳,“十组三十号。”
三百举子分十组,二弟竟抽了最后一组最后一号,这是吉还是凶?姜槐立刻道,“这个号好,大将压后阵!”
对对,姜松立刻点头,“二弟先坐下歇会儿。”
姜二爷坐下后,心跳才稳了些。姜裘上前,将一支鹅羽箭双手递到二爷面前,“二爷可记得这支箭?”
姜二爷接过来,“爷用它射死了姚岱山。”
“苦心人,天不负。二爷这一年多,比九成的武举人都练得认真,您天资不差,再加上这一年的苦练,只要您能稳住,三十进士中必有您的名字!”裘叔言之凿凿地讲完,又掏出一个袋子,“这是六姑娘托老奴在您上场之前,交给您的。”
姜二爷打开粉嫩的小袋子,见里边是留儿防身的匕首。三日前,才八岁的留儿,用这把匕首割断缠住她手脚的绳索,踩着劫匪的脑袋,跑到了黄隶的马车上。
今年,自己二十八岁!姜二爷握紧匕首,唤道,“宝儿。”
姜宝立刻跳过来,“二爷有何吩咐!”
“你站在爷身后去。”
明白!姜宝立刻站到姜二爷身后,为他挡住烈日。
谁知姜二爷竟往后一仰,靠在姜宝身上,拉过裘叔的衣袖盖住脸,懒洋洋地道,“爷困了,在这儿眯会儿。该爷上场时,裘叔再叫醒爷。”
第215章 走你!
为防再有人借机生乱,姜家除了护送姜二爷去校场的人,其余人都在府中焦急地等待着比试结果,就连姜二郎和、三郎、姜凌都没去青衿书院读书。
押了一百两银子的陈氏在院里来回转悠,忍不住念叨着,“都这个时辰了,他二叔该上场了吧?也不知他射中了几箭……”
姜老夫人一听便皱起眉头,“回东院去,别在这儿瞎叨叨!”
“二伯一定是三十支全中!”姜慕锦握紧小拳头。
“对!二叔一定能中进士,娘你别瞎叨叨。”姜三郎拳头比姜慕锦握得还紧,姜慕容也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被儿子说了的陈氏抿抿嘴,心里暗念着:不要全中,一定二十九支,二十九支!
坐在妹妹身边的姜凌掏出一块糖,塞进妹妹嘴里。坐在院中盛开的牡丹旁,姜留一边吃糖,一边暗暗祈祷,希望五岳神君看在爹爹为他们重塑金身、重修庙宇的份上,保佑爹爹挤进前三十名。
千牛卫校场上,比试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但点将台和看台上大半的人都转头看向场边正在睡觉的姜二爷,押了姜二爷中进士的人们心里打鼓,开赌坊的人则乐开了花。
身为千牛卫殿前大将军,见多识广的叶清峰什么没见过?这,他就没见过!一定要把姜枫这破罐子破摔的一幕讲给万岁听!
又认真记下一名表现出色的举子后,黄隶也扫了眼姜二爷赞道,“临阵不惊,泰然自若,姜枫颇有大将之风。”
……
叶清峰愣了愣,万岁知道后,一定也会这么说……
校场旁边,送二弟前来参加比试的邑江候世子刘承扫了一眼角落里围成一团的姜家人,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他们以为这样众人就不会姜枫吓晕了的时?真是异想天开!
“二弟该你上场了,成败在此一举,万不可出错。”刘承展了展自己身上天青色的直缀,抬手接过仆从手中的弓箭,递给二弟刘攀。强装镇定的刘攀握紧弓箭,进入校场。
刘攀上场后不久,姜松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弟,快你上场了,要不要再去趟茅厕?”
根本没睡踏实的姜二爷拉下盖住脸的衣袖,揉揉眉心站起来,“这么快?”
一点也不快,裘叔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姜宝转了转僵硬的腰腹。场边看台上的人们看到姜二爷终于站起来了,也跟着精神了,扯脖子给姜二爷呐喊助威。
见二哥没跑茅厕的意思,姜松便将百丈穿杨弓递到他的手上,姜槐也递过弓箭,想说两句又不知道该说啥。
姜二爷一一接了,沉稳地走向校场东北角。看着他走远,姜槐小声问,“大哥,咱要不要派人去场边守着,以防二哥射飞箭伤人?”
会吗?需要吗?姜松一时也拿不准主意,转头看裘叔。裘叔笑道,“二位爷仔细瞧,场边每隔一丈便有一个持刀千牛卫守着,不会发生飞箭伤人的事。”
不会发生飞箭伤人的事,那二弟会不会把箭射飞呢?姜松想过去叮嘱二弟几句,走了两步却又停住,握拳紧张地看着。
姜二爷到了第十组考官面前时,发现他前面站的竟是邑江候次子刘攀,便挑了挑眉。
看见废物姜枫竟跟自己是一组的,刘攀颇为嫌弃地快走几步,请考官验看他的弓箭后,便到场边候着入场,离姜枫远远的。
刘攀跟刘承一个德行,姜二爷才懒得理他,而是开始思考待会儿上场后该怎么办。他抬手试了试风向,今日有东南风,箭速不够就会被风吹偏,所以箭速要够快够猛,这样连射三十支箭要耗掉不少体力。射箭之后还要挑板十次,再提重五斛的鼎前行五十步,若体力不足,可会会趴在地上……
姜二爷握了握拳头,便听考官唤道,“姜谪仙,请上前验弓。”
姜二爷回神,上前双手递上自己的百丈穿杨弓,“平射、步射和马射都用这把,十斗弓。”
考官双膝跪地,抬双手接过姜二爷手中的御赐宝弓,验看之后送还给姜二爷,令旁边同样跪着的录事官记在册上,才站起身,摆着严肃的脸,说着最动听的话,“在下袁春新,祝谪仙百步穿杨,三十支全中,十板全飞,负五斛如一斗。”
姜二爷手握百步穿杨弓,也一脸严肃道,“比试之后,姜某择吉日在百味楼摆酒谢袁将军吉言,将军一定要赏脸过去喝几杯。”
将身家都押在姜二爷身上的袁春新端着严肃脸,郑重道,“好说好说,到时兄弟请您,请准备入场。”
待刘攀骑射完毕,挂箭摘枪冲入堆起的高低断墙内,开始比试马枪后,姜二爷向袁春新抱拳行礼,深吸一口气迈入比试场。姜二爷身上的玄色侠客服被风鼓动,腰间的红色飘带若飘动,衬着他的玉颜越发白皙夺目,看台上众人热血沸腾,呼喊尖叫声震天。
刘承忍不住向姜枫看了一眼后,立刻被刺得转开,却见他二弟支撑不住,铜鼎脱手,狼狈地摔倒在地。
真是个废物!刘承皱皱眉,快步走了过去。
摔倒在地的刘攀听着钻入脑袋中的欢呼声,双手握拳,用力地捶打地面。他起身后狼狈走到大哥身边,不敢看大哥的脸色,小声怒道,“这些人太吵了,害得我一分神就……姜枫一定是故意的,他晚上场几息,我一定能顺利走完五十步。”
“好!”
“好啊!”
看台上欢声雷动,刘攀愤怒转头,只见姜枫拉满了弓,射出一箭。他冷笑一声,“照他这样的射法,二十箭都撑不住就没劲儿了!”
他的声音完全被欢呼声盖住,刘承什么也没听到,他死死盯着场上的姜枫,眉头越皱越紧。
这,还是那个姜枫吗?
姜二爷拉满弓的,对准了自己箭靶上的红心,第二十支,中!
接下来便是马射了,兴奋得全身通红的宋春平,立刻把姜二爷的马牵入场中。
“有劳。”姜二爷道了声谢,拉缰绳踩马镫翻身上马,弯弓瞄准箭靶,又是一箭!
看台上又是一片雷鸣般得欢呼声,叶清峰看着校场中央像猴儿一样拍手蹦跳的宋春平,气得嘴都歪了。
马背上的姜二爷射飞他的幸运箭,第三十支,中!
三十支箭全中了!姜家人嗷嗷直叫,场边百姓沸腾,开赌局的赌坊掌柜们呆若木鸡,兴奋的袁新春嗷嗷直叫,抱住身边的录事官,一不小心,竟蹿上了点将台。
叶清峰一脚将这俩家伙踹下去,怒吼道,“姜枫在干什么?”
万众瞩目的中心点,马背上的姜二爷正迎着烈日春风,大口喘息。
第216章 哥,我想睡会儿
精神高度集中之下,连射三十支箭,耗费了姜二爷不少的体力。此时,他右手的手指都是麻的,需要休息片刻,恢复体力。
第十组第三十号,全场最后一组最后一个考生,站在关卡前不动了,这让暴晒了快两个时辰的考官很不满,“十组三十号姜枫,请入场。”
“他不行了!”刘攀握住大哥的胳膊,幸灾乐祸道。刘承甩开二弟的手,继续盯着姜枫。
“来人,让他继续!”叶清峰在点将台上吩咐道。
“且慢。”主考官黄隶唤住传信兵,解释道,“马射完成后,考生放下弓箭换长枪,是需要些功夫的。”
叶清峰抽抽嘴角,“挂箭提枪,将军觉得需要多久?”
