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军中无兄妹
血,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花。
禾苗骑在小花马上挥动长刀,不停收割靖中人的性命,她杀红了眼,已经忘记白天黑夜,身在何处,她是谁。
她是瞒着白洛洛出来的,白洛洛只知道她出去执行军务,而且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任务。
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何蓑衣、圆子。
她答应过这两个人,要努力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所谓先锋,就是冲锋陷阵,走在最前,最危险,但也最容易立功。
这是她第三次出击,然后遇到了埋伏。
敌人多于他们数倍,而且是在没有任何遮挡物的坝子上。
大概是因为知道他们的身份,因此敌人全是精锐,非常凶狠,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狠辣。
“禾苗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我要努力活下来。”禾苗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努力往前拼杀。
因此哪怕就是面对多于己方数倍的敌军,她也没想过害怕,她的血液里有着圣女宫女官、昆仑殿殿主的双重传承,她不知道害怕,只知一往而前。
傍晚,残阳如血。
敌军不但没有颓败的模样,反而越聚越多。
禾苗知道,援军立刻就要到来了,靖中人这是想抓紧时机把她们绞杀在这里。
“左前方突围!”许南吼了一声。
他在她的左前方冲杀,鲜血浸染了他的盔甲,他和她一样,不知畏惧,一往而前。
他的动作很有韵律感,分明是杀人,却让人觉得这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禾苗一刀撂倒一个靖中人,用力一夹马腹,小花马带着她往许南的方向冲过去。
许南已经带着人杀出了一条血路,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量顾及他的手下,却又能及时果断放弃。
禾苗并不觉得他冷心冷肺。
“慈不掌兵”。一个优秀的统帅,理当是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而非是为了一两个人的性命唧唧歪歪,因小失大。
上了战场,就得认命,随时准备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这才是正确的方向。
禾苗朝着突破口冲去,突破口很快就要合拢,她有点着急,厉声催促小花马。
她看到许南拥马立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曾冷酷地警告过她:“我只会等你十个呼吸的时间。”
禾苗坚信,她若是不能冲过去,他大概会看着她死去,就像是看着那些没了救的士兵同袍一样死去。
十个呼吸的时间,转瞬即至。
然而突破口就在这一瞬间重新合拢了。
“我要活!禾苗说话要算数。”禾苗咬紧牙关,纵马而起,从敌军的头上飞跃而过。
她没有看到,有两枝冷箭朝着她的背后射过来。
她只看到,许南突然动了,他朝她冲了过来。
错身而过的瞬间,他用长枪的柄猛地撞了她一下,声嘶力竭:“伏倒!”
禾苗的身体先于大脑而行,她本能地伏倒,一枝箭擦着她的耳根飞过去,另一枝箭不知所踪。
“走!走!走!”耳边回响着许南的咆哮声。
她不敢回头,什么都不敢想,只管夹紧马腹,拼命前行。
天空一片血红,暮色渐合。
炎热的夏风卷杂着血液的腥臭和汗水的味道,往禾苗的肺里倒灌进去。
耳旁全是嘈杂的喊杀声,以及许南的指令声。
她机械地跟着他的指令往前奔走,一直走到天地之间全都漆黑一片。
有战马不堪重负,嘶鸣一声跪倒在地,马上的人也滚落下去。
其他的人把滚落在地的人抓起来横在马上,继续奔逃。
终于,厮杀声渐渐小了,队伍也放缓了速度。
有人哑着声音说:“追兵摆脱了。”
许南也说:“就地休息,补充体力。”
禾苗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
即便是上次攻陷隆城,她也没觉得这么累,这么危险。
她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第一次发现星空距离她那么近。
许南说:“清点人数。”
有人低呼了一声:“将军,您中箭了!”
禾苗翻身坐起,朝传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许南坐在地上,一根黑色羽箭插在他的背上,轻轻颤抖。
禾苗直觉他背上这根箭,就是他跑回去救她时中的。
她朝他走去:“许师兄……”
许南瞥她一眼:“军中无兄妹。”
禾苗猛地挺直了背:“是!将军!”
许南没再出声,垂下眼帘:“军医!”
有人怯怯地说:“军医死了。”
许南有些火大:“谁还活着?!”
禾苗连忙说:“我!我懂得医术。”
白洛洛的医术全都教给了她,她总是随身带着剪子、银针、绷带、缝线和药这些东西。
老天保佑,那只箱子还挂在小花马身上。
去甲、剪衣、切开创口去箭、清洗创口、缝合、上药,没有麻醉止疼药,许南就咬着一根木棍,巍然不动,一声不出。
禾苗知道他很痛,因为他头上的冷汗一直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为什么要救她呢?
禾苗包扎好伤口,看着许南坚毅的侧影发怔。
许南回头,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将外袍披上,起身道:“斥候何在?”
他发出一连串指令,派出斥候查探援军的位置,并向主力部队报信。
禾苗默默收拾药箱,给其他受伤的将士治疗。
终于累得动不了,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
她躺在地上喘气,明明累得受不了,却是睡不着。
一双靴子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你得学会随时随地入睡,随时随地保持警觉,醒后立刻清醒。”
许南在她身旁坐下,声音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他受的箭伤很重,流了很多血,禾苗觉得他要不是体力特别好,那就是意志力特别强,居然能撑到现在。
她说:“我知道了,不过您不睡会儿吗?您是主将,我们都要靠您拿主意。”
她已经做好了苦劝的准备,却听许南说:“现在我就要睡了,指挥权暂时交给你。”
“我?”禾苗正想反对,他已然倒在她身旁的地上,发出轻轻的鼾声。
禾苗被赶鸭子上架,不想认也只得认。
第56章 我不是孬种
天边越来越亮,渐渐透了红光,这是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援军仍然没有踪迹,派出去的斥候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大家都很疲惫,若是对手势必不肯放过他们的话,这就是偷袭的最佳时机。
禾苗站起来,竭尽所能布置防务,鼓舞士气。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文静的姑娘,她声嘶力竭地吼着,当仁不让,不客气地指挥那些人。
许南威力巨大,哪怕就是昏睡不醒,也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命令,他们默默地遵从禾苗的命令,提高警惕,加固防线。
禾苗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坐下来听天由命。
她觉得身边的许南呼吸声有点不对劲,她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再一探,人已经陷入昏迷。
她的眼里突如其来地蓄满了泪水。
他是因为她才这样的。
她少不更事,害他跌下粪坑,他却用性命又救了她一次。
攻打隆城时,谈不上谁欠谁,这一次,她绝对是欠了他。
所有的药都用光了,她再没有药可给许南用。
她看着渐渐升起的旭日,想了很多事。
伏在地上听动静的士兵突然道:“有部队往这边来,大概有两百骑。”
人马俱疲,逃也逃不掉。
禾苗抓起许南的长枪:“你们想不想死?”
将士们一起看着她:“不想。”
“那么就战!拼尽全力地战!战斗才能有生的希望,逃和投降只会死掉!因为他们不许我们活,我也不许有逃兵!”
“我们一定能撑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禾苗幽默地说:“因为有我在,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她平时很反感别人说她是关系户,但这一刻,她却觉得真庆幸自己是关系户。
大家知道她在,她爹、顾轩、圆子,都不会放弃他们,而且会尽可能地赶过来救援。
果然,将士们都信了她的话。
他们露出一个心领神会、自己真幸运的笑容,拿起自己的武器准备战斗。
来的果然还是敌军。
一如既往的良驹精锐,一如既往的装备精良。
领头的人看到他们,发出一声唿哨,高喊:“活捉许南、何苗苗者赏金万两!封百户!”
好家伙,果然是冲着他们俩来的!
禾苗发一声喊:“放!”
第一波羽箭往对方射去,然而对方身穿重甲,来得又极快,倒下一批人马之后,不要命地继续往前冲。
擒贼先擒王,禾苗弯弓搭箭,对着敌军将领射去。
那人却很狡猾,骑术也格外精良,左冲右突,接连避开了她三箭,来势汹汹,很快冲了过来。
一个应选进入虎贲军的年轻将士勇敢地冲上去,和他杀在一起。
躲过对方的一波箭雨之后,禾苗声嘶力竭地下令再次放箭,并且作好了短兵相接的准备。
然而,又有士兵来报:“又有一批人马往这边来了。”
众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焦灼和不安。
敌军距离越来越近,已经不再适合用箭,禾苗拔出长刀,护在许南身边,准备肉搏。
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活下来。
“我要全须全尾地活下去!”禾苗大笑着,一跃而起,劈死了一个送死的靖中人。
鲜血溅起,溅得她半身半脸。
小花马发出一声痛楚的嘶鸣,倒了下去。
禾苗回眸,看到小花马清澈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它看着她,呼吸急促,它失去了一条腿,血流如注。
它再也活不下去了。
禾苗心如刀割,大喊一声,割断了小花马的咽喉。
敌军突然从外围开始溃乱,有人兴奋地高喊着:“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人!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禾苗充耳不闻,把刀舞得虎虎生风,把许南牢牢护住。
她进入了忘我的境地,在她的眼里只剩下靖中人、郦国人、我、许南,四种存在方式。
她没有寻找过圆子的身影,她只是尽心尽力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就算隔了老远,圆子也能准确地找到禾苗的身影。
队伍已经冲散,各自为战,她竭尽全力地护着她身后的人,动作规律、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和韵律。
这种韵律感,圆子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就是许南。
这是圆子从未见到过的禾苗,他的血液变得滚烫,他摘下挂在马鞍上的青龙戟,拍马往前冲去。
两方会师,势如破竹。
圆子冲到禾苗身边时,恰逢已经力竭的她将长刀架住敌人的刀,不让对方往下劈。
圆子一戟将那个人挑飞,再一戟刺死了她身后的人,长戟挥舞,瞬间清扫出一片清净地。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满脸满身的血。
圆子朝她伸手:“苗苗,是我。”
禾苗往后退了一步,让出昏迷不醒的许南:“先把他带出去。”
圆子的神情有些复杂,却还是命令紧随其后的侍卫把许南扶上马。
他向禾苗再次伸手:“苗苗。”
禾苗认真地看看一身洁净、英武贵气的他,再看看满身是血、十分狼狈的自己,后退了一步。
她说:“你是主帅,是太子,你的马背上不应该有我。”
这是什么鬼理论?
