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许乃钊对这个桑妤是又喜欢又些恼。喜欢的是这个巧妙的爆发户,没有一点儿土财主的样子,出手阔绰。而且还是那种很会来事的阔绰。你看,几乎每次她来,除去给自己的礼物,总还都会带来一堆的劳军品,引的营中将士无不赞颂。恼的呢?是那个安琪尔商行明摆着三番五次接济城里的叛匪,又抓不到实际的把柄。可是细想想,商人吗,总有他们惟利是图的一面。
桑妤坐下以后,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由门口转向许乃钊,眼里流露着一丝哀伤,“大人,今天又攻城了?”
“是啊,”许乃钊长叹了口气,“这些叛逆,实在是”他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
“唉!伤了那么多的兵勇,”桑妤也是簇着一对儿细眉,轻叹了一声,“这仗也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仁慈的主啊,拯救一下这些可怜的生灵吧!阿门!”罗孝全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咕哝着。
许乃钊好笑地瞟了眼这位神父大人,又看看桑妤,“夫人,你们商行的货船来往不是很顺畅吗,好象一直没什么麻烦啊?”
“看大人说的,没麻烦就不能来看看您和弟兄们啊?”桑妤柔媚地一笑,“人家可是就为来感谢大人的啊。”
许乃钊也呵呵地捋着胡须笑了,“你们只要别再给本官添什么乱就好了。”
桑妤一撇嘴儿,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大人是不是还在说我们商行卖过军火?我可是真的没卖过,不信大人可以问主教。我只是卖过粮食,那没办法啊,城里有饥民,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再说,人都饿死了,大人们打下一个空城也没什么用啊?”
罗孝全连连点头,“密斯桑是个优秀的教民,她经商赚的钱很多都用于教会,帮助穷困的人。这也是上帝的意思。我向巡抚先生保证,密斯桑是绝对不会染指什么军用品的。她是个爱好和平、善良的教民。”
“算了,既然人家巡抚大人嫌咱们麻烦,咱们还是快点儿走的好。”桑妤站起来,挽起罗孝全的一只胳膊,哼了一声。
“哦,说生气就生气啊?”许乃钊奇怪地瞅瞅这俩人,赶紧站起身,伸开双手,“本官不是说笑而已吗。不能走,吃过午饭再走。”
罗孝全看看许乃钊,呵呵笑了笑,“巡抚先生,女士们是轻易惹不得的。”
“惹不起,是惹不起哦。”许乃钊也嘿嘿地笑着,“夫人,给本官个面子,您要是这么一走,那别人还不私下骂本官无礼啊。”
“谁走?人家才不走呢。”桑妤咯咯地笑了,“人家这次来,还有事想和大人商量呢。”
“看看,本官就说嘛,夫人一来准有事情。”许乃钊笑着请两个人坐下,“夫人说,有什么事情?”
桑妤重新坐好,想了一想,“金领事来了一艘新轮船,我打算买下来。用这种船跑生意比现在快啊。恩”她笑着看着许乃钊,“大家都说,新船首次出航一定要隆重,这样才能保平安。眼下战事紧张,我也不想搞那么大的牌面,只是想想请大人到时候出下场面。不知道”
“就这个事情啊,好说。”许乃钊爽快地一挥手,“夫人财力大了,对一方也是个好事。放心,本官到时候一定去。”
“大人就是能体恤百姓的疾苦。”桑妤双手握在胸前,极其真诚地说着,“小女子将来积攒下钱,一定要在宝山开了电厂,听主教讲,那个叫什么电灯的东西可好玩呢。到时候第一个给大人装上,省得晚上大人看书的时候费眼了。”
“好,好,好!”许乃钊一下被桑妤的话打动了,这个女子还真不是个寻常的人啊。会办事,还会说话。唉,看来有钱人家就是舒服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同临在镇江大牢被关押至今已整二十天了,尽管并未受到什么刑罚,可从未吃过这种苦头的他也早已是面目憔悴。
他是安徽人,家里几代人从事盐业贸易,积攒颇丰。到他这辈,原本是想脱离盐业,读书入仕。可惜父亲早丧,刚刚中了举人的他,作为长子只好接手家里的生意。不过,渐渐,他看出了盐运已经开始走向没落。于是,他在镇江购置了大量的土地作为根本,同时,又在寻找一条更好的生意经。就在他联络上海的洋行,打算购些机器,进入纺织、印染业的时候,镇江被太平军占了。
对于太平军,从心底讲,他并不赞同,熟读三纲五常的他,认为芸芸众生皆该恪守自己的本分。然而,太平军进城后封妓院、杀恶霸的行为,又使他对这些敢犯上作乱的人,有了一些好感。尤其是他对镇江、扬州充斥大街小巷的各色红楼,早就深恶痛绝,在他看来,那就是败坏人伦的罪魁。
当那天太平军来征用粮饷的时候,他本是打算拿出几万两银子的,历来兵祸总是商人大户的灾难,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既然在太平军攻城前不走,也就做好了这个思想准备,花点钱买平安,比四处漂泊更好。不过,来人一张口就要让自己必须出二十万两,拿不出就抄他的家。他火了,活到五十来岁了,什么都怕,可他就是不怕来硬的。于是,就有了今天。他也后悔,后悔当时没及时阻止家丁与太平军发生纠缠,所幸未出人命。即使如此,他也是忐忑不安了,眼见一个个以往熟识的财主们和自己一样被抓进来,恐怕这回是凶多吉少。
一大早,从牢里狱卒们的纷纷议论中,顾同临听到了那个把自己关押进来的黄子隆被处斩的消息。他感到奇怪。借着狱卒送来早饭的工夫,他看着这个平时还算和气的老狱卒,询问着。
老狱卒斜眼儿看看他,“你有功了,咱辛辛苦苦服侍你们这么些天,人家一个一个地交上赎银都出去了。就你能啊,白吃我们的牢饭不说,居然还阻止家人拿出银子。唉,要那么钱有什么用,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见顾同临又别过头去,一副倔耿耿的样儿,老狱卒嘿嘿地笑了,“吃吧,看你的造化了,这可能是咱送你的最后一顿饭了。”
顾同临拿起那黑的说不上是什么的饼子,又随手丢下,“最后一顿就叫我吃这个?”
“哟,这还挑呢?”老狱卒啧啧地摇着头,“咱天军兄弟们要去和清妖拼杀,有时候还未必能吃上这种饱饭呢。”
望着离去的老狱卒,顾同临的心绪又乱了。他没心思吃饭,斜倒在稻草铺上,闭着眼开始胡思乱想。
忽然他听到门上锁链响动。唉,终于熬到头了,这一瞬间,顾同临倒有些坦然了。他没有循声去看,而是坐了起来,伸手拿起硬邦邦的饼子,使劲儿咬了一口,又端起破瓷碗,借着温水将嘴里的东西吞下肚里。
“呵呵,不要再吃了吧。”顾同临听到蹲在自己身边的人在说。他哼了一声,看也不看来人,“难道连最后一餐饭也舍不得叫老夫吃?”
“三娘你看,真还有人喜欢吃这里的东西哩。”
第九十一章
“呵呵,不要再吃了吧。”顾同临听到蹲在自己身边的人在说。他哼了一声,看也不看来人,“难道连最后一餐饭也舍不得叫老夫吃?”
“三娘你看,真还有人喜欢吃这里的东西哩。”
三娘?顾同临这才抬眼看看进来的几个人。可不是吗,来的果然是镇江无人不知的女飞将军苏三娘。她的身后跟着的是大牢的典狱官。再扭脸看看蹲在自己身边儿的这个,他脑子立即嗡的一下。王爷,是天国的安王。
顾同临抓着黑饼子的手一时僵在了嘴边儿。不会吧,要杀自己这样的人,还能惊动了一个王爷?完了,怕是那个最坏的结果要出来了。
林海丰从顾同临手里拿过那黑饼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不由得眉头一皱。他抬头看看苏三娘,抖动着手里的黑饼子,“看到了吧,他们又想绑票,还不把人当人待。这是什么?这是喂牲口的东西。即便是犯人,他们也是人啊!”
说着,他又愤怒地一指那个典狱官,“后面还有多少做好的这种东西?中午你们自己把它都吃了。从现在开始,本王正告你们,下次再发现有类似的情况,你们吃饭的家伙也就别要了。”
“是,千岁!”典狱官哭丧着脸,惶恐地答应着。他双手接过饼子,似乎又有一肚子的委屈,“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本王不听任何解释!”林海丰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这里要是住着你爹、你娘,你就该知道怎么办了!”
“下去,下去。”苏三娘赶紧冲典狱官摆摆手,然后转头劝着,“殿下,其实这也未必就是他们的责任,大牢里粮食和物品的供应他们也做不了主的。”
林海丰一甩手,“那本王不管,谁发现了问题,谁就该及时地向上禀报。想装聋作哑,你就得承担后果。”说完,他转身扶起正茫然地瞅着这一切的顾同临,一躬到底,“顾老先生,我们天朝的官员做事不当,让您受苦了。我这里向您赔礼了,还请老先生多多谅解!”
顾同临乍着两只手,目光有些呆滞。他既怀疑自己的眼睛,又怀疑自己的耳朵,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苏三娘微笑着拉拉他,“顾老先生,安王殿下就是专门为老先生们的事情,特地从天京赶来的。”
“哦哦”顾同临木讷地应着,“安万王千岁,老夫不敢当啊!”
林海丰笑了,“老先生的事情我都了解过了,我和苏安抚使今天就是特意来接您老先生回府的。”他边说边掸着顾同临身上的草枝,“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走?”顾同临困惑了,“千岁,老夫的下人伤了天兵,老夫总还是个有罪之身?”
林海丰摇摇头,“罪过不全在老先生,是我们管教不严,下属们言语激烈,才导致纠纷,责任该在我们这些官员的身上。至于说到老先生,您受了这么些日子的苦,有什么罪也早够抵偿的了。”
大牢门前的空场上,已闻讯聚集了不少的百姓。黄子隆的人头被装在一个小木笼里,高悬在大牢门旁的一根粗木竿上,墙壁张贴着历数其罪行的告示。
林海丰挽着顾同临来到门口的台阶上。望着面前聚拢的人群,他手一举,“父老兄弟们、姐妹们,我是第一次来镇江,可这第一次就很难堪。咱们太平天国,是所有奉信天条的百姓们的天国。这里不仅包括穷苦的人,也包括了读书人,还有像顾老先生这样愿意信守天朝法令的大户和商人。”
“天朝提倡耕者有其田,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所有天国百姓都是兄弟姐妹,人人平等。既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就不能有人欺压人的事情出现。最近以来,个别官员为了谋取私利,横征暴敛,使很多兄弟姐妹受了委屈。前些天,圣兵中又有一些人,违背天条,仗势欺人,擅自关押城中的商贾富户,以此来勒索所谓饷银。在此,我代天朝向顾老先生至歉,也向所有受了委屈的人道歉!”
他说着,退后两步给顾同临鞠了一躬,又冲着人群抱拳深鞠了个躬,“很多人为了躲避战乱背井离乡的走了,你们却都留了下来,这本身就是对天朝的信任。天朝首先要感谢你们。是大家的帮助,天军才一直稳固地坚守着扬州和镇江。天朝初建,天军为了保卫我们的城镇、田地,还要和清妖血战,的确很艰难。但是,我们绝不擅取百姓的一草一木,天军愿意和大家一起,共渡这艰难的时期。因为,我们是需要饷银,可是我们更需要的是人心。大家都看到公告了,那个罪魁祸首黄子隆已经被正法了。日后若是再有什么不公平的事发生,大家尽可以去安抚使衙门那里告状,我们一定为大家做主。我向你们保证,凡是不叫百姓们好好过生活的人,天朝也绝不会叫他过好日子,不管他的官职有多大!”
他停了一下,稍稍平静平静心态,然后环顾着面前的人群,“安抚使衙门将对所有贫困的家庭统一进行救济。同时,本王也真诚希望家里殷实的大户们,切实遵守天朝的法令,多做善举,为镇江出力,为家乡出力。只要不是作恶多端,只要你没有血债,天朝将保护你们的合法家产不受侵犯。谁也不要担心清妖会回来,天军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大家都看到了,清妖的江南大营已经化为了尘土,向荣等妖头皆已下了地狱。不久,扬州城外的江北大营也要不复存在。满清朝廷也不会存活多久了。在这里,本王郑重承诺,凡是以前或者即将资助天军粮饷的人,从明日开始,都可以得到由安抚使衙门开具的借据。待推翻满清朝廷后,天朝定将连本带息一并奉还。”说罢,他招手让汪海洋牵过自己的马来,亲自搀扶顾同临上马。
顾同临直到现在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都说天军是“发匪”,从古至今哪有这样的“匪”。哪有这种谦恭、有礼数的王爷。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一个放在任何时候都已经是注定了的死人,居然又得到了一个王爷为自己牵马坠蹬如此高的礼遇。他坐在马背上,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在一片惊讶、疑问、赞许,或者是不理解的目光中,林海丰牵着马含笑走过。
马上的顾同临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做了。他想起来从始至终自己还没有给救了自己一命的王爷行过礼,甚至也没有说过一句感激的话。他想下马,可是下不来了,再坐下去,他周身发烧。望望四围黑压压的人群,看着前面轻松地走着的太平天国的王爷,他眼睛湿润了。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嘴里喃喃自语,“天国,真是天意啊!”
