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2章 大师兄的身世(2)
何蓑衣举起来的手停在半空中:“您知道她?”
大长公主道:“知道一点,告诉你也没问题,不过要看你是否舍得了。阿唯,你们先出去。”
这意思是要谈条件,钟唯唯有些担心,大长公主朝她摆摆手:“无妨,老婆子随时都可能死掉,不怕。”
钟唯唯只好退出去,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然而里面安静得如同无人在内,什么都听不见。
锦云安慰她:“您别担心,殿下有分寸。”
良久之后,门“吱呀”一声轻响,何蓑衣从里头走出来,眼眶微红,神色尚算平静,看一眼钟唯唯,似是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静静地走了出去,步履微乱。
钟唯唯不放心,连忙让秋袤追出去,自己进了里屋,试图从护国大长公主那里知道点什么。
护国大长公主精疲力竭,无力地道:“他答应我,战争结束之后,再不会有昆仑殿,也再不会有何蓑衣。”
再不会有何蓑衣?
钟唯唯一口气上不来,这是要让大师兄去死吗?
护国大长公主眯了老眼盯着她看了片刻,轻轻摇头:“你不必着急,不是要他去死,而是要让何蓑衣这个名字消失于世间,同时,要他离开郦国,再不介入你们之间。”
无国无家无名之人……钟唯唯难过得汪了两眶眼泪,大师兄这一辈子,便是被这出身困死了,难道一个人的出身,就那么重要?
她试图替何蓑衣争取:“我和陛下之间没有问题,不管他是否插手,都不会因此发生什么,就算有了问题,也不会是因为他。”
护国大长公主淡淡地道:“守护国家,要的是万无一失,我不能赌,我把手里的力量全都交给你,要的是绝对安全。他一直迟迟下不了决心,我便推他这一把,是为了他好。你回去吧,我累了。”
锦云送钟唯唯出去:“皇后娘娘请吧。”
秋袤在公主府外等候钟唯唯:“阿兄不要我陪,也不要人跟着,独自离开了,怎么办?”
钟唯唯苦笑:“只能让人悄悄跟着,其他还能怎么办?”
傍晚,霞光如血,建国寺游人渐稀,安静出尘。
何蓑衣站在大雄宝殿外,沉默地看着那棵菩提树。
菩提树,圣洁慈悲之树,而他的父母却是在这树下相识。
很俗套的开头。
美丽高贵的千金小姐来此拜佛上香,想求得佛祖的庇佑,得到一个英俊能干体贴温柔的夫君。
出了殿门就看到菩提树下站着一个年轻挺拔的青衣男子,美貌风流,笑容温柔,眼里似有繁星,脸靥如带春花。
他说:“这位姑娘,您的香囊掉了。”
何家家规森严,若是出现贴身之物丢失,再被人拿了做文章的丑事,自己必然要受惩罚。
何大小姐感激不尽,与青衣男子多聊了几句话,谈话间,为对方的文采幽默博识所折服,渐生情愫。
二人悄悄约会了几次,谈婚论嫁,青衣男子慕林假冒郓城大家子弟,上门求亲,却被识破。
护国大长公主如是说:“我的人盯了你父亲许久,自是不能容许他诱惑残害良家女子。”
昆仑殿作恶多端,证据摆在眼前,何大小姐自然是不可能再爱慕林,然而慕林却不肯善罢甘休。
先是威胁,再是诱拐,最后是强抢,用尽手段,将何大小姐带离何家,施展迷魂之术,拜天地鬼神,成为夫妻。
“你母亲和慕林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具体经过我不细知,不过你母亲再次出现,是在两年之后。”
其时何大小姐苍老憔悴,遍体伤痕,脖子上很大一道疤痕,面容被毁,身有重病,她没有回家,而是找到护国大长公主求一个隐身之所。
何大小姐不肯告诉护国大长公主自己这两年的遭遇,也不肯说出自己生了孩子,却愿意将她所知道的有关昆仑殿和慕林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而那时,昆仑殿已经在东岭和郦国两国的联合绞杀之下,摇摇欲坠,危机重重。
有了她的情报,几年之后,昆仑殿主慕林终于被乱箭穿心、横尸于荒野,昆仑殿总殿被烧,教众被剿杀,四分五裂,残留势力也从明面转入地下。
朝廷准备嘉奖何大小姐,却被拒绝,她只提了一个要求,想建一所庵庙,以作栖身之所。
之后,何家举家搬离京城,隐姓埋名,不知所踪。
“她就在京郊的菩提庵,你若想见她,随时都可以去,但她愿不愿意认你,全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何蓑衣还记得护国大长公主当时的神情,似是悲悯,又似是厌恶,在她的眼里,他始终就是慕林的儿子,天生魔种。
“她姓何,我是从的母姓。”何蓑衣长出一口气,回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钟唯唯和秋袤:“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想的。”
钟唯唯和秋袤都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从藏身的柱子后头走出来:“怕你想不开。”
何蓑衣淡淡一笑:“比这样艰难的时刻我也挺过来了,这算不得什么,你能来,我很高兴。”
秋袤小心道:“阿兄,你真的要走?”
何蓑衣笑道:“阿唯已经成亲,成了皇后,有了圆子;你也定了亲,很快要成亲,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孙子。我留在这里做什么?该走就要走了。”
“可是你去哪里?”秋袤一不小心掉了眼泪,何蓑衣陪伴教养他多年,亦父亦兄,感情非同寻常,想到以后再不能见到他,心里就忍不住难过。
“天下何其大,总有我的容身之所。”何蓑衣揉揉他的头发,温柔看向钟唯唯:“和你家陛下请个假,陪我去一趟菩提庵,如何?”
钟唯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天色已晚,阿兄还是先回去吧。”
何蓑衣摇头:“你们走吧,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钟唯唯只好留了人看着,和秋袤一起回去。
宫中气氛凝重,钱姑姑迎上来:“前方送来急信,似是端仁长公主出了事,陛下恐怕要亲征。”
话音刚落,就有宫人来请她:“陛下请娘娘到昭仁宫去。”
第923章 先帝遗旨
烛光摇曳,重华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凝神皱眉,不停地推演。
钟唯唯不敢打扰他,站在角落里轻声向李安仁询问经过。
李安仁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李尚和吴王用计谋算了端仁长公主,端仁离开九君城,深入东岭边境,被围。
大将军许翰领兵去救,入了圈套,身受重伤,现在的局势很危急。
虽然形势不大好,但对郦国也不是完全无利。
一是两国交战,有输有赢,不可能形势一边倒,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东岭早些年强盛了那么久,虽受内乱拖累,却还有些家底。
二是早知道魏紫昭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这件事应该就是她发的大招,爆出来才能有应对的方法,比悬而未决的好。
三是以东岭目前的局势和力量,应该是拼尽全力最后一击,只要打赢此战,战局便可定下,东岭必亡。
因此重华决定亲征,以举国之力打赢这一仗,是很有必要的。
重华沉声道:“阿唯你来。”
钟唯唯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轻轻握住他的手。
重华的眉间有折痕:“阿姐是因为我才会中的圈套。”
吕太贵妃当初逃走时,带走了永帝赏赐的画像,画像之中藏有真宗密旨,足可证明吴王的身份。
而李尚手中,也有能证明他是真宗骨血的东西——钟唯唯的生父、昔年的大司茶秋泽亲笔所写的一封书信,信上将整个过程说得一清二楚。
这两样东西加上李尚、吴王的存在,很容易动摇重华的合法地位,吴王与李尚以此为饵,邀请端仁谈判。
端仁明知是圈套,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钟唯唯吸了一口气,心情十分沉重。
这件事与秋泽有关,真的爆出来,除了会给重华带来麻烦之外,亦会给她和秋袤、圆子带来极大的损害。
钟唯唯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重华并不放在心上,温和地拍拍她的肩:“不要乱想,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岳父有自己的坚持和选择,并不就算是错。”
布局的人是神宗,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秋泽尽忠于真宗,最终又死在真宗的手里,并不能单纯地论断谁是谁非,只需贯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即可。
“现在,到了这一切都该结束的时候。我有这个决心和信心,你也要打起精神,看好家,等我回来。”重华努力让自己笑得轻松自信。
钟唯唯道:“我有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帮你的忙。之前先帝曾经给过我遗旨,被你耍赖没收了,还记得么?”