她的眼神还很陌生,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或者说,是看一个异类。
圆子大怒,拍马上前,一把将她提起丢在马背上,抡起长戟冲杀出去。
“何苗苗,我不是孬种!你要不要看看我是怎么杀人的?”他一边杀人,一边大声吼着。
禾苗的目光追随着他的长戟跃动,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太阳终于跃出地平线,天地之间一片金黄。
靖中人被斩杀得干干净净,圆子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禾苗,禾苗也终于回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都是情绪万分复杂。
圆子紧抿着唇,看上去非常生气,也格外严肃冷硬。
禾苗往后一仰,彻底晕死过去。
再醒来,她已经躺在行军床上,周身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了,包得就像一只大粽子。
她想起了被自己亲手斩杀的小花马,想起许多死去的同袍,想起不知生死的许南,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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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我一直在等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就算亲身经历过好几次战斗,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样让人刻骨铭心。
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迫不得已亲手杀死陪伴自己长大的爱马,看到和自己朝夕相处、感情越来越深的同伴惨死,看到许南为自己而险些死去。
相比起这一次战斗,前几次就好像是过家家一样。
禾苗的眼泪浸湿了枕头。
门帘被揭开,圆子走了进来。
他微蹙着眉头,在她身边坐下,去探她的额头:“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禾苗不答,她哪里都不舒服,特别是心里。
圆子端起药碗要喂她:“喝吧,你伤得不轻。”
禾苗喝完药,问道:“我们将军如何了?”
她说的是许南。
圆子从未有哪一次像这回一样,觉得“我们将军”四个字这般刺耳难听。
他皱着眉头,忍耐着回答她:“没有大碍,伤口有些感染,不过他身体好,应当不会有事。”
禾苗说:“我想去看他。”
圆子忍不住:“他不用你看也会好!”
禾苗所有的负面情绪顿时爆发了:“我去看看他怎么了?我的命是他救下的!”
她挣扎着要下床,圆子把她按翻在床上,厉声道:“何苗苗,你再敢犯犟试试?信不信我立刻就把你赶出军队?”
“你敢!”禾苗很凶地吼回去,扯动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圆子冷笑:“我为什么不敢?在这里我说了算!打了败仗,那么多条性命就这样没了,难道不是该找原因吗?这样乱发脾气算什么?是我让你上战场的吗?女将军?嗤……你以为杀人厉害就是将军吗?”
他无情地嘲讽她,一点不留情面。
禾苗一动不动地听着,一言不发。
圆子皱眉,仔细地打量她,难道他说得太重,她被打击得受不了?
禾苗突然哭了起来:“花花死了!是我的错。”
圆子拍拍她的肩,任由她哭,等她哭够才说:“你先休息,明天一早送你们回驻地养伤。”
禾苗蔫蔫地睡觉,总是梦见小花马,梦里哭湿了枕头。
圆子出了营帐,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许南闭着眼躺在床上,听见声音就睁开眼睛。
圆子冷冷地问:“这是你第几次打败仗?”
许南淡淡地道:“第三次。”
“败得最惨的一次,五千人马,死得只剩五百不到。”圆子语气平直:“你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
许南不答。
圆子刻薄地说:“因为有她在,援兵才会到得更快吗?”
许南抿紧唇,半晌才说:“不是,臣没那么无聊。”
“不是?你把一个没有经验的人硬塞进先锋队伍,居心难道很好?”圆子嗤笑:“你是在帮她呢?还是在毁她?”
许南抬眼直视着他:“她很有天赋。她现在也许会不适应,但只要过了这个坎,她就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把她领进队伍,不过是不想看到一个极有天赋的人,埋没于深宫大院而已。”
“你怎知她会被埋没呢?”圆子一拳砸到他脸上:“这是替她父母给你的。”
许南被打得从床上滚落下来,倨傲地看着圆子,不还手,亦不认输:“殿下还要替自己打吗?毕竟这次输了,你脸上会很难看。”
圆子并没有继续动手,骄傲地说:“不必。此次失利,我自会背起应负的责任。”
他大步走出去,不再看许南一眼。
翌日,圆子向皇帝陛下上表请罪,一力承担此次战役失利的所有责任,恳请抚恤阵亡受伤将士,中间没有提到许南半句不是。
皇帝陛下毫不客气地斥骂了圆子,罚俸并按军法打了军棍。
幸存下来的将士们全都沉默。
其实对于圆子这个年轻的太子,他们并不真正畏惧和敬佩,他们都觉得他是靠着父母,生而不同,高高在上。
那种心理就像是杀得满身是血的禾苗,骤然看到全身洁净的圆子,然后觉得他是异类一样。
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同。
但在这一刻,他们有了一种微妙的心理变化,觉得太子是他们自己的太子了。
消息传到时,禾苗刚好去看望许南。
许南的脸色仍然很苍白,他眯着眼睛说:“他打了我一拳,说是为你父母打的。”
禾苗低下了头。
她的情况,圆子一直瞒着何蓑衣和白洛洛。
他那天来救援先锋队,也曾遭到很多反对。
但他说,男儿不能没有血性,主帅的职责不止是统筹指挥,也要能救手下于危难之中。
大家都以为他是为了建立威信,收买人心。
其实她知道,他更多是为了她。
甜蜜而忧伤,便是她此刻的心情。
许南说道:“做错了事,总得尽力尽快弥补才行。我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要去后方组建虎贲军,你的伤也要养,你去吗?”
禾苗很认真地说:“这次失利是你误判了局势,而我也没有起到参谋作用。一起组建虎贲军,从头开始,脚踏实地的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一起为他们报仇。”
许南说:“那就一起吧。”
禾苗去和圆子告别:“我要走了。”
圆子问她:“倘若我留你,你会留下来吗?”
禾苗摇头:“不会。我要给花花报仇,要给我那些同袍报仇。”
“和许南一起?”
“是,我要从头开始。”
圆子眼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和难过:“你会爱上他吗?”
“现在没有。”禾苗坦然地道:“我很喜欢你,但留在你身边的话,我不能尽兴地做我想做的事情,你也不能完全施展手脚,所以我必须离开。”
圆子半晌无语,最终笑了:“行啊,反正那么多年我都过来了,你还那么小,我也很年轻,可以慢慢来。”
禾苗的眼里闪起亮光:“你是要等我吗?”
圆子垂眸看着她:“我一直在等。”
禾苗微微笑了:“我不知道你能等我多久,不过我挺荣幸的,也很开心。”
他们都还很年轻,见识过的人和事还很少,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将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心意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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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一次
半年后,郦国彻底收回从前割给靖中的几座城池。
铁碑岭以南,从此尽属郦国。
为了报复,靖中封闭了莲峰通往靖中的捷道,黄金茶道不复畅通。
自此后,南北货物交流贸易,商人必须翻越险峻苍茫的铁碑岭,物流成本直线上升。
这导致周边各国严重不满,商人也非常不满。
于是重华下达命令,命睿王在莲峰建府,太子盘踞隆城,存粮养马练兵,准备在合适的机会将整座铁碑岭拿下,重新打开通道。
靖中这边也是严阵以待。
于是双方陈兵边境,局势十分紧张,随时都有摩擦。
在苍茫的铁碑岭深处,有一座小小的城池渐渐建成。
它用山石原木搭成,依山而建,清泉山花随意生长其间,与铁碑岭融为一体,十分和谐。
城池背后,是一片平坦的谷地,最早堆满了乱石,是禾苗带着人一块一块清除干净,再夯实成演武场。
虎贲军就建在这里。
原本是想建在后方的,但皇帝陛下说,既然是精锐,那就从最艰险的地方开始组建吧,经过残酷淘汰剩下的,才会是真正的精锐。
禾苗已经不穿绿衣,她和普通的将士一样穿着深色的衣服和铁甲,头发绾成男儿发髻,只用最普通的乌木簪子。
雪白的肌肤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往事,她长成了一个有着小麦色肌肤的健美少女。
她仍然没有做成虎贲军的偏将,而是一个小小的校尉。
她每天要带着她手下的士兵,背石头、伐木、建房子、砌城墙、操练,她还要教他们读书习字,学最简单的医术和自保术。
她的这支队伍被编为甲字队,意思是最好的队伍。
这编号不是固定的,而是流动竞争的,要多重评定比较才能得到,这是虎贲军里的最高荣誉。
手下的士兵们,年龄都比她大,个子都比她高,但是都很听她的话,因为见面的第一天,她就把他们挨个儿揍了一顿,打得他们心服口服。
正值初春,四处绿芽绽放。
禾苗抱着双臂站在演武场边,看糙汉子们捉对厮打,偶尔上去踢一脚打一巴掌,指点指点。
许南缓步而来,站立于她身后,也不说话,就陪她一起静静地看。
禾苗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做事,直到做完了事,回头看到他还在,才带着人上前行礼,请他指点。
许南点评完毕,严肃地看着禾苗说:“跟上来。”
并不等她,转身就走了。
禾苗命令手下解散,快步赶上去。
这半年里,她长高了许多,却仍比许南矮许多。
她安静规矩地跟在许南身后,他不开口她就不出声。
许南突然停下来,她差一点撞上去,但是军人的素养让她及时刹住,二人并未有所碰触。
许南回身看着她,有略微遗憾:“你家里来信了。”
算起来,正是何小四出世的时候。
禾苗眼里闪起亮光:“在哪里?”
许南从怀中掏出信递过去。
信上带着他的体温,也带着他固有的淡淡青草味。
禾苗丝毫顾不上这些,她急急忙忙撕开信纸,如饥似渴地读起信来。
何蓑衣开篇一贯温情脉脉,问她身体如何,是否长高,有否收到他们之前寄来的吃食衣物,说他们很挂念她。
然后开始骂她没良心,白养了她,不声不响跑去前锋部队,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肯告诉家里,不打招呼就跑来山里组建虎贲军。
到最后才提到何小四,而且只有一句话,大人小孩都平安。
禾苗抓狂,说半天,也没说这到底是个弟弟还是妹妹呀!
她爹一定是故意的!
许南见她神色有变,便问:“怎么了?”
禾苗把信扔给他看,并没有避讳的意思,不过确实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地方。
何蓑衣从来不提和家务无关的事,就连圆子都没提过。
许南很快看完,认真地问:“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禾苗说:“妹妹吧,爹娘年纪大了,男孩子太皮,女孩子的话,可以给他们省些力气。”
许南严肃地说:“万一像你呢?”
他这是在和她开玩笑吗?
禾苗愣了一下。
他俩的相处虽然不拘小节,但更多时候就是正经上下级的感觉,是严肃而认真的。
她没有和他开过玩笑,他也没和她开过玩笑。
这是第一次。
她咳嗽一声:“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说他们命苦。”
许南唇边露出些许笑容,道:“我这里有封机要文书,需要送回隆城,别人去我不放心,你去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家人和圆子了,禾苗心绪如潮,昂首挺胸:“保证完成任务!”
许南点点头:“回去收拾行李,点几个得力的带上。”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禾苗喊住他,笑颜如花:“谢谢!”
许南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禾苗等他走远,握住拳头“耶”地低叫一声,纵了几纵。
她的动静丝毫没有瞒过许南,他心情很好地勾起唇角。
将士们羡慕地送禾苗离开,他们不停地给她提要求:“记得一定把我的信送出去。”
“记得帮我买匕首啊。”
“记得给我带卤肉。”
“记得给我买鞋……”
各种各样的要求,同时不断的有信和东西塞进包裹里。
禾苗看着越来越大的包裹,十分头痛,但她还是好脾气地接下来,把他们的要求一一记下。
许南带着几个亲卫出现,面罩寒霜:“各人的东西和信立刻全部拿走!”