第九十二章
林海丰没进顾府。看着顾同临被家人接进府里,他就带着苏三娘出了东门。他缓辔行着,看看身边的苏三娘,“镇江可是个好地方啊,三娘,知道这镇江的来历吗?”
苏三娘脸微微一红,“殿下,三娘倒是记得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别的可就不知道什么了。”
“那也不错啊,不过,当年的梁红玉可没有咱们天军的八百女军厉害。她就是击个鼓振奋军心,可咱苏大将军的女军是衔刀扑城,令无数的男人也汗颜。”林海丰认真地说着。见苏三娘低垂着头不再说话,他呵呵地一笑,“这里最早的名字叫‘宜’,是西周康王时宜侯封地。春秋时这里是吴国的属地,相传是有虞氏国封尧的儿子丹朱于此,因为处在临江望海的国家着之东方,故又名‘朱方’。后来,吴国被越国消灭,而楚国又灭掉了越国,楚即将朱方之名改称‘谷阳’。这是因为这里一面临江,三面环山,宛若一个谷底,又恰位于北固山之南。古人有水北为阳,山南为阳之说,故名谷阳。中国的第一个皇帝秦始皇,曾经南巡到此,见次地‘因山为垒,临江望海’,地势雄险,就派了三千红衣囚徒凿断京岘山以破王者之气,因而改谷阳为‘丹徒’。后来改了好多次名字,直到宋徽宗改和三年,才正式有了镇江府的设置。这是因为镇江南高北低,北部沿江岸—带地势比较低洼,古时候常受水害,所以在水名之前加一吉祥词,以示祈望而得名。”
苏三娘羡慕地望着安王,一个简单的地名居然也会有这么多的故事。“改来改去的多麻烦,一旦叫惯了,还很不方便呢。”她摇摇头。
“是啊,”林海丰带马越过一道沟坎,回头看看跟上来的苏三娘,“地名就像人的名字一样,有时候不单单是个代号,还要有些纪念意义。可是光迷信就要不得了。就说那个秦始皇吧,他是怕他的江山不保,不但建了丹徒,还把遂将瑞山改名为圌山,其意是困住这里的王瑞之气,并在山下那白石虎石的两只前爪上各钉了一根石柱,让其永远逞不了百兽之王的威风。江山自有才人出,他尽管采取了许多巩固江山的措施,还是未能保住其江山,刚传至他的儿子秦二世胡亥,就亡国了。而这一带倒是出了许多显赫的人物,听说灭亡秦的重要谋臣箫何的后人就住在圌山脚下,宋太祖赵光胤的后人,还有那个所谓理学家朱熹的后人,也都慕名这里的山水而迁居到此。”
“殿下记性真好,”苏三娘钦佩地说,“殿下说的不错,那个宋太祖的皇陵就离咱们圌山炮台不远。”
已经离城七、八里了,林海丰看着四外很少有下地做活儿的人,不由得眉头紧锁,他马鞭子一摆,“三娘啊,扬中、丹阳都已经被天军控制,这里的百姓怎么还都没有组织起来?”
苏三娘叹了口气,“三娘昨晚连夜都询问过了。由于前一阵子天军还没有拿下扬中、丹阳,清军小规模的骚扰不断。许丞相他们就暂缓了城东下级官员的派驻,所以”
“胡来!”林海丰愤怒地哼了一声,“有清妖老百姓就不种田了?就能不吃饭了?”
“不过,事情也不是那么坏,”苏三娘想了想,“天军一直在兴建镇江新城、圌山、烟墩山、招隐山等地的要塞,附近的没有田地的百姓都出劳力,也会有些收入。”
“你们能这么养百姓们一辈子?”林海丰瞥了她一眼,“田地是农民的根本,不给农民解决田地的问题,谁肯来打仗?”他一带马,冲着前面不远的村子驰去。
在冷清的村口,林海丰下了马。他把马缰交到汪海洋手里,示意他和卫队都留下来,自己就带着苏三娘朝村里走去。
“这房子夏不遮雨,冬不避风,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你想想看,怎么叫人家过冬?”林海丰指着路边儿两间破烂不堪的茅草房,摇了摇头。
苏三娘没法回答什么。她一直担负着镇江的防务,满脑子都是如何把镇江城池怎么弄成坚不可摧的堡垒,对这些民间的事情,她的确以前没有怎么去想过。
林海丰阴沉着脸瞅瞅不声不响的苏三娘,转头走进由参差不齐的树枝围出的小院。他来到门口,冲着敞开的房门叫着,“屋里有人吗?”
“是谁呀?”好一会儿,屋子里出来个衣着破旧的老妇人。
“老婆婆,我们是过路的,想找您讨口水喝啊。”林海丰随口说着。
“好好,”老妇人连声说着,眯起眼看了看面前的一男一女,指指门口的几块石头,“让客人见笑,家里穷得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你们两口子就凑合着坐,我去倒水。正好锅里还有刚刚烧好的热水。”
“多谢了,”林海丰笑着拱拱手。看着老妇人进了屋,他在石头上了下来,脸色变得忧郁起来,“这一带离城并不远,照理本该富庶,可是由于战事和我们自己的原因,却弄得如此的破败。”
苏三娘点点头,没说话。她的脸还在有些发烧,这个老妇人可真有意思,怎么就认准安王和自己是两口子。她偷偷看眼安王殿下,殿下脸色有些微黄,眼圈也发黑,看着似乎比自己还显老些。
“来,家里还有这么一点儿过年时余下的茶叶末,客人们喝了消消乏。”老妇人怀里抱着个豁了嘴儿的旧茶壶,还有两个破边的大碗,回到了院里。
“多谢了,老婆婆。”林海丰赶紧接过茶壶和碗,先给苏三娘倒了一碗,自己又倒上,轻轻吹了吹,喝了几口,“恩,味儿道还不错啊。”他咂巴着嘴,笑着。
“真是叫客人见笑了。”老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看你们两口的样子,一定都是大户人家的,能喝我老婆子的茶,老婆子脸上也有光啊。就是茶不好,难为你们了。”
“老婆婆,您太客气了,行路之人,渴急了能有碗生水也是个福气,何况您的热茶呢。”林海丰笑着又喝了一口,看看空空的小院子,“老婆婆,家里有几口人啊?”
“就俩,”老妇人一伸指头,“还一个儿子,进城里帮工去了,要到夜里才能回来呢。”
“哦!”林海丰微笑着,又问,“儿子应该不小了吧,怎么没成个家啊?”
老妇人抚了抚散乱的头发,叹口气,“是啊,都三十大几了,家里这么穷,哪有姑娘敢上门啊?唉,都是老婆子拖累了他啊,这兵荒马乱的,要不是我这个不中用的老东西还在,我那儿早就投了城里的圣兵了,省得陪着我受罪。”
“是嘛,”林海丰认真地问着,“投了圣兵就一定好吗?”
“好啊,”老妇人脸上洋溢着喜色,“当然好啊。我儿前些时候帮圣兵修城墙,还造什么垒的,他们待我儿可好了。每天回来都能得到圣兵给的钱呢。可不象从前给官府出差役,你再拼死拼活,那也都是白干的。听我儿说啊,要是投了圣兵啊,就可以人人平等,有衣穿、有饭吃,什么都不愁。你们说,要是真那样的话,那该多好啊。”
林海丰瞅了苏三娘一眼,看着老妇人摇摇头,“我看也未必是啊。他们来了这么久,可这村里还不是一样都很穷啊。”
老妇人摇着头,有些不高兴地,“可不敢那么说啊,圣兵的事情多哩。再说,我们这个村子啊,逃兵荒逃的就剩下这几十户人家,财主也早逃了,地都荒了。没办法啊,谁知到这什么时候又要开仗啊?”
林海丰心疼地摇了摇头,“再怎么样,这地还是应该种啊,咱们种田的要是不种地,哪里还能养家糊口啊。眼看就要到下麦种的日子了,要不赶紧种上,明年可咋办?”
老妇人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啊,唉,等到圣兵也能住到咱这村子里的时候就好了!”
林海丰将碗里的茶水一干而尽,抹了抹嘴,“老婆婆,您见过圣兵吗?”
“没啊。”老妇人回头看了看镇江城的方向,言语里夹杂着遗憾,“老婆子的腿脚也不好,没那个福分啊!”
林海丰心头忽然有着一丝的悲哀。他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看村里空阔的道路,回身瞅着老妇人,“明天告诉您儿子和所有出去帮工的人,都先不要去城里了,我们一早要来您家做客,和村里人商量些事情,您欢迎吗?”
老妇人笑了,“当然欢迎啊,不过”想到人家一定是受不得罪的人,她又面露了难色。
林海丰笑了,“没事啊,老婆婆你做啥,我们保准儿就能吃啥。”
第九十三章
回城的一路上,林海丰一直没有再说话。临到要和苏三娘分手的时候,林海丰才看着苏三娘,感慨地说到,“我们的百姓有多好啊,稍微得到天朝那怕就是一丁点儿的好处,也会念念不忘。如果我们让百姓们失望了,可真是要愧对天父了!”
苏三娘点点头,“殿下,三娘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林海丰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去马上组织人把城东各乡村,还有丹阳、扬中一带的所有田地都登记造册。另外,从你的女营里挑选一些伶俐、细致的姑娘们,和扬州将要来的人一起,学学如何作好地方的工作,把各乡村的事情作好。”
“那”苏三娘想了一想,询问的目光看着安王,“那天京交付的征饷事务还做不做?”
“当然做。”林海丰一抬手,“不过,对一般百姓先免,要给百姓们一个恢复的时间。对有钱的大户,还是用道理来动员他们,不能强迫。城里的商贾们基本上都没有了营生,这样不行,要想办法给他们创造些机会。他们如果都有了发财的机会,你还愁他们不愿意出钱?”
苏三娘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忽然嘿嘿地笑了。
“笑什么?”林海丰奇怪地看着她,“不会是又想起那老人家说咱们是一家人吧?”说着,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什么啊,”苏三娘脸顿时绯红,“人家是又想起殿下当着众人说的那番话。出了饷银的先算借着,等我们彻底推翻了满清,天朝一定奉还。”
“怎么,本王说的不对吗?”林海丰看看学着自己语气的苏三娘,笑着问到。
“殿下可真是聪明,我们以前可就没想出这个主意呢。”苏三娘还在有兴趣地想着这番话的道理。
“哈,我看你有点儿挤兑本王的意思哦。”林海丰眨眨眼,“你不会是说本王其实就是那么一说,骗骗人玩儿,最终也是个赖帐不还吧。”
苏三娘赶紧摇摇头,“哪会呢,三娘可不敢这么想。”
林海丰仰头看看晴朗的天空,接近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叫他感到周身暖融融的,“是啊,北伐的部队回来了,咸丰还坐在北京的紫禁城逍遥自在。满清哪一天会被彻底推翻呢?”他看看苏三娘,手中的马鞭子横着一扫,“其实答案就在我们自己身上。只要百姓们都起来了,满清这个堡垒就不攻自破。空洞的天条对所有人都没有用,也许可以支撑一时,可支撑不了永远。百姓们需要的是真正的切实利益!”
曾国藩终于决定出兵了。即使没有水勇这仗也要打。他准备安排塔齐布先率曾国荃和刘蓉的两营人马湘潭,而后自己再领大队随后。不过,到底进不进长沙,他还是真有些犹豫。不管怎么样,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安排好陆勇的具体进军部署,又吩咐褚汝航留下继续完成水勇的招募,加紧打造战船。随后,他看着曾国潢,“四弟,你还是立即回湘乡,赶紧再募集陆勇连带征饷,一旦前方失利,咱们也好有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对,大哥说的对!”曾国华叫着,“四哥你这次回去,一定要多多征募些人马。现在情势危急,不行就采用老九的方式,多说饷银,没有怕银子烫手的。”
曾国潢犹豫了一下,看着大哥,“招兵好说啊,可是这个征饷我怕是会遇上一些人的阻挠了。前番征饷的时候,就有人已经不高兴了,再征下去,只怕光靠磨嘴皮子不行。”
“朝廷有难,匹夫有责。”曾国藩使劲儿一捋胡须,“先好好地讲,讲不通就抓,不出银子不放人。这些人,平时满肚子的礼仪道德,真的到了关键之际,却是忘了一切,只想着自己。”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个主意。
“征饷从大户身上打主意也只是一个方面,还要另辟条路。”曾国藩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看看褚汝航,“彭玉麟去了广州定购大炮,银两也还有空缺。战事一打起来,需要银子的地方就更多。你现在开始,一方面督训水勇,一方面在附近要路之上开始设立关卡,收取来往人等的厘金。陆路收卡捐,乡镇就收饷捐、房捐、铺捐,还有水路的船捐也要收。我们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利益在舍生忘死的拼命,他们也总要都尽份力气。”
“怎么样,季高兄,”曾国藩把头转向一直悠闲地看着眼前一切的左宗棠,笑着问到,“我这也称的上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吧?”