当初永帝给她这个时,曾告诉她,里头有能治韦太后母子的东西,也能在关键时刻救重华的命,能在关键时刻拨乱反正。
韦太后母子是用不上了,但愿能有意外惊喜。
重华挥退伺候的人,牵着钟唯唯一起去找先帝留下来的遗旨。
遗旨被藏在御书房书柜的最深处,他扒拉许久才寻出来,外面却又套了一个铁盒,铁盒上还挂了两把锁,也不知是要防止谁来偷窃。
钟唯唯嗤笑:“这是防贼呢?”
重华微笑:“防的就是你这个贼。”
当初他利用郑刚中从钟唯唯手里骗了这遗旨来,便深锁在此,日夜防着怕被钟唯唯偷走,再跑掉。
谁知遗旨他是看住了,钟唯唯还是跑了。仔细想起来,钟唯唯除了最开始问过这遗旨,之后便再未提过。
重华恍然大悟:“当初太后千方百计想从你那里得到一件东西,不但派人追杀你,甚至把你的房子挖了,那东西不会就藏在这里头吧?”
“猜对了,还能有什么地方比你这里更安全呢?”钟唯唯用簪子沾了清水,轻轻挑开圣旨的边缘。
圣旨分成了两层,中间夹着薄薄两层黄绢。
一份是永帝亲笔所写,针对的是韦太后和祁王东方平业。
很明确地说,韦氏心怀不轨,东方平业庸碌无为且贪心,守不住基业,倘若这二人做了谋逆之事,可凭此旨调动军队,诛杀这母子二人,甚至还记录得有韦太后残害宫妃和皇子的事情。
有这样一份东西,韦太后当然不能高枕无忧,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东西居然就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而不是被钟唯唯随身携带。
另一份则是神宗的笔迹,写明真宗之后,传位于永帝,上头还有真宗的亲笔签押及手印,以及发下的毒誓。
有了这东西,不管吴王和李尚是不是真宗骨血,已经无关紧要。
因为这是神宗的遗命,真宗自己也曾答应过,传弟不传子,有违此誓,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所以重华父子俩的皇位继承权来得理所当然,不存在篡位窃国。
至于神宗为什么会在逼迫真宗签下这个东西之后,还要悄悄给真宗下毒让他不能生育,以及下手暗害他的孩子,那自然是不给真宗反悔的机会。
事实证明,他的防范很有必要,真宗的确试图违背这个誓言,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钟唯唯小心翼翼地将这两份遗旨收好卷起,交给重华:“它是你的了,先帝托我做的事,我做完了。”
重华搂她入怀:“不,还没有做完。先帝一定请托过你,说,我这个儿子脾气不好,没人喜欢没人要,没人真心对他好,拜托你照顾他,对他好一点。”
钟唯唯不承认:“先帝是说,如果那个混小子对你不好,你就拿着这份遗旨离开吧。”
重华立刻把那份遗旨凑到灯边烧了:“死也不许你走。”
“幼稚。”钟唯唯想到他即将离开,火烧火燎:“我去给你准备行装。”
重华拉住她:“不急,这些事我已经吩咐人去做了,你陪我多说会儿话。”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秉烛夜谈,直到天边微亮,才停下来,重华起身主持祭天誓师,准备发兵,钟唯唯出宫陪同何蓑衣去郊外探母。
何蓑衣在城门口等着钟唯唯,他已经知道了端仁的事:“我与他一起去。”
钟唯唯很是意外:“阿兄不必……”
何蓑衣淡然一笑:“有些事,也该作出了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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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4章 菩提庵母子见面
菩提庵之所以叫菩提庵,是因为庵庙里种了一株百年菩提。
先有菩提,再有庵庙。
传说中,庵主了尘师太早年游玩至此,发现这株菩提,见其枝繁叶茂,十分喜爱,在菩提树下打坐冥想七七四十九天,顿悟佛法,了却前尘,遂化缘集资,修建了菩提庵。
菩提庵不收富贵人,只收穷苦潦倒、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不问过往,不论将来,只要真心向佛,便可留下。
从庵主到最新入庵的小尼,全都自食其力,耕种洗扫每样不落。
刚开始也不是没有地痞流氓纠缠,想占点便宜或是打一下秋风,但庵主好本事,竟能使得官府出面整治。
吃了亏的地痞流氓心中忿忿,难免造谣生事,说了尘师太不守妇道,勾结官府云云,然则了尘师太厉害,带着尼姑们拿棒子揍上去,打得地痞流氓哭爹叫娘。
久而久之,寻衅生事的人便少了,从建庵到现在,已经几十年光景,菩提庵香火逾盛,名声渐响,是以钟唯唯等人很容易就找到了菩提庵。
此次出行,轻车简从,但身为皇后,身边跟随的人断然少不了,再看气质装扮,非富即贵。
钟唯唯尚未下车,知客的尼姑早已迎了上来,三言两语请入庵内,钟唯唯先净手上香,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入座奉茶之时便提出想拜见庵主。
了尘师太佛法精深,慕名而来的富贵人家女眷很多,知客并不觉得奇怪,彬彬有礼地请钟唯唯与何蓑衣稍候,她去请庵主。
钟唯唯轻声抚慰何蓑衣:“阿兄不要紧张,一切随缘。”
她与何蓑衣是扮的兄妹,她扮作有惑要解的女香客,何蓑衣则是陪伴她而来的兄长,虽约定见机行事,何蓑衣却是自进门开始就一直不自在。
她认识他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紧张不安。
僧鞋踩在青石板地上的沙沙声传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门口立着一位缁衣女尼,清瘦挺拔,面容沉静,白净的脸上有无数细小的伤痕,令她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却,仍不失美丽。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位了尘师太便是美在了骨子里。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历经沧桑,却仍然美丽出尘,令人见之难忘。
钟唯唯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大师兄的亲生母亲就该是这样子的。
了尘师太看到钟唯唯,平和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再看到她身后的何蓑衣,瞳孔微缩,飞快地垂下眼,宣了一声佛号。
“久闻师太大名,今日总算有缘一见。”钟唯唯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梁兄等人便将四处看守起来,不许人打扰。
了尘师太客气地请钟唯唯坐下,她自己不在主位落座,而是在她对面下方入座。
这样一个姿势,是表明她知道钟唯唯的身份高她许多,表示尊敬的意思。
钟唯唯沉默了,所以了尘师太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叹口气:“弟子有三惑,想请师太帮忙解惑。一是有一对母子,母亲生了儿子,却只想从儿子身上得到好处,一旦得不到,便刀兵相向,请问,她爱这个儿子么?”