将士们集体噤声,匆匆忙忙把自己的东西领走,转眼禾苗的大包裹就瘪得只剩一张皮。
前后差距太大,禾苗一时不能适应。
她试探着替大家求情:“其实……”
“我是让你做老妈子吗?”许南冷冰冰地说:“两天之内必须把信送到,否则军法处置!”
好吧,禾苗立刻翻身上马,迅速赶路。
然后她听见许南在后头说:“三天之后,我们要派人外出拉辎重粮草,要带东西的赶紧准备。”
身后响起一片欢呼声。
禾苗抿嘴笑了,她很喜欢这个上司。
------题外话------
看来大家不喜欢丰胸,那就肤白貌美。昨夜失眠,今天没精神,白天看吧。
第59章 同意(谢谢宫主和包容你的不可一世的月票红包)
隆城比起从前繁华了很多。
禾苗带着手下在城里穿行,有种重回人间的不真实之感。
繁华热闹,街道整洁,来往的百姓和士兵从容不迫,并且很有精神。
手下和她评价:“太子殿下把这里治理得很好。”
“嗯。”禾苗举双手赞同这个话。
她想圆子了。
分离后,偶有书信来往,问候的居多,有些话转换成字,总觉得词不达意,也不方便说。
圆子最后一次给她写信,曾提到要将隆城帅府改造一下,以便长期居住,他画了建造图纸,想请她把一下关。
但图纸并没有随信寄过去,她觉得,他应该是希望她能实地来看看。
看看房子,也看看他。
男人问女人,房子要怎么修,要怎么摆设,通常就是想和这个女人成家的意思。
禾苗摸摸脸,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她黑。
也是奇怪了,她和圆子在一起,总是过多关注自己的外表美丑,和许南等人在一起,就从来没有这种顾虑。
帅府看门的还是那几个熟人,看到禾苗,不由笑弯了眼睛,忙不迭地上前请安问好,帮着牵马领进去。
迎面出来帅府总管,遗憾地搓着手道:“真是不巧,殿下今天早上才离开。”
睿王中了流矢,听说伤得极重,因此圆子一大清早就赶往莲峰去了。
禾苗既替睿王担心,也很失望:“什么时候回来?”
总管为难道:“不知道呢,想来不会耽搁太久,毕竟这里也离不开殿下。不过从此地到莲峰,光是来回也得三四天呢。”
三四天,她估计是等不得了。
禾苗交付了文书,在帅府里走一圈,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座大气宏伟的府邸。
不知道圆子那个图纸是否与她所想的一致,好想看看那图纸。
何蓑衣亲自来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嫌弃地说:“黑得就像一块炭。”
禾苗讨好他:“爹爹倒是照旧的玉树临风。”
何蓑衣高高举起手,像是想打她,却又舍不得:“快些回去吧,你娘和弟弟们等着的。”
禾苗咬手指:“还是弟弟吗?”
何蓑衣面无表情:“你关心这个吗?”
禾苗小声说:“我当然是关心的。”
何蓑衣低声嘟哝了一句,大意是说她野得不像话。
禾苗假装没听见,她爹和娘的事她听多了,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她和他们比起来已经很省事了。
回到家,何小二、何小三冲上来围住她问长问短。
白洛洛板着脸瞪她一眼,摔帘子就走。
禾苗赶紧追上去,拉着手一阵甩,把身体扭得像牛皮糖似的,各种撒娇讨好,终于求得白洛洛赏脸让她抱新生儿。
是个妹妹,粉妆玉琢的,小名儿叫稻穗。
禾苗吐血,这夫妇俩到底会不会给孩子起名?
真是没见过这样懒惰的,特别是她爹,竟敢夸耀自己是一代大儒的大弟子。
禾苗、小二、小三、稻穗,还算是优待女孩子了,男孩子就和草一样不值钱,名儿都没一个,就按排行来。
“哪里是懒惰?”何蓑衣宠溺地抱着稻穗哄:“那是你不懂,小孩子的小名儿就是要起得接地气才好。”
好吧,他老人家怎么说都有理。
禾苗有很久不在家中,自觉亏欠父母许多,很自觉地去料理家务,亲手做了一顿饭。
吃饱喝足,何蓑衣和白洛洛终于表示原谅她一点点了。
白洛洛要求检查她之前留下的伤痕,禾苗紧张地抓住衣襟不给瞧。
她怕白洛洛看到之后就再也不许她上战场了。
“给不给?”白洛洛拿着鸡毛掸子追着禾苗满屋跑,可是她还未恢复,太胖,一会儿功夫就气喘吁吁。
禾苗站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做鬼脸:“娘已经不是那个身轻如燕的姑娘了。”
白洛洛又好气又好笑,最终破功笑出来,扔了掸子,道:“算了,你不让看,我也不迫着你。你给我一句准话,你还要在山里待多久!”
“一年?两年?也许是三年、四年?”禾苗瞅着白洛洛的表情,涎着脸一点点往上加。
白洛洛又要揍她,她就大声说:“不让我在山里待着,那是想让我来圆子手下做先锋官上战场吗?”
白洛洛的神色变了,表情十分的复杂。
复杂到禾苗看不懂猜不透,歪着头瞅白洛洛,伸手在她眼前晃:“气成这个样子?”
白洛洛叹一口气:“你想回来在他手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别做先锋官什么的了。”
这是同意她和圆子在一起了?
禾苗以为自己听错,不然就是天上下红雨了。
她抬头看天,再揉耳朵:“我没听错吧?”
白洛洛言简意赅:“没!我就是那个意思。”
禾苗再看何蓑衣,何蓑衣吹胡子瞪眼弹舌头逗稻穗,甚至没赏她一个眼神:“你娘做主。”
说得好像他从来不管事似的。
一直被压着的事情突然解决了,禾苗兴高采烈:“你们终于想通了呀。”
白洛洛叹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和孩子的性命安全比起来,其他都不是事。”
何蓑衣则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禾苗抱歉地说:“不知道。虎贲军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虎贲军。”
白洛洛的鸡毛掸子立刻朝她飞过来,她灵巧地抓住,威胁道:“是想把我赶走吗?我这就走了。”
白洛洛气得不轻,何蓑衣吼一声禾苗:“胡闹!”再哄白洛洛:“孩子和你一样有出息,想开点吧。”
再和以前一样强压着,这姑娘真的转眼又跑了,说不定下次回来都不会往家里住。
白洛洛眼泪汪汪:“我这是自作自受啊。”
第二天早上,帅府总管赶过来:“睿王伤得不重,殿下听说姑娘来了,连夜赶回来,快则明天中午、最迟傍晚就能到,姑娘可否再等等?”
“好。”禾苗算一算时间,她可以在明天晚上出发,连夜赶路,这样就能把时间省下来和圆子见面。
军中办公差都有时间限制,何蓑衣和白洛洛一算就知道她的打算,都是叹气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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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错过
禾苗原本打算早上补眠,吃了午饭再去城外等圆子的。
然而她根本睡不着,从军以来形成的习惯,让她在天刚亮就睁开了眼睛。
稻穗在哭,她三两下收拾利索,跑去隔壁看。
白洛洛上了年纪,带稻穗已经有点力不从心,又因为担心禾苗,难免有点火气大,把乳娘骂得眼泪汪汪。
“娘,生气容易老,静心静气。”禾苗轻言细语哄好白洛洛,再把稻穗抱过去哄。
禾苗也算是带大了两个弟弟,对新生儿这种东西一点不陌生,稻穗很快就不哭了,握着她的一根手指哼哼唧唧。
她就学着小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哄稻穗,稻穗睁大眼睛盯着她看个不停。
白洛洛无限怀念当初:“那时候你才这么小,每天乖乖吃奶睡觉要抱抱,长大了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要找的就是我和你爹,总是抱着我们软软地说,将来要听爹娘的话,要孝顺……”
禾苗知道她的用心是什么,笑眯眯地听着,不时附和两句,就是不提自己什么时候离开虎贲军。
白洛洛没有办法,只好认了。
安顿好家里,禾苗拖着何小三、何小二两根尾巴,大摇大摆地出城,在路边摆个席面吃着,坐等圆子回来。
然而酒足饭饱,始终不见人影。
何小二、何小三困了,二人从小带得不讲究,随便惯了,拿个毯子往地上一铺就躺倒在树荫下睡觉。
禾苗也困,命亲兵盯着路,趴在桌上睡了一觉。
再醒来,人还是没到,鬼影子都没一个。
禾苗就让人拿出叶子牌,叫醒何小二、何小三,带着亲兵一起赌钱玩耍。
她心里记挂着圆子,又记挂着晚上赶路的事情,心不在焉的,总是输钱。
何小二、何小三赢了钱,开心得哇哇大叫,亲兵也是眉开眼笑,都觉得她好。
禾苗反正也没花钱的地方,乐得让他们开心。
从下午一直赌到傍晚,从傍晚一直赌到天黑。
其间何蓑衣夫妇俩来送饭,陪着她在路边吃了一顿。
圆子还是没有来。
帅府总管很是不好意思:“也许是路上耽搁了。”
亲兵开始催促禾苗:“何校尉,咱们得回去了,否则将军军法不容情。”
许南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令行禁止,犯了错一定会受罚,不管是谁。
她耽搁这一天已经算是违规,若能及时赶到那也罢了,若是迟到,所有人都要挨罚。
禾苗倒不是怕挨军棍,只是不能拖累同伴。
她叹息一声,和家人告别。
帅府总管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能留下那么一两句话或者东西给太子殿下。
禾苗也觉得有很多话想和圆子说,然而隐忍许久,什么都说不出来,便道:“请太子殿下保重。”
她走了很久,几人几骑才匆匆赶到。
圆子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白净少年,皮肤也变成了小麦色,原本有些单薄的肩膀变得更厚实,神情也更坚毅。
看到守在道旁的总管,他打马迎上:“她呢?”
总管指一指去路:“在这里等了您一天,实在等不得就走了。”
圆子二话不说,纵马追了上去。
然而为了尽早赶回来,小黑马连夜跋涉,到现在是真的走不动了。
总管也道:“殿下连日奔波,府中又有陛下急旨,何不先处理好此间事情,改日抽空特意去探望何姑娘。”
圆子沉默地抿紧了唇。
身为一军之帅,没有正当理由,哪能轻易离开?
他把总管拉下马,骑着总管的马跑上附近的山,站在山顶往远处看。
月明星稀,道路在月光下泛着白光,看不见他的姑娘。
禾苗已经走远了。
圆子垂头丧气下了山,在山下等他的队伍里多了一辆马车。
陈韫迎上来:“刘司宾醒了。”
圆子走到车前,隔着车帘问:“刘司宾,你还好么?”