说真的,左宗棠还是真佩服曾国藩的这手。这个曾国藩,平素总以儒学、理学大师的气概教导别人,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不过,曾国藩的主意,在一定意义上讲,又真是个办法。
左宗棠很清楚,由于大清承袭了明制,国家收入的三分之二均来自于地丁。而永不加赋的祖制,又使之失去了扩张性。此外虽有盐、茶、矿、关、酒、当、契、牙诸税,但除盐税外,其余税目征收额很小。这种落后的税收制度,使国家财政完全依赖于农业。本来产出就有限的土地,因官府种种名目的加增受到越来越多的榨取,种田的农民、甚至地主都无力承受。而利润颇丰的商业,却长期处于轻税甚至无税的状况。这种不合理的现象产生了两大严重后果:一是国家在商业中的获利甚微,为保证其财政收入,一直采取重农轻商的政策,传统的农本主义的经济思想一直占主导地位,商业得不到国家扶植反备受打击。二是获利的商人成为各级官吏搜刮的对象,各种陋规和摊派多取自于商人,一些商人也结交官府,谋取超经济的优势。官商勾结,又直接导致了吏治的腐败。
如今曾国藩采取压榨商人,弥补军费空缺,的确是一个创举。如果厘金抽的合理,倒也自不必说。可是他太明白这个朝廷的陋习了。再好的事情只要经过歪嘴儿的和尚把这经一念上,那就成了灾祸。早晚是个杀鸡取卵的主意。
左宗棠没有心情谈论及以后,他也管不到那一层。他听曾国藩向自己发问,也就呵呵一笑,“涤生兄就是大手笔,想的总能是那么多。”
“不敢当,能得到季高兄的称赞,我是万分荣幸啊!”曾国藩捻着胡须,得意地笑了。
第九十四章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过分得意的时候,那不得意的事情马上跟着就到。前军刚刚整队出了营地没多久,湘潭已经被太平军占了的探报就到了。这一下,不但是曾国藩,连左宗棠也是吃惊非小,才离开长沙一天啊,情况就会变的如此恶化。
得到这个消息的曾国藩呆呆地怔了许久没有说话。这一刹那,他甚至都有了一种灰心的念头了。
“涤生兄,是不是再考虑个周全的策略啊?”陪着来一起来给塔齐布等人送行的左宗棠,看看身边儿的曾国藩。
眺望着已经渐渐消失在远处滚滚烟尘中的军马,曾国藩咬了咬牙,“箭在弦上不能不发,机会是在拼杀中得来的!”
左宗棠点了点头,心中一阵的慨叹,“唉,眼下这个世道,这些把宝押在朝廷一方的人,其实都是想着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里,如何为自己博取些向上爬的资本,至于什么汉啊满的,谁还去想它。就是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先不要说造反的人总是被人所低看,用各种肮脏的字眼儿覆盖在造反者的身上。即便造反者提出多么美妙的主张,做的如何完美,所谓士大夫们同样会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因为他们必须首先要维护自身的既得利益,没有了朝廷,他们一个个就连条丧家狗都不如。”
“走吧,季高兄,”曾国藩拉了拉沉思中的左宗棠,“回去咱们也准备准备,马上拔营了。”
“喔!”左宗棠答应着,机械地挪动着脚步。长沙回不得了,跟着曾国藩也只能是英雄一去兮不复还。刚才看着塔齐布、曾国荃出征时的骄横样,让他连点儿悲壮的感觉都找不到,心头反倒有一种轻蔑。真是初生的牛犊子,根本就不知道老虎的厉害。可是说别人归说别人,轮到自己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做些什么呢?
要说曾国藩犯愁,左宗棠同样更愁。
石达开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东路胡以晃、曾天养在江西打的顺手。庐州的赖汉英部也开始在捻子的配合下出击皖北,直接牵动了扬州外围琦善的江北大营,减轻着扬州守备的压力。而自己的西路大军拿下岳州后,水旱两路齐头并进,下湘阴,占领靖港,取得了进攻长沙的桥头堡。
他命令韦俊部前出至长沙北门五、六里处,开始刨构筑营垒。由于战前准备得当,随军前来了上万的百姓,协助天军运送物资。此时,也都加入了筑垒的行列。这也就是左宗棠所说的,五六万民夫挖壕的惊人场面。
随着坚固的营垒构成,在抬枪、鸟铳等各式枪械,还有弓箭手、大炮的掩护之下,天军的士兵开始并排刨挖着几十条沟壕,呈蛇行向着北门一点点地蚕食。长沙城北顿时锹镐翻飞,烟尘四起。
石达开还是第一次运用上这种战法。眼看着城里清妖急得火上了房,想出来阻止出不来,架炮轰无济于事,拿自己的将士们完全无可奈何的样子,石达开真是开心极了。再想想刚刚从天京赶运来的那一百多的炮架子,军中的大炮只要朝上面一坐,不仅上下左右活动自如,一改过去那单一的射击方位,而且由于炮架子下面安置了轮子,套上驮马可以随意移动,大大加强了天军炮队的机动能力。当然,还有新配置给大炮的炮弹,据押运弹药前来的炮手训导讲,这都是新营军械所造出的新式开花弹,威力远远比以前大许多。不过,威力到底大多少他目前是看不上了,因为这些火炮都已经伴随石祥桢的大军经宁乡取湘潭去了。
从林海丰当初对他的讲述中,他知道,除了天朝自身的原因外,湖南的曾国藩才是直接导致天朝最终覆灭的刽子手。因此,在有关占据武昌后,是继续向上游发展,完全切断清妖南北联系,还是先下湖南的战略上,他和林海丰达成了一致。那就是先全力下湖南,目的只有一个,趁曾国藩的湘军羽翼未丰,一举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同时,由于近来一直所遇的清妖悍将,如罗泽南、李续宾兄弟等人多出自湘乡,这就给了石达开此次南下的另外一个意图,进湘乡,就像在给长沙军民的告示中所说的那样,立这几个汉奸的铁跪像,给全天下的汉人一个警示!所以,他才大张旗鼓地不紧不慢地做着攻克长沙的前期准备,等待着湘军的北援。
石祥桢率南下天军的主力近两万人马,在宁乡先打破部分团练的堵截,留下杨宜清带领小部人马清剿残余,大军则风驰电掣地直扑湘潭。湘潭守军没有料到天军来的如此迅速。原本不多的防御人马,在连战连捷,士气高昂的天军强攻下,几乎没有多少还手的力量,仅不到半天时间,湘潭告破。
在湘潭,石祥桢修补城垣,安抚百姓,又摆出天军一贯的坚守城池,待敌来攻的架势。趁夜色,他却命杨辅清的两军人马六千余人,悄悄离开湘潭,直趋湘乡,湘军的老巢。
晚饭后,石祥桢开始巡查各门。其实,他虽然也有些文墨,却正像天军里人们常用猛张飞来形容他一样,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悍勇之人。他不喜欢什么巡城、督促官兵之类的“婆婆妈妈的小事儿”,若不是翼王三番五次地训诫,若不是生怕有一天像翼王吓唬的那样,他的部队将不会被改编成红军,装备更优异的武器。往常这类事情都是由副将来代他做的。
现在,他一路策马走着,还在一路上和身边儿的林绍璋不停地抱怨着。抱怨那个张国梁死的太早了,他原本憋着劲想和他单独一刀一枪地较量较量。这个混蛋不是自称悍勇无比吗?老子就是喜欢亲手杀这种人。
林绍璋听着主将的抱怨,忍不住的笑,“唉,要是非等您回去收拾了这个叛贼,那天京还止不定受多大的祸害呢。以卑职看,这叛贼死的越早越好。”
石祥桢“呸”了一口,“老子倒不是抱怨别的,就是当初没想到离开天京那么仓促。你不知道,老子已经约了那个狗贼单独在城外厮杀,谁想他还没回信儿,东王就派我出京援助西征了。没准儿那狗贼临死前还嘲笑老子是躲了呢。”
“哈哈,那会啊,”林绍璋笑着,“这叛贼是被炮火轰死的,估计死的时候啥也没想起来。真要能想起来,他还巴不得和将军单独厮杀呢,死也比葬身炮火下荣耀些。”
石祥桢扭脸看看他,得意地笑了,“听说那个曾国荃也是个善吹的人,狂妄的不得了。你说要是本将军约他一战,如何啊?”
“这样可使不得。”林绍璋连连摇着头,“殿下说了,打仗不能只呈一时的匹夫之勇,尤其是做将帅的,更不可意气用事。一旦有个一差二错,可不是件小事。攻岳州的时候,咱们的战术就欠思考,现在想想,还有些愧对死难的兄弟们。幸亏用的不是如今刚刚新换的这种炮子,要是这种一打一大片的炮子,那就全完了。”
“我就看不上你们这种说法。”石祥桢耍弄着手中的马鞭子,哼了一声,“你们只看见了我们自己的炮误伤了部分弟兄,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不这样,弟兄们死伤的也许会更多。率先爬城的都是老子事先选好的敢死队,人人都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他们没有怨言。”说着说着,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眨巴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林绍璋,“我说老弟啊,你发现没有,咱们有了新炮架子的大炮,好象比从前打的更有准头了呢?”
林绍璋点着头,“是,是准多了。”
“看来以后还要好好想想这炮的作用啊。”石祥桢咕哝着,翻身下了马,走上已经到了的南门城楼。
林绍璋听着主将的自语,先是一愣,紧跟着脊背几乎渗出冷汗,这个“张飞”不会再重演什么以前的故事吧?那可是太恐怖了。他似乎又看见了宁乡那里在炮火中成片倒下的清妖兵勇。
第九十五章
在城楼上,当一个年轻的旅帅迎上来的时候,石祥桢咧开嘴笑了。他回头看看跟上来的林绍璋,马鞭子朝城墙的垛口上一抽,“谁说本将军把自己的弟兄都炸光了?看看,这第一个爬城的好汉就在这里,不是好好的活着吗?”
林绍璋嘿嘿地笑着,“将军,您这话敢对翼王殿下去说吗?”
“和谁老子都敢说。”石祥桢大大咧咧地拍拍那个年轻旅帅的肩膀,痛快地笑着,“咱们连清妖都不怕,还怕谁啊?老子说的对吧,柳喜河?”
“是,国宗大人!”柳喜河笑着回答。
林绍璋看着这两个人,心里止不住地笑。谁都不怕?呵呵,岳州城攻克的当天晚上,在翼王的临时王府里,不是你被骂的闷声不语,最后又连连表示一定悔过?不过,从心底讲,他喜欢在这样的主将手下作战,做什么都痛快。
石祥桢瞅瞅城外漆黑的一片旷野,又看看城头上精神气儿十足的将士们,满意地点点头。他掀掀一个士兵略显单薄的衣裳,扭头冲着林绍璋说到,“老弟,弟兄们衣着少了些啊,这夜一深,可就有些凉意了,想着回头给城上的弟兄们送些御寒的衣物上来。”
“是,卑职马上就办。”林绍璋答应着,转身下了城。
“柳喜河,你的家乡就是长沙的吧?”石祥桢斜倚着垛口,看着柳喜河问到。
“恩,卑职家就住在城南不远的村子里。”柳喜河笑着回答。
“啧啧,那该叫你去守北门啊,站在那里兴许还能望见你们家呢。”石祥桢哈哈地逗着。
“不用啊,”柳喜河手朝远远的夜色里一指,嘻嘻地笑着说到,“卑职的家乡马上就要从清妖的手中夺回来了。卑职还是在这里帮国宗看看您的家乡,有朝一日喜河还要随天军收复您的家乡呢。”
“是啊,有朝一日总要打回去的。”石祥桢笑着点头,“不过,我的家里没有什么了,当年团营的时候,都烧掉了。对了,你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啊?”
“回国宗,卑职离开家参加天军的时候,爹娘还都在,只是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柳喜河说着,目光里有些黯淡。
“恩,等消灭掉曾妖头,拿下长沙,先回去探望安排下爹娘。”石祥桢搂着柳喜河的肩,想了想又说到,“你是去年第一次打长沙的时候参加的天军,算起来就要两年了,叫爹娘见到你,也算报个平安啊。”
柳喜河微微地笑着,用力点点头。
石祥桢忽然哈哈一笑,手里的马鞭子用力一挥,“不用问,你们家里一定是个苦出身。这次拿下长沙,老子亲自进城给你的爹娘选个好宅子,也叫你爹娘好好气派一回。他们给天朝养了个好儿子,就应该受到奖赏。”说着,他又一指围拢在身边的士兵们,大声地说到,“还有所有的弟兄们,都是好样的,天朝都要对得起你们的爹娘!”
东王府里的杨秀清此时正边泡着脚,边听傅善祥念着一天来的各地奏报。
他又在天京四处走了个遍。天京军用被服厂的近五百台织布机经过军械所工匠的改造,已经应用了蒸汽做动力,织布的效率大大地提高。由于价格较之一般商家低廉,吸引来周围不少府县的商人大量经销被服厂生产的布匹。这是天京除玉器厂外,又一家给天朝上缴财政银的大厂家。而天京按方位所兴建的东西南北四家农场,水稻的收成也不错。尤其是在现在,城外广大的地域已经离开了战火的袭扰,如果麦子都能及时地播上种,那明年,天京几十万的粮食就可以自给自足。另外,还有畜牧场里存栏的上千的猪啊牛的。这一切都预示着定都天京后的第一个新年,将会是城内外百姓们一个值得庆祝的新年。杨秀清已经开始盘算着这第一个新年的安排了。
傅善祥不知道东王边听着各道奏章,还边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她只是一个接一个地念着,并根据东王的态度,随手做着各种标记。“这是农商部大臣黄文金的奏章,”她打开先看了看,然后一字一句地朗读起来,“按吩咐,天京车厂第一批贵宾用四轮马车二十辆,明天可以正式使用,届时恭请东王九千岁亲览。天京火柴厂的建设主要部分已经基本完成,不过,火柴厂所需人员甚多,目前房舍似乎还有欠缺。职已申报财政府,希能再拨付些银两加盖房舍,然财政府亦说紧张,职只好恭听九千岁裁断。”
“这个黄文金,见天在一起当面的时候不说,也非要走走奏章这类的东西,好象非要显摆显摆他多认识了几个字似的。”杨秀清看着女官给自己擦干了脚,盘腿坐在床上,“发文给韦昌辉,再次重申,以后所有新厂家的设立,必须无条件地扶持。他要是再这么推三阻四,那这个财政府就由本王自己管好了。”
“正好,这里就有北王的公文。”傅善祥拿起北王的公文,呵呵一笑,“北王说的清楚,自入天京,原本圣库有积银一千二百万两,由于各府兴造,还有余银七百万两。目前各府开销巨大,加之军械所不断扩建,存银只有四百万两了。各地如今很少向天京解送饷银,即使催索,也只是应付了事。为此,北王恳请殿下,想个应对的办法。”
“哈哈,都没办法,然后就都来找我。”杨秀清捶捶两条腿,愤怒地哼了一声,“我看这个韦昌辉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哪会呢,北王说的也都是实话。”傅善祥收起奏章,认真地说着。
“实话?”杨秀清一拍床,“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儿鬼心思。各府开销巨大?哪个府?除去天王府就是东王府了。本王这里天朝各部府都集中在这里,开销又不是本王自己,本王一天能用多少?天王,天下都是天王的,人家愿意花,关我屁事?他呀,我看他就是想叫本王去动动天王!”