黄隶抚须严肃道,“武科举中并未规定具体的时限,叶将军,此乃武举的疏漏,我等当奏明万岁,下次武科举时规定出具体的时限。”
武举不如文举受重视,所以很多比试环节还有待完善。但是,哪个考生敢像姜枫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在场中歇息这么久!叶清峰很想判他出场,但主考黄隶明显偏袒姜枫,叶清峰总不能越过他直接下令。
再说,若是自己下了这道令,场边看台上的百姓怕也饶不了自己,回到皇宫,万岁也饶不了自己……叶清峰清醒了,点头道,“黄将军所言极是。”
黄隶笑呵呵地示意叶清峰,“姜枫提枪了。”
校场中,姜二爷拍了拍得胜的马脖子,提枪催马,冲入校场中堆起的几段一丈余长、半丈高的土墙堆中,他眼光六路耳听八方,待举着木板的人偶被竖起时,立刻抬枪一挑。
木板飞起,中!
看台上的百姓狂呼呐喊声又响了起来,再一枪,木板又飞,再飞,再再飞,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姜二爷一共挑飞了九块木板,漏掉一块,通过马枪一关。
虽稍有遗憾,但也算不错了,场边的姜松等人屏住呼吸,看着姜二爷下马走到半人高的铜鼎前。
看台上的叶清峰道,“他不会又要歇吧?”
有这个想法的,不只叶清峰一人,刘攀等已经比试完毕的举子在场边不满地大喊,“别墨迹,场上就剩你一个了,快点!”
“举鼎!”
“走啊你!”
“……”
场边的呼延图扯着嗓子大吼,“二爷,抱鼎走,抱!”
抱鼎丑死了,当着全城的百姓,他丢不起这个人!向来得过且过的姜二爷,大步走到铜鼎前,弯腰一手握住铜鼎的边缘,一手撑住铜鼎的底,使鼎倾斜离地后,大叫一声,“起!”
两百斤的铜鼎被姜二爷高高举过头顶,看台上的百姓顿时沸腾了,姜松也忍不住吼了起来,“好!”
姜裘等人却都吓得瞪大眼睛,平时练习时,姜二爷都是半提半抱着鼎走的,怎到了这关头,他竟举起来了呢!
那是鼎啊!全场三百人,能举起鼎的还不足十个,走完五十步的只有一个!姜裘立刻道,“呼延图、姜宝,你们二人快挤到最前边去!”
以免姜二爷体力不足,被鼎砸着。
姜二爷稳住鼎后,迈开腿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众人握拳屏住呼吸,数着他的步子。
走到第三十步时,姜二爷停住了,他的双臂弯曲,鼎缓缓下坠,姜松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大声喊道,“二弟扔了它,快!”
姜宝和呼延图上前,也跟着喊,“二爷,扔!”
砸死他,砸死他!刘承握紧拳头,难掩面上的激动。
二十八年来,姜二爷第一次这么努力,现在只剩这二十步就成功了,他怎么可能放弃!
姜二爷歪头,用脑袋、右肩和双臂一起扛住下坠的鼎,继续迈步往前走。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看台上的叶清峰站起来望着扛鼎前行的姜枫,心里默数,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
黄隶的面容也变得严肃,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
四十八……
四十九……
五十!
姜二爷停住,咬紧牙关弯腰,稳稳将鼎放在专放鼎的石板上。
当——
铜鼎触碰石板,发出的悠长沉重响声,传入姜二爷的双耳,比雅正夫人的琴声还好听数倍。
哗!场内场外都沸腾了。
考官不得不扯着嗓子在姜二爷耳边喊道,“十组三十号,泉州姜枫,箭中三十,挑板九块,举鼎前行五十步,可有异议?”
“……无。”姜二爷喘息着,声音微抖。
外场比试,结束了。
呼延图扒拉开几个不知道为啥这么激动的千牛卫,冲到姜二爷跟前一把将他抱住,“二爷,你她娘的是项羽转世吧?老子服了!”
你他娘的才是那个短命的家伙转世呢!姜二爷瞪起泛着血丝的桃花瞳,却没力气推开这讨厌的家伙了。
姜松好不容易挤进来,小心翼翼地摸了一遍二弟的两条胳膊,还好,没血,“二弟,疼不疼?”
姜二爷疲惫的俊脸带笑,“……疼,不过没断,大哥放心。”
“二哥,你真是……真是……神了!”姜槐激动得两眼泪花。
姜二爷点头,“三弟,立刻找人去盯着咱们下注的赌坊,莫让他们卷银子跑了。”
姜槐笑弯了眼睛,“二哥看东西看台,赌坊掌柜已经被百姓们围住了,跑不了的。”
虽然春闱的结果要下午才张榜公布,但姜二爷今日的外场成绩,绝对能入前十!押中了的百姓们,怎能不激动。
几个报团激动的千牛卫听来姜二爷的话也冷静下来,手我刀把,寻找各自押赌的赌坊掌柜,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二爷,喝几口水吧。”姜裘递上水袋,想顺势塞给二爷几粒药丸,才发现二爷的手在微微颤抖,握不住药丸了。姜裘便假借着抬手为姜二爷擦汗的动作,将护筋骨的药丸塞入他口中,再把水袋递到姜二爷嘴边,让他服下药丸。
“二爷,请上马!”姜宝牵过得胜,与呼延图扶着姜二爷上了马。
晒着烈日,听着百姓的呐喊声,看着众举子色彩纷呈的脸,尤其是其中刘承的黑脸,姜二爷感到眩晕,感觉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姜松看得出二弟状态不对,一出校场便让人扶他下马上车。
一进马车,姜二爷就笑着问大哥,“哥,中了吧?”
姜松眼泪都掉下来了,“只要你内场的答卷上不是错字连篇,保准中了!”
姜二爷翘起嘴角,“哥,我想睡会儿。”
“好,你睡,哥带你回府。”姜松抱着瞬间就睡过去的二弟,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他娇生惯养了二十多年,除了药苦,就没吃过一点别的苦头的亲弟弟,今天实在是太争气了!
第217章 倒霉的会元
康安城的百姓想不到,有一天“力能扛鼎”这个形容男子有莽力的成语,会跟康安城第一美男子连在一起。
这实在太……让人激动了!
这下,再没人会怀疑惠安枪挑夜叉寨的人不是姜二爷了。百姓们有的奔到姜二爷回府的路上,向他道贺讨喜钱,有的奔到皇城外,等着贡院张贴出本科春闱的榜单。
贡院张榜,文科举榜单贴在大门左边,武在右边。第一次,右墙边挤着的人数超过了左墙边,众人因着各不相同的目的,焦急等待着。
未时一过,贡院大门打开,拿着榜单的差官哄赶开人群,提刷子在墙上刷了一层浆糊,展开春闱榜单贴在墙上。围观百姓立刻凑上前,瞪大眼睛在众多名字中寻找他们最关心的那个。
第一名,不是;第二名,不是;……十二名,姜枫,中!
里边的人大喊起来,“第十二名,姜二爷中了,中了!”
本科武举择进士三十名,文举择进士二百名,只要在这个名次内,便是中了。至于谁是状元,要待殿试后才见分晓。
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姜二爷中进士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百姓沸腾,围在外边的不少年轻女子高兴得落泪,姜二公子中进士了,太好了!看那帮天天酸姜二公子徒有其表的臭男人们,这回怎么说!
将前三十名抄了一遍的姜家家丁挤出人群,狂奔回府,将榜单交到姜松手中,姜松双手呈给母亲。
姜老夫人哭成了泪人儿,姜松也闪着泪光,激动得说不出话,陈氏则低着头认真算自己押二弟中进士赚的钱,能不能弥补她押二弟中二十九箭的损失。小家伙们凑在一起,算她们赢了多少银子,
陈氏算了半天,发现赚的钱没输的钱多,心疼得哭了。
姜家一片沸腾中,西院却格外得安静。姜凌脚步轻盈地走进院子,停在妹妹身边,小声道,“中了,第十二名。”
姜慕燕和姜留早就听到了院外的笑声,知道爹爹中进士了,不过却不知道他考得这样好,姜留脸上漾起笑容。
严格说来,春闱会试中合格者被称为“贡士”。贡士参加殿试后,会分为三甲,赐为进士后才是进士。殿试是非淘汰制的,只要贡士参加殿试,且不出大的纰漏,贡生必定会有进士身份。所以,春闱会试后中了前若干名能参加殿试者,便可以认为是进士了。
爹爹努力了一年多,目标终于达到了。姜留欢喜着,小声问姐姐,“第十二名,应该能入二甲了吧?”
姜慕燕轻轻摇头,“还不好说。”
殿试后贡生会被分出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赐同进士出身。一般情况下二甲的人数会比三甲少,若父亲殿试时表现不够好,名字极有可能出现在三甲之中。
三甲虽叫“同进士出身”但却不是进士出身,只是按“进士出身”来对待而已。直白点说就是正妻和小妾的差别,正妻被尊称为“夫人”,小妾虽有时被人尊称为“如夫人”,但妾终究不是夫人。同进士出身,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
三甲被赐同进士出身,就表明这些人是殿试中成绩最差的,身份有些尴尬,所以被赐三甲的人,很忌讳别人提起他“同进士”这个身份。
人都是贪心的,能参加殿试的贡生都铆足了劲儿挤进前二甲。姜留当然也希望爹爹能入前二甲,而且她觉得爹爹进前二甲的机会很大。
为啥?