这说的就是韦太后和重华了。
了尘师太眉眼不动:“她爱她自己。”
钟唯唯又问:“再有父子三人,父亲把家业传了长子,却要求长子将来把家业传给幼子,请问,父亲是更偏爱幼子么?若是,为何当初他不直接把家业传给幼子?”
了尘师太眼里闪过一丝亮光:“那是因为他更爱这份家业,儿子于他而言,不过是守住家业的人,因时因地因人,谁最适合就是谁。”
钟唯唯笑起来,若是将来有人问起,说既然神宗是要传位于永帝的,何不从一开始就传给永帝,非得先传位于真宗?这便是最好的答案,因时因地因人,守的是郦国的基业,只有最适合,没有偏爱。
“那么,”钟唯唯有些忐忑,偷瞟一眼了尘师太,“有一对母子,母亲因为痛恨其生父,生而丢弃,只身离开,她可曾思念过那个无辜的孩子么?抑或,只是痛恨耻辱?”
了尘师太转动念珠的动作有一瞬停顿,嘴唇褪去血色,眼睛空洞茫然地看着地板,许久不发一言。
山风从外吹过,吹得菩提树沙沙作响,满室檀香,肃穆静寂。
何蓑衣紧抿着唇,微蹙着眉,既期盼又害怕地盯着了尘师太的嘴,只怕它会吐出一个“恨”字。
许久,了尘师太手里的念珠又开始转动,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钟唯唯,淡淡说道:“这位母亲,只是希望忘记前尘往事而已。”
她从始至终不肯再看何蓑衣一眼,也不肯明明白白地说出,她是否思念过那个孩子,或者痛恨他的存在。
钟唯唯轻声道:“能忘记么?”
了尘师太道:“一心想要忘记,总能忘记的。”
“可是……”钟唯唯看着何蓑衣黯然的样子,十分为他难过。
“咱们打扰师太很久了,该回去了。”何蓑衣突然出声,他不敢看了尘师太,而是走到她面前,低头行礼:“打扰了,请见谅。”
了尘师太还礼,何蓑衣一揖到地,再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钟唯唯难过极了,可是她并不能怪责了尘师太,任是谁,经历了这样的遭遇,都算是凄惨无比。
没有亲身经历过,谁也不知道里头的艰险辛酸与痛苦难堪。
“打扰了。”钟唯唯再行一礼,快步追赶何蓑衣而去。
了尘师太抬起眼来,静静地转动念珠,静静地目送何蓑衣,眼里有泪,嘴唇哆嗦。
他和那个人真像啊,刚才她看到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一年,青衣风流的男子,站在菩提树下嫣然一笑,天地为之失色。
这个孩子姓何,恐怕是那个人知道她恨,所以未曾给这孩子冠以他的姓氏?
“师父,您怎么啦?”一个白衣少女蹦蹦跳跳而来,先替了尘师太擦去眼角的泪,再好奇地回头张望:“那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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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节日快乐。
第925章 少女和大叔
了尘师太轻声道:“不知道。”
少女娇俏地皱起鼻子:“咦,我听师姐说是皇后娘娘微服私访,师父为何骗我说不知?”
这天下,不识皇后娘娘大名的人太少,见过皇后娘娘本人的也不少。
斗茶大会之时,帝后出游之时,无数的人摩肩擦踵,翘首以待,为的就是一睹皇后娘娘的真容。
了尘也曾带着亲传弟子去看过,因此钟唯唯出现在这里,大家第一时间便将她认了出来。
面对少女的疑惑,了尘却只是沉默以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少女不高兴:“我要去看看,我要跟着皇后娘娘去做女官。”
话音刚落,人便不见了影踪,了尘伸手去拉,拉了个空,无奈之下,只好摇头叹息。
一个年轻女尼走过来:“师父,要不要我追出去,省得师妹失礼,得罪贵人?”
了尘闭目转动念珠,沉声道:“不必,她尘缘未了,由得她去,碰到南山就自己回头啦,不然谁也拉不住。”
何蓑衣走得很快,钟唯唯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菩提寺依山而建,山路崎岖,追到门口她已经气喘吁吁,出了一层薄汗。
何蓑衣突然停下来,她险些撞到他身上,幸亏小棠拉了她一把才及时刹住:“怎么啦?”
何蓑衣没有回答,而是仰头看着门外那棵歪脖子枣树。
歪脖子枣树上坐着一个白衣白裙,梳着元宝髻的少女,两条腿在树枝上荡啊荡,每荡一下,就有青涩未成熟的枣子掉落到地上。
庵中清苦,这棵枣树所结的枣子既是点心又可待客,居然被这小魔头就这样糟蹋了。
知客女尼气得脸都青了,小跑着上去低声警告:“白洛洛,你又调皮捣蛋,看我禀明庵主,收拾你!”
白洛洛猛地从树上跳下来,无辜地喊冤:“我是在帮枣树疏果来着!才不是调皮捣蛋。舍不得疏果,枣子就会长得又小又酸,得不偿失啊。”
知客女尼去捂她的嘴:“贵客在此,岂容你大呼小叫。”
“我自己来。”白洛洛灵巧地躲开,将两只手交替着捂住自己的嘴,两眼放光地看着钟唯唯,宛若狼看到了肉,笑容大得两只手都遮不住。
天空晴朗,少女活泼可爱,或多或少地冲淡了钟唯唯心里的感伤,她和气地冲着白洛洛一笑:“无碍。”
白洛洛立刻放下捂着嘴的手,利落地给她行个礼:“贵客,好不容易盼到您来,您怎么就要走了啊。”
“不得无礼!”知客女尼又着急了,这丫头胡言乱语哟。
钟唯唯诧异地挑眉:“你认识我?”
白洛洛小脸通红,鸡啄米似地使劲点头:“当然当然,远远地看见过几次,就记住了……”
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您是来微服私访的吗?是不是我师父她老人家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高手,郦国现在需要她,要请她出山?”
这个疯丫头,佛祖快收了她!知客女尼已然要昏死过去了。
钟唯唯啼笑皆非,这是从哪里找来的活宝,她觑着何蓑衣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猜他大概是想在这里多留些时候,以便等待了尘师太回心转意,便道:“虽然不中,却也不远。”
“真的呀!我早知道师父不是寻常人!”白洛洛兴高采烈,围着钟唯唯打转,随从要将她撵开,被钟唯唯阻止了。
白洛洛看钟唯唯更加顺眼,笑嘻嘻地说:“我也很能干的哦,也愿意为国家出一份力,要不,您收了我吧?”
这话题转换太快,钟唯唯没反应过来:“嗯?”
白洛洛突然忸怩起来,揪着自己的衣角拧啊拧,声音很小:“我会医术,会观天象,会占卜吉凶,识字会画,还会打架,身手很好,能养兔子和山羊……”
见钟唯唯无动于衷,就将脚尖在地上画圈,破釜沉舟一样地说:“还会洗衣做饭带孩子!我就想问……”
所有人都以为她想要一个不错的职位,比如说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或者是司茶署和芳荼馆里的女吏。
“我就想问……”白洛洛鼓足勇气,大声说:“您需要一个保姆吗?”
