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七章逐鹿(九)
福炘从前面退下来刚到镇口的时候,虽然有不少的溃兵早四散逃窜的无影无踪,但毕竟大多数还是在他的前后涌进了镇子。看到那些尽管各个脸色煞白、丢魂落魄,总算已经远离了天朝红军炮火圈,脚步又开始放缓了些的兵勇们,他还曾经试图有计划地把手下都组织起来。以他的想法,只要人马该进院的进院,该守街的守街,能上房的则上房,大家就既能互相照应,又可以相互依托。
没想到的是,跟着腚尖叫着追来的天朝红军炮火,一下子就粉碎了他的这个幻想。
炮弹刚一着地,好不容易安定了一会儿的兵勇们立即像是站在了烧红的铁板上,轰的一声就做了鸟兽散,哭爹喊娘地争着抢着朝两边的院子、店铺里窜。
福炘那显然还不是很适应这种战阵的坐骑,此时竟然也受到了惊吓。疯狂的坐骑长嘶中一撩蹶子,本来还在挥舞着腰刀,愤怒地打算制止住这些神经质的手下们的福炘,顺着马头就窜了出去,跟着就是一个嘴啃泥。
被摔得七荤八素,满是鲜血的嘴唇子肿起老高的福炘,幸得紧随身边的中军副将和几个护卫的扶持,才勉强站起身。这个时候,他再也无心考虑什么别的了,因为远远的他已经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身影,在向着这里冲过来。
在中军副将的沉稳指挥下,七八十个亲随护卫架拥着福炘进了路边的一个大店铺。
这是一个几个月前被征集成绿营兵营房的大车店,迎面的大房间足有寻常小户人家房子的四个大小,南北贯通的一张大通铺上,满是杂乱的铺盖,整个房子里弥漫着骚臭及稻草的霉味儿,令人窒息。
不过,现在这里倒成了一块“风水宝地”,在福炘这伙人还没进来之前,百十号惊魂未定的兵勇早就塞满了整整一屋子。
副将号令护卫们连打带骂地将抢先钻进来的兵勇们轰到了院子里去组织防御,之后,一面吩咐护卫们堵门的堵门,防窗子的防窗子,一面扶着福炘上了那个大通铺。
他看了看不透一丝光亮的后墙,“大人……”
不知道是因为屋子里的气味过于难闻,还是伤痛的导致紧皱眉头的福炘,没考虑到副将下面想说的话,其实是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守的必要了。外面,炮声还在隆隆,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现在,他一心想的都是,如果大家就这么的困守在一个个密不透风的房子里,没有统一的指挥,各自为战,那么,这个镇子恐怕守不上几时?
他呜呜了几声,可是带着血的嘴唇疼的他说不出话来,只好在黑暗中推了推副将,一只手捂着肿胀的嘴,另外一只手臂比划了比划。
副将明白总兵大人的意思。他默默地站起身,推开堵在门口的几个兵勇,伸手一拉房门,一阵巨响,吓得他“咣当”又推上了门。太平红军已经进镇了。
紧邻街口的一间小屋子里,拥挤着几十个绿营的兵勇,黑暗中,人挨人,人靠人,每一个都是大气不敢出。
“专打忠义救**,其他降者既往不咎……”外面,响起了天朝红军的劝告,可如同抱团取火的兵勇们只是相互间挤动了挤动,没有其他反应。
“哗啦……”窗扇被打破。
“碰!”
“妈呀!”
挤成人肉团一样的屋子里,不知道是谁重重地挨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随着叫声,“人肉团”下意识地朝着后墙一涌。
“轰……”,一声巨响,整个屋子为之一晃。
在屋子里发出的一片凄厉惨叫声中,外面,红军士兵踹开房门,挥舞着大刀,扑了进去……
一个院落,紧随着两声手榴弹爆炸,在弥漫的烟雾中,争先恐后的天朝红军士兵翻过院墙,院子里,顿时刀光闪烁。利刃撕开人的**,血液喷溅,伤者在哀鸣。清兵抵挡不住,向着身后的各个房子里急窜,天朝红军士兵紧追不舍。
追到房子门口的红军士兵两边一让,一颗手榴弹尾随着清兵的屁股后面也钻进了房间。恰恰就在进了屋子的清兵死命地将房门刚刚一关上的瞬间,“轰隆”一声,手榴弹爆炸。
“杀……”门口的红军士兵踢开屋门,一把把闪亮的大刀在幸存的、满是同伴血污的清兵头上挥舞……
又是一股避进一所院落的清兵,他们在笔直的又是唯一的街道上奔跑的时候,就早已挨了天上掉下来的炸弹的轰击。丢魂丧胆的清兵们刚刚逃进院子,外面就喊杀声雷动。
“哐当……”不管后面还有没有自己的同伴,院子大门在重重的声响中被关闭。虽然顶门杠已经栓上,清兵们还是生怕门会被打开,七手八脚顺来各式的杂物,呼啦啦堵向大门。
“啪!”就在这时,一个黑乎乎的铁家伙飞落在了院子当中。
“不好!”一个挨打挨出了经验的清兵变了声的一声尖叫,不顾一切地又跳到大门口,拼命去拉扯刚刚才被堆积在那里的杂物,“里面去不得,冲出去,冲出去……”
手榴弹在几十个还呆若木鸡的清兵中间爆炸。没有伤到的清兵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有的跟在前面那个清兵的后面又七手八脚地急着要打开院门,有的干脆直接扑上了墙头。想出去的,与不想叫他们出去的人,战在了一团……
这只是开始,当这个开始过后,形势就变了。
凡是知道或者听说过一个月前发生在蒲津关那场冲突的人,都还记得当初太平红军在阵前喊过的话。
“只要蒲津关,捉拿袭扰我军、破坏停战和谈的凶手……”
当然,他们也就都知道,当驻守在蒲津关的兵将们由此而呼啦啦地逃离关城之后,太平红军果然就适可而止。非但没有追在后面不依不饶,即便对于那些曾经在关城内抵抗过一阵子,可后来还是听了太平红军的话而举手投降了的兵勇们,也并没有大开杀戒,搞什么他们的官长们总是挂在嘴边的“报复行为”。
而且,这些人投降的人,尽管身上或许还多少的都沾有着太平红军将士的血,可当被甄别出绝非在西岸“肇事”的凶手的时候,太平红军还照样既往不咎,在好好地招待了他们一顿酒饭之后,大张旗鼓地礼送他们出关。没人不服,太平红军就是讲信誉,凡事有理有据还有节。
那么,如今呢?
这是目前龟缩到一间间房子里,试图躲避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炮火的清军兵勇们,最想急于解开的谜团。
人家可是口口声声说了,是专门来打忠义救**的。要说忠义救**这帮子家伙也就是欠揍,没他们这些大爷在,至少咱们还能吃上饱饭,或许还有好久好肉。无论练勇,还是兵勇,只要想到这里,恐怕就不会有多少人肯替忠义救**去做挡箭牌了。至于没有了忠义救**,大清是不是会完蛋,天会不会变色什么的,那绝对不是普通练勇和绿营兵勇该想到的事情。大清是皇上的大清,是当官们的大清,兵们,只是出来混饭吃的。出来当练勇的是为了混饭吃,出来当兵勇的一样,也只是为了当兵关饷。有钱、有地、有享受,谁会出来受这门子罪。要不老人们怎么偏偏喜欢说,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呢。
更何况,那骇人心扉的冰雹般轰然而至的犀利炮火,那令许多他们自己的同伴眼睁睁一瞬间就变成了残肢断臂惨景,还不时地在他们的脑海里翻腾着。人肉是挡不住铁炮子儿的,这他们都已经明白了,可龟缩在房子里就行了吗?
显然也不行,这种形同被捉的狗恰恰是自己钻进了窝里,鸡跑入了笼子里的状况,甚至比起刚才站在旷野里的那一幕来,似乎还更可怕。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平红军的大炮射出来的炮弹,居然连拐弯抹角都会,活生生地能够顺着窗户和门缝,滋溜儿一下子就钻进了屋,叫你跑没处跑,藏也没处藏。
人啊,有思想不行,因为有人不愿意。可没有思想呢?更不行。当人丧失了一切的意志和追求的时候,那就只有活着才是最好的一件事情了。要不怎么世间流传最广的一句话倒会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承受不住心理连带**煎熬的清军兵勇,开始了一种威逼下的自觉行为。“红军大爷,求求你们别打炮了,俺们投降……”带着哭腔的求饶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第三六八章逐鹿(十)
战场上形成的这种如同是关起门来打狗,堵住笼子捉鸡的战法,清兵们享受不了。而冲到镇上的红九十一师一团团长习秉勋,在一开始的时候,看到清兵们都挤进了两边的店铺、院落,笔直的大街上竟然空无一人,对清兵们的这种做法,也是很不高兴。
师长给他的任务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说白了,就是要抢在仅仅距离此地十余里之外的忠义救**赶到之前,彻底占领风陵镇。除了要巩固现有的登陆地域,保障后续大军渡河参战之外,还要与右翼的特务营一起,拦截和拖住黄淳熙的这标人马,等待自蒲津关南下的红九十师主力,最后合围并全歼之。
可看看眼前的情况,风陵镇街只有一条,而两边比邻相接的大小房屋、院落却不下百间。作为全军抢渡第一梯队的他的团队,即使只有少部分接替了师特务营,留在渡口负责清理和警戒的任务,但全部能投入到这里的战斗人员也不过千余。在数量上不占优势,地势上不占优势,躲进乌龟壳子里的清兵们真要是不听劝告全力纠缠,只怕镇子刚刚清理完一半,黄淳熙那个混蛋的前锋人马也该到了。
尽管在黄淳熙的来路上有了特务营,如果盘踞在芮城里的刘岳昭真的能按照韦总的算盘行事,那还好说。万一呢,万一刘岳昭的人马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也从东面增援而来呢?只怕是到时候特务营也抵挡不住来自两面的同时攻击。
习秉勋想得多,自然会不高兴,也就更着急。
其实,之所以战斗一开始习秉勋着急,清军却被打得无奈,双方还都是对于天朝红军此番作战,才大量装备了的手榴弹的威力认识不足,和战法不对引发的恐慌过度所致。
在红军大学,在湖北、河南的作战后期,当时还作为连长、营长的习秉勋就接触到了手榴弹。不过,那个时候的手榴弹还算金贵,几乎大部分供应了皖北及山东作战的红三方面军部队,以对付忠义救**及胶东的沙俄鬼。而红二方面军所得的数量有限,部队的支援活力基本上都是依赖经过改装的老式大炮。所以,不单单是在红二十三军里,就是在整个红二方面军,除去红四军各部之外,还真没有成建制的团队集中使用过手榴弹的经验。
因此,习秉勋没有想到清军会在如此猛烈的手榴弹打击之下,能够很快地瓦解,而是把“宝”更多地压在了心理攻势上,这就是战前余廷璋师长发布的,“专打忠义救**,其他降者既往不咎”。
不管怎么样,习秉勋的战术都没有错。红一团将士捣洞翻老鼠似的凶猛战术,使得心理战成为可能。历来就是如此,如果没有强大的武力震慑,单凭几句好听的话,那是绝对吓唬不住、也说服不了任何人的。
看着经过初始的几番“苦战”,战事往下发展的突然异常迅速,只要一颗或者几颗手榴弹一到,一股股的像是被打断了脊背的癞皮狗似的清军残兵败将们,就会哭着喊着从藏匿的各个角落灰头土脸,甚至是满身血污地钻出来,向他的将士们乞求投降。看着钻进乌龟壳子里的清兵们,又有的再次不顾性命地窜上大街,习秉勋终于松了一口气。
嗯,不错,投降的带走,冲出来的,他也笑纳。总之,所有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麻烦事。
前面的将士们已经突到了镇子的尽头,尽管习秉勋还没有像余廷璋师长怀揣的表,但凭着感觉,他相信,将士们真的打得快,从开始到现在,绝对没有超过一顿饭的时间。
“团长,这院子里面还有个大个的!”
习秉勋顺着欢快的喊声望去。他的士兵们正堵着一个大院落,一面监视着几十个清兵高举着双手,由打院子里面战战兢兢地走出来,一面似乎还在商议着什么。
“哦,多大啊?”习秉勋走了过去,看到一个断了一条腿、军官模样的家伙,正哼哼唧唧地被两个清兵抬着经过身边,又努了努嘴,冲着后面的那个问,“这是什么人?”
“回……回大人的话,这……是俺们的中军副将,”清兵回答的时候,周身都在颤抖。他已经听到了刚才的人在呼唤面前这位为“团长”,虽然不知道“团长”到底是个多大的大人,可他感觉着就一定小不了,至少不会小于他们的总兵大人。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打垮了自己这边两千多的大队人马?“大……大人,如果不是他逼迫着俺们,俺们也不敢一直跟红军大爷们扛到现在啊,谁愿意替忠义救**的那些兔崽子当挡箭牌。”
“呵呵,好,好。”习秉勋点点头,又转向自己的部下。
“团长,是总兵福炘。”带队的红军军官望着团长,有点儿洋洋得意。很显然,他们之所以没有急于再发动对里面屋子里的攻击,是在盘算着如何能够活捉里面的那个“大个的”家伙。
“胡闹!”习秉勋右手的马刀冲着那个军官一指,刚刚还是和善的面孔顿时变成了铁板一块,“八连长,我是叫你带队来打仗的,不是叫你们站在这里叽叽歪歪咬耳朵来的。”
八连长被团长的震怒闹了个大歪脖儿。马上,他冲着团长使劲儿一挺胸脯,手里的大刀一举,脑袋朝两边的士兵们一甩,“冲进去,把这个混蛋给咱团长请出来!”