因为殿试是万岁说了算,他爹可以在万岁面前刷脸,这是独一无二的本事!
姜留咧开嘴角笑了一会儿,又问,“郭叔多少名?”
“第二名。”姜凌有些遗憾,“只差一点,郭叔就是会元了。”
秋闱乡试第一名被称为解元,春闱会试第一名被称为会元,殿试第一名被称为状元,连中三元乃是极大的荣耀。郭静平居第二位,就算最后中了状元,也不是连中三元了。
姜慕燕羡慕道,“第二名绝对会在前两甲之中,郭家父子一定非常高兴。”
姜凌点头,很为郭南雄开心。为了避嫌,姜家与郭家父子明面上并不多来往,所以现在他还不能去郭家道贺。
三小只分享完消息,又齐刷刷地坐在院中桃树下,等着父亲醒来。这些桃树是祖母命人移来的,说是要旺一旺儿子的桃花运。姜留不知道她爹的桃花运是不是被旺到了,但她和姐姐、哥哥都落了一身的花瓣。
应该旺到了。
午膳都没吃,被人抬进房中的姜二爷,一直睡到酉时才张开了眼。姜二爷望着床帘上绣的桃花,一下就想到了桃子,他好饿。又看了一会儿,姜二爷腾地坐了起来,高声唤道,“宝儿。”
守在门外的姜宝立刻推开门进去,三小只也站了起来,抖落身上的桃花。
“贡院可张榜了?”
“张了,您是第十二名!”
出乎三小只的意料,爹爹居然很平静地问,“郭静平呢?”
“第二名。”
“第一名是谁?”
“谭锦华。”
“他中不了状元。”姜二爷笃定道。
“二爷,为啥?”
“因为太后的名讳带‘锦’字。”
会元谭锦华的名字居然冲撞了太后,这真是够倒霉的……姜留在心里默默为他点了根蜡烛。不过,姜留探头问爹爹,“爹爹怎么知道太后的名讳?”
“康安城内,哪可能有爹不知道的事!”姜二爷洋洋得意的刚落,人便走了出来。只不过他走路的姿势,不如以往那般潇洒。
不过能走路,姜二爷已经很满意了,他得意洋洋地扫了儿子一眼,道,“爹本以为自己站不起来呢。”
姜凌如实道,“您熟睡时,裘叔先为您扎针疏通了筋脉,伯父又给您擦了药酒,所以您才能站起来。”
姜二爷停住,抬袖子闻了闻后,一脸嫌弃地道,“宝儿,命厨房准备热水,爷要沐浴!”
“爷先用了饭再沐浴吧?”姜宝劝道。
没将自己收拾干净,姜二爷才没心思用饭,他抬手点了儿子,“将你藏的软糖,送一碟子到浴房来。”
那是给妹妹的准备的,不过,用这些糖来奖励举起铜鼎的父亲,也可以。姜凌应下,转身向外院走去。
第218章 不收白不收
春闱高中第二名的郭静平拎着一大盒点心和一大块肉,带着同乡举子们兴冲冲回到他们父子在京城外村庄租住家中。他刚进门,郭南雄就从屋里冲了出来,“爹,咋样?”
郭静平本就憨憨的脸上全是傻笑,“爹考了第二名。”
“雄子,你爹这可了不得了。”
“等殿试时,一定是一甲!”
“你爹给咱们福建路争光了。”
福建路来的举子们真心高兴,若郭静平高中状元,他们就多了一位同科状元好友。若是郭静平能入千牛卫,在万岁跟前伺候,以后必定飞黄腾达,他们也能跟着沾沾光。
郭南雄的眼睛立刻大了一圈,嗷地一声跳起来扑到他爹身上,“爹中进士了!”
“中了。”郭南雄单手托住儿子,眼里笑出了泪花,“雄子,爹中了。”
郭南雄恨不得嚷得全村都知道,但这里不是郭家庄,他们与村里人都不熟,好在有这十几位同乡叔伯们,他们可以痛快地庆祝。郭南雄从他爹身上跳下来,跑进屋搬出所有的椅子和凳子、木墩、马扎,“大伯、大叔们,你们先坐着歇会儿,我去烧水泡茶。”
“郭大哥好福气啊,这孩子真懂事。”同乡举子们连声夸奖郭南雄,他们自然也不会干坐着,帮忙劈柴、收拾鱼肉,郭家菜园里的菜被拔了大半,左邻右舍也送了不少蔬菜过来,足够他们吃的。
众人坐到一块,说得最多的还是姜二爷,“看着他可不像那么有劲儿的。”
“我也扛得起来!”也有不服气的。
“为啥校场上只有两个人扛鼎走完了五十步?现在扛得起来,跟那会儿扛得起来,是两码事。姜枫能扛着鼎走完五十步就是比咱有本事。”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更有劲、谁箭更准,练武的就服谁。
所以虽然姜二爷是小白脸,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小白脸的事实。
“姜枫就算入不了一甲,也绝对能得个好差事。”又有人羡慕道,来了康安,他们才知道姜二爷有多高的人气——不只方圆百里的女人喜欢他,万岁也中意他,万岁的亲妹妹想嫁他,姜二爷还他娘的不娶!
你就说,这气人不气人?!
“姜二哥在惠安挑了夜叉寨,又献瑞有功,这两次功劳加上进士的出身,没好差事都说不过去。”郭静平真心为姜二哥高兴。
如果有可能,郭静平想跟姜二哥在一处当差,因为跟他在一块,郭静平觉得心里踏实。虽说姜二哥总是这事儿那事儿很多事儿,但他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爽快人和好人。郭静平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能考中第二名,八成要归功于裘叔和卢定云两人不藏私的教导。
郭静平不知道怎么才能报了这个大恩,便想跟姜二哥在一处做事的话,以后脏活累活都由自己干,二哥只管动动嘴皮子就行。
又有人小声道,“他应该不会入千牛卫吧?”
“为啥不会?”旁边的人反问。
这人左右望望,小声道,“如果姜枫入了千牛卫,万岁带着他出巡,百姓们是看万岁还是看姜枫?”
众人……
郭静平连忙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某听闻万岁英明神武,万岁不只远在姜二哥之上,九州也无人能出其右!”
“对,对!”众人连声附和。不过他们心里可不这么觉得,只是这大不敬的话,不能说出口罢了。有人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咱们这几天也不急着回去,不如去同穴山边上转转,或许能见到白虎呢。”
他们没考中进士,但郭静平中了,福建路护送举子进京的官差会等殿试之后,一同护送他们回去。所以接下来这一个月除了郭静平,其他人可以放开了游玩。于是众人兴致勃勃地探讨起康安的名胜,这顿酒热热闹闹吃到深夜,众人也不回驿馆,直接在郭家土炕上挤着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郭家父子送走同乡正打扫院子时,门口有人唤道,“郭爷可在家中?”
郭家父子转头往门口看,只见一大户人家管事模样的男子,满脸带笑地站在门口。
这人他不认识,郭南雄小声问,“爹?”
郭静平放下扫帚走过去,抱拳道,“某就是郭静平,您是?”
管事笑容越发殷切了,弯腰深深一躬,才道,“小人孟权,我家刑部尚书孟大人得知郭爷高中,特命小人前来道贺。郭爷或许不知,我家尚书大人祖籍泉州,与您是同乡。”
郭静平纠正道,“郭某祖籍清溪,与孟大人不是同乡。”
果然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家尚书大人说是同乡,就是同乡!
“我家尚书大人说泉州与清溪相距不远,算同乡。既是同乡,在这数千里之外的康安,就该守望相助。因我家尚书大人公务繁忙,便派小人前来道贺送请帖。”孟权说完,双手递上请帖,又命小厮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搬进来,在院中堆了一堆,“这些薄利,不成敬意,还请郭爷莫嫌弃。”
郭静平接了帖子,又抱拳说了几句客气话,却没应下立刻去尚书府拜访,“殿试之后,某必登门拜访。”
送走孟权后,小大人郭南雄皱着眉头问,“爹干嘛收孟家的东西?”
郭南雄住在姜家庄和柳家庄时,虽然姜二伯没说过,但姜家的下人没少念叨孟家不是东西。郭南雄觉得他们父子受了姜家的恩,现在却收孟家的东西,很不地道。
郭静平示意儿子帮他把东西都搬进屋后,才小声道,“你姜二伯说了,不管谁过来送礼都收着,咱不收白不收。孟家过来送东西,就是提前示好,他们还真当爹是傻子呢,孟回舟被万岁关在府里不准出门,哪有公务可做?”
姜二伯心眼多,听他的准没错。郭南雄眼睛立刻亮了,“爹,咱打开看看里边都是啥?”
“好。”郭静平搓搓手,与儿子一块开盒子。
郭静平这里收到了一份礼品,姜家门口等着送礼的人,都排到了柿丰巷外。老管家姜厚坐在太阳地里,看着一份份送进来的礼品,露出六颗牙,笑得极为开心。
为啥是六颗?因为他上了岁数,门牙掉了。
第219章 赢钱了
之所以这么多人来送礼,是因为姜二爷十二名加三十箭全中的好成绩,让他的一大批脑残粉得了实惠——押赌赢钱了!