“噗……”小棠没忍住,笑出了声,就连何蓑衣也忍不住看了这奇葩一眼。
知客女尼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躲起来,真丢人啊,哪怕就是说要做女官,或者是要做女将军,那也好啊,做什么保姆,这志向真远大。
白洛洛无视所有人的笑声,忐忑不安地揪着衣角,盯着钟唯唯,等她出声。
钟唯唯沉吟着,要不要把这个丫头带回去呢?就算没有什么本事,也是联系了尘师太和大师兄的一条纽带。
白洛洛见钟唯唯迟迟不出声,长长的狐狸眼里泛起了泪花,鼻头微红,似是随时都要哭出声来。
钟唯唯见她这样,越发不肯轻易开口了,想看看她会如何应对。
白洛洛转到何蓑衣面前,仰起头哀求他:“这位大叔,能不能拜托您帮我求个情?我真的很想跟着皇后娘娘,哪怕就是给小皇子做保姆也行,我会唱歌跳舞讲故事逗他笑。”
大叔?何蓑衣瞳孔一缩。
他虽然年岁不小,却未蓄须,又爱打扮,人也生得面嫩,从来只见有人称他公子,就算重华,也只是暗搓搓地叫他老菜帮子,可那是重华,不是别人!
敢当面叫他大叔的,只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
何蓑衣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笑得春风荡漾:“想做保姆?”
白洛洛觉着他笑得灿烂好看,猛点头:“是呀,是呀。”
何蓑衣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递过去:“喏,送给你。”
钟唯唯暗道要糟,白洛洛却已经高兴地接过去了:“这是什么?”
镜子里露出一个狐狸眼,翘鼻头,小红唇,下颌尖尖的少女,白洛洛左顾右盼,高兴地说:“大叔,您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样一把镜子?好漂亮!”
何蓑衣阴森森地说:“是啊,送给你好好照照,皇子的保姆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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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6章 公子好!
钟唯唯扶额,虽说大师兄心情不好,可是人家小姑娘也没怎么得罪他吧?说得这样毒,遇到个面皮薄点儿的,岂不是要委屈死。
白洛洛盯着何蓑衣看了片刻,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原来你这镜子是照妖镜啊,不过我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我是人,而且挺好看的。”
她拿着镜子去照何蓑衣:“我看看是什么。”
阳光通过铜镜反射在何蓑衣脸上,晃得他直眯眼,他冷森森地看一眼白洛洛,回头对着钟唯唯说道:“你若是敢答应收下她,我和你没完。”
言罢背着手,面无表情地往前去了。
白洛洛红了鼻头,眼巴巴地看着钟唯唯,手里的镜子也蔫巴巴地向下垂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为什么只许他骂我,不许我还嘴?我已经很委婉很文雅了。”
这话说得好。不过,钟唯唯还是提醒她:“女人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老,男人其实也一样的。”
白洛洛恍然大悟,实话实话:“可是他的确不年轻了啊,山下的王秀才似他这般大年纪,儿子都快定亲了,我怕我把他往小里叫,会让他觉得我不尊重人……”
她的声音不小,吼得所有人都听见了,钟唯唯再次扶额,姑娘,你确定你不是故意的吗?
何蓑衣站住,磨牙:“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那什么破秀才一般年纪?”
白洛洛有点怕他,低下头对手指,往钟唯唯身边蹭:“看眼睛……师父说过,看一个人年龄大小,不要光从外表看,要看眼睛。”
话音刚落,何蓑衣已然闪身落在她身旁,鼻端离她的脸不到一寸,直勾勾地盯着她:“我的眼睛怎么了?”
“历尽千帆……孤独寂寞……”白洛洛愣愣的,声音比蚊子还要小。
何蓑衣的瞳孔迅速放大:“黄毛丫头……”
“大叔……我错了,不该说您老,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好不好?您其实看上去挺年轻的,真的,不骗您,我发誓。”白洛洛再往钟唯唯身边缩了缩,十分恳切地双手合什,对着何蓑衣不停作揖。
钟唯唯仿佛能听见何蓑衣碎了一地的心,大叔,大叔,不该说您老,您其实看上去挺年轻的……
何蓑衣却没有进一步发作,而是若有所思:“你的师父是谁?”
白洛洛道:“了尘师太呀,我是她养大的,护国大长公公主也曾派人给我做老师,我真的没有吹牛,那些东西我都会。”
何蓑衣看向菩提庵,庵门大开,菩提树沙沙作响,里头的人不见半个,就连之前深觉丢脸的知客女尼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没人管教拦阻这个白洛洛,这种情况本身已经说明了态度。
如果这是她的心愿,想让白洛洛离开这个地方,那就如她的愿吧。
他不能剔骨还父,不能剔肉还母,她不情愿做他的母亲,他亦是不由自主来到这世间。
那便如她的心愿,算是母子一场的情分。
何蓑衣不再针对白洛洛,转身离开。
白洛洛以为他还是不想要自己跟着去,急得掉了眼泪,小声抽泣着说:“我错了,师父总是骂我,我却总是没改好,以后再也不敢了。”
钟唯唯懂得何蓑衣的意思,她轻拍白洛洛的肩头:“既然想去,那便收拾东西,跟你师父师姐告别,明日去京城找我。”
她示意小棠给白洛洛一块腰牌:“凭着这个就能传信进去了。”
白洛洛又哭又笑,胡乱地擦了一把眼泪,端端正正给钟唯唯行礼道谢,站在门口恭送他们。
何蓑衣斜靠在车辕上,见钟唯唯来了就道:“走吧。”
钟唯唯想安慰他,却无从说起,思量再三,也只是说道:“就当是无缘吧。”
何蓑衣笑笑,笑容苍凉寂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阿唯,她不认我,我却不能不管她,菩提庵日子艰苦,她的年岁也不小了,且我瞧她也不是个能开得口、豁得出去化缘的,我有些积蓄,是我书画所得,你替我给了这庵庙吧,不必提及我,否则恐怕她宁愿饿死也不要。”
钟唯唯心里闷闷的:“阿兄就算不说,我也会做的。”
何蓑衣一展袍袖:“我知道,走吧。”
路上风景不错,钟唯唯想让何蓑衣高兴一点,有意让马车放缓速度,以便让他散心。
何蓑衣却只顾靠在车上睡觉,情绪十分低落。
忽然听得后头有人高喊:“等等我,等等我……”
白衣少女骑着一匹劣马,追赶而来,后头还跟着一个满脸急色的小少年。
劣马跑不快,她急得大呼小叫,小少年心痛地喊:“骑坏我的马让你赔,你赔得起吗?”
钟唯唯命人停下,又等了许久白洛洛才追上,劣马累得半死不活,她跳下马,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豪爽地把本来就瘪的钱袋拍给小少年:“喏,给你的草料钱!”
小少年眉开眼笑,牵着劣马走了。
白洛洛左边的鞋尖破了,她窘迫地提起右脚踩在左脚上,借以遮挡:“皇后娘娘,师父把我赶出来了,以后都不许我回去啦,求您赏碗饭吃,不能做保姆也没关系,我会种花,会擦地……”
她比了个双手擦地的动作,一不留神,手上的包袱滑落下来,险些掉在地上。
“嗳,你也来捣乱……”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脸红得宛若烫熟了的虾。
钟唯唯想起自己刚到苍山时的样子,温和地道:“小棠,给她找个地方坐。”
白洛洛眼睛发亮,轻咬嘴唇,用力向她行个礼,跑到后头去了,途经何蓑衣的马车,停下来,诚心诚意地再行个礼:“公子好!”
何蓑衣撩起眼皮子瞅她一眼,没理她。
白洛洛噘着嘴,小跑着上了后面的马车,不一会儿,就和同车的人混熟了,哈哈笑出声来。
小棠道:“这姑娘性情倒是开朗,这就带她去宫里么?”
