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做人不能太自私太势利
“哪有什么皇嗣?”魏不惧寸步不让。
贵妃之前说自己有身孕,不过是为了掩耳盗铃,遮掩宫中藏着何蓑衣而已,如今魏紫昭这样说,分明不安好心!
魏紫昭抬起眼眸,轻轻一笑:“既然殿下有疑虑,不妨召集太医诊脉,一探便知。”
魏不惧目光闪烁,暗自忖度,她既然敢让太医诊脉,那就一定能达成愿望。
而自己此刻尚未做好万全准备,还要多多仰仗她。
不如忍了这口气,反正那个母蛊在他手里,皇长女已死,百尺便是他的傀儡了。
想到这里,魏不惧勾唇一笑:“不必,既然姑姑说有,那一定是有了,皇嗣事大,您当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皇帝和贵妃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感激魏紫昭了。
魏紫昭意味深长:“请贵妃娘娘保重身体呀,务必要让小皇子顺顺当当地生下来。”
贵妃下意识地护着小腹,仿佛里头真的有个金疙瘩似的。
从绮玉殿出来,魏不惧拦住魏紫昭:“姑姑,不知您可否见过我母后?”
魏紫昭微微一笑:“说起来也是该去见一见皇后娘娘才好的,我这就去中宫,太子可要同路?”
“不必了,母后身体有恙,托我告知姑姑,多谢您了。”魏不惧咬牙,这只老狐狸!不肯承认皇后在她手里没关系,他总会有办法收拾她的。
姑侄二人各怀鬼胎分开,都不提何蓑衣与皇后。
才经大变,急需善后,二人都很忙,当听说皇次女准备出京去庄子上静养,都没有为难她的打算。
魏不惧是觉得皇长女已死,皇次女再无威胁,才经动荡,不如留她苟活几日,遮掩一下皇长女被他刺死的事,缓和一下人心。
魏紫昭则是觉着皇次女好掌控,留着还有用,多少对太子是个牵制。
于是都没有理睬这个事,只吩咐手下,不许皇次女逃出京畿范畴,必须框死在这个范围内,倘有逃离迹象,立刻追击回来,必要时可以杀死。
消息传回皇次女府,皇次女镇定地命人:“去请客人过来用膳。”
圆子很快到来,笑容满面:“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正是。”皇次女微微颔首,给他斟了一杯酒:“天寒地冻,喝一杯暖暖身子。”
琥珀杯子中琼浆如玉,芳香扑鼻,圆子笑着晃了晃:“你不会给我下毒之类的吧?”
皇次女挑眉:“那你倒是说说,我能给你下什么毒?”
圆子满脸邪气:“比如说,春药之类的东西,毕竟我长得这么英俊不凡,又这样能干,可算是女孩子的春闺梦里人了。”
“放肆!”皇次女勃然大怒,气得脸都涨红了,指着他气呼呼地道:“你算什么东西?竟也敢……竟也敢……”
她想说“竟也敢调戏她”,却是怎么也不好意思把这话说出来。
靖中有皇女继位的习俗,每个皇女长大之后都会有男侍,她并不是羞于提起这种事,也没觉得有多了不起。
可是她面对的是圆子,而他恰好猜中了她的某些心思,他那种痞痞的样子,看上去就特别招人恨,非常轻慢,非常可恶,让她觉得特别丢人。
圆子却是一点不在乎,反而笑得更加不怀好意:“竟也敢什么?难道你没有看上我?”
皇次女怒道:“当然!”
圆子就心满意足地笑了,往后面微微一仰,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她,他看不上她么?
皇次女气得不轻,猛地伸手将桌子掀了,酒菜摔了一地,侍从跪倒一片:“请殿下息怒。”
圆子毫不动容:“殿下如此愤怒,是因为被我戳穿了心思么?”
皇次女到底不如他老辣,口不择言:“我会看上你?我又没眼瞎!你别以为请你吃顿饭就怎么了,我死了都不会看上你这个男宠!”
圆子就笑着站起,微微躬身:“知道了,告辞。”
玄色的衣角一扫而过,带走了室内的温度,也带走了所有的旖思。
皇次女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她抬起眼,恨恨地说:“自以为是的狗东西!”
话未说完,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天刚蒙蒙亮,皇次女的车驾便出了府。
朱轮华盖车当头走,几辆黑漆平头马车紧随其后,圆子不时掀起窗帘往外看,满是雀跃与期待。
终于,他看到一间铺子门前站着几个人,他们手里提着几只装满了新鲜果蔬的竹筐,看到车队就迎上来行礼。
竹筐送到圆子的车上后,车队再次驶动。
看着那几大筐果蔬,圆子突然有些紧张。
他觉得自己应该先把准岳父请出来,让老头子觉得自己很重要。
但他又实在是想先放禾苗出来,他真是一刻也等不得想要见到她了。
不过,若是要先放老丈人出来,又该是那只竹筐呢?
圆子搓搓手,仔细辨认之后选定一只竹筐,先将上头盖着的果蔬拿走,再揭开盖子,讨好地对着端坐在里头的何蓑衣笑道:“师伯,您受苦了。”
他想,他这么讨好何蓑衣,准确无误地第一个把人放出来,何蓑衣怎么也没得挑了吧?
谁知何蓑衣冷脸:“为什么不先放苗苗出来?”
圆子一怔,随即苦笑:“这就放,这就放。”一边拿走果蔬,一边不甘心地试图解释:“我是怕师伯累着。”
“知道,你是说我老了不中用了嘛。”何蓑衣一振袍袖,抚平折痕,稳稳当当地坐下来,挑衅道:“可你未必打得过我。”
这是有多大的火气呀,见面就冲着他来。圆子决定不和老人家计较,笑着说:“那是,父皇与母后一直都夸您老身手好呢。”
手下不停,揭开了盖子,禾苗坐在竹筐里,仰着头看着他甜甜地笑,眼睛笑成了月牙,酒涡甜美得醉得死人。
圆子一时忘了周遭的一切,含笑将手递给禾苗。
禾苗紧紧抓住他的手,利索地跳了出来,也不说话,就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
何蓑衣看不下去,冷哼一声:“做人不能太自私太势利,梁君虽说只是一个普通侍卫,却也为你出生入死的。”
第207章 以此为聘
好大的帽子啊!圆子苦笑不已。
他不就是晚点把梁君放出来吗?怎么就是太自私太势利,看不起为自己出生入死的普通侍卫了?
这挑拨得真是明晃晃的,居心险恶啊。
“师伯教训得是。”圆子没脾气地去挪第三只筐子里的果蔬,禾苗瞪了何蓑衣一眼,也去帮忙。
何蓑衣冷哼:“忘恩负义的小白眼儿狼!”
禾苗不出声,圆子也不出声,爬出一个梁君来,更是不出声,悄无声息地行了礼谢了恩,就自觉地爬到角落里蹲着,假装自己其实是只蘑菇。
黑漆平头马车并不大,放了几只竹筐,再坐了四个成年人,就显得太过拥挤了,几乎是只要抬抬手、动动脚,就会碰到别人。
何蓑衣端坐不动,圆子更是打小就在帝后身边长大的,让他一个时辰不动都不是难事。
难的是禾苗,她有好多话想和圆子说,还想看看他身上的伤口好点没有,今后是怎么打算的,但是老爹看上去心情明显很糟糕,恐怕她一开口就要糟。
算了,她还是缩着头装鹌鹑吧,反正这出城去还有些时候呢。
禾苗悄悄用手指戳圆子的腰,圆子端坐不动,只从眼角偷瞟她,二人眉来眼去,不亦乐乎。
“不知贤侄都有什么安排那?”何蓑衣端着架子,一本正经地说了这句话,命令禾苗:“你坐到这边来,别挡着人。”
“脚麻了,动不了。”禾苗生气,她就喜欢这样坐,臭老爹才是不安好心,想挡着人呢。
何蓑衣就看向圆子,语气很温柔:“贤侄别和她一般见识,坐这边来吧,这边宽松。”
圆子被他的语气刺激得打了个冷噤,含着笑,假装听不懂:“伯父宽坐,尊老爱幼是美德,侄儿不敢挤着您。”
何蓑衣瞬间沉了脸,禾苗悄悄冲圆子竖起大拇指,圆子面无表情,唯有眼里亮光闪闪。
最终,何蓑衣施压无效,板着脸转过去和梁君说话,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实际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东方重华家的这个崽子还是不错的,不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没有底线。
若问这个论断咋来的?光看圆子对他的态度就知道啦,没有一味毫无原则地讨好老丈人,而是坚守底线,厚着脸皮要跟禾苗在一起。
禾苗跟圆子挤在一起,手拉着手,小声地说着话。
“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好么?”
“我很好,这几天有没有吓着你?”
“当然吓着了。”禾苗不满:“你的红颜知己真是遍布天下。”
圆子轻笑:“吃醋啦?”
禾苗严肃脸:“就是吃醋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想要我怎么办?”圆子低着头只是笑,这还是她第一次为他吃醋吧?
从前刘莹……啧啧,他想起禾苗当时那个态度就酸溜溜的,不但没吃醋,反而转手就把刘莹变成了她的人。
倒是他,一直在喝醋,太不公平了!
圆子想着,就忍不住拧了禾苗的腰一下。
禾苗假装要惊呼,他就威胁地瞪她,再拧了一下。
都没使劲,就是拧着好拧,觉得手感很好而已。
然后他就发现,禾苗瘦了,于是很心疼,小声说道:“这回出去,你就安安心心等我,不要到处乱跑了,养一下身体。”
禾苗被他拧的全身不舒服,毫不犹豫地反击了,也拧他的腰眼肉,越捏越得劲,也得出了结论:“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圆子装可怜:“流了那么多的血,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不瘦吗?听说岳父的厨艺不错,将来能给我做几顿好吃的吧?”
“美得你!”禾苗戳了他一下,小声说:“你放心,就算他不肯做,我也有办法让他做。”
何蓑衣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倒是想知道,你有什么办法呢?”
禾苗微笑:“我求您呀,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算你识相。”何蓑衣冷哼一声,问圆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还想留下来做什么?”
圆子不出声,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字:“群龙应无首。”
何蓑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荣京虽然大乱,但皇帝还活着,只要皇帝活着,靖中就没散架。
但若是皇帝死了呢?
魏不惧、魏紫昭、皇次女三方势力势均力敌,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成为合理合法的继承者,那会如何?
三人必将各自为政,靖中的乱世这才真正开始!
禾苗沉默着轻轻擦去桌面上的水渍,他要留下来刺杀靖中皇帝,要和皇次女做交易,她不答应!
她压低了声音,问圆子:“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郦国来的这么多人,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必须靠他亲自出手,才能做成这件事吗?