赢钱之后,当然要过来谢谢正主。所以大伙这个一斤糕点,哪个一篮子鸡蛋,纷纷跑来姜家探望举鼎累着的姜二爷,希望他能养好身体,殿试一举夺魁。当然,也有与姜家交情不错的人家前来送礼,不过这些人来了后,发现莫说姜家大门,便是连柿丰巷都挤不进来了。
从后门跑回府中后,姜槐立刻跑去西院,“二哥,我回来了!”
“怎么样,兑回来没有?”躺在院中桃花树下的姜二爷坐起来,急切地问。中举后松懈下来的姜二爷,动也不想动了。再加上他昨日用尽全力扛鼎,对身体的损耗极大,这几日也需要好生调养,所以姜二爷心安理得地躺在院子里喝茶歇着。
“二哥躺着。”姜槐小心翼翼地扶着二哥,让他躺好。扛鼎不是闹着玩的,养不好就得落下病根,他可不想二哥又变得跟小时候一样病恹恹的,“都兑回来了,除了本金,咱们赚了一千四百八十两。等郭静平中一甲后,咱们还有一千四百两的进项。”
“不错。”哥俩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嘿嘿笑了好半天。姜槐又小声问,“现在赌坊又赌谁能中状元呢,咱们押不押?”
姜二爷摇头,“这回不少赌坊亏大发了,必定有人跑路,惊动衙门后,京兆府会下令严禁设赌局,再押风险很大,咱见好就收。”
二哥说得对,姜槐嘿嘿道,“咱们已经赚了不少了。”
姜二爷美滋滋地数着银票,“这一千两交给大哥,给容儿办嫁妆用;这一千六百两你自己留着用,剩下的放在府里的账上。”
这可不行,自己只押了不到一千两,剩下的本金都是二哥出的,他哪能拿这么多,二哥,咱们的先不分,等郭静平中一甲后,咱们再算该分多少!”
“反正是你管钱,你就看着办吧,怎样都成。”姜二爷现在不止不想动身体,连脑袋也不想动。
姜槐笑嘻嘻地把一千两银票塞进二哥的枕头底下,“二哥先拿着这些花用,剩下的先放小弟这儿,等最后一笔回来后,咱叫上大哥,出城转转买俩庄子。”
“你跟大哥去就成。”
“二哥若不想去,便让留儿跟着?我看留儿挺爱管这些事儿的。”姜槐跟二哥商量。
“她一个小丫头能懂什么,带她去玩行,你跟大哥拿主意。”姜二爷又想起一件事儿,“我跟白晅说了,让他帮咱们寻些功夫好的武婢和护院,等白家送信来,你叫上厚叔、裘叔去挑些能用的进府。”
“好。”姜槐应下,又与二哥商量道,“裘叔忙得整日不着家,我带呼延图去吧?他经得事儿多,眼光也不差。”
“都成。”姜二爷打了个哈欠,呼延图虽说丑了点,但本事还是有的。
正说着话,厚叔进来了,“二爷,咱们府外的人越聚越多,这么下去可不成,要不您出去说说?”
听到出去,瘫在躺椅上的姜二爷拒绝地皱了皱眉,便听厚叔又道,“柴四爷派人送信儿来,说他在百味楼摆了酒,请您过去呢。”
姜二爷立刻站了起来,“我出去看看,顺便去趟百味楼。”
“辛苦二爷。”厚叔乐呵呵地跟着姜二爷往外走,正遇上三弟妹带着进府教琴的雅正夫人进府了。
雅正夫人停住行礼,姜二爷还礼后,带着厚叔慢悠悠地往外走。夕霞凑到雅正夫人耳边,担忧道,“恩师您看姜二爷走得那么慢,是举鼎伤着身子了吧?”
虽说在前引路的姜三夫人听不到,但弟子这样没规矩,雅正夫人还是沉下了脸,“姜二爷走得慢,是顾及他身后的老管家。”
“是。”夕霞惭愧低头,沉默跟在夫人身后。
待把雅正夫人送到滴翠堂后,闫氏便被婆子急急请了去。闫氏边走边问,“大夫人呢?”
“大夫人一早便出门了,还没回来。”
这一大早的,大嫂出去做什么?闫氏正嘀咕着,却见大嫂两眼通红地走了过来,将她吓了一跳,“大嫂这是怎么了?”
“三弟妹快跟我来!”陈氏一把抓住闫氏,拖到自己的房中,急切道,“三弟妹可知道西市猫脚巷里卖点心的曾家铺子?”
闫氏点头,“他家怎的了?”
“跑了!”陈氏咬牙切齿道。
跑了?闫氏眼睛一转,便道,“莫非他家也偷着开赌局,赔了?”
本次科举到了最后阶段,康安城大大小小的铺子都偷着开赌局,有些小铺子为了招揽人过去下注,开出的赔率非常诱人,特别是与二哥有关的赌局,二哥中进士后,亏银子逃跑的店铺东家,只闫氏听说的,就有五家了。
见陈氏又开始抹眼泪,闫氏心里就是一咯噔,“大嫂不会在他家押注了吧?”
陈氏眼泪掉的更凶了。
开赌局的东家一跑,本金是绝对回不来了。闫氏又急又气,“那老些大赌坊呢,大嫂怎跑到他家去押?!”
“他家给的赔率最高……”现在全没了……那是她咬牙省下来,要给女儿办嫁妆的钱啊……陈氏哭出了声。
闫氏皱眉追问,“大嫂押了多少?”
“没多少……”说着这话,陈氏的心都碎了。
“你不会动用的婆婆拿出来让给容儿办嫁妆的钱吧?”闫氏急得跺脚。
陈氏抽泣着,“我哪敢动那个前,是我自己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
这样啊……闫氏眉头一松,心也落回了肚子里,“这事儿大嫂打算怎么办?”
陈氏抬起通红的眼,“三弟妹,你说这银子还能追回来不?”
朝廷禁赌,你偷着下注本来就不对,不能去衙门告状,请衙门贴告示拿人,怎么追?
这银子,打水漂喽!闫氏给陈氏出主意,“要不,大嫂跟大哥商量商量?”
“你大哥若知道,我就完了!”陈氏一把扯住闫氏的袖子,“这事儿就咱俩知道,如果传出去了,就是你说的!”
闫氏哼了一声,“大嫂这样,你以为大哥看不出来?”
是不能这样!陈氏不哭了,洗脸冰敷双眼,装作没事人撑着忙活了一日。听到丈夫回来,陈氏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镜子,确认自己看起来没事儿了,才迎了上去。
姜松一进门,见到把脸抹的煞白的夫人,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第220章 当街骂刘承
西市百味楼内,被众星拱月般围住的姜二爷,挥着扇子,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在校场上如何技惊四座、大放异彩,众人叫好声、敬酒声不断,这场面简直比康安最好的说书人说书时还热闹。
见呼延图进来不住地冲自己挤他的小眼睛,姜二爷不说了,与众人告辞,“诸位,我还有事儿,先行一步,这顿算我账上。”
他这正主走了还吃什么!曹玉宝一把拉住姜二爷的衣袖,“这么早就走,二哥莫不是抛下兄弟们,去赴下一场酒吧?”
姜二爷摇头,神秘兮兮地道,“真是去办事儿。”
这一下,大伙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白晅也站起来,“二哥办事,可要小弟给你打下手?”
姜二爷笑了,“我去堵刘承那小子,你若是想跟着,也成。”
堵姜二哥的死对头邑江候世子刘承?大伙都站了起来,都要跟去帮个场子,“走!”
姜二爷走出百味楼门口,呼延图低声道,“二爷,姓刘的出衙门了。”
姜二爷点头,又忍不住劝呼延图,“以后少挤眼,免得越挤越小,以后睁着眼跟闭着一样。”
呼延图……我忍!
柴易安挤上姜二爷的马车,低声问道,“二哥,刘承又做了什么缺德事儿?”
姜二爷也不瞒着他,“三月十九那日,孟三找的人之所以能劫走留儿,是因为刘承的人没少在暗地里做手脚给他们清路。”
柴易安一下就怒了,“竟是这样?二哥怎不将他告到京兆府?正好让他与孟三一块上断头台!”
“我没证据。”姜二爷也想啊,但刘承滑头得很,裘叔折腾几天也拿不到他涉案的证据。万岁令京兆府十五天内破案,以京兆府尹张文江的脾气,他已经抓住了一个凶手,就不会再耗费精力去调查邑江侯府——因为这样做,会耽误他结案!
不过,张文江很小心眼。他知道刘承可能涉案后,就会记住邑江侯府,让他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这次,姜二爷不为能除掉刘承,就是要让他丢脸、被张文江惦记。
柴易安摇摇扇子,“二哥猜得对,只有他能干出这么阴损的事儿!”
