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二章逐鹿(二十四)
黄河两岸,双方的炮火、枪弹打成了一锅粥。可由于双方的火炮阵地都不会立在堤坝上,再加上大炮本身的射程有限,即便稍微靠前的天朝红军炮火,也只能是少数落在对岸的边缘,大部分都打在了临近河岸的水面上。而清军的炮火,则是更多地落在了河面的中央。至于枪弹,那就更不知道都打到哪里去了。
于是,数百米的河面上,在狂暴的双方炮火猛烈轰击下,掀起了一道道的水的幕墙,又好似挂起来一片片的珍珠帘子,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
天朝红军光复全中华十周年纪念的时候,为了更详实、准确地记录下战争年代所发生的事件,尽可能地还原历史,红色天朝各大文学机构、新闻工作者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他们采访了一个个当年从战火硝烟里走出来的将士、跟着天朝红军走遍中华四面八方的支前模范,当然,还有类似阌乡县洪关村农会会长这样的战争亲历者。
“那个热闹劲,嘿嘿,可真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干了十年洪关村农会工作,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会长,这个时候已经作为红色天朝的领取养老金的公民,安祥着晚年。可每天的清晨,他还总是会背挎着粪筐,走在熟悉的村子周围,捡拾路上的马粪、狗屎,一来改善村子的卫生环境,二来给集体的田地积攒下肥料。当省里下来的文史收集人员找到他,攀谈起十几年前就发生在阌乡的那次“激烈战斗”的时候,老会长在说了前面那番话之后,完全沉浸在了对往事的回忆当中。
“都说过年热闹,俺从小到大可是就没有怎么见过。那阵子,那人穷的就差人吃人了,过年哪里来的热闹?哼,老财们自然也是会鸣竹放炮的,可惜,整个俺们这个村子里,当年最有钱的人家里也不过就是家有个十来亩的土地而已,连老财都谈不上。可自打咱天朝红军一来,那日子,马上就变了个样。救济的粮食运来了,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白花花、叮当作响的天圆(当时太平天国正式流通的银元,大家习惯地称之为‘天圆’。后来,东洋的几个岛国艳羡红色天朝的坚挺货币,崇拜天朝百姓的富庶生活,居然把喜欢下的围棋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的最中央,也就是本来被古人定名为“太极”的位置,也改作了“天元”,并且还把比赛中的优胜者冠以“天元”,作为最终获胜棋手的最高荣誉称号。其实,说白了,还不就是为了一个“钱”字)也发放到了一家一户的手上。”
“一听说那天晚上天朝红军要‘大战’黄河,不用去找,那人来的是人山人海。清兵逃跑时遗留在各处的铜铁大炮,都被翻腾出来,推到了堤坝下。至于说爆竹那些东西,更是一售而空。为了叫鞭炮响的更震撼,家家的水缸也都被搬上到了岸边,就藏在堤坝的后面。那鞭炮就在水缸里面放,呵呵,那个叫响啊,叫真啊,真的简直比真的还像真的。其实啊,也就是咱天军根本没打算从这里过河,真要是想过去的话,谁能拦得住?从入夜开始集中各村老少上坝来回走动、忙乎,到了子时鸣炮放枪,一直把对岸的什么救**折腾到了丑时都过去了,俺们才撤下堤坝,踏踏实实各回各家睡了个大觉。热闹,不要说比过年热闹,就是对岸的妖魔鬼怪们,不被吓死,也得吓个半昏……”
老会长说后面这句话的心情还是可以理解地,不过,要说能把刘铭传一下子就吓死的话,那还是太大了些。老会长可不知道刘铭传的胆子有多大。
早在刘铭传还没去占山为王的时候,就流传着这样一个关于刘铭传的胆子大到何种地步的笑话。
据说,某次的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好几天的肚子里都没有了油水的刘铭传,伙同几个本村的地痞无赖蒙面去抢劫一家富户。哪知道,事情非常不巧,由于富户家中偏巧来了贵客,随身带来了一大群的跟班保镖。刘铭传等人毛儿还碰上呢,就被人家打出了大院,这还不算完,跟班保镖们为了博取主子的赏识,一路追杀下来,那劲头,要是不把他们活生生地捉了回去的话,一准儿是没完。
被追兵追得烂鸭子似的几个同伙早就各跑各的路了,刘铭传单人独刀是一路狂奔。眼见得前面一片巨大阴森的坟地,刘铭传想都没想就一头扑了进去。在乱坟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慌不择路的刘铭传,一个不留神栽倒在了黑暗里。后面紧紧追赶的跟班保镖们真是大喜过望,没有人不认为这是终于有了捉拿毛贼的好机会了。
可随后,一件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距离刘铭传至多也没有七八步远的追击者,忽然听到前面的毛贼,正冲着立在一个巨大坟头前面的白惨惨的石碑大叫着,“爹啊,快快开门叫儿子进去啊,阳间的人在追我!”
这声发生在阴森森坟地里的尖利鸣叫,一下子把追的热火朝天的跟班和保镖们犹如扔进了冰窟窿里,没一个不是立时毛骨悚然、头皮发乍。顷刻间,一片惊呼声中,各个掉转头没命地奔逃。娘呀,这是遇见了真鬼了!
刘铭传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尘土,摸摸一脑门子的冰冷的汗水,冲着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追兵方向嘴一撇,“娘的,敢跟老子耍,你们***还嫩点儿了。”骂完了,他弯下腰就要去捡拾自己丢在地上的大刀。
可就在他的手刚刚触及刀把子,还没来得及去握住的节骨眼儿,突然,他发觉大刀居然自己会动了,与此同时,一个阴森森的低沉声音,从地面响了起来,“儿子,你在为父的墓碑上写错这么多字,还不留下这把刀叫为父一会儿自己去把错字改改啊?”
这一下,刘铭传也是脑袋瓜子嗡的一声,顿时大的像个柳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不过,刘铭传就是刘铭传,昏昏中他一咬牙,抢过地下大刀,冲着发出声音的地面就是一阵的狂砍。一声声凄厉的惨嚎之中,鲜血迸溅。原来啊,墓碑的后面本来是一个捡破烂为生者的栖息地,这位老兄一时兴起,不过就是想学着刘铭传的样子也装上回鬼,吓跑刘铭传以便得到地上的这口刀。没想到,却白白赔进去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试想一下,一个连鬼都不怕的家伙,难道还能怕活人?
丁汝昌干得越来越起劲,最后光搬运炮弹都觉得不过瘾了,干脆直接上去玩起来了炮捻子。当随着大炮一抖,恶狠狠的炮弹直飞河面之际,丁汝昌油然而生一种豪迈。通过“内线”,他知道了联军总部明年就将帮助大清朝建设北洋水师了,而且还听说这水师里的差事可是肥得流油,风光不风光的先搁一边儿,就说这个薪俸,那至少会比陆地上的同等官员要高上三倍也许还不止呢。为此,丁汝昌早早地就开始走上了关系,以便在未来的北洋水师中也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现在,操炮猛轰河面的感觉,丁汝昌还真是找到了点儿屹立海上,与强敌争霸的感觉了。
枪炮声渐渐地有些稀落下来了。刘铭传看到,在自己英勇的手下们的奋力抗击下,“赤匪”的那些破木筏子乖乖地都回到了本来就应该在的地方。
南岸,一堆堆燃烧的火光映照下,原本忙碌的身影,如今已经变得蔫头耷拉了,在最后几声有气无力的炮声之后,干脆停止了一切令忠义救**将士们厌恶的喧闹。可北岸,此刻却是欢声雷动,欢声中,自然也少不了骂战中惯用的那种极富挑衅的肮脏话。
被战斗引诱的神经亢奋异常的刘铭传,到了忽然安静下来的时刻,反倒有些浑身不自在了,而且,还感到了极度的乏意。也难怪,像棵泰山顶上不老松似的、一直那么的挺立在高台上,保持着一种类似伟大的姿态,就是铁打的汉子也会有累的时候,更何况刘铭传只是一个人,既不伟大,也不是钢铁呢?
刘铭传走下高台,开始慰问和鼓励手下的官兵们,其中特别表彰了永乐团练的高度责任心。最后,他走到主动走出家门,无偿地为了大军作战踊跃支前的百姓们,再三地表示了感谢。
不要以为只有天朝红军大队出征的时候,后面才会有数以万、乃至十万计的百姓相追随,也不要说中华大地上的大多数百姓都是太平红军支持者。至少在永乐,情况并不是这样。永乐的大部分百姓,不能说是铁杆的大清朝捍卫者,可毕竟都是坚决地、甘心情愿地与刘铭传穿着同一条裤子,因为他们得到过刘铭传的“恩惠”。
这就是刘铭传与黄淳熙的不同之处。黄淳熙折腾了半天,得到的不过是表面文章。而刘铭传不同,你也甭管人家刘铭传是真是假,能得到那么多永乐百姓的支持,那就是好样的。这也就是之所以刘铭传不惧怕天朝红军上不上岸的根本所在。同仇敌忾,军民一心,那就是无往而不胜。擅长写错字,擅长不拘小节、擅长粗鲁不堪的刘铭传其实比起黄淳熙之流要聪明的多得多。
当然,最后刘铭传还要提醒继续留在岸边监视敌情的他的一营官兵,以及练勇和防兵们,万不可大意。尽管天色不久就要放亮,尽管“赤匪们”遭受到了重大的挫折,尽管趁着夜色的偷袭都不成,而到了天明就更没有再度前来侵犯的本事,但是,小心总无大错,还是要保持高度的警惕,再接再厉。
一切都演完了,刘铭传接过侍卫捧来的马缰,向着众多饱含着钦佩、敬仰等等神色的军民人等潇洒地挥挥手,就在一脚马镫一脚地上,想骈可还没来得及骈起来另外那一条腿的当口,一个又是叫他脑袋瞬间变大的消息,叫他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第三八三章逐鹿(二十五)
“刘大人,太平红军包围了芮县县城,总领大人派人传来严令,叫我标即刻轻兵救援芮县,违者军法从事!”
“什么什么……”刘铭传刚刚骈起的右腿一下子落了地,可左脚还是套在马镫子里,只是使劲地脑袋朝着正原地兜着马打着旋的刘岳晙一伸,不顾刘岳晙坐下马四蹄紧刨而掀起的阵阵烟尘,似乎根本没有听明白似的连问着,“什么……你说什么?”
“大人,芮县县城被太平红军包围了!”刘岳晙使劲兜住坐骑,顾不得上下之间的应有礼仪,一只手朝着东北方向一指,言语中似乎能迸出火花。
“***,不可能……”刘铭传索性也把左脚从马镫子里嗖地撤出,回头看看只有火光罕见人影儿的南岸,再左右看看被黑夜覆盖显得很有些高深莫测的东西两个方向,原本细长的一双眼睛此刻也牛铃似的瞪了起来,“根本不可能!”
的确,刘岳晙带来的这条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南岸企图觊觎这里的猖狂“赤匪”们,在自己绝对凶悍的打击之下,早已是锐气尽无、垂头丧气地鸣锣收兵。而西面的风陵渡,不仅有一张嘴大的就差一口能把天吞了的黄淳熙、俨然以“万事通”自居的王庆云,还有着杂七杂八四千多的各色人马。东面呢,最适合大军来往的茅津渡,也有友军大兵云集、这如同是铜墙铁壁一般的黄河防线,苍蝇、蚊子跑过来一些倒也有可能,可这能把芮县说围就围了起来的太平红军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抑或是地里拱出来的?
“刘大人,我再次重复一遍,”刘岳晙显然是不耐烦了,居然把手里的马鞭子冲着刘铭传一指,口气里早已没有了“标下”的气味,倒地地道道的一副“监军”的大派头,“芮县急等我军支援,总领大人难道还会说假话不成?值此危机时刻,你刘大人推三阻四,莫非是有何个人私怨?”
“你***,老子就是有私怨了,老子还想一刀就砍了你个狗娘养的杂种呢!”不过,这些也只是刘铭传压在心底的话,他再傻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明说出来。与刘氏兄弟之间的矛盾,那不是一天两天了,刘氏兄弟能早死,那是他巴不得的心思。但是,私怨归私怨,刘铭传可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物,他清楚得很,无论如何自己与刘氏兄弟总还是坐在了大清朝的这同一条船上,少不了你,少不了我。
“刘帮统,”刘铭传冷漠的脸上,对嚣张的刘岳晙浮现了一种即使在往常也是极少有的温暖,他一指河对岸,“赤匪虽受了一时的挫折,可如果芮县战事一紧,他们还会投机取巧。本官炮队、一营及除侍卫营以外的标直属其它各队留下来由你统辖,严密监视对岸赤匪。本官亲带侍卫营与永乐镇内的二三两营轻兵救援芮县。”
说这话,刘铭传飞快地翻身上马,双手一抖缰绳,刚想放马奔驰,忽然又不放心地回头瞅了瞅有点儿在那里还发着楞的刘岳晙,“刘帮统,大军一走,河防尤其关键,一旦出了三差二错,可别怪本官翻脸无情!”
永乐镇,东北距芮县县城小四十里,可这四十里,磕磕绊绊到处都是沟壑连绵。刘铭传带着三个营一千多号人马,一字长蛇拱向芮县县城。
芮县县城的刘岳昭其实在最一开始的时候,是和刘铭传有着一部分同样类似的心理,那就是太平红军即使有一天真的一下子打过来了,也不会首先打到他这里。因此,他反复地对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第二标标统李家福强调,练兵不如练跑,在晋南这种鬼地方,只有擅长跑才能把军队的威力发挥最大化。
说归说,好一段的时间了,刘岳昭对于手下各部的军事训练懒得顾及,一来是手下的几员大将各有各的带兵主见,二来嘛,太还不像王庆云那样,总会感觉战争说不上那一个时刻就会爆发。同为湘乡同乡,又曾经是他恩师一般的曾国藩,近来没少托人给他带来过信函。信函之中,曾国藩希望他不要太过己见,良禽择木而栖,即便不指望“择木”,总也不能沉沦于所谓的曲线救国之中。毕竟现在的大势是和平,一旦和平成了永久的事实,就算是以后没有人会跟你追究以往的种种出卖祖宗的行径,可你的良心能安宁吗?
对于曾国藩的用心,刘岳昭是太明白了。曾国藩是自己作了大清朝的叛逆还不够本,硬是要多搭上几个湘中子弟才算罢休。真是世事难料,人啊,居然是这么的善变。曾几何时,曾国藩还是发誓与长毛叛逆不共戴天的堂堂大清栋梁,没有多久,却又根本不顾正是在与太平军的对垒中,赔上了所有亲兄弟的身家性命事实,竟然跪倒在了自己敌人的脚下。而且,还要玩弄以往那种“大师”的招法,替过去的死对头充当马前卒。
刘岳昭很看不起这种人。人总应该饮水思源,人总不能数典忘宗,享受着大清给你的荣誉及俸禄,你不为大清尽忠到底也就罢了,难道你就不会找个没人地方苟度残生?