这么大的风险,她不许他一个人独行。
圆子早猜到她不会高兴,也猜到她大概会要求跟他一起,但他也不会答应。
他不避讳地当着何蓑衣的面,温柔地注视着禾苗:“苗苗,这是我和我爹的赌约,要么不做,要么做到十足十。”
让靖中覆灭,尽量减少郦国的伤亡,缩短战线,是父皇同意他只身犯险、来到靖中搜寻禾苗的唯一条件,也将是他将来镇压弟弟、盖过长兄的功绩。
只要成功,从此之后,除他之外,郦国再无人敢问鼎储君之位。
“这是我送给你的聘礼。”圆子温和而坚定地说。
禾苗泪盈于睫:“我不需要,再大的富贵,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
圆子道:“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要独入靖中么?我和你一样,这是我的梦想。”
她也是为了她的梦想,想要找回父亲和小妹妹,因此她不怕死。
圆子的梦想不止是她,还有天下,他要一统这天下,之后再无暴政,再无战争,百姓安居乐业,再不朝不保夕。
禾苗忍下眼泪,没有再劝圆子,也没非得留下来他陪她,她已经有了方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马车顺利驶出荣京,在荒凉的雪野上蹒跚前行,深夜时分,终于在一处皇庄停下来。
话已经说完,不再赘言,禾苗下了车,与圆子对视一眼,默默转身,跟着何蓑衣、梁君慢慢走远。
第208章 再一次的分别
圆子立在雪地里,目送禾苗等人走远。
郊外风寒雪大,更比荣京冷上几分。
而他的禾苗,就像是一株挺拔的白杨,亭亭玉立,迎风顶雪,毫无所惧。
心疼么?当然心疼。
但就像禾苗心疼他,却不阻止他一样,他们彼此心里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彼此爱着迷恋着的那个人,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梦想、并拥有为之奋斗的能力与精神,才会更深地吸引着彼此。
皇次女走过来,目视着禾苗等三人的背影,淡淡道:“他们就是你的故友?这是要去哪里呢?”
圆子低声说:“去该去的地方。”
他神色平静,语气平缓,并没有任何特别的起伏,皇次女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同,她忍不住问道:“是你很好的朋友么?”
禾苗是男儿装扮,身形又高、气势也足,彼此没打照面,她没能认出来,只觉着是三个男人。
“是呀,很好的朋友。”圆子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甜意,是灵魂伴侣,终身伴侣,从小就认定了的那个伴侣,也会是他孩子的娘。
皇次女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飞速回头,却见圆子已然转过身往里走了,毫不拖泥带水,毫无留恋不舍。
皇次女压下心里的怪异,跟着圆子进了皇庄,她的计划,也需要缜密的筹备与计算,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三天之后,禾苗等人到达距离荣京最近的一处州府。
这里的情况远比荣京更艰险,街上行人稀少,物价高昂且稀缺,当兵的人脸上满是戾气,做百姓的人也是有气无力。
何蓑衣道:“就是这里了。”
禾苗点点头:“我也觉得这里不错。”
三人就在城中最好的客栈住了下来,平时也不做什么,就是专心休养身体,一日三餐都让人送来,偶尔才出门溜达。
何蓑衣仍然每日授课,两个学生都听得很认真。
梁君感觉自己就是饥渴的旅人,骤然寻到了甘泉,他如痴如狂,行走坐卧心里都是功课。
禾苗看得好笑,同时也觉着遗憾:“若是圆子也在就好了。”
这话意有所指,是希望何蓑衣也能教导圆子的意思,然后她挨了劈头一巴掌。
何蓑衣恨铁不成钢:“你晓得什么叫做留后手么?他会的,你不一定要会,你也不会有他更能干,比如权谋。他不会的,你一定要会,这样他才离不开你,才会觉着你稀罕。蠢货。”
禾苗捂着头不服气:“所以娘会的都是你不会的吗?你会的都是娘不会的吗?”
还没说完她就后悔了,很明显啊,她爹和娘的组合就是如此。
何蓑衣用“你果然蠢透了”的眼神瞅着她,傲慢地说:“你觉得呢?因为你够蠢,所以去把袜子洗了。”
“当我没说。”禾苗撅着嘴,端着盆子走出去,小声嘀咕:“就好像平时多苛刻他似的,衣服袜子哪样不是我洗的?还要玩这么一出。”
何蓑衣目送着她的背影,眼里充满了忧伤。
时间过得太快,匆匆留不住,而他,终究是老了,不可能再陪孩子一直走下去。
半个月之后,局势越发紧张起来,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何蓑衣放下了笔,说道:“授课到此结束吧,我所会的,都教完了。”
禾苗这些日子被填鸭似的灌输了无数知识进去,何蓑衣上完公共课之外,还要单独给她开小灶,实在苦不堪言,因此才听说授课结束,就“啪”地歪倒在桌上:“终于结束了。”
梁君恋恋不舍,搓着手表示自己还没学够,看上去很可怜。
然而何蓑衣自来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哪怕他再怎么可怜,也是视若无睹:“明日起,准备车粮行李,离开此地。”
课教完了,身体也养好了,就该出发了。
两天之后,风雪初停,旭日东升,一辆马车迎着朝阳,在雪白如银的平原上缓缓前行。
梁君坐在前方,专心致志地扬鞭赶马,禾苗则给何蓑衣揉手脚:“奇怪了,为什么你的手脚如此寒凉,冷得和冰渣子似的?”
何蓑衣闲闲地靠在被窝里,不在意地道:“不过是后遗症罢了。”
禾苗一想也是,那只母蛊在他体内生活了那么久,以他的血肉精气为食,他又节食昏睡,年纪一大把,身体是真的亏透了。
“好好养上几年就好了,每天给你炖鸡、炖鱼、炖肉吃。”禾苗给何蓑衣画饼子,其实他们这几天吃的都是肉干、冷饼子。
她很心疼,但没办法,这种世道,民不聊生,战乱四起,能有白面、肉干吃就很不错了。
“你娘会照顾我的。”何蓑衣突然坐起身来:“有人来了。”
不远处,几人几马披着阳光出现在地平线上,看到马车就止步不前,拥马凝望。
禾苗很纳闷:“这谁啊?”
“来接我的人。”何蓑衣整理了一下衣服,示意梁君停车。
他走下车,看着那几个人比了个手势。
那几个人便唿哨一声,骑着马赶了过来。
不多时来到面前,滚鞍下马,给何蓑衣、禾苗行礼问安,却都是郦国边军的精锐。
“怎么回事?”禾苗皱眉,早从出了荣京开始,就送了信回郦国,表示一切安好,他们还要过些日子才回去,让家里不要担心。
郦国方面并没有说要派人过来,突然之间就来了几个接她爹的人,到底什么意思?
何蓑衣平静地看着她,温声说道:“苗苗,我不打算和你一起去了,我要先回家去陪着你母亲和稻穗他们,还要再教你两个弟弟些本领。从前我偏爱你,对他们疏于管教,现在得补起来。”
禾苗大为惭愧,这样一算起来,她爹的确对她太偏爱了些,她恋恋不舍:“那你也不提前告诉我,我又不会拦着你,的确是该早些回去,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何蓑衣揉揉她的头:“忘记告诉你了。”
这话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禾苗撅着嘴:“明儿再走吧。”
“择日不如撞日,就此刻。”何蓑衣让禾苗:“把你俩的行李拿下来,车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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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困了,早上起来码第二章,宝宝们睡吧,别等了
第209章 阿兄,欢迎回家!
禾苗牵着马,站在雪地里,目送何蓑衣的马车渐渐远去,眼眶和鼻头渐渐红了。
她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般舍不得老爹,总觉得伤心得很,就是想要千方百计把他留下。
梁君同样舍不得,闷闷地说:“时辰不早,走吧,不然夜里要错过地儿了。”
禾苗突然翻身上马,扬鞭追了上去:“爹……”
何蓑衣的马车停下来,他从车窗里探出斑白的头,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你是吃奶的小娃娃吗?何苗苗?像你这样能做成什么事?想回家是不是?跟我走,反正想嫁人很容易,像你娘一样的混个将军过日子也很容易。”
禾苗羞愧地低下头,红着眼眶说:“我就是舍不得你,不放心你。”
何蓑衣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温和了些:“放心吧,我没大碍,这么多人守着我的,他们虽是边军,其实都是十三卫的人,你该晓得。别这样,你看梁君,他爹都没来看他,就连问候都没有,多可怜啊,也没见他哭。”
从后面追上来的梁君无辜中箭,捂着心口一阵酸痛,好嘛,他不受爹娘疼爱,行了么?
禾苗泪流满面:“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我爹。”
何蓑衣放下车帘子,沉声道:“走。”
马车再次驶动,他很快昏睡过去,早就守在一旁的人忙着给他灌药酒,搓揉手脚,满面忧色。
过了许久,何蓑衣才幽幽醒来,看着幽暗的车厢轻声问道:“天要黑了呀?”
随侍的人尽量放轻声音:“是的,侯爷,天要黑了。您还好么?可想吃点什么?”
何蓑衣道:“有什么吃什么,总不能死在异国他乡啊,不然将来靖中人说起来,讲我是死在他们手里的,很丢脸,几个孩子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侍从红了眼睛,端来吃食:“陛下与娘娘有吩咐,哪怕就是我们全部死在这里,也要侯爷平安归家。”
何蓑衣沉默地吃完了东西,笑道:“很久不曾如此放松了,我再睡会。”
不过片刻功夫,他又睡着了,推也推不醒。
侍从皱了眉头,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沉重与忧思,只知道闽侯的身体不好,却没想到居然亏到这个地步了。
可是不管如何,他们不会让英雄死在异国他乡,一定要让他平安回到家中,家乡气候温润,闽侯夫人医术高超,一定能让闽侯好起来的。
半个月后,雄壮连绵的铁碑岭出现在地平线上。
“侯爷,侯爷,您醒醒,快到家啦。”侍从小心翼翼地呼喊何蓑衣。
长途跋涉、躲避搜查、吃不好穿不暖、休息不够,他的情况不可避免地恶化了。
他又开始昏睡,经常一睡过去就叫不醒,侍从很担心,他会来不及走回郦国。
突然之间,震天的马蹄声传来,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所有的人都被吓白了脸,这是很多很多重甲骑兵踏地而来的征兆。
有人跃上车顶,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马,风驰电掣般往这个方向而来。
难道说,他们的行踪泄露了,靖中人发现这车上的是闽侯,所以派了这么多人来围捕他们吗?
恐惧在心,但没有人退缩,他们沉默地取出自己的武器,迅速做好应对方案,准备厮杀、突围!
我以我血为誓,必将国家的功臣带回家乡,无论生死!
这是他们在出发前,对着帝后发下的誓言。
今天,到了该兑现这个誓言的时候了。
恐惧之外,是兴奋,是骄傲。
十二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笑了,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冲杀!”为首的人下令说。
“慢着!”车顶上的人声音颤抖:“不对劲,不像是靖中人,那,那是我们的王旗!王旗!是王旗!”
