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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色幽香     太平天国txt下载     太平天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一章 梁成富一手掐腰,一手……

    当被打掉了刀,被打掉了枪,被他的右手死死按在马鞍桥上的米内夫身子一动,偷偷拔出马靴里藏着的短刀,还没刺向他的大腿时,徐芳就有了一种感觉。因为他自己的身上也藏有短刃。

    他习惯性地想换下手以压住对手,再腾出右手去收拾这个卑鄙的混蛋。可惜,左手刚一动,一阵刺骨的痛疼袭来。也许战场上激发起的那种无尽的雄气,也许是太想活捉到这个大家伙了,一时的兴奋,使他忘记了自己原有的伤痛,忘记了左臂几乎一点儿的力气也使不上。

    战争的残酷,就残酷在它要求任何人在面对对手的时候,永远都不能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失误和闪失,任何一丁点儿的失误和闪失,带来的都有可能是血的代价,甚至是生命。

    徐芳就是这么一个短暂的无效的换手,贻误了宝贵的时间。再想俯下身去抢刀的时候,他的左腿上早已一阵剧痛传来,身体一栽,掉落马下。

    米内夫一刀刺中,被压的身体也是顿感一松。他猛地翻身坐起,一兜跨下马,扑向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徐芳。他相信这个满身血渍,不知道葬送了多少沙皇兵士性命的凶狠的对手,不会就这么地彻底地死掉,他要用他的战马去践踏他的身体,找回沙皇军人的自尊。

    恨不能生出两个翅膀,立即飞到徐芳身前的程铭,疯了似的边狂奔,边拔出腰里的短枪,指向那骑本来属于徐芳,现在却乘坐在沙俄鬼跨下的战马。

    几乎是与此同时,两骑战马一左一右飞速掠过徐芳的身边儿,迎住疯狂的米内夫,一把高扬着的战刀狠狠地将米内夫抽落马下,另外一个探身挽住了徐芳的坐骑。

    好险!程铭跳下战马,看着地上刚刚苏醒过来,躺在自己的士兵怀抱里正接受包扎,却还咧着嘴在强笑的徐芳。他收起短枪,抹着刚才急出的那一头的冷汗,“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不小心,亏你还是个做侦察的连长。”

    “团长,我们连长的背上还带着重伤呢,他……”

    “你说什么?”程铭蹲在徐芳的身边,看看他苍白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是干什么,拼命吗?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老本儿都拼光啊!”

    “团……长,我……”徐芳无力地笑了笑。两个士兵已经用完了两包救急绷带,血还在从他的伤口处殷殷而出。

    “你呀……什么也别说了,要都是像你这样蛮干,早晚我这个团长就要变成光杆儿了。”程铭瞅着徐芳身下那一大片的鲜血,猛地站了起来,冲着两个士兵一挥手,“马上送野战医院。”

    徐芳被抱在了马背上,倚靠在他的士兵的怀里,他好像想和团长告别,手却举不起来。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很微弱,也许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目送徐芳几个飞速离去,程铭有些闹心。他眼里冒火地回头瞪着跟上来的那一队卫士们,一指地下还在昏迷着的米内夫,“你们都是死人,看着徐连长擒下了这个混蛋,为什么不知道接应,要你们就是观战的吗?”

    看着卫士们面面相觑,委屈中又带着羞愧自惭的样子,程铭更恼了,大吼一声,“你看看,一个个就这么木鸡似的站着,还不赶紧把这个沙俄鬼的伤包扎上送师长那里去,这也得我来教你们。”

    左脸上带着一长条青紫的刀痕,吊着右臂,神情沮丧的米内夫站在梁成富的面前,脊梁也不自觉地弯了下来。

    “怎么样,”梁成富手里的马鞭子一扫面前的战场,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高傲,“和我们天朝红军相比,你们只能算是一群乌合之众。七百多人,不小的数字嘛,也只一个多小时,就被挤压在了这两城之间,化作了烟尘。呵呵,我敢在这屁大点儿的地方等你出来,就叫你留在城内的那些杂碎们看着,一举消灭你们,可你绝对不敢。服不服啊?”

    米内夫不说话。他挨的那一刀太狠,整个半边脸肿的老高,连带着后槽牙都被抽掉了好几颗,说话太费劲。

    “呵呵,还有些不服是吧?”梁成富看看已经掉头东进中的红四团人马,笑了,“那好啊,那就劳烦你跟着本官走一趟,再看看我们的文登营是怎么被光复的。”

    文登城外天朝红军合力围剿米内夫统带的沙俄军主力之际,就在红四团半途杀出来,截断米内夫主力后路的同时,这个当初为了抵御倭寇,始建于明代,距离战场仅仅只有几里地外,曾被誉为是“齐东重镇,东方名藩”的要塞,就已经被强行军赶到的红二师特务营、红六团的两个营及红四团一部围困了起来。仅有的东、西、南三门外都有构筑阵地的红军的身影儿,就是没开有城门的北面山梁上,照样也有红军出没。文登营顷刻间成了一座死城。

    随着一阵阵的枪炮声响起,还有那隐隐传来的嘶喊声,米内夫留在城内的人马,只要拿起望远镜爬得足够高,那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团长大人已经遭遇强敌,还可以一览数千人马裹在一起搏杀的壮观场面。当然,还得忍受他们的难兄难弟们被一口口地吃掉的痛苦煎熬。因为,紧接着四面突然出现的敌情,使他们帮不了任何的忙。现在,连城门他们也出不去,唯一的希望,还是盼着上帝能眷恋他们,使他们的团长大人能力挽狂澜、扭转战局,继而赶紧回援老营里的他们。

    文登营中备受煎熬的沙俄军盼来盼去,终于盼到了团长大人,遗憾的是,团长大人带来的不是什么援兵,却是更多的敌人。

    “看到了吧,”西门外,梁成富一手掐腰,一手中的望远镜指指那些已经离开战马,即将准备投入攻城的将士们,瞥了眼身后茫茫然的米内夫,“对这里的情况,你还没有你的士兵们了解的更多。现在文登营的四面都已经被我们英勇的天朝红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你也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抵抗那都是徒劳的。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命令你,马上给你城内的士兵们写封信,叫他们开门投降,否则是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

    米内夫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捂着肿痛的半边儿脸。到了现在,他真是后悔死了。干嘛当初要出援?出援也行,可干嘛没有按照操典,先经过周密的侦察再行动呢?还有,干嘛就疏忽到连向威海卫总部示警的简单步骤也都忘记了呢?唉,如果不出城,如果及时向总部报警,如果……如果太多了。

    梁成富奇怪地看看米内夫,“还想再看看吗?那好,叫你看点儿新鲜的,长长见识。”说着,他冲红四团团长一摆手,“点灯。”

    “是,点灯!”红四团团长大声重复,手里的红色小三角旗使劲儿一摆。他的身后,号手举起金光灿灿的军号,吹响调动号。

    随着号声的响起,就在他们左前方的一个山包后面,一排弩炮开始发射。十几个黑乎乎的家伙飞上了城头,紧跟着,是轰然一片大火燃起。

    梁成富把手里的望远镜朝一旁呆若木鸡的米内夫递了递,“怎么样,用这个仔细看看不,如果不是我们故意打偏点儿,城楼恐怕用不了多久也就成为了废墟。”

    米内夫的身子有些痉挛,没有接望远镜。他再傻也明白,人家递给他望远镜,不过就是一个嘲弄而已。再说,他的眼神儿好得很,五六百码的位置看看城上,他还是能看得真真切切的。他的确看得很清楚,连城上的几个手下在烈火中的手舞足蹈,他都看得明明白白。

    这是什么?怎么会落地起火?米内夫神经质地看了眼远处的发射阵地。

    梁成富从米内夫那惊恐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疑问,昂首哈哈地一笑,“不明白吧,这叫燃烧弹,打你身上就甭想灭掉,一直烧到你死。”

    怎么会?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水能灭火,天经地义,哪有灭不了的火?米内夫似乎不太相信,情不自禁地又扭头看看城头。石头城上,火居然还在燃烧,好像是真的耶……

    “想通了吗?”梁成富有些不耐烦地瞅瞅磨磨唧唧的米内夫,眉头皱了皱,“要不要试试再说?”

    “不……不……”米内夫双手抱胸,连连倒退,嘴里喃喃地呻吟着。

第二百三十二章 陈总指挥玉成驾到,马上开城

    文登营不战而下。

    集结在东门外,不久前失去了他们心爱的营长,已经憋足了劲,急红了眼的红二师特务营,却没有等到一个发泄的机会。

    也就在同一天的凌晨,鲁中重镇青州城的南门,同样大敞而开。不管他防卫的到底有多么的严密,青州副都统恩华的脑袋,最终还是被人从高高的城头上丢了下来,同时被丢下来的,还有那片在城上早已不知被炮火炸飞过多少次,变成了碎布条子一样的满清黄龙旗。

    叶芸来的红八军三师捷足先登,抢先进入青州城。

    霎时间,红旗飞舞,军号阵阵,汇合着“为了天朝,前进!”的呼啸,震撼得青州天摇地动。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天军进城来了的青州百姓,一群群地抄起自家的扁担、木棍、铁锹、菜刀等一切能用之物,冲出家门,冲上街巷,汇集到一股股天朝红军的行列中。

    他们还不习惯,也不会高喊“为了天朝,前进”,可他们同样在呐喊,每一个人都在喊着能够激发起自己血性的口号,义无反顾地向前,向着那些过去曾经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们冲去。

    在这强大威力的震慑下,青州守军纷纷缴械、倒戈,各城门相继洞开。所有的人流,所有的声浪,所有的怒火,最终汇聚一起,汇聚向那个青州的城中城的“满城”。

    这里是“良种人”的高雅聚集区,是压在青州百姓们身上二百多年的特权的象征;这里是把人变成鬼的魔窟,也是记载着全城百姓无数心酸和血泪的伤心之地。

    杀!烧!平毁这个人间耻辱的象征。这就是每一个自发冲到这里来的百姓们的唯一心愿。

    对于青州仅存的千余名八旗兵,也包括“满城”内那数千户拥有高贵满族血统的人,当然,也免不了中间还能混杂一些被抬了籍,也荣幸地能够在这里占有一个蜗居之地,滥竽充数,绝口不认自己是汉人的人来讲,值此城破危急之际,他们不是选择赶紧逃出这个很有可能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绝望之地,向天朝红军乞求投降和保护。而是无一例外地都龟缩在这个热锅里,仿佛这里有灵气,有他们的祖宗的庇荫,能够保佑他们脱离一切灾难一样。岂料,这恰恰给了外面云集起来的,所有愤怒已极,形同干柴烈火的人们,一个充分发泄的机会。

    “满城”的四外,一层层拥在前面的全是怒不可遏的青州百姓,像是怒潮,他们抬着巨木,在震耳欲聋的呼喊中,一下、两下……撞击着紧闭的城门。

    一队队的红军士兵只能远远地在后面看着,除去用各自手里的长短武器,压制住垛墙上少数几个还敢顽抗的八旗兵,保护沸腾了的百姓之外,再没有任何能够做的事情。

    他们劝阻过,甚至是哀求过,可没有人听。一切的劝阻,在这数万百姓掀起的要真正做个人的浪潮中,都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和无奈。

    红八军副军长兼三师师长叶芸来看着眼前的这种场景,默默地一带马缰,离开了。身边的卫士们,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已经变得潮湿。

    难道谁可以无耻地说这是一场灭绝人性的暴乱?为什么全城哪都不乱,偏偏就这里乱?为什么沿街的商铺、没有任何一个人去趁机烧杀、抢掠,却唯独要誓死冲进去,烧杀这个曾经是一个那么“高贵”的所在?

    在叶芸来看来,对于那些早已习惯了流血和酷刑的惨象,那些在殖民者的残酷迫害下,已经变得麻木不仁、堕落退化的人们;那些由于剃发易服的奴隶性标记,由于横恣暴虐的专制制度,由于一场场毁灭一个民族文化精髓的文字狱,被摧毁并贬抑了一切精神和意志,心里面不再能惦记起本民族任何一个真正英雄的人们;那些在对着殖民者及其奴才们经过恣意加工、渲染的所谓圣人们,只知道去虔诚地顶礼膜拜,从这些圣人们身上学会屈服,学会把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完全放在那些嘴里也在喊着“仁义道德”,却是天下最卑鄙、最无人心的官吏的手里,放在那些只有对贿赂才可以动心的审判者手里,任由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们;那些凡是胆敢反叛殖民者的非正义统治,按律就要“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稍涉嫌疑就得被砍头,牵连在反叛案件里的人也一律要格杀勿论的人们。今天,他们能敢于拿起武器去讨还血债,杀人怎么了?烧他又怎么了?就应该这样!对于那些依靠残暴起家的混帐王八蛋,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叶芸来在想,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将来要有他的“同胞”找他来算后帐,说他没人性,丧天良。那他只能哀叹一声:可怜的民族啊,你哪里是头什么睡狮,你完全就是一只已经退化到了没有了几颗牙齿的病狮。再不学会血腥,不要说狗,兔子也会蹬你一脚,瘟鸡都敢叨你两口。

    烧吧,杀吧,谁都别怕,有本将军在,就永远有所有的父老同胞们在。但愿你们能在亲手毁灭掉这个,由我们的先祖们用自己的血泪筑起的这座“人间天堂”的同时,真正地把腰杆子都直起来,永远不再弯曲。

    当青州城内数万百姓,拼力撞击着坚实的城门,发誓要平毁那肮脏的“满城”的时候,济南历山门(南门)外,从天朝红军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连营内,缓缓走出了十几骑战马。随后,在距离城门一百来步的地方,这小小的一队闲庭信步似的人马停了下来。

    为首那匹高大健壮的战马,浑身上下像铺了一层雪白的缎子,白的没有一点儿杂色,白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耀眼的光芒。此时,它似乎是不愿意停下来,又似乎是感受到了与平时的什么异样。它的两个漂亮的耳朵不时地前后动着,大概是希望或者想听到什么。偶尔,它的头还有向后撇撇,也许是觉得后面不该这么的安静?不过,更多的时候,它的头是冲着前面的城楼高高的昂起,用一条玉柱子似的长长前腿,在地上使劲地刨着,似乎是期待着背上的主人一声令下,就要一头蹿出去一样。

    白马的背上,身体笔直端坐着的,是个眉宇中饱含英武豪气,谁见了,心里都不免要赞叹一声的俊美的年少军人。他不是别人,正是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第三方面军的总指挥,陈玉成。

    按着事先在信中的约定,他今天是来在这里等待,等待那个满清的山东巡抚匡源派人来迎接,他马上要亲自进济南城,与匡源等人商讨接受济南的投降事宜。

    连营里,表面上看,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动,更没有出来围观的人群。即使是各个哨位上的士兵们,眼睛所注意的,也似乎并不在空地上的这十几个骑士的身上。

    可是外面看不到,所有的营帐内、阵地上,一个个红军将士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儿。济南前线的全军上下,没有人不知道今天将要发生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他们都在默默地做着破城的准备,各个憋足了一口气。几乎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在发着誓,今天,谁要敢动他们的总指挥一根汗毛,济南城就将变成无人区,他们一定会永远地从地球上把济南城抹去!狠吗?残酷吗?别人也许会这么说,可他们绝不会有这种感觉。

    大营内响起三声隆隆的炮声。

    “陈总,时间已经到了。”卫队长王虎瞅瞅依旧紧闭着的城门,看着身前的陈玉成轻轻笑了笑。

    “呵呵,去通知他们,说我已经到了。”陈玉成扭头看了看王虎,也是轻轻的一笑。

    “是。”王虎答应着,右手举起来,干净地朝前一挥。

    从他们的身后,一骑马飞速冲了出去。枣红色的战马蹬开四蹄,马肚子几乎要擦着地面,转眼间来到护城河边的吊桥桥头。马上的护卫这才笔直地一挺身,大声高叫,“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第三方面军陈总指挥玉成驾到,马上出城迎接!”

    比陈玉成近稍稍错后一个马头位置的王虎,眼睛紧盯着前方。从表面上看去,他似乎很轻松,其实他却是紧揪着一颗心,甚至全身的神经都在紧绷着。这个去年曾经保卫石达开,去上海处理过洪仁达一案的小老虎,今天,又肩负上了同样的重任,出现在这里。

    他本来是方面军情报部的官员,按说和此次的护卫任务没有太大的干系。只是在绞尽脑汁儿,一定要给陈玉成此行配备上几个最优秀护卫的李侍贤提议下,陈玉成才勉强答应由他来临时做这个卫队长。王虎今天很特殊,因为和包括陈玉成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唯独他没有穿红军的军服,而是又穿上了一套原来的袍服。谁也想不到,除去腰间挂着的短枪之外,在他的两个小臂上还分别绑着一只短枪,只要有意外,他就可以在眨眼间双枪在手。

    陈玉成没有李侍贤和王虎等人想得那么多。尤其是对于李侍贤的这种忙乎,他是领情,却又不以为然。当李侍贤最后甚至还想给他配备上一个连的护卫,陪他一同进城的建议提出来的时候,他当时差点儿就要笑昏过去。一个连?人家肯让你进?即使进去了,一旦在城内出了变故,那不一样不管用?再说,到底是谁怕谁啊?要去就干干脆脆地去,大丈夫生又何惧,死又何惜?人生最重要的就是承诺,一诺千金。

    匡源其实早已经来到了历山门。不过,他没有登上城头,而是在守备历山门的邱总兵陪同下,与二十几个文武幕僚一起,就在城门口的一所房子里皱着眉头闷坐。当城上传来对方十几骑人马已经出了大营的时候,匡源的身子似乎激灵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心腹们,还真的来了啊?

    幕僚们相互望着,似乎也在震惊。

    “匡大人,他们不会是做样子的吧?”布政使瞅瞅匡源,又看看其他的人。其实,他这话还是说的客气了些,他真正想说的,将要来的这个陈玉成十有八九是个赝品,冒牌货。

    是啊,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陈玉成是个什么模样,难保会有个调包的事情出现。屋子里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了匡源的身上。

第二百三十三章 林子大了,可就是什么鸟儿都有

    “就你聪明,就你会想。你怎么知道一定来的是假的?真是莫名其妙,就算是有人冒充那又怎么样?放到你们身上,你们哪个肯愿意来冒这个险?”听了布政使的话,看了看面前这些幕僚们的态度,匡源一甩袖子站了起来,狠狠地哼了一声,“亏你们也说的出口。”

    和那个山东布政使一样,他后面想说的话还有好些没有说出来,他其实想说,“你们都好好看看自己,看看我们这些人,除了会尔虞我诈,除了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除了气人有、笑人无,除了有奶就是娘,除了身上披着的一张人皮,除了……我们都还有什么?谁还相信我们这些人的身上,哪怕是还有半点的人味儿?换成是我,我宁愿跟狗去培养感情,讲信誉,也绝不会相信你们的任何承诺,更不会踏进这济南城半步。”

    匡源的这番话,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正如巡抚大人自己想的那样,这里的每一个人看上去好像都是衣冠楚楚,可那一个人的心里没有肮脏?