虽然刘岳昭不会为曾国藩的几纸“感人肺腑”之言而动心,不过,从曾国藩的多次来信中,他还是看出了他想得到的东西。太平天国这帮子愚蠢而又的土包子,还真以为天下的和平是想来就能来的呢。看来联军总部乃至朝廷对大局的把捏实在是太精准了,利用有限的和平时间,换取最大的扩军备战准备,在不远的将来给叛贼们以致命地一击!高,实在是高!
所以,当睡得一塌糊涂之际,忽然被太平红军包围了县城的消息惊醒,刘岳昭就不能不糊涂了。这是哪里说的话?咋能这么干?
此时的刘岳昭,虽然身为忠义救**的晋南镇统领,可实际上,忠义救**这个“镇”的编制,只是一种还没有形成定制的临时职位。
为了便于各地区军队的指挥,由俄国顾问提议,联军总部发文,要将黄河沿线的忠义救**相互间联系紧密的各协分片包干,建立“镇”一级的指挥机构。可惜,这个命令却受到了来自李鸿章等忠义救**大员的暗中抵制,因为,一旦“镇统”成了常设的职位,对于李鸿章这些刚刚掌握、可又很不稳定的忠义救**军权,无疑是一种权利的分散。究其本质,如今的李鸿章是想把势头正旺的忠义救**变成是彻头彻尾的“李家军”。俄国盟友、联军总部说什么都可以认为是对的,唯独想从他的手里夺走权利,那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所以,像刘岳昭这样的“镇统”,除了名义上可以指挥“镇”下暂辖的各协之外,事实上还只是那个本身自兼的协统。没有“镇”的指挥机关,更没有为“镇”下设的各种直隶部属。如果这个“镇统”暂时统带的其它协协统与他本人关系不错,宁肯接受他的指挥的话,这也算上佳。可万一其它协统对你根本不感冒,呵呵,那就惨了。
芮县城内,除去第二标的一千三四百人马外,还有的就是刘岳昭本兼忠义救**第七协直隶的侍卫等等各营,加在一处将将凑够两千多点。这些人马能守住县城吗?
第三八四章逐鹿(二十六)
要说起弃文从武的刘岳昭的这几年军旅生涯,那可真是颇富传奇色彩。
当年由于被曾国藩遣去广州购买洋炮,恰恰又因为水土不服延迟了归期,刘岳昭带着留下来照顾自己的两个兄弟,从而躲过了湘军覆灭所带给他们的本来应该有的厄运。当然,也就缺少了对那种凶猛激烈大战的理性及感性认识。
虽然此后的日子里,他们兄弟三人追随胜保大军东奔西跑了一些日子,毕竟能力和实力都有限,有了忠义救**这张王牌的胜保,并没有、也不可能会把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放在独当一面的关键位置上。
这样一来,在刘氏三雄自叹英雄毫无用武之地的那段日子里,也就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大战锻炼,净跟在大军后面忙忙叨叨做些类似保卫仓廒、站岗放哨查个路引什么的事情了。不过,大事没做成,大的惊吓自此开始倒是没少挨。能从太平军的大口袋里钻出来的人,所受到的那种惊吓,估计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出来的。
胜保大军从皖北逃窜至豫南,最终遭到全军覆灭的悲惨境遇之时,刘氏三雄正是因为不受胜保的重视,再次躲过了一场浩劫。接着,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又以巧妙的化妆术,在洛阳大战就将进入到太平红军大举攻城阶段之际,装扮成了穷困潦倒的三个哑巴,破衣烂衫,每人抱着一个带泥的生土豆子一通的狂啃,居然混杂在逃难的百姓之中,从被围得“苍蝇都不可能飞出去”的洛阳成功脱逃。
真是机缘巧合,连屁滚尿流的终于逃上了黄河北岸,尽管整夜做噩梦却是对太平红军恨到了腔子里的刘氏兄弟都没想到,当他们那些被掐头去尾,经过加工过了的“三年英勇壮举”一递进忠义救**的招兵事务衙门,一下子就得到了发誓要与李鸿章唱对台戏的绵洵的极大赏识。
忠义救**需要富有战争阅历、又具有高等级文化水平的将官,尤其是他们又是李鸿章所不愿意笼络的湘籍子弟,这种人要是笼络到自己的麾下,那是再好也没有事情了。于是,翘首盼望着能被忠义救**收纳,解决解决形同丧家之犬窘状的刘氏兄弟,被绵洵从李鸿章淘汰下来的名单中收了起来。
为了刘氏兄弟,绵洵是下了大气力,不惜动用包括慈禧太后在内的京城里的各路力量,绕过李鸿章向联军总部的俄国朋友“攻关”,甚至还不惜以辞职相威胁,最终他如愿以偿,而刘氏兄弟也是立马摇身一变,从三个为人所不齿的“逃兵”一下变成了忠义救**的“大员”。不仅如此,在绵洵的提携下,刘岳昭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就由标统、协统腾云驾雾一般,直坐上了镇统的宝座。
可这真的总是真的,假的从来真不了。不打仗什么都好说,一听到了枪炮响,刘岳昭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倒霉的曾国藩,悲惨的胜保,更有那被铁壁合围的洛阳城等等。洛阳城可是够得上是城坚壕深了,即便那样都尚且不足以挡得住一打起仗来就如同是一大片疯子似的太平红军的强大攻势,眼下这个墙高不过两丈,护城壕都没来得及完全开挖出来,简直就是一个弹丸之地的芮县城,能抵得住太平红军?
解决“怕”的唯一办法,最好的就是抱团取火了。所谓人多势众,人多壮胆。刘岳昭当然不会这么跟部下说,他是懂兵法的人,变通的说法有的是。既然太平红军围上了县城,而我们在外面,也就是太平红军的背后,还有两标的人马,如果一方面坚守芮县城池,一方面火速调那两标人马回援,对天平红军来他个反包围,而我们再来个中心开花,岂不美哉?其实,直到现在,刘岳昭还是认为风陵渡和永乐渡都还在他的手里,这些前来围困芮县的太平红军不过就是得了蒲州的便宜,才会突然兵临城下的。
余廷璋率领红九十师二团在茫茫黑夜中“围”上了芮县县城。这种包围,其实在一开始只能算作是一种骚扰,如果不是黑夜的掩护,如果不是刘岳昭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本来是对芮县根本就构不成威胁的。
按照起初的部署,红九十一师除了要保障后续大军的顺利登陆之外,主要的任务就是在红九十师配合下,以优势兵力快速、彻底消灭黄淳熙部。可韦俊亲历战场之后,却改变了原有的部署。他要求担负警戒芮县方向的红九十一师二团、炮兵营,及随后陆续上岸的三团和师直各部直接扑向芮县县城,不仅要造出突袭芮县县城的声势,迫使刘岳昭紧急抽调永乐的刘铭传救援。而且还要在中途抗击住刘铭传的援军,为红九十二师歼灭该部创造有利的条件。
余廷璋自然是要不折不扣地执行韦俊的命令。不过,到了芮县的余廷璋可是就不能不在心里捏起一把汗、暗暗地叫苦了。打也打了,本来安安静静的芮县城该乱起来的也乱起来了,可自己手里的兵力不足啊,一个团的人马分成了四块,哪一块都脆弱的厉害,这要是一旦城里的刘岳昭并不按照韦总的如意算盘去调动永乐方面的军队,而是集中人马杀出来进行决死一战,自己恐怕是很难抵挡得住。
余廷璋想不到刘岳昭及其部属在昏睡中被打醒后,第一反应的是如何能保住城池,丝毫也没有考虑到反击,甚至都没有仔细查看查看外面到底来了多少的围城人马。
可韦俊考虑到了。在刘岳昭的腹地对他采取这种所谓的掏心战法,刘岳昭既然熟读兵书,就不会猜想到天朝红军只是虚张声势。敢在战场上呼兵唤将的人,那谁就都不是傻子,哪一个会甘心情愿地拿着鸡蛋朝石头上撞?没有金刚钻,咱韦俊敢上你刘岳昭的门上揽瓷器活儿?
当然,直到他亲眼看到城内的一小股亡命徒拼死“杀”开一条血路突围而去,等到三团、师直各部陆陆续续由风陵渡方向火速开来,余廷璋也开始了人多胆子就壮的好心态。再看到黎明的一条条沟谷内,纷纷冒出来的特务营、一团的得胜人马的时候,余廷璋的大嘴更是合不拢了。
当太阳的光亮终于驱走了黑暗,站在城头上拿着千里眼团团转磨的刘岳昭心里突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不对呀,为什么太平红军在黑夜里热热闹闹地打了那么一阵子,把大家吓得心惊肉跳之后,就始终是围而不打了,而如今却是人马渐多?莫非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来多少人?糟糕,为什么当时不适当反击上一下,试探试探他们的虚实呢?
不过很快,刘岳昭又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自己的对手不仅不傻,还都是人精子,这些现在才露面的人马,其实当时指不定都掩藏在什么地方,就等着自己的人马出城呢。坚守城池的第一要义就是不能冲动,不能在无谓的反击中损伤自己的有限实力,他回想起当初那些“前辈们”的失利,哪一次不是因为意气用事而陷入了对手精心设下的圈套?
可说服了自己的刘岳昭,却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闹明白。为什么一个多时辰之前就已经杀出重围去调黄淳熙、刘铭传的兵们,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把一个的援兵整回来呢?刘铭传这个安徽的混蛋,在好不容易有了这种可以发泄私愤的时刻,恐怕更愿意看着自己去死,而不会卖力气的。可黄淳熙不应该呀,那可是自己忠实的拥戴者?
刘铭传再次跑上了西城,恨不能把千里眼一下子捅进眼眶里,拼命地伸长有点儿偏细的包嫩嫩的脖子,张望、再张望。越张望,他的白脸也就越白。所有能看到的沟谷口上,除去太平红军不时地闪现,再无其他。
坏了,黄淳熙恐怕是遇上了麻烦、自身难保了!刘岳昭心里一颤,急急忙忙又跑到了南城,呼哧带喘地登上了城楼子的最高层。透过千里眼,他的视线跨越城外严阵以待的大批天朝红军将士,集中在了远处的山梁上,那是刘铭传部前来芮县应该走的最佳路线所在。可刘铭传看得眼睛都酸得止不住地要流泪了,山梁的道路上根本就不见任何的人影儿。
刘铭传,好兄弟,快来吧,万恶的“赤匪们”居然乐极生悲忘记了在这里设置防御,只要你刘铭传兄弟一出现,居高临下施展出你刘兄弟的高超绝伦武功,“赤匪们”就会作鸟兽散了,到时候……
似乎又忘记了自己与刘铭传之间还有那么多龌龊的刘岳昭,不知道是眼睛花了还是怎么的,他好像朦朦胧胧间看到了山梁后面升腾起了一阵淡淡的缕缕硝烟。他赶紧使劲揉了揉潮湿的一只视力最佳的右眼,再次扣上千里眼。
哈哈,果然是天遂人愿啊,刘铭传,我的好兄弟,你终于来了!
第三八五章逐鹿(二十七)
刘岳昭的眼睛没花,他所看到的的确是硝烟,而且其中还真包含了刘铭传的成分。
永乐镇距离芮县县城满打满算不超过四十里,依照刘铭传开始的想法及其对手下的运动能力的估计,应该有把握在两到三个时辰内,即可以完成这段对他来说绝对不是“十分愉快的旅行”。
前队一出发,后面大批经过轻装的各营紧随而上。遗憾的是,刘铭传的这标人马是全协中唯一一个没有标属骑兵队的整编标,要不然的话,依刘铭传这种雷厉风行、无畏无惧的性格,他也会像黄淳熙一样,首先要亲自督率骑兵队驰骋当先了。
永乐到芮县县城的这条路不好走,高高矮矮的山丘比比皆是,出了这条沟又要上另外一道岭,下去之后,还是几乎要掩埋在沟壑里那些丛生缠绕的灌木间的官道。
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叫兵将们看到他们的大帅完全可以与他们一起真正的共患难,刘铭传早早地就放弃了乘坐那匹就因该是属于他自己的战马。他甩开大步行走在兵将们中间,尽管不停地在喘着粗气,却依然是强打精神、谈笑风生。而他的战马上,此时爬伏着的已经是两个崴伤了脚的士兵。
不管怎么说,起初的那七八里路刘铭传部运动的还是很有规有据。不过,再接下来,这路可就不好走了。刘铭传部的前卫忽然遭到了一股“来历不明”的军队打击。
看到大队人马被迫停止了前行的脚步,听到前面被打得懵懵撞撞的前卫人马下来的禀报,刘铭传的鼻子差点儿没给气歪了。什么***“来历不明”?敢这个时候像老子动手的,除了太平“赤匪”,还能有哪个?“赤匪们”乍着胆子跑到芮县城闹事,难道还能忘了在外面放上几股哨探的人马不成?
在被火速赶到前面去的刘铭传狠狠抽了两个大嘴巴之后,心里着实委屈了一番的前卫队官吆喝起自己的人马,果然正如标统大人所预料,只一个猛冲,就突垮了太平红军的小股骚扰行动。可突破了这股,没走上里把路,再往下的第二股、第三股……比邻接踵地涌现出来。而且,随着刘铭传部越来越深入,不仅仅是在他的当头,就连两翼也开始有了小股太平红军“偷鸡摸狗”、“混水摸鱼”的卑劣行为。
两侧防备,前面追赶着被驱散的太平红军残部,连打带奔走了将近两时辰的刘铭传,不用千里眼,就能连芮县南城外那道被他们习惯地称之为老鸦岭上的草木,都已经可以看得清清晰晰的了,过了老鸦岭,下面就是数里的一马平川直接芮县县城。刘铭传不用细想就知道,在那岭后的一马平川之上,遍布的一定都是“赤匪们”的围城军马,只要他往老鸦岭上一站,太平红军就得四散奔逃。
难受的是,到了现在,刘铭传也需要望岭兴叹了。虽然面对岭下的太平红军,他猛冲了一波又一波,与前面的几次抵抗不一样,这里遭遇到的太平红军防御线,简直就像是他们背后的那座山岭一样的坚实,不可动摇,他的兵马已经再连一步都很难挪动了。
背靠老鸦岭的是红九十一师三团,他们最初以连排分股,在刘铭传的来路上节节抵抗、迟滞、消耗刘铭传北上援军,为团主力构筑老鸦岭南侧的防御阵地抢得了宝贵的时间,并将刘铭传死死地抗在了老鸦岭下。
没有料到的挫折面前,引发了刘铭传那种更强烈的不屈不挠的抗争意识。“打,拿不下老鸦岭,咱们都***横尸在这里!”刘铭传不顾初秋的晋南山区那头半晌的阴冷,一把扯下了头上的顶子,又撕开了皂黑的忠义救**军上衣,袒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健壮的两块胸脯子肉,挥舞着腰刀,恶狠狠地咆哮着。
又是一轮攻击开始了,排子枪过后,黑压压的忠义救**兵将们犹如一片蚂蚁,嗷嗷怪叫着,朝着天朝红军的阵地上狂涌。
红三团的阵地上,手榴弹、石块居高临下飞滚而起,随后,大刀、长矛闪烁,红军官兵跃出堑壕,与扑上来的忠义救**兵将搅在一起……
“大人,标下实在是打不动了,换换别的营上去吧?”