钟唯唯道:“先查她的底细,回去后暂时把她安排在阿袤府里,观察一下再说。”
虽说是护国大长公主派人教导过的,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国难当前,小心谨慎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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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7章 阿唯,你在怕
先遣部队在誓师之后便离开,重华作为主帅中军,定于次日出发。
钟唯唯回到宫里,晚宴已经准备好,各宫主位均已到齐,又又也和圆子坐在一旁,吕纯少见地没有和胡紫芝掐架,两个人都十分安静乖巧。
见钟唯唯进去,周婕妤连忙凑上去扶她,讨好地道:“娘娘累么?嫔妾给您捶腿。”
钟唯唯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和地握住她的手:“放心,陛下虽然不在家,但只要你们不作死,我一定会温柔对待你们,毕竟后方的稳定是要的。”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却说中了多数宫妃的心思。
周婕妤讪讪的:“娘娘真会开玩笑。”
钟唯唯也不和她多说,招呼众人坐下:“陛下明日便要出发,今天谁也不许让他不高兴,不然……”
她使劲一拍桌子,杯盘碗盏都跳了起来,胡紫芝和周婕妤都打了个哆嗦,目光复杂地对视一眼,再垂下眼皮去。
吕纯妖娆地靠在凭几上,娇滴滴地道:“娘娘,打人杀人骂人什么的,您只管吩咐嫔妾就好,不要脏了您的手。”
胡紫芝和周婕妤等人同时怒目而视,这个女人能有点骨气吗?陛下和皇后灭了你的家族诶,你怎么还心甘情愿给人做打手。
吕纯收到,抬起纤纤玉指看了看,吹一吹鲜红的蔻丹:“没错儿,我就是没骨气,你们有骨气,都不要坐在这里好了。”
胡紫芝咬紧牙关,她的父兄在前线,她岂是想走就能走的。虽说当初陛下曾许过,只要她肯,也可以操作,可她就是不甘心,陛下又不是钟唯唯一个人的,凭什么?
周婕妤却是心思微动,好像听到风声,有说陛下想要遣散后宫,也不知真假。
一群人各怀心事,静默地等到天黑,终于听到宫人通传:“陛下驾到!”
钟唯唯领着众人起身迎驾,重华已经换下铁甲,着了常服,然而大家还是很容易就嗅到了他身上的铁血之气。
战争是如此之近,嫔妃们的脸色都有些苍白,就连吕纯也有些恍然。
一阵冷风卷起,将烛火吹得摇曳生姿,闷雷声自天边席卷而来,潮湿的气息充斥了整个大殿。
“要下雨了,希望这场雨不要太大,不要影响行军。”重华看一眼天边,再看向众人:“你们怕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她们自然是怕的,父兄在边疆血战,而陛下本人虽平时不理她们,到底也是名义上的夫君和依靠,吃穿住行没有苛待过,他不在宫中,便没了主心骨。
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们的日子肯定要比现在难过很多倍。若是战败,那自是不必说了,简直可以集体去死了。
重华牵着钟唯唯走到主位上坐下,示意众人:“都坐,斟酒。”
宫人给众人满上了酒,就连又又也给了一杯,至于圆子,他被乳母抱着跪坐在一旁,呼呼大睡,是这里面最安心的一个。
重华端起酒杯:“这一杯,朕敬诸位。这些年来,对你们不起。”
众人讶然,全都不敢端酒。
身为后宫一员,陛下宠爱,那是福分,若是不宠,那自然是自己做得不好,长得不够美,不招陛下喜欢咯。
所以即便是怨恨嫉妒,那也没想过陛下会给她们说对不起,只怪钟唯唯狐狸精。
胡紫芝却是心潮涌动,旁人大概担不起,她却是担得起这一句的,包括钟唯唯,也欠她这一句!
她的手指紧紧握着杯子,握到骨节发白,可始终也不敢率先端起杯子,应答重华。
“朕先干为尽。”重华早就料到会这样,“待朕凯旋归来,会给你们补偿。”
众宫妃一阵心神摇曳,莫非是要肉偿?那行。
周婕妤娇笑着端起酒杯,第一个响应重华的号召:“陛下快别这样说,臣妾承受不起,愿陛下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众宫妃不甘落后,争先恐后地端起酒杯,说了一通好听话,莺声燕语的,悠扬婉转。
一群蠢货!吕纯鄙夷地喝了酒,用筷子蘸了酒要喂给圆子,又又生气地拧起眉头,拦住她:“你干什么?闲的啊?”
吕纯涎皮耷脸:“男人嘛,迟早都要学会喝酒的,给他尝一点点,不会怎样的。”
“我跟你讲,你再这样我会揍人的哦!”又又站起来,开始挽袖子。
“行行,我怕你,行了吧。”吕纯收手,顺带摸了圆子的脸一把,真滑嫩。
“你摸他,我回去就摸你妹妹!”又又老气横秋,皱着眉头威胁她,一点不客气。
吕纯生出坏心来:“哟哟,小小年纪就不正经,看我妹妹长得好看是不是?”
又又一本正经地道:“还行,就是太老了!你比她还要老!”
“噗……”吕纯仿佛听见自己吐血的声音,这小魔头,越来越凶残了,还是不要招惹他比较好。
钟唯唯根本不管他们这边的响动,等到重华敬了酒,她也敬众宫妃,说的莫非是大敌当前,要尽弃前嫌,精诚团结之类的话。
最后补一句,就算想搞事,也等战事结束之后再搞。不然战时搞事,罪加一等,譬如说平时只够打一顿的,战时可能就弄死了,得不偿失。
众宫妃的表情很精彩,这是鸿门宴来着?
钟唯唯凶相毕露,十分凶残,就连重华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发现了,假装没看到。
她的根基不够深,护国大长公主的势力加上支持她的大臣,以及秋袤的力量,还有商人们的支持,全部算起来,看着不少,但这些宫妃若是真的铁了心拧成一股绳和她作对,那也够呛。
所以她必须强硬,必须凶悍,否则不能镇住场子。
当然,平时非必要不和这些人结死仇,站得住道理也是很有必要的。
重华又说了几句安抚兼安排的话,钟唯唯带着众人敬他马到成功,这场饯行家宴便算结束了。
这场雨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下得太久,洒了几颗雨便停了,宫妃们都怀着老天爷保佑的心思,各自回了住处。
夫妻俩安排好两个孩子,携手散步,重华道:“阿唯,你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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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8章 有福同享
钟唯唯不承认,她有什么好怕的。
重华拥着她的肩,抱着她在长而幽暗的长廊上行走:“你别怕,我会回来的。”
钟唯唯不是很高兴:“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去寝宫睡觉呀。”重华在她耳边轻轻吹气,声音暧昧:“饯行饯行,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落下。”
去寝宫睡觉?难道不是应该给她留遗旨,交待后事,以防万一什么的吗?
钟唯唯站着不动,垂了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噘着嘴生气。
重华扶着她的肩头,叹气:“嗳,你这是在生谁的闷气呢?我一直以为你很高兴我终于有机会出远门。”
做皇帝不容易啊,想出一趟门,那么难,那么难。
钟唯唯踮起脚尖,猛地抱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很小声地说:“我一直以为,那一次在九君城,就是和你最后一次道别。”
他们经历了好几次道别,每一次都惊心动魄,每一次都断人肝肠,生离死别。
她从九君城回到京城,再次踏入宫城,就发誓再也不要和他分离,可是,这一天还是又到来了。
钟唯唯很想流泪,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便使劲地咬重华,重华沉默着没动,任她去咬。
可是她很快又松了口,并且后悔得不行,轻轻地给他吹气,给他揉,闷着声音问他:“痛不痛?”