    匡源在这些文武大员面前,就地转了两圈儿,随后,朝着门外一指,“对他们做的事情,我们没有亲自见过,可到处的传闻恐怕无人不知。虽然本抚不赞成他们那一套,不过,本抚宁愿相信他们对我们所承诺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曾国藩、左宗棠、郝立宿等等就都是样本。不要忘了,他们可还都不是投降过去的,而是直到在战场上被生擒活捉了之后,才转变了的。左宗棠一个曾经四处奔走,却始终难得朝廷重用的一个幕僚之徒,居然成了他们的安徽总督兼督军,现在已经是统管全北方战局的他们的北方行营的总参议,爵高位显,可以说跻身进了他们的最高军事权力机构。尤其是曾国藩,尽管他那曾家几兄弟都成了他们恨之入骨的汉奸,成了永远被他们唾骂的铁跪像,他们却仍然能感化了他,这本身就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所有这一切,放在我们这里行吗?不要说陈玉成,即使他们的随便一个能有点儿名气的将领,只要到了我们的手里,不受凌迟之苦,恐怕你们谁都不会满意。朝廷更不满意。难道你们对这些就没有深思过?咳、咳……”

    也许过于激动,也许是近十天的围困闹得刚满四十一的匡源,一下苍老了许多,他连连咳了好一阵子。

    “大人……”邱总兵上千轻轻捶打着他的后背,想劝解一下,却被匡源阻止了。

    匡源使劲儿大喘了几口气,自己抚了抚前胸,“在济南,本抚总算得上是两袖清风了,可诸位以前都干了些什么,自己不会没有数。不要说两军对垒各为其主,就是单凭城内百姓的心愿,看看百姓们现在的表现,诸位只怕也是来日无多。唉,还用再说什么别的吗?本抚还是那句话,我们已经什么都丢尽了,可决不能再像姓曹的那样不要脸。到了最后,还要自己把自己弄到下流窝子里面去。你们都可以再好好想想,想想该不该按本抚的意思做。你们每一个人的家乡都在哪儿,家里的人怎么办?这都取决于你们自己。现在,谁要是后悔还来得及,只要有人反对,那咱们就各走各的。本抚甚至可以马上回转抚台衙门,本抚不想牵连族人,只好自我了断。但是,本抚还是最后提醒诸位一句话,曹克忠忠不忠本抚不管,可只要在济南城内谁敢谋杀他们的来人,不管这个人是不是陈玉成,后果是什么,你们不会不清楚,否则,他也绝对不会来。”

    匡源说的这个姓曹,就是现在济南城内的最高军事长官,山东提督曹克忠。

    济南城四面楚歌,硬撑到底下场会是个什么样子?城中的大小官员没有人会不清楚,匡源当然更是不糊涂。连续几番收到来自陈玉成及曾国藩等人的劝降书信后,匡源的心眼儿活动了。

    如今这一屋子的官员们,之所以能和匡源坐在一起,也和匡源一样,都是看清了形势。之所以能看清,往大里冠冕堂皇地说,他们是不满朝廷引来了沙俄这群恶鬼,不满这群恶鬼在自己的国土上,弄出的种种暴行。其实,这种说法,无论如何都是高抬了他们,他们真正懂得的是害怕。而这后一点,其实恰恰也是更重要的。

    想当年,满清区区二十几万人入关,就能够占领并统治这片大于他们的那个贼窝,何止千百倍的领土二百年之久,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一个字,“杀”。

    女真人再清楚不过,对这片土地上生存的这些习惯了张口闭口所谓的仁义道德,习惯了腆着干瘪的肚子也要讲讲可以包容一切,简单地说,就是习惯了向别人屈服的族群,“杀”,是一种最简单,又最实用的武器。流淌的如同大河一样的鲜血,不会叫他们清醒,反而会令他们更头脑清楚,也就变得更驯服。

    不错,当年的确有不少宁愿赴死,也绝不肯剃发易服的人,那又怎么样?从来就不知道谁是孔孟,只认识铁血的女真人,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你个千百万,直杀的你人人心惊,个个胆颤。可以杀得你想留发?你想保持什么乱七八糟的汉家尊严?那你一家老少都会跟你急红了眼,宁肯把你开出出籍,甚至还要出首告你个不服“朝廷王法”,甘愿“大义灭亲”。

    汉人多啊,可太多的都是对任何事情总是麻木不仁的人。对这些人来说,谁来统治他们,似乎根本就无所谓,只要给钱花,给饭吃,尽管不够花,尽管吃不好,能凑合就行。相反,同样是对这些人来说,真要是没有人骑在他们的头上了,没有人拿着大棒在他们眼前挥舞,他们倒会像是浑身上下长满了虱子,就茫然了,就束手无策了,绝对不自在。

    女真人用他们最原始的野蛮,达到了一个在东方历史上,恐怕也是世界文明史上,从未有过的经典记录,那就是他们不仅完全占有了这片肥沃的土地,还拥有了从内心到外表都成为了他们的绝对附属品的,一个号称是天下第一众多的,几万万的庞大族群。那个曾经目空一切的忽必烈,九泉之下有灵,也要在女真人的面前感到羞愧,甚至是无地自容。

    不少人说,要想达到一统天下的目的,必须要首先学会什么吸引士族,首先要学会什么善待孔孟之徒,首先要学会什么文明,还要首先要学会什么什么……

    用吗?有这种想法的人也太小儿科了。

    在这块土地上,只有当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时候,才需要拉大旗作虎皮,要各自渲染自己的伟大、圣明,要高歌自己是圣人之徒。什么为护圣人之道而战,什么为喇嘛而战,什么为如来佛祖而战等等都可以搬出来,耍弄上几下。

    而对外的时候呢?蒙元不读圣贤书,女真人当年最伟大的“高级知识分子”努尔哈赤,也仅仅看过水浒传和三国演义,仅仅翻腾出家底儿倒腾了十几套盔甲,就杀出了个红彤彤的天下。

    要想占有这块儿天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用靠,女真人已经教会了大家,靠的就是野蛮和凶残。是在大棒使劲挥舞完了之后,才会想起再“宽容地”拿出比一根小手指头还细的胡萝卜,那就足以,那就会叫这个卑贱族群中里的一切识字的什么什么之徒,都会从容地,甚至是兴高采烈地,帮助他们一起去整治其他那些根本就不识字的奴才们,叫他们“认祖归宗”。于是,他们不仅感激的痛哭流涕,还会一直刻骨铭心。几百年、几千年、哪怕是几万万年以后,你女真人也许学会了点儿文明,也许开始躲在被窝里窃笑的同时再偷偷地忏悔上那么几秒钟,可这些人照样还会记得从前。

    当然,他们永远记不住女真的罪恶,他们念念不忘的都是女真人带给他们这个下贱民族的种种宽容和盛世。他们还会变着法儿的把女真人的种种自己都会逐渐感到恶心的垃圾,当成是自己本来就有的东西,加以渲染,加以吹捧,以显示显示自己的博大。什么旗袍啦,唐装啊之类,什么高跟鞋也是俺们的伟大发明等等,都可以拿出来恬不知耻地招摇上一阵子。

    至于大男人再留起辫子来,那好像是差点事儿吧?没事儿,咱有精英了啊,咱有办法。那个时候,连人可能都可以用手工合成了,还有啥办不到的?咱就在汉人喜欢,又必备的春节年画上,弄上个不伦不类的小东西,留上个与猪尾巴差不多的小辫子,扣上个瓜皮帽,穿上大清的东西,对了,旁边还得摆放上一个穿戴的必须要像是汉人的小姑娘,以资纪念。满汉一家,完美无缺!

    万幸啊,万幸林海丰、郑南阴错阳差现身此时,万幸他们指导下的红色天朝横空出世,历史是不是该改写了呢?

    林海丰讲仁义,可这个“仁义”,是他的老人家教给他的,完全区别于孔孟的假仁假义。甚至于由于他的年轻,由于年轻人的天性是冲动,所以,他比起他的老人家来,也许更“横眉冷对千夫指”。他的仁义是用来对人的,绝对不对兽类。

    女真人知道野蛮和凶残是通向一统江山的必由之路,红色天朝更不逊色,他们懂得“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他们不仅也要杀、还能杀会杀,在这方面,他们将比女真人做的更出色。

    话出必行,言出必践,这是红色天朝对一切人的宗旨。讲讲道理是给你脸,你别给脸不要脸,更别想蹬鼻子上脸,没那个机会。你别招惹红色天朝生气,不然,一样叫你家破人亡,一样叫你断子绝孙。这是林海丰在反复对他的红军将士,耐心倡导“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同时,必须要附带上的话。

    在当今的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林海丰他们知道的更多。没有任何一个汉人还会知道,倘若没有他们的安王、宁王殿下,汉人们还将要遭受多大的屈辱和涂炭。他们绝不会知道“火烧圆明园”,绝不会知道“辛亥革命”,绝不会知道“南昌起义”和“秋收暴动”。也不会知道某个也自称是“伟人”的人,那个深懂孔孟,又崇拜耶稣上帝的“伟人”,会面对那群真正直起腰杆子来的同胞们,叫喊的那一句名言,“宁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跑一个”。他们自然也更不会想到,就是在这个所谓“伟人”领导之下的军队,会几十万、上百万的,一夜之间就成为倭寇进占中国的急先锋,变成第……个吴三桂。

    他们更不会想到,是不是会有那么一天,他们的这个族群不过就是一个虚无的符号,除了暂时还改变不了的语言(当然也是变种的语言)之外,再没有什么一点儿能体现他们这个族群的东西。

    只有林海丰他们最清楚。当全国进入真正和平以后,之所以还有胆敢胡作非为的人,之所以还有那么多恬不知耻的人,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前杀的太少,是妇人之仁给自己留下的祸患。因此,成百的汉奸被红色天朝塑成了双手捧着辫子,面目丑陋的铁跪像,永远要跪在他们祖师爷的面前,去哭泣。因此,包括胡林翼在内的一个个大小汉奸的家族,也就要被“莫名其妙”地灭了门。

    林海丰在红色天朝最高层一直扬言,统一战线就是胡萝卜,这个胡萝卜个大,比女真人的大得多,也好吃的多。可你要不想吃,简单的很,红色天朝藏在背后的大棒更狠,是用钢铁做的,抡起来就决不手软,就没有你的回头路。

    正因为这样,济南城的官员们才都清清楚楚,只要济南不投降,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成百上千的济南官员被抄家灭族。仔细算算,济南城内的官员中,九成以上的人,老家早都已经成了红色天朝控制的区域,跑得了和尚,你还跑得了庙?

    问问每一个人,不怕吗?不怕才怪。

    别说,林子大了,可就是什么鸟儿都有。在济南城里,偏偏就有一些不信邪的,曹克忠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角色。

    当匡源找到他商议济南最终去向的时候,匡源自己还没说话呢,曹克忠竟然出乎意料地、斩钉截铁地表示,只要红军方面派个能在山东说了算的人进城来,给大家一个台阶下,那就坚决献城投降。曹克忠的说法,倒是顺了匡源私下的意思。

第二百三十四章 陈玉成原地不动,像尊雕像

    在此之前,匡源虽然有投降的念头,并不是他自己有多怕死。一般的文人都喜欢讲“气节”,诸如国家(不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类,都能说的头头是道,就是怕死总也会装个样子。不像武将,到时候脚下抹油跑得快。他更多的是害怕胶州的家族真被牵连,那里可有他一门远近大小上千口。不过,好歹他也在军机大臣的座椅上坐过一阵子,如果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捧着大印出去了,那也太掉价了,以后还怎么混?

    所以,他才回信城外的围城红军,提出了他的要求。他得讨个面子,最好还能顺便讨个说法。

    哪知道,曹克忠私下的做法,却是更出乎匡源的意料了。

    曹克忠是个把自己坚决捆绑在大清朝战车上的人,他不怕被抄家,因为圣人教过他,他老母打小也教育过他,无国哪有家?所以,在忠孝不能两全之际,他要学习岳武穆,精忠报国。

    陈玉成、曾国藩写给匡源的信,他都从头到尾看过了。对那些东西,他一概嗤之以鼻。什么殖民者?什么侵略?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这块地是中国的地,天是中国的天,谁当皇帝那是人家有本事人的事情,你管他是谁?只要是在这块土地上做了皇帝的,就都是中国人。而你们这些犯上作乱的穷凶极恶之徒,祸国殃民的刁蛮鼠辈,才是真正使国家衰败的祸根。你们不闹,我不闹,大家都不闹,国家不花银子去养兵,老百姓不都富裕了?康乾盛世得以延续,还用你们去搞什么解放,用你们去搞什么狗屁的天下大同?

    尤其是对曾国藩,曹克忠更是一脑门子的气。这个夸夸其谈的大清国败类,当初还他娘的叫嚷着要搞什么团练,要和发匪血战到底,老子差点瞎了眼要投奔你了。再看看你现在,居然又在那里大言不惭地吹捧起什么红色天朝来了,奶奶的,你算个什么玩意!老曾家的脸都他娘的叫你丢尽了,老曾家十八代祖宗都会在十八层地狱里臊死。

    曹克忠抱定了必死之心。

    当听说发匪贼首陈玉成,果然按照他和匡源提出的条件,居然答应亲自要来济南的时候,他兴奋的差点儿昏死过去。他发誓,发誓要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做出个惊天动地的大举动来。男子汉大丈夫,生要顶天立地,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这就是一种经过大清洗脑后的典型的汉人,对外鬼是孙儿,对他们认为的家贼是祖宗。

    正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匡源也不是傻子。在匡源与属下的官员们周旋,期盼及早摆脱眼前这场危机的时候,作为一个曾经在军机处行走过的一品大员,他不会轻易地相信一切。曹克忠图谋想在济南劫持陈玉成的计划,几经周折还是传到了匡源的耳朵里。这一下,匡源是真的怕到家了。他知道,一旦叫曹克忠的计划得手,一旦进城来的陈玉成有什么损伤,那这里最后会死多少人?他想都不敢想。

    也正是因为这样,匡源按照自己与心腹们密定的计划,继续稳住曹克忠静候在他的抚台衙门里,他自己则带着心腹们来到南门。他下了一个决心,那就是只要陈玉成不违约定,他就要直接开城投降。至于曹克忠,交给城外的人去处理好了。

    人之蛟龙,许有英雄末路的遗憾。而人之残渣,也有其偶发的良善。这种良善,也许不是出于什么本意,但是,会有人记住他们,就如同英雄犯了错误一样,功过自有人论。

    “轰、轰、轰”,城外响起三声隆隆的炮响。

    匡源看着屋子里的官员们,“有反悔的吗?”

    官员们相互望着,没有人说话。

    “那好,都跟本抚走。”匡源说着,身子突然摇晃了一下,马上又站稳了脚跟。他一把推开上来搀扶的邱总兵,一抬脚,迈步走向紧闭的房门。

    “哐当”一声,突然被撞开的房门,险些就撞上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匡源的身上。随着敞开的房门,一个满头大汗的绿营军官,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抚台大人,不好了……”

    “慌什么?”匡源少有的眼睛一横,瞪着这个由他安插在曹克忠身边的密探,跺脚大叫。

    “提……提督大人带着我们的提彪人马朝这里来了。”军官抹抹满头的汗水,大张着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

    “到了那里了?”匡源脸色一变,一把揪住那军官,“一共有多少人?”

    “卑……卑职跑……跑来的时候,他……他们……他们已经上了南门大……大街。总……总计千余人。”

    “大人,”邱总兵上前一步,询问的目光望着匡源,“现在怎么办?”

    匡源松开手里的那个军官,冲着邱总兵摆了摆手。然后,转身看看身后神色不一的官员们,“事到如今,都听本抚的调遣。各位带兵的大人,都立即赶回自己的营地,打开各自管辖的城门。除去维持城内秩序、各仓廒安全的部分兵丁之外,其他所有兵丁都招回各自的营内,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许随便外出,等候他们的收降。”

    “遵命!”七八个武官们立即冲出房门。

    匡源接着一拉邱总兵的胳膊,摇了摇头,“老弟啊,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很长,机会难得,千万不能错过啊!”

    “大人,卑职谨尊大人吩咐,万死不辞!”邱总兵嗖地抽出肋下的佩刀。

    “这就好!”匡源点点头,来到布政使的面前,“陶大人,请你带上他们,即刻绕道各回自己的衙门,安稳住衙门内的人员。邱老弟马上传令大开城门,并负责挡住曹克忠的人马,接应红军进城。”

    “遵命!”

    “等等!”邱总兵一脚刚跨出门口,又被后面的匡源给叫住了。

    “老弟……”匡源看看邱总兵,咬了咬牙,“唉,委屈你和弟兄们了,为了防备误伤,你们……你们千万别忘记先把辫子割了去。”

    “这……”邱总兵下意识地看看搭在肩上的那根油黑、粗大的辫子,紧绷着嘴唇,用力点点头。

    济南的历山门,在一阵沉闷的响声中打开了。随着大门的打开,护城河上的吊桥也放了下来。

    就两个穿戴整齐的满清官员策马奔出城来,急急忙忙冲过吊桥。为首之人,冲着正立马桥边的那个红军护卫在说着什么。

    “咱们也该上前一点儿了。”陈玉成一笑,轻轻抖动了一下手里的马缰,跨下白马舒展开轻盈的四条长腿。那个当先出城之人的顶戴花翎,已经显示了其自身的身份。双眼花翎,济南城中除去匡源,也再没有第二个了。

    “等等!”王虎一把扯着了陈玉成的坐骑,“必须等他们过来再说。”

    矫健的龙驹一样的白马在这一扯之下,咴的一声长嘶,两只前蹄腾起,在空中蹬踏。

    “你……”陈玉成横了王虎一眼,却没再说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职责,王虎所做的都是自己该做的事情,他即便是总指挥,又能多说什么?

    吊桥边的三骑马同时在向这里跑,领先的护卫在几十步外开始边冲着这里挥舞着手,边大声地呼喊,“总指挥,快下令进城,他们献城了……”

    陈玉成抬头向城上看了一眼,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城头上的满清龙旗已经被丢了下来,甚至还能看见一闪又不见了的清兵们在割掉辫子的那一瞬。他呼地抽出腰间的短枪,向着身后的大营疾速一挥,“砰!”一枪冲天打响。

    他没有再驱马前冲,而是大吼一声,“冲!”

    “为了天朝,前进!”在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刀离鞘的声音里,卫队的十几骑战马,一声呐喊,掠过陈玉成、王虎的身边,风驰电掣地冲向吊桥。

    大营内,一直在用望远镜盯看着这里的李侍贤,怀揣着一窝子小兔似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嘴里一连声兴奋地大叫,“吹号,快吹号,马上冲锋!”

    红十八师的冲锋号,几乎是和前线指挥部的号声同时响起,惊心动魄的号声中,南门外,那一直宁静的就犹如城中一汪大明湖水般的连营,顷刻间就沸腾了起来。

    “为了天朝,前进!”随着吴定规岔了音的喊声,一个个大开的营门里,先是一股股,接着就是一片片与大地同色的潮流,呼啸着,铺天盖地的涌了出来。

    “陈总,快回去!”看看即将冲过身边儿的大队红军将士,望着已经到了面前的两个满清官员,王虎又使劲儿一扯陈玉成的马头。他不怕别的,就怕城里在这种时候打出炮来。

    “慌什么。”陈玉成不满地瞪了王虎一眼,“是匡巡抚吧,为了防止意外,有什么话前面再说。”他还握着短枪的右手在抬起的左手上一搭,随后又向营门一指,轻松地笑着。

    “咚、咚……”十几个铁球带着怪叫,砸在距离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落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这是城内的曹克忠在万般无奈之下,使出的最后一招。他的提彪人马,已经被邱总兵手下已经反水的镇彪人马拦截住了,他只能期盼用打出来的炮弹,能带给他安慰。

    在当先红军护卫的引导下,脸色苍白的匡源及随从,迎着潮水似的红军队伍奔向营门。匡源的心里大概在感激自己命大,感激自己万幸。的确,他还是要感谢那个大清。大清再大,可他们到现在为止,也闹不明白怎么才能叫铁疙瘩开花,否则,后果难料。

    “陈总,你也撤!”王虎似乎有些得陇望蜀,再次不容置疑地要求着他的总指挥。

    “我不走!”陈玉成一举手里的短枪,看也没看王虎一眼。

    大片的红军将士开始掠过他们的身边,呐喊着,向前。没有人侧目,更没有人回头。他们的总指挥就在这里,他们的总指挥和他们同在。

    呼……又是一排炮弹打过来,有红军士兵仆倒在地。

    “救人!”一声大喊后,陈玉成依然挺立原地不动,像尊雕像。其实,他是在竭力地克制着自己。那激扬的“为了天朝,前进!”的吼声早已叫他热血沸腾,早已叫他的心底有种难以抑制的强烈欲望,他感觉自己的胸膛几乎就要爆裂。

    一个个左臂上绑着白布带的医护兵,在抢救受伤的将士。

    在飞奔的、排山倒海的脚步声中,在海潮般的呐喊声中,王虎支楞起耳朵在倾听,眼睛却始终不敢离开他的陈总。

    军号越吹越烈,红军将士在中间这挺立的两骑马所形成的岛屿处分流,再汇聚一起,再带着山崩地裂的呼啸,涌过吊桥,涌进了历山门。

    【不好意思,由于临近春节,应酬多,想不去都不行,影响团结。嘎嘎……所以更新晚了,抱歉啊抱歉。今天有份同事介绍的网上文章,大家一起说起来的时候有些感觉那人寻味,再加上马上要涉及到相关内容,怕有人骂偶是“史盲”故此发点儿上来供大家见人见智,品味品味。事先申明,这绝不是偶写的,偶没这么厉害的笔法。还要声明,偶写的是小说,不是历史。如有巧合,切勿对号入座。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全文中间的大部分偶上传不了,朋友们有兴趣的,不妨按照网址去看看。谢谢朋友们!

    (原创)一段被遗忘的历史:强jian和轮jian都是一种美德(请所有斑竹和网友都看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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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到这个论坛,常常感觉这里好像是zhonghuaminguo遗老遗少的聚居地。孙中山自然不必说,人人敬仰,我也是敬仰的。在这里连蒋介石都是世界英雄,民族伟人。中美友谊自然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这种感觉,很久以前我也有,那时候的我也是喜欢讲民主、自由主义经济,向往中华民国的幸福美好生活。谈起共产党,自然是篡改历史的不民主不人道没人权野蛮专制独裁卖国的。中华民国的幸福美好民主生活是多么美好啊,就是好啊就是好啊,蒋介石就是伟大啊就是伟大啊!精英是越读书,越民主反共,就越精英。只是,与精英不同的是,随着我越读书,我就越感到精英的虚伪,按有些人给我的帽子——维护专制。

    记得被共产党高中洗脑过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件事,一九四八年,一月发生了美军强jian北京大学女学生沈崇事件。其实,历史书上讲的很简单,后来我看到有些资料说沈崇是南洋大臣沈保祯的后人,而沈保祯又是林则徐的女婿。看吧,你林则徐喜欢打老外是吧,现在报应到你的后人身上了。后来,沈崇事件,引起了一场学生运动,党国判了那个美国人几年,只是后来美国又把他改为无罪释放了。生在党国的伟大之下,长在中美友谊之中,在民主民族英雄蒋介石的阳光下,一个沈崇又算的了什么?