车里传来一条温和的女声,彬彬有礼:“有劳殿下挂心,臣无大碍,休养些时日就好了。”
车里躺着的是丞相刘岑之女刘莹。
作为丞相之女,刘莹很对得起这个身份。
受皇后娘娘、商侯、白洛洛等人的影响,刘莹也入了仕途。
她与圆子同岁,七岁能吟诗,十岁作策论,十二岁名满京城,同年考入宫中成为钟唯唯身边的近侍女官,学习并掌皇后来往书信等事务。
十六岁离宫,入鸿胪寺,十八岁为司宾,专掌外国朝贡使臣之事。
因碧玉郡主的堂姐、申国胜华公主借着探亲的名头,暗行两国联盟,准备一起攻打靖中之事而至郦国。
盟约既成,胜华公主回国,刘莹奉命送胜华公主过境,在铁碑岭附近被靖中偷袭。
刘莹假扮胜华公主引走敌军,顺利将胜华公主交到睿王手中,并平安过境。
睿王在此次偷袭中中了流矢,刘莹则下落不明。
圆子探望过睿王之后,在半途遇到线索,为救刘莹而耽搁了时间。
他为了赶来见禾苗,就让陈韫带着车在后头慢行,他自己快马加鞭赶过来,结果还是错过了。
陈韫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头:“来日方长。”
圆子叹一口气,问刘莹:“刘司宾,此次偷袭事件中有些疑点未曾理清,恐有漏网之鱼逃脱,你若有精神,请回答几个问题。”
刘莹道:“无碍,请问。”
侍卫将车帘卷起,露出一张温婉清秀端庄的脸。
哪怕就是在伤病之中,她的姿势也是一丝不苟,头发纹丝不乱,不说话时,唇角微微上翘,仿佛在笑。
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女子。
谈吐自如,言简意赅,条理清晰,切中要点。
哪怕就是聪明有才气如陈韫,对她也是佩服的。
圆子很快问完了要问的问题,火速派出人马追缉漏网之鱼,再命人将刘莹送回城里。
因帅府无女眷,为了避嫌也为了方便照顾,他命人将刘莹送到何蓑衣那里,交给白洛洛照顾。
白洛洛对此非常警惕,总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刘莹越是聪慧讨喜有礼,她越觉得不踏实,忍不住问何蓑衣:“这不会是陛下故意送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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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吃了半只鸡(感谢Najia)
何蓑衣永远是个女儿奴,娇养放纵大了禾苗,现在又开始娇养稻穗。
见白洛洛着急,他给她出主意:“要不然你给禾苗写封信,就说太子送了一个美人到咱们家居住,这美人可出色了。”
白洛洛觉得这是个办法,也许可以引得禾苗归家。
就像她吧,她当初爱恋何蓑衣,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恨不得紧紧守着,就怕何蓑衣被人抢走了。
禾苗应该也一样。
她得意洋洋地给禾苗写信,把刘莹描述得毫无缺点,简直就是一个仙女。
末尾特意注明,圆子就是为了救刘莹,才会来迟,没有与禾苗会面成功的。
白洛洛反复看了这信几遍,又拿给何蓑衣看:“你看看我写得怎么样?我觉着恰如其分。说得过了,会让禾苗生气和圆子吵架,年轻人火气大,一不小心闹崩了,禾苗更不回来了,那是弄巧成拙。就如这样最好,让她紧张担心,却又不至于闹得太过。”
不就是想找夸赞么?何蓑衣狠狠夸了她一番,所有能用上的好词儿都用上了。
白洛洛高高兴兴地把信送出去,跑去近距离观察刘莹。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刘莹的伤还未好,必须静养,日常养伤就是坐在屋里写写画画。
白洛洛让人放下补汤和药,笑眯眯地问她:“忙什么呢?需要帮忙么?”
刘莹起身给她行礼,微笑着道:“是将此次事件写个详细的折子报给陛下。”
白洛洛眼尖,看到她手边有一张简易的图纸,绘制的正是铁碑岭及周边地势、大路、小路,便来了兴致:“这是你自己画的?”
刘莹有些不好意思:“画得不好,让您见笑了。”
她拿起图纸请白洛洛指点:“有几个地方记得不够踏实,白将军从前在这一带任过职带过兵,还请帮我修正一下。”
一声“白将军”把白洛洛叫得全身上下舒坦无比,但她并未因此丧失警惕:“你绘制这个做什么?”
这种地图可是机密,轻易不许人乱画,也不能流传出去的。
刘莹坦然道:“我此番遇险,发现穿越铁碑岭的大小道路太多,光是从百姓口中听说的大概就有十几条,我就想,倘若我们能把这些路全部探明,在将来的战争中一定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比如说,双方正打得欢,对方突然从你不知道的小路上派了一队人马冲杀出来,那肯定要受惊啊。
若是这种小路再多上那么十几条,再加上兵强马壮,指挥得当,妥妥的打胜仗。
白洛洛目光复杂地看着刘莹,这姑娘脑子怎么这样好使呢?
自家的禾苗比起来就太憨了,白在铁碑岭里住了那么久,来回奔波几十趟,都没想到这个!
刘莹见她迟迟不说话,略有些尴尬和不自信:“我不太懂得这个,若有做得不妥的地方,还请将军指教批评。”
白洛洛虽然有点酸溜溜的,却是个正气的君子,既然对国家对军队有利,无论如何都得帮着把这事儿给做成。
也许哪一天,她的禾苗就用上这地图救命或是打胜仗了呢?
白洛洛详细指点刘莹,记不太清楚的还找人来帮着想,末了又提建议:“我们知道只有这么点了,这种大事理应禀告太子,由太子组织人手来做,更妥当更迅速。”
刘莹感受到她的热情与毫无保留,表情也是十分复杂:“我的手下全都没了,还请夫人派人去请太子殿下。”
人都派出去了,白洛洛才后知后觉地后悔,她不是要替禾苗防着这俩的吗?为什么反而帮忙把这俩凑在一起了呢?
真是的!
白洛洛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假装自己要去准备饭食招待圆子,跑去找何蓑衣诉苦。
她觉得刘莹太狡猾了!而且是防不胜防。
何蓑衣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非常好笑,捏了她圆溜溜的脸蛋一把,说道:“你要这样想,倘若她真是冲着太子来的,那么就算我们不帮她请太子,她迟早也会拿着这东西去找太子。与其他们私底下会面,不如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这样不是更好吗?”
“是这样。”白洛洛还是不高兴,女儿的宝贝被人觊觎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何小二在吃东西,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不屑地说:“看来不管是人或者东西,都是有人抢才宝贵啊。”
何小三竖起大拇指:“精辟!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白洛洛要揍他们:“小兔崽子反天了!我们那是替你姐姐试验他是不是真心的。”
何小二拉着何小三撤:“是啦,是啦,可怜天下父母心嘛,姐姐说了,你们不管怎么做都有理,不要气你们,要顺着你们,我们答应过她的。”
白洛洛眼泪汪汪:“我想禾苗了!多好的闺女啊!”
何蓑衣好笑极了,拥着她轻拍背心:“别担心,倘若他经受不了诱惑,那就说明他和咱们之前猜测的一样,不成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管了。”
饶是如此,白洛洛还是不能善罢甘休,全程参与整个地图绘制过程,目光炯炯,就怕发生点什么。
然而圆子也好,刘莹也好,全都表现得光风霁月,一点暧昧不自然都没有。
绘制标注交通图的事被圆子接了过去,他把这事儿当成一等一的大事来做,只说让刘莹安心养伤,会替她报功之外就再没来看过刘莹。
白洛洛满意了,每天好汤好水,恨不得把刘莹养成一个白胖子,也恨不得刘莹快些好起来,早点离开。
然而直到夏天刘莹也没走,宫中甚至下了一道旨意,让人在隆城营建驿馆,专门接待铁碑岭那边过来建交的国家。
而刘莹,就是鸿胪寺驻隆城的下属机构负责人。
听到消息那天,白洛洛气得一口气吃了半只鸡。
皇帝陛下就是故意和他们作对的!
何蓑衣劝她:“不是说要减肥的么?少吃点!”
她揪着何蓑衣的衣领发脾气:“我不管,你立刻给皇后娘娘写信,问她晓不晓得这件事!”
第62章 坑女儿
何蓑衣撑着下颌道:“给阿唯写信不是难事,这个面子阿唯也一定会给我,不过你确定真的要写?”
以皇帝陛下的尿性,若是发现他和钟唯唯私底下书信往来,必会加倍报复——虽然现在也是在报复,却是在报复他们之前拦阻禾苗和圆子,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这还不算,谁知道什么时候白洛洛就醋了呢?
白洛洛仔细想想,这事儿的确做不得,得不偿失。
她急得满屋子乱转嗷嗷叫:“怎么办?怎么办?”
何蓑衣掀掀眼皮子:“等。”
白洛洛疯狂地给禾苗写信,恨不得她立刻杀回来才好。
已经长成小少年的何小二看不惯:“我娘烦不烦啊,就好像我姐只能嫁人生孩子似的,错过这次就没人要了似的。她自己当初也拼命想做女将军,现在怎么堕落成这样子了,太可怕!”
何蓑衣决定考一考他:“那你想想怎么办才好?”
何小二说:“我也给我姐写信,让她别理娘。”
何蓑衣说:“孺子可教,就这么办吧,别让你娘知道。”
做父母的,肯定是担心儿女,希望儿女平安顺遂的,不过既然禾苗立志要做天上的雄鹰,他也不想再束缚着她,由得她去吧。
正值盛夏,铁碑岭里却丝毫感受不到热意。
树木葱郁繁茂,溪水潺潺,新建起来的原木房子冬暖夏凉,虎贲城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但此刻禾苗却无心感受这种凉快,她愁眉苦脸地站在演武场正中,承受着所有将士的目光洗礼。
许南的面前堆着一大堆信——全是她的私人信件,这导致她成了典型。
许南板着脸高声问:“何苗苗!我们为什么要建立虎贲军?”
禾苗站得笔直,高声回答:“保家卫国!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为了不让强盗再次骑到我们的头上!为了我们能昂首挺胸地走在其他国家的街上!”
“回答得很好!”许南再问:“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禾苗高声道:“为了保密,为了适应熟悉铁碑岭!为将来的战斗作准备!”
“虎贲城距离隆城有多远?”
“若骑好马,道路熟悉,共需两天!”
“辎重粮草是不是经常都在送?将士们的家信是不是经常都有送?来回奔走怕不怕被人发现?”
许南一声接一声地喝问,一点情面都不给禾苗留。
禾苗羞红了脸:“不是!”“不是!”“怕被人发现!”