重华没有回答,而是把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回寝殿。
许久之后,钟唯唯阻止了重华,他明天要出远门,希望他能抓紧时间多休息一会儿。
重华却是精神抖擞,她不许他动,他就不动,搂住她不停地说情话,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情话都说尽。
钟唯唯一下子好心慌,重华不是话多的人,这样的反常,说明这仗是真的很难打。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也只得一句:“你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
重华目光沉沉,把想要交待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他既然在她身边,何不让她安稳睡过这一觉?
毕竟今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她都将要睡不安稳了。
钟唯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在梦里她也是紧紧揪着重华的衣角,生怕他跑掉不见的样子。
可是等她醒过来,他还是不在身边了,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一份圣旨。
上面写着,他若是不能回来,便传位于嫡长子东方元祐,皇后听政,就连佐政的人都选好了,分别是刘岑、范国华、苏琼、孔文元等人。
是的,元祐就是圆子的大名,百日宴风波之后,重华握着钟唯唯的手,在洒金纸上端端正正写了这两个大字,再将这名字记入玉牒。
钟唯唯忍了一天一夜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她把圣旨收好,急急忙忙叫人进来帮她穿衣梳洗:“陛下去了多久?”
钱姑姑同情地道:“陛下已经去了一个时辰,娘娘追不上了。”
钟唯唯哽咽着说:“为什么不叫我?”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会睡得这样沉。
钱姑姑劝她:“陛下不忍与您当面分别,您成全他的心意,便是心疼他,让他安心。”
“姑姑说得好有道理!”小棠盛赞钱姑姑,讨好地把圆子塞给钟唯唯:“圆子要找娘呢。”
圆子望着钟唯唯傻乎乎的笑,小棠逗了他两下,他就“咯咯”地大笑起来,十分欢快,之前被抢留下的阴影是看不到了。
钟唯唯好为难,一边觉得自己很难过很伤感,一边又觉着圆子好可爱好想逗他笑,不舍得他看到自己难过而害怕。
苗姑姑适时提醒她:“惠妃、恭嫔等人来给娘娘请安了。”
是了,还有这群女人要对付,她们的身后站着的家族都不是善茬,尤其是胡紫芝,胡家父子带着兵,京中他家的人也不少,坚决不能让她看出自己有半点软弱。
钟唯唯调整呼吸,再睁眼,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坚韧。
不就是男人出门打个猎么,她在家看好门,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不让贼占到便宜也就是了。
庄严华贵的皇后行头披挂起来,钟唯唯命人召集后宫诸妃、各宫总管、六尚二十四司女官一起到交泰殿集合。
钟声一响,后宫众人全都变了颜色,急急忙忙换好衣服,一起往交泰殿涌去。
交泰殿外皇后亲卫威武雄壮,刀兵整齐,令人见之不敢直视,自有皇后身边的女官维持秩序,命令众人按照身份地位高低,依次站好,听皇后懿旨。
第一条是针对嫔妃的。
今后,每逢初一、十五日向中宫请安的规矩,改为每天点卯,以及,每逢三天宫妃一起到交泰殿聚餐,皇后娘娘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这叫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第二条是针对各宫总管的。
为了保护宫妃们的安全,许给各宫总管有事可以直接向皇后娘娘进言的权利,以及,谁要出宫,必须到中宫取对牌并得到允许,违令者斩。
第三条是针对六尚二十四司的。
为了让六尚二十四司更好地为各宫主位服好务,六尚二十四司的人要管好手下的人,每天要点卯,宫人不许单独出行办差,必须两人以上结对,发现单人独行者,不问缘由,杖二十,赶出宫去。
如此一来,整个后宫就牢牢地掌握在钟唯唯的手里,谁也别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搞事。
每天早上请安,三天一聚餐,宫妃们拉帮结伙或是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及时发现。
再不济,一包毒药下去,全都死翘翘了,不吃中宫提供的饭菜?你心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而各宫总管有了面见皇后的权力,便等同于多了一个监视者加告密者,同时这些总管还经常换岗,想收买并不容易。
六尚二十四司就更不必说了,只要她们不乱,向着钟唯唯,这宫里就乱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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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们,有福同享的意思就是有票同享。票呢?票呢?票呢?
第929章 何公子到底多少岁?
命令一下,胡紫芝等人的表情很精彩,却反驳不了半个字。
皇后娘娘全方位地关怀大家,谁要反对就是不识抬举!
那就只有受着了,周婕妤的帕子都揪烂了,谁家没个亲亲戚戚的,宫里宫外时不时地都会送点新鲜玩意儿。
从前钟唯唯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过得快活,想吃什么,喜欢什么,让人和娘家说一声,自然就淘换来了。
现在可好,什么都要从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经过,简直无所遁形。
“惠妃姐姐……”周婕妤自己不敢出头,想找胡紫芝一起:“娘娘自是为了咱们好,但若是生病了,或是天气不好,耽搁了点卯怎么好?”
胡紫芝面无表情地袖手看着前方,钟唯唯高高坐在凤座之上,华贵冷漠,早已不是当年的钟彤史。
这一手玩得漂亮,到底是练出来了。
周婕妤见胡紫芝不理自己,就又去撺掇陈栖云:“恭嫔姐姐,您说要是遇着这种情况怎么办呢?”
陈栖云傲慢的瞅了周婕妤一眼,反正自己是帮着皇后娘娘管理宫务的,这点卯的事情肯定是自己来,谁平时得罪过自己的,都拿小本子记着呢,哼哼,正好报复。
吕纯不怀好意地笑:“我来帮你问。”
周婕妤来不及阻拦,她已经高声问道:“娘娘,周婕妤问,若是生病了,或是天气不好,耽搁了点卯怎么办。”
钟唯唯淡淡地道:“真的来不了,自是不能勉强,若是假的来不了,以后就都不需要来了。周婕妤,你若不想来,可以趁早说。”
“嫔妾没有,嫔妾特别想来!”周婕妤恨恨地瞪了吕纯一眼,真是可恶,这死女人。
小棠接着宣布,恭嫔陈栖云还和从前一样,协助皇后娘娘打理宫务,这点卯的事儿交给她来做,但是掌管刑罚的事儿却交给了吕纯,这两人直接对皇后娘娘负责。
吕纯满怀恶意地笑,反正她是不怕得罪谁的,谁想捋虎须的只管来咯。
众人只觉得头皮一凉,都暂时收起了不该有的小心思。
遣散宫人之后,钟唯唯接连见了几拨人,最重要的当属护国大长公主原有势力的几位管事人。
这些人形形色色,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年轻男子,或是商人,或是小贩,或是读书人。
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精明强干,十分敏锐,打探消息,整合资源十分得力。
她在宫里忙,远离京城的官道上,重华也在跟何蓑衣道别。
何蓑衣没什么好话:“过几天我跟着后军走,你怕不怕我把阿唯母子一起抢走?”