    七个月后,一九四八年八月七日汉口又发生了二十多名美国空军集体强jian中国“名媛”事件,即“景明大楼事件”。景明大楼在汉口鄱阳街四十九号,原来是英商景明洋行,美国空军有个临时招待所就在这里。一九四八年七月二十二日,住在景明大楼五楼的美孚公司汉口分公司大班利富,伙同美国空军军官乔治-林肯把先后在天星歌厅和江汉歌厅搞乐队的菲律宾人赛拉芬找去,决定由赛拉芬负责在利富住处组织一场舞会,除乐队外并要他代邀中国妇女参加,一是伴舞,二是伴宿,不许中国男人参加。

    赛拉芬领命后,立即跟菲侨克劳兹和他的中国姘妇章月明等商量,决定由自己和克劳兹组织乐队,章月明出面邀约中国妇女。章月明找到江汉歌厅茶房头佬杨玉麟,通过杨的关系,找江汉歌厅歌女莎莉等,并通过她们四出找人。后来章又找到江汉歌厅茶房刘宝山,要他找人伴舞。刘则找到失业舞女曹秀英,要她动员中国妇女去参加舞会,并许以厚利。曹见有利可图,当然十分热心。她不仅邀约了同屋的张太太、杨太太等,还与赛拉芬的中国姘妇谭碧珍一起,找来了刘太、罗太等10余人,连曹秀英的女儿也参加了。

    当然,除赛拉芬、利富、乔治-肯等数人外,其他人都以为只是伴伴舞,根本不知还要伴宿的事。舞会共有30多人参加,其中有达官巨贾的太太和如夫人,也有不少名门闺秀。其中年龄最大的是32岁的曹秀英,而年龄最小的则是曹的15岁的女儿。这些参加舞会的中国妇女,除极少数是职业舞女外,多数则是前来赶时髦参加“社交”活动的,也有的是为过舞瘾而来的。

    …………………………………………

    八月七日是星期六,正是西方的所谓周末,主谋者按照预定部署先将集合在一元路坤厚里十八号菲籍乐师克劳兹家的乐队人员接走。天黑后,再派汽车把预先约定的一部分中国妇女从三教街美宣琦西餐馆接到景明大楼。九时半利富的仆役刘忠泉将电梯上锁舞会旋即开始,在阵阵加紧的乐曲中,人多舞急,酒气缭绕烟雾弥漫。洋人们丑态渐露。有的强吻女伴,有的掐腰摸身,一个美军军官竟将女伴当众搂起随即按倒在地,将其内衣、短裤扯破。此时电灯熄灭乐队人员溜走,妇女呼叫之声不绝。

    正是兽行疯狂的八月七日深夜十二时许,侥幸逃出虎口的歌女巧巧找到未及逃出的莎莉家里,同莎莉的母亲一道将经历的情况告知汉口市保安警察总队分队长方向。由方向转报鄱阳街管段的汉口市警察六分局,再由该局局长苏天纯请示市警察局长任建鹏后,派分局巡官马步云带了警察前去侦察。等到马步云等到达景明大楼时遭遇洋人阻拦不准上楼。又是几番请示联系,侦查人员才准上到五楼。这时已是八日凌晨三时许了,现场上仅剩下利富和乔治林肯二人强作镇定始终不吐实情。只说是一场舞会已经结束,而他们那副兽性刚过的神情以及地上和沙发上的衣裤,他们来不及收捡整理。

    警察什么也不敢说,只有怏怏而归。8日上午,《中国晚报》记者杨钰通过关系了解到一些情况。在找汉口市警察局长任建鹏而遭到拒绝后,杨钰便在当日的《中国晚报》上把这桩丑闻捅了出来。这不是简单的强jian,而是大规模有预谋有准备的轮jian,有的妇女竟被轮jian达三次。惨案发生后,国民党当局尽力封锁消息,以顾全所谓“国家名誉”和“盟邦友谊”。人民的呼声,舆论的压力,迫使国民党当局不能保持沉默了。但他们惟恐事态扩大,“影响中美邦交”,一面派人向新闻界疏通,要记者们“顾全大局”;一面传讯章月明、杨玉麟、刘宝山、曹秀英、章继英等5人,要他们承担罪责。

    除美国人利富和菲籍侨民赛拉芬,早在此事公开揭露时逃往香港外,其他参与此事的美军军官和美英籍侨民们一直逍遥法外。1949年4月1日,国民党汉口市地方法院将章月明等5人各处有期徒刑,罪名是“妨害风化、意图营利”,让他们做了洋人的替罪羊。我特别说明是,受害的很多是国民党军官的家属。据《大连日报》1948年10月30日报道,其中还包括当时武汉市参议会的议长市议长张弥川的二太太和某行政首长的如夫人,以及住在巴公房子的高太太、宋太太、张太太等。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就结束了,因为国民党政府后来竟然将被强jian的妇女中的几个闹的凶的抓来判刑,理由是引诱勾引盟军从事yinluan活动。

    其实,沈崇事件和景明大楼事件只是美军在中国罪行的冰山一角。1840年前后,跟着英国人卖鸦片到中国的,就有美国,鸦片战争里和英国侵略中国的也有美国。幸福美好民主的中华民国要建立的时候,美国也没有承认孙中山的南方小政府。就连共产党和国民党都大力歌颂的美国飞虎队,其实都是一些兵痞。用一个美国官员(名字忘了,是个高级官员)的话说,把那些混蛋给陈纳德吧。强jian的很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女人,也就是现在我们说的社会精英、民主斗士们的老婆女儿和母亲。其实也没有什么,美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传播民主的种子,自然也要检查一下中国社会精英的女人的子宫,看看子宫里民不民主,不民主就要播一些种子下去。

    邓……说:计算机要从娃娃抓起。民主也是这样,精英的女人身体里养的是民主的种子,民主在中华民国就此生根发芽,生下后代还可以拿美国绿卡。这件事已经过去56年,在大陆,除了熟悉历史的人,恐怕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了,就连教科书也没有这段幸福美好的生活。只是最近看到一些的文章,勾起了我的回忆。文章很多,自然观点也各不相同,我还记得住的有这样几种,一是说,这件事情其实是共产党策划的(共产党洗脑的本事还真是强啊,难道共产党都是生物学家、心理学家?)。二是,其实那不是强jian,而是男女之间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精英们的可戴了一顶大绿帽子,喂,那个精英,你的绿帽子戴歪了,麻烦你戴正,再怎么作乌龟也要抬头挺胸嘛,何况还是精英、蒋委员长的学生)。三是,根本就没有那回事或者没有那么严重,一切都是共产党别有用心的宣传(共产党真是“可恶”啊)。

    要么那是一件浪漫的爱情故事,要么根本就不存在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也是可恶的共匪搞的鬼。总之一句话,强jian和轮jian都是一种美德。所以你们看到历史记载的景明大楼事件不过是被共产党洗脑罢了,于是这个故事本来面目是这样的:大厅回响着高贵优雅的华尔兹,一群美军士兵嘴里含着玫瑰,脱去上衣,显示他们强健的肌肉,然后他们颇有骑士风度的单膝跪下,对着只穿了肚兜的名媛们,“可以跳个歌舞吗?”哦,不,应该这样说,“可以播种吗?”葡萄美酒、高贵优美的华尔兹、闪烁的红烛,芬芳的红玫瑰。一段象征着中美友谊的爱情故事,准确说是做爱故事发生了,更准确是民主播种的故事发生了。大家集体来开火车嘛,这可是先进文明。呜~呜……

    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老公是怎么想的,当民族民主英雄蒋介石下令逮捕“引诱勾引盟军从事……活动”的女性,而不是逮捕美国人时,他们的老公——那些为党国卖命的人——恐怕觉得自己也被蒋介石轮jian了吧。不过,为了民主民族大义,还是忍了为好,一顶绿帽子而已,你们要深刻明白,强jian和轮jian都是一种美德。

    前段时间,看到宋美龄还和美国一个共和党大员有暧昧关系。蒋介石都以身作则,发扬共产主义精神,把自己老婆给别人共享,你们这些小官员还叫什么,还不好好学习蒋委员长的精神,主动把自己的妻子女儿母亲拿给美军,在子宫里传播民主种子。发扬美德——强jian和轮jian都是一种美德。轮jian就轮jian了吧,这是民主的振痛而已。共产党不知好歹,你看人家俄罗斯多懂时务,自觉的让自己的女人送到世界各地去享受民主,就连偏僻西部的成都,都可以看到俄罗斯的流莺。

    强jian是一种美德。现在人家俄罗斯可就在享受民主了,你们傻瓜的中国人是享受不到的。中国人总是幸灾乐祸的看到驻韩驻日美军强jian日本、韩国女人(虽然我恨日本),我很同情这些女人。冲绳人在抗议示威,如果是在幸福美好的中华民国,党国精英们一定会抢着享受美国男人的民主种子。麻烦你强jian我们吧,没有被强jian到的如丧考妣,痛哭失声。

    每次,美国航母载着一群禽兽到伊拉克、阿富汗世界各地传播民主种子的时候,不知道又有多少良家妇女的子宫享受民主了。我麻烦你,精英们,党国的遗老遗少们,问问你的妻子儿女父母,景明大楼事件被强jian的人里面有没有你的妻子儿女父母或者你自己?所以,下次,精英们,党国的遗老遗少们在唾沫横飞宣扬什么东西的时候,麻烦你问问你的妻子儿女父母,还有你自己:今天,你被强jian了没有?或者今天,你准备被强jian了没有?如果没有,还麻烦你补上,因为这是幸福美好的中华民国的生活,因为强jian和轮jian都是一种美德。

    题外话:记得经济学家郎咸平在一个电视节目里说过:民主和自由经济不是解决问题的灵丹妙药,有这样一个国家,他有民主,有自由经济,他就是菲律宾。在你宣扬民主,宣扬自由经济之前,你要想想,如果有一天你的妻子女儿也要不得不给人作佣人,你该怎么办?

    其实巴西,阿根廷等等,何尝不都是这样。有一天,你——妻子女儿母亲——不得不要被或准备被强jian,你该怎么办?

    没有关系,因为就这些人而言,强jian和轮jian都是一种美德。】

第二百三十五章 沈夫人想来个“擂鼓战金山”

    匡源带着随从两骑马刚刚冲出城门,冲过吊桥的时候,城里,担当历山门守备的曹州镇总兵邱仁理一千多镇标人马及部分团练,已经与率先赶来的曹克忠的提标先锋人马交上了手。

    几十个提标兵勇,转瞬间被参将冯子才带领的一营人马肢解。不过,面对接着涌来的提标主力,形势却突然急转而下。

    包括前面拎着血淋淋的大刀,眼珠子已经杀的血红了的冯子才,也包括后面正忙于部署防范、反击的邱总兵,都和他们众多的将士们一样,像是被使了定身法,一下变得木呆起来,上千双茫然的目光,几乎是同时汇集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在他们的对面,在气势汹汹猛扑来而的大队提标人马的中间,高高的马背上,赫然挺立着一个女子。

    千万不要误会,邱总兵、冯参将及他们的将士们之所以木然了,那绝对不是因为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从而激发了他们无比的想象,从而忘记了这是生死系于一线的战场。只是因为面前这个油头粉面的女子,模样尽管不咋地,实在是难以恭维,可她的名头却是大的不得了。

    此女子并非寻常人,而是大清朝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当年大名鼎鼎的禁烟英雄,林公则徐之千金,又是当今兖沂曹济道道台沈葆桢沈大人的夫人。不仅如此,这位沈夫人还颇为不凡。她绝对不那种只知道藏在自己家的深宅大院内,一味地孤芳自赏的人物,而是在国家面临危难之际,就像当年她爹义无反顾走上禁烟第一线一样,她也是甩开一双小脚,豪气十足、不让须眉地走上了剿杀“长毛乱贼”的最前沿。当然,这一切还要从她跟随着自己那位博学多才,却是命运坎坷的郎君谈起。

    她的郎君沈葆桢,二十七即中进士,之后被选作庶吉士,再授编修,直升到监察御史。那个年代,真可谓是郎才女貌(对自己的容貌她向来很骄傲,因为他的郎君有才啊,不仅曾写诗赞美她的美丽,最关键的是,全府上下就没有一个漂亮的,因为沈府遴选女仆很苛刻)令人陶醉。哪知道,自从广西出了“长毛乱贼”,他们的境遇居然变得立即磕磕绊绊起来。

    国家乱了,国家遭害了,气得咸丰皇上万岁爷年纪轻轻的就撒手人寰,沈夫人哭的死去活来。去年,她的郎君沈葆桢得以外放,她当时兴奋的不得了。监察御史虽然排位好看,可不是个实惠的位置,没有人理睬你,也就更没有外捞。一个大家庭,尤其是她那种官宦人家的大家庭,生活苦啊,钱总感觉不够用。现在终于有了个大捞一把的好机会,总可以改变改变以往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窘迫家境了,她怎能不高兴?

    说实在的,为了叫她的郎君尽快有个高收入的位置,她可是没少用尽了心机。陪恭亲王福晋打牌(其实就是特意输钱),教某王爷的公主琴棋书画(为夸夸自己的郎君方便),直到亲自深入虎穴,向俄国大人们的贵妇人们学习“优雅的舞蹈”,客串客串之类,她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俄国大人曾经满意地翘着大拇指夸奖,“哈拉少,百分百的哈拉少,从夫人身上就能看到您的那位也是一个赞美俄清美好永远同盟的能人,哈哈,去忠义救国军吧,那里前途大大地。”

    忠义救国军?那可不成。沈夫人脑袋晃得差点儿就能从脖子上掉下来,她虽然也眼红救国军发放的高额军饷,可又深知自己那位郎君才是挺大,当兵却是差点儿了。她明白得很,救国军有了李鸿章,已经不缺理论家了,缺的是上阵拼杀的将领,这个她的郎君不会,去了也不会出人头地。还是外放好,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哦,省心又不费力,名声也好。她需要钱,可还知道钱要怎么拿才“干净”。

    有这么个“内当家”的贤内助,沈葆帧的仕途不会不顺利。他荣任黄州府知府。可惜的是,高高兴兴的一家子刚跑到河南境内,黄州失陷的消息就满天飞了起来。在开封苦熬苦等了几个月,等来的第二道圣谕,又差点儿叫他们再次昏死过去。南阳府知府?晕死,太后年纪不大啊,咋糊涂成这样了?南阳府不是刚又被人家收走了吗?该死的长毛啊,万恶的赤匪哟,你们活生生地是不叫俺们一家子活了!大家闺秀出身的夫人在驿院撒泼打赖地足足哭了半个月,终于破涕为笑了。兖沂曹济道道台,她的郎君因祸得福,又高升了。

    在兖州的最初几个月还蛮不错,尽管有“赤匪”们在周围各属地闹腾,城里还是太平盛世。谁料春节一过,日子可是一天比一天不好过了。天朝红军横扫鲁南如卷席,兖州城内,为了躲避战火,百姓纷纷外逃,就是他们这个道台府,也是逃的人丁不旺。

    从来也没见过这种阵势的沈葆帧毛了,他也想逃,却被夫人制止了。

    “跑?”沈夫人双手掐腰,娥眉倒竖,一指桌子上磨得锋利的剪刀,“亏你是个男人,亏你白白吃了大清朝这么多年的俸禄。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国家危难见忠臣。你想做那个面对外敌弃城而逃的赵明诚?告诉你,我可是不是李清照,只会用‘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一句诗词来讥讽你。只要你敢再言逃跑,姑奶奶就一剪子捅了你!你就不能像个人似的学学我爹爹!”

    面对这位巾帼英雄,沈葆帧汗颜了。

    看到郎君变软了,沈夫人脸上换了还算灿烂的笑,“夫君啊,我知道,其实你是怕我受苦,怕我受累。夫君放心,家里的粗活儿我一样会干,别看我脚小,照样能骑烈马。现在是关键时刻,你作为朝廷在这里的最高官员,必须要首先挺直了腰杆子,别人才肯去买命。再说,我们的身后还有可靠的俄国盟友作为后盾,你怕啥哩。”

    “是,夫人言之有理。”沈葆帧还是显得有些软弱无力。

    “嘻嘻,你呀。不是我笑话你们这些男人,真要比起来,你们一百个也未必能顶上我一个。”沈夫人大嘴一撇,得意地笑着,“你马上下令,把各地的能战之兵都收拢到兖州来,我准备倾掉全部家产,用来充作军饷,并逐一发放到守城将士们的手里。我还要组织起所有官眷,亲自每天为守城将士们送饭、送水,送……”

    就是这样,曹州及各地涌进兖州的将士们无人不知沈大夫人,无人不为沈大夫人的赤膊上阵感到……

    当代花木兰,现世穆桂英,活着的梁红玉,一项项桂冠落在了这位沈夫人那比常人略大点儿的脑袋上,在兖州传颂开来。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能说火车,沈夫人没见过,只能说大车不是用来推的,兖州的最后一战,沈夫人的确是想站在城楼之上,来他个“擂鼓战金山”的,只是机缘不巧。还没摸到鼓槌子,兖州即被打破,这倒也应了她自己的话,如果不是她也能骑烈马,估计连逃进济南府的机会都没了。

    逃难到济南的沈葆帧两口子,并没有被命运之神所抛弃,像其他那些躲进济南的官员那样,变成落水狗。他们命中主贵,关键时刻总有贵人照应。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匡源。

    匡源不仅把他们接近了自己的府邸暂时栖身,还委以为协助防御历山门的重任,统辖与他们一起由兖州一路逃来的兵马。匡源这样做的用意,绝对不是因为他和这两口子有什么瓜葛,而是完全出于对那位已经隐身九泉之下的林公的敬意。

    匡源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的善良,给自己引来的却是两个隐藏在身边儿的恶狗。

    在济南,沈夫人故伎重演。家资没了,身上仅有的几件首饰也被她拿出来当掉,再鼓捣上几件也不知道是哪里讨还来的扇子、文房四宝、破旧官服之类的东西,在巡抚衙门前公开拍卖,声称这些都是她爹爹的遗物,机有收藏价值。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拼凑了几百两的银子。又组织起了济南“花木兰慰问团”,在济南到处钻蹿。

    要说曹克忠选择一死以报大清的国恩,没有沈夫人之流,曹克忠就是有那个心,也总要孤掌难鸣。曹克忠正是有了这两口子的卧底帮助,才能随时掌握住匡源的动态。

    匡源唯一聪明的地方,就是在沈夫人的操劳中,他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安。也正是因为这样,由于沈葆帧被排除在了最后的秘密决策之外,他和他的同谋们才幸免大难。但是,他毕竟还是没有确保直到最后,他的行动都不被沈葆帧发觉,奸细不止一个。

    曹克忠接到沈葆帧的急报,这才明白自己是上了匡源的当。他立即调集起驻防西城的两营亲军,甚至还拖上了几门小炮,急急地赶往历山门。

    面对刀出鞘,枪在手的邱仁理、冯子才等人,听着外面已经雷霆般发出的号角声和嘶喊声,沈夫人却一挥手,吩咐周围的提标将佐先不要动。她迅速翻身下马,款款地(不能不款,脚小)来到冯子才面前。她看看已经割断了辫子,显得有些披头散发的冯子才,伸出胖胖的手指头,一拨拉那口还在滴血的大片刀,声音竭力做的温柔动听,“冯参将,作为一个女人,我只想说,你们要还是男人,就回头,去杀贼,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们要是害怕,就闪到一边去,我冲第一个。”说着话,她那胖胖的手要去接冯子才手中的刀。

    冯子才没动,眼皮却微微垂下。面对这个的确曾经是感动过他们热血沸腾一时的女人,他不知道该怎那么说或怎么做才好。就像他身后的那些将士们一样,单纯从战场上讲,在这位夫人的面前,他们有惶恐,惶恐的是他们这些人的身上,与这位夫人相比,都居然更少有了人的血性。他们甚至都相信,当初大家倘若在兖州死战到底,这位夫人也必定就在其中。他们内心也许都有一些抱憾,抱憾的是他们没给这位夫人一个真正能压倒“梁红玉”的机会。到底是谁错了呢?