姜二爷纠正柴易安,“干阴损事儿的人不少,但能花这么多心思对付姜家的,目前也只有孟家和刘承。”
柴易安厌恶地皱起眉头。
刘承这缺德玩意儿,样样不如姜二哥,却事事跟姜二哥争。小时候不懂事儿也就罢了,长大后,姜二哥喜欢的女人,他挖空心思娶走;姜家出事,他落井下石;姜家女儿学琴,他想花重金想让雅正夫人只教他的女儿……
所以,姜二哥考武状元,一定也是他在暗中使坏!柴易点头,“肯定是他!二哥,咱们今晚怎么收拾这小子?闷棍、灌酒、扔江里?
姜二爷挥扇,“骂他!让他丢脸。”
刘承这等伪君子真小人,最怕的就是丢脸。他喜欢玩阴的,咱偏就当面锣对面鼓地来,看他怎么办!今时不比往日,姜二哥如今得万岁青睐,被封送瑞谪仙还中了进士,所以就算二哥骂邑江候世子,传到万岁耳中,万岁一定认为是刘承的错。
柴易安越想越痛快,一脸坏笑地碰碰姜二哥的肩膀,嘿嘿道,“二哥,真有你的!”
刘承今天,过得很糟糕。
二弟未能中武进士,刘家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本就让他折了面子不痛快,在衙门里还要听同僚赞扬姜二疯子,刘承是君子,不能背后论人是非,他憋了一天,快憋出病来了。
所以从衙门出来后,他不回侯府,直接去清平江边的琼宇阁泄火。
谁知刚到清平江畔,他的马车就被人堵住了。还不等车夫通报情形,刘承就听这世上最令他厌恶的声音喊道,“刘承,给爷滚出来!”
“对,滚出来!”姜二爷的狐朋狗友中,门第比邑江候府高的跟着叫号,门第比邑江候府低的,躲在马车内看热闹。
“姜谪仙,邑江候世子咋着你了?”姜二爷身边,从来不缺看热闹的人。
姜二爷手摇折扇,沉着俊脸道,“刘承背地里埋钉子害爷!”
有人质疑道,“不能吧,邑江候世子可不是这样的人。”
“他是不是这样的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姜二爷啪地一声合扇,用扇子点着马车喝道,“刘承,你给爷滚出来,莫以为你换了辆马车,爷就认不你!”
“二爷咋知道邑江侯世子在这车里呢?世子是正人君子,从来不来清平江玩的。”一个尖嘴缩腮的汉子追问。
姜二爷哼了一声,折扇的头转向车边的侍卫,“这人名叫郑兴,是刘承的贴身侍卫。刘承自己换了便装出来寻欢作乐,怎不知道给郑兴也换一身?怎么,不要你的好名声了?”
再躲下去,还不知他会怎么败坏自己的名声!刘承挑开车帘,面沉似水地道,“本世子来此,并非寻欢作乐。”
柴易安呵呵,“不寻欢作乐,你来这儿干什么?难道是户部尚书派你半夜来查清平街店铺的账册?”
众人哄笑。
刘承惹不起柴易安,便紧盯着姜枫,一脸你怎能如此欺负人的表情。请平江来玩的,大都是男人。康安城讨厌姜二爷的男人有很多,人群里不只是谁喊了一嗓子,“不管人家来干什么,姜谪仙这么拦着不让人家过去,都不合适吧?好狗还不挡道呢。”
都不用姜二爷开口,他的朋友中立刻有人转身盯上了喊话人,这人立刻怂了。
姜二爷桃花瞳一转,“好狗的确不该挡道。爷勤学苦练一年有余,正大光明地参加秋闱和春闱,刘承怕爷中进士后飞黄腾达,就背地里使坏,帮着孟三劫持爷的亲闺女。他这样挡爷的前路,你们说他算好狗还是孬狗?”
刘承的瞳孔一缩,起身钻出车厢,居高临下地俯视姜枫,“你莫血口喷人!哪个……”
“你敢不敢发毒誓说如果你暗地里使坏帮人绑姜某的女儿,你刘承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姜二爷虽没他站得高,但气势一点也不输。
刘承的眼皮跳了跳,“清者自清,本世子为何要当街陪你疯闹,让开!”
“你不敢发誓?是心虚了吧?”柴易安哼道。
白暄也道,“如果你坦坦荡荡的,为什么不敢发誓?大丈夫敢做敢当,你还算不算男人?”
“就是啊!世子既然没做,就发誓自证清白呗。”看热闹的人从不嫌事儿大。
第221章 猫脚巷
刘承尖声骂道,“姜枫,你若有证据便让京兆府来抓本世子,若没证据,就不要信口雌黄!”
本世子?呵呵。姜二爷折扇展开,现出同穴山的风景。折扇一摇,青丝轻动,飘飘若仙,“你的确把能杀的人都杀了,能打扫的地方都打扫了,但百密一疏,还是让本谪仙知道了。别扯什么京兆府,本谪仙就问你,如果没做过,为什么不敢发誓?”
刘承恨不得扑过去,抓花姜枫的脸,撕碎他的扇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本世子向来厌恶赌咒发誓,为何要因尔的几句疯言疯语,就要跟着你放弃原则发疯?”
目的已经达到,姜二爷见好就收,“你这君子,当得还真累啊。真是没劲,兄弟们,咱去船上听曲儿吃酒,别耽误人家当君子。”
一大帮人,呼拉拉来了挡住路骂一通,又说走就走了!刘承气得脸色发青,命车夫调转马头回府。进内宅见到柳如烟后,刘承抬手抓住她,甩到榻上。
姜枫在清平江质问刘承的事,很快传入京兆府尹张文江耳中。张文江恨不得命人将姜枫抓回姜家关起来,“他不在家准备殿试,四处瞎逛什么!”
详细审问了南市二十一个线人和孟寻真,京兆府挖出不少陈年旧案的线索,也算是意外之喜。所以这几日,京兆府的官员正逐一排查旧案,想着到半月之期时,向万岁交一份亮眼的好成绩。
谁知这个时候,姜枫又跳出来说劫案主谋另有其人,张文江不生气才怪。几个幕僚都不敢说话,停了许久后,张文江才道,“将孟寻真的口供取来。”
周师爷立刻将详细的口供取来,双手递给府尹大人,“孟寻真口口声声喊他不是主谋,但他又拿不出一点证据,证明还有一帮人暗中谋害姜家女。”
张文江草草看了一遍,将口供扔在桌上,哼道,“孟回舟、孟寻真和姜枫,都是无端猜测罢了,不足为信。”
周师爷小声道,“大人,若说孟家人这么做是为了拖延结案,保住孟寻真的命,那姜枫又是为何?”
“他?他是听风就是雨,唯恐天下不乱!”张文江抬手指掐掐眉心,“殿试之后,万岁最好派他去守边关,他走了,本府能清闲一半。”
周师爷低声道,“万岁或许会让姜枫进千牛卫,日夜伴驾。”
“不可能。千牛卫太辛苦,姜枫肯定不进。”张文江说完,又气得肝疼。旁人挖空心思想进千牛卫图个好前程,姜枫却弃之如敝履!
千牛卫辛苦,边关就不辛苦了?姜枫连千牛卫都不肯去,就肯去边关?周师爷摇摇头,低声问道,“那咱们还是依旧写结案文书?”
“写!姜枫但凡有一点证据,也不会当街骂刘承,而是呈到本府面前来。再说不管此案有没有其他人参与其中,孟寻真的罪责都一样。”张文江讲道。
周师爷连忙道,“大人所言极是。姜枫手下有几个能人,他查不到的,咱们若去查,也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探得其中玄机。”
张文江不悦地扫了周其文一眼,“你倒是挺为他说话。”
周师爷含笑道,“姜枫虽说胡闹了些,但他识大体又知趣,不瞒大人说,学生还真有点喜欢他。”
周师爷参加春闱那年,张文江在贡院当差,周师爷春闱落败后辗转投入张文江门下做事,在他面前便以学生自称。
说起知趣来,姜枫确实比康安很多人好上一截,起码他不会抢别人的功劳,也不口口声声以仁义道德自居,私下尽干些损阴丧德的勾当,也难怪万岁会喜欢他。张文江面容缓和下来,说了句心里话,“若说刘承牵扯案中,也不无可能。或许那个死在平西侯府的劫匪头子,就是刘承的手笔。不过死无对证,便是咱们有心,也无力。”
周其文拱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真是刘承所为,早晚会有水落石出之日。”
深得张文江器重的京兆府吏陈值,开口道,“刘承的弟弟刘攀也在春闱举子之中,刘承派人除掉姜枫,一方面是他素来与姜枫不合,二来也是为了给他刘攀清路。刘家的爵位乃先帝恩封,只能传到刘承这一代,他们总要为将来打算。”
刘承的祖父就是千牛卫,因他救万岁有功才被恩封爵位,刘家这是想让刘攀走他祖父的老路呢。张文江勾了勾嘴角,想走老路,刘攀也得有哪点本事!连鼎等抱不住,还想进千牛卫?!
别的且不论,人家姜枫看着文弱,还硬生生地将鼎扛过去了呢!
扛鼎成功的姜二爷,在清平江玩了不到俩时辰,便“偶遇”了乐阳公主的画舫,乐阳公主派人邀请姜二爷上画舫听曲,姜二爷只得找借口提前回府睡觉。
回到府中后,姜二爷看着空荡荡冷飕飕的屋子,对比方才清平江上的热闹,忽然觉得一阵空虚,他不想自己呆在这儿。
于是,姜二爷转身去了前院书房,打开儿子的房门,与他挤在一张床上睡觉,把儿子气得踢了他好几脚。
第二日衙门休沐,正巧赶上了青衿书院的旬休,姜家人都不用出门。谁知一大早用膳后,姜松便道,“命人备车马,都准备一下,咱们去西市。”
他这一句话,把一家人都说愣了。“都”包括那些人,谁去西市?