他兴奋地大声喊着,从车顶上一跃而下,在雪地上打了一个滚,将武器扔向天空,满脸是泪:“是王旗啊,我们的王旗,他们来接我们了。”
重甲骑兵越来越近,玄色绣金的龙旗迎风招展,大大的“郦”字如同一朵绽放的牡丹,在阳光、雪影里璀璨生辉。
一匹黑色的高大骏马载着他的主人,风驰电掣一般冲了上来,在车前人立而起,踏下前蹄,重重地打了个响鼻。
“参见陛下!”十二个人含着热泪,对着马背上的君主跪下磕头,声音颤抖。
谁也想不到,他们的帝王,居然会在这么一个时候,突然来到这里,这样的大胆,这样的狂傲,靖中人一定会疯掉的。
“起。你们辛苦了。”重华从马背上跃下,走到车前掀开了帘子,看到两鬓斑白、静卧不动的何蓑衣,突如其来地一阵心酸。
那些争强斗狠的岁月都故去了,他们都老了。
他将手放在何蓑衣的脸上,庆幸地告诉自己,还好,是热的。
何蓑衣突然睁开了眼睛,以掌为刀,狠狠向他削来。
重华给他按下去,笑骂:“你这个不省事的老货,我是你的仇敌吗?别人叫不醒,我一来你就削我?”
何蓑衣也笑:“你怎会来了?”
“来接你。“重华平静地说:“阿兄,欢迎回家。”
何蓑衣含笑点头,开玩笑似地说:“皇帝陛下劳师动众,以身犯险来接老朽,老朽真是不枉此生。”
“你这个老东西!老不死的老东西!”女人的叫骂声从后头传来,白洛洛一身戎装,拎着马鞭大步冲过来,身后跟着的是满脸难堪的何小二。
何小二使劲拽她,小声说:“娘,这么多人,你好歹给爹留点面子,陛下也在。”
白洛洛很凶地跳着脚骂:“怎么?他一去不回来,差点把命都丢在外头,还不许我骂他几句?”
“陛下,您评评理,该不该骂?”她转过身,对着重华行个礼,眼睛里满是泪水。
“该骂,该骂。”重华幸灾乐祸地拍了何蓑衣的肩头一下,转过身上了马,下令说:“回家。”
白洛洛坐到何蓑衣身边,板着脸噘着嘴生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何蓑衣抱歉地拉着她的手,小声说:“嗳,对不起啊,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白洛洛扭扭扭:“谁耐烦理你这个老头子,难看死了。”
有人忍不住小声偷笑,何小二认命地赶起了马车,唇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第210章 暴动
申国与靖中相邻的一个小镇。
关卡旁挤满了逃难的靖中人,无数人拖家带口,哀哀哭告,恳求让他们过去,或是给一点吃的。
人群之中,有两个身影特别引人注目。
都是年轻高挑、长得俊俏的年轻小伙,略瘦弱的那个气质高华,眉眼始终带笑,一笑脸颊上就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另一个高大沉默,眉目冷凝,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是看上去很有力量。
申国的守卫很快注意到了他们,拿着武器围上去,高声喊道:“喂,说你们呢,想干什么?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有的直接已经动上了手,拖拽着他们的包袱,想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违禁物品。
周围的百姓兴奋地围过来,有人说:“一定是奸细,杀了他们!砍下他们的头!”
也有人叹息:“可惜了,多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呀。”两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并没有张惶的意思,高大沉默的那个只是轻轻一拨,就将动手的士兵推出去半丈远,一点也不掩盖他的力量。
有小酒窝的小伙子抱着手臂,看笑话似地说:“我要见你们的怡王。”
申国的士兵一愣,随即笑了:“我们怡王是你这个泥腿子想见就能见的么?”
小酒窝很有气势地一抬下颌:“给他。”
高大沉默的那个就递过一封书信,冷冰冰地道:“此乃军机大事,敢不送去,或是敷衍了事,就等死吧。”
为首的伍长有点见识,见这二人很不同寻常的样子,便接了书信,命人将他二人围住,假笑:“既是要送信,还请二位先到屋里避寒喝茶,等回信。”
两个年轻人顺从地跟着他们去了值守的屋子里,该吃吃,该喝喝,倒是自在得很。
自从申国与靖中撕破脸之后,便是怡王在此地驻守,书信送到他手里也不过半日功夫,几个士兵在外头“嚯嚯”磨刀,心想大概今晚就能送这两个小子上西天了。
傍晚时分,不见回信,便无人给二人送饭,反倒准备了弓箭长刀。
天黑之后,伍长一声令下:“把这两个奸细绑了拖出去!”
却听一阵马蹄声响,一群铠甲鲜明的王卫疾驰而来,当先一人高声喊道:“贵客在哪里?怡王殿下有请!”
伍长惊了,那两个小子还真是贵客?
开门迎客,高大沉默的小伙子倒是没说什么,小酒窝却是似笑非笑地弹了他的长刀一下,再意味深长地说:“真是个好兵。”
伍长以为要遭打击报复,却不想点头哈腰失了气节,僵硬地挺胸抬头,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小酒窝也没说什么,扬长而去。
过了片刻,手下惊呼:“伍长,你的刀!”
伍长低头一瞧,手中的刀竟然有了裂缝!裂缝!
他不敢相信地将刀举起来,凑在眼前观望,几个士兵和他一起,使劲睁大眼睛瞪着看。
大家开始后怕,如若那小酒窝动手,恐怕他们全都死了吧。
半晌,有人叹道:“英雄出少年,这不知是谁家的儿郎,将来一定要有大出息的。”
有大出息的小酒窝此刻已经站在了怡王的帅府外,怡王亲自迎出来,哈哈大笑:“禾苗小姑娘,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呀?”
禾苗微笑行礼:“难得殿下还记得我,多年不见,您可好?”
“谢你记挂,我很好。”怡王当年曾陪同碧玉郡主到莲峰与又又见面,相亲加和谈,最终促成婚事与两国长达十年的合作。
当时他尚且很年轻,并不曾婚配,还一度有意于阿彩,可惜阿彩看不上他,他也未强求,不了了之。
其时禾苗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成日与圆子一道打鸡惹狗,调皮捣蛋得不得了。
但对碧玉郡主却是一等一的客气,对申国人也十分友善,因此怡王对禾苗印象非常深刻。
有了从前的事做基础,二人很快就从生疏到熟稔,转入合作的正题。
没错,这次禾苗来这里,是代表郦国与申国谈一笔买卖的,她要在这个地方建立一支义军,需要申国做后盾,提供必要的人力、物力支持。
这支义军将以靖中人为主,与萧杨兄弟俩主事的那支军队遥相呼应,目的是让靖中人从内部瓦解。
禾苗与圆子、何蓑衣就这个计划商量了很久,她准备得很充分,有条有理,几乎是瞬间就得了怡王的支持。
但这么大的事,怡王并不能完全做主,他将二人以贵宾礼安置下来,五百里加急将此事禀告申皇。
梁君信心满满:“想必这个月内就能将此事办妥了吧?”
禾苗微笑摇头:“两个月也不能。”
她掰着手指算给梁君听:“这一任申皇是出了名的稳妥,既然稳妥,必然凡事反复掂量,收到信件,先反复掂量,再找大臣反复商量论证利弊,决定做了,再商量如何讨价还价,再慢慢挑选谈判的人马,待慢悠悠来到此处,便已是来年春暖花开之时。”
梁君生气:“那还能干成什么事?”
禾苗道:“所以我们明日就走了,先干着我们自己的事,等他们慢慢商量,等到队伍拉起来,打上几个胜仗,他们就会着急了。”
梁君在这种大事上从不质疑她:“你决定就好,要砍人我上。”
禾苗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歇了吧,明日早起出发。”
次日清早,留下书信一封,天不亮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待到怡王忙完,特意遣人来邀请二人一同用餐,才知道他们已经走了,看完书信之后,若有所思:“这孩子要做大事的。”
一个月之后,申国皇帝还在召集大臣反复商量利弊之时,与申国接壤的一个靖中小镇上发生了暴动。
这个小镇原本名不见经传,但二十年前突然发现了优质的铁矿,从此之后便成了重镇,日见繁华。
无战争之时大家的日子都很好过,战争爆发之后,对铁矿的需求日甚一日,根本供不应求。
无论天晴下雨,白天黑夜,矿工们都不得休息,爹死了儿子上,长子死了次子上,男丁死绝了女人上,民怨沸腾,就像一锅煮开了的滚滚铁浆,咆哮着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第211章 秀将军
禾苗的出现,刚好就在这个沸腾的点上。
她出现的时机非常恰当,先是在此地流行疫病的当口挂旗行医,再不经意地透露一点来自京城的消息,让矿工们知道,这场战争永远不会消停了。
民意越来越沸腾之后,她理所当然地被抓走了,随后,一些经常来找她看病,听她说话聊天的矿工和矿工家属也被抓了。
鉴于之前曾经爆发过好多次小规模的暴动,当地的守官决定将用重刑镇压这帮不知好歹的刁民,以儆效尤。
一口气就要杀五十多个人,这五十多个人中,多数都是平时威望很高的矿工,剩下的就是无辜的老弱妇孺。
行刑那天,不可避免地出了大事——禾苗在法场上夺过刽子手的刀,将监斩的官员杀了个遍。
在场的,皆是从犯。
谋反,诛九族,千刀万剐。
于是歃血为盟,举旗起事,一不做二不休,杀尽镇守的官员和守兵,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旗号仍是:“替天行道”。
夺下铁矿与小镇之后,禾苗开始招兵买马,并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接连打败前来镇压的两拨军队,攻下附近两个城镇,人马从几百人迅速扩充到几千人,手下的将领也有了十余个。
人马多了之后,心思也变多了,很多人不服女流之辈的管教,各种明争暗斗层出不穷,可惜都不是禾苗的对手。
禾苗拿出雷霆手段,该杀的杀,该打的打,该哄的哄,令那些人不得不从。
旁人不知她名姓,只叫她“秀将军”。
秀将军这个名号很快传播开去,引起了申国与靖中两国的重视。
申国的怡王再次上书,恳请申国皇帝迅速做出应对,否则将来再想分一杯羹就难了。
靖中这边则是调集大量的军队,势必要将这支队伍掐灭——要知道,失去的不止是三个城镇,而是一座出产优质铁矿的大矿,这可不得了!会影响到大局的。
国都那边很快来了消息,条件却提得苛刻。
理由是禾苗的队伍即将面临靖中人全面绞杀,他们要帮禾苗,付出的代价将会很大,没理由不多占一点好处——比如说,把这个铁矿交给他们使用。
怡王都不好意思送这封信给禾苗,人家千辛万苦夺了铁矿,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将来有资源可输送,以免战线拉得过长,不利于战斗。
申国什么都没做呢,就是仗着隔得近,就想把所有的好处全占了,那个小姑娘肯定不会答应的。
拖延了几日,国都那边反复催促,询问结果,怡王没办法,只好让人把信送过去。
禾苗收到信倒也没生气,只是笑着放到一旁,说道:“我知晓了,问怡王安。”此外再无他话。
怡王得知消息,摇头叹息:“小姑娘挺老练的。”
禾苗不骂不怒不给回话,表明了拒绝的态度,却不会影响到申国与郦国的关系,同时向他问安,就更是表明,她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私人产生看法。
处理得完美圆润极了,就是不知她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镇压大战。
需知,几万精兵应对几千乌合之众,就算是马蹄踩踏,也是踩踏成肉酱的造型。
“密切关注,但有风吹草动立即上报。”怡王很是好奇,这个小姑娘将会做些什么。
接下来的消息,让他很是莫名其妙,禾苗每天操练人马,搞得杀声震天的,同时也在修筑城墙,派人探哨,可是据说,她本人非常悠闲,一点紧张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她手底下的人很是着急,几次找到她问要不要趁早逃走,她总是高深莫测地说:“天道有常,老天爷会站在我们这边的,积极迎战即可。”
胸有成竹的样子。
怡王抓心挠肝,恨不得跑去找到禾苗,亲自询问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也真的这样做了,轻骑简从,悄悄与禾苗约了见面,送她十副上等的铠甲,就想问一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禾苗还是用那句话打发他:“天道有常,老天爷会站在我这边的。”
老奸巨猾的怡王对上小奸巨猾的禾苗,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好心疼着那十副铠甲,怏怏地回去。
三天之后,靖中平叛的队伍整合完毕,就连空气里也充满了沉甸甸的杀气。
禾苗的队伍发生了叛逃事件,有两支从其他地方投奔来的小队伍受不了恐惧,趁夜出逃了。
禾苗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并带人将逃兵堵在路上。
很多人都以为她会像往常那样,无情地绞杀这两支队伍,以此立威,遏制叛逃事件再次发生。
她却很是淡定地走到那两个头目面前,平静地说:“大战来临,你们选择叛逃放弃,而不是与我们同甘共苦,说明你们不配留在这里。
将你们强留下来,你们也不会拼力杀敌,只会拖累其他将士。杀了你们,将士们的刀应该是让朝廷流血,而不是让穷苦兄弟流血。
所以我不想留你们,也不杀你们,放下你们的武器和铠甲,还有粮食辎重,走吧。若是不留,我就只有留下你们的命。”
两支队伍面面相觑,最终一支队伍选择留下,另一支队伍选择离开。
留下的那支队伍,禾苗让人重责领队的头目,而且是重责,其他人也挨罚,打十军棍,数量不多,却每一下都打在实处,理由是,留下来就得服管。
没人敢违背她的命令,就算是挨了打,也是心甘情愿,口无怨言。
而另一支离开的队伍,半途中却发生了意外,领队的头目被一个女人所杀,那个女人拎着他的头,带着几十个人来到禾苗的队伍,要求面见秀将军,以此头作为投名状,参与叛乱。
大战在即,人心惶惶,突然来了人投奔,并且斩杀了叛逃之人,无疑是鼓舞人心的。
禾苗兴奋地面见了这个女人,两个人一见面,都惊了:“原来是你!”