重华乜斜着他:“阿唯没那么好欺负。”
何蓑衣不示弱:“我抢圆子,你不在家,我抢他很轻松的。”
重华云淡风轻:“祝愿你尽早成功。”
“我真的会这样做的,你别不信。”何蓑衣没气到他,很不服气。
“要不,你别去东岭了,只留阿唯母子在这里,我不放心。”
“你我非亲非故,阿唯又不是我老婆,圆子也不是我儿子,你不放心关我什么事。”
“那你随意吧。”重华不再搭理何蓑衣,一鞭抽下,乌云“唰”地就跑远了。
何蓑衣摸摸下巴,转身往回走,别以为给些好药好大夫,就能轻易原谅。
废去功夫这仇,必须得记一辈子,千万别给他机会,不然一定弄得东方重华不举。
想到重华在钟唯唯面前沮丧丢脸的样子,他阴测测的笑起来,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说:“何公子这样笑好可怕……”
他猛地抬头,看到路旁停着一匹骏马,白衣的少女紧紧揪着缰绳,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白洛洛,那个白痴。
何蓑衣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种地方是你这种人能随便来的吗?来人,把她丢远些!”
“秋大人救命!”白洛洛惨叫一声,一夹马腹,溜得比兔子还要快。
秋袤神色古怪地迎上来:“阿兄,是我带她来的。”
何蓑衣皱眉:“你为什么要带她来?她是什么人,你清楚她的底细吗?”
秋袤神色更加古怪,摸摸头,乖巧地说:“那我送她回去。”
白洛洛从秋袤身后探出头来:“我的底细我最清楚了,我姓白,京城人氏,我娘是护国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我爹是白遵诲。”
白遵诲,前兵部侍郎,死于一次兵乱之中。
朝廷不曾下令嘉奖,却也不曾斥责。
妻子是护国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女儿未与族人一起正常长大,反而交由了尘教养成人,说明他的死不同寻常,多半和那些前尘往事有关联。
何蓑衣现在想起这些事就觉得烦:“我管你姓白还是姓黑,以后都别在我面前出现,烦。”
白洛洛蔫巴巴地垂下头去:“哦。”
秋袤不忍心:“你别往心里去,我师兄平时不这样的,他只是心情不好。”
白洛洛眼睛亮亮的:“我知道,一定不往心里去。”
何蓑衣已经独自往前头去了,她就探究地打量着他的背影,狐狸眼里满是思量。
秋袤忍不住,低声问她:“你说的那个话是不是真的。”
白洛洛立刻挺起胸脯:“当然是真的,大人看我像是说假话的人吗?我师父真的让我照顾他!”
好吧,不然莫名其妙的,让一个小姑娘跟着陌生人走,也是没道理。
秋袤郑重交待白洛洛:“那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拜托了。”
白洛洛摊手叹气:“可是你看,他像是需要人照顾的吗?我还不如给皇后娘娘做保姆呢。不然,给你的儿子做也行。”
秋袤想起姚静宁精灵古怪的样子,忍不住微笑:“我还没成亲呢,也请不起你。”
白洛洛追着他问:“那你告诉我何公子到底多少岁了?你就告诉我嘛,我一定不说是你说的,悄悄告诉我嘛……”
秋袤捂着耳朵落荒而逃,这丫头是看他面软好欺负吧,欺软怕硬啊。
不行,今晚就要入宫见阿姐,把这个包袱趁早扔给大师兄带走,留她在府里住一天,好比养了一千只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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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不投票?不投,就放白洛洛啦!投票的天使都是一米八的大长腿,感谢宫主姐姐的巨额打赏,感谢福娃2小白的财神罐子,感谢王月半、浅浅、啊测、炙火风灵、风之天涯、我是落雨、扮若夏花、洛清风、饕餮吕二爷、清山远黛、小鱼吃豆豆的打赏,么啊。
第930章 阿唯,不要怪我
三天后,后军出发,紧接着,何蓑衣也即将出发。
然而他的目标并不是和重华汇合,而是秘密前往东岭。
离开前他去了皇宫,和钟唯唯告别。
圆子仿佛认得他,胖胖的小手揪着他不放,咿咿呀呀叫个不停,还试图把他的手指塞进嘴里啃。
何蓑衣也不嫌弃,任由他啃得自己满手口水,一双眼睛盯着他,满是柔情。
钟唯唯在一旁处理政务,压根没有空闲管他们,倒是一个脑袋冒出来,怯怯地问:“请问公子洗手了吗?”
正是白洛洛本人。
她已经换上了漂亮的衣裙,发髻上戴着漂亮的珠花,几缕碎发散落在耳旁,绒绒的,十分灵动可爱。
何蓑衣微眯了眼睛:“糠箩跳米箩了。”
白洛洛听出他是在讽刺自己,从前只穿旧衣烂衫,现在过上了好日子,眼底忍不住冒出些火气,仍然保持微笑:“请问公子洗手了吗?手脏,会让圆子闹肚子的。”
何蓑衣收回手,淡淡地道:“我的手很干净。”
白洛洛追问:“那就是没有洗咯?”
何蓑衣皱起眉头,不高兴地看着她:“关你什么事?你是谁啊?”
白洛洛得意洋洋地一抬下颌:“我是皇后娘娘新封的女官,专职照管圆子殿下的。”
何蓑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嗤一声,收回目光,不理她了。仿佛在说,就你这样的?
白洛洛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和嘲讽,眼珠子转了转,挤到他和圆子之间:“小殿下该睡觉了。”
她的本意是,何蓑衣既然这样喜欢圆子,那她就不给他看,就不给他玩,让他骄傲!
可是何蓑衣立刻站起身来,和钟唯唯打招呼:“你忙着吧,我走了。”
白洛洛挫败地直起身,眼巴巴地看着他。
钟唯唯有些烦乱,虽说早就知道离别免不了,但这接二连三的离别还是让她很伤感,以及很担心。匆忙挥退禀事的人,请何蓑衣过去,认真问他今后的打算。
何蓑衣淡淡而笑,沉静地注视着她:“我答应过护国大长公主,这一去,就再不会回来了。”
即便要回来,那也该是圆子长大了吧。
钟唯唯语气坚定:“大长公主终会老去,而我和阿袤也一直都在这里。我希望阿兄此次离开,不是因为兑现那个诺言,而是希望你趁此了结一些事,我们都希望你能幸福。”
这个“我们”包括了重华在内。
这对师兄弟,从小到大互相看不顺眼,然而无数次互相伤害,互相折腾,始终都给对方留了余地,这才有了今天的握手言和。
钟唯唯不太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不过对于这个结果她喜闻乐见。
她现在所希望的,只是何蓑衣能够幸福。
何蓑衣摇头,有的人天生命不好,不配得到幸福。
每次他都是被留下、被抛弃的那一个。
生母留下他,抛弃他;师父选了重华,留下他;钟唯唯选择的也不是他;秋袤在姐姐和他之间,选的也是钟唯唯。
苦苦追求,汲汲营营,最终还是孑然一身。
何蓑衣最后看了钟唯唯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天光从门外射进来,将他的背影包裹其中,他走得很快,却又像是很慢,茕茕而行,孤独清寂。
钟唯唯突如其来地红了眼睛,眼泪狂涌而出,她失态地大喊了一声:“阿兄!”