看着满脸泥泞、两眼饱含着渴望的二营管带,刘铭传的脸也扭曲变了形,“你打不动了,你受了伤亡了,可他们呢?”刘铭传一指半山腰上的天朝红军阵地,怒吼着,“他们也没有换人,除了炮,他们更没有你们手里的洋枪,他们怎么就能顶得住?”
“他们……”二营管带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那道坚如磐石的营垒,嘴唇蠕动着,腿肚子也在转着筋。
他想说那些人是疯子,是一帮根本就没有了任何理性和知觉的怪兽。就在刚才,他是亲眼看见冲在自己前面的一个队官一刀捅进了一个“小赤匪”的肚子,随着队官腰刀一豁之下的抽回,“小赤匪”那满肚子的肠子一涌而出。哪里想到,他前面的那个队官太疏忽了,当他狞笑着一转身又想去面对下一个对手的时候,那个显然站都已经站不稳了的“小赤匪”,居然不可思议地一下扑到了自己队官的身上。“啊……”随着队官一声摄人心肺的哀嚎,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至少要比“小赤匪”高出一头的队官,那半张少了一只耳朵的血糊糊的脸。队官一痛之下,得到了与“小赤匪”同样的境遇,一把几乎糊满了血污却还在暴闪着阴森的大刀,以同样的力道和锋芒划开了队官的肚子。他扭头跑下了岭,不跑还等什么?
刘铭传似乎知道了他的心里在想着什么,眼睛里喷射着恶毒的目光,“好你个吴奇忠,***,平日里跟老子一起吃喝玩乐,从来没从你他妈嘴里放出过不行了的屁,现在朝廷需要的你的时候了,你***倒装起孙子来了,我日你奶奶!徐达耐!”骂到了这里,刘铭传根本再懒得看吴奇忠那张叫他恶心的脸,他狠狠地一跺脚,大吼了一声。
“在!”二营四队队官徐达耐应声跑到了跟前,虽然惨白的脸上都是汗和泥土交合的泥水,可面对着要亲自给自己下令的标统大人,却使劲地挺挺着胸膛,显示着自己的大义凛然。
这是刘铭传的特色,不单单是他手下各营的队官,即便是下到一个小小的棚长(相当于天朝红军的班长),随便拨拉一个人头出来,他都能叫得出对方的名字,这就是凝聚力。刘铭传手里的腰刀一指身后的吴奇中,“他的管带一职归你了,现在他只是接替你的队官,马上准备好,再给老子发起一次冲击,他就是先锋!”
天已经大亮了。余廷璋松弛了一段时间的心随即又提了起来。
一团负责芮县县城的西北两门,这是因为经过了一番拼杀之后赶到这里的一团需要休整,暂时还不能投入到太过惨烈的战斗中去。而这两个方向,目前即便是城内的刘岳昭想有所动作,也不选择的防线。作为先期到达的二团现在已经被安排在了城东,那里虽然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可时间久了就很难说。二团在没有最后得到驻守平陆的满清军队被赖汉英大军彻底歼灭的消息之前,还不得不要防备由平陆方向可能会增援过来的清军。
他自己则率着师直特务营、炮兵营、警通营甚至还有工程、辎重等分队,坚守在了芮县城的南门外。当然,他的手里还始终掌握着三团的一个多营,作为机动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北上增援芮县的刘铭传部已经到了老鸦岭南侧,直线距离他的指挥部也就不过三四里远近,如果不是有了老鸦岭的阻隔,大家蛮可以相互遥望。刘铭传果然也像战前了解的那样,凶悍能战,三团打得很苦,一向乐天派的三团长也开始了频频的诉苦禀报,以至于恼得他铁青着脸,向着三团来的传令兵一声大吼,“告诉你们团长,他要是真感觉实在不行了,那就到老子这里来,跟老子换个个!”
可发泄归发泄,对于现实的情况余廷璋还是不得不要慎重地考虑考虑的。直到现在,韦总亲帅的红九十二师还没有赶到战场,而城内的刘岳昭在感觉到刘铭传已经近在咫尺的节骨眼儿上,也不会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呆在城内无所作为。以前是担心刘铭传不会听从韦总指令,痛痛快快地离开他已经经营的极其完善的永乐镇,可现在,余廷璋又为很可能要马上出现的腹背受敌而焦虑了。三团长叫苦连天,无非是想从他的手里得到些援兵,可等到他需要援兵的时候又到哪里去找呢?他手里的兵一个都不能放!那都是预备给刘岳昭的。
第三八六章逐鹿(二十八)
据说在后来召开的战役检讨会上,芮县战役中红九十一师的最初防御战,是很受争议的一个阶段。有人赞誉红九十一师打得好,果然是强将手下不出弱兵,正是由于红九十一师的勇猛顽强作风,在最关键的时刻顶住了各路敌军的猛攻,为友军全歼刘铭传部创造了先决条件,并由此大大缩短了整个战役取得全面胜利的进程。
可也有不少的人却认为,余廷璋这个人不是勇且稳重,而是稳重有余勇猛不足。理由很简单,既然你余廷璋已经判断出、并也是把你疲惫的一团安排在了刘岳昭不会去的西北两个方向,以图一团能够得到最快的恢复。尤其是战役的最后发展,也恰恰验证了刘岳昭自始至终也没有敢动过要突破西门外防御的念头,而在南门外最吃紧的时候,你余廷璋不还是照样临时调动了一团乃至二团部分参战。那就怪了,你为什么不在老鸦岭阻击战打得最艰苦的时候,或是把预备队投入到老鸦岭,而以一团一部临时作为战役预备队呢?或是更干脆的就把一团的一部抽调去直接支援三团,仅仅在西门外布上疑兵呢?
当然,后一种意见的起源,恐怕还是来自于防御阶段中三团的重大损失。红九十一师三团参加老鸦岭防御战的七个连队,连同团属各分队,伤亡过半,这直接又导致了在此后的各个战役中,三团再难有上佳的表现。出身三团的各级将领们,很难说心里没有抱怨。
但是,战场上的事情都是瞬息万变的,可能和也许都不是绝对的真理,更没有完美无缺的哪一次战役出现。要说战场上的真理只有一个,那就是任何的局部利益,都必须无条件地要服从于全局的利益。
余廷璋担心的事情果然出现了。
刘岳昭经过了反复的探看,开始发现了老鸦岭上来回奔忙的,那些时隐时现、数量不多的太平红军的身影儿。又经过了反复地在心里的布局和盘算,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看样子刘铭传已经到了岭的那一侧,却遭遇到了太平红军的顽强阻击,一时半会儿恐怕是突不过来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南门外此时依然是稳如泰山的困城红军,旗帜不乱,人色不慌,只是一味地埋头挖着一道又一道的沟濠,他就更坚定了一点,不能再这么的困守在城中等候刘铭传的出现,要打出去、杀出去,接应刘铭传进城。
说实在的,刘岳昭是太害怕天朝红军挖的那些沟濠了。对这些天朝红军所挖的沟濠的作用和威力,刘岳昭在几年的军旅生涯中,没少耳濡目染过,还是有些经验的。那是一堵堵要把他与外世隔绝起来的高墙,又简直就像是一道道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最后能勒得他再也喘不过气来。
“师长,清军出城了!”
在骤然间隆隆响起的炮声中,简易得紧紧可以看成是一个小遮阳棚的临时指挥所内,余廷璋举起了手里的望远镜。两里开外的城头上,烟雾滚滚,炮弹离膛引发的火光连成一片。在炮火的掩护下,一股忠义救**涌过吊桥,吼叫着扑了出来。他放下望远镜,一脚踏在那块权当是桌子使的石头上,身子微微前倾,面色严峻地又直接瞅向第一道特务营的防御阵地。
此刻,特务营的阵地正经受着呼啸而来的忠义救**炮火的考验。蒋云翔和他的特务营一路强行军赶到这里,在接手了二团的阵地后,就一直没有停歇过。他们不停地赶挖着战壕、连接前后两道战壕的交通沟,不少的官兵竟然疲惫的挖着挖着就能够睡倒下去。虽然在被重新唤醒后,官兵们泥猴子似的脸上会露出腼腆的笑,还会再咬着牙挖下去。可眼下毕竟开始的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啊!特务营原有的四百多官兵,经过风陵渡围歼黄淳熙之战后,剩下的勉强算够得上三百,再加上如此的困乏,他们还能够表现出他们应有的斗志来吗?余廷璋不能不担心。特务营可是他对付刘岳昭唯一的一张王牌,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凶狠地使用他们了。一旦特务营这里真要是出了哪怕就是一丁点儿的差错,那他可是……
要说蒋云翔和他的官兵们那可真是累极了。芮县城头的炮火没起来之前,在他们构筑好的阵地上,除去处在前面的二连的部分警戒人员还在强睁着眼,警惕地注意着前面的动静之外,包括蒋云翔在内,所有的官兵都是屁股只要一挨地,就迷糊了过去。
正趴伏在战壕上、脖子几乎软得像是面条、脑袋不由自主地在一磕一磕像个磕头虫似的代理二连长王贵田,朦胧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他禁不住浑身一机灵,双手赶紧撑住自己的下巴。一瞬间,就仿佛是被划了一刀,他的精神陡然而起。“营长,来活计了!”他连忙一提就坐在自己脚下,背靠战壕的泥壁,歪着脑袋还在打着鼾声的蒋云翔。
王贵田看到的是正在打开的城门,还有吱吱嘎嘎落下来的吊桥。不过,他那声带着兴奋的喊叫,却马上就被轰轰隆隆、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炮火所湮没了。而这阵炮火,比他的喊声还更富有感染力和召唤性,它不仅唤醒了所有战壕里的官兵,还驱赶走了官兵们身上难以排解的困倦和乏累。
大哥的指令一下,身为第三标标统的刘岳曙二话不说,立即吩咐帮统李家福亲自带着一队的人马,杀过了南门外的吊桥。与此同时,刘岳曙开始把由东西北三个方向临时各抽调来的部分人马,再加上南城剩下的三队人马,以及大哥支援给他的协属军兵集中起来。他要在李家福无论成败的试探性进攻之后,强行突破当面的太平红军防御线。
炮声刚刚一止,余廷璋满意地看到,当冲出来的忠义救**们列起数排整齐的战列,还没进入到他们枪支的有效射程之际,特务营的枪声就抢先打响了。而迫于无奈也开始不管不顾地还击的忠义救**,也开始枪声大作。
第一次的正式接触,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悬念。根本就没有机会靠近天朝红军防线,甚至连特务营手榴弹的滋味都还没有尝到的李家福,就在丢弃下了十几具部下的尸首之后,又缩回了城内。
城头上的炮火再度又光临特务营的阵地。
余廷璋明白,刘岳昭这是要准备下大本钱了。他一摆手,冲着一直在身后憋着劲的警卫营营长下令,“进入阵地!”这是他预备用来投入到反击中去的部队。特务营毕竟是他的心尖子,他不能再叫这样劳苦功高的部队去与敌人近身肉搏,无端地折损这支部队的精华。
试出来对手居然没有大炮的支持,李家福、刘岳曙都相继露面了。这次,他们准备的相当充分,前后各队排列有序,交替掩护,如同后浪推着前浪,席卷而来。
第三八七章逐鹿(二十九)
面对大批涌出的忠义救**,憋闷在特务营背后的炮兵营终于愤怒了。几十门掷弹筒里发射出来的一颗颗炸弹,山呼海啸地砸在那整齐的忠义救**队列中,掀起阵阵恐怖的烟尘。
从来不像黄淳熙、刘铭传那样把自己的练兵调子唱得极高的刘岳昭兄弟,带出来的士兵们却很是了得。尤其是那些清一色由湘中子弟组成的营队,在前进的行列中更是威武勇猛异常,落地开花的炸弹,凄厉响起的枪声,似乎都拦不住他们前进的脚步。直把个城头上的刘岳昭看得是连连挥拳跺脚,赞叹不已,真是无湘不成军啊!
防守者寸土不让,进攻者的势头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冲锋与反冲锋交替变化无常,交战双方恶斗在了一起。
而在隆起的老鸦岭那一面,残酷的争夺战同样是丝毫也不逊色的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被阵前贬职、咬着牙根子只能再次去充当死士的吴奇中,没有了做管带时的幸运,在抱着已经被前后贯通了的肚子,做了最后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他大瞪着一双无神的眼,极不情愿地倒在了老鸦岭的半坡前。而刚刚得到了管带头衔的荣耀,却没有享受过管带一职所带来的实惠的徐达耐,落得的也只是在他那壮实的屁股上被深深地插上了一块还带着**的弹片。
一次次的冲击下来,二营的人马已经打得不足半数了,面对一咬牙就生生地将一块两指宽的弹片从血糊糊的屁股上揪出来的徐达耐,刘铭传无法再埋怨二营的官兵们不尽力。当他再看看身后夫役们正围着的几个担子的时候,他又有些后悔了。***,光顾了轻装了,看看对面的“赤匪”,人家也是翻山越岭而来,可凡是打仗用的,啥家伙也都没忘记带来,可自己怎么就偏偏轻掉了炮队?
恼怒焦急之下,刘铭传喝令身边的侍卫将那几副担子扣翻在地。顿时,围裹在四周的几百双原本充满迷茫和惊悸的眼睛里,一下子都瞪圆了,几乎各个还都放射出了火爆的光芒。钱啊,那是一地的崭新、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大清宝钞。
“弟兄们,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活着就***要活出个威威风风的样子来,不能当缩头的王八。”刘铭传挥起手里摇摆的腰刀,使劲地在自己宽大坚实的胸脯子上拍了拍,“我们一直被他们当成是***后娘养的东西,今天,咱们就是要杀开一条血路,直趋芮县城下,叫那些王八蛋们好好看看,咱们才是***真爷们!弟兄们,是好汉,还是***孬种,装上钱前面见!”
重赏之下能出勇夫,自古就不缺少为钱不要命的男子汉。一个个丢了上衣、上身只剩下一个裸露着双臂小褂儿的好汉们,立即鱼贯而上,弯腰抓起一大把宝钞掖进裤腰里,雄赳赳地向着阻碍他们前进,却给了他们的发财机会的地方冲去。
在重新激发起部属高昂的斗志后,刘铭传采用的已经不再是生要撕开一个点,而是大面积多点的对三团防线进行着不间断的猛烈攻击。
随着时间的消耗,三团赖以克制强敌的唯一有利武器手榴弹,越打越少,极至最后告罄。后援没有,弹药更是补充不上,尽管占据了有利的地势,可面对全部洋枪装备的这些如狼似虎的忠义救**,三团明显开始处于下风。
猎猎的军旗在呼啦啦的招展,血红的旗身上,有着好几个被流弹打出来的弹洞。大旗下,古隆贤神色凝重,两鬓都是殷殷的汗水。他的手里已经只剩下工程连这最后一支后备力量了,这七十几个兄弟,是他从来在肉搏战中根本舍不得用的“心肝儿”。可蜂拥上来的敌兵像是上了烟瘾的大烟鬼们,非要夺取这块大烟膏才满足地的,至死不退,杀下去一批,紧接着还有下一批上来。一次又一次的血腥肉搏,几乎是无休止地困扰着他的兄弟们。
他的心里在暗暗叫苦,师长啊,哪怕就是给咱支援上来一个排呢,咱也能心安哦!可他心里也明白,期望师长那面来援兵,已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传令兵带回来了显然不好的消息,芮县城内的忠义救**开始猛攻城外的天军阵地,试图与刘铭传拉上手。城南那可是一片的开阔地,地势更为不利,师长那里的压力显而易见。
“团长,把它们用上吧?”