这个女人二十多岁,高颧骨,瘦长脸,长得并不好看,正是当初在涟漪宫中,策划操作暴乱的宫女、罪臣之女,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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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一件非常非常奇葩的事情,难以描述,心情酸爽得不得了……
第212章 三足鼎立
禾苗看着金平,金平看着禾苗,两个人都是心情复杂,一时无言。
禾苗是没想到金平还活着,她还以为,当初参加暴乱的那批宫人,肯定全都死了,没有幸存者呢。
金平则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看上去毫无存在感,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有名的义军头领。
禾苗给梁君使了个眼色,已然动了杀念。
她此刻的身份是靖中人,一个父母亲人皆都遭到靖中皇室迫害的人,因此谋反,想求一条活路。
这些靖中人之所以愿意跟随她起义,最大的原因是有认同感,倘若她的身份被戳穿——郦国闽侯之女,虎贲军的将领之一,他们还会跟着她吗?
不会。
他们会选择杀了她。
就算他们杀不了她,那也不可能再跟着她干这活儿了,这只队伍就算散了。
那她和圆子一起布的局就算完了。
因此她必须杀死金平,与私人恩怨无关,而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
金平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才认出禾苗,就已经将手按在刀柄上,笑着往后退:“肚子疼,请允许我先上个厕所。”
禾苗上前,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头上,微笑着说:“难得与姐姐相会,我心里甚是欢喜,不如,就让我陪姐姐去吧。”
金平紧张得额头鼻尖都出了细汗,却还能勉强保持微笑:“不敢有劳将军,怕污了将军的眼和鼻。”
禾苗摇头:“你我是故人,这算不了什么。”
见两个女人说着这样隐私的话题,其他人当然是识趣地退了出去,唯独留下梁君一人,忠心地守在外面不让人进出,防备有人偷听。
金平没有办法,索性站住了,破罐子破摔地问禾苗:“你想干什么?”
禾苗笑得就和小狐狸似的:“我在干应该干的事,倒是姐姐,想干什么?”
金平沉默许久,低声道:“我若说,我只是想要求活,你信么?”
禾苗摸下巴:“那么你的国,你的家?”
“我的国?”金平大笑出声,飒然道:“我来这里,难道是为了他魏家的江山永固吗?”
“我的家?我的家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他们拆散了,我家的人早就被他们杀光了!只剩下我,只剩下我!”
金平很大声地说完这一席话,抓住禾苗的衣领小声说:“你以为我在涟漪宫里策动暴乱,是为了让他们永享太平?”
禾苗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你恨的不过是魏家人。”
痛恨一个家族,与痛恨一个国家,是两回事,就像是南人与北人,永远难以彻底融合一样,因为口味和思想,风俗习惯和爱好,甚至身材、皮肤都不一样。
金平轻声道:“你错了,靖中姓魏,只要不姓魏,它姓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真的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她又威胁禾苗:“你现在不能杀我,否则,从此后就没有人敢来投奔你了。”
“你说得不错,让我们都给彼此一次机会好了。”禾苗不敢完全相信金平的话,她让人把金平软禁起来,左不过最多再等几天,事情就要成了。
朝廷军队一日一日推进,距离禾苗的军队只有一百里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不再往前。
派出去的探哨回来禀告:“没有要发兵的打算,在修建营门,并且垒了大灶。”
这意味着,朝廷军队想在那个地方安营扎寨,短时间内并不想继续推进。
众人胡乱猜疑,唯有禾苗松了一口气,成了!
一定是圆子做成了那件事!
当着大家的面,她假模假样地说:“我早说过,老天爷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众人将信将疑,她也不解释,莫测高深地让大家去休息,背里仍然是加强警戒,唯恐有诈。
第三天,撤军的消息传来,探哨激动地说:“狗皇帝死了!狗皇帝死了!狗皇帝被刺死了!”
虽然早就有准备,禾苗还是控制不住地兴奋:“他们都有什么变化?比如说,是否戴孝?”
探哨摸摸头:“没戴。”
话音未落,禾苗就把桌子掀了。
众人大吃一惊,以为她是生气朝廷的军队不讲道理,毕竟死者为大嘛,皇帝死了居然不戴孝?
禾苗也不解释,干咳一声,笑眯眯地说:“摆酒祭天!”
其实她高兴的是,倘若朝廷的军队还为靖中皇帝戴孝,那就说明荣京那边被魏紫昭、魏不惧、魏绵绵三人中的任一人总领了全局。
只要是有人总领了全局,一定会为皇帝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国丧,以此为自己争得各方面的支持。
既是国丧,军队肯定要集体戴孝,而军队既然没有戴孝,而是选择退兵,那就说明,荣京发生了大动乱。
这三个人中,谁也没有占据上风。
一场大战不了了之,禾苗反而趁机再次出手,吞并了几个城镇,再次将人马壮大到一万。
半个月后,最新的消息传来。
太子谋逆,暗害贵妃及皇嗣,再刺杀皇帝,却被昭王识破。
昭王派兵攻打太子,太子偕同太子妃连夜逃出荣京,带着手下的人马逃往西北方向去了,皇后自尽。
昭王准备拥立皇次女魏绵绵为帝,却突然发病,当着众人的面痛得昏厥过去,皇次女手下的人指责昭王才是元凶祸首,并试图当场杀死昭王。
可惜昭王手下的人太强,不但将昭王抢了出去,反而箭伤皇次女,皇次女败走东南。
皇帝的三个子女,皇长女为太子所杀,太子被昭王赶走,皇次女也被昭王赶走。
如今只剩下昭王一人雄据荣京,却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想在宗室中找一个适龄的人继承皇位,却遭到多数大臣的反对,太子与皇次女尚在人世,为什么要让旁支的人继承大统?
就算太子有罪,皇次女并没有罪过,说昭王谋逆,是国家祸乱之根本,难道是假的么?这本来就是真的。
很快,魏不惧在西北哭诉自己是被冤枉的,都是昭王的阴谋,并得到了当地世家大族的认可,自行登基,册封太子妃为后,又一气纳了好几个西北大族的女儿为妃。
第213章 高山大海
魏不惧登基之后不久,魏紫昭发了檄文讨伐魏不惧,称之为伪帝、逆贼,天下可共同诛之,并表明自己有生之年绝不认同这个伪朝廷。
魏绵绵虽未发文讨伐魏不惧,却也拒绝了魏不惧召她去西北的要求,反而在东南之地招兵买马,磨刀霍霍,也不知是想要针对谁。
至此,靖中三足鼎立之势正式形成。
这三个人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之间摩擦不断,纷争不断,加之郦国与申国似乎都没有想动手的意思,他们就全心全意地撕架去了,就连各地的义军也顾不上去管。
大局既定,禾苗在一个风雪飘飘的夜晚将金平请了出来。
一盘卤牛肉,一坛子烈酒,两个女人就着烧得通红的炭火一起聊了大半夜。
天亮之后,金平带着禾苗的秘密,只带了两个随从,领命去找萧杨兄弟,说是要联合起来,一起争夺天下。
实际上她并没有走到萧杨的地方,而是在半路上被梁君带着人接走了。
禾苗始终认为,金平对于她来说,是个不可预料的变数。
就算这次她的“老天爷会站在我们这边”的话唬住了这些人,让他们把她奉为神明,也不能保证他们知道真相之后会做出过激的反应。
金平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次秘密囚禁,她相信禾苗若要杀她,早就动手了。
她相信禾苗向她许诺:“待到天下太平,我便放你出来,你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这乱世一搏前程。靖中有女帝,郦国亦有女官,只要你有本事,就不会被埋没。”
和梁君告辞时,她让他给禾苗捎一句话:“希望将来我能与她在九君相遇,不再是囚与被囚的关系。”
梁君淡淡点头,觉着金平那张长得并不怎么好看的脸格外有光彩,认为她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人。
事情的转机让人意想不到,申国人吃了一大惊之后很快作出反应,派怡王为谈判大臣,全权处理与郦国方面的深层次合作。
而郦国这边的代表,理所当然地成了禾苗。
她与申国人不痛不痒地打着太极,不断壮大义军的力量,拖到来年春天,队伍已经有了五万人规模。
申国人开始警惕畏惧,突然把怡王叫走,关闭了谈判的大门,并且加大力量驻守边境,时不时地还派人骚扰一下禾苗他们,一副生怕他们越过界,把申国也吃了的样子。
禾苗不以为意,她在暖意洋洋的春天,接到了圆子。
分别之时,他形销骨立,全身伤痕。
再次见面,他壮得像牛,一顿可以吃下四碗饭半只鸡,而且面不改色。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永远神采奕奕,永远平静坚定,永远温和有力。
禾苗不服气,打发走其他人后就探手去摸他的肚子,一摸,平的,她就皱眉:“刚才吃下去的那许多东西究竟去了哪里?就算是石头扔到水里,也能打起一个水花,为何你的肚子仍是平的?”