    “你……”冯子才犯了一个战场上的大忌,就在这一恍惚之间,他猛地感到小腹一阵冰凉,跟着是剧痛。

    “你……”他粗壮的身体一晃,手里的大刀当啷一声掉落地上。他的身体慢慢前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位夫人,那里面全是疑惑。

    (这一段沈葆帧夫妇的内容,原本偶是要删去的,可是偏偏有人说哦不看历史,于是咬咬牙上传了。作为林则徐的女儿,她是不是真有协助沈葆帧守御广信府的经历?姑且不论。既然有人敢这么说,那偶写出来自然就符合史实了。偶总不能埋没了这些力挽大清狂澜于危机中的“英雄们”的“丰功伟绩吧”?不过,说来说去,偶写的是小说,不是历史。看者哈哈一笑,开心工作,愉快生活,过年的时候多吃几个香香的饺子,那就是偶祝愿朋友们的。至于看了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直生闷气,那也不是偶的本意,偶很宽容,只能怪您自己没那个福分喽。)

第二百三十六章 “那又怎么样?”吴定彩眼睛一瞪

    沈夫人脸上笑咪咪的,在右手去拨拉冯子才那口大刀的同时,早在兖州就磨得飞快的那把利剪,却狠狠地刺进了冯子才的小腹。这个时候,她甚至还在笑,只是左手里紧紧握着的剪刀,却在狠狠地搅了一下之后,才抽了出来。

    “为了大清朝,杀贼!”沈夫人那涂抹的早就血红的两片厚嘴唇大咧着,尖利的声音震得无数人耳膜嗡嗡。她手里的剪刀高举着,血顺着剪刀尖儿在下淌,流到她白胖的手臂,流进她的衣袖,像尊指引众人前进的自由女神。

    “杀!”与此同时,她身边儿的提标兵将抡起大刀,挺起长枪,扑进冯子才身后的,那些还在充满善良之茫然的兵将们之中。

    “开炮!”曹克忠高举的腰刀冲着身后的炮队一摇。

    “轰”的一声巨响,后面的沈葆帧毫不迟疑地亲手点燃第一炮。夫人的英雄行为令他感动,也更激发了他无穷的力量。他要像夫人学习,要做个真正的男子汉,要给老丈人争光,要不能辜负了大清朝和俄国盟友们的期望。

    “狠打,放出去狠狠打那些冲城的‘赤匪’!”沈葆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声狂叫。

    城内发射出来的炮弹,还在陈玉成的四周一个个落地,不时地有将士们倒地。

    “扑通!”王虎的战马倒地,一瞬间,他又腾身跃起,一只手伸出去,显然是想要继续去牢牢地抓住陈玉成的马头。

    陈玉成依然一动不动。

    军号在响,“为了天朝,前进!”的呐喊一浪高过一浪,与城内罕见的“为了大清朝,杀贼!”的叫嚣在空中对碰。

    邱仁理清醒过来了,听着由这个沈夫人掀动起来的巨大声浪及刀光剑影,他和他的士兵们都清醒了。为了生存,数千人拼尽全力,团团裹在一起,你砍我杀。

    哗……先是十几骑天朝红军突进战团。随着砰砰的枪声,随着闪亮的马刀荡开一条血路,扑向清军的炮队。

    沈夫人还在高举着利剪挺身而立,还在不停地嘶叫,对掠过身边儿的红军马队视若不见。

    疾驰的红军护卫马队中,一把马刀就在几乎要砍到她的头上的时候,却飘然而过。对于这种小丑,红军骑士实在懒得搭理,更何况,她是个女人。

    一个护卫跌落马下,又一个身体摇晃了几下,终于也由狂奔的马背上摔了下来。当红了眼的清兵们举着各式兵刃,想在他们的身上再补上一阵乱刀、乱枪的时候,“轰”、“轰”两声巨响,扬起两起红尘,伴随着爹呀妈呀的惨厉呼号。地上的红军护卫,无一例外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拉响了早已准备给自己的炸弹。

    “为了天朝,前进!”的呼啸闯进城门,彻底压倒了沈夫人的哀鸣。红旗漫卷。

    红军骑士终于撕开所有清军的阻拦,突进后面的炮队之中。战刀闪闪,清军的炮手们抱头鼠窜。

    沈葆帧已经听不清夫人那令人荡气回肠的高叫,看不到掉头早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的曹克忠,满目看到的都是决了堤一般狂泄下来的溃兵。我要做男子汉!他暗暗提醒着自己,瞅准地上被砍下,也许是丢弃了的一把长枪,一个健步冲上去,俯身就抄。人就是要有精神,没有了精神,那就是废物一个。他又想起夫人的这句名言。的确,现在有了精神的他,浑身轻松,健步如飞,往常拿在手里费劲的长枪,今天一抄之下,居然也是那么的可心应手。

    “刷!”一道雪亮的光芒迅捷地闪起。沈葆帧后脑要有眼,一定能看到,遗憾的是,他没有。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脑后疾风吹袭,腰还没的及直起来,直接扑倒在地,脑袋却滚出了老远。

    到了现在,城里和城外,在滚动的人浪中,在也许就是生与死的抉择中,还是只有两个人伫立不动。因为,为了“英雄”和“责任”这两个既清晰,可对某些人又是模糊的字儿,他们谁都不能动。

    作为方面军的总指挥,在自己的弟兄们不顾一切,迈开脚步一直向前的时刻,陈玉成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只有他的无畏,才能激发起全体将士们更无比的勇猛,才会叫所有将士们去藐视一切。

    沈夫人更不能动。之所以敢来到这里,她就抱定了必死的信念,尽管开始是被自己的乱兵碰撞,之后是被红色的浪潮涌动,她就如同是骇浪中的一片树叶儿,不得不随波飘浮。尽管她已经不再喊叫了,也许是喊累了,也许是看到自己一方的军队兵败如山倒,喊得自己都觉得无趣了,可她不跑,不逃。跑得动跑不动不说,事情到了眼下这一步,跑,恐怕就是件最难堪的事情。于是,她始终咬着牙在坚持挺立,只是剪子不再朝天,也不再冲人,而是双手紧握对着自己的心口窝。“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一旦不怕死,还有什么可怕的?主要是不能受辱。

    偏偏厮杀的双方,谁都似乎没有在意她,一片片地从她的身旁杀过去,却任由这位刚烈女子的存在。

    城楼上下,红军士兵已经完成了各处防务的交接,战场前移了,大队的红军将士分成了一股股的洪流,开始向着城池的更深处涌动。他们的身后,留下了一块儿安静了不少,却又是一片狼藉的场地。

    横倒竖卧的死难者,发出阵阵呻吟和哀鸣的伤号。一个个医护兵、一副副担架,在紧张地穿梭、忙碌。

    邱总兵的人马在陆续地向城外开。

    在几个红军官兵的陪同下,邱仁理和十几个军官抬扶着一副担架走在最后。

    “敬礼!”随着城门口哨位上的红军士兵们一声高喊,迎面,一队精壮、彪悍的红军队列出现在历山门。

    红五军军长吴定彩手按指挥刀,大踏步走在最前面,他的嘴角紧绷着,眉宇中流露着隐隐的杀气。

    “吴将军!”邱仁理听到身边儿红军联络官的介绍,抬起扶着担架的手,与吴定彩见礼。

    “邱将军,辛苦了,”吴定彩的脸上换上了笑容,赶紧冲着邱仁理拱手还礼,然后又看看他身边儿的军官们,“弟兄们都辛苦了,我代表济南府百姓,真心感谢你们的抉择。”

    “不……不……”邱仁理叹了口气,又低头看看静静地躺在担架中的冯子才,“吴将军过奖了,我们……我们悔悟的太晚了。不然冯参将也不会……”

    “革命不分先后,只要是对我中华天下做了有益的事情,就都有功于人民。”吴定彩的脸变得肃穆了。他来到担架旁,默默地摘下头上的帽子,停顿了一刻。然后弯下腰,轻轻抬起一只手,合上冯子才那不愿意闭起的双眼,“所有为了百姓幸福而捐躯的将士,都将是我们永远不忘的英雄。”

    吴定彩直起腰,重新戴上帽子,看了看邱仁理等人,“你们下去后好好休息,冯将军和所有英勇捐躯的将士们一样,都是天朝的光荣,都将得到他们应得的荣誉,他们……”

    “不要碰我,否则……”远处一声女子的嘶哑的叫喊,打断了吴定彩的话。他扭头望望远处那个与四下正忙碌的人们,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的女子,奇怪地地看看邱仁理等人,问到,“怎么回事,她站那里干嘛呢?”

    “如果她是个男人,早被乱刀剁了,还容她在那里喊叫!”一个起义军官撇了眼那个该死的女子,恨恨地咬着牙。

    “是这么回事……”

    “哦,原来冯将军是丧在了她的手里?”听过邱仁理简略的叙述,吴定彩禁不住好奇地又看了看那个不寻常的女人,“是啊,这种女子可是难得一见啊。走,一起去拜会拜会吧。”

    说完,他拉起邱仁理的手,缓缓走向已经很难再坚持多久的沈夫人。

    济南是个大火炉子,五月中的济南,日头早开始变得有些毒辣起来了。在这无情无义的烈日烘烤下,沈夫人的双颊,在流淌着不停的汗水,身子也在微微地晃动。她照样咬着牙,继续挺立着,手里那把锋利的剪子,更是一刻也不离心口,不许刚刚试图带走自己的那几个红军士兵靠近。

    吴定彩来到这位沈夫人的面前,冲着那几个似乎想说什么的红军士兵们摆了摆手,看了她一会儿,“何必呢?作为出生入死的军人,我佩服你的勇气及智慧。可你知书达礼,又出身官宦,事情到了眼下这一步,下面应该怎么做?你不会不明白。”说着,他的左手抬了起来。

    “别碰我,否则我死给你们看!”沈夫人把双手紧握的剪子动了动。

    “放心,我不会碰你。”吴定彩的语气还是那么不紧不慢,抬起的左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挠着,“战争已经过去了,你也能听到的,现在城里不是在渐渐安静下来吗?听我一劝,把手里的剪刀给他们。你看看,不打仗了,百姓们也都慢慢地出来了,总在这里站着,我觉得不是太好。跟他们去吧,不要怕,本官以本城警备司令的名义向你保证,即使是到了天朝的监狱,也不会有任何人对你不敬,或者是敢碰你,随便对谁都是一样,尤其是对女子。我们绝对干不出清妖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更何况,你还是林则徐的女公子,想想你的父亲。”

    “你休想说动我!”沈夫人的脖子一拧,“我就是要站在这里叫大家看,看看到底还有没有哪怕有一点儿良心的人在。我要用自己这条命告诉全城的人,尤其要告诉那些还在睡梦中浑浑噩噩的人们,这个‘人’字该怎么写,怎么做!”

    她悲愤中,眼睛湿润了,却依然使劲地一昂头,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看上去温柔和善,却一定是满肚子肮脏的“赤匪”头目,接着又大声叫到,“我父亲?我是想我父亲。可怜老人家早逝,否则,家尊同样会引领雄兵十万,跟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乱匪不共戴天!”

    “那又怎么样?”吴定彩眼睛一瞪,“我们敬仰的是在广州敢和洋人不惜决死一战,敢在虎门销毁洋人的鸦片,拯救万千中华百姓生灵的林大人。倘若今天他站在我们天朝的对面,那他就会像曹克忠,还有你的沈葆帧一样,被我们英勇的天朝红军毫不留情地砍翻在地。不过,我们一样会像抬起被你杀害的冯将军一样,抬起你的父亲,为他隆重地送葬。我们照样崇敬他当年的英雄气概。你和效忠的大清朝敢这么做吗?”

    随着最后一个字刚刚离口,吴定彩左手飞速一伸,紧跟着是一声大吼,“给我!”

    沈夫人手里的利剪,变戏法似的转眼间就到了吴定彩的手里。他瞥了眼茫然不所错的沈夫人,扭头把剪子放到了邱仁理的手中,然后冲着那几个红军士兵轻轻一挥手,“请林小姐上路。”

    城外,也已经变得安静了下来。

    济南拿下来了,陈玉成却没有进城,而是与几个救护队的士兵一起,共同抬着一副担架,默默地向大营走。

    担架上,是中了炮弹的王虎,他那条曾经坚实有力的左腿,现在仅仅剩下了残破的裤管,血还在流,洒了一路。

    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李侍贤的一小队人马驰出营垒,转眼来到陈玉成的面前。

    “陈总,殿下到了,看样子很生气。”李侍贤翻身下马,凑到陈玉成的身边儿,轻声地说到。

    陈玉成抬头看了看李侍贤,“城里的事情要安排好。”

    “知道了。”李侍贤伸手摸了摸担架上昏迷不醒的王虎那张已经变得如同黄纸般的脸,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第二百三十七章 郑南的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

    天京的勤政殿内,草草地用过午餐的杨秀清、石达开、郑南及洪仁玕四人,正接见荷兰王国威廉三世派遣的以厄格蒙特伯爵为首的考察使团。随着前线天朝红军的大踏步前进,天京的外交活动也变得异常的繁忙起来。从一大早开始,他们就已经连续接见了两批人,加上这批,已经是第三拨了。

    说巧不巧,今天的这三批人,对杨秀清等人来说,似乎没有感觉到其中谁和谁有些什么必然的联系。而对于郑南来说,心境却就是完全不同了。

    历来作为中国宗藩的越南阮朝,居然能派来使者急于抛弃满清投靠,他还是觉得蛮可以理解。这个越南也好、以前的安南也罢,从来都是在别人的保护之下才能生存,即便是到了二百年后,也需要中国人民的无私援助,否则一样摆脱不了殖民统治。

    他清楚得很,那个什么翼宗阮福蒔之所以这么着急,无非是因为不少的满清余孽窜进了他们那里,他们扛不住了,这才想起现在远远比满清更强大的太平天国。当然,就像一接见完越南使者郑南就对杨秀清、石达开和洪仁玕说的那样,这个忙一定要帮。不仅要帮,还要尽快下令云南总督杜文秀及督军陈宗扬,至少派出一个军进驻越南,在清除北部满清残兵败将的同时,要加紧进驻南部,尤其是土伦(岘港)。

    尽管跑到天京来的越南使者遮遮掩掩,郑南可不糊涂。早在一七八九年,那个越南前流亡国王阮福映就曾经跟法国签订同盟条约,以允许法军长驻交趾中国地区(越南南部),并把土伦(岘港)割让给法国为代价,换取法国派遣一支军队,帮助其复位。正是借助了法国人的力量,他收回了自己的首都顺化,剿灭了西山乱党政权。所幸的是,由于此时恰恰正逢法国自己国内的大革命爆发,可怜的法国人白白出了气力,却无缘消化它已经得到手的胜利果实,只能把怏怏把军队撤回。阮福映却顺利地继续北伐,灭掉了安南王国,统一全境。

    后来,尽管阮福映请求中国加封,而满清也改封他为越南国王,可阮福映这不过都是做做样子。在阮福映及其后世们看来,自从拖着辫子的满清侵占了整个中国之后,中国的主干就已经没了,主宰着那个所谓中国的不过都是一群窃贼而已。至于中国剩下不多的东西,那就只有他们了,他们才是中国的象征。一时的屈服于满清是无奈,只是碍于没有实力,要有实力,他们将“光复”整个中国,那才是他们的宏伟抱负。于是,就有了这个在汉式的王冠下,却穿着清式王袍的大阮朝。

    郑南可不相信这个大阮朝的狂梦,他只知道法国人不会白忙活一场,很快就要去那里找回他们曾经失去的巨大利益。由于在越南不断有法国的传教士被屠杀、迫害,从近东战争中脱身而出的法国,已经开始把目光瞄准了那里。布尔布隆也曾数次和石达开及他交换意见,私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透露,为了保护法国公民的利益,法国要教育教育越南。

    对这点,石达开和郑南都是明确地表示,天朝不会不顾及中华历史上的所有藩属,否则就会遭人唾骂,遗臭万年。至于发生在越南地区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行径,天朝不会坐视不管。当然,说都是说,单靠说那是镇唬不住人的,最重要的是做,天朝不能在实际的脚步上掉到法国人的后面。当初之所以命令陈宗扬在云南准备了半天,不就是等着这个机会的吗。

    可对于今天第二批人的到来,如果没有内务部提前细致的工作,不要说是杨秀清等人感到困惑不解,就连这里的郑南,也包括前线的林海丰在内,哪一个都是目瞪口呆。他们居然是来自位于西婆罗洲(今印度尼西亚加里曼丹岛)坤甸城,兰芳国第六任大唐总长丁力三派来的使者团。

    郑南尽管知道现在除去天朝有计划地向美国、加拿大、南非等地的变相移民外,流落国外其他各地的侨民依然不少,尤其是东南亚,至少应当有不下二百万的中国海外侨民,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外面居然还会有华人自己的国家政权。

    一个由流落到西婆罗洲的广东人罗芳伯,带领三万生计无着的华人,联合当地居民,不仅早就在那里建立起来了“兰芳国”,并一直存在至今已经整整的八十年。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据使者们介绍,罗芳伯于乾隆三年即公元一七三八年出生于广东梅县石扇堡。一七七二年五月,也就是坤甸建城的第二年,迫于国内的沿海一带,人口稠密而土地贫瘠,东南亚却地广人稀,而且属于热带气候,谋生比较容易,罗芳伯与一批热血的客家青年漂洋过海,从乌石海边登上婆罗洲(今西加里曼丹岛)。

    当时的婆罗洲岛上,社会混乱,到处都是土匪猖獗,海盗称霸,烧杀抢夺,无恶不作,闹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罗芳伯与当地皇族婆罗洲苏丹结为兄弟,联合一起,团结奋斗。最终带领来自福建、广东籍的华人及当地各族民众,一举平定内乱。在镇压首恶,励行法治的过程中,罗芳伯声名鹤起。

    为了发展经济,解脱百姓日缺三餐,夜无居处的生活困苦,罗芳伯随即又带领各族百姓组建“采金公司”,共同开发当地丰富的金矿资源,推进经济发展,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一个对华人内部称公司而对外称国家的兰芳国从此诞生了。

    在兰芳国的首次选举中,罗芳伯获得万民拥戴,当选为首任大唐总长。执政期间,他悉心制订了各种规章制度,并将政府分为司法、军事、财政、经济、教育五部。五部各司其职,互相制约,隐然有三权分立的模样。兰芳国还重视教育,举办汉文学校,实行义务教育,并规定各式汉服为国家礼服,汉官威仪重现中华儿女眼前。

    即使是当年的荷兰人,在听说有了这么一个新成立的强盛国家之后,也派人前来观光,对汉族人民的智慧和团结,交口赞赏,敬仰不已,并称其为“兰芳共和国”。

    兰芳十九年(公元一七九五年),世界伟人罗芳伯与世长辞,在弥留之际,曾有人问他的继承人选,罗芳慨然回答:“我华夏儿女漂泊海外,今日方有这样的安身之所,我怎敢将国家看作个人的私有财产?我作大唐总长,不过是为了守土待贤而已,现在到了选择贤能的时候,理应由大家来选择!”

    然而,在过去的那个年代,中国人的向外发展,是不会像欧洲人那样,受到政府的支持和保护的,恰恰相反,反而受到严厉的禁止。孔孟之道是保守而尊祖,对于为了追求财富而抛弃祖先坟墓,离开父母之国,远赴蛮夷番邦的人,自是十分痛恨。因而一概称他们是海贼奸民,等待他们的都是残酷的法律和监狱。在这种情形下,中华的侨民无一不在海外成为被遗弃的可怜孤儿。

    兰芳国也是一样。兰芳国的领导人们深知这个世界的险恶,深知周围有多少虎狼在窥视着他们,更知道就在临近的地方,那些当地落后的土著对他们是怀有着多么刻骨的仇恨。他们期望着保护,而正是由于那个所谓强大的大清的凶残,他们不敢回来像越南、朝鲜那样,请求保护,更不要说是什么册封了。他们太清楚了,自己身后那个所谓的国家,对他们不但毫无帮助,反而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他们的自生自灭,或是干脆被洋人们一股脑地剿灭干净。他们甚至还害怕,害怕自己海外建国的事情被满清知道,害怕满清盛怒之下会发兵过海,直接消灭了自己。

    通过菲律宾、马来来往于中国南方的商人,通过一些寻亲者,兰芳国知道了国内的巨变。几经探访、核实之后,他们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组建使者团回国,为了兰芳国的万民永存,认祖归宗,请求得到太平天国的承认和保护。

    对天朝的领袖们来说,这第二批使者团的到来,给他们带来的是莫大的荣誉。这是海外游子对天朝的信任啊!如果不是郑南还记得这个荷兰与东南亚的种种纠葛,今天,他们除去要好好招待招待回来的远亲之外,绝对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安排。

    厄格蒙特伯爵代表威廉三世国王首先向天朝政府表示祝贺,祝贺天朝政府军在战场上的节节胜利,同时盛赞天朝短短几年时间所发生的巨变,希望天朝早日进入和平,百姓安居乐业云云。并再三表示,此次来天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能和天朝政府建立友好合作关系,商讨互派公使事宜。

    作为天朝政府首脑,杨秀清首先对威廉三世国王表示感谢,表示在尊重双方主权完整、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前提下,一切事情都可从容商议。但是,他对过去荷兰在中国台湾所犯下的罪恶进行了谴责,希望威廉三世政府能够汲取教训,不要重蹈覆辙。

    厄格蒙特伯爵很觉尴尬,连连表示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已经是历史,大家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就像当年荷兰使团到了紫禁城的时候一样,在任何国家使团都不肯向天下第一的满清真龙天子俯首下跪,偏偏荷兰人可以抛开一切杂念,真的就给你三拜九叩。因为,这是一个崇尚实际的民族,他们知道自己既然来了就是为什么,更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荷兰——郁金香和风车的代名词,是一个诗画般的世界。”郑南呵呵笑着,调节一下大殿内的气氛。谁都有错的时候,只要改了就是好同志,他不是那种喜欢一棍子把人打死的人。可是,有些事情,不先君子后小人是不行的。“厄格蒙特伯爵阁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家族中的老伯爵阁下,想必就是当年与奥兰治亲王一起领导、发动尼德兰革命的吧?”

    不单单是厄格蒙特伯爵,所有使团的成员都是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位算不上很起眼儿的天朝共盟会副主席,天朝政府的第四把手。厄格蒙特伯爵一惊之后,颇有些骄傲地点点头,“副主席阁下也知道?”

    “荷兰人民是个伟大的人民。”郑南点着头,还是微笑着,“当年的西班牙殖民者,就如同骑在我们头上的满清一样,不但拼命地从贵国人民的身上搜刮勒索、榨取钱财。而且,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国王对信奉新教的贵国人民还在精神上进行残酷的迫害。据说西班牙国王曾经特地颁布诏令,对于传播新教,甚至只是稍稍接触新教书籍的人,男的杀头,女的活埋,严重的还要活活烧死。是这样的吧?”