“殿下息怒!”傅善祥摆摆怀里抱着的一堆奏章,思索着说到,“还是先把眼下的事情安置好再说。那天在一旁听安王殿下说起造火柴的事情时,安王殿下不是说了吗,这个活计主要以招收女工为主,只要有细心、有耐心就好。以我看,不如就把糊火柴之类的事情分到各家各户里去,叫那些不方便离开家的妇女们来做,按数目付给她们一定的酬劳。这样,既不用占据很大的房舍、地面,还给这些操持家务的妇女们带来了收入,两全其美。不过,至于说到各府的开销,我倒有个建议,就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杨秀清歪着头,看着这个一会儿一个主意的聪明姑娘,“你说。”
“这样,”傅善祥笑了笑,“按照各府的人数,先制定一个严些的开销标准,不能再象从前那样,没有节制的乱花。除去必要的食品、衣物外,其他东西暂时不允许任何新的添设。还有,禁止官员再起设新宅,包括宅院的装潢。至于天王那里嘛,殿下应该去和天王多谈谈。随着战局越来越顺利,天朝的疆域也会越来越大,百废待兴,到处需要银饷,天王府的续期工程还是先停停的好。还有啊,今天玉器厂的总监说的明白,他们正赶制上海商家需要的玉器,偏偏蒙得恩又去加派天王府要的玩意儿。一头叫着没钱,一头还要把能赚钱的东西放下,唉”
“可是今天本王已经和他们说了啊,先紧着能赚钱的来,其他都放到一边儿。”杨秀清挠了挠头,换季了,他的头上一直起着乱七八糟的小疙瘩,痒的厉害。刚才泡脚前洗过头的时候稍微好些,现在又不行了。
“可您那只能管一时,又管不了一世。再说,您不和天王去沟通,天王那里能高兴吗?小心被人家钻了空子。”傅善祥轻轻地叹了口气。
杨秀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看着傅善祥,眯起眼笑了,“善祥啊,你就要十九了呀,这女孩儿家大了,总要有个婆家啊。”
傅善祥没有想到东王会突然把话头扯到这上面,脸腾地红了,“殿下,您您说什么呢啊?”
杨秀清看着由于羞涩而更加诱人的傅善祥,哈哈地笑了,“本王可是没开玩笑啊。怎么样,本王给咱们的善祥也介绍个好夫君啊?”
“殿下”傅善祥又羞又急,她扭动着身子,双手一蒙脸,怀里的奏章立即洒落一地
第九十六章
镇江的林海丰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吃晚饭。
他看着对面一直闷头不语吃着自己饭的柳湘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由于明天开始就要等着用了,柳湘荷帮着他写了一天的教材,刚刚才完成,派人送到书馆去连夜刊印。他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的事情发生后,这个柳湘荷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和自己爱说爱笑的,似乎拘谨了许多。唉,女孩子的心就是难以揣测啊!
林海丰想着,伸筷子夹了一下子菜送到她的碗里,“你啊,就那么一粒一粒的数着吃,要吃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哦。”
“殿下要是看着不高兴,那湘荷就回自己屋里去吃好了。”柳湘荷依旧那么不紧不慢地“数着”面前碗里的饭。
林海丰呵呵地笑了,“好好,你就慢慢地来。恩,这样其实也蛮不错的,据说方便消化,对身体有好处。可惜,本王学不来,狼吞虎咽地习惯了。等将来时间富裕了,本王请你当老师,也好好学学这手,便于消磨时光啊。”
将来?将来您止不定有谁了呢,还能想起人家这个卑贱的丫头?柳湘荷的头几乎要埋到碗里去了,心里一阵的酸楚。
林海丰见没逗乐她,也就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是不是该放人家走了呢?恩,回头留意一下这丫头到底钟情了谁,叫她更自由的好。“湘荷啊,你觉得本王现在的字写的如何了,是不是还说的过去了?”
“能看懂一半儿吧。”柳湘荷鼻子里有些囔囔地说。
“唉,本王还是懒了点儿啊,”林海丰点点头,苦笑了一下,“以后一定抓紧时间多和你学学,争取能写出个大家都能看懂的东西来。”
“殿下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柳湘荷咕哝着。
“不积跬步无以行千里,不积小流难以成江海。从今晚开始,你要督促本王一天练习写几个字,我一定”话刚说到这里,房门外侍卫的一声高喊,就打断了他的话。
苏三娘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顾同临老先生。
林海丰看着进来的两个人,站了起来,“来的真巧啊,怎么样,一起用下晚餐吧?”说着,一边儿和客人们见礼,一边儿冲跟进来的汪海洋一摆手,示意他赶紧给两位客人安排座位。
苏三娘拉着顾同临一起在桌边儿坐下,看看桌子上的四个小菜,又看看安王,“殿下怎么才用晚饭啊?”
林海丰笑了笑,刚想说话,却被正忙着给客人斟茶的柳湘荷把话头接了过去,“我们殿下做什么总是非要做完才肯停手,吃饭误点儿是经常的。”
顾同临望着安王,感叹一声,“若不是偶然遇上,小民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千岁的晚餐会是这样。”
林海丰呵呵地笑了,“我既不种田、又不出力,能吃上这些,就比起城外的百姓们人家不知道要强上多少了。吃饭嘛,能吃饱就好,何必要那么多的排场。”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冲着顾同临和苏三娘一举,有些遗憾地说到,“天朝反对饮酒,因此本王这里也没有人给预备好酒。咱们就以茶代酒,我敬客人们一杯。回头等苏安抚不在的时候,我在找个机会,好好陪你顾老先生喝上两杯。”
“好,那小民先谢过千岁了。”顾同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儿,“到时候小民在家里恭候千岁。小民那里好酒可有的是。”
苏三娘奇怪地笑着,“殿下,干嘛还非要等我不在的时候啊?”
“啊,是这样啊,”林海丰示意顾同临随意尝尝桌上的菜,眨巴着眼睛瞅瞅苏三娘,“人家都说苏大将军执法如山,本王可是个奉公守法的人,不想叫你苏大将军抓到俺违反天条的把柄哦。”
“真的吗?”苏三娘笑着看看柳湘荷。
“是啊,是啊,”柳湘荷也嘿嘿地笑着,“我们殿下可守法了,都从来不喝酒呢。”她嘴里说着,心里却哼着,你们可不知道,我们殿下不仅是专喝大酒,还爱抽烟呢。
苏三娘咯咯地笑了,“我才不信呢,能打仗的男人哪会有不会喝酒的。”
“信不信由你,”林海丰哈哈地笑着,指指桌上的菜,“你们都吃饱了来的,本王就不多谦让了。你们随意用点儿,有什么事情咱们就边吃边说,两不耽误。”说着,又点了下对面的柳湘荷,“我说你可就别在那里数了啊。”
柳湘荷瞅瞅有些莫名其妙的苏三娘他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数!她心里嘟囔着,端起了饭碗。
“是这样的,”苏三娘看着顾同临笑了笑,“殿下,顾老先生找我非要交纳二十万的饷银,还怎么也不肯叫衙门开局收凭。三娘不同意,老先生就闹着要见殿下来。”
“千岁,这个钱该收啊。”顾同临连忙说着,“说实在话,小民是看了你们天军查抄扬州、镇江两地的青楼、赌馆、烟馆,当初才打算交纳些饷银的。那些地方都是伤风败俗,最能毁坏人身之本的东西。后来出现的事情,其实都怪小民的臭脾气不好。小民现在想明白了,是真心诚意地支持天军粮饷,绝不要求偿还。”
“恩,那我就代表天朝和镇江的百姓,感谢您老先生的大力支持了。”林海丰笑着,抱了抱拳。而后,认真地看着他问到,“不知道老先生以后打算经营些什么呢?”
顾同临叹了口气,“小民几代人经营盐业,从挑盐到贩盐,再到做盐引,自有辛酸苦辣。小民是看透了盐业上的丑陋,深感没有什么大作为,所以十几年前就不再插手盐业,而是在这里购置了山林和田地。可是小民也是经商习惯了,闲不得,就在城东开了家织行,有百十台织机。”
“哦,老先生是有意在制作行业发展了。”林海丰点点头,“织行现在开着呢吗?”
顾同临笑了,“战事一起,人心惶惶,织行也就停了。不过停就停吧,反正小民也在考虑着其他的事情,无所谓。”
“呵呵,老先生在考虑什么?”林海丰有兴致地问着。
“不瞒千岁说啊,小民在上海的租界里,认识几个洋行的人。他们都撺得小民搞个洋人那样的织行。”顾同临询问的眼神儿看着安王,“千岁,您说可行吗?”
“当然可行啊,”林海丰微笑着,“不过,那要购买洋人的机器,还要有电力或者蒸汽来配合,是一项和庞大的工程哦。”
“电力、蒸汽?”顾同临摇摇头,“没听他们说啊?”
林海丰哈哈地笑了起来,“老先生啊,那些人是想害您呢。他们知道您想在这一行做大,就想着如何把机器卖给您,先赚足了银子再说。反正他们知道,像您这样搞过盐业的人钱多啊。”
第九十七章
“这些认钱不认良心的坏蛋!”顾同临气得胡子直颤,“小民小民可是预付了定钱的啊。”
林海丰看看他的样子,呵呵地笑了,“老先生,他们可没有想到咱们天军里同样有能人啊。”
顾同临疑惑地看着安王,“千岁,那”
“老先生放心,机器将来到了,天军会帮助你把织行弄起来的。不过”他吃完最后一口饭,瞅瞅对面早已放下手里空碗的柳湘荷,点着头看看顾同临,“以我看啊,你还是先把目前的织行恢复起来,机器不能闲着,还可以培养操作工人,以后也用的上。另外,我还想给老先生这样愿意和天军合作的人指条明路。”
“千岁请讲。”顾同临有些急不可耐了。
“是这样的”林海丰开始讲到镇江一带的矿藏。他讲了句容伏牛山、丹徒上党、丹徒韦岗等地地下蕴藏的大量煤炭、铁矿资源。还细致地讲到煤炭不仅可以用来生火做饭、取暖,还可以用来发电、提供机器运转的动力,既可以提高生产的效率,又能够减轻工人的劳动强度。
最后,他笑了笑,看看听得聚精会神的苏三娘和顾同临,“一切资源都是归天朝所有的,天朝严禁私人开采。不过,本王可以变通一下。镇江安抚使衙门以土地资源和愿意与我们合作的商人一起,大家参股联合开发矿藏。销路吗,我不用说,老先生也知道。全部的产品均由天朝指定调运,谁都不用犯愁。老先生想想,一旦把地下的宝藏都开挖出来,那将会带动下游的多少产业。又是多么造福乡梓的一个善举。怎么样,有兴趣吗?”