圆子捉住她的手,温柔地俯瞰着她,轻声说道:“因为我肚子里能容得高山大海。”
禾苗哈哈大笑:“我不知道你是否容得高山大海,却知道你只见过山,不曾见过大海。”
话未说完,圆子的手已然覆在她腹上:“你的肚子里能容得什么呢?”
他的手温暖宽厚,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覆上她的小腹,让她整个人都十分温暖。禾苗仰头看着他:“我亦不知。”
圆子就说:“高山大海未必能容得,但我晓得一定能容得下一个小娃娃。”
这话说得极其暧昧,禾苗虽然脸皮极厚,也忍不住有些害羞:“刚见面你就说这个,实在是过分。”
“意思是说,过一段时间再说,就不过分了。”圆子大笑出声,神采飞扬,笑得没心没肺,就像不懂世事的寻常小年轻人。
禾苗忍不住捏了他一下:“你最近过得很顺心嘛,看你笑得这样春风得意。”
她探着头一本正经地打量他,学着算命先生的口吻说道:“咦!这位公子印堂发红,脸泛桃花,桃花运强得很那!红颜知己一定很多,是吧?”
她严肃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着像是酸溜溜的,眼里却透着笑意。
这说明她虽然有些在意皇次女对他的看重,却信心十足,并不太把这件事当回事。
行止有度,这便是情趣,很招人喜欢。
圆子看得心神荡漾,微笑着托起她的脸,沉声道:“你这话说错了,通常算命的都会说,公子你红鸾星动了,好事将近,要讨杯喜酒喝喝。”
他压低声音:“我自出荣京,便给家中去了信,说了我俩的亲事,又在半途上收着了回信,你可要瞧瞧?”
禾苗红了脸,轻声道:“瞧就瞧,谁还怕你不成?”
“死鸭子嘴硬。”圆子捏了她的脸颊一下,递过一封信。
信是钟唯唯的亲笔家书,慈母之心跃然纸上。
很详细地问候了他们俩,又介绍了家里人的情况,让他们别担心,大家一切都好,笔锋一转,说两家人已经谈妥,由双方父母做主,按照民间的规矩交换了庚帖,卜算之后,上上大吉。
如今已在着手二人的婚礼事宜,只等他们回家,便要广宴天下,为二人完婚。
末了抱怨,老大不小的了,早就该成亲啦,平安顺遂,早日归家。
禾苗依靠着圆子,有种尘埃落定之感,二人交握着手,看着明明灭灭的炭火,全身心都是温柔。
二人促膝交谈到天明,圆子用平淡的口吻描述他在荣京经历的一切。
“他和贵妃被软禁,说是贵妃腹中有皇嗣,魏紫昭想以此要挟太子,太子却也设法让魏紫昭中了蛊,双方斗法,贵妃被毒死,皇帝惊恐之下,不得不向魏绵绵求助……
我随她入宫,藏于暗处,待魏不惧闻讯赶来,潜入东宫近侍之中,待他三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纵身跃起,杀了靖中皇帝……事后将头赠与魏绵绵……”
禾苗崇拜地注视着圆子,她虽是见过的大场面多,但当众割下并带走靖中皇帝的头颅,再全身而退,她自问是有些难以办到。
第214章 无与伦比
“也就是说,现如今,靖中皇帝身首不全?难不成棺椁里是一颗金头?”
禾苗好奇心不减,“我曾听闻,古代有皇帝遇刺失去头颅,遍寻不得,只好用金头代替,当时不信,没想到竟在现实中遇到了。”
“不,魏绵绵把人头还回去了。”圆子喝一口茶,神色有些复杂。
魏绵绵收到靖中皇帝的头,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开心。
她为一小点事情对圆子大发脾气。
圆子很明白她的心理,她痛恨皇帝,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不曾得到父爱,实际上她很渴望父爱。
因此皇帝死后,她这个阴谋策划者反而比魏不惧、魏紫昭更加伤心难过。
圆子正愁找不到机会顺理成章地离开她,见她如此,当即告辞离开。
禾苗意犹未尽:“她就这样放你离开了?没派人追杀你?”
圆子摸摸她的头:“没有。”
禾苗叹息:“我还以为,她会立即后悔,再追上来,拉着你痛哭流涕,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不应该对你大吼大叫,再哭诉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了,求你留下呢。毕竟你这么出色。”
圆子的神色略有些古怪,淡笑:“你想得可真多。”
禾苗贴近他:“你在心虚。当初你身边留下的六名暗卫,只剩下两名,他们到哪里去了?都折在靖中皇宫了么?”
二人对视良久,圆子终于轻叹:“好吧,她的确追上来了,不单是求我留下,并且因为我受了重伤。”
“昂?”禾苗仰头惊叹,她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你就不能把话一次性说清楚么?我难道会千里追杀她不成?”
圆子诚恳道:“你当然不会千里追杀她,我却不想你为此不高兴,再节外生枝。若你不问,我便不谈,你若问了,我说了就是。”
他离开荣京的过程并不那么美妙,他是趁着魏紫昭与魏不惧撕架的时候离开的,却莫名被一群人盯上。
他猜测那应该是魏紫昭或是皇长女遗留下来的刺客精英之属,这些人未必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凭着直觉怀疑他是一条大鱼。
这群人追杀了他三天三夜,花样百出,手段阴诡狠辣,实在是很难对付,何况对方人多势众。
他身边的六名暗卫也因此折损了四名,是魏绵绵带着人追上来替他解了危局,她甚至还替他挡去了一枝暗箭。
“我见她并没有生命危险,便趁机跑了。”圆子轻描淡写地说。
那她若有生命危险呢?你可否会留下?
禾苗的问题已到唇边,终是没问,而是站起来道:“看来我得谢谢她,我们最后再攻打她吧。”
圆子失笑:“你可真大方,我还以为你打算送她一个皇位呢。”
禾苗正色说:“只要你想,我没意见。”
“乱说。”圆子使劲揉她的头,也跟着起身:“天就要亮了,你不陪我却是要去哪里?”
禾苗轻笑:“巡营,不知方将军可愿与我一道?”
“秀将军盛情,末将敢有不从?”
圆子新的化名为方乾,今后这支队伍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由他们来带,直到它壮大到能与靖中的主力部队抗衡,再顺利交接到顾舟手里为止。
最起码,也要让它守着这边境线,不让申国人冲过来轻而易举把便宜占去。
春寒料峭,二人踏着晨露,肩并肩走在军营里,彼此都不说话,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虽是义军,但纪律严明,彻夜都有值守巡逻的人,并无人胆敢懈怠,即便是见到圆子这个陌生人跟在禾苗身边,也是守规矩大过好奇。
二人一路行去,对看到的结果非常满意。
圆子盛赞禾苗:“你是怎样在短短几个月内将这些人驯服的?实在是不像乌合之众,倒像是训练了许久的正规军队。”
禾苗微皱眉头,反驳他说:“你这个话不对。”
圆子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哪里不对?”
禾苗不答他的话,将他带到附近的山上,指着山下密密麻麻的营帐说:“你看,他们在这里。”
圆子点点头。
她再拉着他转个方向,指着另一边铁矿所在的方向:“他们也在那里。”
她再指着更远更辽阔的平原地带,那里有广袤的农田,还有袅袅升起的炊烟:“他们还在那里。”
她将两只手环在一起,画了一个大大的圈:“这天下,是他们在支撑。”
她温柔地看着圆子:“他们不是乌合之众,而是载舟的水。他们跟着我造反,正是因为上面的君主看不起他们,把他们当成了蝼蚁和乌合之众。”
话未说尽,却已说尽。
她来自民间,自小就跟着父母天南海北,和最穷苦的人打过交道,也和至尊九五亲切接触。
书本上的道理虽然很多,却远不及亲身体验那样让人震撼,让人明悟。
圆子沉默地注视着禾苗,眼里流光闪动。
禾苗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抚抚手臂,说道:“干嘛?”
圆子替她把被晨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温柔地说:“不干嘛,就是看我的太子妃。”
苗苗抿着唇笑,很认真地说:“以后你若是再说此类的话,我还是会上谏的,但愿你不会嫌我烦。”
“怎么会?”面前的女子流光溢彩,宛若稀世奇珍,圆子声音微哑:“苗苗,你是天下第一,无与伦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是他的责任,生而为人,各有责任,理当尽职尽责,才可称之为人。
禾苗握紧他的手,与他一同眺望远方。
从山上下来,禾苗带着圆子去了矿工家属聚居的地方。
一进村落,就有许多婆婆大娘上来和她打招呼,还有小孩子嘻嘻哈哈跑过来拉她的衣袖。
小孩子们的手指上全是污垢,脸上也不干净,唯有笑容真挚,眼神纯净。
大人们呼喝着:“把你们的脏手拿开!弄脏了将军的衣服!”
“不打紧。”禾苗变戏法似的拿出许多糖,分给这些小孩子。
作为回报,小孩子们也塞给她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说才掏的鸟蛋,才挖的野菜,捡来的石子等等。
第215章 重担
小孩子们喜欢禾苗,婆婆大娘们也喜欢禾苗,他们把她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话,同时也在偷瞟圆子,再明目张胆地交换眼色,发出窃笑声。
圆子有些气闷,同时也很不适应这种方式,他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打算离开,手却被禾苗拉住了,她含着笑,十分大方地和众人介绍他:“这是我的未婚夫方乾。”
众人恍然大悟,发出“啊”的惊叹声。
有几个婆婆大娘很不高兴,之前也没说过秀将军有婚配呀,还想着把自家的子侄介绍给她呢,谁知突然跳出这么个人来!
圆子对于敌意总是非常敏锐,他更加挺直了腰背,笑得如同春花晓月一般,半是和气,半是压迫地看向众人。
婆婆大娘们在他迫人的气势下节节败退,很不甘心地撇开眼,小声说他的坏话,大意是说他傲慢,配不上禾苗。
禾苗就和没听见似的,指着前方一座房子,吩咐圆子:“崔家大哥受了重伤,家里全是老弱妇孺,你去给把他们的水缸担满。”
圆子震惊极了,她让他挑水?她让他挑水!
他倒是不吝惜力气,也不是觉得给这些人挑水会折损身份,但是挑水……他好像没干过,若是干得不好,岂不是有损形象?
禾苗的眼里满是笑意,她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担满了水,就到这边来吃早饭,周大娘做的面条特别好吃。”
她不再陪他,和一群女人说说笑笑走了。
圆子被扔在路中央,被一群孩子和小姑娘,还有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们围观,还有几个半大小子,蹲在道旁防贼似的盯着他,令他有种羊入虎口之感。
这个臭丫头!看他回去怎么收拾她!他不就是说了一句“乌合之众”么?
不就是挑水么?不就是和这些人混熟了么?千军万马、老奸巨猾的大臣他都不怕,还会怕女人和孩子?
圆子咬咬牙,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亲切地问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女孩:“小妹妹,请你带我去崔家好么?”