“砰!”随着来自窗框子上的一下撞击,还坚持在屋子里面的福炘和手下们,听到窗棂喀嚓的破碎声,跟着又是东西什么落地哗啦的响亮。这一连串的声响,在寂静得连每个人压抑着的呼吸都能够清晰感觉到的黑屋子里面,不究是如同一声晴天的霹雳,直吓得半躺半坐在大通铺上的福炘一身冷汗,陡然而起。而守护在窗子两侧的兵勇,却是嗖地就跳上了大炕。
几十双惊恐的眼睛齐聚向摔落在屋子里的飞来之物。老天,原来只是一个尺来高的水缸落地而碎。
“嗵!”就在福炘和手下们还没完全吐完一口气,又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进来,刚巧碰到大炕的炕沿上,叽哩轱辘在走道上不停地滚动。
老天,这是什么?一下子,整个屋子里的人,心又高高地提了起来。清兵们一个个屏住呼吸,凝神细看,忽然间,他们似乎听到了一种奇怪的,类似蛇吐芯子的滋滋声。
茫然的清兵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同样是傻呆呆站立在大炕上的福炘。
第三六九章逐鹿(十一)
“……当时俺被吩咐去把守门口,可是就离着飞进东西来的窗子只有七八步远。先落进来的缸一破,跟着就咚地一声,又飞进来了一个家伙,谁也没看清楚是什么样子,只听得在地上吱吱作响,还能闻到一种火药烧起来的味道。哎呀,什么东西一陌生了,那才叫人恐惧哩。满屋子里的人,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会带来什么,只知道绝对不会什么好东西,毕竟这是在打仗。俺那个时候是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觉得似乎顺着后脊梁正有一条蛇信子在动。于是,俺只好死死地闭上眼睛,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两只手抠着墙缝,两脚拼命地往起踮,俺身边的几个弟兄也是一样。什么,为什么?俺是真想能立即破开房顶一飞冲天,或者干脆挤进墙缝子里面才好。太可怕了,除了这样,谁也不会想起来还能做些什么。只听得轰隆一响,俺当时就死了过去……”
说起来屋子里的这些护卫们,尽管过惯了“和平年代”威风凛凛的大爷生活,从来没有参加过哪怕是一场正规的拼杀,可他们毕竟都是吃粮当兵、使刀弄枪的人,不会没有一点儿的胆量。加入当时飞进屋子里面的一只他们熟悉的装满火药的大木桶,那他们中间一定会有人就是单纯地为了生存,也得“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想方设法地把丢进来的东西再丢回去。
问题是,正如这位第一次是由于前面的几个同伴替他挡住了后来飞起的弹片,而第二次恰恰又是他“死了过去”才得以最终死里逃生的兵勇,后来跟家人谈起来的那样,既然不知道外面丢进来的到底是什么,自然也就谈不上如何去应付。就像是在没有人吃过螃蟹之前,即便再肥美的大螃蟹摆放在面前,又有谁敢去动?于是,站在炕上的只好呆立,炕下的紧贴着墙想装画,心里充满的那种恐惧感,恐怕是很难用一言两语来描述的。
“轰隆……”火光一闪,不速之客一开口,立刻就激起了一片的回应。大屋子一跳,地上硝烟和尘土夹杂着血肉纷飞,房顶上噼里啪啦杂物乱掉,和着的是悚人毛骨的鬼哭狼嚎……
“还不滚出来就***接着给我再炸!”
外面,有人在怒吼。“呼……”暴怒的吼声还没完全落地,又是一个要命的家伙就陡然而至。
不知道第一次是不是外面的红军士兵心存善意,有意地把手榴弹丢在了走道上,给更多的屋里人一些生存的机会。可这次,却就全然不同了,手榴弹直飞大炕。
炮弹!现在,包括福炘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了飞进来的是什么。还没等“炮弹”落炕,满屋子炕上炕下的人们,就像是一群受了惊耗子,嗷的一声逮个空当就钻。
福炘忘记了嘴疼,忘记了腰痛,哧溜一个马爬,钻到了炕根里,顺手扯起条又潮又臭的被子就罩到了脑袋上。与此同时,竟然有几个护卫同时把各自的脑袋钻进了总兵大人死死抓着的被子里。后面还有一个更厉害的,居然不顾一切地钻进了已然占据好了“有利位置”的同伴身子底下。
遗憾的是,这回“炮弹”根本还没来得及落炕,就在福炘这堆人的大腿上面,轰然爆炸了。
可以糊涂一时,不会糊涂一世。大通铺南半边垂死和伤残的兵勇哭嚎声刚起,“红军大爷不要打炮了,俺们投降……”在几个墙角里相互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躲过了一劫的兵勇们就破着嗓子喊了起来……
“团长,福炘那小子见阎王去了。”八连长抹着满是灰土的脸,言语中还似乎有些遗憾。
习秉勋撇了撇嘴,一副可有可无的神态,转头看看“安静”了许多的街道,冲着身后的传令兵一摆手,“通报师长,风陵镇已被完全控制。”
随着亲自带队掌控渡口的余廷璋一声令下,河滩上,几堆熊熊的大火冲天而起,映红了河面。
对岸,回应的火光映照下,韦俊踏上了渡船。
当得知兄长北王韦昌辉与洪天王一起画虎不成反类犬,结果不仅梦想破灭,反倒终于毁了数载英名,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之时,正在鄂北鏖战的韦俊心里免不了黯淡了一时。在红二方面军中,除去石祥桢之外,韦俊堪称是数一数二的战将。
和兄长韦昌辉平时在朝堂上的表现一样,在周围的将士们看来,韦俊是一个丝毫没有国宗的架子,很低调、很沉稳,为人极其和善的将领。当然,他大哥韦昌辉的那种表现更多的都是装出来的,而他不一样,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
由于自金田团营开始,戎马倥偬,直到如今,韦俊依然还是孑然一身。没有家室的缠绕和牵挂,没有太多的嗜好,也使得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于到了对清军作战方面的研究之上。
安王、宁王的到来,把天军带上了一条更加光明的道路,一支支强悍的老天军开始编入新型的天朝红军,老天军上下,无不为能够尽早一天进入到天朝红军序列摩拳擦掌,望眼欲穿。作为一个有追求、有理想的优秀将领,韦俊自然对此更是不会无动于衷,他热切地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偏偏这种时刻,兄长那边出事了,而且还是出的那种在历朝历代就是灭你的九族都不会过分的大事。韦俊更加沉默了,他甚至都能听到来自背后的不少将士们包括着对他本人的痛恨。这怎么能怪将士们呢?庐州、天京,因为兄长韦昌辉的贪婪和不顾大局,导致了多少优秀的天军将士饮恨而亡啊?他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路,大概也就要走到了尽头。
当然,他并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死。他见过安、宁二王,也有幸与二王,尤其是安王殿下深谈过。他看得出安王殿下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硬汉,也相信安王殿下绝对不会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自打安王下凡以来,大哥韦昌辉没少在背后给安王殿下下拌子,可安王殿下呢?似乎对此毫不介意,安王殿下心里装的更多的都是天朝的大计啊。
当年长兄韦源珖因为抢夺位置上佳的宅院,误打了东王娘的亲兄弟——东王的舅子。如果不是老母亲深更半夜造访安王府,依照兄长韦昌辉的意思,为了博得东王妃的欢心,兄长韦昌辉还真的敢把长兄五马分尸才算完。是安王殿下不计个人的恩怨,救下了长兄,用老母亲的话讲,安王那是有着一颗菩萨般的好心肠的人啊。
兄长韦昌辉背后鼓捣的那点东西,韦俊多少清楚,从内心上讲,他对兄长的那些小算计并不以为然,早知道那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兄长擅离庐州返回天京阴谋作乱的时候,曾经密信给他,他没有理睬,却也没有上报。不理睬兄长,是因为对天朝有情;而不上报,那是割不断的手足之情。
那段不长,却是极其难熬的时间里,白天,他一如既往地默默处理着军机要务,夜里,却总是碾转反侧。他甚至调换过位置在想,倘若你是天朝的主宰,你该怎么对待反叛的亲兄弟呢?不管怎么样,你韦俊都不会,也不应该再在如此重要的军机位置上坐下去。
不过,也有好心的朋友劝解他。石祥桢也曾找他“闲谈”,劝他不要想的太多,你韦俊是韦俊,他韦昌辉是韦昌辉,你韦将军对天朝的功劳,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石祥桢还拿同样陷入了“叔叔陈承瑢危机”的陈玉成来给他开心,陈承瑢也是天京叛乱的主犯,可陈玉成不是还照样统帅着广东、广西的数万红军。
尽管如此,韦俊心里仍然解脱不了多少。自己能和陈玉成比吗?陈玉成是安王殿下一手栽培出来的新军将领,战功赫赫,几年来更是一路扶摇直升。可自己行吗?没有靠山,谁又会肯得罪众人而为自己说句公道话呢?
然而,很快,随着后来的发展,叫韦俊终于放稳了一颗心。
第三七○章逐鹿(十二)
出乎他的意料,大哥韦源珖有一天突然来到了军前。韦俊不仅见到了虽然看上去风尘仆仆而又倦态十足,却绝对丝毫没有恐慌的大哥韦源珖,同时还看到了大哥随身带来的老母亲的亲笔信。
“……家中一切安好,无需挂念。吾儿出征在外,一切均应当以天朝社稷为己任,万不可存有太多的私人贪念,误己误国。天朝兴,则老身与尔父方能与天下百姓一起,得以颐养天年……”
大哥韦源珖又告诉他,除去从前北王府内那些牵扯到北王叛乱的谋臣、将士之外,包括北王王娘等在内的所有家眷,无一受到牵连。尽管原有的北王府已经被收回了,但全家老少都被东王重新安置到了一样不错的宅邸,而且,除了老的和小的,每个人还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公事。如果说现在大家缺少了以往的那种豪华和奢侈,却更多地得到了人间本就应当有的温情。
夜深人静的时候,韦俊也曾经忍不住地悄声问过大哥,“是不是东王,或者安王殿下有意安排你来这里的,说这些的话?”
当时听了兄弟的问话,韦源珖莫名其妙了好一会儿。他现在是在天朝红军后方勤务部有了个职位,此次出京,按理说上面安排的他应当押运一批装备赶赴安徽军前,是他自己遵照老母的吩咐,硬着头皮找了忙得根本一点空闲时间的安王殿下,通过安王殿下的通融,这才临时更换了任务。为鄂北的天朝大军运送装备,既能为前线出把力,又顺便能够看看多时未见的,遇到如此变故之下,恐怕也是寝食难安的兄弟。
听完大哥如实的答话,韦俊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有些怅然若失。莫非……莫非天京根本就没拿自己当成一回事?