许南指指那些信:“知道这信是怎么送来的吗?占用了军机密信的通道,不停地送进来!我知道你家世不凡,与众不同……”
这是要骂她借着家世搞特殊了,禾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禀告将军大人!末将恳求就地烧了这些信!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
许南静静地看着她:“再有这种事,立刻离开虎贲军。”
禾苗红着脸点燃了那堆信。
火苗蹿起,舔上了信封。
多数信封她都认得,那是她娘的笔迹,也有几封不是,似是她弟弟的笔迹。
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这样疯狂地给她写信。
禾苗哭丧着脸,用树枝将底下没有烧到的信翻过来,一封被烧了一半的信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圆子遒劲有力的字迹就那么大喇喇地出现,禾苗急了,迅速用树枝把它挑出来,想把火灭掉。
他自来很有分寸,并不经常给她写信,从上次离开隆城到现在,从初春到盛夏,拢共也只有这一封信。
一只穿着皮靴的脚踩上那封信,许南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弯腰捡起那封信,毫不迟疑地扔进了火堆里。
火舌舔上信纸,顷刻间便化成了黑色的蝴蝶。
禾苗眼里瞬间浸满了泪水,她却不敢让它掉下来。
这么多的将士看着,她今天若是掉了眼泪,许南就能把她罚到爬不起来,以后她也别想再像之前那样和将士们自然相处了——眼泪是软弱的表现!
虎贲军不会信任一个爱哭的女人!不会把性命交到一个软弱的女人手里!
许南盯着禾苗把所有信烧得渣都不剩了,才说:“围着演武场跑二十圈,不许吃晚饭!”
禾苗站得笔直,大声吼道:“是!”
她顶着烈日,围着演武场开始跑步,刚开始还很伤心想流泪,跑上半圈后就忘了伤心流泪,满满都是斗志。
她一定要做偏将!
一定要做主将!
一定要做统帅三军的元帅!
许南,龟儿子,给她等着瞧!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往前跑。
步调不急不缓,节奏一致,呼吸均匀,正是耐力好、体力好的表现。
将士们看着她的样子,原本有些怪异的心情全都恢复如初。
禾苗跑到第十五圈的时候,不知是谁起了头,他们很有节奏地给她鼓劲。
跑到第二十圈的时候,他们欢呼鼓掌,欢庆她的胜利。
禾苗白着脸,满头大汗,看着他们微笑。
迎面遇上许南的目光,她收了笑容,昂首挺胸,大声说:“禀告将军!二十圈跑步完毕!”
许南点点头,高声道:“解散!”
众将士一哄而散,平时和禾苗走得亲近的几个则围上去安慰她,开她的玩笑:“家里给你说亲啦?这么多的信!”
禾苗尴尬:“没有的事!”
有人还想继续开玩笑,看到一旁黑着脸的许南,吓得飞速离开。
禾苗不理许南,懒洋洋地往自己居住的地方去。
现在她只想冲个凉。
许南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禾苗还以为他要说两句软和话呢,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于是冷哼一声,把门重重地砸上。
她倒不是认为许南做错了,她身份本来就特殊,经不住折腾。
但是那封信,唉……不提了。
全军只有她一个女人,因此她的屋子被建在许南住处的附近,洗浴间和厕所也是单独为她修建的,洗澡很方便。
冲了凉,换上干净衣服,脸上火辣辣的疼,应该是今天顶着烈日跑步被晒伤了。
禾苗拉开门,准备去自种的小菜园里找两个黄瓜治一下晒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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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一把刀
深山老林里不方便,小菜园子是大家合力开垦出来的,种了许多应季蔬菜,禾苗最喜欢的就是那几行黄瓜,可以当成水果哄哄嘴巴。
菜园是有人看守的,防备那些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的兵来偷东西吃,禾苗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和人打招呼:“我去摘两个黄瓜。”
那人从树屋里探出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正是许南。
“当我没说。”禾苗转身就走。
她可记得许南说过不许她吃晚饭的,虽然她是认为黄瓜不算晚饭,但万一他要较真,就是想让她饿一晚上呢。
“嘭”地一声轻响,许南从树屋上跳下来,恰好落在她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把夕阳的光全部挡在身后。
禾苗耷拉着眼皮子装死,真讨厌,这种人最喜欢逆光而立,大概是知道自己逆着光会更好看的缘故吧?
她偏不给他好脸色。
许南突然抬手,朝她的脸伸过来。
“干嘛?”禾苗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哪怕就是上下级关系,哪怕就是她非常敬佩他,那也不是盲从,可以让他为所欲为。
她做错了事情,被他逮着她才会乖乖认罚,其他时候别想欺压她!
许南面不改色,手指毫不停顿地在她的脸上虚点几下,淡淡说道:“晒成了花斑猫。以后不知要用多少粉和胭脂才能掩盖好。”
禾苗霸气地把他的手扒拉开,昂首挺胸地说:“老娘天生丽质,用不着这些个玩意儿!”
天生丽质?老娘?
许南皱起眉头,探究地打量她,似乎不能接受她居然会用这种腔调和用词。
禾苗轻嗤一声,面无表情地说:“将军大人若是无有吩咐,末将就告辞了!”
许南道:“你既不打算用那些东西,打算一直留在虎贲军里做出一番大事,那就请你克制些。”
她怎么不克制了?
她离家那么远,总不能控制着家人,让他们别给她写信吧!禾苗很凶地瞪视着许南:“请将军指点一二。”
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别想过关!
许南背负着手走到她面前,目视前方,淡淡地说:“你是女子,而且出身显贵,模样姣好,与太子青梅竹马,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就算是来军中历练,也不过是心血来潮,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去嫁人的。”
“我不是心血来潮!”禾苗怒了:“没想到你居然这样看待我!”
“不是我这样看待你,而是军中其他人都是这样看待你的。比如说你娘,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白洛洛当初从军,能力不够,勤奋来凑,看着她很努力很认真,但是大家都知道是何蓑衣在背后支撑着她。
而且她也没做出什么样子来,很快就辞职去了白银谷。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在禾苗也来从军,许多老人难免认为她和白洛洛一样是来玩耍的,尽兴就可以回去嫁给太子了。
禾苗的脸色很尴尬,却不能反驳。
许南缓缓道:“女子做事本来就比男人更艰难,你只看整个军中,从军的女子有多少?因为你是女人,特意给你修建了房屋、沐浴间、厕所。你不能与他们同住同洗澡,你以为平时称兄道弟一起吃饭就算是打成一片了?不是的,在他们眼里,你是异类。我不罚你,你就完了。”
许南转身走开,再不停留。
禾苗低头瞪着自己的鞋尖,鼻孔呼哧呼哧往外吹气。
瞧不起女人?军中只有她一个女人?
那是因为他们没怎么给女人机会!
总有一天,她要建起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娘子军!
她冲着许南的背影吼道:“你以为我是怪你罚我吗?我自己做错事情自己背!我只是觉得,你可不可以委婉点?!”
许南的背影僵了一下,略停顿片刻,转身走了。
禾苗也不想找什么黄瓜了,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屋里,总觉得手痒痒,想找个人打一架才高兴。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条人影鬼鬼祟祟的晃来晃去。
禾苗可找到借口和机会了,“咻”地蹿出去,一个擒拿手就把门口窥探的小兵给按翻在地上。
她用脚踩着小兵的背,反扭着他的手,语气很不好地说:“干什么?”
小兵“哎哟、哎哟”直叫唤,指着不远处跌落的黄瓜说:“标下奉命给您送瓜。”
一张熟悉的脸,原来是许南的亲兵。
禾苗松开脚:“干嘛不出声?鬼鬼祟祟的。”
小兵道:“将军说别让您看到,您心情不好也许会打人。”
禾苗怪笑一声:“他倒是清楚我,滚!”
小兵是打不过她的,都顾不得拍身上的尘土就跑了。
“站住!”禾苗喊道。
小兵吓得一颤,结结巴巴:“何校尉有何吩咐?”
禾苗回屋扒拉扒拉,扔给他一把刀算是赔礼:“给你了,下次别鬼鬼祟祟的。”
真是一把好刀啊,吹发即断,寒光鉴人,刀鞘装饰华丽,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
也就何校尉这种出身显贵的人能随便拿出来送人了,换了其他人还不得和宝贝似的藏着。
小兵爱不释手,结结巴巴:“真的吗?这刀太宝贵了。”
禾苗哼了一声:“啰嗦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小兵欢天喜地跑走了,逢人就炫耀,把禾苗渲染成一个视惩罚为儿戏,豪爽大度,身手利落的好校尉。
军中汉子,对这种不畏惩罚、轻松面对、豪爽大方的人总是要格外高看一眼,反而是哭哭啼啼、遇到点儿事就天塌了、束手束脚让人最看不起。
于是一群人围在一起观摩那把宝刀,寻摸着自己下次是不是也找个机会讨好一下禾苗,弄点好东西。
有人咳嗽了一声,这意味着许南来了。
大家伙儿收起笑容,昂首挺胸直立,等待检阅。
许南走过来,目光落到那把刀上,神情变幻莫测。
他记得,上次惨败退居隆城养伤之时,禾苗曾和他夸过海口,说一定要给他寻一把好刀,不亚于她攻打隆城时得到的那把。
这把刀看上去就像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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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别人家的孩子
将军的眼神好像狼!
小兵惊恐地抱紧自己的宝刀,唯恐许南会巧取豪夺。
然而许南只是看了片刻就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今晚负重拉练!”
一群人狼哭鬼嚎,总觉得将军是心血来潮,想要趁机报复某人。
下午才跑过二十圈演武场,又没吃晚饭,晚上还要跟着负重拉练,何校尉恐怕要软倒在半路上了。
军令如山,大家虽然同情禾苗,也不敢公然提出不同意见。
禾苗恶狠狠地把最后一截黄瓜咬碎,咽下去,把绑腿扎紧,带上自己的刀和行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去。
一路遇到许多同情的目光,她含着笑,毫不在乎地和他们打招呼。
装模作样谁不会呀,野外生存,忍饥挨饿,她能做到!
这种所谓的训练,就是一群将军骑着马,拿着马鞭盯着他们,赶着他们走,谁掉队就要挨罚。
许南骑在他的马上,看到她也和没看见似的,一声令下,整队出发。
跑着跑着,禾苗发现不对劲了。
这条路她从没来过,偏僻古旧,看着就是很久没有人走过的。
她心里生出疑问,看向不远处的许南。
星光下,许南冷漠地注视着她,拨转马头走开。
她想了想,趁其他人专心行路,脱离队伍跟上他。
前方树木茂密,湿气深重,暗影重重。
许南站在一棵大树下,神色凝重,声音低沉:“何苗苗!听令!”
禾苗条件反射,昂首挺胸,干脆利落:“末将在!”
许南严肃地说:“接太子密令,查探绘制山中所有通道!这件事,你来负责!”
禾苗首先想到的不是任务艰巨,而是兴奋:“是要开战了吗?”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许南照旧生硬冷漠,并不知道什么是婉转。
禾苗也不在意,自说自话:“不过现在还没准备好,应该也只是做准备。”
许南不置可否,指着前方道:“这里有一条路,从未有人走过,你先记在心里,明日带人探查。记住,这个事情只能你我知道,我对外会说你是惹怒了我,必须惩罚。他们只跟着你探查,绘画记图都是你的事。能做到么?”
“能!”禾苗只怕没有事情做,根本不怕艰难。
“你记好了,你的一笔一画,都牵涉到数以万计的人命,甚至可能牵涉到一国胜败,决不允许有任何失误!”