“有啊,千岁!”顾同临脸上笑开了花。何止是有,简直是太有了。有天朝政府的支持,这种经营是稳赚不赔。
“那就好。”林海丰手指弹着桌子,想了想,“至于如何分配获利,到时候你们商家可以和苏安抚具体协商,大家都要有赚头,不能剃头的挑子一头热。”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看看顾同临,“城东门外的田地有不少是老先生的啊。”
顾同临点点头,“是啊,还有一些山林呢。”他知道,安王千岁一定是要谈到叫自己把地交出来的事情了。因为其他地方该分的都分了,只有他们这些人的地,托了战事的福,一直还没动。
“老先生致力于从事工商,那么多的地对你来说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林海丰笑着踱了几步,“这样吧,一呢,老先生可以继续保留田地,但是要租给没有地的个人去种,不要转给大户。至于地租,要取的合适,种地的人忙活一年,总要能见到收入。就以平均每亩地产量的二成五作为固定的地租。”他指了下苏三娘,“这个地租的数目,以后就作为参考,推广下去。”
接着,他又看着顾同临,“二呢,老先生如果不愿意保留,可以把地全部转让给天朝,我们将付给你一定的地钱。这样,天朝就可以再把土地分配给那些缺少土地生存的农民。老先生觉得哪种方法合适,咱们就按哪种方法来。同时,还请老先生代天朝向大户们解释清楚天朝这么做的目的。呵呵,圣人说的好,大家都该以仁爱之心待人嘛。”
顾同临笑着点点头。这个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安王千岁并没有像以前的官员那样,白白地夺去他的田地。他只粗略地一算,就决定选取后者。地租不高,再扣去种子等等杂项,得不到太多的东西。反正有工商撑持着家业,这地卖也就卖了,省得操心。想到这里,他望着正等着自己答复的安王,“千岁,小民只要有工商业撑着,地还是转给天朝吧。”
“好,那我还是要感谢老先生对天朝的支持。”林海丰走到顾同临的面前,一拱手,“本王也郑重向老先生保证,一定扶持你们做好工商业的事情。就是本王离开了镇江,有什么困难,也尽可以找苏安抚。苏安抚管不了的,你们就来找我,本王一定给你们做主。”
现在,顾同临对这个年轻王爷的感觉,早已不再是刚来时那种单一的报恩心里了。他对这个安王可以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都说太平天国里的人粗莽、少涵养,可他们之中居然还有安王这样学识丰富、为人谦恭、衣食简朴,尤其对属下和平民随和的让他难以想象的大人物。能有这样的人在,他们的天国大业断然不会夭折。而自己能和这样的人合作,那就是一种特殊的享受。
苏三娘目不转睛地望着安王殿下。在她的眼里,此时殿下的形象是那么的高大,又是那么的完美。在殿下的身上,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即使相处不长,也会叫你感到他的可亲,可敬,还可爱。再联想起昨晚,谈笑间殿下竟严厉地处置了一个大员,为的什么?其实一切都为的是个“爱”字,殿下为了爱天朝,爱天朝的百姓,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任何事情。这才是真正的男人,一个任何女人依附着他都会感到骄傲、自豪,又安心的男人!想着,想着,她的脸上忽然有些微微地热了起来
天王府的后宫,洪秀全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草草地”用完了他的晚膳。
其实,他的晚膳要是比起紫禁城的咸丰来,那整个可以说是个天上和地下。他没有咸丰那种吃一、看二、眼观三的讲究,也没有咸丰的穷奢极欲。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排场。一张大餐桌上,摆放着不过十几道菜,这些菜即便在有些权势的官员的餐桌上也是稀松平常。他所特殊的就是用膳的那一刻,圣天门敲响的大鼓,还有随着鼓声而起的悠扬的丝竹乐曲。
多数的时候,他都会叫几个当天能令他欢心的王娘一起用膳,高兴的时候,还会一反平时庄重的神态,和王娘们说上几个笑话。当然,也忘不了拽上几句顺口溜似的诗文。也许说他这么写诗有点儿滑稽,可是,他同样有他的道理。他首开推广叫老百姓都能一听就懂的白话文先河,反对充满形式主义的八股文章,因此,很多的时候他喜欢顺口溜就不足为怪了。
深居简出的洪秀全,除了早膳算是应付下饥瘪的肚子外,午膳和晚膳就是他的一种享受。
第九十八章
人啊,其实是一种很怪的动物。当一个人在社会的最底层,饱受各种疾苦,最终有了一定权势的时候,往往很多人不是想着如何回报给了自己机会的这个世界,反尔却产生一种强烈的报复心理,极尽所能地报复周围的一切。
洪秀全就是这样一个具有病态的奇怪人物。这也许就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他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由于从小聪明可爱,又是老儿子,所以受到父母异乎寻常的宠爱。所有的孩子中,也只有他一个被供上了学。哥哥姐妹们天生地义地得让着他,家里凡有了什么好处总是第一个应该轮到他。所以,他从小养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
他的确聪明。在私塾,他十分好学,五、六年间,便熟读了四书、五经、孝经和名家古文,后来又博览史籍以至诸子百家。他的功课回回第一,是老师当然的宠儿。第一次学对对子那天,老师出了个上联“鸡鸣”,当别的学生们还在苦思冥想的时候,他早已经站起来应对了一个“狗叫”。老师接着再出其上联“鸡鸣天大亮”,洪秀全不等老师的话音落地,就能脱口而出“狗叫日头出”。一下,就把老师惊得个目瞪口呆。“神童”啊,大有明代大才子徐文长的幼时风范。在这里教了二十多年书,还真没遇到过这样聪明的娃崽哩!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远近无不知道他这个“神童”,都认为这个“神童”将来一定不凡。
尤其是对于广东花县官禄村的洪姓族人来说,就更相信他莫说是考个秀才,恐怕连举人也能中得,也许将来还能中进士、点翰林做宰相,要享大福大贵呢!因为官禄村实在太穷了,土地瘦瘠,生产低,洪氏族人卖田地、卖屋地、卖小儿、卖女为婢等等悲惨状况时有发生。大家无不期盼着有个人能出人头地,给族人的生活带来个转机。
洪秀全自己自然更是志向不凡。他没理由不相信,自己将来一定会走出这个穷得连草都不爱长的穷乡僻壤,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因为,上天对他格外垂青,上天理所当然要对他格外垂青。在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是上天的宠儿。
清代的科举分为秀才、举人、进士三级。进秀才须经过两次考试,第一次县考,第二次院考。院考由学政按临考试,中试的就叫做秀才。各州、县的秀才到省城去应试,中试的叫做举人。各省举人再到京师去会试,中试的叫做进士。
可惜,事与愿违,洪秀全应试了七、八年,县考时每试必高居前十名内,但每到院考时却必落选,连秀才还没有考上。科举时代的读书人当时所承受的压力,是今人很难以想象的。落榜后,你不仅仅要面对邻里们的冷嘲热讽,也不仅仅葬送了你个人的一生命运,还把整个家族倾尽全力的一次豪赌赔个精光。供养一个读书人,在他那种穷困的村子里,可是一个全家族人的事业。
所以,当二十五岁的洪秀全第三次再去广州府应试,初考时榜上还有名,到了覆试又落选的时候,他当场昏倒在榜前。这一场大病,病了整整四十多天,病得几乎丢掉了性命。在巨大的打击下,郁积多年的本我冲动喷薄而出,使他经历了一次终生难忘的梦幻过程。这个梦是那么的绚丽,那么的神奇,又那么的真切。即使多少年后,他回忆起来还能恍如昨日。
在梦中,他坐着一顶小轿升到了天上(当他昏倒在榜前的时候,是同县的学子们凑钱雇了顶轿子,把他送回的家。这可是他平生以来的第一次坐轿,虽然不是梦寐以求的那种官轿,却依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能把它带入梦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天堂的景象颇有点奇怪。在那里,他第一个看到的居然是雷公,长得活象一只大公鸡。天门两旁,无数的锦衣秀女,如花丛般簇拥在那里迎接着他。他目不斜视,昂然进了天门后,这里居然有无数穿龙袍,戴金冠的人前来拜见他。这些人随后带他来到一位老人面前。这是一个“头戴高边帽,身穿黑龙袍,满口金须,拖在腹上。相貌最魁梧,身体最高大,坐状最严肃,衣袍最端正,两手覆在膝上。”的老人,这位老人就是那个主宰着天地万物的天上最大的神仙。也就是多年后才被他尊称为“上帝”的那个老人。这位老人告诉他,他洪秀全并非凡夫俗子,而是他的亲儿子。当然,他在“天父”的旁边,还见到了“天母”、“天兄”和“天嫂”等等之流。
这就是洪秀全的梦。梦是人的愿望的结晶。越是社会最底层的人,越是渴望着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象乞丐渴望着丰盛的大餐一样。在经常遭到欺凌、侮辱、伤害的生活中,他们心底最大的幻想,就是成为最有权势的人,来恣意报复这个世界,以补偿自己的损失。
在这场大病以前,洪秀全的性情是活泼的。他喜欢用诙谐的语言来调笑人家。可大病之后,他完全改变了。变得性如烈火,神态也端庄、严肃,寡言鲜笑。坐着的时候体直容庄,双手置于膝上,两脚稍为分列平放,那叫正襟危坐。他不俯、不仰,也不左顾右盼,更不会翘个二郎腿之类的,他可以一下这么坐上数小时而不感疲倦。他行路之时也是步履庄严,目不斜视,也不会回头恣意反顾什么。百分之一百的人君之态。但是,他的内心永远却是暴躁不安而又顽固异常的。
在梦中,洪秀全的幻想终于实现了。在现实中,凭借无数人的流血牺牲,他也已经做到了。他从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一下子变成了上帝的龙子,他拥有了最有权势的爹。自然,他自己也就有了最最崇高的权力,太平天国的天王。
不能否认,从一定意义上讲,洪秀全堪称是一位伟大的农民领袖。不管你服也好,不服也罢,能充分利用天时和地利,利用一种虚幻的理想,去把一盘散沙的农民组织起来,而且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政权,他就足够“伟大”这个字眼儿。
不过,他又是一个病态的“宗教”狂热者。他既用宗教迷信号召并组织民众,实现了他建立太平天国的梦想。同时,还想继续利用宗教迷信,来统治或者说是愚弄他王国里的臣民。甚至在建筑天朝宫殿的时候,也都把自己的“宗教”狂热尽情地显露出来,根本忘记了所谓的皇家规矩。只要一看宫殿内各建筑物的名称就很清楚,从“太阳城”、“天父台”、“圣天门”,一直到什么“真神荣光殿(金龙殿)”、“天父殿”、“天兄殿”等等,无一不充分反映着洪秀全“拜上帝”的宗教思想意识。
无论是当年被困永安,还是现在偏安一隅,洪秀全什么都不想去过问。没有任何夺他的权力,更怪不得是谁主动架空了他。那是他自己甘心情愿地放弃了本来自己应当拥有的权力。因为,他只有一件事情想做,那就是每天都梦呓似的鼓弄着他的“天条”,报复或者说是修理一切曾带给他痛苦回忆的东西。
以前没有美女,好啊,现在我给你来个男女分馆,管他别人如何,我先佳丽三千。以前缺钱少吃,简单,来个圣库全妥,天下财富尽归我洪氏一门,谁敢有个私藏钱毛?杀无赦!可恨的孔老二,你闹的朕三番五次名落孙山,遭人耻笑,如今我拆你的庙,砸你的像,烧你的书,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洪秀全的精神不正常,他是走火入魔了。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开始走上反清这条路的初衷。他爱谁呢?只能说,其实他谁都不爱,他就只爱他自己。在这一点上,他兴许还不如紫禁城里的那个咸丰。至少咸丰每每的还要为他的朝廷犯愁伤感,而他不用考虑这些。
回到御书房的洪秀全有些郁闷,今天的晚饭他吃的极不痛快。因为,他刚刚晋封了一个爱娘(比正宫娘娘低一等的娘娘),这个爱娘还没有玉碗。别看他对饭菜不太讲究,可他对餐具、用具什么的可是讲究到家了。除了他自己外,每个娘娘还都要有各自的金、银、玉制的上好餐具,还有各自的日常用具。新爱娘诞生了,自然就要安排这一切。可是,蒙得恩这次居然没有给办妥,自己的圣谕成了空炮,爱娘撒娇打赖,伤心的如同个泪人儿,他哪儿还顺得了心。
“天王,再这样下去,只怕您的圣谕也就仅限于咱这太阳城了。”蒙得恩哭丧着脸,声音里居然还有些哽咽地说着。
“得恩呐,真的是清袍下了令吗?”洪秀全接过女官双手捧上的茶水,漱了漱口,吐到另一个女官捧着的痰盂里,他似乎有些不相信。
第九十九章
“是啊,”蒙得恩添油加醋地哀叹着说到,“任我怎么央告,那小小的总监就是不开面儿。还说还说我要是再耗下去,非把我送东边儿去治了罪不可。”
“这样啊。”洪秀全脸上很平静,似乎并没生气。他喝了口茶,忽然呵呵地笑到,“得恩呐,朕今天偶得一诗,你来帮朕品品,看看如何啊?”接着,他清了下嗓子,随口吟颂着,“五百年临真日出,哪般爝火敢争光!高悬碧落烟云卷,远照尘寰鬼蜮藏。东北西南勤献曝,蛮夷戎狄尽倾阳。重输赫赫遮星月,独擅贞明耀万方。”他吟颂的颇有韵味儿,很有些抑扬顿挫的劲头儿。
“好,好啊!”蒙得恩大嘴一咧,原本哀愁的脸上,立马儿又变得笑意融融。其实,他哪里听得懂洪秀全的这首诗。如果换了洪秀全平时的打油诗“作品”,他倒也很容易明白,但像这种有着寓意的“佳作”,说给他听,无异于是对牛弹琴。不过,明白不明白是一回子事儿,叫不叫好,如何叫好,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好啊!”蒙得恩的手轻轻地一拍,头稍稍歪着,一副很认真品味的样子,嘴里还囔囔地咕哝着,至于咕哝的是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天王真是胸怀博大,气势非凡啊!”傻人自有傻人福,您看,居然叫他的马屁刚好又拍到了点儿上。
洪秀全瞥了他一眼,摸了摸下巴上的须髯,面色很是有些惬意,“得恩呐,你的那个改造侍卫府的计划进行的如何了,怎么一直没有再听你谈及呢?”他比划了一下,示意女官把茶杯子递过来,很随意地问了下蒙得恩。
“哦,是这样的,”蒙得恩想了想,“小臣去找宁王娘商议过了。宁王娘说,以后天京所有各府宅的侍卫都要统一安置,现在先不急着变动。关于新式枪械,由于要先紧着红军装备,天京又没有什么危险了,自然更不能拨付。宁王娘叫小臣等等看。小臣想再看看,所以也就没奏禀天王。”
“统一安置?”洪秀全把喝了一口的茶杯又交到女官的手上,“怎么个统一法啊?”