姜松补充道,“除了母亲,其他人都去!”
押赌输了压岁钱的小四郎提不起兴致,他没钱,哪也不想去。赚了钱的姜三郎立刻咧开嘴,“爹,咱们去西市买啥?”
“什么也不买,随便转转。”姜松板着脸道。
姜老夫人早就与儿子通过气了,晓得他们去干什么,便吩咐两个儿媳,“你们看好孩子,莫让他们跑丢了。”
陈氏和闫氏应下,俩人对对眼神,不晓得这是唱的哪一出。
都赚了银子的姜家五姐妹非常开心,挤在一辆车上叽叽喳喳地商量待会儿怎么怎么说,才能去一趟彩衣巷买东西。谁知马车进了西市没多久,便停住了,车夫撩开车帘,请她们下车。
姜留下了马车转头看着周围的几条岔路,纳闷道,“怎么跑猫脚巷来了?”
第222章 姜松劝赌
小家伙们不知道大伯带他们来猫爪巷干嘛,姜二爷也一头雾水,但姜槐两口子知道。闫氏幸灾乐祸地瞧了一眼脸上抹得煞白、眼皮还没消肿的大嫂,很想知道大哥要怎么敲打她。
“走吧,去那边看看。”姜松带头,往里走不去,陈氏磨磨蹭蹭地在后边跟着。
三郎急吼吼地挤在众人前边,拉着他爹的衣袖,东张西望找好吃的。好吃的没找到,却瞧见前边围着不少人,吵吵嚷嚷地不知道在干什么。有热闹看!三郎咋呼道,“爹,你快看前边,好多人!”
一家人都往那边看,陈氏恨不得堵住小儿子的臭嘴,那家正是陈氏下注的曾家铺子,那黑心挨千刀的曾三炮,陈氏昨晚梦里都在找他!
姜松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咱们也过去看看。二弟、三弟,护好孩子们。”
姜二爷回头看自己身后手拉手的小三只,绕到他们身后保护着;姜槐抱起小儿子,让妻子拉住女儿;陈氏拉着大女儿,姜二郎保护着亲姐姐姜慕筝,一起往前走去。
待到了近前,便听到里边传来哭声,“挨千刀的曾三炮!老娘我的棺材本啊——”
“那是我攒了十几年,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的钱啊——”又一个哭的。
听到她们哭得这么心酸,同病相怜的陈氏拿帕子按了按眼睛。姜慕容连忙问,“娘,你的眼睛怎么了?”
陈氏生怕被众人发现,连忙道,“进沙子了,没事儿。”
“这家铺子的东家叫曾三炮,他也学人家开赌局却没摸着窍门,亏了个底掉,所以跑路了。”姜二爷看了几眼就明白了,“曾三炮在这儿做了十几年的点心,平时看着挺老实本份,啧啧……”
就是啊!如果不是因为他在这开了十几年铺子,又是出了名的老实本分,自己也不会在他这下注。结果,他跑了!陈氏一阵心酸,眼皮被沙子磨得更难受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本分的人,不见到真本分。”姜槐道,“旁人开赌局,都是根据输赢押注的情形再决定赔率。他为了吸引人过来下注,输赢都开高赔率,所以不管结局如何,照着他开出的赔率,他都没得赚。”
“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卷钱跑路的准备!”姜二爷摇扇叹息,“这么明显的坑还往里跳的人,莫不是没脑子吧?”
陈氏……
怕有人发现他和二弟,围拢过来请他们帮忙抓人。姜松远远围观了一会儿,便带着一家人回了车上,向着下一个赌坊走去。连着围观了三个赌坊门前的闹剧后,姜家大小都知道他们今天是出来干嘛了,一个比一个心虚。
因为家里除了大伯,他们都押注了……
今天的最后一站,是一家钱庄。姜家人围观了一个赌博成瘾的男人借钱押注输了个精光,钱庄的人找他收债,他没钱还,于是钱庄收了他抵押的房产,将他抓去码头做苦力还债,还将他的妻子和十岁的女儿卖给人伢子抵债。他的妻子苦苦哀求丈夫和钱庄管事都无济于事,绝望地一头撞死在钱庄面前的柱子上,血流了一地。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了,钱庄管事却不当回事,喊了声晦气,命人拿破席子将尸体弄走,洗净门前石板上的血,继续营业。
这一幕实在太震撼了,虽然被爹爹用衣袖捂住了眼睛,地上慢慢散开的殷红血迹和那对母女绝望的哭声还是在姜留的脑中挥散不去。
回到府中后,看着被吓坏的孩子们,姜松也有些自责。他也没想到那人会直接撞死,让孩子们受了惊吓。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他们才能记得更深。姜松咳嗽一声,板着脸开始说教。
姜松先问侄子小四郎,“四郎,输钱是什么滋味?”
小四郎眼泪汪汪的,“大伯,侄儿觉得自己过年的头都白磕了……”
姜松……
众人……
“那是你没眼光!”三郎嗤了一声。
姜松的目光转向小儿子,温和问道,“三郎眼光很好?”
旁人都听出不对劲儿了,三郎却还得意洋洋地道,“爹,儿的眼光当然好。儿押了二叔中进士和三十支箭全中,儿子赢了一两多银子呢!”
“眼光这么好,三郎以后还押不押?”姜松继续问。
姜三郎立刻道,“押!”
“输了怎么办?”
“儿不会输。”三郎不服气。
“是人都会输。”
姜三郎立刻道,“儿就算输了,早晚也会赢回来的!”
这个傻子!姜凌转了转脚踝想踢他一脚,便听大伯道,“赌博就是这样。赢了的还想赢,输了的会砸更多钱进去翻本,久而久之,便令人迷失心智。为了翻本,赌徒输光了金银后会卖房卖地卖儿女,没的可卖后,他们会去偷去抢去骗,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总会翻本,下一把就能赢回来……你们今日见到的钱庄前那一幕,隔三差五便会发生一回。莫说小赌怡情,没有几个人能控制住自己,只玩小的不玩大的……”
我能!姜二爷挺直腰杆。
姜松瞪了二弟一眼,眼见着他塌下去,又继续说教了一会儿,问妻子,“夫人意为如何?”
陈氏立刻站起来,“老爷说得极是,赌博败财伤身,百害而无一利!”
大伯先叫起伯母,姜留便明白了:这次被严重警告的对象是伯母。看她那眼圈,应该输了不少吧?
姜松点头,又问二弟,“这次家里押注压得最大的,就是你。你意为如何?”
姜二爷也乖乖站起来,“大哥教育得极是,小弟身为长辈却给孩子们带了个坏头,小弟惭愧。”
姜留……太假了!
姜松满意点头,“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这次下注的都留下来,写下自己此事的心境,再写下以后再赌当如何,写完之后再去用膳!”
小四郎委屈巴巴地道,“大伯,侄儿不会写字。”
姜松点头,“养不教,父之过。你念,让你爹写。”
姜槐……
“没下注的,可以走了。”姜松说完,迈步走了。姜三郎瞪大眼睛看着他娘,“娘押的什么,输了还是赢了?”
陈氏咳嗽一声,瞪眼骂道,“你爹怎么说的,写不完不准吃饭,快写!”
三郎嘟囔两句,转头却见二叔趴在桌子上,“二叔,你咋不写?”
姜二爷懒洋洋应了一声,“二叔手腕疼,你们快写。谁先写完了,帮二叔写一份。”
众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笔速,只有二郎和姜慕筝还刷刷地写着,想帮二叔代笔。
姜三郎万分不平啊,“二叔赌得最厉害,还不自己写!”
第223章 人生两事需牢记
三郎这话说的实在是太对了,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握着笔写检讨书的姜留心中却毫无波澜,她爹长得帅嘴巴甜,所以可以过得很好,长得丑嘴巴又笨的三郎还想跟爹爹一个待遇?
怎么可能!
无比平静的姜凌刷刷刷地写着,他觉得爹爹这个想法很好,他得快点写完,才能帮着妹妹写。
姜慕燕咬唇,母亲在世时,常因为父亲赌钱夜不归宿而伤神,赌钱是不对的,她前几天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才跟着一起押注。
姜二爷挑挑眉,起身走到他大哥方才训话的位置,学着大哥摆出一张严肃脸,道,“大嫂、三弟、三弟妹,你们继续写。其他人都别写了,听我说。”
他这样谁还有心思写,连陈氏和闫氏都放下笔,抬头望着他,倒要听听他怎么辩解。姜槐依旧刷刷地写,因为他写完了自己的,还得给儿子写一份呢。
姜二爷抬手掩朱唇轻咳一声,才道,“我经常出入赌坊,不是因为好赌,而是因为赌坊内汇聚三教九流,消息最是灵通。不信你们仔细想想,除了赌坊,我去的最多的是哪里?”