几天后,原西征军继仅有被整编为天朝工农红军的红四军之外,红二十二军、二十三军的整编令下达了。
韦俊被任命为红二十三军军长。这次,随着石祥桢转交给他的天朝委任令,还给他一封安王殿下的亲笔信。信中,安王殿下一一历数并肯定了他自金田至今的所有战绩,同时,为他能在北王叛乱时,既没有参与,又为了天朝大计继续英勇奋战在战场的行为大加赞扬。最后,安王由衷地希望他能够一如既往地带好部队,为红色天朝尽力。
不仅如此,作为西征军的主帅石祥桢,还奉了安王殿下的嘱托,在韦俊的军中严正警告那些擅自在背后胡乱发表议论,严重影响军中安定与团结的不负责行为,给韦俊正名。
太平天国**同盟会成立了,血腥的战场上可以眉头不眨一下的韦俊,却如同心里揣着好几个小兔子似的,犹豫了再三,终于向石祥桢、罗大纲恭恭敬敬地郑重递交上了自己的一份申请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顺利地成为了天朝共盟会的光荣一员,而且,他的介绍人一栏上,端端正正签着的,竟然是林海丰、石达开的大名。
当红二方面军总指挥部成立不久,庞大的北渡黄河、光复全天下的作战即将展开的时候,由于副总指挥罗大纲奉命返回天京就任天朝海军部总监,那么,罗大纲走了,红二方面军副总指挥的职务该会由谁来接掌呢?几天之中,军内议论最多的就数要杨辅清了。尽管不少人也都会私下认为,杨辅清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战场主帅,但是,他们还是觉得,能与石祥桢大帅并肩站在一起,牢牢控制住这支红色武装的副职人选,未必一定就要战场指挥上有多出色,会看家也许更好。
可结果一公布,再次出乎更多人的意料,韦俊就任红二方面军副总指挥,并且,还继续兼任红二十三军的军长一职。这下子,上上下下的人都明白了,在红军中生存,不单单需要的是忠诚,还要必须有过硬的本事。
而对于韦俊来讲,体会出来的东西就更多了。从执掌红二十三军开始,韦俊就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毕生精力乃至鲜血来报答知人善用的安王殿下。尽管红二十三军是边整军,边参加了随后开始的光复豫南的战役,由于他切实领会了红军的建军宗旨,年轻的红二十三军兵锋奇锐无比。尤其是在洛阳战役中,红二十三军发挥的更是出色,不仅首先攻入洛阳,红九十一师一举摘得了“洛阳师”的荣誉,在全部参战部队中,还取得了歼敌数量最多,缴获最多的战绩。
后来,他曾经听人说起,安王殿下在提议他为红二方面军副总指挥时说过的话,“……可对于韦俊兄弟来讲,这个兼职是必需的。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当初的北王。韦俊是个帅才,洛阳战役表现优异,提升他为副总指挥就是对他的认可,而继续兼任红二十三军的军长,则表明天朝对他的无比信任。即使是亲戚,人和人也都是不一样的,我们不搞株连。其实,单就北王的过去来看,他也是个大英雄,尽管出现了后来令大家痛心的事情,可他的功劳还是功劳,不可否认,也是否认不了的……”
那天晚上,他静静地仰面躺在简陋的床铺上,一个从来不会流泪的硬汉,那个时候,却任由泪水纵横……
很多年以后,远离了战争,尽情享受着幸福晚年的老朋友们坐在一起,回忆着当年的一段段喜怒哀乐的时候,有人曾经悄悄地问过韦俊,“说实话,如果那个时候天朝不是那么兴盛,再有满清的人跑过来向你劝降,需给你更多的高官厚禄,老弟你会不会……”
韦俊轻轻地笑了,摇了摇头。说心里话,纵然在最苦恼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过背叛自己一开始选择的道路。可望着面前发问的老朋友,心里又是一动。如果真的是像老朋友说的那样,如果周围曾经那些散布对自己不利言论的战友们,真的就不理解自己,而是合起伙来整治自己呢?真要是那样,自己还会这么坚持吗?唉……说来说去,真是万幸啊!倘若是现在,即便真的发生了当年的情况重演,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有第二条道路选择。可是当年……那还真是说不准呢,那个时候,人可能想得更多的是怎么活下去才更好,至于怎么活,活得是像一条狗,还什么别的,可能不会引起人更多的想法。
职务高了,权力大了,韦俊心里的想法就更多。他不再是把目光紧紧盯在自己那区区万多人马的一个军里,而是想的更宽,更远。
北渡黄河光复全天下的作战计划一到手,与石祥桢等人着实兴奋了一阵之后,韦俊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第三七一章逐鹿(十三)
北方行营授予红二方面军的任务是,红二方面军分为左中右三个集团,同时分别由不同方向渡过黄河,负责歼灭李鸿章指挥的满清忠义救**。而作为指挥方面军左翼集团的红二十三、红二十四两军的韦俊,方面军给他的任务是,全集团在经蒲津、风陵、茅津等渡口分别进入晋南,在彻底歼灭由第七、第八两协组成的驻守芮县、平陆两地的晋南镇满清忠义救**后,立即兵出中条山,取安邑、夏县,攻平阳府,佯作大举北上直趋太原的样子,掩护主力东进夺取阳城、泽州,继而转头南下,出太行八径之第一轵关陉(在今济源县西北)、第二太行陉(即天井关),协助孟津渡河的中路军包围并达到全歼瑞麟指挥拥有四协人马的满清怀庆镇忠义救**。
接受了这个任务后,韦俊根据几个月来不断向黄河以北所派出的侦探所获得的情报,结合晋南的地理条件,以及本军将是战斗力和奔袭能力,经过与红二十三军、红二十四军赖裕新、陈坤书、黄鼎风等将领反复的斟酌、推演之后,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同时报给了方面军总指挥部及北方行营总部。
他们认为,孟津出兵的中路军,是方面军两个最具有战斗力的铁拳头,叶芸来、杨宜清所率领的红四军及白辉怀、吴如孝所率领的红二十二军,对付和消灭尽管是很可能会是龟缩在河内、济源不足两万的瑞麟人马,除去时间上可能会有所延迟一些的问题之外,应当是绰绰有余。方面军给他的任务,不过就是为了封堵瑞麟人马北逃的道路,同时给敌人造成后路被切断的震慑。
既然是这样,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在夺取阳城、泽州之后仅用部分人马抢夺轵关、太行两径,而主力则掉头北上潞安府,取长治,出壶关,直接切断豫北满清忠义救**的粮道,从而完成对整个满清忠义救**的大包围呢?
因为韦俊知道,方面军用于对付李鸿章部右翼集团的四个军,左翼、中路完成歼灭瑞麟所部的任务之前,对卫辉府的李鸿章部除一些小据点进行彻底的打击外,主要是为了吸引、拖住卫辉府的敌军,切断他们与沙俄军的联系,同时等候西面的大军东出卫辉。
如今的韦俊就是按照这个已经得到了北方行营总部肯定的作战计划,跨过了脚下浪涛滚滚的黄河天堑。在他的东面,几乎也是与此同时,赖裕新的红二十四军也已经从白浪渡至茅津渡一线扑过黄河。而更令他的对手所想象不到的是,就在蒲州城被围困的同时,不仅有他的一支部队南下在抄黄淳熙的后路,还有他的另外一只奇兵,却在夜色的掩护下,穿山越岭奔袭解州,要彻底关上芮县、平陆满清忠义救**后退的大门。
韦俊刚一上岸,北面激烈的枪炮声就连成了片。看着也是一同上岸的红九十一师二团仅仅稍加整顿,就按照前面下来的命令迅速前奔投入战场,韦俊满意地点点头,大步走向前面的风陵镇。
“哟,韦总来了,”正站在镇子北口,忙着倾听前面的报告,向后面陆续参战的各部布置下一步任务的余廷璋,一见副总指挥到了,也顾不得给韦俊敬礼了,立即举着手里的一张简易地图,借着周围火把的光亮,向韦俊报告当前的形势,“韦总,到目前为止,由于受我地方军假意渡河的吸引,驻防永乐一带的伪军第三标人马还没有任何异常动作。芮县的刘岳昭想必是还没接到什么可怕的警报,一直安静如常。我已安排人马正对他们继续侦察和警戒……”
“好,”韦俊点点头,嘴朝着对面响枪的方向努了努,“这里情况怎么样?”
“黄淳熙这家伙跑的倒是真快,”余廷璋呵呵一笑,手向着枪声激烈的地方一指,“还他娘的挺较劲。最开始跑来的骑兵被我的特务营迎头拦住之后,老实了也只那么一会,随着他的大队开上来,不仅没有要跑的意思,还他娘的一个劲地死缠烂打,估计是想把咱们赶回到黄河里去喂鱼吧,哈哈……”
“呵呵……”韦俊也轻轻地笑了笑,接着掏出怀表看了看,“梁立泰的人马很快就会兜上来了。”
“是啊,为了保证部队的下一步的连续作战能力,避免过多的伤亡,一团和特务营目前的任务只是阻击和拖住黄淳熙,如今二团一部也从东面抄了上去,就等待红九十师从后面打起来了。”余廷璋脸上不无遗憾地点点头,“说实在的,要是再有像特务营这样一个营的装备,不等您韦总上岸,我一口就能吃干净黄淳熙这个王八蛋。”
“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情。”韦俊撇了余廷璋一眼,然后双手后背,微微闭上眼睛,默默地在四周踱着步,脑子里又在开始思索着什么……
在一片还算不小的山谷开阔地里,黄淳熙靠在一块大岩石上,一面看着陆续赶上来的兵士们在进行临战前的短暂休息,一面也是微微闭着一双贼兮兮的眼睛,思索着。
从营地出来,他是带着一队骑兵跑在了最前面。对于王怀庆、福炘那点子人马的战斗力,他心里是很清楚的。既然是大队的红军强渡黄河,那王怀庆、福炘他们就肯定守不住风陵渡多长的时间。一旦自己增援的上去晚了,看不到及时后援的绿营兵及团练,很有可能就会兵败如山倒,一溃而不可收拾。
按照他的想法,十几里的路途,对于他和他这些平时训练有素的骑兵们来讲,不过就是一转眼的事情。可哪里知道,刚刚来到这里,都能够清晰地听到黑夜里前面来自风陵镇里的厮杀声,他和他的骑兵们长短枪紧握在手,已经做好了突过前面的谷口就可以马上投入厮杀准备的节骨眼儿,突然,月色下,原本安安静静谷口及两侧轰然响起一阵阵的枪声。
随着枪声的暴起,顿时,马嘶人喊。冲在前面一时根本收不住,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想到要收住坐骑那飞驰的脚步的骑兵们,纷纷掉下马背,有的干脆就被发了疯似的坐骑拖着,继续无所畏惧地冲向谷口。
黄淳熙差点没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打惊了。这可真是怪了,镇子里明明还有王怀庆、福炘在组织人马抵抗着呢,怎么这里又出现了对手的埋伏?
他赶紧收拢起剩余的七八十人马,仔细观察了观察前面的情况。***,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对这里的地形情况,其实他早就很清楚了,练兵的时候没少打这里经过。
这是一个形同葫芦似的山谷,谷底不算小,也很开阔,装个一两千人都不成问题。两面相距百多步、蜿蜒起伏的山丘也不算很高,可马上不去。如果弃马步行翻越呢?行倒是可行,只是至少还要迂回上数里甚至更多才能到达自己的目的地。不过,不可行的是,一旦这样做,后面上来的所有辎重就都必须要抛弃掉。
作为一支俄国盟友培养起来的“现代化军队”,显然,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丧失了重装备,他和他的兵们还跑到前面去干吗?
第三七二章逐鹿(十四)
黄淳熙可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看不出火候的无知之人,之所以他会决定豁出命来也要冲出葫芦口,自然是有他自己的道理。
首先,战局的整个形势和责任需要他这样,对大清朝,他可是个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尽管他还没有完全相信此次太平红军发动的攻势并非是一场真正的大战,但他也不愿意在风陵渡再现蒲津关的那种尴尬。假使就是完全侵占了风陵渡的太平红军就此会停下脚步,然后再来个老娘们“坐地泡”似的赖皮赖脸行径,他也绝对不能容忍。他甚至都难以想象,麟魁和孔广顺那两个家伙怎么就会嗓子眼儿含着“蒲津关”这根硬帮帮的鱼骨头,还在活得有滋有味的?
而其次,就是他相信身后这标由自己精心打造出来的人马,所具有那种不畏强敌、宁折不弯的钢铁意志,过硬的军事素质,以及超强的战斗能力。
别的先不说了,就看看刚刚遭受到迎面的偷袭之后,虽然死的死伤的伤,不可能不先乱上一阵子,可很快,剩下的人马不就迅速恢复了精神气儿?不用他过多的指教,要是搁在别的军队里一定会变成草木皆兵的残兵败将,如今却照旧是精悍七八十个的兵士们,列阵的列阵,冲到两侧山丘半坡上警戒的警戒,一切都是犹如训练时那样的按部就班。为什么呢?因为兵士们心里已经很清楚了,这里将要是不久大队人马到来之后的前进阵地,必须巩固。
王庆云肯定不高兴自己用枪指着他鼻子叫骂的情形,福炘呢,当然也不会满意自己的兵们夺走了他们口里的吃食。可这又怎么样呢?黄淳熙其实是打心眼里就看不上这些窝窝囊囊的家伙。他们能训练出这样的军队?别说他们了,就是李鸿章又怎么样?哼哼,别看黄淳熙偶尔见到李副总统的时候也要点头哈腰犹如对待亲爹样的恭顺,嘴上也仿佛抹上了蜜般的甜美,可暗地里黄淳熙也一样从来也没有服过。
像王庆云之流坐在那里夸夸其谈,无所不知、无所不会的架势,是个人就能。什么要善于将兵呀,什么要爱兵如子、吃好喝好,什么要这个啦那个啦等等,说的都跟真的似的,可怎么就不看看你们带出来的那些玩意儿?
黄淳熙其实觉得,就是他自己才真正懂得了将兵的真谛。老师曾国藩绝对有一手,从老师的身上自己获益多多,尽管对外他从不这样说。
大清朝的人啊,怎么说呢,一般的顺民就不提了,在黄淳熙看来,在这之外,大概可以笼统地归结为这样两种人。一是没钱的,没钱到了穷困潦倒,吃不上穿不上,实在没有了活路。在这种情况下,这些本来应该是三脚踹不出半个屁来的,习惯了塌着脊梁骨苟延残喘的顺民们,居然也会铤而走险。拉竿子的拉竿子,扯旗的扯旗,一钻进山沟子,转过头来俨然就成了老子天下第一的大爷,天不怕地不怕的无恶不作。
另外一种呢,就是有钱人,有钱有的除了钱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到底都有些什么玩意了。所以,买房买地之后,再背着成口袋的银子去逛窑子,养娼妓,抽大烟。实在无聊了,干脆就去找个班子“捧角儿”。其实,班子里角儿真的就比他藏在家里的娇娃好吗?未必。恨不得整整一袋面粉糊满了一张脸的“角儿”,真要是卸了装在日头下看,没准就会吓死一个俩的。可有钱的东西们偏偏就是喜欢这样,还美其名曰“高雅”。“高雅”到最后是个什么样子呢?捧出来的“角儿”们,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娼妓,只不过这种娼妓也许被钱烧糊涂了的他们感觉着很有“品位”,或是很容易有“共同语言”罢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两种人呢?黄淳熙经过了多番考证,以及深挖老师曾国藩曾经教给过的他那些理论经典精髓之后,揉合除了自己的理论,那就是缺乏思想。人没有思想不行,没有思想就会胡来。
尤其是对待军队里的将士,就更得讲思想。而且,各种思想还要活学活用,随机应变。譬如现在与绿营兵、团练挣吃食,这也是培养官兵们一种无畏的气概。当兵嘛,要是缺少了老子天子第一的气势,那还行?还有,譬如一旦某天与“赤匪”酣战于某座被“赤匪们”盘踞了的城池,那就得告诉官兵们,破城之后不仅宝钞大大地,还可以“开荤”三天。你想想,一个个在兵营里憋闷的要死要活的老少光棍们,一旦接受了这种思想,攻起城来不奋勇争先才怪了。
当然,不管怎么做,“爱民”还是必须要讲的,“爱民歌”更要唱到每个官兵的心坎子里。军队离不开乖顺的百姓,把老百姓都吓跑了,那劳军团叫谁来干?