“这个”蒙得恩沉吟了一会儿,“说不好呢。不过,从现在发生的情形看,估计是这种可能性大。原先为了破江南大营从各府抽出去的牌刀手,后来都没有遣送回原府,而是另外委派的人马负责那些府宅的守护。这些人马都由宁王娘节制。现在有自己单独侍卫衙的地方,也就只剩了几个王府了。”
“呵呵,那宣娇岂不是权力越来越大了?”洪秀全挠了挠头。他头上也起了些东西,讨厌的很。
“谁说不是呢,”蒙得恩笑着,一挑大拇指,“天王就是高明。照这样发展下去,那宁王娘在天京可就成了一跺脚全城都要颤的大人物了。”
“是吗?”洪秀全歪着头瞅了他一眼,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怎么好久没有见到宣娇这丫头呢?”
蒙得恩嘿嘿地笑了,“天王啊,人家小两口子可是正如胶似漆的当口儿,宁王整天住在军械所,宁王娘还能回来住啊。”
“哈哈哈”洪秀全开心地笑了起来。
蒙得恩见天王是真的高兴了,就凑上前了几步,“天王,北王叫小臣再和天王您说说,最好能委派他将来主持东征的事宜。北王还说,他这也是为了天王。”
“恩,是该考虑考虑,也不能总是忙几个人啊。”洪秀全点头思索了一会儿,笑着看看蒙得恩,“天下大同嘛,出门打仗的艰苦活儿也要大家轮流来。得恩呐,你明天安排一下,朕也想出去转转了。”
“出去?”蒙得恩奇怪地望着他,“天王,您打算去哪儿呢?”
“呵呵,都说那个什么红军训练的不错,朕就去他们那里看看吧。”洪秀全拍了下大腿,笑着。可是话刚说完没一会儿,他又犯起懒来了。他瞅瞅正紧点着头的蒙得恩,唉了一声,“算了,你还是明天宣林凤祥、陈玉成他们来金龙殿吧。剿灭江南大营他们功劳非小,尤其是那个陈玉成,少年有为,值得嘉奖。这样,明天中午就把他们都留在金龙殿赐宴。海丰兄弟虽然没在,可是朕也要关心关心他们啊。”
金龙殿赐宴,这是何等的荣耀啊!蒙得恩差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话。能在金龙殿内被天王宴请的,天朝也只有几个王够资格,而且天王还特地将这一规定加入了天条里。自己深受天王信任,可是这个待遇自己连想也不敢想。
洪秀全又沉吟了一会儿,冲蒙得恩挥挥手,“就这样吧,你回去休息。哦,明天宣林凤祥他们的时候,记着事先和清袍打个招呼,不要叫人家误解了。”
“是,天王放心,小臣一定办好。”蒙得恩答应着退出了御书房。刚刚离开御书房的门口不远,他就听见里面哗啦地一声脆响,显然是茶盘摔到地上的声音。紧跟着是天王震天般的怒吼,他不由得浑身一颤。
“混蛋,一帮怎么教都教不好,喂也喂不饱的狼崽子。给朕再背诵那个‘十该打’,看你还长不长记性,有没有规矩!”
随着里面天王的怒骂,是那个刚刚被晋封的爱娘颤抖、哀怜的声音,“服事不虔诚,一该打;硬项不听教,二该打;起眼看丈夫,三该打;问王不虔诚,四该打;躁气不纯静,五该打;讲话极大声,六该打;有问不应声,七该打;面情不欢喜,八该打;眼左望右望,九该打;讲话不悠然,十该打”
蒙得恩不敢再停留下去了,他快步向外走。直到走出好远了,身后隐隐的还传来那个爱娘的惨叫声。他暗暗地叹息着,近来天王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可是也不该这样啊,那新爱娘已有了身孕,天王又是个喜欢用脚踹王娘的主儿,真要是有个闪失
第一百章
直到现在,岳婆婆才知道,原来昨天来家里说是顺路讨口讨水喝的,竟是圣兵的安王千岁,传说中的活神仙。更没想到的是,说是来做客的安王,竟是带着数百的圣兵,准备了木料、家什等等,来给全村的人家修缮房屋的。
望着亲自动手和泥的安王那一脸的汗水,岳婆婆拐着不太便利的两条腿,手里拿着好不容易才翻腾出来的一条半新的汗巾,跟在安王的身后,嘴里不停地劝阻着,“千岁啊,帮我们修房已是莫大的福分了,哪里还能让千岁亲自动手啊。快放手,快放手,要不我这老婆子可是会折寿的!”
“岳婆婆,我当兵以前在家里可也是个种田的。”林海丰手拄着锹柄,笑着接过汗巾,随手擦了把汗,又指指四下的士兵们,“咱们天军是百姓的军队,您看看他们,哪个不是普通百姓的子弟。所以说啊,天军和百姓是分不开的,大家有了困难,咱们天军就应该帮忙啊。”
“我就说嘛,圣兵好。”岳婆婆想起昨天自己夸圣兵好的时候,千岁那好象还不相信的样子,不由得开心地笑了。好一会儿,她揉揉眼角儿,瞅瞅又抡锹干上了的安王,悄声地问到,“千岁,天父他可是个啥样的人啊?”
“岳婆婆,不是说了吗,不要叫我千岁,这样咱们显得不就外道了吗?”林海丰的手稍微停了下,扭脸看看岳婆婆,呵呵地笑了,“至于说到天父嘛,您不是常念叨大慈大悲的观音吗?天父是个比观音娘娘还好的神仙。不过,天父不象观音娘娘,是个泥胎。天父无处不在,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我们。看着咱们是不是能过上一个有地可耕,有衣可穿,有粮可吃的太平日子。只要你相信,他就永远在你的心里。”
岳婆婆高兴地点着头,“那敢情好,回头要叫大龙做个牌位,我老婆子得好好地供奉天父他老人家。有了天父咱什么都不用愁了。”
“那可不行啊,天父把路指给了咱们,想真正过上好日子,还是要靠咱们自己的双手啊。靠个牌位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林海丰看着岳婆婆哈哈地笑了起来。他看看活儿干的差不多了,就把铁锹交给身边儿的一个士兵,拍了拍手,冲着不远处的柳湘荷招招手,“叫大家都休息了,去把咱们带的东西都拿来,和乡亲们一起吃午饭。”
整个薛岳村变得更加沸腾了。由西到东横贯村子的那还算宽阔的土路,变成了人的海洋。老老少少的村民里面,还有些是本已进入附近的山里躲避兵祸的人。村民们倾其所有,纷纷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安王和他的圣兵们。天军的将士则同样的把自身携带的食物,塞向村民的手中,引起一番的推推让让和阵阵欢笑。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苏三娘心情激动不已。不由得又想起安王殿下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百姓们是水,我们是鱼,离开了水,我们也就没有了生存的机会。”是啊,如果天下的百姓,都像这里现在一样,那个天下大同的世界不就很快能实现了吗?想着这几天跟着殿下的所见所闻,苏三娘慨叹着殿下对她的的良苦用心。她偷眼看看身边儿的安王殿下。
林海丰正手里抓起个掺菜的玉米饼子,就着糙米粥,大口香甜地吃着。
岳婆婆看着,满心的欢喜中又夹杂着浓浓的歉疚。太穷了,连个象样的东西也拿不出来,就让千岁吃这些,她实在是过意不去,“安王啊,等明年一定记着再来老婆子家,到时候老婆子要好好准备准备,叫安王吃上顿可口的饭菜。”
岳大龙憨憨地笑着看眼娘,“娘说的对,下回,我们一定请王爷吃上长江里的鱼。”
“吃鱼?光吃鲤鱼我可不干啊。”林海丰咬了口饼子,看看脸上露着疑问的岳大龙,又看看周围围拢过来的人,笑了笑,“从现在开始,大家要马上组织生产,把今年的麦子种上,还要种粮、种菜,养鸡养鸭,改善我们自己的生活。不要把指望都放到去外面帮工,咱们是农民,咱的根本要放在田里。”
“一打起仗来,还不是又白白忙活了。”岳大龙摇摇头,“我家本来就是租着顾家的几亩地种,结果好不容易忙活的点儿东西,大清兵一来,抢了个精光。我看还不如象现在这样,怎么着也能混上些酬劳,对付着吃上饭。”
“就是,我家的鸡和鸭也都是给清兵抢了。”“没办法啊。一打就是小半年,人还在就蛮不错了,哪里还敢想别的。”“真是怕了这打仗了,下次还要打多久?谁也不知道。”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诉着苦。
林海丰静静地听着,看看大家稍微平静了些,这才笑了笑,“只要清妖在一天,打仗就免不了。可我们也不能听到黄鼠狼叫,就不种庄稼了,那岂不是坐以待毙。”说着,他又一指岳大龙,“为什么我干活儿的时候和你说大家一定要组织起来呢?比方说吧,咱们这个村子四五百口人,轻壮的也有一百多号,大家选出个都信任的人当头,领着大家组成村子的自卫队。自卫队可以在村子附近四外放岗,忙时种田、养鸡鸭,闲暇时可以锻炼武艺。现在咱们这里不会再有大股的清妖出现了。而那些小股的清妖、奸细一出现,在天军没到之前,各村的自卫队就能联合起来把他们处理掉。你们说,如果所有地方都抱成团,抱的有如一个人那样,清妖还能回来吗?”
看到大家开始频频点头,他接着说到,“从今天开始,你岳大龙就领着乡亲父老组织起来,建立个农民协会,负责管理整个村子,为大家服务。你敢吗?”
岳大龙瞅瞅旁边的乡亲,又看看安王,挠挠脖子嘿嘿地憨笑着,“我我哪里干得来。再说,安王您说的那个农农什么的会又是个什么呢?”
“哈哈,农民协会就是咱农民自己的组织。”林海丰痛快地笑着,“由村里的乡亲自己推举的人组成,代表村里的所有人协商解决村子里所有的事情,为乡亲们做主,替乡亲们办好事儿。怎么,是不是不敢啊,怕以后清妖回来和你算帐是不是啊?”
“我怕?”岳大龙脖子一梗,使劲儿一拍胸膛,“杀掉头不过碗大的疤,我才不怕。我就是就是大字不识一个,也干不好这种事情啊。”
“你能干好!”人群里有人开始哄喊着。“就是,我们大家都支持你。”“哈哈,别再推让了,你要不敢干,那咱可就干了。”人群里一阵的轰笑。
“看看,大家还是蛮相信你的嘛。”林海丰拍拍手,指了指北面,“那紫禁城里的咸丰妖头认识字,可他要来做这个会长啊,一定不管大家的死活。不认识字,以后有时间可以慢慢地学,只要自己知道了自己的缺陷就是个好事。人贵有自知之明嘛。再说,还有天军派来的人帮助你们,有乡亲们的支持,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把自己的事情管理好。”
岳大龙看看满心欢喜的娘,又看看微笑着瞅着自己的安王,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要是大家都同意,那我就先干着,干的不好大家随时换我。”
“恩,这样好。”林海丰一扬手,“吃过饭,大家再推举出两个农会的委员,咱们天朝的第一个农民自己的组织,薛岳村农民协会就可以正式成立了。农会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带领乡亲们先把村子里的地尽快分给各家各户,组织好生产,叫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第二项任务,就是组织起农民自卫队,保护我们自己的家园。”
村子里的人早已纷纷涌到岳家的门前,听着安王的讲话,人人喜笑颜开。“王爷,农会到底有多大,能管多少事情?”“是呀,村子里有两姓的族长,哪个更大呀?”
林海丰站了起来,看看手里的半个饼子,使劲儿咬了一口,扫视着周围的人群,慢慢地咀嚼着,“要说农会有多大,呵呵,那本王就告诉大家一句话,那就是说,一切权力归农会!”
第一百零一章
林海丰带着他的“学员”们,就要离开村子了。薛岳村的父老恋恋不舍地把他们送到村口。
苏三娘看着壮得象头牛似的岳大龙,呵呵地笑着,“我说岳会长啊,你可是咱天朝的第一个农会会长,又是殿下亲封。今后可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才不辜负殿下和乡亲们的期望啊!”
岳大龙挠着后脑勺,嘿嘿地点着头,“殿下和苏安抚放心,岳大龙为了乡亲们和天朝,什么力气都舍得出来。”
“好,”苏三娘一笑,“咱们其实都是边干边学,以后遇上什么难处了,尽管来找我。还有,赶紧把自卫队组织起来,武器可以随时去镇江城里去取。到时候可以叫自卫队的人帮助村里劳力少的人家,伺候好地,要保证任何一户的地都能及时地播上种子。”
“恩,放心,我一定会做好的!”岳大龙挺直腰板儿,坚毅地说到。
一旁的岳婆婆拉着安王的手,不时地抹着潮湿的眼角儿,反复地念叨,“安王爷,可一定要再来啊,吃顿我老婆子给您做的好饭。”真是不知自己家里是哪辈子的祖上积了德,叫自己遇上了一个活神仙。硬是让这么个穷困潦倒的家,不仅会有往常梦里想都不敢去想的自己的田地,还居然也出了个做“官”的。安王爷对她,就是个救星。
林海丰拍拍老人粗糙、干巴、满是皱折的手,连连的点着头,“一定,下次一定要来吃。尤其是您的岳大龙还要娶媳妇,给您养个孙子哩。到时候,我还要来吃喜酒啊!”