古隆贤顺着工程连连长的目光看了看,脸上一阵的无奈和酸楚。他知道工程连长说的那个“它们”指的是什么,那几十个“大家伙”可都是为了以后的攻城拔寨预备的。眼下,好东西都用光了,再接下去他的团队可吃什么?
“炸,给老子狠狠地炸!”古隆贤没有再考虑的余地了,他必须要把这些死硬的混蛋气势打压下去,同时给部队换取哪怕就是一个短暂的调整空隙。他吼完这句话,一把抽出深扎在地里的团旗,又冲着工程连长的后背紧忙喊了一句,“留下一个排,其他的都跟我上!”
芮县南门外,刘岳昭不仅叫余廷璋用上了所有手头的机动力量,就连余廷璋一再想护着的特务营也再次挺起刺刀,投入了艰苦的肉搏战。而且,他们再一次面对着汹涌扑来的敌人骑兵。
之所以如此的大动本钱,刘岳昭可不是因为被打恼了,而是叫连番攻不下的天朝红军阵地给吓坏了。对手现在毕竟是两面受敌,尚且如此的顽强,一旦要是刘铭传被打得灰心丧气再缩回他的永乐要塞,那芮县恐怕就是没有生存下去的机会了。
在自己的兄弟领兵一次次冲击对手那坚不可摧的防线的时候,为了防备对手趁乱打进城来,刘岳昭把他的直属骑兵营及第二标的骑兵队悄悄集结了起来,掩藏在城门内。如今,眼见李家福已经葬身沙场,而兄弟带领的部下们,虽然几度曾经都踏上了太平红军的防线,可期待中的红军崩溃却没有出现,反而很快地又恢复了他们应有的阵地。刘岳昭是越来越急,也就越来越怕。为了拯救自己,他不顾一切地开始孤注一掷了。
刘岳曙得到了五百骑兵的加强,原本已经变得有些萎靡了的精神,霎时又亢奋起来。他狡猾地继续以步兵猛扑太平红军的防御线,而在大队步兵的后面,五百骑兵突然现身。三路纵队的骑兵,一个紧接一个,顶着太平红军雨点般袭来的拦截炮火,分开步兵的战列,直扑红军的一线阵地。
第三八八章逐鹿(三十)
这是一场到目前为止余廷璋所参加所有战斗中最险恶的一次,险恶就险恶在这场激战中的他,几乎一直都是在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在忠义救**骑兵的凶猛冲击下,激战中的部队开始变得有些散乱,甚至有一小部分的敌军骑兵还曾绕过了前面部队的防堵,险险就冲进了他的炮兵营阵地上。如果不是他早已提前调动了的东西两地一、二两团的部分人马及时赶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城头上的刘岳昭也是一直在提心吊胆。当他看到在自己的马队搅动下,太平红军开始慌乱的战线即将被突破,却又在对手新到援军的疯狂反扑下功亏一篑,双方再次陷入胶着状态泥潭里的时候,他不由得顿足捶胸抱憾不已。这种关键时刻,假如他也能再抽调出一支生力军投入到前面去,战场上的僵局就将由自己来打开了。可兵呢,兵在哪里?
“大……大人,不……不好了,太平军在猛攻东门!”
正当刘岳昭苦于无兵可抽调而伤感万分的当口,第一个不妙的消息来了。紧接着,又是第二个和第三个,西、北两门也同时遭遇到了太平红军的猛烈攻击。刘岳昭脑子顿时一昏,坏了,又中了“赤匪”调虎离山的诡计了。
“收兵,赶紧收兵!”此时的刘岳昭似乎又忘记了发兵出城前的那种决不能困守孤城的理念,也忘记了老鸦岭那边也许正在苦战中的刘铭传。
“大哥,眼看着‘赤匪’就快支撑不住了,怎么说撤就撤下来了?”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一头汗水、一身血污的刘岳曙,刚一撤进城来,就冲着城门内脸色煞白、也是满头满脸汗水的大哥埋怨着。死伤了那么多的手下弟兄,好不容易有种稍微占了些上风感觉的刘岳曙,对大哥这种行为简直是莫名其妙。
“还打,兵都打光了谁来守城?”刘岳昭伸着脖子冲兄弟一声大吼,抬手向着身后转圈一指,“你听听,你听听,他们在攻城!眼下各门都在告急,我拿什么去援救?”
刘岳曙顺着大哥的手指听了听,又回头看看身后砰然间就被关的死死的城门,仰天一声长叹,“大哥呀,你怎么会如此乱了方寸?‘赤匪’这哪里是在攻城,分明是害怕我们突破这里的拦阻与刘铭传连在一处,才使用的诡诈!”
“不要说了!”刘岳昭不耐烦地一挥手,“你懂什么?你以为‘赤匪’的防线就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被你攻破?马队不是没有冲破他们的防线的,结果呢,不照样有去无回?你没看见他们直到大战打开了,才一点点地朝这里增兵添将,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引诱像你这样不动脑子的人。芮县兵力有限,一旦在野外被他们消磨殆尽了,我们就只能等死!”
说到这儿,刘岳昭嘟噜着一张大脸,恨恨地一指晴朗朗的天空,“再说刘铭传,直到现在就是爬也该爬到了。可他为什么还没到,而且连个送信的也不派过来?道理只有两个,一是刘铭传恨透了我们,根本就舍不得下气力来援。二是他所遇到的‘赤匪们’,要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
望着自己兄弟依然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刘岳昭叹了口气,“好了,情况紧急容不得多说,为兄还是送你一句老话,没事的时候多研究研究兵法,少去几趟红楼,这才是为将的本道。打仗打得是脑子,不是力气。”
一招声东击西,终于缓解了当前沉重压力的余廷璋,此时可是接到了一个好消息,由蒲津渡一路马不停蹄东进的红九十师一部,偷袭虞乡得手,并已经控制住了芮县北去的山口要隘。不仅如此,随后他得到的还是一个更好的消息,南面对刘铭传部的最后围歼战已经开始了。
按照韦俊自己提前的设想,当红九十二师及他的军警通团到达各自的指定地域,直到正式发起对刘铭传部的围歼,至少在时间上推迟了小一个时辰。因为在这中间又出了一个变化。
由刘铭传的屁股后面穿插而过,准备进入他东面地域的红九十二师一部,捉到了几个他掉队的士兵。亲率这支部队的师长黄贵生在对所捉到的俘虏一经简单盘问之后,感到情况重大,马上派人专门将几个俘虏押送到了韦俊那里。
为了阻挡天朝红军强渡黄河,负责留守永乐要塞的刘岳晙带着留下的一个步兵营及炮兵营一直要坚守在渡口,而由于刘铭传大军刚刚离开永乐北上,永乐要塞内仅有标里的一些勤务军兵驻守。对于刘铭传经营的永乐要塞,韦俊战前就有了十分详细的了解,要不,他也不会“突发奇想”要把刘铭传调出要塞在野外加以歼灭了。
一听到这个口供,韦俊的心里立即为之一振。何不趁机拿下永乐要塞?他在脑子里经过飞快的运筹,当即下定了决心,奇袭永乐要塞。此时,他的身边除去十几个内卫士兵之外,所带着的就只有一个负责扎口袋底任务的军警通团了。即便是这样,也丝毫没有动摇韦俊的决心。
为了不惊动永乐方向的敌人,韦俊更改了总攻击的时机,调出警通团的一个半营,马不停蹄地又南下转向了永乐。直到永乐偷袭得手,不管刘岳晙对突然失掉的永乐要塞将要进行如何的反扑与争夺,韦俊这才开始打响了对刘铭传的围歼战。
被古隆贤使尽了“家底儿”才又压制了下去的刘铭传,已经明显感到了对面天朝红军的筋疲力尽。尽管他也打得是疲惫不堪,可他在这种时刻怎么也不会死心。他开始重新调集军马,将被打得残废了的徐达耐营换下去,替换上来了一直负责殿后的一营,他相信,只要再来一个照方抓药,太平红军的防线对于他来讲,那就是一道纸糊的堡垒。
的确,勉强有了一个短暂喘息机会的古隆贤,望着山下又在归拢聚集的大批对手,已经开始抱定了一死的信念。仅有的十几个炸药包全部被搬到了阵地上,所有能站立起来的兄弟们都被重新编好了队伍,面对生与死的抉择,他没有了丝毫的吝啬。
山下,成群的忠义救**又开始蛹动了。
“兄弟们,天朝最后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面对着九死一生的将士们,古隆贤将怀抱着的被战火熏得有些变黑,还撕裂出了几条裂缝的军旗用力一展,“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只要还有一个人,我们红三团的大旗就要永远不倒!”
第三八九章逐鹿(三十一)
同样是杀红了眼的双方又在一尺一尺地靠近,先是寂静无声,随即,爆炸声、枪声骤响,接下去,摄人心魂的喊杀声马上压倒了一切。随着红三团的将士们一个个跃出工事,抡起大刀、挺着长矛迎向扑面而来的敌人,一场更加惨烈的近身肉搏战即刻展开。
中间一个斗大“刘”字的黄缎三角旗大旗在向着半山坡飘动。大旗下的刘铭传,已经开始完全**了上身。他一手端着短枪,一手倒提着腰刀,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近百个一样是张牙舞爪、蔑视一切的侍卫。
此时的刘铭传已经死死地盯准了山腰间先是迎风屹立,继而又凶悍地扑入他前面兵将中间的那杆太平红军的大旗。尽管紧贴着旗杆处的一片白底上,那一溜分外明显的黑字中有好几个他不是陌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整个判断。有这样的大旗之处,就一定有“赤匪”的匪首。战事打到了现在,“赤匪们”显然已经开始力不可支了,他们仅仅是在做最后的顽抗。
“弟兄们,跟我上,杀散赤匪进入芮县城,老子慰劳弟兄们三天!”刘铭传狂吼着,加快了下面的脚步。在心里,他已经做好了只要一带着这队如狼似虎的家乡子弟兵冲上去加入战团,不消几个回合,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翻越老鸦岭,进入芮县城了。
像是有意要回应刘铭传,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在刘铭传的屁股后面骤然响起,紧跟着,是在山谷间回荡一片“滴滴哒哒”的激扬号角声。
刘铭传一惊,猛回头疑惑地望着浓烟冲腾的背后,“不对呀,那里不是刚刚被换下去休养的徐达耐营吗,怎么……”刘铭传就是到了这个时刻,也不愿意想到那是天朝红军抄了他的后路。也难怪刘铭传一时半会想不通,他所痛恨入骨的“赤匪”不是都在围攻芮县城吗,他不过就是来救援的,要打也不能一下子就打到了自己的头上啊?而且还是包抄了自己的退路,想一口吃掉自己吗?那……那“赤匪”的胃口也是太大了。这种一面吃着碗里的,一面还要惦记着锅里的,无论如何一般人也是想不明白的。
就在刘铭传还在发愣之际,“咚咚咚……”几百步外的东面山梁上,也是一片紧密的炮火雨点般地砸了过来。滴滴哒哒的号角声不仅只是来自背后,还由东至西,冲破了整个战场的上空。
“杀……”那绝对不是发自几百,也不是发自一千两千之口,而是听上去来自成千上万人之口的呐喊声,震得刘铭传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
“兄弟们,我们的大队人马来了,冲啊!冲下去,活捉刘铭传!”古隆贤从对面一个忠义救**的士兵胸膛里奋力拔出旗枪尖,使劲摇动着大旗,原本银色的长长旗枪尖,早已被染成血红色,还在不停地滴流着血。
红三团阵地上,响起了振奋人心的冲锋军号声,将士们紧紧追赶着连滚带爬掉头开始朝山下奔逃的忠义救**,疲劳和伤痛都丢到了脑后,每个人心里唯一的信念就是复仇……
四面被围的忠义救**们,再没有了嚣张和狂妄,剩下的就是毫无秩序的躲藏和奔跑。在乱军中的刘铭传,这回终于明白了大势已去,没有了建制的乱兵,无论数量还有多少,那都已经不是还能战斗的军人了,而是一群只能等待着任由别人来宰割的羔羊。
刘铭传剩下的行动也只能是跑,不过,他不是乱跑,而是带着自己那百来个子弟兵斜刺里冲下了官道。他很聪明,知道在这种四面被包围起来的情况下面,要想杀出重围,就只能去找一个缝隙,而这种缝隙,往往就存在于几只军队相互间的结合部。永乐在他的西南,如果朝来路上杀,那撞上的一定都是太平红军的强硬军队,嘿嘿,兵不厌诈,老子偏偏要朝着没有路的东南角落杀。
一跳下官道东侧的沟壑,再攀上对面的土坎,还没冲出几十步远,迎面的土坎上就冲下来了一队人马。跑在最前面的刘铭传脚步戛然一止,想也没想抬起左手就是一枪,紧跟着一个翻滚,躲闪到了就近的一道土坎后面,“弟兄们,上啊,杀散他们就有了活路!”