“是!”禾苗得了新任务,高兴起来,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开心。
按照安排,她得藏在这里一直等,等到清点人数,发现她不在,再理所当然地把她找出来受罚。
她坐在树下闭目养神,倒也不怕蚊虫,身为精通医术之人,弄些避虫蛇的香袋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是早就该离开的许南一直没有走,他沉默地站在她身旁,挺直如雕像。
禾苗有些不自在:“将军大人还有吩咐?”
“没有。”许南继续站着。
禾苗忍不住:“您不去看看他们是否有偷懒么?”
许南淡淡地道:“他们和你一样,不会做这种事。”
这是夸她呢,禾苗撇撇嘴,没吭声了。他爱站着就站着吧,也许他也不舒服,想偷懒躲懒。
好吧,其实他大概是在陪她,怕她遇到意外?
禾苗多了几分愉快,看着许南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名想招惹他生气。
她清清嗓子,说:“看到那把刀没有?那是一把好刀,我让我爹找的,找到之后没有刀鞘,特意请了名家打造,前些日子才把刀鞘送来,幸亏没和信放在一起被没收。”
许南没吭声,似乎是不屑一顾。
禾苗继续说:“原本是想送给将军的,不过我受了将军的教诲,知道自己不能搞特殊,也怕这东西送给您,您大公无私,认为我是在贿赂讨好您,那就不好了。”
许南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没出声。
不过禾苗已经感受到他的不高兴了,她开心地说:“就算您没得到刀,给您的亲兵拿着,您天天都可以看到,也可以过一下眼瘾,您若喜欢,就当它是您的啦。”
许南转身走了。
禾苗冲着他的背影吐舌头皱鼻子,做个鬼脸。
许南突然回头,正好看了个正着。
两个人都有些愣住,随即许南笑出了声。
他平时不怎么笑,经常是一副人家欠了他钱的样子,此时在星光下这一笑,当真是云破月来。
禾苗突地红了脸,低下头讪讪的。
许南并不知道她脸红了,沉声道:“隆城新建了一个驿馆,鸿胪寺在那里设置了一个衙门,派专人负责接待处理铁碑岭以北的国家使节。司宾刘莹,常驻隆城专司此事。你可认得此人?”
“听说过,没见过。”禾苗很多年不曾入京,并不认得京中的贵女们,不过刘莹这个人她是听说过的。
一等一的才女,是她们这一辈人非常耀眼的存在。
她娘经常拿她和刘莹作对比,大意是她太调皮粗野,没有女孩子的斯文样子,不像人家刘莹,斯文秀气,巴拉巴拉巴……总之别人家的孩子比自己家的好就是了。
“此次绘制交通图之事,便是她想出来的办法,再由太子主导实施的。听闻她入驻隆城不过四个月,就已对隆城的风土民情了如指掌,经常给太子上书议政,每每都能切中要点,很得太子欣赏。”
“哦,那她真了不起,名副其实。”禾苗没啥多的感觉,刘莹走的文职一途,她走的武职一途,没啥纠葛,她根本不在意。
许南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禾苗不是很能明白他的意思:“有啊,我很高兴,又多了一个能干的女孩子,不再是如我这般孤军奋战,凤毛麟角一样地稀奇存在。”
许南沉默片刻,突地笑了:“你能这样想,很好。”
禾苗咂咂嘴:“你的意思是,我会嫉妒她么?”
她倒是直白,许南毫不委婉地问:“会么?”
禾苗骄傲地说:“不会!我们各司其职,各自努力,她若真是个能干的,我会欣赏她,而非嫉妒她。嫉妒是无能的表现。”
第65章 军中桃色
嫉妒是无能的表现。
许南很赞同这句话,他目光闪烁:“倘若,她是冲着太子去的呢?你还会这样想吗?”
禾苗偏着头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没遇到过,不过我会努力比她变得更优秀,倘若这样圆子还是要选她,那就算了吧。什么都可以强迫,唯独心意不行。”
许南若有所思:“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因为这种事而半途而废,否则就是浪费我的精力了。”
“我怎么浪费你精力了?”禾苗不服气。
“你没发现我在尽力培养你吗?”许南指着苍茫的铁碑岭,缓缓说道:“何苗苗,等你绘制完这张图,你就是铁碑岭之王。”
铁碑岭之王?
禾苗咀嚼着这几个字,目送许南消失在林海之中。
她抱着膝盖仰望星空,想了很多事情。
如果有一天,圆子不再等待她,而是喜欢了其他姑娘;若是有一天,圆子需要她回去,不许她再留在军队,否则就要和她一刀两断。
她该怎么办?
回去,跟随在圆子身边,去到京城,进入皇宫,每日盛装打扮,恪守礼仪,和贵妇、贵女们赏花斗诗,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谨小慎微地活着。
那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她能做到吗?
禾苗打了个寒颤,她没办法想象那样的自己,那不是她。
她不比皇后娘娘擅长政务,习惯和这些心眼贼多的人相处往来。
她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简单的,充满力量的生活。
至少目前是这样。
远处亮起火把,几条狗朝她这个方向冲来,发出“汪汪”的声音。
看来她和许南约定的时间到了,禾苗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打呵欠,假装才睡醒。
火把通明下,站着脸色铁青的许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里的寒意能把人冻死。
禾苗心说,他装得还挺像的。
气氛很沉重,参与搜索人的将士们都有些同情禾苗。
下午才承受了那样重的体罚,没吃晚饭,又连夜参加负重拉练,就是他们大老爷儿们也受不了,何况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许将军这是和人家有仇吧?什么时候训练不好,偏要挑这个时候?分明就是在整人。
几个粗汉子互相使着眼色,都在询问彼此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聪明人突然发现,许将军与禾苗看上去挺相配的,再想想他俩一直在一起,以及今天那把好刀……
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大概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下狠手整人?
再不然就是求而不得,每天看着痛苦,所以不如把人赶走,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从此脱离苦海。
于是他们挤眉弄眼的,传递了这个暧昧的信息。
两个当事人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而是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按部就班地表演和发挥。
许南要惩罚禾苗,禾苗和他对着干,指责他就是打击报复,故意整她。
吵了几句之后,许南冷笑着说:“我就是整你了,你要怎么办?有本事离开虎贲军。”
禾苗倔强地道:“凭什么?”
一群汉子见不是事,立刻上前劝和求情。
呼啦啦跪了一地,全都是为禾苗求情的,让她赶紧道歉,让许南再给她一次机会。
虽说这是计划中的一环,但看到这一幕,许南和禾苗心里还是多了些暖意。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平时做得怎么样,大家都看得见,他们并没有想赶她走,他们希望她能留下来。
禾苗“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许南冷冰冰地道:“以后每天都去巡山,做不到就滚蛋。”
一群汉子目瞪口呆,这打击报复也太明显了吧!
真的就是那种事了,一定是许将军暗恋何校尉!
禾苗不屑,豪气万丈地表示:“难不到我的!”
自次日起,禾苗便带着她的“甲字号”小分队穿行在莽莽的铁碑岭中。
她成了一个“隐形人”,白天、夜里、饭点、操练、种地、伐木,她和她的“甲字队”都不在。
久而久之,大家都快要忘记了她的存在,只有偶尔看到她和“甲字队”成员时,才想起她的倒霉,苦劝她向许南低头,换点好日子过,做人何必这样倔强呢?
就算不能在一起,那也可以做朋友嘛,闹得这样僵硬一点都不好。
话说得隐晦,禾苗听不太懂,不过她的心思也没花在这上面,她一心想着的就是那份交通图。
因此她每次都是笑眯眯地谢过兄弟们的提点,然后表示她是绝对不会向恶势力低头认错的,她没错。
一群闲得无聊的糙汉子们纷纷慨叹着,许将军如此别扭古怪,是不会有人喜欢的;何校尉如此倔强,将来真的嫁给太子可怎么办哟,太子看着就不是个软脾气的人。
在当事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虎贲军的汉子们真是为他们操碎了心。
从盛夏到秋天,再从秋天到隆冬。
禾苗仿佛失踪了。
隆城的人收不到她的信和消息,无论写多少封信去都是石沉大海。
白洛洛心急如焚,逼着何蓑衣去一探究竟。
何蓑衣烦不胜烦:“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许南说她一切安好,让我们别打扰她,她不写信自是有她的理由。”
他很久没有这样凶过了,白洛洛眼泪汪汪:“你凶我!”
何蓑衣叹气:“你可知道上次你给禾苗写那么多信去,给她惹了多少麻烦?”
他抚着白洛洛的背,把那天的事情说了,语重心长:“你自己也做过将领,倘若你的手下有这种兵,你该怎么想?”
“好嘛,好嘛,那我不管了,我不是心疼她吗?”白洛洛脸略有些热,骂许南:“竟敢这样对我闺女儿,以后别给我机会收拾他。”
何蓑衣知道她也就是那么一说,毕竟进了军队,学到真本领能保命才是真正负责任。
但到底,他还是挂心女儿,趁着年底京城送犒赏过来,委婉地向圆子提起犒军的事。
圆子也早就瞄好这个机会了,两个人一拍即合,问题是,隆城不能没有人主事,两个人中只能去一个,到底谁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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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犒军行(求月票)
何蓑衣认为自己是禾苗的父亲,地位也够,行事更是周密,就该他去。
他委婉地说:“太子殿下身份贵重,隆城离不开您,老臣愿为您分忧。”
私事公办是不是?谁不会呀。
圆子木着脸说:“虎贲军自建军起已近一年,日常只从书信密报上了解情况,真正的情形无人知晓,前些日子父皇曾来信询问,本宫理应亲自走一趟才是。如此,既安定了将士的心,也可详细回报父皇。”
何蓑衣不高兴:“可是……”
圆子强势地道:“此事就这样定了,本宫不在隆城时,还请闽侯守好隆城,替本宫分忧。您不会撂挑子的,对不对?”
何蓑衣没占着理由,讨价还价:“让你伯母跟着一起去。”
圆子道:“以什么身份呢?”
既然是去犒军,总得有个合适的身份,不然凭什么别人的家属不能探望,就她何苗苗可以?