“托圣兵的福,托安王爷的洪福啊!”岳婆婆笑了,笑的眼里转动着泪花,“真要见到了那一天,老婆子死了也安心了!”
“岳婆婆,可别这么说啊,”苏三娘笑着拉拉老人的手,“您还要多活多寿。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您可要和咱们一起看着天朝兴旺哦。”
“恩,多活多活。”岳婆婆看着秀丽端庄的苏三娘,又看看一边儿的安王爷,不好意思地笑了,“您看看,我开始还一直以为您和安王爷是一对儿富家的小两口子,原来您也还是未出阁呢。哎呀,为了咱们这些人,圣兵可是又尽力又尽心啊。您可别怪我老婆子以前老眼昏花的瞎说啊。”
苏三娘的脸红了,下意识地偷眼瞅了瞅身边儿正和百姓们道别的殿下,心里竟有了一些美滋滋的甜蜜,真的如岳婆婆说的那么像吗?
杨秀清吃过午饭,在北王韦昌辉、农商大臣黄文金、天京安抚使赖文光和镇守使洪宣娇等官员们的陪同下,来到了天京车厂。
再过些日子,法兰西公使布尔布隆要来天京访问。按照以前接待英国驻香港总督兼出使中国全权代表文翰所得到的教训,他接受了林海丰的建议,这次对待布尔布隆,既要根据天王的意向,不失天朝上国尊严,还要向洋兄弟展示出文明礼仪之邦的风范。为此,以前接待用的大轿将都取消,改为四轮马车,如果有必要晋见天王的时候,也不向对方提出跪拜的要求。
其实,打骨子里面他也是看不起这些海外的蛮夷的。尽管他也对洋人的枪炮有所了解,还有些忌惮,可是,那一帮子小岛上的人,也无非就这点长处而已。总还是属于没有完全开化的那类。
杨秀清最大的缺陷,就是他自身文化的匮乏。他不看书,当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自然也就更想不起来随时把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去和历史联系起来,吸取些什么教训。他只是凭着一种思维的惯性,在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东西。
从大轿里走下来,他和往常一样,冲着习惯了来给自己开轿门的韦昌辉点了点头,但表情有些淡漠。他和洪秀全不一样,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也不会搞那种变脸,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一切都挂在脸上。
韦昌辉似乎没有介意,还是那副诚恳的笑脸儿,“四哥最近要注意下自己的身体哦。听说四哥一直忙于关注天京各方面的建设,小弟真是想想心里就愧得很,没有好好帮上四哥的什么忙,反倒给四哥添乱。”
“别的我不管,”杨秀清背着手,在车厂总监等人的引导下,向前面走着,扭头瞥了韦昌辉一眼,“单就说说眼下快要到来的这个法兰西公使布尔布隆。海丰老弟说的对,要想叫对方愿意和你做朋友,或者至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那关键还是咱们自己的实力。所以,一个各方面都要显示出天朝强大无比的天京,是必须的。再向你们上回对待那个什么文翰那样不行。称兄道弟,送这送那的,到了不是还把热脸贴到了人家的冷屁股上。”
“是,是,小弟明白四哥的苦心。”韦昌辉满脸歉疚,甚至用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比划了一下,“小弟是把钱抠的太死了,不过,那也是出于对以后的长远考虑。”
杨秀清哼了一声,“你的建议也不能完全说是没有道理,有些新的圣库支出章程正在拟订,是要想办法控制一下了。”
车厂中间的空地上,一溜儿排放着二十辆崭新的四轮马车。它们的前轮比后轮略小些,其中有绿呢类似轿子的轿车,也有天蓝色顶子的篷车。这些车辆无论外型还是结构,都比杨秀清等人以往见过的骡马车精致。
“以前的马车都是两轮的,坐上去比较颠簸。现在改成四轮的,车身和车轴之间再用弹簧连接起来,就使乘坐者感到舒服到了。”车厂总监向东王等人介绍着,“在西洋各国,目前主要的交通工具都是马车,冬天或风雪雨天,拜访客人、离家外出乘坐的都是这种轿车。要是夏日晴天闲游,还是坐篷车较好,可以一路领略沿途的风光。”
“哦,”杨秀清有兴趣地打开一辆轿车的车门,扭脸看看那个总监,“既然它比俩轮的好,以前为什么不用四轮的马车呢?”
车厂总监嘿嘿地笑了,他指了指前轴上安置的差动转向盘,“要使用四轮马车必须要安装这种转向的装置。在这方面,洋人要比我们走得远。”
“是吗,这么说,是宁王那边儿搞的这个什么装置喽?””杨秀清一脚踏在轿车的踏板上,想了一想,“奇怪,老祖宗搞了那么多的好东西,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倒叫洋夷们占了先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这样。”车厂总监扶着东王上了车,“咱们的祖先估计是没把这东西放在心上,要不早就用上了。”
“我说也是。”杨秀清一扬手,示意跑圈试试,“咱们就是不想搞,才叫洋夷们得了乖。只要咱们想做的,就一准儿强过他们。”
车厂总监笑着点着头,关好车门,然后,亲自驾车,四轮马车在两匹马一前一后的拽动下,平稳地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下了马车的杨秀清脸上还挂着满意的笑。
刚才那车的车厢显然是经过特意的装饰。里面显得很宽敞,面对面的两个长靠背坐椅都用黄绸包裹,内壁也是附挂着黄缎的帏帐,既感觉尊贵,坐上去很舒适。不过,这马车再舒适似乎也不如他的大轿更好。
也难怪他会有这种感觉了。要知道,在他的大轿里,若是放上一碗水,即便是走出数里之外,碗里的水也不会撒出一滴。如此舒适的程度,不要说在当时,恐怕就是现在号称是世界上最舒适的“劳斯莱斯”,在它的面前也只能是望尘莫及。
杨秀清到了还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就说这个马车厂的建立,当时他真还没有感觉什么特别,或者是说林海丰又有什么用心。可现在,杨秀清终于捂出了里面的道理。这个家伙啊,就是不在耳朵边咕哝了,也得把影子留给你。
“不错,真的很不错,又气派,又舒适!”杨秀清拍了拍手,哈哈地笑着,又看看韦昌辉他们,“你们说说,老祖宗们先开始一直乘的是马车,据说还有不少有关乘车者的等级区分。怎么到了后来,就都改了坐轿子了呢?难道就是因为坐轿子更舒服,或者更气派吗?”
周围的官员们,要说有些文墨的,也就属韦昌辉和赖文光几个了。韦昌辉见东王提出这个问题,别说,自己以前还真偶然地看过到过几眼。于是,赶紧抢在别人的前面,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四哥说的对极了。宋代以前,马车盛极,尤其是大唐时期最为鼎盛。”
他看了看周围的官员们,又看看颇有兴致的东王,边认真地思索着,边说到,“其实,这个轿子起源还是比较早的,好象周的时候就有,不过,那个时候的轿子还只能算作是有如现在的滑竿类小轿,目的只是用于道路难行的地方。随着后来一代一代人的生活富裕,大家都开始追逐更舒适的乘坐东西。那俩轮的马车之颠簸,四哥和诸位都明白,自不必说了。这也就有了后来还曾经热闹过一段时间的牛车。牛车虽慢,总比马车来的稳当。再后来,也就是到了宋朝,人们又发现,牛车怎么也还是不如轿子舒服。于是,乘轿之风开始盛行。”
洪宣娇听到这里,哼了一声,一撇嘴,“闹了半天,这个坐轿子就是这么折腾出来的啊。还真叫四哥说着了,只是为了自己的舒服和气派,反过来把别人当牲口用。”
“可不是吗,”傅善祥接着她的话头说到,“其实就是在开始盛行乘轿的宋朝时期,当时的名人王安石就曾发过一番的议论。他甚至认为乘轿者其实在把人当作畜生奴役,根本就不对。”
瞅着不少人有些惊讶的眼神儿,傅善祥似乎毫不在意地接着说自己的,“千百年来,大家苦心费力地去研究的不是叫国家如何昌盛,百姓如何更富有,反倒没完没了地考虑坐什么更舒适。又完全不想想这种东西会除了自己外,还能给别人带去什么好处。从马车到牛车,牛车到大轿,是越来越舒适了,可还越来越慢了呢。这就难怪咱们的祖先先知道的怎么使用火器,如今却被一直不被看得起的海外蛮夷,用洋枪洋炮打的稀里哗啦了。”
杨秀清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托着下颌,眯缝起眼睛看着傅善祥,“依你这么说的话,那乘轿是一定不对的了?”
傅善祥一躬身,“殿下,善祥不敢那么说。”随后,她不好意思地看看周围的官员们。在这些人中间,除去她自己和洪宣娇、赖文光少数几个人外,大家都是坐着轿子来的。
“呵呵,其实傅尚书的说法也有失偏颇。”韦昌辉笑着,“咱们地广人多,抬轿子作为一种行当,至少千百年来,还养活着不少以此为生的人。这也不能不算成是一种好处了。”他说着,内心里又发着哀叹,怎么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说起话来,都会有那个安王的痕迹?
“笑话!”洪宣娇一舞手里的马鞭子,“就没听说过哪个是甘心情愿去抬轿子的。别的不说,就说那些拼死拼活考什么功名的人吧,哪个不是为了坐轿子去的?在看看现在,天京城里的一些武将也都热衷于坐轿子,真要是叫他们舒适上几年,估计将来上阵的时候,怕会从马背跌下来也说不定。”
“宣娇啊,你这可是有些危言耸听了。”杨秀清呵呵地笑着,转头看看车厂的总监,“你们就造了这么些车吗?安王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车厂总监赶紧点点头,“回禀九千岁,卑职这里还在制作小型的车辆。安王殿下的意思,是要多造些,在天京和其它各地设置车行,取代现在的一些轿行。这样的话,大家出门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恩,是个好想法。”杨秀清又回头看着洪宣娇,“本王刚才说你可不是瞎说的。这马车要是想跑的舒适,跑的快,不仅是天京,各处就都得修造平坦些的路。唉,又要花钱啊!”说着,他瞥了一旁的韦昌辉一眼。
“我可不管那么多,”洪宣娇嘿嘿一笑,马鞭子向身后一扬,“我和负责巡城的姐妹们说了,只要发现城防军里有乘坐轿子的,不管他是谁,抓到就先打一百鞭子,轿子就地焚烧。”
杨秀清转身开始向工匠们在的制作间走,一边指指洪宣娇,哈哈地笑着,“你这可是太霸道了啊,不会是宁王老弟教的你吧?”
“谁叫他教啊。”洪宣娇的脸有些泛红,“我们家宁王忙的要死,可没时间掺和我的事情。”
“呵呵,那哥哥我回头可得说说这个宁王老弟了,”杨秀清故意一皱眉,“不关心咱妹子还行?”
“四哥是要好好教训教训我们家宁王了,干什么也要有时有晌的,哪能不管自己的死活呢。”洪宣娇撇着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天王府的一个女典天官拉到了一边儿。
杨秀清也停下了脚步,天王府的人追到了这里,那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他的心一动,今天上午天王宣召了红军中的将领去天王府,不会是
(这两天小女子在患感冒,更新可能略迟,还请朋友们原谅!)
第一百零三章
这个念头也只是那么一闪,马上,他又觉得好笑,转头瞅了瞅傅善祥,“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王安石是个做什么的?”别看他没多少文化,可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忌讳自己的这个弱点。只要是自己不懂的东西,随便问问谁,都是无所谓。
傅善祥笑了,“殿下,王安石可不是个凡人啊。他是北宋神宗时期的宰相,还受封荆国公。他的文章写的也极好。不过,王安石最大的名气还是在于他当时的变法了。”
“变法,变什么法?”杨秀清看着傅善祥,等着她继续讲下去。
“恩,是变法。”傅善祥点点头,瞅瞅周围的人们,“刚才不是说到轿子是在宋朝的时候才开始盛行的吗?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的巧合,汉唐时期,官员们的主要交通工具,都是骑马和乘马车。尤其是武将,一般更是骑马的。尤其是盛唐时期,马术更是盛行,皇宫里甚至都有打马球的记载。可见,汉唐的繁荣不是偶然的。到了宋朝,当时的经济已经变得衰败。再加上大户间的无限制田地兼并,使得更多的人得不到田地,失去了谋生的手段,普通百姓的生活很艰辛。”
说到这里,她淡淡地笑了,“奇怪吗?一个轿子的繁盛史,恰恰就成了一个国家的积弱史!轿子到了现在,可谓是登峰造极了。可是国家却越来越弱。汉唐时期的强盛,给后人带来幸福的同时,也导致了人们对于舒适的过分追求。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王安石正是明白了这一点,他才搞了一系列的变法措施,目的在于富国强兵,借以扭转北宋积贫积弱的局势。王安石认为,要发展生产,首先是去除劳动者的疾苦,抑兼并、便趣农,把劳动者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使那些游手好闲者也回到田间里去。而且,他还坚信一点,那就是地里收成的好坏,完全取决于人,而不决定于天。”
“最后成了吗?”杨秀清喜欢听故事,还喜欢刨根问底儿。
“成什么啊,”傅善祥叹了口气,“真要成了,哪还会有后来南宋的更贫弱,更羞辱。更没有岳武穆他们最后的抗金了。有利于国家、百姓的事情,就未必有利于那些士大夫、豪门巨贾,因此,反对的人太多了。这些人中,有以司马光为首的既得利益者,就连起初赞同变法的神宗到后来也动摇犹豫,还有以前支持他的人,也在背叛他。”
“哦,”杨秀清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笑着看看傅善祥,“你刚才说的那个司马光,是不是就是那个小时侯会‘砸缸’的家伙啊?”