“酒楼、茶肆。”姜二郎非常配合地答道,若说家里他最羡慕的人,非二叔莫属。
“二郎说得很对。”姜二爷不像大哥,孩子们做得好了,他从来不吝夸奖,“这些地方都是人来人往之地,我去这些地方,是为了得到消息,疏通人情关系。消息不通便闭目塞耳,遇事没有人情关系,便没人雪中送炭,只会落井下石。你们说,对不对?”
“对!”姜槐非常认同。
“对——”姜留也非常认同,在她看来,姜家能度过前几年的艰难时期,爹爹的人脉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其他人也高高低低跟着应了,陈氏虽然不满二弟天天游手好闲,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姜二爷接着道,“因去多了赌坊,见惯了你们今天见到的场面,所以我比旁人更明白痴迷赌钱的坏处。我去赌坊都只小赌,从不押家产借债赌钱。正因我有这份定性,才能常在河边走,从来不湿鞋……”
听着爹爹侃侃而谈,姜留抬起小胖手压住眼睛,暗道爹爹飘了,飘了……
小四郎却不认同二伯的话,“二伯,大伯说这次咱们家里就数你赌得最大。”
不是我,是我和你爹。姜二爷笑眯眯地背着这口锅,继续道,“这次的确是我二十八年来,赌得最大的一次。你们可知我为何敢赌?”
众人摇头,专注听着。
“因为我下注的,是自己能中进士!”姜二爷挥扇,慷慨激昂,“自去年正月至今,我苦练文武艺,深知自己能中进士,所以才敢下重注。这一把是输是赢,由我来决定。所以严格论起来这不叫赌,该叫有自知之明!”
“二哥说得对!”姜槐立刻捧场,完全不提他和二哥把大部分前押在郭静平身上的事。
小四郎也被说服了,“二伯好厉害。”
见姜三郎鼓起腮帮子,很不服气。姜二爷便道,“你们若有本事,让全康安的赌场因你们开赌局,你们也可如此。”
姜三郎的腮帮子立刻瘪了,众人……
姜二爷翘起嘴角,继续给孩子们传授经验,“女孩儿家跟人玩玩叶子牌和投壶便可,不可沾赌。但是,二郎、凌儿、三郎、四郎,你们几个不同。你们长大后出府行走,免不了被人拉去赌坊等上不得台面的去处。无论在哪儿,你们都要牢两点:第一,我是什么人、我有多少斤两;第二,这话我说了、这事儿我办了,后果我能不能担得起。”
“你们每次说话办事之前,都要在心里问自己一遍。想明白了这两点,你们稍有差错,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姜二爷折扇轻摇,叹息道,“很多人就是不知道他是谁、有多少斤两,一时冲动犯下大错,再想回头可就难了。”
陈氏觉得二弟是在暗讽她这个当大嫂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脸色很难看。
姜二郎深以为然地点头,姜凌的笔刷刷刷,写出“自知之明”四个字。姜留忍不住给爹爹鼓掌,爹爹说得太好了。
姜二爷说得满意了,挥扇道,“继续写吧。”
眼见着儿子写完了,姜二爷刚张开嘴要他给自己写一份,却见他接过留儿的纸笔,帮留儿写。
这小子!姜二爷刚走了一步,却听二侄女小声道,“侄女为二叔写一份,行吗?”
姜二爷笑着点头,“筝儿若还不累,就给二叔写一份吧,二叔去给你买府门口的豆腐脑吃。”
她在府里跟透明人一样,二叔却记得她喜欢吃豆腐脑,姜慕筝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拿过一张雪白的宣纸,认真为二叔写检讨。
姜留颠颠走到爹爹身边,“留儿也要。”
“二伯,侄儿也吃豆腐脑,还要吃油果子。”
“二伯,锦儿也想吃。”
姜慕容也忍不住了,“二叔,我也来一碗。”
姜二爷笑着点头,“都有。你们快些写,写完后咱们去你们祖母那里吃。”
“好——”小家伙们埋头写字,姜二爷摇着扇子出门,吩咐管事出去买豆腐脑后,便溜达去了后院,见母亲和大哥正在喝茶聊天。
姜老夫人不再与长子埋怨大儿媳,而是将小儿子拉到身边问,“出去这一圈,可觉得哪难受?”
根据五劳七伤的说法,强举重物最是伤肾,这让姜老夫人揪心不已。
姜二爷没事儿人一样地笑着,“娘将针灸、草药、药酒都给儿用上了,儿一点也不难受,好着呢。”
姜老夫人这才放心,说了会儿闲话后,孩子们一个个举着写好的检讨书冲了进来,待姜老夫人和姜松验看训话后,便放他们去吃东西。
最后来的是陈氏,她磨磨唧唧地走进来,慢慢挪到婆婆面前,小声叫了声,“娘。”
姜老夫人耷拉下眼皮,没吭声。陈氏跪下道,“儿媳知错了,请娘息怒。”
孩子们都在厢房里,姜老夫人也没说重话,便放她去吃饭。便是这样,陈氏还是觉得婆婆在孩子们面前让自己没脸,回到东院后坐在榻上抹眼泪,抹着抹着,想到自己讨不回来的二百两银子,陈氏又忍不住哭了起来,直到丈夫回来,她才忍住,低着头站起来。
姜老夫人没跟她说什么,但该说的话都跟儿子说了。姜松看着肩膀直抖的妻子,叹了口气。
“老爷……”陈氏蹭过来站在丈夫身边,嘤嘤哭着。
姜松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二弟和三弟这次押赌赢回来一千两银子,他们拿出来,给容儿办嫁妆用。”
什么?!陈氏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松平静地道,“我本想将这些银子交给你的,但是你办下这样的糊涂事,我便将银票交给了母亲。母亲却又添了一百两,让我交给你。母亲说,若你连女儿的嫁妆都办不明白,以后,这个家她也不敢交在你的手上。”
陈氏百感交集,握住银票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224章 论律当斩
春闱会试之后,还有殿试。武科举的殿试也分内外场,相较与先皇在位时的比法,景和帝改弦易张,将殿试的外场比试改为两项:射箭和两两比试。射箭依旧是步射、平射和骑射三项,两两比试为马上持兵器交锋,落马为输。
姜二爷的目标是二甲,一甲三人,二甲人数不定,但是一定比一甲多、比三甲少。所以,姜二爷若要稳保入二甲,最终成绩应该在四到八之间。他会试的成绩是第十二名,还需前进四名。
武举会试能入前三十的,都是武举中的精英,姜二爷要再超过四个人,并非易事。所以尽情玩了四天后,姜二爷又被姜松撵去了姜家庄,闭门苦练。
姜二爷这次苦练的主要项目,是对战,主要陪练对象是呼延图。
姜留见过爹爹练枪,他跟着呼延图学了几招金锏,跟着姜凌学了几招枪法,又不知打哪学了几招棍法。这三种招法全被他用一杆铁枪使出来,虽然招数不多,但着实帅气。
姜留看来帅气的招法,在武术行家眼里便是不伦不类。姜二爷跟呼延图对战时,完全不按套路出招,完全是随心所欲地扫、撩、刺、劈。更过分的是,他一边比试,还一边嫌弃呼延图人挫鞭丑,将延图常气得七窍生烟,陪练积极性大为下降。
为了提升呼延图的积极性,姜留便跟哥哥商量了一番,将青龙送去了姜家庄。呼延图可以骑着青龙,跟爹爹对战。
这一招,便陪练这个苦差事,变成了香饽饽。卢定云、姜宝甚至腿上和胳膊上伤还没好利索的鸦隐、很少往姜二爷跟前凑的姜财,都主动跑去陪姜二爷练对战,姜二爷很开心,姜留也很满意。
谁知过了几天,呼延图又郁闷地跑回来,跟姜凌告状说,姜二爷不只嫌弃他丑金鞭笨,还嫌弃青龙腿细脖子长。
姜凌点点头,转身就去找了趟大伯,如此这般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父亲练枪时,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手的招数和眼神变化上,反而更在意对方的五官、衣着。若不加以纠正,他在殿试外场遇到真正的高手时,很可能因为一刹那的分神被对方挑下马。败了倒没什么,万一父亲被马踩到受伤,该怎么办?”
姜松深以为然,专门请了一天假去姜家庄教训二弟。
姜二爷收敛是收敛了,第二日却派姜宝回来送信说想儿子了,让姜凌晚上去庄子里陪他。
姜凌的小棕脸又气成了小黑脸,坐在妹妹身边不肯走,着实让姜留哭笑不得。
姜家这般吵吵闹闹度日时,景和帝给张文江的十五日查案期限也到了。四月初五这日,张文江托着厚厚的结案文书去上早朝,向万岁详陈案情。张文江能当上京兆府尹,本事还是有的,他这几天将孟三审了个彻底,连他小时候偷过谁家树上的枣都问得一清二楚。
这些口供中,其他都是小恶,但孟三买凶劫持姜留,意图让姜枫分心不能参加春闱这一桩,却是大罪。因为科举乃朝廷选栋梁材的重要途径,所以跟科举有关的罪行,都会被重罚。
孟三因一己私欲,竟丧心病狂如斯,直接惹怒了景和帝。景和帝在早朝上大骂孟三,骂孟回舟养子不教,万岁盛怒,百官中不只没一个人帮闭门思过的孟回舟说话,还有不少人站出来,慷慨陈词,大论孟家之过。
于是,早朝之上,万岁直接下旨:孟三按律惩处,孟回舟官降三级留用,以观后效。
刑部尚书孟回舟官降三级,降为刑部郎中;孟三按律惩处,其罪当斩。
康安城为之哗然,孟家被愁云惨雾笼罩,得到消息的姜二爷一枪狠狠砸在姜宝的长枪上,大叫一声了,“好!”