尾随在刘铭传身后的侍卫们开始也是一愣,跟着趴的趴、闪的闪,乱枪四射。当听到身手敏捷的标统大人那一声激励的大吼之后,侍卫们才如梦方醒。眼看着东北面密密压压冲下来数不清的太平红军,显然对面出现的这些对手要少的多,此时不冲更待何时?要说这些侍卫,那都是刘铭传精挑细选出来的肥西子弟,平时深受标统大人的“厚爱”,无论是出于对标统大人的感恩之情,还是强烈的求生**,都会迫使他们去拼死的一战。
在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声后,侍卫们不顾对面袭来的“炮火”,硬生生接近了企图阻拦住他们求生之门的对手。
刘铭传对刘岳昭那等素以湘籍为荣的家伙们是深恶痛绝。这里面既有饱受湘籍官僚压制排挤之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湘人里面出了一些为大清朝恨得非要灭门九族才后快的大叛徒,尤以曾国藩、左宗棠为甚。谁不知道,这两个无耻的不忠不义的大叛徒,时下都在济南辅佐着大清朝的叛逆,一个厚颜无耻地为叛逆们摇旗呐喊,离经叛道,另一个更是指手画脚恨不能斩尽所有大清朝的忠臣良将。这些卑鄙的湖南佬,有时候恨得刘铭传做梦里几次都来了个屠湘计划,在大清朝的国土上永远不留下一个湖南佬。
偏偏是生不逢时啊,刘铭传越是恨湘人,可湘人就是离不开他的一生。如今,挣扎着在走出人生最后一段旅途的刘铭传,遇上的最后对手,还是湘人。不仅如此,他所遇到的还恰恰是一支足以能称之为“湘军”的强悍对手。
刘铭传当面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在株洲生擒了曾国藩献给天军的原曾国藩内卫首领胡天竺,还有与李显章兄弟一起率先反出株洲的曾国藩侍卫营统领章寿麟。如今的胡天竺已经是天朝红二十三军警通团的副团长,章寿麟也早成为了警通团三营的营长,而整个三营,除了部分在湖南又重新增补了的人员之外,其基本力量完完全全就来自于从前那个曾国藩的侍卫营。
一见迎面这伙忠义救**的架势,胡天竺就猜想到了这一定是刘铭传的贴身武装。在眼下的战场上,居然还能队伍保持着完整不乱,冲杀起来气焰嚣张疯狂,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快,快去把一连调过来!”胡天竺火速派出传令兵,又一跃身跳到章寿麟的身边,一边并肩厮杀,一边叫到,“老章啊,眼睛盯准点,一定不能放过一兵一卒,他们的后面就是刘铭传。”
刘铭传和几个贴身侍卫还趴在那道土坎的后面,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时地朝混战的人群当中放着冷枪,可没多久,这冷枪就打得不耐烦了。这***什么破玩意,打一枪不够忙活上半天的!
他一恼之下,狠狠地把短枪摔倒了脚下,一把又抽出插在身边的腰刀,可比量了两下,却没有冲出去。他还在等待机会。望着自己好好的一队洋枪兵,如今关键时刻却只能当长矛兵来用,可这卜卜楞楞、笨重得上有枪刺的洋枪,拿在自己的兵将们手里,哪里就有长矛好用?这仗打得窝囊啊!刘铭传的心里不由得发出一声悲鸣。
一阵的拼杀之后,尽管是急于夺路的侍卫们用尽了全力,可这使不惯的刺刀硬实越来越感觉到不凑手,有的侍卫开始泄气了,总想找个机会退出肉搏,大概是想腾出手来装上弹子。
刘铭传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不能叫侍卫们脱离与太平红军的接触,这些混蛋啊,你们一旦退下来,哪里还有你装弹子放枪的功夫,人家的大炮早就跟着腚的揍上来了。他毅然决然地从土坎后面站起,冲着身边的几个侍卫脑袋使劲一甩,油黑粗大的一条辫子就势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冲,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第三九○章逐鹿(三十二)
牛皮历来就不是依靠吹才能起来的,刘铭传果然是好身手。他一出手,不仅救下了几个正岌岌可危的兵将,一把舞动的虎虎生风的腰刀,还把几乎是同时围拢上来、要收拾掉自己的三四个红军士兵逼得不住地后退。
在酣战的人群中,胡天竺和章寿麟也几乎是同时就注意到了这个上半身**,突然窜出来的凶悍无比的家伙。他们虽然没有想到那就是刘铭传,却明显地意识到这个家伙的出现,一定与刘铭传有着某种联系。
得到了身后紧跟上来的几个贴身侍卫支援的刘铭传,由于没有了来自身后的威胁,此时是越战越勇,闪眼之间,围在当面的三个红军士兵都已带了伤。刘铭传眼睛圆睁,嘴角挂着轻蔑,突然暴吼一声,向前虚劈一刀,迫使三个红军士兵的中间者一个急退。紧跟着,他又左右呼呼两刀,劈开两杆试图还要阻止自己前进的长矛,就势一个垫步,再次扑向正中的那个红军士兵。趁着这个红军士兵刚才由于急退之中顾不上看路,脚底下突然被什么一拌身体不稳的大好机会,刘铭传右臂快速向前一送,一刀扎向他的心口。
“噹……”一声脆响,刘铭传递出去的腰刀不由得向下一沉,同时感到手臂都有了一丝的麻木。好大的气力!他急忙撤刀护体,后退了半步。一看对面又来了个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眉宇间却是杀气凛凛的家伙,再看看对方手里那把面阔背厚的青钢大刀,心里不禁也是一寒。
“说,刘铭传在哪里?”胡天竺手里的宝刀冲着刘铭传一抖,厉声喝问。刘铭传心里笑了,脸上却是丝毫的反应都没有,他懒得回答对方,更想一下子就结果了对方的狗命。不等胡天竺的话音落地,刘铭传一上步,手里的腰刀先是冲着胡天竺的下身一指,随即一个冰冷的刀花自左而右旋起,腰刀带着凄厉的呼啸,直奔胡天竺的左脖颈斩了下来。
下流!在刘铭传那一招极其卑鄙的虚刺中,胡天竺暗骂了一声。他右腿一个侧跨,双手抡起宝刀狠狠地把斜劈下来腰刀朝外一磕,跟着步伐前挺,腕子同时一翻,闪亮锋利的宝刀拦腰砍向下流对手的腰间。
刘铭传一刀被拦,仓促间还要再拦下对方的那一刀,两刀下来,他不仅被逼得不得不退后了两步,还发觉自己不合适了。要论气力,他自信不会输给对方,可对方偏偏又得到了趁手宝刀的加强,刀沉力也大,每次两刀相碰,总会叫他手腕子发麻。***,要是自己还背着从前在大山里用的那把鬼头刀,哪里能吃眼下的这个亏。
“活捉刘铭传……”就在这个时候,南面的土坎上冒出来了又一队天朝红军的人马,这是被胡天竺紧急调来的一连赶到了,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中,一连的官兵飞速涌向正在混战一片的战场。
刘铭传耳轮中现在听到的都是要活着他的呐喊,看到的都是逐渐围拢上来的太平红军的大队人马,他心里一阵暗叹,完了,今天怕是很难再走的出去了!既然明知道已经踏上了绝地,此时的他反而感觉更洒脱和豪迈了许多。不用再去操别的闲心了,剩下的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哈哈哈……”刘铭传将手中提着的腰刀当胸一立,也不去管已经开始气馁、渐渐进入四散奔逃状态的家乡子弟兵了,仰面一阵的大笑,“老子就是刘铭传,想***抓我的都来,叫老子看看你们都是什么东西,有没有这个本事!”
“刘铭传?”刚刚跑到胡天竺身边的章寿麟,看看这个狂妄异常的半裸家伙,又禁不住地看了看眼睛里能喷出火来的胡天竺,似乎不大相信的样子。
“老子就是刘铭传!”刘铭传急了,双手紧握着的腰刀一耸,冲着章寿麟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
“老子是天朝工农红军胡天竺!”胡天竺的肺都给气炸了,“谁都别上,看老子是怎么收拾掉这个满清的忠实奴才的!”话音未落,他怒吼一声,身子几乎是飞起,带着凄厉青芒的宝刀劈头盖脸斩向刘铭传。
“胡天竺?”刘铭传一阵招架之间,猛地脑子一闪,“好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在株洲背叛了朝廷的叛逆胡天竺啊。你这个不忠不孝、吃里扒外的大混蛋,你***居然忘了你亲叔叔胡林翼就是死在了这些‘赤匪’的手里、哈哈哈,好啊,好啊,老子倒是要想看看日后你***如何去见你九泉之下的老祖宗们……”
“放你妈的狗屁!”胡天竺一刀狠似一刀,刀刀不离刘铭传的头颅,“老子是在为恢复祖宗本有的大好河山,为恢复祖宗的荣耀而战,不像你们这些早已忘记了祖宗的天生奴才。等着吧,等老子把你送进阎王那里,你***也不会好过的,看看你下面的祖宗是怎么收拾你这个毫无廉耻、丢尽了祖宗颜面的败类的吧!”
刘铭传被胡天竺骂得怒气冲天,真恨不得能找个空当立刻弄死这个胡家的败类。他一面舞刀还击,一面忘不了反唇相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却剪辫子,改服饰,到底是谁丢了祖宗的颜面?亏你***也曾经是孔孟之徒!”
怒斗中的胡天竺居然被刘铭传的强词夺理给气乐了。他缓了一下刀法,被刘铭传趁机在腰上给划了一道,幸亏是闪的及时,军衣虽然破了一条子,索性皮肉未伤。他一顿之后,刀法再次加紧,“刘铭传啊刘铭传,老子知道你是不爱读圣贤书,难道你也没看见过庙堂里的孔夫子?你的眼睛不会是长在了裤裆里了吧?你***告诉我,孔夫子是不是也像你们这些满清的狗奴才一样,头上缠着大辫子?”
这回,轮到刘铭传手顿了。***,庙堂里的孔老夫子是个啥形象?他好像看到过,又好像没有,至于孔老夫子是不是也盘辫子,即便是打口仗也不愿意吃亏的他还真有些搞不准了呢?就在他稍微一迟疑的功夫,胡天竺的宝刀在他的右臂上狠狠地划了一道。刘铭传一声痛呼之后,腰刀几乎把握不住。不容他再有任何的反应,胡天竺宝刀再次抡起,使劲了全身的气力,朝着他的脑袋就劈了下来。
刘铭传赶紧一闪脑袋,同时咬紧牙关,用带伤的右臂举起腰刀上架。又是一声铁器的尖利刺耳相撞,撞击中,刘铭传本来就伤了的右臂整个一阵麻木,他身子一晃,再也控制不住手里的腰刀了。不好!刘铭传抓住自己疼麻难耐的手臂,一纵身跳出了好几步。
胡天竺哪里肯再给他任何的机会。随着刘铭传的后窜,胡天竺如影附形地粘在了他的身上一般,再度高高抡圆了宝刀,冲着他斜肩带背地砍了下去……
第三九一章逐鹿(三十三)
“胡团长,等等!”此刻的战场上,呐喊声早已渐渐消弱下来,这一声来自近处的高喊,显得就格外地响亮。
在身后的一声急切呼唤之中,胡天竺硬生生地把宝刀向着刘铭传的一侧放空,这一放,由于开始的力气使得过猛,他的身体顺势一个栽歪。
本来已经闭上眼睛就在等死了的刘铭传,心里真是难过非凡。要真论武功来,本来对手充其量也就是和自己能战上个平手,旗鼓相当。可对方不仅占了刀沉的优势,还利用***那个孔老二来迷惑自己,他哪能输得甘心啊!
一听冰冷的刀锋顺着自己的脸颊而过,刘铭传猛地睁开眼睛。当他看到胡天竺的整个身子已经栽歪到了自己身边的时候,不由得大喜过望。要是换成一般人,这种难得一遇的反击机会即便到了眼前,也是很难会把握到的。偏偏刘铭传是个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硬汉,尽管他可以闭上眼睛等死,却并没有被前面那凶狠的刀劈给吓得尿裤子,或者是精神崩溃。机会都是等来的,而一发现这个绝好的时机,刘铭传哪里就肯轻易放过?