正是黄淳熙懂得思想工作的重要性,在他的标里,不单单是军纪“整肃”,官兵等级森严,还难得各有各的乐趣,也就诞生了黄淳熙满意并引以为自豪的整标的素质和斗志。手下有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官兵们,他怕谁?
仅仅在他的先头马队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后才不足一袋烟的功夫,大队的后续人马就气喘吁吁地陆续赶了上来。一路强行军而来的官兵们,面对前面的敌情和即将出现的大战,果然就正如黄淳熙期望的那样,一个个绝对没有丝毫的怯懦,更没有恐慌。这才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营长,兔崽子们上来了!”
在临时构筑的防御阵地上,蒋云翔听到二连长那带有压抑不住的兴奋的低声喊叫,用手里的短枪向上顶了顶自己的帽檐,犀利的目光却一直瞅着对面。
他脚下的谷口东西数丈,而越往里越宽阔,到了一声不响、猫着腰正黑压压扑上来的忠义救**所处的四五十步外的位置,也已经宽阔到了足有十丈上下,这种地势,很容易叫敌军的攻击部队展开。
再望两侧看,在他左右两翼的高坡上,早就各展开了一个排的人马,居高临下。不过,在敌人的先头骑兵队伍抵达谷口的时候,按照他的指令,这两处的人马并没有暴露。
“营长……”二连长又在低低声的叫,“三十步了!”
“给我一颗手榴弹!”蒋云翔迅速地枪交左手,空下来的右手向着旁边一伸。紧接着,他呼地挺身由打堑壕里立起,“嗖”的一声,刚刚接到手的一颗手榴弹,在皎洁的月光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第三七三章逐鹿(十五)
看着营长就在自己的身边猛然低退后,再一个斜冲,手榴弹带着呼啸却没有砸向迎面上来的忠义救**人群,而是飞向了右侧偏前正由一连的一个排静静地守卫在上面的山丘,二连长在突然的一阵惊讶之后,又笑着叫起了好。
他看到营长甩出的手榴弹可不是跑偏了,而是奔向了山半坡上那块“威严耸立”的巨石。早在抢筑防御阵地的时候,他和他的士兵们就注意到了这块巨石,而且还出于习惯,在对未来的战场地势进行仔细观察的过程中,大家也没有忘记对这个突出的目标进行了目测。至少三五个人手连着手才能搂抱得过来的,月色中远远地望去,就如同一尊没有坐稳的弥勒佛似的大石头,仿佛太过寂寞似的,正盘腿翘起自己原本应该是极其沉稳的底盘,前倾着身子,在距离谷底足有三丈多高的半坡上,向着谷口探视、研究什么。
轰隆……,随着回荡在山谷内,显得是那么巨大的轰鸣声起,弥漫的烟尘中,欠着屁股的“佛爷”被惊得浑身一颤,一个倒栽葱,竟然滚下了自己的“宝座”,在顺着山坡斜刺里折了几个“很伤面子”的跟头之后,一头撞上了一个比它至少要几辈的“小和尚”,轰的又引发了一声闷响。接着,气恼的“佛爷”一个转向,动员起一切能碰上的“大大小小的和尚们”,呼呼啦啦直朝着谷底扑去。
好厉害的营长!能在四十多步外极其准确,又恰到好处将手榴弹投掷、并令其爆炸在巨石的脚下,甚至还就像是早已经给巨石划定了之后运行路径一样地,叫巨大的石块最后冲下半坡,由此带动着沿途大大小小的石块,被接近山谷口地带正中那道隆起的犹如“分水岭”相仿的土坎划分为西面又一半的通道,竟然毫不夸张地一下子就随之卡死。这手功夫,哪里是寻常人一时半会儿就能练就的。
乒乒乓乓的枪声,像是过年的鞭炮,骤然地起来了,而一颗优异颗的手榴弹,也紧跟着落到密集的忠义救**队伍中。
黄淳熙的位置很靠前,他清楚地看到洪水似涌向谷口的步兵,先是被山上滚下的巨石砸出来一个缺口,继而右翼的洪流被阻断。尽管开始的一瞬间似乎出现这种情况对己方很不利,可在紧接着展开的近距离枪战中,自己训练有素的官兵们依旧是前赴后继,直起躬着的腰一边放枪,一边吼叫着前扑。对于那些官兵们来说,似乎面对的不是什么枪弹,不过就是一次阅阵式。
好样的!黄淳熙少见地被官兵们的无畏激荡的热血沸腾。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好样的”三字,接二连三的太平红军极其凶猛的炮火,就湮灭了前面的官兵。这种情况下,不屈的官兵们终于有些屈服了,虽然没有呼啦啦地一溃而下,却也都是东躲西藏,趴在了地上。
“真他娘的又顽固、又无赖!”二连长站在齐胸高的工事后面,手里的马刀在工事上垒着的石块上砰砰地敲击着,嘴里恶狠狠地在咒骂,“要么上来,要么就你给老子滚回去,这么赖唧唧的干啥。”
退到安全线以外,趴倒在地或找好了藏身之处的忠义救**士兵们没有闲着,俄国造的滑膛枪虽然装弹很麻烦,却不妨碍他们把一发发的子弹很有些盲目地射向前面并不高的拦截墙。
工事里的红军士兵很少再打枪,相比之下,法国造的线膛枪声,多少显得有些稀稀落落。不过,手榴弹还是有人再甩,因为,封死了西面道路的“佛爷”及其“徒子徒孙们”,恰好倒成了那边忠义救**们的临时工事。
低矮的石渣子后面,大部分的忠义救**官兵们已经被迫后退了二十步开外,可有些地方,连同“佛爷”的后面,还在闪烁着枪弹出膛时发出的火光。
看到身边还在有不甘心的红军士兵举着手榴弹要扔,蒋云翔冲过去一把夺过了手榴弹,大吼一声,“真他娘的,你们当手榴弹是像石头来得那么容易啊!”
说着话,他一个退步,嗖地拉掉手榴弹的铁环,望着滋滋冒烟的手榴弹柄,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前跨一步,手榴弹脱手。
“轰……”,这声巨响,并没有激起多少的烟尘,而是在“石头佛爷”的后脑瓜顶上炸开。一个地地道道的凌空开花。
双方混杂的枪声中,顿时又多了一种骇人的惨厉哭嚎。
学着营长的样子,红军士兵们把十几颗手榴弹前后地甩向“乱石墙”。火光和炸响之中,惨嚎不断。等到硝烟散尽,“乱石墙”后,再没有了忠义救**前番的那种嚣张。
黄淳熙愕然了。怎么才登陆不久的太平红军,就会有如此众多的大炮,不仅用在了风陵镇,还用在了当面?
其实,为了汲取以往与太平红军作战中的失败教训,李鸿章曾经组织辖下各协、标的统领在安阳召开过与之相关的检讨会,目的就是要叫那些曾经与太平红军有着正面交手经验的各协标的统领,能把各自的真实感受说出来,以利于其他对太平红军还是很陌生的统领们,至少有个感性的认识。遗憾的是,那些在天朝红军手下饱受挫折的将领们,譬如曾经在偷袭黄河南岸的过程中甚至把自己兄弟张树珊性命都赔进去了的张树声,在所谓的检讨会上,却从来不愿意提及各自的伤心之处,而是拼命地夸张各自部属的顽强无畏。
不仅如此,即便是李鸿章本人,也是在检讨会上对周盛波、周盛传兄弟率领着数百健儿跃进滚滚黄河慷慨赴死的“壮举”,乐此不疲地一再加以渲染。就更不要说瑞麟了,更是对以往的失败讳疾忌医。这就难怪像黄淳熙这种人,一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就对天朝红军会是如此的陌生了。
黄淳熙无论如何想不通,这么多的重装备居然能一下子跟随第一拨军队疯狂上岸,那得需要多少的渡船?为什么那个总是像乌鸦一样呱呱乱叫的王庆云,对这种大事提前竟会一点反映都没有?
不会的,绝对不会。黄淳熙闪念间就计算好了,此次上岸的第一拨太平红军,无论如何不会多于两千人。而王庆云、福炘统领的坚守在风陵镇的人马就与他们相当。那么,自己对面的这股敌人,充其量也就仅有数百号人马,这一点,从一开始对面响起的那并不是多么密集的枪声里,他得到了验证。
好精明的悍匪啊!黄淳熙不得不认可这一点。他娘的,咱们对他们毛都不知道一点儿,可他们对咱们的了解却是洞察秋毫。他们是清清楚楚地算计好了自己增援渡口的时间,事先就预备好了半途阻拦自己的这一步,以便大队人马痛痛快快地吃掉渡口及镇上的王庆云、福炘人马。
***,老子跟你拼了!一完全计算明白,黄淳熙精神和斗志同时为之一涨。他下令吹响牛角号,撤下前面窝窝囊囊遭着罪的官兵,一面派人飞马紧催后面的炮队火速赶上来,一面祭起思想工作的好法宝,慰问加动员,动员加煽动。“要么叫赤匪下河喂鱼,要么我们逃进后面的深山做野人与虎狼为伴,除此别无它途。狭路相逢之际,就是好男儿报国效忠之时……”
驴驼马拉牛牵引的炮队神速地上来了。
黄淳熙把两个营的步兵分成五拨,预备梯次发动强行攻击的同时,又集中了部分驼马,与原有的标属骑兵队一起,重新组成了一支近二百人的马队,马步炮三军一体,准备一战就突破天朝红军横在他面前的防线。
第三七四章逐鹿(十六)
当然,临战之前,黄淳熙还没忘了要召开一次现场检讨会。
会上,即将投入和准备投入死战的官长们无不发言热激烈,吃了亏的与还没不知道什么叫吃亏的长官们唇枪舌剑,以至于还有喊爹骂娘,火花四蹦的不雅瞬间。不过,尽管如此,检讨了就比不检讨强。最后,官长们多少还是在前面的吃亏教训中悟到了些东西。
一场局部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已经展开的忠义救**炮队开始了绝对愤怒的吼叫,同样是落地开花,接着铁砂纷飞,整个谷口湮灭在硝烟弥漫之中。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下,曾经攻击受挫的第一营首先组织起人马,在临近谷口却又避开了太平红军“炮火”射程的位置,排成了数列横队,第一列首先举枪、而后蹲立,接着是第二列举枪、蹲下,又是第三列、第四列……秩序井然、操法规矩地将各自枪中的弹丸依次向着前方乒乒乓乓地成排射出、再火速地装弹。
谷口,火光阵阵、烟雾腾腾、碎石乱飞。
随着轰轰烈烈的炮火前移,在第一营一排排枪弹的掩护下,第二营的第一拨攻击梯队一百多号人,超越了第一营的阵列。他们没有再像俄国教官给规定的往常训练动作那样,组成一支密集又挺立整齐的示威队形,而是每个兵士之间前后左右相互都拉开了至少三两步的间隔,蹲伏着身子,快速靠近拦截在谷口的那道不足三尺高矮的土石混合墙。
眼看着距离石墙就只有二十步,前冲的忠义救**官兵居然没有听到前面本应该响起的一声枪响。“冲啊……”不知道是哪个胆气十足的人第一个发出一声怒吼,躬得很有些酸累的腰身也同时一挺,昂然站立起来,甩开大步勇往直前。他似乎相信,在如此猛烈的炮火、枪弹打击下,前面很难再会有几个侥幸活下来的人。
战场上,是最需要榜样的地方。随着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无数个不要命的兵士都会闪眼间诞生。
“杀呀……”
“冲啊……”
尖利的、粗豪的、沙哑的等等的一个个喉咙里,同时在发出按耐不住的吼叫。
“砰……”石墙后面终于有了火光的闪烁,先是只有一点,接着迅速成串,陡然而起的枪声,刮风般横扫着近在咫尺、心里都在为石墙后面很可能是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而欣喜的忠义救**。
“轰轰轰……”枪声之中,一排的手榴弹砸在了前冲的忠义救**屁股后面。
第一拨的忠义救**冲锋人马兵锋顿挫。可随后,第二拨又发了疯似的紧接着冲了上去……战斗到了白热化阶段。
纷飞的炮弹再次落在天朝红军的阻击阵地上,漫天飞舞的铁砂和碎石中,不时地会有红军士兵受伤。
“营长……”一阵激烈的肉搏,再次将扑上阵地的敌军反击下去之后,迅速把连主力撤进第二道防御沟内躲避跑过的二连长用力吐了吐满嘴的泥土,抖动着手里那把血淋淋的马刀,“我的好营长啊,一连和三连要是再这么看下去,我这些兄弟们就要拼光了。”
堑壕内,正在为身边一个兄弟裹扎伤口的蒋云翔头都没抬,“封锁谷口可不是老子用枪逼着你来的,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上来的。”
“营长……”二连长瞪着大眼,咽了一口吐沫,扭脸看看已经被炸得稀里哗啦的第一道防御线,挠挠头,又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嘿嘿……不是那个意思呀。俺的意思是至少后面上来的一团也该动弹动弹啊,配合咱们来个狠的,一下子从他黄淳熙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疼得他至少也他娘的老实上一会儿。”
“好兄弟,就躺在这里先好好休息休息,很快医护队就会有人上来的。”蒋云翔拍拍已经被裹扎好头上的伤口、由于失血而脸色惨白红军士兵,笑了笑。
“没事……”受伤的士兵捡起身边上了刺刀的长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只胳膊架在堑壕上稳住自己的身体,声音虚弱却是极其坚决地望着亲兄弟般的营长,“营长,俺还能行!”