为什么要挑干净漂亮的小女孩呢?因为他没修炼到禾苗那个地步呀。
小女孩红着脸把他领去了崔家。
崔家的男人失去了双腿,全家愁云惨雾的,他老娘眼睛都哭得快瞎了,一只手残疾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在弄稻种,沉默而憔悴。
这家人当真是家徒四壁,狭窄的屋里光线幽暗,只有两张晃晃悠悠的床,其中一张还是用石头垒起来,再铺上两块木板,垫上稻草的。
一张洗得发白的小木桌子,上面摆着几个缺口的碗和瓦罐,另有一口铁锅,一把菜刀,一个破木箱,差不多就是全部家当。
再往上看,屋顶有一处已经通风漏水,晨光从上倾斜而下,却驱散不了这家人头顶的阴霾。
圆子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禾苗非得让他来给这家人担水。
领路的小姑娘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就跑了,崔家老娘就哭了:“秀将军好人啊。”
崔家媳妇则手忙脚乱地想找点什么东西来招待客人,却只从罐子里倒出了一口带糠的薄粥。
崔家男人则是一言不发,警惕地看着圆子。
圆子笑笑:“不必麻烦,我先担水,桶和扁担呢?”
“要去现借。”崔家媳妇涨红了脸,示意孩子去借。
圆子就跟着孩子出去,躲开了这让人窒息的感觉。
他果然是不会担水的,两桶水走到半路已经洒了一半,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追在后头笑话他,等他回头,就又大笑着一拥而散。
圆子擦擦汗,也不觉得窘迫,反而微微笑了,他家的何苗苗是个好老师。
所谓的历练,不止是在异国他乡的宫阙朝堂,以及繁华的城市,而应该是包罗万象,任何地方都去走走看看,才能长见识。
能吟唱阳春白雪,也知道下里巴人。
知道苦痛,才晓得责任,做决定时才会更加慎重。
他愉快地把崔家的水缸挑满了,挑完这缸水,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技巧,知道怎样才能走得又快又稳水又不洒。
挑满了崔家的水,他就问其他小孩子:“还有哪些人家不方便担水的?带我去。”
整整一个早上,他都在村子里给人担水,他越来越自在,还能和婆婆大娘们打趣两句,顺便一次又一次地亮明自己的身份——他是秀将军的男人。
不到中午,他就出名了。
人人都知道秀将军有个爱给别人担水的未婚夫,禾苗大为脸红,亲自去把他拽了回来:“叫你担满了崔家的水缸就来吃面,你倒不听?”
就有人起哄:“方家小哥是个惧内的。”
圆子微笑:“惧内没什么不好,惧内的男人日子都过得很好。”
二人在村里盘桓了半日,吃了午饭才回去,肩并肩走着,禾苗问他:“肩膀疼么?”
圆子摇头:“并不疼,只觉得担子很重。”
禾苗抿唇而笑:“就是这样,你得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才行。”
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就知道了该怎么治理,怎么顺应民心。
接下来的几天,圆子每天都往村子和矿上跑,反倒不怎么去军营,禾苗也没透露出要把他安插在军营里的意思,这让军中的很多将领松了口气。
他们最担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男人夺了兵权,抢了他们的位置,这会让人非常郁闷,他们不接受。
一个月之后,圆子把周边人家都混熟了,婆婆大娘、大爷们都喊他一声“小方”,矿工们喊他一声“方兄弟”,孩子们则叫他“方大哥”。
他给人家代写书信,帮着解决难题想办法,一起干活一起吃喝,再怎么难吃的野菜团子也能咽下去。
慢慢的,义军将他当成了其中一员,敌视警惕的目光越来越少,他的声望渐渐上升。
现在,只差一场战役,一个合适的机会,就能让他顺利跻身领导层,他和禾苗都在等待这个机会——正如煮粥,大火急熬,必然烧糊且夹生,慢火细煮,方能香糯酥烂。
“是否觉得难熬?”禾苗笑眯眯地挑起他的下颌,“有人说你是小白脸呢。”
圆子的回答是把她扑倒。
第216章 谁敢争第一!
机会终于来到,却不是那么美妙。
他们的对手是魏不惧。
魏不惧自行登基之后,一下子发现自己竟然有六个敌人,一是魏紫昭,二是魏绵绵,三是叛军,四是郦国,五是申国,七是资源短缺。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头痛的事,就算他天纵奇才,也不能把这七个敌人一口吃掉,何况他从前少出荣京,并没有指挥大型战争的任何经验。
他决定先解决资源短缺这个事,顺便再扑杀几支叛军立威,多占一点地盘。
思来想去,他选中了禾苗占的这个地方。
有一座大型铁矿,叛军队伍也才拉起来没多久,想来一群乌合之众,也没什么真本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大军一冲,恐怕就得零落成泥。
若能收编,便能极大地壮大他自己的力量,五万人马呢!
于是魏不惧纠集了五万精兵,一路高歌猛进,打到了这附近,而此时,已是盛夏。
禾苗不同于第一次被围剿时的轻松,她和圆子跑遍了周围的山山水水,仔细策划此次大战的方针策略,反复演练。
紧张的气氛自上而下传递到普通百姓家里,大家都很紧张,小声议论这位“伪帝”。
禾苗和圆子都很担心,魏不惧此人最具欺骗性,他在西北各种表演,收买人心搞平衡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们担心此地的人会对魏不惧心生好感,那么,只要魏不惧摆出正统的模样,怀柔招安,恐怕人心就会散了。
人心一旦散掉,他们硬扛着不肯顺应大流归顺,只怕还会引起内部叛乱分裂,招来杀身之祸。
这还只是次要的,他们总能逃掉,问题是这五万大军悉数落入魏不惧之手,那就有违初衷了。
且不说,后头还蹲着虎视眈眈的申国人。
禾苗和圆子商量许久之后,想出了一个办法。
第二天,流言便传了出来。
说是申国也在边境集结军队,准备趁着魏不惧攻打义军之时抢占铁矿。
谣言越演越烈,就连申国人自己都相信了,他们激动地传递着消息,觉得这个事情非常可行。
真正想要主导此事的怡王对此非常郁闷,他的确是想浑水摸鱼,不过现在闹得这样沸沸扬扬的,还怎么摸呢?
除非,和魏不惧合作,各取一半。
谋士们越说越开心,都觉得此事可行,即占了好处,又遏制了郦国的扩张,若能让何苗苗陨落在此处,郦国必然大受打击——他们还不知道圆子也在这里。
怡王却否决了:“若是禾苗陨落于此,申国与郦国便算是彻底决裂了。无论如何,不能泄露有关禾苗的任何消息,先派人与魏不惧接触。”
申国必然要分一杯羹汤,但怎么分,自有讲究。
他们不打算泄露禾苗的真实身份,就让这只军队长时间存在,成为牵制靖中的力量,此处越乱对他们越有好处,方便浑水摸鱼,壮大申国。
派出去和魏不惧谈条件的申国特使走到半路就被圆子带人劫了,蒙了眼睛领到一座军营里。
蒙眼布巾被解开后,申国特使一瞧,座上的年轻男人穿着靖中皇帝常服,威仪赫赫,相貌堂堂,不怒自威,似乎就是魏不惧那家伙。
特使没见过魏不惧,只晓得他长得好看,年轻,再往周围一瞧,各种仪仗像模像样,来往奏对的人也很懂宫廷礼仪,绝对不会是那些泥腿子可以装出来的!
特使由不得的乐了:“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啦……”
圆子一瞧他这贼兮兮的嘴脸,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靠,淡淡道:“朕却不知,何时申国与靖中竟成了一家人。”
特使也蛮好玩:“在下的意思是说,远亲不如近邻。”
圆子就反问他:“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与郦国是远亲?也是,碧玉郡主便是嫁了郦国的皇子,你们果然是亲戚!”
特使回不上话,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眼神没错儿,这的的确确就是靖中新皇的风范——至于什么真的伪的,谁管他呢!
厚脸皮地谄笑着把话题硬生生转过来,终于得到这位“靖中新皇”赏脸问道:“听说你是打算去和叛军谈判,想与他们合作一同对付朕的?”
特使肯定不承认,大声笑道:“怎么可能!我家殿下使在下来,实是想与陛下合作。”
“怎么合作?等我们打起来,你们好在后头偷袭,占了铁矿和地盘?”
圆子大怒着将杯子砸到特使脚旁,飞溅起的碎末刺伤了特使的脸。
特使吃痛,捂着脸倒退几步,不想着生气,反倒是觉着“听闻魏不惧功夫颇深,看来是真的。”
既要合作,肯定要拿出诚意来,再用若干夸张的语言,努力说动对方。
特使侃侃而谈:“不过是泥腿子罢了,我们怎可能真正与他们合作?岂不是助长了此种风气,让其他人跟着活了心思?便是论身份,也是该和陛下合作才对……”
他越说越投入,越说越凶狠:“听闻陛下是想招安?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天生反骨,今儿能反您,明儿能投降,后日就还能继续反,其他人看着也会有样学样。”
圆子就问:“依特使看来,此事该如何处理?”
特使抿嘴笑了:“陛下这是在考校在下呀!这种事,难道没有先例么?早年,东南有人谋反,当时先皇让还是太子的陛下出谋,陛下言道,可尽除筋骨而缚肉。”
那是十年前的旧事了,有人谋反,靖中朝廷先打再招安,招安之后将所有头领及其九族尽数诛灭,只余下些小喽啰苟延残喘受尽折磨,这便是尽除筋骨而缚肉。
“赐座。”圆子笑得灿烂,十分客气:“这等旧事,朕早就忘了,特使还有什么好主意,可一一道来。”
既是赐座,便是要合作,特使坐下娓娓而谈,却不知这座“王帐”外头围了一圈偷听的泥腿子。
这回有想法的也该死心了吧?招安?招魂还差不多。
禾苗淡笑着,眼看她手底下的将领们脸色越来越苍白,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要论唱双簧,除了他俩谁敢争第一!
第217章 入坑已深
能跟着禾苗走到这一步的,都不是太蠢的人,之前还能心存幻想,现在却是不敢了。
魏不惧招安的心是真的,但招的是五万人马,而不是他们这些将领。
一旦投降归顺,最先死的就是他们和他们的亲族,不然魏不惧怎能彻底把这只队伍攥在手心里呢?
即便是那些不被罪及的普通士兵,也不会有好下场,哪里最容易死人就是他们上。
又不是打不过不得不投降活命,还没试过怎能先就软了骨头?