韦昌辉笑了,“四哥记性真好,‘司马光砸缸’的故事里说的,就是这个司马光。”
“我说呢,”杨秀清鄙弃地冷笑了一声,“他除了会砸缸,怕是别的也干不好什么了。他就是没遇到本王,要是遇到了本王,他想反对,那本王就先把他塞水缸淹里死了再说。我看他还砸?”
周围的官员们都嘿嘿地笑了。
赖文光笑了笑,看着东王,“其实也怪啊,什么事情都是一样,一旦在大家脑子里变的根深蒂固的东西,要想再改,那就不容易了。依卑职看,任何一个朝代,也不会再有咱们天朝的开明。天条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感觉不对,有碍于天朝和百姓,马上就可以改正。战场上,士兵知耻则勇。作为天朝”
“你呀,书生子气。”韦昌辉撇着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头,“法典就是法典,如果变来变去的,哪里还会有法典的尊严。不过,要说起来,还要说四哥的贤明”
“得,你还是别吹捧我了。”杨秀清一摆手,“我贤明什么?我看我做的错事也不少哩。就说孤军北伐吧,要不是安王来了,只怕林凤祥他们也就一去不还了,哪还会有如今破了江南大营的好形势。”说着,他看看傅善祥,呵呵地笑着问到,“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哦,对了,是人无完人,孰能无过。知错能改,总比咬个屎橛子硬犟的好。”
他的粗话,又引起一阵官员们的笑。
洪宣娇此时回到了杨秀清的身边儿,她拉着杨秀清躲开众人,悄声地把天王府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原来,昨晚果然应了蒙得恩的预料,新爱娘谢氏被天王踹正了肚子,流产了。赖王娘担心以后类似的情况会时有发生,这才打发人来找洪宣娇,希望她和东王等人能制约一下天王。
杨秀清听完洪宣娇的叙述,恨得牙根儿直疼。这个天王啊,一天到头无所事事,就想图个安生,可打起老婆来,你倒是不怕费力。他看着一脸焦虑的洪宣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妹子啊,咱们现在怎么管他?”他这是实话。要是放在从前,他马上会回到自己的王府,假借天父附体,教育教育这个有些疯狂的人物。可如今,这个“戏”已经演不得了。没有了这张王牌,哪里还能制约住天王?
“那也总得想个办法啊?”洪宣娇焦急地说,“二哥最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就连赖王娘几次都差点挨了他的打,别人更甭提了。”
杨秀清想了想,又看看后面空场上的马车,是要改,不改不行!现在,他倒真是有些想林海丰那家伙了。“别急,等海丰老弟回来再说。”杨秀清拍了拍洪宣娇的肩膀,微微笑了笑,“走吧,咱们还是先去看看那些劳累的工匠们吧,依我看,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个重要。”
洪秀全似乎早忘记了昨天的不快。
中午,在金龙殿里他赐宴红一军的军长林凤祥,副军长李开芳和参谋长吉文元,还有教导旅旅长陈玉成,新任教导旅副旅长潭绍光、参谋长潭体元。酒宴上,他谈笑风声,话题也很轻松。除去和这些红军的将领们拉着家常,随后询问询问部队的日常情况,什么吃的好不好啊,穿的暖不暖啦诸如此类的东西。再没多问过什么。
酒宴结束后,洪秀全又把这几个将领让到了御书房。
(历史上,洪秀全确有殴打后妃,致使后妃流产的事情。为了惩戒洪秀全这种暴行,杨秀清假托天父附体,教训洪秀全。声称不能随意用脚踢打后妃的腹部,一旦后妃有了身孕,出现的恶果将会有伤天父的好生之德等等。其实,在太平天国最初定都天京的时候,杨秀清的天父附体只有有限的几次。还有一次是因为洪秀全歇斯底里的反孔扩大化,杨秀清借天父附体,才把运动制止住。可见,杨秀清当时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因为天朝的事情,几乎事无巨细,他都要管。所以,天父附体,其实只是后来他制约洪秀全的一种手段。杨秀清是个具有非常的行动能力和组织能力的人,他又是个雷厉风行的铁腕人物。他任太平天国正军师,总理军国,出现了一个在农民起义史上空前未有的高度集中的权力,就是在中国史上也少见有如此的高度的中央集权。正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天朝的“一切人等,无有例外,各有派定的岗位与职责,而全体动作各按轨道,循规蹈距,如同钟表的机件。”这一切,恰恰又都有赖于他的天父附体。只有在这样的权威树立之后,富有自发性、涣散性的农民的力量才能凝聚起来,消灭分散主义和无纪律状态,而得以运用全力去推翻地主阶级。也只有在这样的权威树立之后,才造成了太平天国前期巩固如磐石的政权。
“至贫莫如东王,至苦亦莫如东王。生长深山之中,五岁失怙,九岁失恃,零丁孤苦,困厄难堪。足见天父将降大任於东王,使之佐辅真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乃天之穷厄我们东王者,正天之所以玉成我们东王也。”这段太平天国人对自己的东王的描述,足以说明,从小丧失父母的关爱,苦大仇身的杨秀清,对太平天国的革命该是如何的倾心尽力了。也正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对下层士兵和百姓,有着那么细致的关心了。不妨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杨秀清的这种你说是智慧也好,说他是投机取巧谋取集权也罢的行为,天平天国的一时昌盛那将是很难想象的。
至于说到以后,那也许是一种必然。就好比说那个“天京事变”,真相如何?现在看到的,更多的只是臆想而已。小女子更倾向于那是有人借机挑拨,甚至是假借洪秀全的名义,来铲除异己。他这种集权,使天朝发展的同时,也会给自己埋下更多的仇人。难道不奇怪吗?直到所谓的杨秀清借天父附体,逼迫洪秀全封他万岁,杨秀清也没有想出个叫洪秀全让位,自己来做天王的念头。他就那么傻?不是,在他的心里,洪秀全永远是天王!否则,他若是真想采取极端行动,洪秀全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天京附近的驻军都是他的嫡系。后来韦昌辉的叛乱,不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吗?历史已经告诉了大家,没有了杨秀清的太平天国,再兴旺也只是个表象。如果制约不了洪秀全,太平天国的失败就是一种必然。因为洪秀全绝对不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
但是,至少在一八五三年的天京,那还是个天空异常晴朗的社会。)
第一百零四章
受到这种待遇,要说林凤祥等人没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那一定是假话。
人是依靠理想的支撑来生存的。从普通的农民,短短三年的时间变成了真正的战士,完全依赖于他们对上帝教的虔诚,以及对他们的领袖的爱戴。在这里,现在还只能说他们是战士,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革命者。尽管有人说他们是在革命,也许他们自己也会这样的认为,但他们还称不上是革命。
他们的确崇尚教义里的大同社会,并甘心情愿为之赴汤蹈火,血撒疆场而再所不惜。但是他们的潜意识里,还在默默地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打倒一个旧皇帝,又立起了一个新的皇帝。如果不是安王和宁王的到来,他们甚至在以前要跪人,如今大同了还要跪人的简单问题上,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可见,人的思维惯性该有多么的可怕!
林海丰到现在为止,只能说他做的还算是聪明。他依旧高举着天王这面大旗,唱着“天下大同”的主题曲。正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一点,洪秀全到现在为止,还是整个天朝军民的精神领袖,没有他,哪还能叫太平天国。
林凤祥他们也是这样。天王还是他们的至高精神所在。尽管天王做了一些不令人满意的事情,甚至因为石镇吉大家几乎想到过兵谏,但是他们还不会推倒自己心目中的偶像。
来到天王的御书房,林凤祥他们总感觉到天王似乎还有什么想说,却在酒宴上没说的东西。金龙殿赐宴,如果单纯像天王说的那样,是因为破江南大营的功劳,那可以说是多此一举。因为,在破了大营的当天,就已经摆过了庆功宴。再说,破江南大营又不单单只是红军的功劳,既然是为此,为什么又没有把秦日纲、曾水源一起宣来?
仿佛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思似的,洪秀全一改往日正襟危坐的姿态,很随意地从女官手里接过根儿银制的牙签,一边儿剔着牙,一边儿微笑着看着这些将领,“大家都安心,朕宣你们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你们也知道,自入天京,朕一直专心于修订天条,也没有机会去外面看看。你们劳苦功高,朕只能把你们叫来,一起叙叙旧。早听说红军不一般,要不是今天得见,朕还真是想象不出你们的样子呢。”
说着,他又转脸看看陈玉成,手点了点他,“玉成啊,怎么样,朕给你改的这个名字不错吧,大吉大利哦。现在是什么职位啦?”
陈玉成腼腆地笑了,他原名丕成,因为去年率童子营勇夺武昌城,天王嘉奖了他,同时还给他改了玉成这个名字。他明白现在天王问自己的是什么,于是笑着回答,“回天王,按天朝的职衔,小将还是左四军正典圣粮,职同监军。”
“哦,”洪秀全笑了,“那你这个旅长没有个等同的什么职位吗?”
“回天王,红军里不论这个。”陈玉成认真地回答到。
“这样不好,有了战功,就要受到奖赏。在翼王那里一些和你同等的人,都已经升了指挥和检点了。”说到这儿,洪秀全呵呵地一笑,“恩,其实也不错啊,至少你可以上阵杀妖了,不用像从前那样再闹情绪了。”
陈玉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自从去年打下武昌后,他就被破格晋升为左四军正典圣粮,职同监军。可这是个搞后勤的差事,为此,他没少闹着要换个位置,甚至还托叔父陈承榕向天王请求过。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立马横刀,做一个真正的令所有清妖胆寒的大将军。可惜,由于东王一直以他年纪尚小为理由,硬是不派他直接杀妖的差事。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东王这是心疼他,毕竟他才十六岁,在东王的眼里,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不到万不得已,东王是不会叫孩子们上阵的。去年的武昌,那也只是时间紧迫,地道里的炸药引爆后,需要最勇敢无畏的人去率先冲进去,而陈玉成他们的童子营刚好就是誉满全军的“最勇敢无畏的兵士”,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才会落到他们的身上。据说,当安王挑选童子营的数百孩子进入教导旅的时候,东王起初还是不太情愿。在破江南大营之后,东王因为死伤了不少的童子营的孩子,甚至难过异常。紫金山的天军陵园,每一个孩子们的墓前,都留有东王的足迹,还有东王亲手放置的万年青。
洪秀全放下手里的牙签,指了指几个将领面前的茶杯,呵呵地笑着,“喝茶,这是湖南的芙蓉清茶,味道不错,还是北京清妖头指定的贡茶哩。这茶产自安化,清妖道光时的总督陶澍曾经为他家乡的这茶做了首《芙蓉江竹枝词》,‘才交谷雨见旗枪,安排火坑打包箱。芙蓉山顶多女伴,采得仙茶带雾香。’虽有吹嘘家乡茶好的嫌疑,但是口味儿的确不错,值得一尝。”
看着林凤祥、李开芳和吉文元都端起茶杯,细细地品尝着,不时地发出啧啧地赞美,洪秀全满意地点着头。再扭脸瞅瞅只是礼貌性地碰下茶杯,没怎么动口的陈玉成他们三个,他又有些奇怪了,“你们怎么不喝?是不喜欢?”
陈玉成赶紧摇摇手,“回天王,这茶真是好茶,还没喝就能闻到四溢的香气。只是只是我们不喝茶水。”
“这倒是新鲜了,怎么还有不喜欢喝茶的啊?”洪秀全看着陈玉成,呵呵地笑着。
“天王有所不知啊,”林凤祥放下茶杯,冲天王一拱手,“安王殿下不喝茶,所以教导旅就行开了这个习惯。”
“哈哈,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呢。”洪秀全开心地笑着。
“这样倒也不错的,至少教导旅还减少了茶叶一项的供给,多少也能节俭些银两。”李开芳看看陈玉成他们,又看看天王,呵呵地笑着,“不过,咱们这几个是习惯了,戒不掉了。”
“好,好,古人云,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几个人节俭也许看不出什么,可是人多了,它就成了财富。为将者就是要学会善待兵士,苛求自己,这样兵士们才能诚心地拥护你。”洪秀全竭力发挥着自己的想象,说了很多很多如何爱惜兵士和百姓的话。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至少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一定是没把自己包含在里面。
听着的几个人不住地点着头。同样,好象也没有人去深究下天王的奢侈是否合理。他们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天王能把天条修正的更合情理,别再出现石镇吉那样的悲剧,别再
后来,洪秀全还说到红军中的剃发。他讲到这个剃发本来不合天条,但是从实际发生的效果去考虑,他还是认可了这一点云云,竭力向将领们展示着自己的豁达和圣明。
当最后将领们即将告辞离去的时候,洪秀全居然拉住陈玉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着,“朕当初没看错人,自古英雄出少年,你一定能成为天朝的中流砥柱。好好干,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番苦心。至于说到官位吗,朕觉得大点总比小点好,大了做起事来也就方便,可以更好地为天朝效力。这样吧,朕和东王说下,就先赏你一个恩赏丞相。呵呵,就是不知道东王这次会不会有不同的见解啊。”洪秀全轻松随意地说着。其实,他心里明白的很,他的这个提议根本就不会被通过,而他也根本就不会和东王杨秀清去提出来。因为,在以后不再晋封旧官职的问题上,诸王早就达成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