“嗯……嗯……”蒋云翔轻轻拍拍好兄弟的肩头,然后抬头望望天空中的那一轮弯月,又侧脸趴伏在堑壕上,一只耳朵紧紧贴着潮湿的地面。在炮弹撞击着大地的嘈杂声音中,他还听到了另外的一种声音。
“老兄啊,你就没有感觉到,黄淳熙的大队人马都已经开上来了唷,可他的真正杀手锏还没有使出来呢。”蒋云翔直起身,双手撑在堑壕上,看看身边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二连长,“要小心,马上他的骑兵就要上阵了。”
“这……”二连长看看前面还在疯狂吼叫的敌人炮火,再左右瞅瞅堑壕内半数都带着伤的兄弟们。要说害怕了,那自然不是,可是他心疼啊!“他娘的,不是说好了炮兵营完了事就要上来支援咱们吗,现在可到好,他们他娘的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叫咱们在这里硬挺着吃这些狗崽子的灰土。”
“炮兵营来不来那是他们的事情,没有更严重的情势,总部不会看着咱们在这里挨打。”望着前面的炮火渐渐开始稀落下来,蒋云翔冲着号兵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聚集在自己的身边。随后,望着张着一张大嘴的二连长,“他们的攻击就要开始了,二排留下,你带三排上去支援一排。记住,一旦发现他们的骑兵出来,就立即放弃阵地退回来,动作一定要快。然后咱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配合同时从两侧坡上冲下来一、三连,彻底吃掉他们。”
“是!三排,跟我上!”二连长不等前面的炮火完全停止,右手马刀用力一挥,左手在堑壕上一按,早已一个漂亮的飞跃,嗖地窜了出去。
“这家伙!”蒋云翔脸上泛起了赞誉的笑意,朝着传令兵招了招手,“立即下去见习团长,请求他们的支援。”
“哈哈,不用去请,我自己来了。”
顺着声音蒋云翔回头一看,顿时喜笑颜开,“哎呀习团长,你可真是咱的大贵人呀!”
“情况怎么样?”习秉勋听着前面已经爆豆般响起的枪声,一拉蒋云翔的手,“你这小子不到难受的时候可是想不起俺老习的哦。”
第三七四章逐鹿(十六)
“该来的炮兵营不来,搞得我可真是够难受的。”蒋云翔一指前面,咧了咧嘴,“黄淳熙这小子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在这里死缠烂打不说,还他***花花肠子不少。唉,我的二连伤亡惨重啊。这还不算完,再有一轮攻击之后,他的大队骑兵就要出来了。幸亏老兄来的及时,否则……呵呵,怎么样,师长有什么新的指令没有?”
“新指令有,不过不是师长的。”习秉勋笑了笑,“由于黄淳熙跟你在这里叫上了劲,整个的战役计划做了调整。你也听到了,镇里的战斗其实早已结束了,现在的炮声是我们有意制造出来的,就是为了迷惑和逗引黄淳熙继续在这里纠缠下去。为了更快地扫清芮县境内的忠义救**,按照韦总的布置,师长已经带着陆续上岸的大队人马去芮县县城了。”
“难怪炮兵营不见了,”蒋云翔点点头,看看习秉勋,“要是这么说,那二团也没有从东面的山梁包抄过来了?”
“对,是我的一个营过去了,要不,我也不会这么晚才上来,叫你老弟一个人在这里叫苦。”习秉勋笑了笑,“韦总指令,全歼黄淳熙人马之后,你我两部即刻转向芮县县城。”
蒋云翔看看头顶的夜空,再望望芮县县城的方向,“唉,这红九十师的大爷们该不是路上扎破了脚了吧?”
“营长,连长他们下来啦!”
随着喊声,蒋云翔看到二连长等几十条身影飞速在向这里撤,隆隆的马蹄声果然就像他曾感觉到的那样,越来越近。霎时间,蒋云翔那张年轻的脸上,振奋异常。
“老兄,你来压阵。”话音未落,他顺手抄起面前早已准备好了的两颗手榴弹,一挺身从堑壕里跳出来,“吹号,准备冲锋!”
第二轮炮击一结束,黄淳熙的一营就波浪似的再度投入到了攻击之中。不过,给阵地上的天朝红军将士们的感觉,这次他们的攻击显然已经没有从前的那么坚决。
其实,这就是黄淳熙故意留给阵地上的对手们的错觉。在一营接替了二营的攻击一开始,黄淳熙一翻身跳上了马背,他就是要在自己的一营展开的两轮攻击失效之后,亲率二百骑兵借助速度来撕开对手的防线。
已经率领着辎重人马完全感到了谷里的帮统,一见标统大人要亲自上阵,自然是百般劝阻。一番争夺之后,尽管最后第一骑战马上的主人换成了帮统大人,可马队的士气已经彻底地被调动了起来。
“赵大人,只要你把口子一撕开,三营马上就会跟上,并牢牢控制住谷口,一切就都仰仗赵大人和全体马队的弟兄们了。黄某保证,一旦彻底清除了这股匪患,重新夺回风陵渡口,赵大人与马队弟兄们的功劳当属第一,芮县的‘齐芳楼’饱供弟兄们三天!”黄淳熙是兵马未动,思想攻势先行。
这一招果然比什么都灵验。历时间,战马咴咴,人情豪迈,趁着前面一营正在发动的又一次攻势,在两侧无数官兵流露出来的羡慕的目光中,雄赳赳、气昂昂的马队卷起黄尘漫漫,杀向了谷口。
枪声暂时戛然停止了,似乎整个苍穹都在观看着这支威武的马队表演,在退下来的一营官兵让开的道路上,彪悍的马队犹如一阵势不可挡的疾风,下面战马在咆哮,上面是人的呐喊。
眼看着马队闪眼间就将逼近谷口了,可太平红军几度凶狂的“大炮”像是哑巴了不说,就是枪声都没有响起一声。黄淳熙情不自禁地一击双手,呵呵,任你“赤匪”猖獗,可总也没想到老子还有这一手吧?“苟管带,准备跟上!”他如释重负地冲着踏踏实实已经休整了半天的三营一挥手。这个时候,他无意间望见了身边旗手正在双手捧着的本标黑白相间,中间一条黄龙盘卧的那面军旗,不由得有些心里遗憾。唉,刚才要是叫赵帮统打上这杆大旗冲出去,那该有多么的威风凛凛。
赵帮统不负黄淳熙的期望,一骑马,一杆枪、外加一口刀,第一个冲上了天朝红军整整坚守了一个多时辰,却令他们始终无可奈何、望之兴叹的阵地。
横在前面这道两尺多厚、三尺高矮的残破石墙,对于赵帮统胯下这匹久经历练的战马来说,那无异于就是一个随便随便的小跳而已。赵帮统端着俄国造短枪的左手捎带手轻轻一提马缰,双腿在马肚子用力一夹。聪明伶俐的宝马良驹马上体会了主人的意愿,后肢猛地一用力,两条修长的前腿潇洒地一抬,轻轻松松地就跨越了曾经被后面窝着的那许多人,简直要视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的小破石墙。
赵帮统的心情此时真是格外地激动。“杀……”伴随着坐下战马飞跃障碍的同时,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右手闪亮的大刀凶悍地一个挥舞,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激情饱满的呐喊,仿佛不这样,他就无法喧嚣自己胸中激荡的万丈豪情一般。当兵一年多,第一次冲上两军阵,就可以有如此的风光,这是任何一个崇尚军人职业的人所共有的情感。更何况他这个弃文修武,发誓要以武功报效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大清朝廷的落第秀才了。
气冲霄汉的“杀”音,遗憾的是赵帮统并没有保持到底,而是卡在了嗓子中间,以至于他很有可能应该接着发出来的惨叫,却无法顺利地叫出来。火炭一样的枣骝坐骑,在刚刚完成漂亮的飞跃之后,却紧跟着一头栽了下去。石墙后面还有道四五尺阔的深沟,马儿是不知道的。
赵帮统带着卡在嗓子眼里的呐喊,先是清晰地听到了坐骑“嘎嘣嘣”的肢体折断声,及哀哀的嘶鸣,继而听到的是自己一个空中飞人后,重重夯地之音,再往后就是眩晕……
前面,一匹匹奔腾的战马惨嘶着跌倒,后面,勇往直前的大批马队还在汹涌而至。死马伤兵很快填满了沟壕,终于有完整的骑士突出了谷口,而且越来越多……
“滴滴哒哒滴滴哒哒……”嘹亮的冲锋号角第一次在晋南的大地上撕破夜幕,直冲云霄。号角声中,枪声激烈,两道防御线之间二十余丈纵深的空地上,被手榴弹炸出的浓雾顷刻间覆盖。
“为了天朝,前进!”蒋云翔一把抽出肋下的马刀,寒光一闪,冲着浓烟中乱蹦乱跳的忠义救**马队扑去。
“前进……”二连长一把扯下吊着自己左臂的那碍事的白巾,脸因充血而膨胀,大喊着紧紧追上自己的营长。
“前进……”头上包裹着已经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的白布巾,跳出堑壕的一瞬间几乎就要摔倒的受伤红军士兵,惨白中还带有稚嫩的脸上,此时泛起了红润。他一挺刚刚支撑过自己的长枪,踉跄着,却是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前方……
第三七五章逐鹿(十七)
先是要跨越障碍,随后是劈头盖脸纷飞而至的“炮弹”,本来是汹涌而来的忠义救**马队,等到了这块决战的地域,锐气尽失,马上成了方向难辨的强弩之末。
对于太平红军的号角声,黄淳熙并不是很陌生。无论是清晨,还是夜晚,只要他溜达在黄河岸边,悠闲地享受着河面吹拂来的阵阵清爽凉风,有时候总能够听到对岸随风飘来的阵阵悠扬的号角声。黄淳熙擅长乐谱,什么高山流水、关山月、广陵散等等,都能够说上个一二。因此,一听到对岸的号角,他首先就能断定,那声音绝对不会是来自本军善用的那种牛角,而是发自类同唢呐之类的管桶。再一细听起来,他恍然大悟,原来是那种俄国盟友也很喜欢吹的黄铜打制的号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不过,对于那边传来的号音,他听着倒是还有些赞同。譬如早上听到的那种声音,仿佛是想把人从睡梦中叫醒,而晚上听到的,却总能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可现在不行,当他一听到谷口外冲天而起的号角声的时候,马上浑身一震。这种嘹亮刺耳的声音,他尽管是第一次听到,而且还与以往所听到的那几种声音明显有差异,可他那丰富的音乐细胞顿时告诉他,***,这是“赤匪”在发动发冲锋。果然接下来的事实就告诉了他,天朝红军的反冲锋是真实的。“炮声”隆隆,炸起冲天的烟尘漫漫,枪声凄厉,掀起人唤马嘶。
一个多时辰的攻防战,黄淳熙不能说是打腻了,可至少也有些焦躁的不耐烦了。两个营的力量都已经遭受到了不同的损失,兵将们越来越有些谈虎色变之相,要是这一次突破不了对手的防线,只怕再有毅力的军队也会涣散。
“苟管带,增援马队,巩固谷口……”黄淳熙跳着脚大叫着。兵贵神速,两军窄道相遇,拳头硬的自然先行,他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轰轰轰……”又是一阵冰雹般砸在谷口的“炮弹”震天动地的响起。这阵“炮弹”一来,黄淳熙登时木然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双眼,猛地跺脚不已。这群王八蛋的“赤匪”啊,竟然就把人马摆在了深入谷口数十步的两侧十几丈高的山丘上,还那么心平气和地一直隐藏到了现在。
顺谷口正在前出的马队的尾部,刚刚打算尾追马队抢占和巩固谷口的他的三营的头部,顷刻间遭到来自两翼猛烈的打击。山坡上气势汹汹扑下来的太平红军,不仅一下子就从气势上压倒了自己的军队,还像两把利刃,迅速地将他前面的马队与后面三营割裂开来,随后又如同铁钳,或许更像是两扇大铁门,“咣当”一声,就重新关闭了通向谷口的大道。
“冲……冲……先冲出谷口者,赏包抄十万,退后者斩……”黄淳熙失去了往日的那种“深邃”和“平淡”,急火火将周围的侍卫队人马组织起来,充当临时的督战队,防止三营在严酷的打击下擅自回撤。他明白,一旦三营打不通谷口,不要说前面他的精锐马队将就此灰飞烟灭,就是再想拿下谷口,那也成了痴人说梦。这个时候,他抬头望了望身边的山峰,妈的,他们能上去,为什么我就非要在这里与他们纠缠到现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前后乱撞,左右互碰,根本组织不起冲刺的马队,面对三面围上来的步兵,实力大打折扣。再等到屁股后面竟然也遭受到了痛打的时候,黄淳熙精锐的马队,除去一个个兵将依仗着强硬的心态,各自为战之外,完全丧失了有组织的顽抗。
两侧山坡冲下来的红军将士,先用手榴弹砸,随后是冰冷闪亮的枪刺,挑开了一片立脚之地。一、三两个连队汇合之后,一连即刻追着敌人的马队,排成数列,挺起刺刀前冲。三连则迅速转换成射击队形,哗……一排排枪声过后,在又是几颗手榴弹炸起的烟雾掩护下,三连在身后一连已经杀开的通道内,重新恢复谷口阵地。前面一个排射击,后面两个排装弹,密集连续的枪弹打得尾随上来的黄淳熙的三营连滚带爬。
不容临近身边的对手举起手里的大刀,已经满身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的蒋云翔狠狠的一刀,砍断对手胯下坐骑的一只马脚。他看都懒的看身后马上掉下来的敌兵一眼,大吼着,血淋淋的战刀又砍向了前面那匹正就地不停腾挪着两只后蹄的马屁股。
烟尘中,被断了腿的坐骑颠下马背,顾不得周身的疼痛,正咬着牙要翻身爬起来的忠义救**士兵,屁股刚刚翘起来,后背就恰好迎上了一阵凄厉刺骨的冷风。
“噗哧……”,“啊……”利刃扎进**和惨叫的声音之后,忠义救**士兵的腰一塌,不得不又重新趴在了地上。
还是那个头部裹着看不出是白色绷带的红军士兵,一脚踏在敌人的脊背上,双手奋力拔出枪刺,一股喷溅的血液顿时扑满他的前胸。
“营长,再送俺一个……”他那年轻的脸上惬意地微笑着,用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沙哑微弱的声音“喊”了一嗓子,踉踉跄跄地追着营长又“跑”了两步。忽然,他的双腿一软,嗓子眼儿一阵的发腥、发咸。他用力把枪托撑在地上,想让自己站直身子,可不听话的双腿却还在慢慢地弯曲。他的一条腿已经跪在了地上,但他死死地搂抱住胸前的长枪,仍然执拗地坚持半屈着,不叫自己的另外的一只膝盖落地。他使劲睁大一双曾经是充满灵气的大眼睛,望着前方,包含着渴望,“为了天朝……”他喃喃着,“扑……”一口热滚滚的鲜血从这颗年轻的心中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脚下的大地……
看着督战队都已经开始很难阻挡住三营的败势,黄淳熙终于明白自己完全错了。精锐的马队没了,生力军没了,除去自己的百来个人的卫队,再没有一支完整的人马。他不由得看了看身后,望着身后那黑压压的一片,曾经是威风凛凛,如今却是已经被惊恐和不安完全笼罩的人群,他犹豫了,是不是应该激流勇退了?