    “是,是这样的,副主席阁下的记忆真好。”厄格蒙特伯爵由衷地点着头。

    “是啊,这多么像满清带给我们这里人民的那种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啊。”郑南的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任何人都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强加给别人什么,否则出现的就是罪恶。为了反对殖民,反对压迫,贵国人民与西班牙、法兰西都曾进行过无畏的抗争,并最终获得了国家的独立。从这一点上,我们都很赞赏贵国人民的英勇行为,及不屈不挠的斗志。不过,在这里,我又不能不再说说,三百年来,随着西班牙占领菲律宾,仅在菲律宾一地,就对我海外的侨民作了三次充满原始兽性的大屠杀,而每次使用的都是灭绝种族的手段。

    十七世纪初仅仅三十余年间的时间里,两次大屠杀,每次都是有超过二万余人的我侨民被西班牙人残酷屠杀。经过两次屠杀后仅一万余人得以幸存,却被列为贱民阶级,每人除去不仅要缴纳根本就负担不起的人头税外,而且还必须要去改信他们所信奉的天主教。尤其是最后一次,也就是我中华郑成功将军从贵国手里收复台湾,胜利的消息自然使菲律宾首府马尼拉的我中华侨民大为振奋。谁料想,这也居然引起了西班牙人的兽性。这第三次大屠杀,结果全体中华侨民,包括所有的妇女和儿童,被西班牙人屠杀的罄尽。”

    厄格蒙特伯爵额头渗出了点点的汗水,他猜想到了对方接下去想说的会是什么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这才是一个伟大民族的包容

    果然,接下来郑南提到的就是十八世纪时的爪哇。

    他提到帝国主义者的心肠,历来都是极其凶恶的,不仅西班牙如此,就是荷兰也毫不例外。他提到了一七四○年,在爪哇首府巴达维亚(雅加达)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提到了荷兰刽子手疯狂屠杀手无寸铁的中国侨民,致使一条河水都变成了通红的血水,以至于被众多的史学家称之为“红河惨案”。

    对这些东西,郑南不会不提。他细细地数落着荷兰人的罪恶,也追忆着中国侨民的悲惨史。

    在以往的这个世界,中国侨民的历史就是一篇惨烈的血泪史,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的移民,曾经受到过像中国移民所受到的那种永无终止的可怕灾难。就像是被父母遗弃而又走进蛇窟的孤儿一样,他们除了自己去保护自己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能保护他们。曾经有一位对东南亚相当熟习的英国作家,曾无比感叹地说过这样的话,“做一个十九世纪的中国人,真是一种苦刑。”这句话说明中国侨民悲惨遭遇的生动写照。其实,真正痛苦的又何止是侨民,十九世纪的哪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好受过?不过是要在侨民境遇的前面加上个“最”字更恰当而已。

    “我们中国人苦啊,中国的侨民就更苦。”石达开看看荷兰使团的成员们,声音不大,却是极其威严地接着郑南的话说到,“我们今天的天朝是所有中华子孙的天朝,我们的侨民被遗弃的历史,从此将彻底地成为过去。”

    “是啊!”郑南感慨地点点头,看着表情难堪的厄格蒙特伯爵,“伯爵阁下,您和您的同事们都是中荷友好的使者,我们说这番话的意思没有找后帐的含义。我们只是想说,想想您的国民曾经遭受的那些非人待遇,再想想您的国家曾经带给我们的人民的罪恶,您的国家和政府都要感到羞愧,也必须要感到羞愧。我们的古人有句精辟的老话,叫做‘知耻而为勇’,也就是说,一个人只有真正知道了自己的错误,知道了自己曾经带给别人的罪恶,才能把以后的事情做好。您和您的同事们都看到了,在我们天朝,没有一个真正爱好和平的外邦民众受到过任何歧视,更不可能有非礼的遭遇出现。反过头来,我们也要求一切与或是想与我们有好的国家及人民,同样要平等地对待我们在海外的每一个侨民。这才是我们能够永远友好下去的最终保障。您说是吧?”

    郑南之所以说这番话,很明显,他是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在他曾经学过的历史书上,并没有关于“兰芳国”的这段记载呢?也许有别的什么原因,但是很显然,它是最终被某个国家灭掉了。十九世纪的中后期,荷兰及英国都是东南亚的积极掠夺者,兰芳国很有可能就是毁在了他们的手里,他要提前给荷兰打个预防针。

    郑南想的的确不错。

    历史上的兰芳国始建于公元一七七六年,灭于公元一八八六年,立国时间长达一百一十年,而亲手毁灭这个美好乐园的刽子手,恰恰就是今天坐在这里,当初还曾经盛赞过它的荷兰人。

    厄格蒙特伯爵当然也明白对方的含义。不过,在听了那位副主席阁下的后半部话以后,他一开始的不安,还是减轻了很多。来之前,国王陛下乃至政府内阁都想到了自己的过去,考虑到对方也许会提到类似的问题,并给了他临机处置的权利。在英国人的误导下,也是太过于相信了他们心目中一贯对这里的印象,他们曾经错误地判断了中国的现实情况。由于这个南方政权出乎意料的迅速发展,由于他们自己的失误,使得他们在许多方面都感到措手不及,已经丧失了许多的商机。为了与中国的南方政府友好,说穿了,就是为了与美、法等国分享太平天国政府的青睐,获得最大经济利益,荷兰王国是不怕道歉的。

    能说这就是单纯利益的驱动吗?也许能说,也许不能。因为,更多的期望获得利益的人,是不想为过去道歉的,他们只需要现在和将来。从这点上看,荷兰值得别人学习。

    “副主席阁下说的对。非常抱歉,对于我们前辈带给贵国的种种伤害,敝国政府早有考虑,只是由于鄙人一时的疏忽,误以为贵国政府会和北面的大清政府一样,兴许就忘记了这些。所以……”

    厄格蒙特伯爵缓缓地站了起来,深深地向着对面的四个红色天朝的领袖,鞠了个地地道道的“中国躬”,“为了贵国的全面胜利,彻底打倒您们的敌人,也为了表示我们对伟大的中国的忏悔,荷兰王国前一阶段尽管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但是今天,我还是要代表我们尊敬的国王陛下,代表我们的政府和人民,向贵国,向贵国的人民,真诚地道歉!如果贵国政府和人民能够给我们机会,我们会尽力挽回由我们带给中国人民的损失!”

    荷兰使团的全体官员都站了起来,鞠躬,脸上充满了歉意。

    杨秀清站起来了,石达开站起来了,郑南、洪仁玕都站了起来,这才是一个伟大民族的包容。

    “我很感动,”杨秀清看看身边的石达开等人,再看看厄格蒙特及使团成员,一拱手,“我们愿意和所有希望与天朝人民成为朋友的国家、人民来往,更愿意以真诚互待。我代表全天朝人民,接受荷兰王国国王及政府的道歉。并希望双方以此为戒,互不侵扰。”

    就这么一个看似简单,却又是难上加难的瞬间之后,勤政殿内变得就像外面的天气,火热起来。

    天朝的领袖们与荷兰使团的成员们谈笑风生,相互探询各自的国计民生,探讨、畅谈起各自国家反侵略战争的历史、经验……

    厄格蒙特伯爵似乎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领会了面前这个曾经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的古老民族。如果说他的道歉是演戏,还曾无意间使用了一个“伟大”的词语加冠在这个国家的前面,那么到了现在,他真正感到了什么叫“人类的伟大”。

    接见的时间超了,这是天朝领袖们在外交场合中,第一次出现的“偶尔失误”。

    厄格蒙特伯爵不止一次地被助手提示,他都忘了。当他终于又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没容他再次道歉,那个在他心里结对是伟大的不得了的副主席阁下,又给了他一次体面。这个体面,足以叫他在返回祖国的时候,被当作英雄一样来迎接。

    郑南微笑着,探究似的扫视着荷兰使团的每一个人,言语不重,却犹如惊雷,“先生们、朋友们,我这个人既不是政治家,也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军事家。如果不是天朝需要,我只是想做个研究科学,致力于和平的倡导者。诸位很荣幸,天朝科学院不日就要完成人类血液互换的研究工作,到时候我们将会召开一个发布会,所有愿意参加的医学界人士都可以光临。诸位之中想必是一定有了解医学的人,也欢迎诸位光临指导,并把这项研究成果带回贵国,传播给周围,让更多需要这项研究成果的人民受益。”

    大殿内沉寂了片刻,紧接着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这是荷兰使团成员在表示着自己一种由衷的兴奋,完全忘记了是不是应该保持这个大殿的肃穆才对?

    接见结束了,告别杨秀清、石达开等人,郑南急急忙忙赶回天京科学院。正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真不想做政治家,也不会像林海丰那样去统帅千军万马,他的位置最恰当的就是应该在这里。凡是接触过他的人,无论多少年后,无论国内国外,一致的赞誉都是他的仁慈和善良。当然,他对当代科学的巨大贡献,那在十年之后就已经是无法用言语能赞美的了。

    的确,他尽管和林海丰亲密无间,尽管和林海丰有着共同的信仰和追求。但是,他还有和林海丰的一个最大区别,那就是人的天性,宽容。在很长一段时间,在只要林海丰还活着的年代里,他一直都是这样。就像今天对荷兰,你杀了我的人民,你无视了我的尊严,只要你肯弯下腰,只要你肯道歉,承认那段历史的错误,那他就能原谅。

    当然,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和他的“机长同志”有笑话闹。他们同时代,却又是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在他看来,“机长同志”太嫉恶如仇,而且报复心太强。当然,即便是林海丰在今天的这种场合,他相信,他的“机长同志”也会像今天他说的一样,去说,去表现。可别人不知道,他今天表现的是真的,轮到他的“机长同志”要是这么表现,那至少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做戏。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才是他的“机长同志”内心所隐藏的一切。他甚至都猜想不出,林海丰最终到底会如何对这个世界重新洗牌?

    院长办公室的里间,洪宣娇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小的,身边儿趴着一个大的,伴着两个熟睡的孩子,在床榻边儿静静地坐着。不时地,她会侧着脸,向外屋的门口倾听。

    门外,一旦有脚步声响起,她就会马上正襟危坐,等了一会儿,发觉脚步声却是又渐渐地远去了,她的脸上又会荡漾起一种很自嘲的笑。接着开始,又进入一个新的循环。

    嫁给这样的丈夫可真是愁死人了,怎么教育都不行啊。三天两头的人不在家,有和没有,似乎没啥区别嘛。民间常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棍子抱着走”,对这些,洪宣娇可是深有体会了。嫁给郑南这种人,注定你就要天天的替他操心。人就一个,总要休息,这么往死耗,别人心不心疼她不知道,她可是心疼得要死。

    外屋的门外,在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中,终于也响起了那个她熟悉的声音,接着,还听到了那种半生不熟的洋汉话,嘿嘿,惹姑奶奶等了这么久,这次总算是真的回来了。

    洪宣娇低头看看两个睡得甜蜜蜜的孩子,脸儿一绷,使劲儿咬了咬牙。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只能保证我的血能救他

    人们知道,当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殷红的血液流尽了的时候,这个人的生命也就不会存在了。于是,便有人说“血液就是灵魂”,一旦血液流干,就是“灵魂离开了躯壳”之时。

    在那种年代,人们甚至还以为,每个人的身上涌动的血应该都是一样的,当然,也包括人血与动物血,自然也是一样的。

    在中世纪,欧洲的外科医生们为了抢救那些流血太多、濒临死亡的骑士,曾给他们输入马血或者羊血,结果没有却是没有能救活过一个骑士。他们面对一个个死去的骑士,疑惑了。为什么同样是鲜红的血,就是不能挽救人的生命呢?

    十七世纪开始,有人用羊做试验,把一只羊的血输入到另一只羊的体内,失败了好多次,终于有一次竟偶然获得成功。同时代,一位叫丹尼斯的法国医生,在给一位垂死的十六岁贫血少年,输入小羊的血的时候,结果,这个少年死了。丹尼斯遭到社会舆论的猛烈谴责,被誉为是“残暴的医生”。

    1670年1月10日,法国国会甚至通过了禁止输血的法律,以防止再有类似事件的发生。人们对血液的研究,由此望而却步。

    不过,勇敢的披荆斩棘者,总还是有的。一百多年后的1819年,有人给一位垂危的病人输血,居然获得了意外的成功。这个消息,显然是对所有外科医生们的莫大鼓舞。遗憾的是,当他们继续用人血进行试验时,却屡遭败绩。于是,强大的社会舆论又开始谴责“邪恶”的输血试验。

    人类的血液到底可不可以相互输入呢?

    当詹姆斯•;保罗和医学所所长沈宏达一次午餐中关于上面的这些对话,被路过的郑南听到的时候,郑南愣了。他发觉,他和林海丰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

    人们之间相互输血?这个问题,对林海丰和郑南来说,那简直就不是一个问题。在他们的记忆里,输血,这也是件太寻常的事情了。可偏偏他们忙着办教育、兴医药、建铁路、发电、炼钢建工业,甚至于将来农业发展的氮、磷、钾肥等等方面都想到了,却忘记了这个看似简单,却又是关乎千万人性命的大问题。

    当然,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相互输血,并不意味着你就真会具体地去做。郑南马上通知沈宏达,召集起了病理研究室的有关人员,布置血液的研究工作。

    会上,他先大致地讲了人体血液中的红细胞和血浆之间会发生反应,即某些血浆能促使另一些人的红细胞发生凝集现象,但也有的不发生凝集现象。患者之所以会因为接受输血而死亡,其原因就是输血者的血液导致受血者血液出现了凝聚的现象。他说到,如果对红细胞进行检测,将会发现它们的内部存在着两类不同的抗原,可以分别称为a抗原和B抗原。有a抗原的血,可以称之为a型,而如果含有B抗原的血,就称之为B型,两种抗原都没有的;称之为O型。还有一种同时存在a和B两种抗原的血液,即aB型。

    他告诉大家,a型血可以输给a型和aB型,但只能接受a型和O型;B型可以输给B型和aB型,但只能接受B型和0型;O型可以输给任何型,但只能接受0型;aB型只能输给aB型,但可以接受任何型。在输血前,对供血者和受血者的血液必须事先做血型鉴定,并在体外检测二者相混是否会发生凝聚,这样,就可以避免因输血凝聚反应而导致患者的生命危险。

    最后他说,即使以a、B、aB、O四种血型进行输血,偶尔也还会发生输同型血后自然产生得溶血现象。这对病人的生命安全,仍然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当然,还有新生儿的溶血症问题。这是因为血液中还含有其他的因子,姑且就叫m、N、P因子吧。

    对于血液,郑南遍搜记忆,所知道的也大概就是这些。至于m、N、P因子是怎么回事,在血液中起什么作用,他也搞不清楚。不过,对于接受这个研究课题的病理学专家们来说,血液的密码都已经破解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步,再往下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前线在打仗,血液是个不能忽视的大问题。按照郑南的想法,这项工作应当就在几天之内完成。而在完成研究的同时,则迅速编制出应用手册,发放到各个野战医院里去,这将是前线将士的一大福音。

    不过,事情可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这些东西他是熟悉了,作为病理研究的约翰•;史密斯、乔治•;布朗等人,以及身兼天京医院正副院长职务的沈宏达、詹姆斯•;保罗,却都不会那么容易地把他的话当成是命令来执行。这是科学,是触及性命的大事情,来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尽管一切研究结果都是按着副主席的说法,顺利地在实验用的白鼠们身上灵验了、兑现了,可没有经过更多的临床试验之前,那也是绝对不会大张旗鼓地普及下去的。

    郑南刚刚回到科学院,还没来得及挨近办公室,沈宏达、詹姆斯•;保罗和约翰•;史密斯就兴奋异常地追上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一百例的临床试验,终于全部取得成功。

    一进办公室,詹姆斯•;保罗就真心诚意冲着他的院长阁下歉意地笑了笑,“院长阁下,事实再次证明了您的伟大,看来也许是我的固执,耽误您的大事情。”对这些外国学者来说,天朝的官职似乎总是喜欢变来变去,还是不如只记住一个更好。

    郑南奇怪地看看他,眨巴眨巴眼睛,“哦,这么说,以后我怎么说都是对的了?”

    詹姆斯•;保罗瞅瞅沈宏达,再看看约翰•;史密斯,不好意思地一笑,“对不起,我的院长阁下,对于约翰来说,这样可以,因为他的手下都是些小白鼠。而对于我们不行,我们面对的是病人。”

    “呵呵,好啊,”郑南笑着点点头,“说得好。我们是搞科学的人,尤其是医学,就是应该这样,一点儿的失误都不能有。不过,你可是耽误了我前方将士的需要,你该怎么补偿我呢?”

    “院长,”沈宏达笑着插上了话,“在临床试验期间,我们已经在护理学校组织了有关输血知识方面的培训,而且您说的培训手册也都准备齐全了。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就直接可以奔赴各地的前线了。”

    “我都知道了。”郑南点点头,看着詹姆斯•;保罗和约翰•;史密斯,“谢谢你们,我代表全体前线的天朝红军将士,谢谢你们。”

    “阁下过誉了,这都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约翰•;史密斯连连摇着手,随后耸了耸肩膀,“跟着阁下做事,我们感到非常愉快。”

    “呵呵,应该是和大家在一起,我非常愉快才是啊。”郑南笑着把头转向詹姆斯•;保罗,“过几天科学院将举办这次血液研究的成果发布会,您可以邀请上海那边儿您的英国朋友来参加。”

    “要全面公开吗?”詹姆斯•;保罗有些奇怪。

    “当然,”郑南一点头,“既然是有益于人民的事情,为什么不公开呢?我们就是要叫全天下所有的人受益。”

    约翰•;史密斯嘿嘿一笑,故意一指詹姆斯,“哦,我亲爱的院长阁下,他的国家可是直到现在为止,还是咱们天朝的死敌啊。”

    “哈哈……”郑南望着一脸愠怒表情的詹姆斯,大笑起来,“那是英国政府,不是英国人民,更不是我们的詹姆斯院长。”

    沈宏达等人出去了。秘书路静轻轻关上房门,“化学所、军械局的官员还在等候召见,是现在就叫他们来吗?”她边问,边笑着朝里屋努了努嘴。

    “老天,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郑南这才看到里屋门口站着的夫人,赶紧凑过去几步,摸摸夫人怀里孩子胖胖的小脸蛋儿,嘿嘿地陪着笑,“你看看,刚才在路上我还和路静说呢,哎呀,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回去看看俺夫人和孩子们呢。”一看夫人居然连珠儿都没带上,自己就抱着两个孩子跑他的办公室蹲上了,他就知道夫人一定是因为自己又是数日没回家而气恼了。

    洪宣娇在里屋自己跟自己憋了多少的气,一见丈夫却马上烟消云散,她轻轻一笑,“是吗?”

    “当然是,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说瞎话的,不信你问她呀?”郑南抬手一指正在偷笑的路静,连咳嗽带眨巴眼儿。

    “你该说你从来都是说瞎话才对。”洪宣娇哼了一声,“今天晚上天国宫内宴请兰芳国来的使团,我都得去,难道你会不去?”

    “呵呵,瞧我这脑子,简直是进水了,咋就这么糊涂。”郑南装的跟真的似的,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两拍,“是啊,今天这么大的事,俺夫人这个御林军大帅哪有不知道了道理,真是撞倒枪口上了。”

    “算了,别装了。”洪宣娇轻轻笑了笑,“我是怕你忙,还是回不去,今天后半晌正好清闲,带着孩子来看看你。哼,咱自己的孩子你是不想了,我也知道,可你那好哥哥的宝贝儿子你不看看行吗?”

    郑南亲了夫人怀里的娃娃一口,又用手指头在娃娃小鼻子头上轻轻刮了一下。随后撇了撇嘴,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朝里屋走,“哪有的事儿,谁稀罕他的儿子,俺还是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吧,呵呵,几天没见,好像都忘了长什么模样了。”

    红五军野战医院的一间帐篷里,林海丰正召集起了院长、伤科医生,还有护士们,表情严峻地在做着一个决定,一个令大家既感到奇特,又极其茫然的决定。

    一到济南城外,眼见城内起来的战事到了尾声,由于听到陈玉成本来是要亲自进城谈判,如今却还滞留在城下的清军炮火范围内的时候,林海丰的确是生气了。于是,他没在前线指挥所内逗留,而是同左宗棠、曾国藩等人一起,来了野战医院。不管怎样,他不想过多地干涉前线指挥官们的正常工作。

    前面的伤员及阵亡的将士陆陆续续地抬下来了,开始都是刚刚起义的官兵,后来,红军的伤员也出现了。林海丰带着压抑的心情,一个一个地巡视着,查看着。摸摸伤员的额头,握握伤员的手,除了坚毅地点点头外,他很少说话。

    只是在来到为阵亡将士做清理的场地上的时候,看着地上那一排排的阵亡者,看到一个个正在为他们做最后整理的女护理们眼睛里有着泪水,他终于说话了,“姑娘,别哭,他们希望得到的不是哀伤和哭声。”

    的确,在他的内心里,他希望在自己离开这个值得留恋的世界的时候,在自己的周围还能听到那种永远的激扬。

    似乎是心有灵犀,陈玉成也没有直接回指挥部,而是一直随着王虎的担架来到了野战医院。王虎的伤势严重,也许不会再有多少的时间了。

    “好了,就这样,”林海丰微笑着扫扫面前的这些医生们,“别都还这么愣着啊,赶紧按照我说的各自准备,时间不等人,再晚了,我的血可就要白流的。”

    一边儿默默地听着林主任的讲解,尽管还没受到责难,却也是一直有些内疚的陈玉成动了动,“殿下,我的身体好,抽我的血。”

    院长看看陈玉成,又看看林海丰,眼睛里流露出询问的目光。

    “你?”林海丰一摇头,“我刚才说了,你们难道没听懂?在眼下,我只能保证我的血能救他,其他谁的都没用。”

第二百四十章 我知道,你是求死来的,何必呢

    白色的帐篷,外面围着一圈圈的人,焦急、期盼,还有疑惑。

    闷热的帐篷内,两张简易的木床上,并排静静地躺着林海丰和王虎。

    医生、护理在紧张地忙碌,清理、缝合着那巨大的伤口。

    随着林海丰一滴滴的鲜血流入到王虎的血管,随着缝合的最后完成,那张又早已失去了生动的年轻的脸,渐渐有了红润。实施手术的医生、护理们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压制的喜悦。

    “奇迹,真是奇迹!”主治的老医生扭头望着另张床上微闭二目的林海丰,连声赞叹,然后又信心十足地说到,“林主任,我保证他活过来了。”

    林海丰慢慢睁开了眼睛,侧脸看看还在沉睡中的王虎,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什么奇迹,而是失误。”是啊,一切能想到,能造出来的杀人武器都搞了,却唯独没想起来这么一个关键的问题。在林海丰看来,与其说是失误,不如说是犯罪更恰如其分。

    出乎意料,在任何公开场合,陈玉成都没感觉到林主任对自己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不满。也包括刚刚进行完的济南围城检讨会。

    不仅如此,在会上,林海丰除去盛赞匡源、邱仁理等人,在关键时刻的正确抉择外,还赞扬了围城指挥部、前线各部的高度警惕性,及可靠的协同和反应能力。同时也对陈玉成的做法加以了肯定。

    不过,等到会议结束,等到林海丰把陈玉成单独留下来,就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情况就不是那样了。

    “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感情用事。”林海丰狠狠地瞪着陈玉成,如果不是由于抽了血的关系,至少他会拍下桌子,“跟你说过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就是不改?关云长单刀赴会吗,很英雄是不是?那只是戏文!”