在一片惊呼声中,刘铭传飞起一脚正踢在胡天竺的腰间,随后,顾不得流血疼痛的右臂,猛的就奔跌倒中的胡天竺扑去。刀,他的眼睛里全是胡天竺那口寒光闪闪的宝刀。
胡天竺遭遇到这突如其来的一踢之下,脑子却没有糊涂。他顺势几个向前的连续滚翻,而在滚翻当中,更是没有忘了看眼后面。其实,他已经想到了这一脚必定是来自刘铭传,之所以看,是想确定一下刘铭传接下来的动作。
刘铭传本以为自己的偷袭会轻易地得手,他只要扑到被他踢得不住翻滚的胡天竺身上,夺下胡天竺还抓在手里的宝刀,那他就胜利了。没想到的是,当他几个窜蹦,扑上胡天竺身体的时候,却扑空了。
胡天竺料到了这一手,就在最后一个滚翻完成之后,他突然一个紧跟着的侧翻。在刘铭传一个凶狠恶扑激起的一阵烟尘中,他陡地一跃而起,一脚狠狠踩上了发觉一扑不中,还想撅屁股再起的刘铭传的腰间,那把光闪闪的宝刀更是飞快地直直顶在了刘铭传的后脖颈上。
“我的天,好玄!”反应和动作奇快,却又是刚刚才扑到跟前的章寿麟,一抹额头上的汗水,看看胡天竺,又回头看看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韦总,连连乍着舌头。
“放他起来。”韦俊说着,走到了跟前。
“妈的,你给老子老实点,不然老子一刀就捅死你!”胡天竺一把揪起了刘铭传,宝刀直抵着他的后心。这个家伙,简直疯狂到了极点,他真怕稍微有个疏忽,再叫这小子跟韦总舞弄点什么出来。
“放开,放开他。”韦俊冲着胡天竺和也在上来帮忙架住刘铭传的章寿麟挥挥手。
“韦总,这小子……”
韦俊笑了,一摇手打断了胡天竺的话,“呵呵,那你胡团长是不是也太小看韦某了,难道我是泥捏的不成?”说完,他上下仔细打量着此时已经是完全灰头土脸的刘铭传。难怪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居然竟能入了林主任殿下的记忆,还真是个死硬死硬的东西。
“难得啊,终于见面了。哈哈,永乐要塞搞得实在是不错,也许是韦某过于孤陋寡闻了吧,从永乐要塞的构筑上看,刘标统果然是我所见到的忠义救**将领中少有的干将。我原本以为你刘铭传该是个什么样的威风人物呢,现在看来,不过也就是喜欢偷鸡摸狗而已。”韦俊摇摇头,微笑着,“这败了就是败了,哪里真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呢?既然败了,就应该好好反思,失败是成功之母吗。”
“我偷鸡摸狗?”刘铭传又开始捂着右臂的左手一指自己的鼻子,嘿嘿几声冷笑,“我现在明白了,你们不过就是玩弄了一个偷鸡摸狗的伎俩,恐吓芮县城内那个胆小如鼠的刘岳昭,诱使我离开了永乐。否则的话……”
“呵呵呵,是啊是啊,说的不错,不过,我那可不是偷鸡摸狗,这叫围点打援,哈哈哈,这可是我们天朝红军的看见本领。”韦俊惬意地笑着,抬手叫人过来给刘铭传包扎伤处,“这一手我们其实用得太多了,可惜……可惜你们这些大帅、大将们总是不长教训,怪谁呢?说到眼前,你看看,你一离开永乐,那么坚固的一个要塞就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手里,虽然刘岳晙还在闷着头急迫地想抢回去,可能吗?很快我们一回师,刘岳晙要么与你一样乖乖地站在我们面前,要么就得像黄淳熙那样,埋尸荒野了。”
“黄淳熙?”刘铭传使劲一晃动身体,拒绝了上前来给他包扎伤口的红军医护兵,不相信地看看韦俊。
“不相信是不是?呵呵,你要是真一下就相信了,哪里还能会把你从永乐调出来呢?不过,黄淳熙可比上你,他很配合我们。我们需要他离开营垒,他就乖乖地出来了,而且比你出来的痛快,所有家当一样不拉地都拉了出来,省了我们的好多事。当然,也给我的兄弟们惹了不少的麻烦。呵呵,好东西太多了,‘分赃不均’总是麻烦事。”韦俊说着,随手一指老鸦岭,“就是那边的刘岳昭也舒服了几天了,等我们先吃掉了刘岳晙,再放开一个口子,你相信刘岳昭还会死守在城里吗?哈哈哈,我相信他不会,只要他一出城,完了,那他彻底地又就完了。看看我们打仗,那是既要休养,还要吃人,两不耽误。”
刘铭传低下了头。他已经知道了对面这位比他略高,却显得有些清癯、穿着打扮与其他太平红军没有差别的汉子,原来就是身兼红二十三军军长的“赤匪”第二方面军的副总指挥。他的心理多少开始有些踏实了。据他所知,太平红军的一个军,那是至少可以相当于忠义救**三个协的武装力量,而一个方面军的辖下,那是拥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军的强大力量,败在这么多的人手里,至少不能说明他无能。当然,他还清楚,连他都不是太平红军的对手,就不要提刘岳昭那几个只会玩弄笔墨和嘴皮子,一听打仗恨不能就马上尿裤子的所谓精英们了。其实,他要是真看到了芮县南门外的那场持续恶战,此时也不会这么想刘氏兄弟了。打仗能玩命的不单单是行伍和绿林之人,还有那些为了削尖脑袋撞官场亨运的秀才们,一样是敢于出血。
“刘标统,闲话就不多说了。”韦俊示意医护兵先等等,目光直直地盯着刘铭传,“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虽然你过去多次与天朝为恶,但今天毕竟是赤手空拳了,念你一时糊涂,而且还曾有过投奔我们的赖汉英将军那一个闪念,我们不想再追究你什么。你不怕死,也许此时还希望去死,这我都能想象到,因为我们天朝大地上从来就不缺少铁骨铮铮的硬汉。但我要说的是,你毕竟是汉家子弟,从小饱尝过满清压榨下的疾苦,不能一味地去做夺了咱们江山,涂炭过咱们先人的满清的奴才。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些远的咱们就不说了,可你想想,当初你为什么会走上绿林的道路?那恐怕不是我们红色天朝逼迫你的吧?还有一点,对于参加忠义救**的人,我们天朝有严令,除去缴械投降的低级军官及士兵们可以优待,中高级将领坚决不留。至于为什么,我想你刘标统也是很明白的。不过,事情总有例外,你刘铭传是天朝红军北方行营特别颁令可以恩赦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不为了这个,刚才我也不会喊刀下留人了。话就说到这里,我希望你刘铭传好好接受我们的治疗,在以后的时间里,静下心来好好反思反思自己曾经带给天朝百姓的种种罪恶,重新做人。”
“你是想叫我刘铭传当曾国藩、左宗棠,还有他们……”刘铭传一指旁边的胡天竺,嘿嘿地轻笑了一声。他低下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右臂上不停下流的鲜血,再把脑袋抬起来,摇晃的像个拨浪鼓,“我是个粗人,没读过那么多的圣贤书,也说不出你们的那些大道理。可我好歹也知道,节妇从一而终,忠臣不事二主的小事情。的确,我也曾一时不慎,曾经做了为人所不齿的山大王,不过,我总算是醒悟的早。我倒要奉劝你韦总指挥一句话,百姓穷,那都是乱世造成的,没有今天你们的匪乱,说不定百姓们过的更好。皇上就是皇上,臣民就是臣民,你管他大明还是大清,大家只要各依本分,就不愁吃喝。”
“哈哈哈……”一听刘铭传的这番道理,韦俊简直怀疑林主任殿下的命令是不是发错了。他冷冷地瞅了瞅刘铭传,“你想当曾国藩和左宗棠?哈哈……刘铭传,你也太高抬你自己了。曾国藩被你的大清朝差点儿就抬举成了国师,左宗棠是刚刚步入歧途而迷途知返,他们的改造和使用,是我们天朝做给那些还在舔着满清屁股文人的榜样。你算什么?像你这样的善武之人,我们天朝有的是,红军大学随便一个学兵都不知道比你强上多少倍。还读圣贤书?哈哈,你不用读,也不需要读。不管大明大清,只需各依本分,好啊,那把你们的沙皇抬到这里来做你们的新主子吧。什么东西!我警告你,你现在是汉奸,除了好好地自责之外,没有你任何你的权利!”
“少***跟我废话,”刘铭传的流氓劲头又一览无余,“老子是败了,老子认赌服输,你们要是英雄好汉,就给老子来个痛快的!再过二十年,老子还是老子,还要跟你们算计这笔未完的血债!”
“你娘的,老子现在就跟你先……”章寿麟猛地一抓刘铭传的大辫子,紧握的汗水淋淋的拳头,朝着他那无耻的脸颊上就是狠狠地一挥。
第三九二章逐鹿(三十四)
“住手!”韦俊“恶狠狠地”瞪了章寿麟一眼,“冲动什么,别有损了自己应有的身份。”说着话,他蔑视地看了刘铭传一眼,转身走了,临走前丢下了一句冰冷冷的话,“死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情,只怕你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他本来想说“只怕你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脸”,只是为了给林主任的那道命令留一个面子,这才临时又换成了“勇气”两个字。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刘铭传成了天朝红军的战俘。在老鸦岭以南的野地里与他的手下们一起,被临时看押到了第二天清晨之后,随着绕要塞而过的战俘人流,刘铭传又回到了永乐渡。从永乐渡出发,又回到了起点,看似见简单的一个来回,却如同冰火两重天。在这里,正如韦俊跟他的说的那样,他遇到了刘岳晙,当然,再没有了气宇轩昂的两个人只是擦肩而过。尽管刘铭传此时似乎很愿意与他所不齿的刘岳晙说上几句什么,可是,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说了。在天朝红军严密的武装押送下,他们彼此间只能是相顾一望,无奈地登上了南渡的船只。
在天朝红军的战俘营里,刘铭传开始有了与刘岳晙交流的时机,因为他们同居一室。也许是同病相怜了,在先开始的一番相互咒骂之后,两个人没几天好像就成了莫逆之交。从刘岳晙的嘴里,刘铭传得知了永乐要塞丢失的详情。唉,真是天意啊!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刚刚离开永乐要塞没有多久,南岸的太平红军虽然势头渐缓,刘岳晙总要一心一意地去防守渡口,如此一来,看似疏忽了对要塞的防务,才给了狡诈的太平红军以可乘之机,可这能算错吗?不是我的军队无能啊,只怪***“赤匪们”太狡猾了!刘铭传只好一声长叹。
又是五天以后,难得的两个人清净了几天的监房里,牢门一开,一下子又多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还是有如韦俊预言的那样,刘岳昭、刘岳曙兄弟,再加上几员同样是湘籍出身的大将谢景春、胡中和等人,就像是急着来参加一个什么极其重要的军事集会一样,大家果然准时凑在了一起。
北援的军马已经中途被歼的消息,几乎是随着越来越多参与围城的天朝红军的到来,由被擒获后放回的刘铭传部下带进了芮县城,报到了正犹如热锅上蚂蚁似的刘岳昭那里。而紧接着,仿佛就是故意要戏耍他一般,几个黄淳熙的败兵也“跑”了回来。这一下,两处兵败的消息就好似是一声的惊雷,顿时炸响整个的芮县县城。
这摆明了是太平红军已经全线出兵了啊!不要说大将们心怀忐忑的同时免不了还要牢骚满腹,就是刘岳昭本人也为自己不久前对太平红军预测的不足,而懊悔非凡。我干嘛要认为太平红军是从蒲州迂回过来的呢?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们是强占了风陵渡和永乐渡呢?要是早早的想到这里,至少不管进还是退都还是能随自己的想法来的啊!
得到了大批兵马加强了的城外天朝红军,开始了几乎是夜以继日地、不放弃一时一刻的对县城的“攻打”,城里的兵将们有多么辛苦自不用提,就是刘岳昭本人也急得真是连睡个囫囵觉的功夫都找不到。他头大、眼睛肿,嘴唇子上的燎泡起得说话都难。一个主帅都忙成这样了,至于下面的兵将们日子会有多么难过,那是可想而知。芮县守不住了!这几乎成了将帅之间的掩藏在心底里的共同意识。
其实,跑惯了的刘岳昭不是没想过再来个金蝉脱壳,可他反复斟酌之后,还是忍痛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这里与洛阳不一样。洛阳被围的时候,城内的普通百姓是疯了似的要往城外跑,可这个弹丸之地的贫瘠芮县内,却是出了奇了,百姓们不仅不跑,反而各个紧闭门户,仿佛那间破的风一吹就会倒掉的烂房子就是个钢铁堡垒。如此一来,也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了。
人心思走,人人关心走的路径。很快,四门严防的兵将们从太平红军的围城布阵上,发现了一些端倪。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冷眼看上去似乎都没有什么空子可钻,可仔细观察几天之后,北门外的太平红军兵力显然单薄了许多。凭什么这里会如此单薄呢?会不会又是其中有诈?刘岳昭是被被诈怕了的,即使真的遇上了便宜,他也未必就敢去上嘴。
刘岳昭心存疑虑,他手下那几个大将可是脚底板儿早就抹好了油,就等着大帅的一声令下了。为了证实北逃可行,包括刘岳曙在内的几员大将在刘岳昭的帅府内,做了整整一天的充分论证。北去虞乡的中条山山口,早就驻有一队山西防军的人马,为什么北门外太平红军的兵力的单薄?恰恰就是因为通过连续几天时间的观察发现,部分太平红军有移兵部分北进的迹象,很显然,他们是害怕遭受到来自山西防军的背后进攻。对于眼下困守芮县的大军来说,北上是唯一的出路,一旦山西防军坚持不住,通往虞乡的线路再被太平红军卡死,那么这千多号弟兄的性命,也就荡然无存了。
别看刘岳昭教训起自己的兄弟来,总爱拿着习练兵法说事,当然,也不排除他还真看了孙子、孙膑、鬼谷子等等的兵法,或者还像他的大清主子似的,没少看了《三国演义》。但是,真的轮到了该拍板的时候,刘岳昭脑袋比谁都大一号。说好听的是认真倾听了一番大将们的议论,说差点儿那就是在大将们的争吵一番之后,毫无个人主见的刘岳昭一咬牙,要跑了。
别看再次奉命主持大局,准备突围的刘岳曙平时玩是玩,可到了关键的时刻,那也不是一把刷子都没有。首先,他把突围的时间定在了四更天,这个时间,本来是部属们最不习惯作战的时间,他相信这一点城外的太平红军将领也不会不明白。既然大家都明白,一旦这么做了,岂不就是“出其不意”正应了兵法?其次,他又安排负责殿后的谢景春,在主力出城破围之前,先对城东太平红军进行猛烈炮击,作出出城突围之状,诱使太平红军把全部注意力集中于城东。而主力则在不进行炮火准备的情况下,借助敌军攻城间歇的空隙,再次以铁骑马队为先导,突然杀出城去,这叫“攻其不备”。
突围的行动对于刘氏兄弟来讲,起初痛快的都难以叫他们相信。不管怎么样,除了不知道是由于行动稍微有些迟缓,刚刚出城就被太平红军两头重新合围卡住了去路,并因此招惹得太平红军就势尾随着攻进城来的谢景春部之外,大部分的人马还是顺利地突破了太平红军的防线。
一听到刘岳曙说到这里,刘铭传低头摸了摸自己那被战俘营医护人员已经强行包扎上了的右臂伤口,轻轻冷笑了一声,“唉,哪知道那是出了虎口,又进狼穴哦!”
刘岳曙看看阴阳怪气的刘铭传,又看了看一直闷头不语的大哥,苦笑着摇摇头,不再往下说了。还说什么呢?大家既然都已经聚在了一起,结果还不是不言自明?
刘岳昭更是无话可说。想起在座的诸位往日里一个比一个牛气,即便不敢号称孙武子临凡,那至少也就差是孙膑再世了,哪想到如今却都同处一间囚牢了,还有啥好说的呢?
唉!当时一杀出太平红军的防线,简直就像一只脱离了牢笼的小鸟,刘岳昭当时差点儿激动的嚎啕大哭起来。虽然背后还在响着太平红军紧追不舍的呐喊,虽然哩哩啦啦落在后面的那些人马正被追击的太平红军一口一口地蚕食,可这总比他们拦在前面无路可跑要好的多得多。跑啊跑,跑了多久,他似乎记不清了,只知道跑得坐下马汗水淋淋,腥汗浸透了他夹在马肚子上的裤腿,不知道内情的人没准还会以为他这个堂堂的大帅是尿了裤子。总之,是跑得人困马乏。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刚才刘铭传说的那样,费劲巴力地离开了一个包围圈,没想到一头又撞进了另外一个包围圈。
这下刘岳昭可是真的流泪了。清晨的曙光虽然出来了,清晨的山间空气更是清新怡爽,可好不容易跑到现在的忠义救**,所看见的是密密麻麻的太平红军在以逸待劳。刘岳昭周围的兵将们显然都早已丧失了任何抵抗的意志,虽然还有少部分兵将正在没头苍蝇似的疯跑疯撞,大部分的兵将却是要么举起双手,要么干脆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粗气,那意思分明就是总算不用再跑了。这些倒霉的混蛋兵啊,居然连个给自己倒换件衣服的空档儿都没争取到啊!