妈的,就是退,也不能这么轻易地便宜了嚣张的“赤匪们”。黄淳熙当即传令,放三营退下来,被打得半残了的一营就地准备防止太平红军得理不饶人的尾追,后面的二营改作前队,保护辎重先迅速撤回大营。另外,为了宣泄他心中难以遏制的怒火,他带着卫队要亲自监督,炮队必须把全部随身携带来的炮弹都打光之后,才准启程。
第三七七章逐鹿(十九)
葫芦形山谷的腰部前出一些,黄淳熙的后卫部队在加紧做着转入防御前的各种准备。“葫芦腰”两侧,勉强可以攀爬上人的山坡上,曾经为了以防万一而抢占上去的少数警戒人马,也开始下山。
一支在对手身上占了便宜的军队,不管接下去是要继续进攻,还是马上后撤,自然都是顺畅的很。而对于一支刚刚遭受了重大挫折,谈虎色变甚至草木皆兵的心灵传染病不断蔓延的军队来讲,如果勉强撑着继续进攻,兴许好说些,而要立即转入后撤,如果不是一个意志十分顽强的整体,一般都很难摆脱兵无战心、将无斗志、军队即刻形成一盘散沙的悲惨命运。
不过,眼下黄淳熙的人马却似乎像是个例外。
也许是由于官兵们感觉到立即就能脱离残酷的战场了,心理上的强大压力得到了一丝慰籍的缘故,也许是生怕几十丈外的太平红军听到自己这里的声音,会突发奇招扯住自己的后腿,刚才还是嘈杂一片的山谷,如今竟然一下子安静了许多。除去纷杂的脚步,没有了更多的喊叫。官兵们尽管呼吸急促,偶尔还有的脚下拌蒜,但每一个人似乎都在尽最大的努力克制着。为了“跑”的更顺利,在快速的集结当中,此时开始担负前卫任务、虽然习惯了“大爷”生活的官兵们,不少人还会默默地、自觉自愿地帮着辎重队中的慌乱的手足无措的夫役们牵驴带马,一切看上去还真相当地有序。
在黄淳熙扭曲的脸上,终于又有了一些满意的笑。
汇聚成一股股人流的前卫队伍,已经向着宽阔的“葫芦底”蛹动了,不久,还小跑起来。井然有序的长长队列,开始穿过手忙脚乱还在为着最后一次猛烈发射做着准备的炮队阵地,穿过一个个正枪口支着下巴,眼睛里无不带着羡慕的目光,本来是压在最后,现在看来注定还要再次压在最后的专司炮队护卫任务的一队人马。
刚刚撤下来,一个个浑身泥土,满脸污垢,正逮个地方就一屁股坐下去,张着一张张大嘴只剩下了喘气的份的三营,一听说可以马上尾随着二营撤出这个要命的地方,居然就像是吃了鸦片的“瘾君子”一样,顿时不知道从哪里来了那么一股子力量,有的干脆就爬起来直接朝着二营的队伍里面钻。这一轮攻击下来,可真是把他们打得寒了心了。如果不是标统大人大发慈悲,前面有太平红军的“大炮”、枪弹和刺刀,后面还有那帮亲娘老子都不认的督战队,只怕他们都得与冲出去的骑兵队一样,变成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了。
乱哄哄的三营败兵,立即搅乱了二营的后队。前面还是好好的两路纵队,到了后面,却变成了黑压压的一大坨。随着这一大坨人粥的涌动,又冲动了炮队列好的阵式。一下子,稍稍才平静了一会的山谷里,人喊、马嘶加驴鸣,好不热闹。
半边脸满是血污,正半躺在一个角落里,接受营医处置额头伤口的苟管带,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手下竟会这么的不争气。他明白标统大人的脾气,顿时也不管伤口裹没裹好,腾地跳起身,正要跑去制止手下们的胆大妄为。不料,仅仅跑了几步,大张着的嘴一个字还没喊出来,满是血污的那半边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个巴掌。这一巴掌,直打得他头上还没裹好的白布带子也飘了起来,受到撕扯的伤口里咕嘟又窜出一股的血,顿时糊住了他的一只眼。
“狗娘养的,老子是叫你们撤退,不是溃逃!”黄淳熙扬起沾了一手污血的手掌,看着疼得几欲昏死、差点儿跌倒的苟管带,吐沫星子四溅,毫无怜悯地恶狠狠咒骂着,“叫你的那些狗杂种立即都老子滚开,要不老子就地就处置了他们!”
“轰、轰、轰……”仿佛就是为了要回答黄淳熙的,突然,一片片火光闪烁、紧跟着是响雷阵阵。
歇斯底里的黄淳熙刚刚来得及寻声看了眼如今已成为他回老家的必由之路的谷口,他随即听到的就是那种已经熟悉了的令对手振奋,却叫他感到刺耳难忍的尖利号角声,还有比雷鸣似乎更震撼的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黄淳熙此时一定不愿意,却又不得不面对着已经小跑出谷口的前卫,眼下虎跳狗窜似的狼狈而回的凄惨场面。
历经两个时辰,黑夜里强行军三十余里的红九十师一团一出现在战场,就牢牢扎紧了“葫芦底”。一团官兵先是迎头拦住,继而紧紧追着仓皇溃败的忠义救**,杀进山谷、贴身肉搏,不给对手的洋枪以发射的机会。
宽阔的谷口,此时敞开胸怀迎接着在“为了,天朝前进”的呼啸中,越来越多汹涌涌入的天朝红军。
如同大海里的波涛似的白惨惨凄厉刀浪,前浪未落,后浪又起,失去了遮拦的忠义救**炮阵,也成了任天朝红军驰骋的坦途……
刚刚收拾完黄淳熙赖以自豪的两百马队,看着本来疯疯癫癫、不顾死活猛扑三连恢复了的谷口阵地,突然却又呼啦啦退潮般消隐在山谷里的忠义救**,赶紧收拢部队,准备再次规避对手炮火疯狂报复的习秉勋和蒋云翔,此刻全然忘记了疲劳。
“为了天朝,前进!”他们冲出阵地,再次呼喊着,再次迈开壮实的双腿。成排的闪亮枪刺,铺天盖地的刀光剑影,如同强劲的疾风扑进“葫芦”的肚腹……
诺大的“葫芦”肚腹中,双方士兵缠在了一起。有规矩的枪阵没有了市场。无论是哪一方,凡是能打出自己枪膛里子弹的士兵,就没有时间和机会再去装填下一颗子弹,只有最原始的肉搏才是唯一决定双方生死的关键。
最原始的肉搏也是最残酷的。看到后面一营还没构筑好的石垒防御线,被犀利的天朝红军在瞬间撕裂。看到跑出去的二营又夹着尾巴风驰电掣地从前面逃窜回来,夹在中间三营的脆弱神经马上就断了。既然入地无门,那就得上天。
一溃而散的三营不会听任何人的喊叫和阻拦,手脚一起并用,顺着“葫芦腰”的山坡猛爬。
自以为从离开娘胎开始精明了好几十年的黄淳熙,现在傻眼了。真是千呼万唤出不来,蓦然回首,自己竟在灯火阑珊处。
不少见过黄淳熙当时形象的手下,在他们后来的日子里,还对自己从前的那位标统大人赞不绝口。因为,他们都亲眼看到过,面对两面压上来的太平红军,一动都不动,堪称是泰山压顶都脸不变色的标统大人。他们看到了在卫队的“挟持”下,尽管不得不加入到爬山行列里的标统大人,最初曾是那么的百般挣扎,高声怒骂。当然,可以原谅的是,他们不是黄淳熙肚子里的蛔虫,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标统大人其实与他们一样,是被天朝红军诡异战术及凶悍的气势给吓傻了,吓呆了。他们更不会知道,加入卫队没有人搭理他,他就会一直那么痴呆呆的继续站下去,直到成为天朝红军刀下鬼的一霎那,才会恍然大悟。对卫队所谓“挟持”的挣扎和怒骂其实假的,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而已。当然,那些赞美他们的标统大人的人,还有一个目的是不敢公开说的,那就是他们多少年后,还有人依然对天朝红军恨之入骨,在他们心中,黄淳熙若是不高大,难道叫天朝红军高大不成?当然,凡是赞美他们的标统大人的人,还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谁都不说他们的标统大人的死亡真相,只说他们的标统大人是自裁了。
事实的真相呢?
不能说黄淳熙的卫队不顽强。可是,面对着惊涛骇浪一般前后夹击而来的大批天朝红军,既然已经失去了继续缠斗下去的意义,就不如先把标统大人就出去了。留得青山在,才会不怕没柴烧,这是他们的义务所在。
于是,山下的谷地里杀声震天,不间断的钢铁相交刺人神经的尖利声响,叫人禁不住双股发紧。山坡上,奋力攀登的包括黄淳熙在内的忠义救**们,就像是一大片的壁虎,即便已经感到了手脚酸软,却依旧在咬牙坚持,而且不甘落后,一刻不停地向上、向上……
黄淳熙清醒了,清醒之后的黄淳熙不再顾及刚才的面子,却要考虑现在风采。在攀岩的“赛事”中,自然不能于其他人。他是飞快地爬在最前面的几个人之一。就要接近山丘顶部的时候,胸腔燥热的几乎要炸裂的黄淳熙缓了下手脚,撅着屁股,脑袋顶在一颗小树上,扭着一张惨白的像是厉鬼的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无意间,他看到了屁股后面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苟管带!
不是半边脸,而已经是满脸都被污血糊满了的苟管带,能坚持着爬到这个份上,绝对是精疲力尽了。他突然烂泥一样瘫爬在黄淳熙的脚下,狗一样的大张着嘴,出气多多,进气可怜。
黄淳熙咬了下牙,双手抱住面前的小树,冲着脚下的苟管带鼓励着,“再……再坚持一下,自古……自古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说着话,他双膀一叫力,终于攀上了最后一块山岩。
他用一种近乎是胜利者的姿态,回头看了看还在厮杀的热火朝天的谷底,娘的,老子早晚还会……
第三七八章逐鹿(二十)
“哈哈,兄弟可真是厉害,如果咱们要是在路上耽误上那么一点点,还就和你交臂而过了,不得了、实在是不得了……”
正冲着山下发着狠的黄淳熙猛地听到身背后响起一声带有嘲弄口吻的笑,甚至还能感觉到一股粗大的气流,**辣地直袭自己的后脖颈。他浑身一抖,赶紧嗖地一转脸。
啊……顿时,他大眼茫然,几乎失声喊起来。
一个脸上的眉毛粗得就像是挂在一双大眼珠子上的两个大扫把,正弯着腰、咧着大嘴,很是有些愉快地脸对着脸在望着他的汉子,正用他手里的那把寒意浓浓的大刀片子,生怕吓着他似的,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肩膀,下巴朝着身后一甩,“你累了,去吧,赶紧把你的手高高地举起来,乖乖地到那边去,叫我的兄弟们捆你的时候也好少费点劲儿。唉,大家摸着黑爬来爬去的,都不容易。”
不知道是由于肩膀上的大刀片子是不是挨上了他皮肤还很细腻的脖子,或者是被对方头上那颗刚好正对着自己的眼睛,月光映照下更显得灿烂炫目的小星星给刺激的,大脑一片空白的黄淳熙,大瞪的眼睛不由得一眯,一条胳膊下意识地向脸上一挡,随着屁股底下用劲,似乎想改变一下当前这种无意间形成的那不雅的跪姿。
“哗啦……”全身一直就是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的黄淳熙,没有把握好右脚的劲头,也忘记了自己跪着的地方本来就很危险,应该看清楚了再去蹬脚。这一颤抖抖的一脚蹬下去,恰恰蹬翻了仅仅能容纳的下他的这块大山石比邻的,早已松动的石块。石块离开了山尖,而正想立起身躯的他,一个栽歪,也紧紧跟在石块的后面,轱辘辘地朝着山下翻滚。
山势太陡峭了,如同脱缰的野马似的黄淳熙以及石块,都是嘭地一会狠狠地撞击在山岩上,或者是砸在仍然奋勇向上攀登的忠义救**兵将身上,紧接着一撞之下,他和它又会再次的弹起,而在他们的后面,新的翻滚者又融入了他们的行列。就这么一直摔到了就快到了山根,终于有块凹地容留了这位可怜的大人。
凹地宽容,可标统大人对于那些正通过凹地希冀大山能够解救他们的忠义救**士兵来说,却是极不宽容。势若千钧的标统大人重重地一摔之下,好几个士兵被砸的当场咽了气。不知道哪位也许是憎恶手里的腰刀耽误了自己前进速度的士兵,一甩手,刚巧把锋利的腰刀直直地就插在了早已被摔得浑身绝对不会有一根完整的骨头,死去多时的黄淳熙的肚子里。
在山谷里被霸气冲天的天朝红军杀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的忠义救**,还在蚂蚁般密集地涌进凹地,扑上山岩。可不久,随着上面的人又在向下面跳,忠义救**的兵士们,或是仰头上看,或是回首下望,蛹动的人流渐渐地静止了。也就在这个时候,聚集在凹地处,已经没有机会再上爬的兵士们,终于分辨出了那具头破血流、满身血污、仰面朝天,肚子上颤动着一把明晃晃的凄厉钢刀,静静地躺在他们中间的尸首,原来是他们的标统大人。
半个时辰之后,山谷里你死我活的格杀呐喊声消失了,取代它们的是“缴械不杀”和此起彼伏的哀告、求饶声。
“营长……”身上再次受伤,不得不爬在医护队的抢救人员背上,却似乎还想挣扎着下来的二连长,一见正在急着指挥收拢部队的蒋云翔,大声地、还有些哭咧咧地叫着,“好几十门大炮啊,咱们拼死拼活打了半宿,不都叫九十师他们都独吞了啊……”
蒋云翔脸色铁青,不耐烦地冲着医护队的救护员摆了摆手。每当战斗接近尾声,就是各部大发其财的好机会,刀矛剑戟、粮枪火药,除去还穿在僵死地上的那些清妖死尸们身上的破鞋烂袜子,样样都是好东西,更不要说摆在眼前的数十门令人馋涎欲滴的俄国火炮了。自从一踏上渡船的那时刻起,哪个官兵比知道,下面还有一场比一场更坚硬的恶战要经历,谁不想先把自己好好地武装起来?