    陈玉成低着头,偷偷瞥瞥“殿下”那张原本脸色苍白,现在居然被气得开始红起来的脸,咕哝了一声,“我对匡源的以往是认真打听过的,他不会是那种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哼哼,理由满充分嘛。”林海丰冷笑了一声,“可你能够了解清楚所有的人吗?你能算计到曹克忠、沈葆帧会是什么样的人吗?”

    陈玉成没有说话。

    “你不是一个师长、团长,你是方面军的首脑。各个方面军里都已经有了联络部,谁的工作就该谁去做,不能越俎代庖。”林海丰的口气放缓了一点儿,“倘若我一到这里,立即取代了你们的指挥权,一切都由我做主,那还要你们这个方面军司令部干什么?要知道,你的面前也不单单只是这么一个济南。东面还有青州,还有长途奔袭中的部队。你还应当多考虑考虑怎么跨越黄河,如何能把河对岸的沙俄们一举吃掉。是不是在广东那段和平时期呆的太久了啊,还真以为马上又要和平了啊?真以为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啊?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我们自己,和平都是暂时的,都只不过是为了积蓄更大的力量,去彻底吃掉对方。这种时候,更需要你这个总指挥官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想想看,如果这次你真的进了城,你自己成为了他们手里的人质,那会是个什么结果?”

    陈玉成抬头看着林海丰。其实,林海丰自己都知道,他说的的确有些过重了,至少红一方面军从上到下就根本没有陶醉在即将展开的什么谈判中。而且,不久前他们还就如何大规模渡河作战的问题,专门做过一个建议,上报了北方行营。当然,这份报告是林海丰在来的路上才收到的,没有来得及看。就是看了,他今天也要这么说。无论如何,一块好钢,总是要经过无数次的锻打才能成就的。

    此时的陈玉成自然明白,“殿下”之所以在公开场合没有表示对自己的不满,那是为了保全自己在部属面前的尊严。“殿下”对自己,更多的是像一个严厉的长兄,不希望自己有哪怕是半点儿的差错出现。

    “当然了,不吃一堑,不长一智。可也不能忘记,有的时候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失误,那就永远没有第二回了。一个人想死很容易,不管是英雄地死,还是像曹克忠、沈葆帧他们那样恶心地去死。难的是如何只叫你的敌人死,而我们自己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林海丰叹了口气,爱惜地看着陈玉成,“相信人是对的,遵守承诺更没错,问题是要如何相信,如何做承诺。一个人胸怀坦荡是好事,可现在毕竟是在战场,兵不厌诈,这可是兵法说的啊。在这一点上,你就不如李侍贤。”

    陈玉成不好意思地咧咧嘴,笑了。

    “还笑?”林海丰轻哼了一声,转了个话头。“给红一军的供应跟上去了吗?”

    “恩,”陈玉成点点头,“包括红十军那里,我们估计两边儿都是可能会有大批逃难出来的百姓,所以除去行营调拨的物资、粮草之外,又从这里特意抽掉了一部分,并分水旱两路,组织、动员了大批百姓帮助运输。”

    “这样很好。”林海丰总算笑了,“李开芳调行营主管后勤,有关解决胶东地方粮草的问题,行营马上统一办理,你们可以安心自己的事情。好了,你去吧,把济南安排好,等候我们‘贵宾们’。”

    “是!”陈玉成站起身,关切地望着林海丰,“殿下,您可要注意休息啊。”

    “休息?有你隔三岔五地给我出难题,我休息得了吗?”林海丰故意一瞪眼,随即呵呵一笑,“没事的,一个人抽点血出去不会有大妨碍的,我只是听到你们这里的事情后,赶路赶的急了些。”

    陈玉成心里一热,给林海丰敬了个礼,转身出了门。刚来到院子里,就看到迎面被带来的那位出了名的“沈夫人”。他回头看看林海丰的房间,又瞅瞅这个依然还是那么一副无所畏惧神色的女子,皱起眉头问跟在后面的士兵,“是殿下要见她?”

    “是。”

    陈玉成哼了一声,心里叹了口气。

    沈夫人被带进了客厅,随后接着进来的,还有左宗棠。

    柳湘荷给沈夫人、左宗棠斟上茶水,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上下审视着这个看上去很是硬气,似乎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现在全城上下几乎就没有不知道得这个“不凡女子”。她感到不解,怎么在她的身上,丝毫也看不出丧夫之痛,还有身陷囹圄的无奈?

    沈夫人却是淡淡地听着左宗棠的介绍,在冷冷地瞟着面前这个一会儿被称作是“殿下”,一会儿又被叫做“主人(主任)”的人。不管她甘心不甘心,她都必须得承认,面前这位尽管看上去似乎有些倦意,眉宇间却是英气十足的男子,比她的那个郎君要威武的多。

    这使她不禁联想起一开始对自己搞突然袭击,粗暴地夺了自己手里赖以自卫的剪刀的那个“小混蛋”,再到刚才院子里见到的那个冲自己直皱眉的“小东西”,尤其英俊,怎么看也不像是凶神恶煞的土匪,杀人不眨眼的猛兽。她真奇了怪了,这些人要是读书求上进,跻身朝堂之上,为国家一展宏图,该有多好。可怎么就偏偏像是被灌了迷魂汤,竟然甘心走上犯上作乱这条不归路?

    “林小姐,还好吧?”林海丰拿起烟斗,想了想,又放下了,看看这位没有任何表示的沈夫人,一笑,“监狱里尽管没有人身自由,可在其它的方面应该还是不错的,也不会遭受什么委屈,当然,至于吃的方面嘛,自然是要比自己家里差很多,毕竟不能随意呀。”

    沈夫人哼了一声,“何必假惺惺的呢?”

    “呵呵,怎么能说是假惺惺?”左宗棠也笑了,似乎是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位故人的女儿,“难道林主任刚才说的不是真的?”

    沈夫人撇了他一眼,哀上心头。唉,人啊!你左宗棠算什么?不过就是个耍嘴皮子的书吏而已,招摇撞骗半辈子,不是也没混出个名堂?现在你倒是得意了啊,一头扎进了乱匪的怀抱,充当他们的急先锋,不就是为了对朝廷发泄发泄你那所谓“怀才不遇”的愤恨吗?皇上、太后当初是何等的英明啊,幸亏就没有赏识你这种东西。可叹先父怎么就瞎了眼,偏偏看上了他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奴才,还居然说他将来必成大器。这下是成了大器了,成了挖掘咱大清祖坟的大器了。

    想到这里,她淡淡一笑,看着左宗棠,“先父当年没少夸赞您左季高先生聪明有德啊。可叹当年一个寡弱的孟母,尚知为子孙后代计而不惜三迁其宅,而您左季高先生由福建至安徽,再至这里,却是只懂得三迁职位,三年间就跻身赤匪上流,佩服啊佩服。看来您是深得良禽择木而栖之真谛了。”

    她的确是不想再活下去了。牢狱里,她没有受苦,至少没有人对她不礼,尽管她用极其龌龊的手段杀过了人,尽管在眼下这无奈的境遇里,她自己甚至都做好了会被残酷报复的精神准备,可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茫然、她闹心、仅仅一天多的时间里,就闹得她坐卧不安,吃食无味儿。人最怕的事情,其实就是茫然中的挣扎,不知道下一刻该怎么过去,更不知道下一刻会是怎么过去,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怖。所以,她得知是被带到“赤匪”最大的头目这里时,就抱定了一颗心,找死。

    先拐弯抹角骂骂这个不要脸的、宁与乱匪为伍的、禽兽不如的左宗棠,然后再……

    “非也,非也,”左宗棠认真地眨眨眼,“夫人言之有误,左某可不是什么良禽择木而栖哦。”

    “哦,”沈夫人也眨眨眼,“这么说,您是暂时委身了?是啊,您是大才啊,为了引起朝廷对您的热切关注,走一下曲线升迁的路子也是蛮好的。呵呵,将来你要是投奔了朝廷,绝对封王封侯。一个小小的口舌之士,能混到今天这一步,其实也不容易啊。”

    “呵呵,”左宗棠没有一点儿的恼怒,笑得自然、温暖,“夫人又错了。左某这是幡然悔悟,似乎是终于想起了老祖宗是谁,认祖归宗而已。左某的确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天朝上下都是,都是名不见经传,甚至有些连个完整的名字也没有,那又怎么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是啊,造反好啊,”沈夫人也呵呵一笑,“眼红高官厚禄,艳羡千顷良田,一造反,就全是你们的了。”

    她不再搭理左宗棠,眼睛转向了林海丰,“呵呵,您的部下们,其实就是一些穷凶极恶、灭绝天良,又完完全全的希冀于不劳而获的贱民。再能叫喊都没有用,事实就是这样。”

    “是啊,我们曾经是贱民,是一群开了田地却拿不到收获,盖起房屋却不能有住所,织起绫罗却只能衣不蔽体,铺满山林却没有自己的柴薪的贱民。没有我们这些贱民,哪来的你们的高贵?哪能显示出你们的富有?”林海丰缓缓地念叨着,眼睛忽然一亮,“再说了,没有我们,哪来的你林家小姐的今天的荣耀?‘为了大清朝,杀贼!’呵呵,你的幻想力很丰富啊。你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谯国夫人了,很可惜啊,当年的谯国夫人以一个边睡的少数民族,尚能明大体、识大义,为了天下的统一,她付出的巨大的。她古稀之年尚且能安抚一方百姓、绥靖地方,使岭南地区安定繁荣达数十年之久。她虽然曾经历事三朝,那是因为环境的使然,但她却始终忠于她的部族。作为同样的一个女人而言,你和她没有可比之处。因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和这位谯国夫人相反,如果觉得我说的不对,有时间你可以好好再翻翻书去,一条一条地对照对照,看看到底你们之间都差了些什么?当然,能比的也有一个,那就是你们同为女子。”

    “人嘴两张皮,漂亮的话由你说。”沈夫人不屑地一昂头,“大清朝的江山是铁打的,我们还有俄国朋友的帮助,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乱民,早晚要被历史所鞭挞,遗臭万年!不信试试看。”

    “是啊,二百多年了,大清早已叫你林小姐忘记了一切,你甚至觉得你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顺应历史的。”林海丰笑了笑,“我没有办法苛求你什么。我知道,你是求死来的,呵呵,没那么简单啊。这样吧,马上我就派人送你过黄河,回到你的大清朝去,回到你的俄国朋友中间去,我要叫你活下去。原因有三个,一呢,你是林则徐的女儿,为了报答林大人当年的禁烟功绩,我们应该赦免你。二呢,你是女人,手上又有血债,留下来,杀又杀不得,不杀?起义的将士们不干,麻烦多多,所以也得放你走。第三嘛,我们不怕你再模仿谯国夫人,因为你将要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劲,务必记住我的这句话。我们将会叫你亲眼看见你的大清朝,是如何在我们这些贱民的手里彻底覆灭的!”

    放?沈夫人听到这话,心里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感到身上一阵的发冷。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们这些恶贼,一定是要把自己交给邱仁理那帮丧了良心的家伙,以放人为借口,暗地里折磨自己。这种事情,在她的大清那里她早就耳闻过,某些假装仁慈的大清将军们不都是玩过这手吗?

    林海丰瞅瞅左宗棠,无奈地摇摇头,“呵呵,左参谋长啊,我可是给了你个大人情啊,领她走吧,叫情报部的周得贵亲自送她走。对了,不要忘记把沈葆帧的棺椁给一起带上,还有曹克忠的。唉,都打扫干净了,咱们也好准备和谈啊。”

    左宗棠带着沈夫人出去了。望着走路已经明显不如来的时候痛快的沈夫人背影儿,柳湘荷轻轻走到林海丰的身边儿,“就这么放她走了?”

    林海丰没有回答,轻松地点上了烟斗,惬意地深吸了一口,然后才悠闲地问,“怎么了,不好吗?”

    “不知道。”柳湘荷低垂着眼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有时候我曾经想过咱们的以后,如果我要是被他们抓到了,那……”她摇摇头,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异样。

    “不会的,”林海丰揽过娇弱的夫人,紧紧地搂着,眼睛不自觉地转向了东方,“放心,只要有我们的天朝红军在,就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第二百四十一章 “唉,又有乱放枪的。”

    大沽河西岸,尸陈狼藉。战后的余烟中,一批批灰头土脸的满清兵丁,在红军士兵的押送下,带着疲倦,不少还带着疑惑的眼神儿,离开了这片令他们心伤的战场。这些来自莱州,当初没有赶得上去救援平度城的满清兵丁们,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们最后的归宿。

    他们显然是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结局。难怪,大批的红军不都是正在莱阳城下吗,怎么偏偏这里又冒出来了这许多的人?其实,令他们更想象不到的是,就在他们离开莱州城,就在他们抱着增援莱阳的幻想,赶了一天的路,却在半途中被围歼的过程中,他们的背后,大泽山西麓却有一支仅仅千余人的红色铁流,如同是神兵天降般的钻了出来,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老巢莱州城下。又是一个措手不及,又是一个出乎意料,莱州眨眼间易手。

    为了掩护红一军及教导旅的长途奔袭行动,一进胶东,与潜踪蹑行的红一军及教导旅恰恰相反,红十军是越打声势越浩大。与即墨县城围攻战同时展开的登莱门户平度州城一战,韦正打得狠,打得快,利用各路清军只图自保的心理,顺利踏进胶东。

    之后,夺取了即墨的南线部队,立即又马不停蹄地进逼胶东中心重镇莱阳城下。刚刚被红一军及教导旅“扩红了”的海阳,数万饥不果腹的百姓毫不迟疑地离开了他们暂时栖息的窝棚,涌上莱阳前线。莱阳成了一个巨大的诱饵。因为,莱阳不能丢,莱阳一失,原本就已经被孤悬起来的胶东,将一点陆地的依托和回旋都没有了。

    于是,围城两天后,唇亡齿寒的莱州清军果然坚持不住了。韦正不仅调动并在大沽河西岸成功地伏击了这支满清援军,而且已经用行动公开地告诉了还盘踞在各地的所有满清势力,天朝红军此次是大举动进,谁也别抱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莱州丢了,莱阳朝夕不保,招远、栖霞飞向登州登莱青胶道衙门的紧急求援文书一天之内,就如同雪片似的接连而至。“太平赤匪十数万人马大举东进,号称十天拿下登州府”,登州的满清大员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些火急求救公文,恐慌之余,又不自禁地“气恼”了起来。真是闹不明白了,他们不是叫喊着要打俄国人的吗,怎么却一股脑地都奔着咱们来了呢?

    不管理解不理解,赶紧调动军队才是真的,总不能坐等人家来把自己赶下海喂了鱼鳖吧?于是,当初被俄国人从威海轰出来,留在福山、牟平的清兵们,纷纷集中登州府城——蓬莱。同时,沿海开始征集各种船只,预备用于随时载上各种家私、官眷,向天津疏散。

    在红二师的威逼下,文登营里的百多名守军不得不出来缴枪的当天晚上,那又是一个月朗星繁的夜晚,不时地,有一阵阵凉爽的晚风吹过,带着特有的海的气息。在夏日的海滨,这绝对是一个理想的安眠之夜。

    然而,如果从天空俯瞰下去,就会发现,今晚绝对不会是一个宁静的夜。因为,在通向威海卫、荣成的所有北进的道路上,如今涌动的都是一股股的,与大地同色的人流。尽管他们偃旗息鼓,尽管坐下的马蹄子也被厚厚的布裹起,失去了往常那种清脆的步伐。但是,千军万马踏出的同一个节奏,却很难隐去。对于急进中的天朝红军将士们来说,这个威武的节奏,就像是一曲暂时憋闷在心里,而无法抒怀高唱的战歌。正是有了这曲战歌,从他们那一张张布满风尘的脸上,从他们那一双双闪亮的眸子里,你丝毫也看不出来连日长途行进的疲惫,更想象不出他们还经受着饥饿的折磨。

    五渚河畔的温泉汤,得名于汉代开始就能从沙滩中涌出来的几眼泉水。在这里,热气腾腾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汇成一股清澈的溪流,之后再汩汩地融入五渚河中。即使是数九寒冬的冰天雪地里,那潺湲的泉水,蒸腾的热气,也是一样的依然如故。

    不仅如此,温泉汤周围还有群山环抱,崖层岫衍,绿树掩映,风景如画。再加上又地临交通要道,如果放在平时,这里就是“车水马龙,无日无之”。到了黄昏,那更是“行人络绎,熙来攘往,另成一番景象”。

    可现在不行了。自从威海特区一建立,现在的温泉汤不仅是拱卫威海卫军港的战略要地,还是沙俄兵们自己的乐园。

    凉爽宜人的山脚下,建起了一排排漂亮的度假村似的营房,东西的交通要道上,专门用来盘剥过往商旅的哨卡更是林立。白天,“车水马龙”已难见,晚上,这里更是中国人连做梦也做不到的地方。

    沙俄威海驻防军第六团一营,在这里已经舒舒服服地享受了半年之久。对于他们来说,今天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吃饱喝足了,去泡泡美妙的温泉,之后,带着一身的躁动,幺幺喝喝地在营妓门前排起长龙,相互间还永远都忘不了调侃上一些最粗俗、最无聊的鬼话。直到种种的疲惫把他们最后送入梦境,开始了他们的梦呓,温泉汤终于安静了下来。

    山上,饱览过这一幕幕肮脏的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阵阵晚风的吹拂下,发出阵阵无奈的低吟,像是在抽泣。奔流的五诸河水,背负着禽兽们身上剥离下来的,带有膻腥气的杂物,打起一个个漩涡,发出沉闷的低吼,拼力挣扎着,似乎是要将这些污染了自己的烂货远远地抛弃。最终,留下的只能是她一声声的哀叹和永不停息的泪水。

    后半夜一点多了,还有一间屋子里亮着灯火。第六团一营的营长左手拥搂着自己独自享用的俄国女子,右手掐着酒杯,还在和他的副官聊着时局。白天在百里外的文登城出现的那场大战,由于红一师和教导旅的前出,消息一时还到不了这里。不过,文登境内有不法分子蹦星儿地出现,这种“传言”,无论如何他们也通过一些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的人的嘴里得到了。没办法的事情,这块土地上的人喜欢传言,知道的越多,本事越大嘛。

    “少校大人,”副官的面前没有酒杯,他是个在沙俄军伍中极少见的那种不嗜酒的人,“您判断那些谣传中的乱匪会是从哪里来的?难道就是一些曾经被我们打得走投无路,最后都躲藏进大山里的那些乱民吗?”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哦。”营长摇摇头。

    “那么是他们?”副官的嘴朝着南边的方向努了努,似乎有些不理解,“难道是他们的先头人马?应该不会来的这么快啊?”