临时给白洛洛一个职务吗?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的,军政大事不是儿戏。
有其一必有其二,只要他们开了头,以后就会有无数的人效仿。
何蓑衣心想自己老了老了,还要受这些框框架架的限制,真是的,儿女都是债啊。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何小二给你做个亲卫吧,总得让我们家的人亲眼看到她好不好。”
这个可以有,圆子豪爽地答应下来,换一副笑脸,彬彬有礼地请何蓑衣宴饮。
何蓑衣没拒绝,二人就着几个小菜,你一杯,我一杯,喝着喝着也就谈笑风生。
其间有人来禀,说是司宾刘莹有事求见,何蓑衣不动声色,看他要怎么处置。
刘莹来到隆城,与圆子年貌相当,且都未曾定下亲事,明眼人都看出那么一点意思。
纵然当事人从来一本正经,小心翼翼,但刘莹对圆子隐藏的那份敬重倾慕,怎么逃得过老狐狸们的眼睛。
圆子心无旁骛,坦坦荡荡地见了刘莹。
刘莹说的也是正事:“新年到了,申国有使者过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送年礼,京中亦有年礼送去。按照惯例,当由鸿胪寺遣人至边境接人方显隆重,请殿下派兵护送微臣接人,同时也可护送京中遣往申国送礼的使者。”
这是大事,圆子道:“将近年关,本宫正要入山犒军,同行便是。”
刘莹眼里微有亮光,恭恭敬敬地退下,不忘与何蓑衣打了个招呼。
何蓑衣撑着下颌,沉默不语。
孤男寡女要同行,还是一起入山。
正值隆冬,定是要在虎贲城中修整停留几日的,不知禾苗见到此情此景,会有什么想法?
也好,让她亲眼看看,亲自体会,再做出选择吧。
虽然很担心,恨不得替儿女把一切艰难险阻都摆平,但终究,是替代不了的。
尤其是禾苗这样的人,除非她自己乐意,不然谁也别想替她做主。
人活一世,不就求个随心随意么?
自己还活着,有条件、有能力,就让她随心所欲吧。
何蓑衣叹息一声,离开了帅府。
十天后,一行人迎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走向虎贲城。
许南带了一群将领在城门外迎接,身后是精神抖擞,威武雄壮的虎贲军将士。
除了圆子和几个知情者外,所有人都惊叹于这样的地方,居然深藏着这样一支队伍。
他们都被事先警告过,入城之后不得乱走、乱看、乱打听,想去除了住处、厕所、饭厅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必须经过允许,否则就会被射杀。
于是他们都低下头,老实巴交,假装自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其实他们不知道,今天出来迎宾的将士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人藏着没出来。
圆子对于这种情形很满意,他看向迎上来的许南。
大雪的天,许南穿得也不怎么厚,青色衣衫,外罩软甲,披着深色斗篷,发上一枝古朴的乌木簪子,高大挺拔,神色冷肃,如同出鞘的利剑一样,让人不可忽视。
唯有腰间垂挂一把华丽的长刀,与这身简单的装扮格格不入。
圆子的目光定格在那把长刀之上,倘若他没有看错,这刀应当出自闽侯府。
他曾经看到过何蓑衣请名匠制作刀鞘,也曾看到过何小二、何小三兄弟俩抱着把玩不舍。
他以为是给禾苗特制的,也曾以为禾苗会送给他。
他送她一把刀,她回他一把刀,正好一对,多好。
但是此刻,这把刀清晰明了地挂在许南的腰间。
再看何小二,何小二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仿佛早就知道会这样。
圆子说不出来心里的感受。
他沉静地扶起许南,亲切地说了一通慰问的话,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搜寻禾苗。
然而她不在,也不知是资格不够没有出来迎接他呢,还是承担了其他任务走不开。
圆子很是失望,只不好追问,忍耐着与众人一起进入虎贲城,寒暄之后,在介绍刘莹的时候提及:“给刘司宾安排一个妥善的住处。”
刘莹是唯一的女性,注定是要跟着禾苗住在一起的。
他这样提,许南理所当然要提到禾苗:“刘司宾就与何校尉一起住吧,什么都方便。”
圆子这才顺势问起禾苗:“何校尉哪里去了?她的父母双亲托本宫给她带了些东西。”
许南道:“何校尉在外执行军务,还未归来。”
这样的大雪天,在这样寒冷苍茫的铁碑岭里!
圆子心痛难忍,他这一路入山,知道大雪封山时的铁碑岭究竟有多艰险,然而许南却在这样的天气,让禾苗去执行任务!
他不由认为,许南是明知他要来,特意给禾苗派了外出的军务,就是不让他和禾苗见面。
圆子心里非常不爽,表面上不露分毫,放下茶碗,起身道:“本宫随许将军一同参观一下虎贲城吧。”
其余人等要跟着,被他阻止了:“各自歇息,听令而行。”
许南淡淡一笑,也不要亲兵跟着:“殿下请!”
二人一前一后走远,刘莹微蹙了眉头,心有隐忧,招手叫何小二过来:“你悄悄跟上去。”
第67章 君子
何小二笑眯眯地看着刘莹:“姐姐,殿下和将军都说了,不许人跟着,我怕我跟上去会挨罚,丢我爹和我姐的脸。”
他又不傻,那两个人看着都是面上无波,实则满肚子想法的。
不让人跟着,就是要搞事。
他跟上去干嘛?在他们搞事打架的时候去拉架吗?
那他拉谁啊?谁知道以后谁会是他姐夫?
论感情,他肯定更喜欢圆子,但万一他姐最后选了许南呢?
而且他还小,武力值不如这两个,拉架挨打呀?
打了也是白打,多吃亏呀。
刘莹摇手:“你放心吧,他们不会罚你的。我是觉着不对劲儿,怕他俩闹生分了,不利于国家大事。”
“姐姐想的好周到啊!真是为国为民操碎了心!难怪我爹和娘一直夸你。”
何小二仍然笑眯眯的:“但我还是怕。我现在就是一个小侍卫,许将军和太子都是铁面无私的人,一定会罚我!要不,姐姐你去?你是女人,又是刘相的女儿,他们怎么也得给你几分面子,还下不去手!”
他殷勤地看着刘莹,眼里充满了期待,一副“姐姐你好厉害,你想得好周到”的表情。
刘莹叹道:“我原本想着,你是小孩子,即便撞到什么也不怕难堪,收拾起来更方便。这样说来,却是我思量不周,你回去休息吧,不用管了。”
何小二笑眯眯的提醒她:“军事重地,不得乱走,姐姐你小心呀。”
刘莹笑着拍拍他的肩,顶着风雪出去了。
何小二收了笑容,愁眉苦脸,小声嘀咕:“何大苗,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看不见你很担心啊。还有你到底喜欢谁呀,早些定下心意,我才好帮你忙,不然这样干看着很着急呀。”
他趁人不注意,也顶着风雪追了出去。
虎贲城依山而建,天人合一,不但坚固实用,还很美貌。
圆子虽然对许南非常不顺眼,却也不抹灭他的功劳:“很好,钱都花在刀刃上了,我会如实禀告陛下。现下,你都有些什么困难?”
许南受到肯定和夸奖,并未有受宠若惊之态,很平静地说:“需要山地马,那种平原良驹并不适合在这里使用。每个人都要,要优中选优,特别精良那种。”
圆子道:“我记住了,另外还要什么?”
许南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分外清晰:“需要六十个精通武艺、身体强健、意志坚定、有大志向的年轻女子。”
这是给禾苗准备的吧?
圆子瞳孔微缩,目光锐利地盯着许南。
许南毫不退缩,目光坚毅。
许久,圆子才缓缓道:“我要提醒你,虎贲军中全是青壮男儿,多了这六十个年轻女子,会给你增加很大的管理难度,一不小心,是会出大事儿的。”
一旦出了大事,那就非同一般。
许南道:“倘若出事,末将一力承担。”
圆子勾起唇角:“你承担得了么?”
许南作为虎贲军主将虽然难逃罪责,他作为批准允许的人,也难脱干系。
圆子登上城墙,看向苍莽的铁碑岭以及遥远的北方,说道:“我会尽量想办法,早些把人集齐。”
许南眼里迸发出亮光,这是愿意与他一起背责任,共同进退的意思。
有魄力,有担当,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储君,这才是他愿意为之效力的人。
圆子道:“她去了哪里?”
许南也不瞒他:“绘制交通图。自接到命令伊始,她便马不停蹄外出探路,出去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事,可以说,她已经走遍了整个铁碑岭。”
圆子道:“这几天在下大雪……”
许南打断他的话:“正是因为下雪,所以才要重新探路。”
大雪封山,路况会发生改变。
而战争一旦发起,可不管究竟是雨天还是雪天。
因此必须把危险路段标明,否则就是送死。
这些道理,圆子都懂,可派出去冒险的人是禾苗,他难以接受。
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让许南换一个人去做吗?
那么,禾苗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他说不出来。
圆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为什么不是你去探路呢?你做事更稳妥,本宫更放心。”
许南轻描淡写:“若有需要,末将会把性命献给郦国,献给陛下,献给殿下,以至,末将会用后背替她挡刀。殿下大概不知,禾苗到底有多强。”
他指点着苍茫的铁碑岭:“将来,她会是铁碑岭之王。帮着她完成她的心愿,让她长成高空翱翔的雄鹰,这是末将的心愿。她不适合皇宫,不适合九君,至少现在不适合。按照殿下的想法,她会被折断翅膀而珍藏,那不是活生生的禾苗。敢问殿下,身为储君,您能等她三年五年,可能等她十年八年?”
折断翅膀而珍藏,不是活生生的禾苗。
能等三年五年,可能等十年八年?
仿佛有一把刀,狠狠刺入胸膛再使劲绞了几下,割裂一般的痛苦。
圆子抿紧了唇,他已近弱冠,再过十年便是而立。
一直不成亲,无子嗣,就算父皇母后那一关过得去,天下臣民也难答应。
“禾苗今年十六,再过十年,也不过二十六,正是黄金一样的年纪,建功立业正当时候。她不会选择离开这里,和你一起关进皇宫的。而殿下,您作为她的青梅竹马,最喜爱信重的人,您将会怎么选呢?”
许南并没有挑衅的意思,只是客观地叙述事实。
圆子很恼火,也很难过,他没有再搭理许南。
不是他不如许南,而是身份使然,注定他不能向许南这样,按照禾苗的喜好,与她朝夕相处,他们,志同道不合。
天底下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那便是,不是争不赢,而是不能争。
许南也沉默下来,他安静站在圆子身后,陪圆子一起迎风顶雪,看着远处的苍茫林海。
许久,圆子说:“鸿胪寺的人离开后就阅兵吧。”
“是。”许南看着圆子坚毅隐忍的表情,诚心诚意给他行了个礼:“殿下是君子。”
第68章 终见面
圆子淡淡地说:“还没到下定论时候。”
许南沉默。
两个人之间莫名多了一种默契。
为着那个少女的梦想,为着那份最真实最纯洁的感情,为着国,为着家,为着帝国的崛起。
刘莹站在风雪之中,看着那两道高大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所担心的那种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所以他们都是很冷静,很理智,很出色的青年才俊,万难求一。
何小二躲在避风处,一边跺脚御寒,一边观察情况。
很好,那俩傻子没打起来,姓刘的丫头也没凑上去,大家都保持着合理的、安全的距离。
就是不知道何大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突然,有人吹了一声哨子。
许多人跑过去开城门,他们吵吵嚷嚷的:“快!快!准备姜汤,何校尉他们回来了。”
是何大苗回来了!