熟人相见,尽管是在囚牢,总应该人多恐惧就少了吧?其实不然。第一天的新鲜过后,这多了好几个人的囚牢倒反不如刘铭传和刘岳晙俩人在的时候更好些。要说起来,还就怪刘岳昭当晚睡梦中的一番梦呓。在湖南兵败、他所熟悉的曾氏兄弟等湘乡将领,除去曾国藩本人之外,都已经成了孔庙前的祭品,如今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也就离着那些老乡们的境遇不远了。别看当着忠义救**的协统,揣着大把大把的大清宝钞,威风凛凛、派头十足的时候他是百不论,现在他可比谁都更害怕,以至于他是夜夜的噩梦连连。
刘岳昭的恐惧,像传染病似的传给了囚牢里的每一个人。
第三九三章逐鹿(三十五)
人,最宝贵的莫过于生命,因为对于一个人来说,生命毕竟只能有一次。所以,在生与死的关头,一个人会有害怕和恐惧,那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不过,有的人的害怕和恐惧只是短短一瞬,而且深深地掩藏在自己的心里,可还有的人是内外兼有。刘铭传属于前者,他心里也曾有过对死亡的惊恐,表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因为他觉得,要是按他的水平,那无论如何还算不上是孔孟的徒子徒孙,自然也就轮不上去给孔孟当祭品的这个美差。其次,他有理想、又信仰,对大清朝有着一片竭诚的拳拳报恩之心。
不过,他实在是不想就这么的在这个囚牢里永远地住下去。所以,在刘岳昭等人频繁地接受提审,整日里担心今晚脱下的靴子是不是明天就再没有机会穿上的时候,他却想到过越狱,可惜琢磨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于是,他开始了拒绝进食,并希望刘岳昭等人也能像他一样。
哪知道刘岳昭等人非但不赞助他这种光荣的大业,反而为虎作伥,积极帮助太平红军的战俘管理当局,企图扼杀自己的绝食行动。悲怆之下,刘铭传越来越感叹世事的难料。终于,利用在绝食数日后被送进战俘医院抢救的机会,刚刚从饿成昏迷状态的危境中缓醒过来,为了速求一死的刘铭传,居然再次耍起了下流手段。他突然从病床上挣爬而起,丧心病狂地出手袭击日夜照顾在他身边的天军女医护兵。虽然由于他的体质太弱,万幸没有造成更大的后果,但此事一经天朝各大报纸披露出来,顿时引起了天朝军民及各方面的强烈义愤。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天朝红军战俘营管理当局方面,依然还是采取了极大的克制和忍耐,坚持对他不放弃、不抛弃。
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为了别的什么,总之这次刘铭传出院以后,似乎比起以往来老实了很多,除去上教育科的时候,照样还会用双手拼命堵着自己的耳朵之外,其他方面较之从前进步不少。甚至于当一个月后,刘岳昭弟兄等人一个个被天朝当局处死,囚牢中又剩下了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照样神态自若地可以小曲儿不断。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好景并不长。又是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就在全天朝上下欢腾一片,战俘营内外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军民一起热烈庆贺强占中华大地达二百余年之久的满清政府终于宣布彻底垮台的时候,刘铭传却乘人不备,竟然悄悄地自杀了。
那几天,韦俊刚好在重新被定名为北京的紫禁城。正在参加北方行营下辖三个方面军高级将领会议的韦俊,接到后面的这份急报,在会议的间隙向林主任汇报的时候,还似乎有些感到愧疚,毕竟他没有完成林主任吩咐的事情。
据说林海丰听罢之后,当时就笑了,而且还显得一点儿都不惊讶。他看了看此时都在目光聚集于自己一身的天朝红军将领们,意味深长地感慨到,“你们看看,满清的邪恶统治有多么的厉害啊,它可以把一个人变成亲娘老子都不认的鬼。不要以为满清政权一垮台,我们就真正是万事大吉了,满清二百多年的残暴殖民统治,所带给我们这块土地上的苦痛,也许还需要几代、甚至是多少代人的努力,才能完全恢复过来。从形式上消灭了满清殖民政权,仅仅是我们在重新塑造中华民族魂魄的这个万里长征的征途上所迈出的第一步。”
就在同一天的晚上,即将与林凤祥、赖汉英等人一起奔赴西北,担任太平天国政权西北军政委员会副主任、工农红军西北野战军副司令的左宗棠笑着对林主任说到,“主任留下曾国藩,那是为了替天朝收拢天下学子之心。主任容留左宗棠,是因为左某曾深恨满清的黑暗官僚体制,尽管左某不才,但左某是个一经思想就会始终不渝的君子。对于当时的满清,湘皖的新生势力曾经是期望中的中流砥柱,主任当时既然是要瓦解皖籍汉奸,那为什么不重视李鸿章?曾国藩参议多次提醒主任,李鸿章贪慕虚荣,毫无忠诚,只要咱们在某一个方面给予其一点儿特别待遇,李鸿章还是有降顺的可能的。可主任却采取的是自始至终打击李鸿章,在淮系里仅仅看中了一个毫无影响的刘铭传,着实令左某至今不解。为了一个刘铭传,主任甚至不惜动用报纸,连续向外跟踪发布刘铭传在战俘营中的一举一动,可惜……可惜……”
“可惜他还是死了是吧?”林海丰哈哈的笑了,悠闲地品味着烟斗里升腾而起的烟丝燃烧的气息,“这就已经足够了。”看着左宗棠还是有些疑惑的目光,林海丰没有再解释下去。因为他即使解释下去,左宗棠也听不明白。
只有林海丰自己清楚,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刘铭传自然还会继续干着他对太平天**队以及捻军的血腥征剿伟业。作为李鸿章的忠实部下,还会和依靠凶狠地屠杀太平军出了名的李鸿章一样,在六年后的秋天攻陷太平军所驻守的江阴城时,指挥手下一口气屠杀了近十万活生生的太平军将士。而再接下去八个月,当他率军攻占常州后,还会接着去下令将太平天国的护王陈坤书分裂肢体,实施“磔刑”。当然,由于机缘巧合,刘铭传也还会带着一百来人的随从登上台湾岛,去就任满清的台湾第一巡抚。当然,也就会还有那么一些人要为刘铭传歌功颂德,恨不能把他捧举为“天下第一巡抚”。这样的手法,与其说是在抬举刘铭传,还不如说就是为了吹捧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殖民统治者满清来得更爽快。
对于眼下的林海丰来说,刘铭传虽然名头不大,毕竟还有这么一段与西人作战的经历,总算是个汉子。作为死心塌地充当满清鹰犬的皖系之中,挑来挑去也就这么一个还能算点儿东西的人了,尤其是刘铭传做山贼时曾经有过的那种想要投靠天朝的念头,更叫林海丰觉得,把他列为宣传的对象似乎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当然,只是为了宣传,至于刘铭传本人,最后不死都不行。就像左宗棠刚才说的那样,林海丰容留了曾国藩,目的就是安定那些还在摇摆不定的天下“学子”之心,那么以后呢?
可别说林海丰只顾眼前,不想以后。林海丰心里早有一本账,只要曾国藩胆敢嘴里露出半个对天朝不满的字来,林海丰就要新帐老账跟他一起算。林海丰有句名言:不要用老黄历来看待天朝,都说杀一个人的是贼,杀了成千上万的人你就是英雄。更别说你官大,被天朝擒获了你就有依仗,天朝只优待俘获的士兵,在天朝敌对的阵营里,你官做的越大,你就越倒霉。
曾国藩聪明,最终与林海丰相处是善始善终。刘铭传最好的下场,也就莫过于此了。
第三九四章逐鹿(三十六)
既然这么多的话不能说,林海丰自然就把话头接着转了开去。他看了左宗棠一会儿,在当时唯一在场的柳湘荷的记忆中,她的夫君看待左宗棠的那个眼神儿,就像当初把自己一下子抱上马背,去“应付”他那些大呼小叫,闹着要喝喜酒的部属们的时候几乎一般无二。
“此去西北,还是那句话,务必要两手抓,要把西北做成天朝一个大大的基业。杀人放火很容易,可要是真正建设好一个地方,那就难了。”
左宗棠是带着一些疑惑离开的北京,但这些疑惑,在以后的时间里,他自己慢慢地就给解开了。按照他对手们的记载,他残杀过不少胆敢与之对阵的对手将领,有的甚至爵位很高。不过,他和他的部下们不仅从来不这么对待对手的普通士兵,反而对他们是礼遇有加。据说某次战役后,左宗棠亲率身边的大小将领上百员,与数千天朝红军士兵一起,曾经极其庄严肃穆地为了由于抵抗天朝红军的攻击而葬身于坚城守备作战中的罹难的对手士兵们,举行过隆重的葬礼。那个场面,据说当时就震惊了无数敌对城中百姓的心灵,以至于几百年后,他们还是念念不忘。不要说是百姓,即使是那些和西北红军交手过的对手们,不管他们怎么不高兴,只要一提起天朝的西北红军,总也得无不敬佩地伸出大拇指、赞叹上一声,“这才是真主(上帝)的军队!”
天历一八五六年八月的林海丰,桌案上堆积最多的就是来自各个战场上的捷报。
赖裕新的红二十四军在茅津渡起渡,尽管是面对就集中在对岸平陆县城内岑毓英统领的满清忠义救**第八协主力,却毫无顾忌地就在正面展开了强大的突袭行动。岑毓英仓促之中,动用了身边一切可以使用的力量,进行殊死的抵抗。红二十四军前卫几次勉强登上陆地,均被岑毓英强大的预备力量反击下来,可由偷袭转入强渡的红二十四军,进攻的风头依旧不减。
面对天朝红军强大的压力,岑毓英思虑再三,终于决定把驻防在白浪渡一线最后一标人马的大部又抽调了出来。茅津渡的战事一起,岑毓英就没忘了要关注白浪渡那边的情报。白浪渡几乎一盏茶功夫就会传来的飞报,使他安心,因为那里一丝一毫的异样都没有。虽然是没有敌情,可真要把那里的军马动上一动,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毕竟平陆距离着白浪渡三十余里,一旦军马被调动出来,要是再想回去恐怕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能够了。
苦熬苦撑了足有一个时辰之后,岑毓英还是承受不住了。天朝红军的炮火不仅在岸边炸得火光冲天,还居然肆无忌惮地还打进了城内,渐渐压制住了自己炮队的炮火,而且河面上渡船、木筏云集,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事情却就是这么的凑巧,当他把调集驻防白浪渡军马的命令一发出,估计一下时间也就是曾贞干把他的命令接到手里才一个多时辰,他就收到了曾贞干的急报,“白浪渡失守,大批太平红军从白浪渡渡口登岸,标下到底是回防,还是依照前令继续赶赴平陆,请协统大人从速示下”。
看到曾贞干的这份紧急请示,岑毓英差一点儿就疯了。老曾家可真是净出败类了,你曾贞干的脑袋不会是长到了屁股上了吧?火烧眉毛了,你自己的防地你赶紧去收回,还他***问个球啊!“立即给本官收复白浪渡,白浪渡若然丢失,你曾贞干自便!”所谓的“自便”,那其实只是文雅的一种措辞,说白了就是你曾贞干一抹脖子了事,别给本官再添堵。
曾贞干那边最后的情况如何,岑毓英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呢,平陆这边可是炸了锅了。也不知道是身边的哪个混蛋多嘴,白浪渡失守的“小道消息”像是长了翅膀,在平陆城内及至渡口的防御阵地上一下子就蔓延开了。当兵的人都不是傻子,虽然上官拼命地辟谣,可他们看到了已经有部分的军马不仅不去支援前面岌岌可危的防御线,反而是开始后掉,据说是赶往县城东北数里外的八政堡去构筑新防线以备万一。这一下,大家不言自明,“小道消息”摆明了就是确凿无疑的事情。
白浪渡丢失,太平红军一上岸,一旦再进至八政堡,结果是什么?后路没了啊!没有了后路的大军还有多少的战斗力?
作为一个战地指挥官,曾贞干的糊涂,耽误了应该有的正确选择。无论是最初返回原路,还是不管不顾地挺进平陆,都不能说错。而岑毓英随后意气用事的糊涂,却不仅断送了曾贞干带出来的近千名忠义救**将士的身家性命,还直接导致了他困守平陆城的兵力不足。
在白浪渡被突破的消息配合下,赖裕新“重振旗鼓”,一举拿下茅津渡。红九十四师师长赖文鸿率领先头的四个营刚一登岸,即刻以一部兵力虚张声势尾追北岸溃兵直抵平陆城下,借以巩固登陆场,掩护船队火速返回南岸接运后续的大队人马。而与此同时,他更是胆大包天,严令两个营的部队居然不顾是不是会被平陆城中的突出的满清军队包抄,用最快的速度绕过了平陆城,直接出现在八政堡守军的背后发起突袭。正裹挟着部分临时抓来的百姓,忙于垒造临时“石城”,一个个大汗淋漓的一个营的忠义救**,在又是突如其来的天朝红军的打击下,还没有等到城内的岑毓英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早早地灰飞烟灭了。
八政堡的丢失,叫岑毓英可真是吓傻了。他怎么也想像不到这是来自茅津渡刚刚登岸的太平红军,而是千真万确地认为白浪渡的曾贞干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太平红军真的就是铁打的?真的就是飞将军?这才多长的时间啊,他们居然就横扫三十里,到了眼前。
当城内的岑毓英开始像刘岳昭一样考虑起了到底是跑,还是留的时候,其实白浪渡那边的大战根本还没有结束。红二十四军副军长陈坤书所带的一个整师,充分利用了曾贞干的犹豫,不仅在顺利登岸迅速清剿完当面的残敌,还临时为曾贞干布置了一个口袋,把刚刚被拉出去,却又按照岑毓英的指令很快就老老实实钻进来的曾贞干包围起来。等到曾贞干一声哀叹,遵照岑毓英的“自便”,最终拿起俄国盟友支援的短枪,指向了自己太阳穴,那个时候,报晓的公鸡不过才刚刚叫起第一遍。而等到陈坤书马不停蹄赶至了八政堡,一轮血红的朝阳已经跳出了东面的山梁。
第三九五章逐鹿(三十七)
直到这个时候,岑毓英才仿佛是大梦初醒似的,明白自己已经丧失了最佳的逃生机会。既然逃不掉,那就不逃了!面对赖裕新这个广西猴子,可身为广西出产的秀才,自认为总算还是比赖裕新要多读了十几年书的岑毓英,此时不像刘岳昭那样饥不择食。他明白,此时若是突围,那无异于就是把手下这四五千大军崩溃化。都扎推在城里,有城墙做依托,大家总还能够相互制约、相互提振神气,一出城那还了的,结果不用细想谁都会知道。于是,不管赖裕新在城外怎么折腾来折腾去,岑毓英就抱定了一个宗旨,誓死不离平陆城。
面对这样的一个岑毓英,赖裕新可不是没有办法。既然起初“放开”一条路给你你不走,那好,那咱们就好好地玩玩。赖裕新就像是一只逮住了老鼠的猫,开始尽情地戏耍城内的岑毓英。渡口处,不停地在抢运大军日后所用的各种急需物资,城下,“强大”的攻城战却是不分早晚,不管时机,一刻不停在打。几天下来,城里永远都得不到空闲时间的忠义救**们就扛不住了。
平陆城距离渡口太近了,近得只要老天爷不下雾,城上的军兵们就可以一览茅津渡渡口的一举一动。偏偏这几天该死的老天爷又根本一丝雾也不给,河面上铺天盖地的各式渡河工具,渡口处那热火朝天的大军登陆场面,叫本来就越来越胆子发虚的军兵们,更加没有了底气。岑毓英整天都不离嘴的“坚持,援军马上就回到”,成了军兵们无奈中用以调侃的笑话。而这个时候,不知道对手咋给鼓弄进城来,散发得满街随处可见的“劝降书”,也就渐渐开始有了市场。
据自己说是与曾国藩沾点儿亲戚关系的曾传理,由于当年独身一人去直隶游学的缘故,错过了曾国藩起兵湘乡的大好机会。等到他书剑一身背,东拐西绕急火火要赶回湖南投奔湘军,逮住这个百年一遇以成大业的难得机会时候,还在中途,他那满是失落的惆怅的心理一下子好受了很多,因为前面已经传来了湘军受挫的传言。
无奈之间只能滞留安徽,无所事事了好几个月的曾传理,碰巧遇到了刘岳昭三兄弟。在刘氏兄弟的窜弄下,曾传理那颗谋求升官发财的贼心又起。谁想到仅仅与刘氏兄弟团聚了没多久,又随着胜保溃败的大军在豫南遭受灭顶之灾。虽然他侥幸逃脱了厄运,而且像是发了疯一般的直接一口气窜回了直隶,却再次变成了孤身一人。
后来紧接着出现的事情,叫曾传理都感到自己这辈子是离不开升官发财这个好运气了。因为,当初在豫南失散了好几个月的刘氏兄弟东山再起,竟然成了人人削尖脑袋要钻进去的忠义救**的大员。曾传理于是又央求直隶的朋友帮着自己准备了些许“薄礼”,紧忙着跑去求见刘岳昭。刘岳昭开始是很看不起这个只顾自己不顾朋友的家伙的,可是看在“薄礼”的面子上,又不能不关心一下这个老乡,再说,大清朝急需人才,也就半推半就,把他推荐给了岑毓英。
对这个能说会道的曾传理,岑毓英一见之下还是有些满意的,再加上还有同僚的力挺,他也没有太吝啬,一个月的时间,就把曾传理提拔成了队官。不过,再往后,曾传理就发现“仕途坎坷”了。为了应对以后的局面,按照俄国朋友制定的总体规划,忠义救**的队伍急剧膨胀。遍看左右,所有与自己一样职别的同僚们,早早地就都顶上了管带甚至更高的顶子,可他照样原地踏步。为了什么道理,曾传理当然清楚,那又实在怪不得他自己。离家太远,别无朋友,还要把刚刚到手的薪饷用去偿还直隶朋友的欠账,他哪里还能凑不出上官大人最喜欢的东西,在关键时刻去孝敬上官。
又是无奈之下,曾传理“偷摸”克扣了队里半个月的薪饷,壮起胆子送进了大帅府内。哪知道命运多桀,他头脚钱送进去,后脚就被自己的手下们告发了。所幸的是协统大人网开一面,并没深究此事,在挨了二十大军棍之后,还算对得起他,专门为他设立了一个夫役营的帮办,也就是副管带。不过,这个帮办的职务很好听,可并不实惠,薪饷一文不多,做主的事更是屁也轮不到他。以往至少还有的威风没了不说,反倒还欠下了一屁股的烂帐(克扣军饷的责任虽然不再追究,钱总是要他来还的)。这一下,平生似乎从来也没有这背兴过的曾传理,不仅是偷鸡不成,还倒蚀了一把米,变成了一个只能蹭吃蹭喝,至少一年都领不上薪饷的大帮办,也一时成为军中的笑谈。
像曾传理这类弃文从武的人,不过就是想借助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的大清威风,来圆圆自己升官发财的梦想。大清朝气盛,他和他们也就气壮如牛、威风八面。而一旦大清朝失了势,他们岂肯与你同舟共济?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济南那里据说和谈风势正盛,曾传理碾转反侧了多时,终于悟出了道理。看来太平天国已经不容小觑,他们做大了,大到了不仅仅是大清朝,就连牛气冲天的洋人也得暂时低矮三分,莫非自己命运真的就如此的不济?莫非自己真的是上错了船?