    “在战场上,永远就没有应该和不应该。”营长狠狠地喝干杯中的酒。

    副官嘿嘿地笑了笑,看着搔首弄姿的营妓给少校大人斟满酒杯,“大人说的是,不过,司令部不是说和谈就要开始了吗,而且,而且其中一条,就是要保证我们俄国人在和谈前所获得的全部利益?”对他的少校大人,他还是相当钦佩的。尽管少校大人已近五十,可少校大人才算的是个真正的军人。

    少校大人曾经参加过一八二八年开始的,那场为时一年多的俄土战争,并与众多的沙皇斗士们一起,使得沙皇不仅获得了多瑙河口及其附近岛屿和黑海东岸,还迫使土耳其承认格鲁吉亚、伊梅列季亚、明格列利亚并入沙皇俄国版图的英雄之一。在眼下的威海驻防军中,能有少校大人这种显赫战功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谈判?谈判要是就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还要我们这些沙皇军人干什么?”营长晃动着肥大、赤裸的上身,一张毛脸涨红着,“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这两个懦夫,除去天真的幻想和贪婪之外,他们还懂得什么……”他开始发泄起自己的不满。是啊,不满太多了,出生入死几十年,军阶却像是进了终点站的列车,再也不会动弹。看着一个个那些从来就没有做过一天军人的人,如今却都可以扬眉吐气地高居自己之上,不满不行。看着手底下这些人渣,提不起来、扶不上去的烂货们,他甚至都欲哭无泪。以前的他可不像现在这样,他曾经为自己骄傲过,如今,进了这个大染缸,想不变都不行。

    听着少校大人发泄够了,副官无奈地叹口气,“我们所处的这个位置太重要了,一旦打起来,就是首当其冲。如果……如果出现万一的情况,唉……”

    副官说着,看了看窗外,那意思很明显,就依靠如今住在外面的那些“大爷们”,能打仗?唉,到时候能拿起枪站稳了,大概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营长也下意识地把目光停在了窗口片刻,声音里带有一些凄凉,“海上打得一塌糊涂,却咬着牙喊自己谁都不怕。守军港,呵呵,看看陆地上面哪有一个屏障。费尽了心机,早晚都是给别人预备的。”

    “唉,我是有些累了。”营长转回头,看着副官,“一会儿你要亲自查看查看所有的哨位,不能叫那些人渣抱着枪一个个地养神玩。从明天开始,全营不许再脱衣服睡觉,告诉那几个混蛋连长,谁要不听我的,那就是想和死神去接吻了。”

    “是!”副官站了起来,“大人,还是再和司令部要求要求,把那几个惹不起的爷换走吧,有他们在,这个营带不好。”

    “换?”营长咧嘴一笑,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十倍,“我就没有看到谁还能算上是好的!”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杯,牙齿猛地一咬,狠狠地把酒杯摔在地上。

    “啪!”一声脆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副官停顿了一下。他回头看看地上破碎的酒杯,看看眼睛被酒精烧得通红的少校,再看看那个大张着嘴,双手死命撕扯着自己那一头黄不黄、白不白的长发的女人,他摇了摇头。因为,他现在才明白,他所听到的这声脆响,不单单出现在屋子里,还有外面。

    “唉,又有乱放枪的。”

    “去看看是哪个杂种、混蛋干的,狠狠赏他十个耳光!”营长跳着脚大骂。

第二百四十二章 谁也没有料到会遇上这样的军营

    在威海特别区,不要说是零零散散的枪声不会引起一般人的大惊小怪,就是短时间地来上更密集的一阵子枪声,似乎也早已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有什么办法呢?当一群野兽疯狂地踏上一块他们完全陌生的国土的时候,只有手中的大枪及肋下的战刀,才能带给他们所需要的一切安宁。

    当初他们抢什么不需要枪呢?抢吃喝、抢财富、抢女人、抢他们所需要抢的一切的时候,枪声既是一种威力的炫耀,同时又是胜利者的宣言。如今他们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可枪声就像是节日里的鞭炮,不时不时地放上一放,怎么能显示出占领者的尊贵?

    总而言之,威海特别区的枪声,就如同是一种安慰剂,能叫所有的沙俄们感到心情舒畅。因为,还有一个原因,只有他们自己清楚,那每一声的枪响中,都会有一个鲜活的性命倒下去,但那绝对不会是他们俄国人。

    就像眼前的这位营长和副官一样,营长听惯了枪声,反倒在酒杯的破碎声响中,失去了对枪声的敏感,那本来也许距离这里并不远的枪响,他居然竟没有听到。副官听到了,可直到他走出营长的卧室,走出营部大门,照准大门外大红灯笼照耀下的两个怀里抱着枪,却在迷迷糊糊地对着昏睡、满嘴还喷吐着酒气的哨兵的屁股,每人狠狠地踢上一脚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今天的枪声到底与平时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其实,这都是白说,今天的枪声与平时打死一只山鸡,或是一只野兔,或是个什么人之类物事时的枪声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就是习惯的力量。一支对枪声都已经完全失去了应有的敏感的军队,接下去还会有多么大的悲哀,那就可想而知了。

    副官咒骂完睡梦里醒来的哨兵,整了整腰带,然后朝东边的哨位方向走。东边是河,河那边是一马平川,几十里内也再没有他们的驻军,只有一些比狗强不了多少的联防团们,从安全角度上看,这里的确是更需要注意。至于刚才响枪的西面,不足十里外就是他们的第三营和团部所在地,那里绝对是安全的。在他的心里,今天的查哨还只是一个演习,不过,即使是演习,那也要一切从严,一切要从实战出发。就像刚才那两个人渣出现的情况,以后必须要避免。尽管东西要道上都有哨位,而且还不止一个,可这两排营区就你们两个站岗的,居然也敢睡觉,成何体统。

    少校大人是个有本事的军人,只是年纪大了,又文盲一个、粗俗不堪,所以难讨上司的喜欢,所以才会有升迁上的种种难处。他不一样,虽然出身低微,可他年少时运气好,居然摊上了一个以教书为业的邻居。尽管受益不多,却靠着嘴甜和刻苦,多少认识了几个字,凑合写封信啥的还勉强够使。凭着这一点,在威海驻防军中他也应该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了。只要能把少校大人的那点儿军事本事再学到手,而不去模仿少校的为人,在他看来,他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漫长,威海驻防军会给他提供更多发迹的机会。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这里的月亮真美,比家乡那个鬼地方不知要好了多少!”在心里,他由衷地发着感慨。不是吗?如果没有这次沙皇驻华派遣军的远征,他一个小小的面包房伙计,即使干到死,又哪有今天随便踢人、打人、甚至是杀人的荣耀?更何况是以后了。

    “哗……”今天的流水声似乎是多了不少啊!副官有些纳闷儿。

    “长……长官……马……”这是刚才挨踢的两个哨兵中,有一个像是舌头刚被咬过了一样,在含混不清地叫着。

    “马?可不是马吗。呵呵,居然把马蹄声当成了东边的河水。”想着心事的副官转回头,自嘲地咧咧嘴笑着。由于营部大门口那两个明晃晃大灯笼的光线干扰,他只能听到西面来了马队,却根本看不清来的是谁?他开始向回走。

    突然,他怔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即使这样,他似乎还是不相信地抬起手,打算揉揉自己的眼睛,再仔细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只看到了一排迅即闪起的光亮,那是枪口里喷射出的火花。

    这其实是极快的一个瞬间,在一排在山峦的回应下,划破夜空的清脆枪声,副官和两个哨兵一起,宛如三个麻包,砰然倒地。

    霎时间,枪声、手榴弹的轰鸣,把沙俄们美丽的“度假乐园”,变成了恐怖的地狱。天朝红军最锋利的钢刀,教导旅特务营杀进来了。

    对温泉汤的大致情况,出发之前,陈廷香、刘明远等人就已经通过来往过这里的百姓们做了了解。温泉汤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葫芦,南北是山,东边的五渚河既是口也是个大底,只要大军能不动声色地突进西口,葫芦里的四百多沙俄们,就会变成瓮中之鳖。

    为此,陈廷香在率主力去围歼沙俄第六团团部及第三营,并同时奔袭崮山之时,为了确保顺利拿下温泉汤,保证主力的后翼安全,特意安排了副旅长刘明远亲率特务营六百铁骑赶奔这里。

    根据沙俄在温泉汤西口仅仅一里多路的地带,沿途就一共设下了三个“班哨位”的情况,刘明远更敢干。他命令前卫连先头排的三十几骑人马,直接大摇大摆去靠近沙俄哨位。他的道理很简单,按照红二师打文登城的经验,沙俄根本不会像想到红军骑兵会如此快速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靠上去很容易,问题的关键是必须出手快,绝对不能给对手以放枪的机会。

    果然,第一个哨位顺利得手,可是,就在拔除第二个沙俄哨位的时候,最担心的枪声却响起来了。刘明远几乎气得要骂出声来,又差点儿要急疯了。他什么都不怕,就怕一旦惊动了对手,而引发沙俄兵有组织地抵抗,并向周围的山上漫散开去,他的优势何在?这一路上偃旗息鼓,绕村蔽户,受了那些“小猫小狗的委屈”都没吭声,硬挺着坚持到了这里,竟然被慢了一拍的一把刀给毁了。

    “完事后告诉我那个擅长玩儿慢刀子的家伙是谁,我不狠狠踹上他十大脚,不踹趴下他个混球子,算他长的结实!”

    在副旅长恶狠狠的咒骂中,部队在按序前进,先头排还是按照既定的部署,毫无顾忌地接近第三个哨位。

    谁都没有想象到会是这样的顺利,不知道第三个哨位上的沙俄兵是同样听惯了枪声,还是感觉这队骑兵既然能连过两道哨卡,那就一定不是“歹人”,哨卡上的十几个沙俄兵竟然都在路边的屋子里,不知在干着什么,根本没人出屋。

    再接下去,蜂拥驰进山口的红军将士们更是没有料到,还会遇上如此松散的军营,没有筑垒,没有护壕,唯一能看成是障碍的,就是圈着一处处院落的带有尖头的木栅栏。枪声也并没有引起里面沙俄们的注意。

    在接近前面灯影里那三个沙俄兵的时候,如果不是副官的动作太像是拔枪射击,以至遭到误会而引来十几只短枪的打击,狂奔的骑士们更希望用刀来解决他们。

    杀进葫芦肚子里来的骑士们,没有更多挥舞起雪亮的战刀潇洒走一把的瞬间。除去继续冲向东面河岸不停开始放枪的红军骑士之外,现实使得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要跳下马背,冲进一个个的院落,去玩堵住笼子捉鸡的游戏。

    这是一次没有冲锋号,没有呼喊声的战斗。所有的红军将士,都是闷着头冲向各自的目标,一切气力都用在了手上和脚下。可怜的沙俄第一营营部,是遭受第一批残酷打击的重点目标。这并不因为红军将士知道这里是沙俄的首脑机关,仅仅是因为它太大。别的院子都是前后两排分立,唯独这个院子前后联通。顺大门冲进来的红军士兵,朝每一个房间里丢进去一颗颗手榴弹的同时,争着抢着向宽大的后院跑。就像战后士兵们说的那样,像这种大宅子里,越往后面,有价值的东西就越多。

    沙俄第一营营长仅仅冲出房门没几步,就被迎面的一梭子子弹打得如同马蜂窝。而他对面卫队居住的大房子,房门才被打开,几只枪口就仿佛泼水似的把子弹送了进去。惨叫声中,敞开的房门被封锁,窗棂被打得爆裂,窗纸破碎。变成张开着的黑洞的窗户,磁石般地把几颗手榴弹同时吸引了进去,跟着是更凄惨的鬼哭狼嚎。这个住着三十多人的大屋子里,同时丢出了七八件白色的上衣。

    十几分钟后,战斗结束。美丽而温暖的沙滩上,跪着一百多衣衫褴褛,甚至还有干脆就是赤条条的沙俄兵,他们一个个毫不例外地双手抱着肩膀,牙齿上下磕碰着缩成一团,就像是一觉醒来走进了寒冬腊月。面对周围昂然坐立马上,手执明晃晃战刀的骑士们,听着像穿烤肉一样,在慌不择路中被木栅栏穿破肚腹的不幸的同类们的哀声哭嚎,他们的每一根神经都不能紧缩。其实,对于那些拿惯了刀枪去恐吓别人的人,当他们面对别人拿着的刀枪的时候,这就是最正常的表现。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其实,战争的残酷是很难复原的

    温泉汤一战看上去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真可谓是开始也匆匆,收场也匆匆了。其实,战争,或者说是一场战斗,是很难用文字或者其他什么方式来复制的。战争的残酷与否,外表只是一个方面,更多的都是内在的,是它留给每一个亲身经历过这场战争的人,在心灵上的永远的伤痛。

    作为教导旅的特务营,“五月十九凌晨”这一战,不能不说是打得够巧,可这巧之中,对他们自己来说,又有着太多的运气成分。尽管如此,作为教导旅对沙俄侵略军的第一仗,在常人看来,怎么宣传似乎也是都不为过。毕竟好运气不是人人都有的,也更不是时时都可以碰上的。

    然而,这场战斗,在后来以特务营发展起来的部队的军史上,都仅仅是一笔带过,看上去很谦虚。以至有人猜想,是不是因为红二师打文登首先抢了风头,作为天朝红军老模范、老尖刀的部队,感到再大肆宣扬温泉汤之战,颜面上总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可是,从海阳出发,教导旅经由大嵛山北路出山,在短暂休整后即进至温泉汤及崮山等地,他们所承受的艰辛,是所有参战部队中最为巨大的。如果没有红二师由文登紧急接济过去的那点儿粮食,教导旅只能天天依靠野菜度日。想想看,一支疲惫、半饥半饱的部队,敢于以三十几个骑兵连闯三道哨卡而不倒,先不说指挥官的魄力,单看部队,那该需要具有多大的勇气和力量?短短十几分钟全歼沙俄一个整营,无一漏网,这种大无畏的精神难道不该赞颂?

    “我当天是值守第一哨位的,百无聊赖之时,前面的夜色里,突然疾驰来一队马队,我马上就精神了起来。”这是原沙俄第六团第一营二中队士兵乌卡对战时的回忆,“无论是我,还是别人,我敢说都没有人会想到对面来的是敌人。不怕任何人笑话,真的,那个时候,在我们的记忆里,敌人离我们还远,尤其是在整个威海特别区,能骑上马的除了沙皇的士兵,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士兵之外,别人是绝对不会再有机会的。您想想看,当时我们全营才只有不到十匹马。当时,我的第一个意识就是来了长官,我叫起旁边哨所里所有的弟兄,准备列队欢迎他们。哨所里,弟兄们其实在赌牌,我甚至听到班长在骂,接着是忙乱的脚步,弟兄们在边整理服装边朝外跑。您说什么?枪?呵呵,他们都没有拿枪,因为谁都知道,有我自己拿枪站在这里就足够了,就不会有人敢来捣乱,这里是威海,是特区啊。”

    “马队近了,怎么说呢,快得像风,当然,长官们一般都是这样的,这样才显得足够威风。”马卡经历的事情似乎就是这样,很是平淡,所以,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神情也没有多少的变化,“直到第一匹马上的长官,哦,其实不是长官,而是红军,当然,这也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当他的马刀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搭在了我的脖子上的时候,我也没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不过,我还是知道,我应该立即丢掉手里的枪,不丢不行,对面马上的那家伙太凶狠,从他的眼睛里我就看到了,只要我哪怕有一个稍微的犹豫,我就没有今天了。”

    这就是奇袭成功的得意之笔,也是作为第一指挥官的刘明远的骄傲。那么,为什么这场战斗会成为教导旅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呢?难道因为后来出现的那个枪声?

    第二个哨位上的沙俄士兵,已经一个都不存在了,所以,说不清后来为什么能出现那几乎是在想象中,可以破坏掉整个作战计划的那一枪。刘明远骂过,甚至恼怒地号称要追查,却没有这么办。事情显然是不了了之。

    笔者是个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也就和不少好事者一样,开始搜罗一切与温泉汤一战有关的资料。

    “那是一个恐怖的夜晚,说实在的,我永远都不愿意再想起来那一天。”杰夫斯卡,当年沙俄威海驻防军第六团第一营卫队的少尉队长。在十几年之后的格鲁吉亚,在某国一个年轻女记者数度请求下,最终答应作为被俘归来老兵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到那个“五月十九的凌晨”,目光还是有些呆滞,两只手下意识地在腿上搓动,“那个时候,去中国似乎不是为了打仗,不过就是举着刀枪比划比划而已,然后就是要什么有什么。”

    已经四十出头的杰夫斯卡说到这里,看着记者苦笑了一笑,“当然,我们那个时候的心态,现在的您毕竟很难理解。”

    “是啊,”年轻的女记者同情地点点头,“现在他们很强大,谁都怕,可那个时候还毕竟是……”

    “您错了!”杰夫斯卡摇了摇头,“我们当时所犯下的就是和您今天的错误一样。您可能只从听说,或是什么胡乱的介绍里得到的这个认识。但我告诉您,他们其实一直就很强大,当然,我说的不是您想象中的那个大辫子。那天夜里,我们都睡的死死的,与其说是睡,还不如说是醉的。整个营,除去我们的少校,没有几个曾经在军队服役过,我就是少数中的那几个。可我们都没有打过仗,少校打过,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天夜里,我到底是怎么醒来的呢?至今我也没想明白。是枪声、炸弹声、还是谁的推搡?也许什么都有。倒霉的房子!对,我们住的是个倒霉的房子。屋后没有窗子,外面到处是枪声、炸弹声,所有想逃生的人,只有一个共同的念头,就是尽快冲出这个倒霉的房子。”

    “房门一开……”杰夫斯卡低下了头,好一会儿,他长叹了一口气,目光直直地盯着房门,“那打进来的是子弹吗?不是,简直就是由子弹编制成的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达达达……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尸体顷刻间就堵满了房门。接着……接着,窗户上丢进来几个黑乎乎的东西,我幸运啊!正因为我喝的太多,醒的最晚,才躲过了这场劫难。炸弹响了,拥在我前面的伙计们,替我做了盾牌。血、肉,我的身上和脸上全是他们的血和肉。那是个黑暗和充满硝烟、血腥的屋子……我真的哭了,真的,所有只要还活着的人,不管受了伤的,还是没有的,都在哭。不身临其境,您很难理解我们当时的那种恐怖。我抓起一堆衣服,哭叫着丢出窗外,大家一起拼命地扔,我们知道,那里面一定会有白色东西……”

    “难道您就一定认为他们能明白的您的意思?”女记者的脸色有些怪异,“到现在为止,当年的驻华派遣军军官们几乎没有能活着回来的,当然,也包括很多普通的士兵。”

    杰夫斯卡望着女记者,“难道我没有回来?我不是军官?”

    “对不起,我忘记了,您是少尉。”女记者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说校级以上的军官们,比如说您当时的少校。”

    “他们都去效忠他们的沙皇了。”杰夫斯卡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是吧,据说不少都是后来在战俘营被处死的,您难道不知道这些事情?”女记者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您最好是去他们的墓地,亲自问问他们自己,如果他们还有墓地的话。”杰夫斯卡闭上了眼睛,嘴角儿露出一丝的嘲讽。

    “只有经历过了那种不该有的残酷场面,您才会感觉到,一个人在自己的家乡踏踏实实的活着,那该有多么的美好。”廖沙,当年沙俄威海驻防军第六团第一营三中队的士兵,半年前刚从中国被释放回来前战俘,如今在哈萨克斯坦某地依靠当年在战俘营里学到的木匠手艺,靠打零工度日。面对纠缠不休的记者,第一句话,就把自己在中国十多年的这一个轮回中,对生存的理解概括了出来。

    “我是个贼,活到十八岁的时候,我就在沙皇的大牢里进出过三次。”廖沙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年代,还有那个刻骨难忘的日子,“第四次进监狱的时候,我自己都感觉这次怕是要坐到老了,可那个该死的命运之神偏偏却光顾了我,把我从一个黑暗推上了一个更黑暗的深渊。为了获得自由,我急不可耐地踏上了中国的土地。说真的,如果没有那个凌晨,我还不会觉得自己去中国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我们中队的营房在最东侧,也许当时在别的中队看来,我们似乎有些受到上帝的格外关照了。红军是从西面打进来的,前面一座座营房的激烈战斗一开始,我们这里不少的人就被惊醒了。在我们营房再向东的河滩上,有我们中队的两个班级哨位,他们醒的更早,由于红军要首先消灭已经开始组织抵抗的他们,所以,尽管有炸弹丢进了院子,我们很多人还是从几个房间里跑了出来。可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廖沙的脸变得惨白了起来,仿佛又看见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幕,“院子都是用坚实的木栅栏围起来的,大门却只有一个。外面是不知多少的马队在奔腾,不少跳下马的红军打着枪也在向大门涌来。人是个很无奈的动物,为了生存,在那种时刻就只有一个想法,如何才能逃出这个万恶的院子。”

    “他们的炸弹有多厉害,没挨过,没看见过的人难以想象,回到屋子里等着挨炸那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有人开始去翻越木栅栏,第一个一上去,就像是传染病,一群人围着上。我那个时候比现在瘦小的多,刚挤到跟前,还不及往上爬,就被挤到了一边儿。枪声一阵比一阵更凶猛。晕晕忽忽中,我突然感觉手臂上一阵热,上帝啊……”廖沙闭上了眼睛,眼角儿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两行泪水,“伊凡,我最好的朋友伊凡,被尖尖的木栅刺穿了肚子,可还是有人硬要借着他的身体向外逃。伊凡的叫声是那么……那么……我的手臂上流动竟然是他的……他的肠子……”

    “对不起,”年迈的记者有些伤感,“我又引起您的伤感了,不过,您无论如何也是一个军人,以前没见过流血?”

    “正因为见过,所以才会感到恐惧。”廖沙脊背深深地弯着,双手紧捂着头,“我看到过那些兵们是如何对待那里的老百姓,包括伊凡,当然,也包括我自己。我想到的就是我会和伊凡落个同样的悲惨结局,其实,那些拼命要跑的人,想的都是这样。”

    “是啊,”老记者感慨地点了点头,“庆幸的是您活下来了。据说后来在战俘营虽然时间很长,可也还不错。”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笑,尽量使语气变得轻松些,“从为了自由到走进黑暗的深渊,短短一年的时间,再由深渊回归失去自由,而这次一下失去的自由长达十几年,正像您中间说的那样,您还变得比以前更强壮了。呵呵,看来有些时候失去自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

    廖沙抬起头,看看老记者,“在别人的国土上,如果有了我们那种自由,那就是对全人类的践踏。”

    他扭头看了看东方,忽然轻声笑了笑,“从他们接受我的投降那天起,十几年间,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失去了自由,我只是在赎罪,看看还能不能找回我作为一个人的良心。说实在的,我本来是想一生一世在那块儿美丽的土地上过下去的,可是人家不要我啊!”