想通这一节,有人愤怒地想要冲进去杀死申国特使,禾苗毫不犹豫地一掌将他砍昏,命亲卫拖走,淡淡道:“谁敢不听号令,下一次我动的就是刀了。”
将领们被迫听完申国特使的整个阴险计划,再目睹“完成任务”的申国特使被蒙上眼睛欢送出营。
“他以为自己完成了任务,就会乖乖回去,再不与魏不惧合谋来害我们。”禾苗示意梁君跟上,务必要看到申国特使平安顺遂地归去。
三天之后,魏不惧到来,先是安营扎寨,摆出御驾亲征的威风与胁迫。
之后,招安的文书铺天盖地,贴得到处都是,许下无数金银财帛,高官厚禄。
如此声势浩大的内外攻击,按理说,多少都会有一两个动心的,再加以勾搭安抚,恩威并施,就会有内应了。
然而,魏不惧整整等了三天,也不见有人来投诚,他坐不住了,派人想办法勾搭内应。
派出去六个人,死无全尸五个人,对方还格外嚣张大胆地用牛车把人送回来。
魏不惧勃然大怒,同时也越发好奇这“秀将军”究竟是谁。
他不是没想过是不是何苗苗,但听闻郦国为太子与未来太子妃举行了盛大的订婚礼,闽侯也是确然出现了的,因此想来她是早已跟随闽侯回去了。
先派人试探性地打一小仗,西北几个世家的子弟为了争功,抢着出战,结果他的便宜小舅子之一,就连秀将军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战马拖了回来,泥腿子们下手忒狠,半边脑袋都不见了。
如此血腥的暴行,已然丧失了谈和归顺的资格,西北世家虽然争功,却是同气连枝,一致决定必须狠狠教训这些泥腿子不可。
这时候,派出去勾搭收买内线的六个人中,硕果仅存的那个人回来了。
他骄傲地带来了一封信,是义军中的一位将领写的。
这位将领叫郑阿牛,并不是最早那批跟随秀将军造反的人,而是后头投靠过来的,当初朝廷第一次剿匪之时,他就曾经带人逃跑过。
人在本路被截了,迫于压力又改变主意跑了回去,而另外一个逃走的将领则被杀了。
为此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加上其他将领若有似无的排挤,秀将军对他的提防,他很是不爽。
这不,眼看着机会来了,他立刻想要叛逃投靠魏不惧了。
“郑阿牛狮子大开口,说过来要做三品的将军,他的人马照旧由他带着,除了陛下许的黄金万两之外,还希望陛下能赏他一门好亲事,女方得出自西北的世家名门。微臣让他别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他却毫不让步。”
带话的人哪怕就是转述,也颇有些不好意思,要钱要官职要人马都正常,还敢肖想西北的世家名门贵女就过了。
西北的世家名门几乎每家都献了女儿给陛下,这郑阿牛是想和陛下攀亲还是咋滴?太自不量力。
魏不惧沉默许久,微微一笑:“他想要就让他来拿,让他先拿出诚意来。你告诉他,朕要那座铁矿,还要秀将军的人头。”
不怕对方要价高,就怕对方上赶着过来,他反倒觉得有诈——太容易办成的事往往让人不安,就得有点难度才觉得踏实。
双方一来二往,郑阿牛悄悄递了些消息过来,魏不惧这边因此小胜了几场,颇为满意。
他每次都将郑阿牛的来信收起,准备就将这个反过来恐吓胁迫对方——入坑已深,不由得你肯不肯了,否则信一送,就只剩死路一条。
郑阿牛不负众望,很快透出了一个大消息,六月二十夜,秀将军将为手下一名将领举行婚礼。
这名将领出自矿山,届时很多人都会去参加婚礼,是偷袭的好时光。
魏不惧是个谨慎的人,他当然不会因为郑阿牛一封密信就贸然动手,他多方考证调查,果然发现对方的确在悄悄购买红绸等物。
是悄悄的,而不是明目张胆的,这说明对方并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他心安了,决定冒险偷袭。
等他先拿下铁矿,还怕什么申国人!
鱼儿已经上钩,禾苗再模仿魏不惧的笔迹,写了一封密信送去给申国人,约定六月二十夜,兵分两路,前后夹击,夺铁矿,将泥腿子的主力一举攻灭。
怡王收到密信,十分犹豫,不是说此事有什么破绽被他发现了,而是出于一种本能,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他决定再派特使走一趟,面见魏不惧,将此事敲定。
然而特使走到半路就逃回来了,各处传来消息,泥腿子们不知想做什么,这几日加强警戒,各处大路小路,全都设了关卡,轻易不许人通过。
谋士道:“这是要办什么大事,防备咱们与魏不惧联手呢。”又道:“何苗苗倒是奸诈,专盯着咱们呢。”
怡王左思右想,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人马做好准备,静候观望,倘若战局有利,就冲出去与魏不惧的人马前后夹击。
倘若战局不利,就看着他们打,等他们打累了再冲出去抢战利品。
谋士道:“这是万全之策。”
禾苗与圆子也准备了万全之策,无论如何,他们不会让申国与魏不惧全身而退。
六月二十夜,无风无月,天气说不出来的闷热,稍许动弹便全身是汗。
这样闷热的夜,就连知了都懒得鸣叫,矿场附近的村庄里却是热闹非凡,酒香扑鼻。
婚事已经办了一天,新娘送入洞房,其余人等还在畅饮,外围巡逻的士兵也在恪尽职守。
郑阿牛带着人拖去了整整一车酒肉,亲自发放给这些士兵:“难得遇到喜事,一起乐和乐和。”
第218章 我眼瞎
值守的将士们很是犹豫,虽说他们早就饿了馋了,但值守时不许喝酒是秀将军定下的规矩,违反了是要挨罚的。
郑阿牛道:“傻了吧,这么多的酒肉,将军不许,我从哪里变来给你们?”
他带着人先在一旁吃喝起来,硬拉着当值的将领一起吃喝,说说笑笑:“伪帝的军队不可能过来的,前头还有三道防线呢……”
一个半大孩子伸手拿了第一块肉,一个中年士兵喝了第一碗酒,万事开头难,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伸了手。
不一会儿,但凡是沾了酒肉的人全都昏睡过去,于是显得不远处的村庄越发热闹喧嚣。
郑阿牛肃了神色,整一整身上的盔甲,提着刀带着人扬长而去。
几声鸟鸣过后,黑漆漆的小道旁钻出了一队人马,小心观望,郑阿牛迎上去,悄声道:“跟我走。”
这队人马正是魏不惧手下的精锐,他们脱去了魏军的正规军袍,而是模仿泥腿子们五花八门的穿着,只在左臂上绑了一根白布条——这是郑阿牛的要求,说是方便他把人领进去。
一路安静顺当无比,偶尔遇到一两个多嘴多事的,也被郑阿牛抢先砍死了。
魏军兵分两路,一路直奔村庄,一路直取铁矿。
矿山守卫战斗力稀疏平常,又有大半醉死在地上,魏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得了掌控权。
还未来得及高兴,忽听一旁喊杀声震天响,一队人马冲杀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砍了过来。
黑暗之中,魏军也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只当自己是中了埋伏,当即与对方战成一团。
他们打得火热忘我,另一旁圆子带着郑阿牛等人闲适观战,瞅着哪里似有要歇火的意思,就又跑上去补上一刀。
双方战得正酣,圆子自腰间缓缓抽出一把长刀,提着刀沉默地往前走。
郑阿牛等人开始不知他想干什么,随后明白他是想要上场杀人,就有人想要拉住他,劝他别去。
毕竟这些日子,他们都没见过这位方乾动过刀兵,就算有人挑衅,他也只是笑笑,从不下场。
又因他字写得特好,文采风流,大家都只当他是个生得高大的文弱书生。
书呆子犯了呆劲儿,想要下场和人打架,这可不行。
众人好心好意地拉着圆子,摇头摆手,苦苦相劝。
圆子笑笑:“我自有主张。”
有始终看不惯他的就冷笑:“放他去,让他自己试试,他才知道锅是铁铸的!”
拽着圆子的人始终不肯松手:“别理他们,将军收拾完村子里的崽子们就过来了。”
圆子抬手一抚,他也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手便莫名一酸松了开去,等到反应过来,圆子已经提着刀往前去了。
有淡淡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他们看到他提着那把长刀,鬼魅一般地闪入正在激战的申国人与魏军之中。
也没看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弄的,只见寒光一闪,申国领头的将军便已身首分离。再接着,又听魏军将领一声惨叫,人头落地。
一把长刀舞成一团白雪,他玄衣肃颜,宛若神祗降临。
义军将领们全都噤了声,呆呆地看着这个“文弱书生”,油然生出一种“我眼瞎”之感。
月光短暂流泻,乌云很快将其再次遮挡住,也将圆子的一举一动尽数遮住,但这昙花一现的刹那芳华,却已永久地铭刻在这些人的心底。
不过盏茶功夫,他已收刀归队,除去气息稍许急促些外,还与平时一样,没什么大差别。
刚才还和他勾肩搭背、不分先后站在一起的义军将领们全都往后退了一步,没人再敢对他不敬。
之前说让他去试试才知道锅是铁铸的那一位,更是沉默得就和不存在似的。
而此时,失去指挥的申国人和魏军已经大乱,从有章法的互相攻击演化到见人就乱砍乱杀。
圆子沉声道:“你们还等什么?”
一声锣鼓,藏在暗处的义军冲出来,砍瓜切菜一般将矿山里互相厮杀的两股势力尽数杀了个干干净净。
而不远处的村庄里,禾苗率队杀得兴起,她率领着她手下这群“乌合之众”,将入侵的魏军打得落花流水。
村庄只是小战场,毕竟对方的主要目的是在矿山,迅速结束战斗后,矿山那边也燃起了熊熊大火,她立刻放出了两支响箭。
按照郑阿牛与魏不惧、“魏不惧”与申国人的约定,这便是双方约定,已争得矿山,可以出动主力前后夹击的信号。
大军开动,地动山摇。
申国人东张西望,估算着怎样才能尽量减少己方伤亡,让靖中人自己多动手,同时还要保证矿山的一半利益。
可是还没等到他们和“友军”接上头,一队魏军便不由分说砍杀过来,为首的将领凶悍无比,一会儿功夫就杀了他们好几个人。
这是想要撕破盟约独占矿山啊!
申国人勃然大怒,当即组织力量还击,对方且战且退,战着战着,和魏军的大队人马迎头撞上去了!
魏军既惊且怒,不是说泥腿子们不成气候么?这分明就是正规军的战斗力呀!
不过这不是管这些闲事的时候,先顾着命打赢要紧。
双方混战成一团乱麻,战着战着,都发现不对劲了。
申国人表示奇怪:“不是说合作么?魏不惧的人马和叛军不可能合作坑我们呀,必有误会,一定是上当了!”
申国人高声要求停战,澄清事实,双方还是友军。
奈何杀红了眼的魏军不肯听,申国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用多说,一定是和泥腿子们有交易,瓜分了矿山。
消息传回去,怡王苦笑:“必是上了何苗苗的当,撤军!”事已至此,及早止损才是关键。
禾苗并不追击撤退的申国人,而是趁着魏军追击申国人的当口,带着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手下冲了出去。
以逸待劳,群情激昂,便可弥补许多的不足,虽不至于完美碾压魏不惧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却也可以保住铁矿与地盘,勉强赢得这场战争了。
第219章 阴谋阳谋
天亮,魏不惧的军队与义军对峙于平原之上。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碧绿稻田,天空湛蓝明亮,旭日初升,这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但是魏不惧看不到,他眼里只有不远处那个穿着黑色战袍的身影。
那个男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立于千军万马之前,气势迫人,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楚脸,却觉得那身形格外熟悉,仿佛是从哪里看到过,更是心生警惕,此人当为他此生最大劲敌。
还没等他弄明白是谁,对方已经高举长刀,舌绽春雷:“杀!”