于是,第一家冲进并最后完全占据了有利地势的红九十师一团,自然是到手就是我的。而连跑带颠苦战了半夜的特务营,又哪里肯把看在眼里的肥肉轻易给了他人。两边山坡子上等待“受降”的忠义救**们还没收拾完,黄淳熙倒霉的炮兵阵地上就闹得不亦乐乎。等到习秉勋那些聪明的手下们再一加入,几十门大炮是你抱我拉,你挡位抢,几乎动起手来。
“老弟啊,你手下的这位兄弟可是太不够意思了,他居然动手打我的兄弟,要不是他受了伤,我的兄弟还指不定会被他打成什么样子了!不就是几门破炮吗,何至于呢?”
作为一营之长的蒋云翔,何尝不想把那些并不算笨重的大炮都揽到自己的怀里,这有了大家伙的缴获的东西,不仅能显示出自己部队的赫赫功劳,又可以在芮县县城参战的时候露上一手。可按照后面韦总的指令意思,毕竟打扫战场的任务只能是留给红九十师,而再看着这位贪得无厌的一团长那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蒋云翔只好干受这种窝脖气。
他狠狠瞪了瞪还在救护队员背上挣扎着身子,回头大呼小叫的二连长,“喊,喊你个头啊,看老子完事怎么收拾你!”说完,他又赶紧回头冲着这位似乎还想搞点什么名堂的一团长一抱拳,勉强陪着笑脸,“老兄啊,收尾的事情就都指靠你了。唉,这满地的好东西尽你们挑拣吧,俺们还要接着再去干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哈哈……其实我们也不容易啊,疯跑了一夜,又只能依靠大刀片子和长矛与清狗厮杀,不像你们,要啥有啥。你看那满地的破枪,除去习老兄他们见了就抢,你们还不是看都懒的看?”一团长得意而舒心地笑着,“再说,此去芮县好几十里,这些大家伙太笨重了,放在这里咱替你们看着,还不是为了叫你们跑得更快?”
驻扎在永乐镇的刘铭传是个起得虽然还算早、却是睡得晚的人,一般不过子时以后,他是绝不会上床的。因此,今天晚上,注定他就是多么的去想,可也再不能跟床榻去亲密了。
刚一入夜,渡口方向就传来了对岸动静有些不对头的禀报。刘铭传赶紧跑到渡口亲自看了看,别说,守在渡口的巡夜兵们并没有谎报军情,或者夸大其词,仔细一看之下,还真是有些感到了不大对头。
第三七九章逐鹿(二十一)
自从对岸曾经折腾得热火朝天的河工结束之后,除去对岸上也会有的巡防士兵们点燃起的点点火把,或者大概是某位官员偶尔还会夜间巡视堤坝,有手里提溜着的一串的灯笼闪烁过之外,就再没有见到过大片的灯火。可今天这是咋了?怎么除了堤岸上到处是亮光,到处还都是忙碌着的绰绰人影外,渡口上显然也是忙乱不已。
他赶紧拉开侍卫递上来的千里眼,哪知在开始的一番仔细观察看之下,浑身不知不觉倒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嗯?这些东西,风平浪静的,都在那里拖着抬着木筏子瞎折腾什么呢?
不过,一会儿之后,他又变得镇定了下来,而随着镇定,还有另外的一种心情也涌了上来。兴奋,而且是顽劣、嗜血之人才特有的那种兴奋。当然,这种兴奋只是短短的一瞬。
唉……真要是他们***敢来老虎头上捋须子倒好了,可惜,浑身憋得都要长毛了,这到底还有没有仗打,何时才能打起来,都***还都是没影子的事呢。
“演练,”刘铭传收起千里眼,冲着刚刚赶来的他的帮统刘岳晙打了个回去的手势,“他们也是闲的生疯了。”
刘岳晙看了看忙得不亦乐乎的对岸,犹豫了一下,又连赶几步跟上刘铭传,“刘大人,会不会是……”
刘铭传连看都懒的去看自己这个助手一眼,顾自地背负着手,慢条斯理地迈着用他的话说,是“费了***好多劲”才终于学会一摇三晃的‘官步’,“李总统早有训令,各部严守本部防地,切勿滋事生隙,以免授匪类以口实。”
刘岳晙得到了一个大窝脖,冲着刘铭传黑熊一样的后背狠狠地咬了咬牙。可他也只能这样给自己败败火,再多的他也说不出什么。
今年才仅仅二十一岁,在兄弟中排行第六,又因幼时出天花而不幸在一张四方大脸上留下了一片的大麻点,被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都更乐于称为“刘六麻子”的刘铭传,出生于安徽肥西县刘老圩一个世代耕织务农的农家。幼年不幸,十一岁上他的父亲就患病身故,使得家境愈加艰辛的他不得不中断私塾的生活,小小的年纪就要跟着母亲为了谋生度日去下地劳作。在那段贫困的日子里,没有任何娱乐方式的刘铭传,喜欢上了跟着村子里的汉子们耍枪弄棒。穷人家的孩子,最不怕的就是出气力,自然而然地,几年下来,他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到了十七八的岁数上,不要说远近数十里的一般人物,就是那些曾经传授过他武艺的好手们,一个个也是无不在他的重拳粗腿之下,被打得满地找牙,甘拜下风。
凡是了解刘铭传的亲近人都说,那个时候能叫刘铭传崇拜的五体投地的唯一人物,就是汉高祖刘邦。他们都记得,刘铭传很喜欢登上家乡的大潜山,怀抱大刀、仰天厉声长唤,“大丈夫当生有爵,死有谥!”
为什么刘铭传单单爱慕上了刘邦呢?其实很简单,同样都姓刘,而且,几乎除了“亭长”这个职位没有混得上,还有由于迫于生计而最后曾干起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成为官府追捕锁拿的要犯之外,至于其他的方面,刘铭传完全可以与当年的刘邦可以一绝高下。那就是,他们都曾经是一样的,被乡民嗤之以鼻的无赖和恶棍。
啸聚山林,以劫富济贫为名,实质上却是满足了自己曾经渴望而不可求的生活**的刘铭传,当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兴起,尤其是三年前太平军定都天京,随即开始席卷南方的时候,面对如此强劲的太平军的势头,据说还曾一度想到过要效仿毫州的捻子,也加入进她的行列。
可无巧不成书,刘铭传已经派人送归顺信给了庐州的赖汉英,偏偏就在他率众祭旗下山的节骨眼儿,突遇一阵莫名其妙的狂风,祭台上快赶上他大腿粗细的大纛旗旗杆子竟然被吹断成了两截。据说,就是因为这种不祥的预兆,才使得刘铭传又一下子“幡然悔悟”,转而罢了投顺太平军之念,却接受了远远地躲在庐州城外,当着新任庐州知府的马新贻的招安。土匪摇身一变,成了忠实于大清的团练,开始与太平军对抗。
其实,所谓大纛旗的不祥预兆,只不过就是刘铭传的托词。在他的心里,土匪当起来是痛快,可真要一辈子做下去的话,“生有爵,死有谥”的美好憧憬岂不是水中月?刘铭传的土匪生涯,不过就是一场无奈的赌博,他下的赌注就是未来朝廷的招安。太平天国看上去是厉害,而恰恰就是因为太平天国太厉害了,直打得大清惊魂丧胆,一直脚踏两只船,在明着联络赖汉英,暗中却始终也没断了与马新贻称兄道弟的刘铭传,才最后选择了去保卫大清。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势头凶猛、战局顺利的太平军是不会拿他这个小土匪当成一回事的,而大清不行,自己这三四百人的队伍,在眼下的大清的眼中,多少还是一盘菜。为了遮那些很愿意投奔太平军的人眼目,他玩弄了一个大纛旗被吹断的把戏。
投顺了马新贻的刘铭传,果然是“不负众望”。他凶悍善战,对太平军表现出刻骨的仇恨,虽然在皖北清军节节败退的大势之下,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建树,倒还是引起了当时同样在家乡正大办团练的李鸿章的注意。
忠义救**扩军,急需悍将猛士之际,官运亨通李鸿章没有了忘记了这个战场上嗜血如命的安徽小同乡。而刘铭传则更是打心底里又开始钦佩起了这位既能得到太后赏识,又被洋人所器重的高贵乡里,不顾已经升迁为山东巡抚的马新贻的再三挽留、大肆许愿,一头就扎进了李鸿章的怀抱,成为了忠义救**的一员。在李鸿章的提携下,也成为了统带一标人马,享受起了职同总兵俸禄的大清朝廷恩典。
回到标统官邸的刘铭传,换上一身上下素白的睡衣裤,在桌案边秉烛看起了《春秋》,尽管太年轻的他颌下光秃秃的一毛没有,可还是自觉不自觉地、有事没事用一只空闲的手要在上面胡撸一把,大概也是想一展武圣公夜下习《春秋》的风采吧。
自从进了忠义救**,尤其是得到了连睡梦中都不敢想的现在的高位之后,刘铭传的日子并不像他以前幻想的那样好。忠义救**不仅仅一支军队,还是一个大大的官场,一举一动哪怕稍微有一点儿纰漏,都会招致那些对他眼红者的非难。
尤其是在瑞麟指挥的右翼集团中,由于与李鸿章之间的不合,瑞麟对来自皖籍的官员,简直就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上上下下自然效仿。而在芮陆地区的这个更是以湘籍官僚为主导的“晋南镇”中,远离了恩师李鸿章的庇护,刘铭传真是有些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哪怕一抬手一投足之间,都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滋味儿。
第三八○章逐鹿(二十二)
不过,曾经做惯了土匪头的刘铭传,还是很有一番忍耐的好功夫的。他明白恩师把自己扔到这里来的用意,一是要给瑞麟掺沙子,二是要扩大淮系力量的覆盖范围。既然是当沙子,那自然也就不会受到别家的待见。另外,恩师不是还不止一次地谆谆教导过自己吗?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怎么怎么其心志,怎么怎么其筋骨,还有怎么怎么其体肤、其身子等等……虽然他还不能完全一字不差地把恩师说过的“圣言”重复下来,但其中所包含的大概的道理,尤其是恩师的心思,他还是清楚的厉害的。
于是,刘铭传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尽管识字不多,可还学会了装斯文。这个斯文尤其是要装的,人家湘系里那可是都是一抓一大把的秀才和举人,再不济也是落了地(第)的秀才,不装成识文断字的很容易被人家看不起。在这点上,刘铭传可是吃过亏的。
在刚刚就任这个标统的时候,因为恩师一再嘱咐要“多看书,少粗鲁”,玩惯了枪刀,拿起笔杆子竟感到重如泰山的刘铭传,一改过去向来都是依靠身边书吏的习惯,咬牙切齿、汗流满面地亲自捉刀书写了一份送呈给协里的有关军队事务的公文。本以为这次行为能够在刘岳昭那里得到个“哼,千万别小看了老子,老子并非只知道冲冲杀杀,还是个文武全才”的第一印象。哪知道,几天以后的一次全协营以上的官员聚会上,他的这份呈报竟然成了众人取笑的笑柄,原因很简单,错字太多了,多的自称也是个大儒的刘岳昭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也没有完全把这封呈报闹明白。
为此,刘铭传还受到了恩师后来“带有善意的恶狠狠”的咒骂,原来是有人以此为引子,数次上书联军总部,对刘铭传大加攻击和贬低,声称要是忠义救**都用这种与睁眼瞎子差不了多少的所谓“人才”,忠义救**的现代化只怕也就是个说笑。如果不是恩师一手支撑起了他,估计这一次显摆就会彻底葬送他已经到了手的锦绣前程。
从那以后,刘铭传学得聪明了。沉闷了一阵子之后,他又开始自己“撰写”公文。只是这种“撰写”的过程比较复杂点儿,这需要书吏酝酿并事先写好了底稿之后,他再接着照猫画虎地比划上一遍。至于别人那些笑话他字体写得实在是看着难受的言论,他都姑且当成是一个个屁,放掉了。他还记着恩师说过这样的,只要你有气,你就一定能成。所以,每次坚持着这样“撰写”的时候,他总是憋足了一口气,甚至有时候肚子里咕咕乱闹,浊气拼命和他捣乱的当口,也是绝对提臀收腹、坚持不泄。别说,半年多过去后,那字写得还真就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官场的这些潜在的规则再无奈也要去适应,可作为军人,刘铭传当然不会忘记了自己应有的职责。要保住自己的前程,要往恩师的脸上贴金,真本事那是永远都不能丢。