何小二顾不得暴露,一个箭步冲出去,跑上了城墙。
白茫茫的雪原之中走来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那个人虽然裹着厚厚的皮毛,但看起来还是比其他人要小一号,她牵着马,走得有些艰难,或者说,整个队伍看上去都非常疲惫。
听到哨响,她仰头往城墙上看,当看到他们的时候,她明显怔了一下。
随即,她把缰绳扔给身后的人,大步朝城门冲过来,一边跑,一边朝他们挥手,大声地笑。
雪如雨,风如刀。
她又纵又跳,声音清脆如铃,皮帽滑落之后,露出颈边一圈红色的围脖。
娇艳如山花,烫红了圆子和何小二的眼睛。
这是他们的禾苗,他们的骄傲,英勇的可爱的禾苗。
何小二跳起脚来“嗷嗷”叫:“姐姐,姐姐,何大苗!”
他尚在变声期,声音粗嘎难听,宛如乌鸦惨叫,打破了这梦幻般的美丽情景。
圆子和许南都不满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过不许跟来吗?”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何小二顺手一指身后:“我不放心刘姐姐,陪着她来的。”
圆子和许南同时回头,看到了站在下方的刘莹。
刘莹大方地屈膝行了个礼。
许南似笑非笑地看向圆子。
圆子没理他,而是转身下了城墙,往城门口走去。
城门已被打开,禾苗夹带着一股寒风冲了进来,堪堪在圆子面前停下,中间只距离不到半尺远。
目前的情形下,已然是近得不能更近了。
分别太久,思念成魔,爱人的任何一点变化都能在瞬间发现。
圆子贪婪地注视着禾苗,将手在她头顶上比划了一下,严肃地说:“长高了!”
禾苗抿着嘴看着他笑,心里有万千的话想和他说,比如说她是怎么巡山找路的,比如说,她遇到艰难险阻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但是很快,她退后了一步。
他仍然洁净华贵,而她很是邋遢。
他从后方的隆城而来,一路有人精心伺候照料起居;而她巡山归来,喝雪水啃粗粮,好几天没沐浴没换衣服。
她都怕她身上的味儿熏到他!更怕被他嫌弃!
禾苗正儿八经地给圆子行礼请安,既维护他的威严,也不让人认为她与众不同:“殿下一向安好?”
圆子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里笑意一顿,同时威严地道:“免礼,本宫很好。”
一片鹅毛般的雪片落在禾苗的睫毛上,凝结成水,就像是眼泪,将落未落。
圆子想替她拂去,却不能。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能。
气氛顿时多了些尴尬。
何小二适时冲上来,挤进去:“姐姐,姐姐,爹娘和小三、小四可想你了。”
禾苗把何小二好一顿蹂躏,揉头发捏脸拍肩膀,挑三拣四,所能想到的,不能对圆子做的,全都做了。
尴尬的气氛得以缓解。
圆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禾苗看。
她长高了,也更黑更瘦了,从前那种不知疾苦的娇憨与天真意气全都没了,眉宇间英气勃勃,透着坚毅。
她穿得一塌糊涂,脸上涂着防冻的动物油脂,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两边脸颊红通通的,很粗糙。
唯有眼睛,仍然带着一股子精灵顽皮骄傲。
她看着他笑,眼里满是欣喜,同时也有些拘谨和小心。
圆子突然很难过,他意识到,他和她越来越远了。
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拘谨什么,回避什么,但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没有了。
有人提着很大的壶和碗过来,给才回来的人倒姜汤御寒。
禾苗伸出一双满是冻伤的手,高兴地捧起姜汤,几大口喝完,然后命令手下解散,自行休息。
“进去吧。”许南淡淡说道。
禾苗跟着他们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刘莹。
刘莹披着雪白的银狐裘,头上戴着女官专用的皮帽,里头是一身青色洁净的官服,精致的鹿皮靴,耳边挂着两绺朱红色的珊瑚耳坠,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气质温雅,安静斯文。
难道这就是那个刘莹?她怎么也来了?禾苗诧异地挑了挑眉:“这是?”
何小二大声说:“这是鸿胪寺的刘司宾刘姐姐!她今晚要和你住一起!”
刘莹微笑着给禾苗见礼:“何校尉。”
禾苗朝她和气点头:“我让人领你去我的住处,有需要只管开口,别客气。”
刘莹看看禾苗,再看看圆子,沉默地行了个礼,跟着其他士兵走远。
余下几人一起往前走,禾苗边走边跺脚,抱怨说:“靴子破了,透水了,冷死了!”
许南顺手在腰间取下一个皮囊递过去,禾苗打开塞子就往嘴里倒。
狠狠喝了一大口酒,脸上浮起一层薄红,才收好酒囊还给许南:“这个酒没有上次的好。”
许南再自然不过地说:“下次让他们不在这家买了。”
圆子突然插话:“我这次带来了好酒,今晚可以一醉方休。”
禾苗笑起来:“一定的。”
她突然挠了一下头发:“不行,不行,我得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才行,见不得人了。”
她一溜烟地跑走,剩下三个男人站在风雪里,各怀心事。
第69章 小媳妇小姑娘们都喜欢我
圆子沮丧地想,她好像不怎么乐意看到我。
许南也很沮丧,她那副鬼样子在我面前从来不介意,从不把我当男人,当着太子的面她就突然知道娇羞,爱整洁、想打扮了。
圆子看向许南,他比我长得好看吗?比我更温存体贴?什么鬼!没看出来哪里比我好!她是眼瞎了吗?
许南也在看圆子,的确是比我穿得更好看,就像一只花孔雀……莫非我要弄几身好看的衣服以备不时之需?女人果然还是肤浅啊……
何小二左看看,右看看,都配不上自家的何大苗,全都看不顺眼怎么办!
禾苗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屋,一边推门一边高声喊亲兵:“立刻给我挑热水来!”
两个亲兵从廊下飞快地钻出来,神色怪异地指指屋里:“头儿……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鬼鬼祟祟的!”禾苗一巴掌搧过去,突然想起什么,退后一步,整整衣衫,斯文地说:“去给我挑热水来,马上。”
亲兵也用怪异的目光看过来,意思是怎么突然变斯文了。
禾苗大怒,扬手欲搧,亲兵一缩脖子,赶紧去挑热水。
禾苗掀开帘子,看到刘莹坐在窗边桌旁看书,坐姿端正文雅,脖子又长又溜,就像天鹅一样,看上去赏心悦目,凝脂般的皮肤她看了都想摸一把。
见她进来,刘莹客气地起身,笑道:“抱歉,未经允许就取了你的书。”
放在显眼处的都不是重要物品,禾苗爽朗地道:“随便看。”
屋子里早就烧起了炉子,暖洋洋的,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闲适地和刘莹聊天:“可曾见着我家稻穗?”
刘莹自在何家养伤之后,经常都会去玩,提起稻穗,忍不住笑了:“当然见着啦,已经会叫爹娘了,令尊令堂也都安好,小三读书比习武更有天赋,闽侯每天带着读书呢。”
禾苗习惯性地一蹬腿,把脚上的靴子甩出去。
“piaji~”一只靴子甩出去,她才惊觉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刘莹:“抱歉,粗鲁惯了,你可别介意。”
刘莹笑起来:“半点不介意。何校尉您自便,别因为我的缘故,让您不自在,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禾苗笑着说道:“也是,客随主便,每天跑那么远的路,讲究不起来。有时候累个半死,只想躺倒睡觉,顾不上别的。”
虽是如此说,她还是规规整整地把另一只靴子脱了,再把被雪水浸透了的袜子脱掉,赤着脚去找干净的。
“别!”刘莹拦住她,飞快地跑到柜子旁,拿出一双干净的鞋子放到她脚边:“寒从足下起,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将来会后悔的。”
禾苗爽快地道:“谢啦!”
刘莹看到她被冻得通红的手和脚,还有粗糙的脸,忍不住问道:“这样辛苦,后悔过没有?”
禾苗抬眼看过去,问道:“你大老远的从九君城跑来这里挨冷受冻,后悔过没有?”
刘莹摇头。
禾苗就问:“是为了他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问得直白不留余地,让刘莹颇有些尴尬。
刘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我自己,我喜欢做这些事,每天看到公文从我手里发出去,有条不紊地安排那些事,看到政务因为我的建议而有所改进,我就会觉得特别舒服,特别高兴,没觉得苦。”
禾苗说:“那我和你一样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会觉得辛苦,也不会后悔。”
刘莹没有回答她是不是为了圆子而来,她也没有再提起圆子,而是说道:“绘制交通图这个主意是你出的吧?很不错。”
刘莹红了脸,诚恳地说:“我只是坐在屋里拍脑袋那么一说,其他全靠你们去做。”
她很有分寸,也没打听事情究竟做到什么地步了,见亲兵挑了热水来,就去帮着张罗。
禾苗也不和她虚情假意地客气,往帘子后头一钻,泡进热水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哎呀妈,总算回到人间了。”
刘莹在外面听着,看着窗外的白雪陷入沉思之中。
禾苗有军人的利落作风,一会儿功夫就洗好了,擦着头发走出来,往炉边一坐,不客气地指挥刘莹:“可否帮我擦擦头发,我的手冻伤了,泡了热水痒得慌。”
“嗳!”刘莹有些慌乱地跑过去,接过棉巾帮她擦头发。
禾苗的头发随了何蓑衣,丰厚茂密,黑亮松软,也没用什么精致的香胰子,就是最普通的皂角,散发着最自然的清香。
刘莹不知为何,十分心慌,手忙脚乱,一不小心把棉巾掉落在炉子上。
“呀……”她轻呼一声,忙着去抓棉巾,羞窘得要死。
手还未曾碰到棉巾,禾苗已经把棉巾抓了起来。
而此时,棉巾尚未灼到火苗。
禾苗把棉巾丢给她,完全没当回事。
刘莹抱歉地道:“不好意思,我……”
禾苗指指头发:“又不是什么大事,又没烧了我的头发。”
她的轻松自在感染了刘莹。
刘莹抿唇而笑,愉快地给她擦着头发,说:“我有一瓶面脂很不错,你若不嫌弃,留给你用吧。”
禾苗也不客气:“好呀。我今年没经验,秋天的时候忘记打蛇了,不然这会儿就有蛇油膏啦。”
蛇油膏是很好的冻伤药,刘莹晓得这个道理,然而想到那种滑腻腻、冰凉凉的东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禾苗斜着眼睛瞅着她笑:“怕了?”
刘莹吃不住禾苗到底是什么意思,总感觉是在调戏自己似的。
她想了想,如实点头:“自小就怕这些软趴趴的东西。”
禾苗笑道:“还说以后有机会请你吃蛇肉羹呢。”
刘莹恶寒,皱着眉头说:“不要吓人家了啊。”
声音娇滴滴的,就像撒娇似的。
两个人都有些吃惊,最终刘莹红了脸,轻咳一声:“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也许是因为禾苗表现得太像个爷们了,同时又不是爷们,而是同性。
“理解。”禾苗很不要脸地说:“我遇到山民,小媳妇小姑娘们都很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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