眼下,平陆城果然就被汹涌而来的太平红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尝到过天朝红军厉害的曾传理,顿时心里面七上八下的闹起了心,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就打算找个机会开溜了。
李老二,是夫役营里与曾传理交情最深的夫役。他是一个从陕州逃到平陆来的中年汉子,平时蔫头不语,很不起眼,可干起活来却是从不惜命。不仅如此,这个据说是满家老少都死于战乱,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的凄苦汉子,还不吝啬。虽然每个月给他的工钱有限,来到夫役营堪称是“穷困潦倒”的曾传理却没少受到他的关照,平时缺少的零花钱也只有李老二一个人肯拿给他。一来二去,颇感世态炎凉的曾传理,丢掉大人的架子,与这个普通的夫役成了好朋友。
为了表示自己从来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暗地里,曾传理没少在管带那里帮着李老二说些个好话,自然,李老二也就渐渐得到了好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夫役头。李老二应该干得活少了,但他依旧埋头如昔。李老二的工钱多了,曾传理的手头也就开始更感到活分了。
连续几天不间歇的大战,城上的军兵们苦,夫役营的夫役们同样苦不堪言,城上军马所需的一切物资、食品,都需要他们不停地上送。
“老二,歇歇,歇歇,别***那么傻干。”疲乏的眼皮就差用一根棍子来支撑才不至于合到一起,正瞅个冷子要回房先不管不顾地睡上它几个时辰才解气的曾传理,在门口又碰上了忙得满头大汗的李老二。望着李老二那本来就黑瘦,如今更像是几乎要脱了像的脸,他一把扯过李老二肩上的担子,甩到一边儿,连连哀叹着,“你这个人啊……就***傻干个没完,人要是累死了,就是有再多的奖赏,那***还有什么用?”
“大人……大人……城上的军爷们着急啊……”被曾传理使劲朝院子里拽的李老二,一边踉跄,一边回头,似乎还是舍不得地上的那副担子,连声叫着,“大人,草民感激大人,可草民的命就是贱,累不死的,只要能帮着城上的军爷们做点事,即使累死了也……”
“废话,离开了你李老二,这城还就守不成了?”曾传理恼了,“跟我进去,歇会再说,城破不破的与你何干。”
“老二哥,听曾大人的吩咐,赶紧进去歇会吧,这副担子我来挑。”门口,一个夫役捡起来李老二的担子。
“哎呀……真是的……大人……”李老二终于不再回头,半推半就地随着曾传理进了屋。
进到屋里,曾传理哎唷一声,就一头扎到了床铺上。他费劲地抬起胳膊,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壶,“哎唷……累死我了。老二,劳烦你帮我倒杯茶来,你……你也自己倒上喝……”
李老二把一杯凉茶端到了曾传理的面前,“大人,您可要保养好身体,草民以后还指望着大人过好日子哩。”
“好日子?”曾传理强撑起上身,仰头把满满一杯茶一干而尽,随后又重重地摔落回去,哀叹一声,“哪里还会有好日子哦……这被围得铁桶似的烂城……咳咳……指不定就啥时候……咳咳……用不了多久,也许就会去……会去阎王老子那里去找好日子过了。”说到这里,曾传理扭脸看了看李老二,又是一声长长的哀叹。
“老二啊,现在……现在我可是真羡慕你啊……至少……至少城破之日,你还能……还能继续活下去……”
李老二又端来一杯茶水,递给曾传理,忽然,他发现了曾传理袖口露出来的半张遍布城内的“劝降书”。“大人,再喝点水,然后休息休息,其实……其实大人也可以找条活路的。”
“没了……没了……”曾传理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悲哀。其实,他之所以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那可不是为了公事,而是几乎跑遍了整个县城,在为自己寻找一条万一之时的腿身步,可惜,没找到,“哪里还有活路哟……等吧……等着吧……”
“大人,草民大字不识一个,更没有什么主意。不过,草民听着城里不少人在偷偷地议论什么,好像是只要‘临阵倒哥’,就可以免去一死。大人,他们说的这个‘临阵倒哥’是啥意思?要是把自己的哥哥弄到了就可以免死,那……那老二宁愿大上一回,就充当一回大人的哥哥,大人把草民整死不就完了?反正草民孤身一个,死活都是那么一回事。”
李老二一番真诚的善意,叫孤苦伶仃的曾传理难得的眼角发潮,“老二啊……本官……本官真是没白结识下你这个莫逆的好朋友啊……”
曾传理把空茶杯交还给李老二,在李老二的帮扶下,从床铺上坐了起来。他看着憨头憨脑的李老二,先是摇摇头,接着,他取出袖子里的那封“劝降书”,又无奈地笑了,“老二啊,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了。可人家说的那个是临阵倒戈,意思是掉转枪口,可不是把自己的哥哥打死哦……”
第三九六章逐鹿(三十八)
“嘿嘿,原来是这样啊,草民还以为……”李老二挠着自己的头,呵呵地傻笑起来,“要是这样的话……那……那草民可是帮不上大人的忙了,草民没有枪啊……”
“哦,要是你也有枪呢?”曾传理也笑了,随后又一本正经地看着李老二。
“那……”李老二好像是下意识地转身看了看本来就是紧关的屋门,“要是草民也有枪……草民宁愿为了大人,回转枪口杀那些惹大人生气的混蛋们。”
“老二,你可真是个好人啊!本官何德何能,叫老二你如此的对待本官……本官……唉……”曾传理被李老二的答话感动得差点儿就要哭起来。是啊,这偌大的平陆,这偌大的军营里,除去这些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之外,哪有几个好东西啊!
“大人,只有大人您只有大人您看得起我们这些草民,肯跟老二平起平坐,老二永远不会忘记大人的恩德。为了大人,草民什么都豁得出来,大人还是年纪轻轻,又有本领,只要大人活下去,哪里不需要大人这样的英雄,以后大人升官发财机会有的是。”李老二真诚的有些傻,“大人,草民听他们私下议论过,说‘赤匪’里也有个姓曾的,而且也和大人一样,也是湖南的人氏。说是以前还是什么什么的大官,杀了不少的老百姓,最后被‘赤匪’逮住了,照样升官发财。是真的吗?”
曾传理低下了头,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地说到,“是啊,他们议论的那人叫曾国藩,是第一个公开要求朝廷兴办新练军,以抗拒他们的人,手上曾经血债无数。可现在……现在他却成了他们的座上宾,据说是相当于二品的大员,比他以前的品级还要高。要是论起来,本官和他还有些亲缘呢……”
“那大人还担心什么,”李老二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大家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大人在他们那里有这么一个大亲戚,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曾传理眯缝其眼睛,看着李老二,心里不禁有些窝囊。是啊,如果自己手底下有一群像李老二这样的兵,而不是夫役,那该有多好!想到这里,他移动身子坐到了床边,“老二,你说说,有人肯跟着本官一起这么做吗?”
“做什么?”李老二似乎还在糊涂。
“反了***!”曾传理身上不知哪来的一股劲,突然狠狠地一拍床铺,呼地站起了身,“岑毓英这个老混蛋,吃了拿了老子的不说,还***把老子欺负得苦不堪言,老子干脆就反了他!”
“这样行吗?”李老二望着冲动起来的的曾传理,摇摇头,又点点头,“不过,夫役营的军爷们除去管带那几个,好像都差不多跟大人有一样的心思,只要大人一个下令……再说了,谁不想好好地活着啊……”
“老二啊老二,别看你大字不识一个,可你比谁把眼下的这个情形都看得更清楚。”曾传理使劲拍了拍李老二的肩膀,“现在你先去把那些平素与本官过往不错的棚长们都找来,本官这就开始着手……呵呵,老二啊,以后本官要是真的升官发大财了,本官绝对不会忘记你。”
平陆城被围到第四天,曾传理打响了城内反戈一击的第一枪,紧随其后,大大小小的反戈一击行动在平陆城内就风起云涌。在突如其来的来自背后曾传理部叛军、夫役们的打击下,平陆西城门豁然大开,赖裕新在“耍弄”了岑毓英好几天之后,轻而易举地挥师杀进了平陆城。
曾传理为此受到了赖裕新的接见和极大的赞誉,并就任了由平陆倒戈兵将临时组建起来的义军指挥。他率领着这支尽管不满千人的义军武装,在接下来的战事里,剿灭张店地方团练,赚取夏县城门,现身说法劝降安邑守军等等,为天朝光复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尤其是在此之后,曾传理再次作为东进天朝红军的右翼先锋,继续以平陆溃败军马的身份为掩护,引领着乔装改扮后的陈坤书大军,急行军六十里,智渡毫清河,使大军仅经过微弱的战斗就全部解决掉了垣曲城内驻扎的一个整标忠义救**。
《红星报》为此发表了有曾国藩署名的“革命不分先后,重在现实表现”一文,文章中曾详细描述了曾传理由一个反动斗士向天朝英雄转变的过程,记载了曾传理的赫赫战功。据说这篇文章无论是在天朝红军内外,都是反响激烈,尤其加速了此后各战区满清军队的瓦解之势。
不过,自从垣曲一战之后,曾传理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李老二。上面说李老二挂念老屋,听说家里分给了他几亩天地之后,就申请回乡去了。曾传理对此有些不理解,当兵吃粮多好,干嘛非要回去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去摆弄那几亩田地?可再一想想,倒也觉得可以理解。李老二看上去毕竟是四十多的人了,能有个安稳的日子,日后或许娶妻生子繁衍李家香火,总也不是一件很差的事情。人各有志,憨厚的人总是有憨厚的想法。
曾传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李老二根本就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字,只不过就是一个临时的代号而已。李老二其实是天朝内务部的一个秘密特工人员,在平陆,像李老二这样的天朝内务部、红军情报部的秘密人员还有多少?不要说是曾传理,即便是李老二也未必能说的清楚。
此后的日子里,由于戎马倥偬,曾传理渐渐也就淡忘了这个憨厚得有些近乎是傻的李老二。当然,当他再度想起李老二的时候,那已经是六七年以后的事情了,这是后话,咱们姑且先按下不说。
在军属特务团的加强下,红九十师师长梁立泰继拿下虞乡之后,又攻克解州,与韦俊督率的军主力及红二十四军主力会合安邑。而红二十三军副军长兼红八十九师师长黄鼎凤,在蒲州逼死孔广顺,迫降了麟魁之后,与韩城方向的林绍章一部相互呼应,声势浩大地开始沿涑水左岸大举北上。自此,红二方面军左路大军仅以不足六天的时间,即完成了整个战役第一阶段的全部任务,开始了第二阶段的艰苦历程。
与韦俊、赖汉英各部刚一开战就刻意去追求战役的进展神速不同,孟津至开封一线的天朝红军,在经历过风驰电掣般的强渡之后,步伐却渐渐放慢了下来,倒很有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态势。
从孟津渡起渡的红四军,在蒙蒙的大雾之中,一踏上北岸,就好像是一把重锤,当夜就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砸碎了驻有一个整协忠义救**的孟县县城,在擒获其协统阿隆阿的同时,还生擒了又一员湘籍的书生大将何胜必。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登上了北岸的叶芸来也并没有感到压力的减轻。孟县的胜利仅仅是胜在了一个“巧”字上,巧在了进攻的突然性,巧在了他可以像是看待自己手掌纹一样的了解了孟县中的一切,而身为一镇主将的阿隆阿,却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但是,坐镇河内的绵洵手下还有三个整协的庞大力量,如果绵洵趁着天色已经放亮而孤注一掷地来与他争夺孟县乃至渡口,势必会给他增添巨大的防御压力,毕竟他登岸的部队数量还是有限,除去部分的炮火之外,其它的装备也没有忠义救**的更强大。
可令他疑惑的是,绵洵并没有这样做。整整一个白天,河内的绵洵似乎根本就像不知道孟县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毫无任何动作。从各路侦察所返回来的情报中,更叫叶芸来大惑不解,整个怀庆府的满清军队,不仅没有出动,反而都在紧急朝着济源、河内及修武三地集中。
这下子,不但是叶芸来,就连跟上来的石祥桢也有些急眼了。绵洵这是要干什么?三点防御吗?不像。会不会是要逃跑啊?一想到绵洵可能会跑,石祥桢、叶芸来的心马上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乖乖,你现在可别跑,就是想跑,你老兄无论如何也得等上三天再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