像黄淳熙那种花架子似的事情,他是根本看不上眼的。天天昏天黑地地胡乱唱唱什么狗屁的“爱民歌”,军队的战斗力就上去了?鬼才会相信。爱民、爱兵不是唱出来的,那是真刀真枪地做出来的。谁不知道你黄淳熙的兵大爷们都是一流的抢劫高手啊?还***在大家面前装深沉,光想叫兵大爷们舒服,不想风吹日晒地去巡防,竟然拿着什么战役纵深理论来糊弄大家,真要是打起仗来,只怕你就是光纵没深了。
刘铭传的带兵方法很简单、很实用。他坚持隔个三五天就会去与官兵同吃一锅饭,就像当年在山寨里一样,跟官兵们勾肩搭背、呼兄唤弟,以展示他与官兵共苦乐的气概。当然,这种举动还不单单是在他的标里,什么防兵、什么练勇,统统地一视同仁。当初扩建永乐要塞的时候,他更是身先士卒,甩开膀子大干上了那么一阵子,那汗出的,别提有多少了,招惹的官兵们疯了似的大干快上,提前好些天就完成了别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另外,对于永乐要塞内的百姓们,他也是显得“关怀备至”,虽然拿不出多少实惠来,可架不住一个嘴儿甜,什么兄弟姐妹啦、什么大爷大娘之类的词句,总是不离口。
不过,要说实事的话,刘铭传还真干了那么一件,而且这件事干得连他的恩师都赞美不已,联军总部更是颁令嘉奖了他。那就是他自己掏腰包,请了几个先生,还有俄国的东正教士,在据说是元代兴建的永乐宫内,开了一个学堂,免费招募四方的孩童。学堂的宗旨是要给大清朝培养合格的、学以致用的接班人才。为了给孩童们减轻书写繁琐的汉字所带来的沉重负担,保护孩童们稚嫩的小手,学堂采用的是俄语教学,而且入学的同时,就要入教。据说这个学堂一开始的时候,招募学生的工作很是费了些周折,可渐渐地,生源滚滚,上学不花钱,入教还可以高人一等,小小的屁大点儿孩童就能带给全家无上的荣耀,唉,不打破头才怪呢。
至于手下官兵们胆敢骚扰永乐百姓的行为,那是绝对不允许。据说有一次下雨天,一个士兵拿了百姓人家的一个破得都快没了边的草帽子,想先遮挡遮挡,事后再还回去了事。哪知道,这么区区的一件小事,居然也被捅到了刘铭传那里。这还了得!尽管那个士兵早已把破草帽子还给了百姓,可刘铭传照样“公事公办”,坚决“大义灭亲”,当街处斩了这个严重违反他的忠义救**军纪的败类。
凡是永乐的军民,哪一个不知道被处斩的这位就是帮统刘岳晙的远房侄儿加卫队的队长啊,这一下,刘青天、刘包公、刘父母等等的赞誉铺天盖地地铺满了刘铭传一身。
你说说,如今的刘铭传能害怕对岸那些人的喳喳呼呼?不要说是演练了,就是以后真的会打起来,他也不尿他们。因为他有苦心经营的永乐要塞,有同仇敌忾的永乐军民,比起黄淳熙来,他更有一百一的把握。
坐在烛光下的刘铭传,不慌不忙地看了一个多时辰的《春秋》,就像他猜测的那样,中间刘岳晙还就真的曾经进来过,最后还是被他的沉稳风度给熬走了。他真是实在懒得看这位助手,妈的,整个就是一条刘岳昭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条狗。
等到刘岳晙无趣地出去了,侧耳再听听屋外的动静,刘铭传赶紧把书夹在胳肢窝里,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酸麻的筋骨,放松放松已经昏花了好久的双眼。唉,这装相的日子啥时才是个头啊!
他心里哀叹着,转头看看墙边那座俄国造的大钟,已经是快到子时了。他高声喊叫外面的侍卫送来泡脚的热水,重新坐在椅子上,边惬意地泡着脚,边摇头晃脑、哼哼唧唧地唱着在山寨的那个时候,大大小小的弟兄们无不是最喜欢吟唱的小调,“一呀摸……摸到了妹妹的……”当然,声音很小,小的只能他自己才会听到内容。
就在他美不胜美的时候,犹如天塌地陷一般的隆隆炮声,陡然间响了起来。这惊天动地的声响,不仅震得他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房顶上噼里啪啦掉下来的灰土,还一下子盖了他个满头满脸。
第三八一章逐鹿(二十三)
“大人,大人……”随着一阵呼喊,标属侍卫营管带丁汝昌脸色煞白,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由于光顾看了标统大人的脸了,没来得及顾上脚底,先是“扑”的一声,接着就是“咣当”一下,他一脚踩上了泡着刘铭传那双脚的铜盆,铜盆被掀翻,水流了一地。
“慌什么!”刘铭传霍地站起,手狠狠地在桌案上一拍,“抢***棺材板啊!”一骂之下,忽然又发觉自己竟然是赤着双脚站在了地下,赶紧一屁股坐了回去,胡撸胡撸脸上的灰土,一瞅紧跟着丁汝昌跑进来的家伙,厉声问到,“怎么回事?”
问话的同时,听着还在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刘铭传居然在脑子里突然闪起这么一个念头,莫不是火药库被哪个不慎的混蛋给点燃了?要不也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啊?
“大……大人,太平军正……正在渡河……”一路狂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练勇,瞪大一双惊恐的眼叫着。
“什么?哈哈哈……”刘铭传先是一惊,紧跟着却又极其轻松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是啊,如果要是自己的火药库爆燃了,那他还真得急死不可,可如今居然是太平军要打上门来了,真是***浑身都没有二两棉花沉,不知道怎么得色好了。
他从桌上拿起袜子,旁若无人地依着自己的往常习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估计是感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随手又把袜子朝着桌子上一丢。
还没镇定下来,却又被标统大人那一笑笑得更加迷糊的丁汝昌,迷混的眼睛瞅了瞅标统大人,还是不由自主地赶紧跑到床头,熟练地从一口箱子里取出双干净的袜子,双手捧给了大人。
“刘大人……”刘岳晙此时也是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一看到屋子里的丁汝昌和报信来的练勇,他咳了一声,强作镇静,“刘大人,太平军在企图强渡黄河,不赶紧曾派人马,前面的团练和防兵恐怕很难抵挡得住?”
“有多少人马在渡河?”刘铭传不紧不慢地往脚上套着袜子,头也没抬地问着。
“好几千人,堤坝和渡口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太平军,大人听啊,他们的炮火很猛烈。”刘岳晙是站在要塞的城墙上用千里眼看到这一切的,要塞的南墙建得距离永乐渡口仅仅不过才有两里之遥,所以他把对岸看得很清楚。
“刘大人,本官问的是河面上有多少赤匪?”刘铭传弯下腰去穿靴子,依然没看刘岳晙,可声音里已经带着极大的不满。
“多……多啊……大人……密密压压都是啊……”报事的练勇不合时宜地叫唤着。
“放你妈的屁!”刘铭传可真是火了,恼怒之下的他忘记了假斯文,一把抓起桌上的臭袜子,劈头砸向报事练勇那张令他生厌的脸,“岸上有数千的赤匪,密密麻麻,难道河面上也能有那么多的赤匪?你***眼睛是长在了屁股上了吧?”
别看刘铭传的话粗俗不堪,可刘岳晙一听,心里还真是不能不暗暗地佩服这个肮脏之人的心计。唉,谁都说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其实,粗俗之人也有他自己的精明之处。刘岳晙至少此时已经感觉着被刘铭传引带的有些沉稳了,“大人,河面上不下数十条战船,他们……他们的确是要冲过河来。”
“那不是战船,准确地说,那都是渡船。”刘铭传披挂着,少见地冲着刘岳晙笑了笑,“炮声是不小,可这里面也有我们的炮火。炮队不用接到本官的指令,他们也知道应该干什么。放心,不要说赤匪们上不了岸,就是上了岸,他们也打不开永乐这把铁锁!”
刘铭传系上俄国盟友制造的宽大牛皮腰带,再把同样是俄国盟友“支援”的短枪在手里滴溜溜的耍了几下,然后,潇洒地朝着腰间一插,望着刘岳晙的同时,又把嘴一撇,“老子出大力、流大汗,费了半年多的时间打造的永乐要塞,可不是用来耍着玩的。丁汝昌!”
一听到标统大人的呼唤,丁汝昌赶紧把身子一挺。
“命令一营即刻赶赴渡口。”说完,刘铭传转头冲着刘岳晙又一挥手,“二三营要塞内待命,我带侍卫营去渡口。我***倒要好好看看,赤匪们是怎么插上翅膀,飞过黄河来的。”
永乐渡口,硝烟弥漫,枪炮齐鸣,火光闪烁,如同除夕的夜晚。在依据渡口及堤坝有利地势,密集而轰轰烈烈的枪炮打击下,宽阔的黄河河面上,天朝红军的强渡船上,尽管是杀声震天,却只能一次次地无功而返。
永乐这方,得了势的清军更是欢声雷动,士气高昂。战鼓隆隆,枪弹虽然够不上退回去的天朝红军船只,炮火却是打得越来越有劲头了,越来越有兴趣了。
刘铭传站在炮队的发射地域内,对手下官兵尤其是炮队的快速反应能力表示极大的赞赏。
丁汝昌正仿效着标统大人从前的做法,身先士卒地带着部分侍卫营官兵帮着炮队朝着火热的炮膛内,输送着一发发的炮弹,“打,狠狠地打!”他的嘴里不时地发着咬牙切齿的恶声恶语。
现在,就要说说这个丁汝昌了。与刘铭传同岁,出生于安徽庐江北乡石嘴头村的丁汝昌,因家境贫穷十岁即失学,算起来只读过三年的私塾,比起刘铭传来,两个人唯独在这一点上倒是有些旗鼓相当。十四岁上,丁汝昌的父母在荒旱中双双饿病而亡,孤苦伶仃的他只能是依靠邻里、亲友的周济聊以度日。十八岁的那年,也就是一八五四年,太平军攻克庐江,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丁汝昌为了拯救自己的肚皮,“愤然”参加了太平军。
可仅仅过了两年,当他随军驻防庐州,恰恰赶上了韦昌辉背叛天朝,擅离庐州之际。吃上了两年饱饭,又开始对天朝军队近乎严苛的军纪抱怨无比的丁汝昌,在与他一样迫不得已之下才投奔了天军的程学启的策动下,为了再度改善自己的肚皮,趁着天军陷入庐州恶战之机,有奶就是娘的两个家伙,带着几十个败类反出了庐州,一头投入到了胜保的怀抱里。
哪知道,本来在程学启的**汤诱惑下,以为到了胜保这棵大树下就有了荣华富贵的丁汝昌等人,不要说是一官半职了,就是连个好脸色也没有从胜保那里得到。尤其是当苗沛霖背叛大清投顺了天朝,导致胜保大军一败涂地的时候,如果不是有人阻拦,胜保差点儿就要了他们的狗命。
灰溜溜的丁汝昌那个时候好后悔,要不是因为害怕再回到天军的怀抱一定会被问个死罪的话,他肯定又要扭头再跑回庐州了。万般无奈的丁汝昌,只能继续追随着程学启逃离正面战场,忙忙地漏网之鱼地一路逃到河南,又逃过了黄河。最后,拿着沿途依靠打劫富豪得来的金银珠宝,买通了关系,搭上了李鸿章这条便船。
借着忠义救**以图扩充自己的势力的李鸿章,对于多少能认识点字的皖籍老乡那是关怀备至。在忠义救**公开招募有为军官的招考中,先是笔试透露考题,接着面试营私舞弊,仅仅就是一个为了肚皮的一时舒服而奋斗,从来好无大志的丁汝昌,居然一下成了皖省的杰出青年。为了给丁汝昌镀金,李鸿章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又特意安排丁汝昌在俄国顾问们的身边服侍了几个月。还真别说,几个月下来之后,丁汝昌勤奋刻苦,叽叽歪歪的俄语就信手拈来。
俄国顾问高兴,自然很多人也高兴。老百姓都知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丁汝昌自然而然身价起来了。一个外放,就放出来一个标属侍卫营的管带,真是一步就登天了。以至于熟悉他的人都说,这个丁汝昌,真***够份儿,睡梦中的梦呓还总忘不了高喊着沙皇爷爷就是好!李大人就是他的再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