群情鼓噪,无数的泥腿子不要命似地冲了过来,而后方,又有另一队人马冲杀过来,为首的将领脸戴面具,身手利落,杀人如同砍瓜切菜。
与此同时,又有人大声鼓噪:“魏不惧被杀!”
众魏军听闻主帅加主公被杀,顿时军心大乱,无心应战,互相踩踏,竞相奔逃。
可怜他们辛劳了一夜,原本以为能捞着点战利品,却不防先被偷袭,再莫名其妙和人恶战一场,还没弄清楚那群人的身份,再被偷袭,此刻又被夹击,还听说主帅死了,还打什么呢?快逃命是正经。
魏不惧大怒,看着对方拼杀得罪厉害的那两个人,他也跃跃欲试,想要像他们一样冲锋陷阵,擒贼擒王,扭转战局。
然而才有此意,就被手下又哭又喊又跪又劝,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最终,魏不惧和当年的无数次屈服一样,屈服了。
撤离之前,魏不惧喟然长叹:“我军败在人心。”再下令:“务必弄清楚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一定要弄死这两个人,一雪前耻。
此一役,魏军伤亡近万,逃散近万,精锐折损过半,损失了好几名将领。
魏不惧收拢残部,虽还有近三万人马在手,但军心是真正被打击惨了,加之高温酷暑天气,实不适合再次交战。
他远离西北,粮草不足,不宜在此久留,理当撤军。
然兴师动众,势在必得,却寸功未得,惨败如斯,如此灰溜溜回去,实在让人不甘心,更没面子。
犹豫不决中,西北传来消息,魏紫昭遣兵攻打西北,要趁势拔了他的老巢。
魏不惧无奈,只好亲笔写下招安书信一封,命人送去给“秀将军”,许以高官厚禄,表示自己求贤若渴,随时等待对方前来投奔。
未及回信,便已拔营回程,西北对他太重要了,他输不起。
魏军撤离,义军声名大噪,禾苗召开军事会议,宣布以后这只队伍就叫“铁军”,从铁矿中来,意志如铁,不忘本,不软弱。
再论功行赏,圆子以不容置疑的实力和成绩博得首功,成功加入领导层。
梁君同样立下大功,得封将军——从此,自幕后的暗卫,转为军队中的一员将领。
铁军真正在此站稳了脚跟,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挠一把的了。
取得胜利,禾苗与圆子却不敢松懈,申国人此番大败,必不能忍下这口恶气。
此其一。其二,申国人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坐大,这不符合申国的长远利益,因此,下一步申国人必要搞鬼分化。
比如说,故意泄露禾苗的身份,引起她和这只队伍之间的矛盾等等。
二人商量之后,禾苗去见了被软禁很久的金平,二人交谈良久,她把金平放了出来。
之后选了几个得力的将领,把人叫过去摊牌。
先说此次大战胜利不过侥幸,若想继续存活,百倍艰辛。
再透露自己其实是郦国人,如今有人想以她的身份做文章,为了不让义军发生内讧,他们决定离开。
从前隐瞒身份,带人暴动起义,乃是阴谋。
今天当众坦白,开诚布公,乃是阳谋。
阴诡之道不能长久,阳谋才能久行大道。
选出来的人都可算是心腹,有人无所谓,只要能活下去,能吃饱肚子,家人平安,管他是什么人。
也有人心有想法,不能接受。
金平出场了,她问这些人,什么叫做国家。
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家,靖中已乱,皇室不复,他们究竟是要效忠天下,还是要效忠魏氏?
若是效忠天下,这天下两百年前还是一家,无论申国也好、靖中也好、郦国也好,都是前朝分化而来,他们本就是一家。
若是效忠魏氏,魏氏给了他们什么?
魏氏奴役他们,不把他们当人看,前不久还攻打过他们,险些将他们和他们的亲人全部杀死在这里。
这种情况下,多数人肯定选的是天下。
“那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现在到了该合的时候了。”金平大声说:“我愿意跟随秀将军,共建这天下!”
众人歃血为盟。
有想要反对或是趁机生事的,禾苗容得他,其他人也容不得他——
因为,此刻禾苗若是离开,铁军便死了,会被魏氏与申国共同撕成粉碎,而他们世代守护的铁矿,也将不再属于他们,反而会变成奴役他们的枷锁!
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的人,会变得麻木;一旦过过好日子,就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苦日子了。
他们不想再被奴役。
金平之父曾是有名的清官,最后却是以谋逆之罪惨死身亡的,她亮出身份,不可避免地得到了支持和信任。
她抓住了这个机会,积极地出谋划策,短短时间内绽放出了灿烂的光彩。
禾苗乐见其成。
等到申国人将“秀将军是郦国人,别有用心”的话传出来,铁军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但分裂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
五万人的军队,被站在反对面的将领们带走了一万。
他们没有勇气和禾苗、圆子等人对峙厮杀,却也不想做郦国人的爪牙。
圆子和禾苗对此坦然接受,只要这些人不去投降魏不惧,不投靠申国人,没有什么不能接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靖中的火已经烧起来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第二年春天,靖中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220章 两三个就够了
对于靖中人来说,这一年风起云涌。
魏绵绵突然入京,魏紫昭准备了盛大的欢迎宴,次日,就传出魏绵绵准备登基为女帝的消息。
魏不惧气疯了,把才出生不久的儿子封为太子,交给他的皇后看着,准备率兵攻打荣京,教训他那个胆敢篡位的妹妹。
另一边,有人给萧杨加上龙袍,准备推他为帝,萧杨固辞,折中称王。
有他开头,各地义军纷纷称王,一时靖中大乱。
消息传来时,圆子站在高高的冶炉旁看工匠炼铁,禾苗则在实验一款新式马刀。
金平在低声吩咐人做事,梁君百无聊奈地演练沙盘。
一群将领在外面喝酒打架操练拳头,听到消息,众人皆都静默下来,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两个人。
他们想的是,秀将军也该称王了,便是想称帝,他们也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这种时候,并没有人想到让“方乾”称王。
只因在这群将领的心目中,方乾虽然非常能干强悍,但他一直是以“秀将军未婚夫”的身份出现的。
且他非常自觉,多数时候,秀将军发号施令、安排部署之时,他从不多嘴,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看着,微微带笑,眼神温柔,总令人有一种感觉,他的眼里心里,唯有秀将军而已。
他所有的兴趣,唯有陪伴秀将军而已,因为她喜欢,所以他喜欢,因为她留在这里,所以他留在这里。
相比打仗,他更喜欢的是给他们这片地域制定各种律法规矩。
如何税收,如何选拔人才,犯了罪理当如何惩罚,这些都是规矩。
他最喜欢的是管理政务,给那些发生纠纷矛盾的人调解劝和,他还建了一座监狱,专用来关押犯了“十恶”的人。
他还组织人手,贩卖冶炼打造各种铁器、兵器,他出门一趟回来,总能换回许多粮食、布匹等生活必需品,有一次,甚至带回了许多战马。
他喜欢走村串巷,经常和老农、老大娘、贩夫走卒在田边道旁一说就是大半天,乐此不疲。
细分起来,禾苗在军中的威望更高,他在民间的威望则比禾苗要高,老百姓们都知道他,喜欢他,亲切地称他为“方先生”,遇到事情总喜欢找他出一出主意,矛盾纠纷也喜欢请他做主化解。
尽管如此,从未有人胆敢质疑他的武力与威力。
因此这群蠢蠢欲动的将领们给禾苗出主意,让她称王,看到圆子过来,就忙着补上一句:“方先生也可称王,这样我们就有双王了,哈哈……”
禾苗笑而不语,瞟了圆子一眼。
圆子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我以为你们会想让我做王夫。”
郑阿牛摸摸后脑勺,憨实地说:“这样也很好,便是称女帝也是使得的,但是后宫就别像那些女帝一样人太多了,随便两三个就够啦。”
禾苗知道要糟,正想打岔,圆子已将她拨到一旁去了,笑眯眯地问郑阿牛:“为何不能多?”
郑阿牛用“你白痴啊”的眼神看着他,把他当自己人一样地说:“男人多了也很叽歪的,我听说之前的女帝们每次生孩子都要算这个孩子的爹是谁,所以我觉得两三个就够了。
先生出去办事做生意的时候,家里留两个人陪着将军,帮着带孩子管家就够了。当然,一定要选很好的,贵精不贵多嘛。”
圆子笑得更加灿烂:“那以郑将军看来,哪些人比较合适?”
其他人都看出圆子的笑容不对劲了,纷纷找借口遁走,唯有郑阿牛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他掰着手指算:
“阿健那小子长得俊朗,身体很好,武艺高强,力气很大,做得一手好菜,将军很喜欢吃他做的饭,任劳任怨,很不错。
无病生得文雅,中过举人,能说会道,会弹琴会吹笛子,画得一手好画,还会写诗词文章,通古博今,人细心。将军喜欢和他说话,夸过他第一风雅……”
禾苗听得冷汗涔涔,将袖子举起盖着头准备溜走,圆子就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一把攥住她的袖子,温柔地笑着说:“别走,听听他们怎么说的。”
禾苗干笑:“我突然想起有件非常非常重要紧急的事情,不去处理会死人的,嗯,会死人的。”
“那就让他去死好了。”圆子淡淡地道:“阿牛你继续,还有谁不错?”
禾苗使劲给郑阿牛使眼色,让他闭嘴,这不是来坑她吗?
不就是去年大混战的时候,她挑了他出来,让他假装投靠魏不惧,引魏军入彀吗?
虽说事后他被魏不惧派出的杀手追杀了很久,但她也帮他解决了呀,不带这样坑人的。
“还有好些,不过刚开始不宜太多。”郑阿牛却是挠着脑袋憨笑:“将军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我们做手下的人就是要替她分忧,方先生,我晓得你不喜欢,不过我们将军这么好,十个八个好男儿都是配得的,让他们为将军去死,他们都是肯的……”
“你说得不错。”圆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是越来越强了,笑着问道:“你安排的这些,每个人都有合适的差事去做,那我做什么呢?”
郑阿牛道:“你么,出门赚钱养家和人打交道呀,管家管孩子,还有政务琐事肯定要由你来做主才行,毕竟,你才是正夫,最最能干嘛。”
“原来是这样的。”圆子笑着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郑阿牛以为他会生气,谁知没有,还以为他听进去了,高兴得脸都红了,笑眯眯地告辞:“应该的,不谢,不谢。”
禾苗终于瞅着机会,踢他一脚:“还不快滚,你的事情做完了?耽搁了大事,看我不打你军棍。”
蠢死了,再不逃跑是想等死吗?
“这就走,这就走。”郑阿牛没走两步,突然膝盖一麻,摔一个狗啃屎,磕得满嘴血水。
圆子一抚袖子,笑容亲切:“郑将军别光顾着说话,记得看路看脚下呀。”
禾苗小声说:“你和他计较什么?”
圆子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十分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