孟三害他的留儿,就该死。姜二爷本就打算若京兆府这回不叛他死罪,他就背地里找人弄死孟三的。现在京兆府直接判了,倒也省得他费工夫,“什么时候行刑?”
“圣旨上没说即刻处斩,那就该是秋决了。”裘叔抚须道,“二爷,咱们可以趁着这几个月,寻机会去狱中审问孟三,看他知不知道当年刑部大火的真相。”
“孟三就是个傻子,孟回舟有什么事也不会跟他说的。”姜二爷接过姜猴儿递上来的汗巾,擦着额头的汗珠子,“若是他真知道这些事儿,孟回舟就不会送他去京兆府,而是让他‘畏罪自杀’。”
伤好之后努力表现的姜猴儿立刻跟上,“二爷说得对,孟回舟老奸巨猾,狠着呢。”
裘叔不肯放弃,“就算他不知真相,也该知道些蛛丝马迹,去审审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姜二爷点头,“也好,爷也有话要问他。”
“二爷打算如何进京兆府大牢?”京兆府死囚牢监管很严,进去探监已是不易,更何况还要审问囚犯。裘叔觉得还是提前跟姜二爷商量好为上,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姜二爷理所当然地道,“爷考完殿试就能当官了,当官之后,与京兆府的人打声招呼去大牢转转,他们能不同意?”
人家为啥要同意?鸦隐有时候真不理解姜二爷的脑袋是咋长的。康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官。康安城里惊马踩到十个人,里边准有俩官,剩下的几个不是官的亲戚就是官的奴仆,你是官,人家就得让你进去?
裘叔顿了顿,好声好气地问姜二爷,“您说的对,不知二爷殿试之后,打算做什么官?”
这个,他还真想过。姜二爷叹了口气,“如果有那种拿空饷不做事的官,就好了。”
裘叔……
这样的美事儿,凭啥就能轮到你的头上?!鸦隐实在忍不了了,“二爷,咱们继续练吧?”
不砍姜二爷几刀,他出不了心中的恶气。
姜二爷横了鸦隐一眼,“你太胖,莫压坏了我儿子的马。”
呼延图立刻凑上来,“二爷,某……”
“宝儿,你来!”
“是!”正在饮马的姜宝,立刻眉开眼笑,呼延图垮塌下了脸。
第225章 年轻寡妇不好当
丈夫被判了斩刑,崔氏跑到婆婆面前,呜呜地哭,“他才多大?只是脑袋发热做了件糊涂事,姜留不是一点事儿也没有么,怎么就连命也保不住了呢……”
孟老夫人的眼睛也哭肿了,小儿子大孙子是老人家的命根子,儿子被判斩刑,等于要了她半条命啊。她恨不得冲到京兆府一命换一命,把她儿子救出来。可当着儿媳妇的面,孟老夫人只能说,“这是万岁下的旨,便是在府中,也不能乱讲。”
“娘……他若这么走了,儿和孩子们以后怎么办啊……”崔氏与丈夫感情虽不深,但他死了,崔氏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寡妇的日子哪是那么好过的,“娘,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咱们就不能找人替……”
“住口!”孟老夫人沉下脸,“回你房中去,照看好春儿和媚儿,不要让他们出府惹事生非,切记不要去招惹姜家人!”
“是。”崔氏嘴里应了,心里却很不得一把火将姜家烧了。如果不是姜枫,公公就不会被降职,丈夫就不会被判刑!明明是姜家先招惹他们的,凭什么姜枫就一点事儿都没有!
心里不服的,不只崔氏。在青衿书院读书的孟庭方见到姜家二郎、三郎和姜凌,也恨不得上去冲上去干一架。孟庭晚拉住二弟,让他不可鲁莽,“祖母怎么说的?”
祖父说,出门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与人起冲突,尤其不可招惹姜家人。孟庭方咬牙握拳,不能起冲突,他就眼睛瞪死他们!
姜家二郎也被姜松警告了不可与孟家人起冲突,孟二郎瞪眼,姜三郎便翻白眼吐舌头,鼻子里还不屑地哼了一声。
姜二郎拉着他往前走,又叮嘱姜凌,“凌弟,你也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姜凌点点头,先孟庭方一步迈入房门,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同窗读书的孩子们立刻冲过来围住姜凌,“姜凌姜凌,你父亲今天练得怎么样?”
“他能中状元吗?”
“他殿试时还举鼎吗?”
“……”
若是以前,姜凌是不屑于回答这种话的,但现在他却耐心答道,“我父亲在城外庄中闭门读书,我也不知他练得怎么样;本科贡生卧虎藏龙,我父亲只能尽力而为;殿试不考负重,不用举鼎。”
这样说了等于没说,众人很失望。前桌的黄华雨白了众人一眼,“他就是个闷葫芦,你们问他能问出啥,想知道,去问姜三郎。”
也对!众人呼拉拉跑去找姜三郎时,却在门口遇到了孟二郎,场面很是尴尬。
姜凌刚打开书,黄华雨编便凑过来,低声道,“我听说孟庭晚今晚约了秦成碧他们在烟雨楼吃茶,你散学时往东走,避着点。”
孟家式微,孟庭晚还能约到亲成本,也算有点本事。姜凌虽然没打算避开,但黄华雨将这消息告诉自己,也是好意,他点头道,“多谢。”
黄华雨立刻嘿嘿着凑近,“兄弟之间,客气啥?姜凌,你的马可以借我骑骑吗,就一天?”
“这半月不行,青龙不在城中。等殿试之后,咱们约个时间一块去骑马。”姜凌很痛快就应下了。因为黄华雨的父亲黄锦是掌天下马政的太仆寺少卿,黄华雨也有匹不错的马。
这日傍晚散学时,姜家哥仨一块出了学院的门,姜凌才道,“孟庭晚约了秦成碧他们在烟雨楼小聚,咱们路过烟雨楼时或许会有些麻烦。”
他们可惹不起秦成碧,姜二郎立刻道,“要不咱们绕路走吧?”
“咱们又没做错事,凭啥要绕路?绕路会被人嘲笑的!咱们别绕了吧?”姜三郎眼巴巴地望着姜凌。
“不绕路的话,遇到麻烦怎么办?”姜二郎也看着姜凌,虽然他比姜凌大两岁,但遇到事,他也习惯听姜凌的。因为姜凌心眼多,还有二叔给他撑腰。
姜凌本就没打算绕路,“不绕也可以,待会儿听我的。”
“好!”
三人上了马车,依旧是走原路回府。
经过烟雨阁楼下时,他们的马车果然被拦住了。二楼的秦成碧扔下几颗樱桃,砸在姜家的马车上,喊道,“姜凌,上来一块玩啊。”
姜凌探身出马车,仰头道,“今日不行,我有事要办。”
“散学了还能有什么事,你不会是急着回府做功课吧?”秦成碧不高兴了,他喊谁玩就是给谁脸,姜凌居然这么不识抬举。
楼上一片哄笑,又有几个脑袋探出来,姜凌看到了顾西屿和杜海安的孙子杜长阳、邑江候的孙子刘申,他平静地道,“是真的有事。我妹妹前一阵不是被人劫走,差点出事儿么?我父亲让我去挑几个功夫好的婢仆,买回去保护我妹妹。”
这一句话,立刻将话题引到了孟姜两家的恩怨上,屋内的孟庭晚垂眸,暗暗握紧袖中的拳头。
秦成碧好奇问道,“这种事让下人做就是,怎派到你头上了?”
姜凌很淡定,“父亲说我功夫好眼光好,所以让我去。”
众人……
秦成碧被勾起了好奇心,“那你去哪挑人,伢行吗?”
姜凌点头,“去西市的伢行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
“你等一下,小爷我跟你一块去!”说完,秦成碧缩了回去。
马车里的姜三郎立刻紧张了,“凌哥,怎么办?”
“我带着他们去西市转一圈再回府,二哥先带三郎回去,什么人拦着也不要停车,直接回去。”姜凌跳下马车,向着茶楼门口走去。
“二哥,我也想去……”马车上,姜三郎央求道。
姜二郎羡慕又钦佩的目光自姜凌身上收回来,“他们那些人跟咱们不一样,你应付不来的。走吧,咱俩先回府。”
姜凌迎上秦成碧一伙人后,自然也看到了跟在秦成碧身后的孟庭晚,装得很是意外。
秦成碧没去伢行挑过人,觉得这事儿很有趣。拉住姜凌便道,“走!”
看着姜凌上了秦成碧的马车,孟庭晚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姜凌见孟庭晚跟上来,故作惊讶地问,“孟大哥也跟着我们去挑人?这……合适吗?”
秦成碧解释道,“咱都是朋友,冤家宜解不宜结,他三叔干那些事儿都是瞒着家里人的,与庭晚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