    老记者点点头,“其实,战争是最残酷的,那种残酷,是很难以什么大手笔的记叙或者复原所能够做到的。战争的残酷是内在的,是留给每一个经历战争的人在心灵上的创伤。我接触了好几个与您一样的人,五月十九的凌晨对他们来说,成了永远也抹不去,却又不想提及的一个伤痛。不过,您总算和他们不一样,毕竟告诉了我,在您眼中的那场说起来应当是短暂的战斗。”

    正像后来这位老记者说的那样,凡是在温泉汤一战存活下来的当年沙俄士兵,无一不对“五月十九的凌晨”恐怖万分。可对于特务营的将士们来说,之所以不愿意再反复提及这场战斗,甚至是回避,难道也是因为……

    笔者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了当年的特务营营长钟启明的日记,终于解开了这个谜团,当然,只是笔者个人的理解。

    “战斗发展的异常迅速,当我冲到他们的军营前的时候,我甚至认为这股沙俄军队根本就算不上是军队,以堂堂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军来打这样的一支豆腐渣军队,别人不笑话,我自己都感到脸上无光……”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太平军来打自己那就不对了

    这是钟启明对“五月十九的凌晨”的记述,“不过,弟兄们都没把面前的敌人当成是豆腐渣打,一批批从战马上跳下来的弟兄们,几乎就是丝毫不差地重复着平时的演练,扑进所有的沙俄军营。他们打得异常凶猛,也许是太过于亢奋了吧。我很满意,就像在红大课堂上林校长说的那样,战场上遇到的哪怕就是一只羊,那你也必须要当成是老虎来打。我看见老营长上来了,正想去迎迎,二连长突然窜到我的面前,讲了一句话,我起初没有听清,只是习惯地朝他比划了一个满意的手势。”

    接下去的部分,显然是被什么水打湿过了的,纸页皱皱巴巴,越往后字迹模糊,“二连长又在继续低喊,这次我终于听清楚了,前面伤了不该伤的人。东面第二个军营里,其实只有少数一些沙俄兵,那是沙俄专门的“生活营”。当一排排手榴弹尾追着几个仓皇逃命的沙俄飞进几间屋子里的时候,攻击的弟兄们听到的,不是那种已经熟悉了的应该的鬼嚎,而是尖利的女人们的惨叫和哀鸣……”

    钟启明关于当天的日记,接下去的部分还有很多,可惜,看不清楚了。

    不过,总算有了一个结果,那就是特务营误伤了被沙俄鬼强掳到军营里的姐妹们。具体伤到了多少,不知道。至少有一点,可以推算出,那就是在进攻温泉汤之前,特务营至少是知道这里有这些饱受**的姐妹们的,可是由于“第一仗的亢奋”,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他们还是暂时忘记了这些。否则,他们不会为此自责,以至永远不愿再提起来当年。

    而且,事情还不仅仅是如此。许多人都曾经闹不明白,温泉汤战斗结束后,特务营在这里停留了至多半个时辰,即将温泉汤移交给随后赶到的红二师一部,赶赴崮山。可此后的十九日一昼夜,在最为激烈的威海卫南岸争夺战中,除去崮山一战他们被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之外,再就没有他们的参战记载,直到二十日凌晨,才有他们攻克南帮最高峰摩天岭的真正战果。

    由此可见,温泉汤的首战大胜,并没有给特务营带来欢乐或是更高的斗志,却是背上了一个巨大的心理包袱,这把锋利的刀子,一定是钝了那么一段时间。

    对威海卫城里的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来说,难忘的不是“五月十九的凌晨”,而是五月十九的清晨,距离温泉汤一战至少也要有一个多时辰了。

    他们可不是被几十里外的枪炮声震醒的,那些声音他们听不到。他们能听到的偶尔响起的零星的枪声,那可真是他们平时听习惯了的自己士兵打着玩的枪声。他们是被一个个跑丢了帽子,浑身上下如同刚出水的水牛一样的士兵们,带回来的一个个消息给吓醒的。

    按照前方传送回来的消息,两个人对着地图一看,顿时顺着脊梁骨就开始冒起了汗。整个威海县所辖四个区(按照沙俄的安排,威海特别区除所辖原有文登、荣成两县外,又由文登、荣成两县各析出部分区域,新设立了一个威海县。威海县县城设置于威海卫城,威海县辖四个区,一区为威海卫城周围地域,东西北三面至海,二区为现今羊亭、张村镇,三区为现今温泉镇、西苑,四区为现今崮山、皇冠一带),除去他们屁股底下的一区之外,其他三个区都出现了铺天盖地的太平红军。

    巴鲁什卡与达萨莫夫面面相觑。他们想不明白,这些太平红军到底是怎么钻出来的?

    “司令官阁下,您不是说和谈要开始了吗?您不是说他们已经不打了吗?”达萨莫夫盯着巴鲁什卡,狠狠地一擂桌子,“这是为了什么?”

    是啊,这是为了什么?望着很不礼貌的达萨莫夫,巴鲁什卡斗牛似的同样瞪着达萨莫夫,也想发火。

    可他还是忍耐了下来,没发。他又想起了下午,想起了他刚刚送走那帮子不速之客,也就是海上转悠来的法国舰队。一想到他们,他的脑袋又大了起来。

    巴鲁什卡会见的法国舰队,中间其实还混杂着好几艘美利坚的军舰。作为沙俄自己邀请来做为停战调停人的美国人,还有自愿充当调停人的法国人,这个时候来到威海,尽管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见面,美国人首先就毫不客气地指责他,“你们俄国人总在黄海海域与太平天国政府军捣乱,太平天国政府的海军实在忍受不了你们的折磨,在这样下去的话,和谈很难展开……”因此,他们来到这里,就是想通告俄国海军,不要再向太平军找麻烦,更不能给作为调停人的美、法两国政府上眼药,这样对谁都不好。为了确保五月三十日在济南的和谈的顺利进行,美、法两国愿意站在中立的立场上,来黄海海域监督中俄两国海军的动向。

    一听美国人的话,巴鲁什卡差点儿哭了。我找他们的麻烦?我总去给太平军捣乱?还有天理吗?他们把我打得连黄海都不敢去了,我上哪儿去跟他们捣乱?

    不过,冤枉归冤枉,如此一来,他倒是心里踏实了许多。人吗,总愿意在第三者面前抱怨自己是如何如何地受到了别人的委屈,无非就是想赢得更多人的同情,太平天国政府当然也不会例外。他们这么闭着眼睛在美、法等列强面前叫起撞天屈,不过就是想给他们在和谈的时候,多捞些本钱而已。当然,对于美、法两国能来监督双方不再在海上发生武装冲突,对他来说,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他也需要一个赶紧恢复元气的机会。

    临睡觉前,他还接到了派遣军总部的电报。据可靠消息,此次代表太平天国政府准备参加和谈的太平军统帅部北方行营,将会接受派遣军总部拟定的和谈草案,也就是会认可沙皇俄国在大清国的既得利益。

    当然,昨天晚上他也收到了来自大清登州府的公文,叫喊着说他们西面的许多府县都遭受到太平红军的猛烈打击。对此,他和达萨莫夫经过考虑,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大清国的军队挨打是正常的。拟定的谈判内容本来就是可以放弃黄河以南的全部区域,只要一秒钟不宣布正式停战,太平红军打你也活该,谁他妈的叫你不去打他们的?

    可如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五月三十日,就是双方正式谈判的时间,今天是五月十九,双方的参加预备会议的代表们,明后天就都该到济南集中了,怎么这个时候他们的陆军居然打上了门来?

    太平军来打自己那就不对了。

    巴鲁什卡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突然,他好象是明白了什么。他又爬到地图前,仔细看着,然后瞅瞅怒火冲天的达萨莫夫,“上校先生,镇静,镇静。”

    “镇静?”达萨莫夫脖子一梗,“再晚点时间,我的军队就都没了!”

    “必要的牺牲是必然的!”巴鲁什卡一指地图,“目前在海上没有任何异动,这就说明对方的这次行动也是有限的一次单纯陆上的投机取巧行为。他们既不想把战争扩大化,还要在谈判之前捞取到更多的实惠,所以才敢冒险孤注一掷。现在您的任务就是马上加强城西奈古山、城南文笔峰、金钱頂等外围制高点的防御措施。至于前面的军队,在情况不明的时候,贸然增援是极其不明智的,通知第六团,必要的时候撤守老虎山、佛顶、仙姑頂一线。威海卫的防御由你来统一指挥,防守威海卫的力量一定不能撒出去,守住威海卫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另外,杨家湾南岸地势非常重要,我用刘公岛陆战团一部,迅速增援那里的第四团,以防他们占据了这些地方,威胁我军港中的舰队。”

    “按照前面传来的消息,这股敌人火器犀利,而我们没有足够的炮火……”达萨莫夫显然对自己手下的战斗力,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是啊,炮火是个问题。巴鲁什卡怔了一刻,南帮防御似乎应该好些,毕竟能够得到军港中舰队炮火的支援,可威海卫的防守呢?他一咬牙,然后用力一拍达萨莫夫的肩膀,“你放心,我会支援你的。”说完,他还唯恐达萨莫夫的意志不够坚定,接着补充到,“一定不忘记,尽管他们铺开的场面大,兵力并不会太多。倘若是数万的大军一起涌到我们这里来,哪里会提前一点儿的风声都没有?坚持住,文登和荣成一带我们的军队,会从背后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军队永远离不开人民的支持

    对眼前的突发事件,巴鲁什卡的判断部分正确,不正确的是,他还是低估了天朝红军的胃口。他以为天朝红军只是想凭借陆地上的偷袭,以达到控制威海卫,切断他的陆地补给线,从而逼迫威海军港的沙俄海军退出胶东。其实他想错了,天朝红军的胃口,远远可不止就这么一点儿。

    自五月十九日陆地上大规模开战的整整一天内,陆地上的战斗尽管是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然而,不要说威海卫,就是荣成周围的海域,也没有任何的红海军舰只出现,当初从海阳洋面上浩浩荡荡北上的红海军舰队,仿佛失去了踪影。这就不能不叫威海的沙俄们产生一个错觉。

    温泉汤的战斗,像是一把导火索,顷刻间引燃了一处处的战火。先是由西至东展开的羊亭集、风林集、崮山、泊于四个主战场,接着再蔓延回由汪曈、草庙子至桥头一线,正面宽百余里,纵深数十里的大片区域内。在这片矩形的区域内,枪炮声、喊杀声纵情宣泄,一个黑沉、死寂的“威海特别区”被彻底打醒了。

    陈廷香率领的教导旅主力突进伪三区政府所在地风林集,两个团迅速包围起沙俄六团团部及其第三营,另外一个团则沿途连续占领南虎口和北虎口,继续扑向崮山,伪四区政府的所在地。

    在他的左翼,赖裕新的红一师主力,渡过双岛河,一面围住羊亭集的沙俄六团第二营,一面开始抢占老虎山、佛顶山、仙姑頂等军事要地。与此同时,曹文玉的红四师前锋出现在桥头、泊于。一线所有的沙俄军队,都被切割的四分五裂,而在他们的背后,是并排展开的红二师及红四师主力,在仔仔细细地打扫着那些被前面留下来的,来不急清扫的“猫儿和狗儿们”。

    与特务营在温泉汤遇到的情况相反,在风林集,教导旅的运气可就没有那么好了。教导旅两个团轻松地围住了沙俄第六团的团部连同第三营,然而,等到想下嘴的时候,才知道是遇上了一块儿难啃的骨头。

    风林集的沙俄,不仅有新筑的土墙做依靠,土墙之外,还有一圈又宽又深的护壕,将他们与围聚上来的天朝红军隔离开来,形成一道几乎是难以逾越的屏障。

    突击队趁着敌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迫不及待地冲向护壕。护壕之深,出乎他们的意料,几十个人呼啦啦下到漆黑的沟底,被崴了脚、伤了腿的就已经不少。更为困难的是,从沟底两个人搭起人梯,上面的那个竟然还摸不到沟沿儿。

    奇袭,演变成了强攻。可一次强攻之后,陈廷香也不得不下达了暂停攻击的命令。这么打不行,他的眉头拧成一团的同时,不由得又顾望了一下崮山方向。

    此次天朝红军进攻的节奏,都是每一环扣着一环。前面的部队在突击,后面都是安排了绝对优势的兵力,来清除沙俄的几个支撑点,为的就是一个时间。他的第二团已经在去往崮山的途中,尽管特务营在解决了温泉汤之敌后,也会赶去那里,可如果他的主力在这里延误的太久,完全夺取威海卫南岸的任务自然将受到严重的影响。问题是这个影响谁也承担不起。

    “用炮给我狠狠地砸,不能叫他们缓过劲来!”陈廷香恶狠狠地挥舞着紧攥的右手,大声命令着。随后,他看看周围的将领们,又似乎是很轻松地笑了笑,“都想想,怎么才能有个办法过了这道沟?”

    “俺们村只有十几户人家,其他能跑的当初早都跑了。俺是没有办法,家里有两个病病歪歪的老人要管,这才留了下来。俺自己都没有想到,这留下来虽然苦头吃了不少,可关键的时候还就有用了。”多少年以后,威海市的养老院里,一位当年身强力壮,如今已经牙齿不齐了的老人,一提起年轻时那个令他振奋的夜晚,眼睛笑咪咪的,放着光,“沙俄鬼的大营离俺们家只一里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村子里稀里哗啦来了好多的兵,对,都是骑马来的。接着,枪啊,炮啊的一直就打个不停,还有一阵一阵的听着特别尖利的号角声。后来听明白了,他们是在和沙俄鬼开仗。俺那个时候胆大,呵呵,那个时候胆子不大也不行啊,一天都活不了。”

    “俺跑出门,先是躲在院子里,接着溜达了出去,和村里其他胆大的一起看热闹。头半夜天色本来挺好的,睡觉前月亮也亮的厉害,可这个时候,天气有些变阴了。村子里外全是马,所有的兵们都是步行着冲向沙俄鬼的大军营的。看不清这来的是什么人,只觉得他们打扮太那个……呵呵,是啊,太怪了。不过,俺能够听到冲到前面去的兵们‘为了天朝,前进!’的喊叫声,那种声音,听得谁都会往脑门子上頂血。管他呢,只要是咱中国的兵,是敢打沙俄鬼的兵,那就是水泊梁山上的好汉子。当时俺就是这样想。看那意思,这些兵已经冲了沙俄鬼一两次了,可没有冲进去。‘壕沟太深,组织不起来有效的进攻’,俺听着前面的一堆人在说话。俺知道,他们并不十分熟悉这里。那个沙俄鬼大军营可是厉害,虽然是今年才建立起来的,可他们在军营四周都挖了两丈多宽、比两人摞起来还要高的壕沟。里面的墙虽然不高不坚实,可人家里面都有枪炮啊,你那么硬用人往上爬,那还得了?”

    “俺一壮胆子,就过去了,因为俺知道壕沟的秘密。东北角上有一段不太长的壕沟,高度只有一人多点儿,而且对面还没沙俄鬼的哨楼。对了,俺当初就是被拉去挖过这段沟。如果人从那里上,再抱上高粱秸子朝里一垫,比哪都容易。他们那个领头的一听我的话,大眼睛眨巴眨巴,然后就捶俺的膀子,劲头好大、好狠。还问俺敢去给指下路吗,他说他亲自护送俺过去,保证沙俄鬼不敢碰俺的一根汗毛。嘿嘿,他可是小看俺了,俺当然敢去,就是跟上他们一起去杀沙俄鬼俺都敢呢。”

    军队永远离不开人民的支持。面对深深的壕沟,教导旅两个团连续攻了两次无功而返,急得火上了房。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正像老人说的那样,陈廷香当年亲自陪同这位自该奋勇前来给天朝红军指路的老乡,认准了那段外壕。在又一次的猛烈炮击和震耳欲聋的“为了天朝,前进!”的暴喊声中,在激扬的冲锋号角中,红军将士踏着高粱秆填满的壕沟,冲进了沙俄的兵营,沙俄六团团部及其第三营的营垒被突破。

    红一师也是如此,正是由于有了当地百姓的帮助,红一师主力两路摸过双岛河,由背后围住了羊亭集的沙俄第六团第二营。

    “真是难以想象,仗居然是这么打起来的。”战俘营里的沙俄第六团第二营少尉留金,在提起这一仗的时候,还是极其的沮丧,“我们当时就像是被火炭烫的起来一样,东西北三面全是进攻的红军,炮声、叫喊声、号角声,叫人不自觉地心麻,头皮发乍。费了好几个月的力气挖起来的护壕,他们却眨眼间就飞跃了过来。有时候很怪,如果你的营垒被四面合围了起来,无路可走之际,也许你会想起来,或者是不自觉地也要进行一下最后的抗争。可这一旦有个退路的时候,马上占据上风的心理,那就是跑。于是,南面的吊桥放了下来,大家你抢我夺地向一个方向跑。逃跑也像是传染病,没有人愿意自己逃,总想随大流,这样心理可能有种安全感。”

    “等一跑出来,其实才明白是错了。除去南面的护河堤,再也无路可走。直到现在,我想,所有跑到这里来的伙计们大概和我都是一样的,当时没有人知道是谁在打我们?至于为什么要打我们,那就不用问了,也不会有人愿意问这个问题。站在高高的护河堤上,借助爆炸的火光,我能够看东面远远的地方,依旧还有大批的军队在涉水渡河,还能看到再东面燃起的战火及同样隆隆的炮声。也许是受到了对手徒涉的影响,河堤上的伙计们开始有朝面前的河水里跳的,结果可想而知,先是挣扎求救,然后……我当时真是奇怪,在这里驻扎了好几个月了,双岛河能徒涉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知的?”

    红一师一团没有参加羊亭集的战斗,而是继续前插。在没有足够的炮火,没有任何侧翼保障的情况下,三个营迅速展开,不做任何休整,即不顾一切地对坚守在老虎山、佛顶山及仙姑頂的沙俄守军,同时发起猛攻。

    现在的战场上就是这样,当你疲惫的时候,你的对手同样也没有周密的准备和适当的调整,在这种时候,果断和意志就是一切取胜的关键。

    由于没有应付大战的准备,老虎山、佛顶山、仙姑頂三个威海卫南部天然屏障,只有不到一个营的沙俄军在驻守。巴鲁什卡醒来的时候曾经想到过这一点,期望他的第六团还能有人从前面撤下来,至少可以加强这三个要地的防御力量。可他根本就不知道,当他下达这项命令之后,他的老虎山、佛顶山、仙姑頂防御阵地已经开始动摇了,而他的第六团,一个人也撤不下来。

    教导旅二团,经过简单的南虎口和北虎口战斗,消灭少量沙俄警戒部队,逼近崮山。尽管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对手,驻守在崮山的沙俄第四团团长布希金尼中校毕竟提前有了准备,而不是像倒霉的第六团那样,大部分毁在朦胧中。

    第四团所承担的是威海军港南部的保障任务,它的背后,全是大大小小的高地,只要有一个被对手夺了去,对军港内的海军战舰就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为此,按照以前的作战预防计划,布希金尼中校的团部虽然设在了崮山(这也只是为了和平时期起居方便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可真正有了战争的时候,一旦感觉崮山不保,他的团部将应该迅速迁移至西北的百尺崖所。那是一个周围不过一里,仅仅只有南北两门,乃是与威海卫城建于同时,中国大明朝专为防御倭寇而设的一个石头小城。在那里,他的第二个团部早就预备下了,他将在那里继续指挥南岸的防御。当然,计划中还有第六团的团部,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撤退至杨家滩,以保护他的后路。

    与西面扑来的教导旅二团乍一交手,布希金尼中校感觉还不错,凭借有利的地势及预先设置的防御阵地,他竟然挡住了率队而来的郑玉阳的第一波强大攻势。可他也就仅仅高兴了不一会儿,他就发觉情况不妙了。因为,他从望远镜里观察到,就在他的南面,顺五渚河又飞驰来了一队的人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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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国介绍:
在遍地贪官污吏,及苛政猛于虎的满清侵略者腐朽政权残暴压榨下,在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列强为加速对中国的经济侵略,借机发动鸦片战争以取得五口通商权利,进而大量输入祸国殃民的鸦片毒品的无情掠夺下,中华大地哀鸿遍野,炎黄的子孙在生死线上、在泛滥的鸦片中做着垂死的挣扎,古老的中华民族面临着一场空前的大毁灭、大灾难。
1851年1月11日,在一个永远光辉的日子,以广西金田村洪秀全为首的拜上帝会领袖,以建立天下大同之天堂为目标,聚集起了一大批优秀的中华儿女,引导饱受压迫的人民揭竿而起,在不到两年半的时间内即席卷了整条长江流域,进而定都南京。无数的天朝英雄用他们一腔的热血,谱写、展开了一曲反抗、驱逐入侵者,为民族独立、自由而战的“太平天国”伟大壮阔史诗。
可曾记得,伴随着天国史诗的是杨秀清、冯云山、肖超贵、石达开、陈玉成等一个个不朽的民族英雄闪亮的名字,还有那一幕幕令人扼腕,为之流泪、叹息的悲剧,还有天国都城最后沦陷的人间惨剧,那是一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又是中华民族的真正精英们向后人们展现出的最后辉煌……
纯属偶然,也许是必然,两个年轻的红色军人来到了一百二十二年前的这个世界,来到了他们崇敬的英雄们中间。凭着他们对中华民族和人民无限的爱、对共产主义事业的无比忠诚,他们和无数的天国英雄一起,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在永不停息的“为了天朝,前进!”那惊天地、撼山岳、泣鬼神的呼啸声中,终于扭转了历史,造就了一个全新的社会,演绎着人世间的真爱。
这是一个真正的太平天国,一个你、我、他都会无比向往的红色天国......
(本书并非政治教材,只是想和大家一起探讨,怎样去为自己的民族奋斗!)太平天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天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天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