何蓑衣顿住,却不曾回头。
钟唯唯狂奔上去,想要用力拥抱他,让他不至于那样可怜。
他是她的阿兄,背着她上山下山,到处给她搜罗好玩好吃的,陪她长大,替她养大阿袤,陪她远走天涯,舍命为她寻药,危急关头赶回来救阿袤,舍命救圆子的阿兄。
他有过很多的不是,她怪过他,却不曾恨过他怨过他。
无论是赶他走也好,还是义绝也好,其实都只是希望他好。
钟唯唯始终没有拥抱何蓑衣,她止步于离他一步远的地方。
他和她之间,隔了万水千山。
即便无关情爱,却也不能伸出手。
何蓑衣一直背对着她,不敢回头。
他知道她就在离他不到一步远的距离,只要他回身,便可触及到真实的她。
但他知道不能,他老了,累了,梦想已远,追索不到。
“放弃将近二十年的执念,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所以,阿唯,不要可怜我。”何蓑衣最终回头,望着钟唯唯邪魅一笑:“不然小心我突然想不通,把圆子抱走哦。”
钟唯唯吃了一惊,尚未来得及出声,就又听何蓑衣说道:“反正我此生不会有孩子,把圆子养大也不错。养大了再送他回来,就像他爹一样。”
钟唯唯顿时所有的伤感和愧疚都不见了,凶悍地道:“不行!圆子必须在我身边长大!”
何蓑衣盯着她看了片刻,勾唇一笑,宛若百花齐放,他很轻很轻地说:“阿唯,不要怪我。”
钟唯唯摇头:“不怪了。”
那就这样吧!何蓑衣点点头,决然回身,大步往前。
“娘娘!”白洛洛着急地喊了一声。
钟唯唯再次大声叫住何蓑衣:“我有事情拜托阿兄!”
何蓑衣有点不耐烦:“还想干嘛?”
钟唯唯把白洛洛推上去:“小白的母亲中了摄魂术,在东岭走失了,拜托阿兄带她一起去东岭,寻找母亲!”
白洛洛可怜巴巴地点头:“公子爷,求您啦。”
“我没空。”何蓑衣的脸上浮起一层黑气,原本是想寂寞悲伤地离开,让钟唯唯姐弟俩难过内疚一辈子的,塞给他这么个臭丫头是想怎么样?
钟唯唯道:“耽搁不了你多长时间的,只是把她带进东岭就行了。”
“你不怕被人捅死么?”何蓑衣语气阴森,凶悍无比。
白洛洛的狐狸眼里浮起一层泪花:“为了娘亲,我什么都不怕。求您啦,求您啦。”
何蓑衣烦死了,黑着脸转身就走。
钟唯唯推了白洛洛一把,白洛洛狂奔而去,跑掉了头上的珠花也不管,追上去死死拽住何蓑衣的袖子就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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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算是阿唯和大湿兄之间的了结。
第931章 若有来生
何蓑衣猛甩袖子,白洛洛死死拽着就是不松手。
不知他和白洛洛说了什么,白洛洛放声大哭起来,叫的却是:“娘亲,娘请,师父,师父……”
哭声响彻宫殿,却是渐渐远了。
钟唯唯长吁一口气,问小棠:“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她让小棠给白洛洛、何蓑衣准备了很多行李,吃的用的穿的坐的,以及盘缠,该有的都有。
小棠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您放心吧,都放在车上了。只是,这个白洛洛说的话能当真吗?”
白洛洛自己讲,了尘师太让她跟着照顾何蓑衣,以及恳请钟唯唯帮忙找她娘亲。
护国大长公主也确认,白洛洛的娘的确流落东岭未曾找到,还说让钟唯唯帮忙找一下。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至于了尘师太是否真的让白洛洛照顾何蓑衣,那不是钟唯唯关心的问题。
她关心的是:“我能做的都做了,希望那个小丫头能够成功。”
这算是她的私心吧,希望大师兄能忘记从前,找到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后半生不要再漂泊流浪,好好生活。
小棠兴冲冲:“那得赶紧去烧几炷香才行。”
钟唯唯连忙净手:“我也来。”
圆子在小床上咿咿呀呀地叫,钟唯唯笑着抱起他:“圆子来说说,白洛洛能不能成功?”
圆子手舞足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梁兄悄无声息地出现:“禀娘娘,白姑娘坐上了何爷的车,没被赶下来。”
那就等于成功一半了!
钟唯唯和小棠兴高采烈地击掌:“再探!”
大师兄的性子很古怪,也许他现在是带走了白洛洛,走得远了又把人赶下来也不一定的。
直到第二天清早,又一个消息送到钟唯唯面前,她才确信,何蓑衣是真的带走了白洛洛。
她让小棠带着布匹米粮等物去菩提庵,把这件事说给了尘师太听。
没有提何蓑衣如何,只说白洛洛的去向。
了尘师太沉默地听完小棠的话,宣一声佛号,跪到菩萨面前转动念珠,闭目诵经。
知客女尼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收下小棠带来的东西。
小棠撺掇她:“既然庵主没让我带走,那便是留下的意思。这是皇后娘娘的心意,也是洛洛的心愿,拜托诸位多诵经,多求菩萨,保佑郦国将士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这是自然,责无旁贷。”知客女尼敛了神色,严肃认真。
日子沉稳地过去,钟唯唯每天都很忙,她坚持把圆子带在身边,稍有空闲就抱他逗他。
无论有多忙,晚饭一定坚持和又又一起吃,必然要抽出空闲检查他的功课,隔三差五要找先生了解他的情况。
宫妃们每天都按时来点卯,三天一次的聚餐如常举行。
得益于从前做起居郎的经历,以及营建九君城、管理司茶署、主导操作茶叶贸易等经验,再有刘岑等人的协助,交上来的政务她都能一一应对。
刚开始有点生疏,一个月之后已经得心应手,当然大臣和世家勋贵中也有想要刁难、挑衅的,但都被她以强横的态度和力量毫不留情地打压下去了。
而且给这些人的惩罚真的是平时的两倍重,让这些人真正意识到,她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不是虚张声势。
但她也不是一味的强横,收买人心,不摆架子,礼贤下士,体贴臣下,一样不落。
慢慢的,做顺了手,她竟然也能抽出一点空闲来陪孩子玩耍、陪宫妃聊天喝茶、陪护国大长公主回忆从前。
秋袤成亲那天,恰逢重华顺利抵达九君城的消息传来。
钟唯唯受过新人的大礼,将人送入洞房之后,去看了护国大长公主。
护国大长公主已经进入弥留状态,女官在她耳边喊了好几声,她才幽幽醒来,听说秋袤已经成亲,重华也顺利抵达九君城,她的眼睛骤然亮起来:“扶我起来,给我梳头更衣。”
女官很担心,觉着还是不要折腾的好。
钟唯唯以目相询太医,知道这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便让众人按照大长公主的要求办。
穿衣打扮完毕,大长公主要求照镜子。
她盯着镜子看了许久,轻轻叹息:“终究是老了,到了地下,想必他……”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轻轻将镜子阖在被子上,让钟唯唯:“把孩子们带过来。”
又又以为她是要好了,十分高兴:“曾姑祖母,您快些好起来,等着看曾孙成亲。”
大长公主慈爱地笑着摸他的头:“又又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新娘子啊?”
又又不好意思地偷偷瞟了钟唯唯一眼,笑而不语。他所想喜欢的,是钟唯唯这样善良能干的人,当然,姚静宁那样的女孩子也不错。
大长公主明白了:“我知道了,好好念书,好好做人,知本分,尽所能,你会遇着这种人的。圆子……”
钟唯唯赶紧把圆子抱过去,圆子刚好醒着,盯着大长公主看,黑豆似的眼睛清亮有神。
大长公主摸摸他的小脸,笑笑:“把孩子们带下去吧。”
她吃力地抓住钟唯唯的手:“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要不要把我和川离那个老东西埋在一起。”
“只要您想。”这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想必川家的人心里也是有数的,活着的时候不能在一起,死了总能离得近一点吧。
“不要。”大长公主笑起来:“我才不要做讨人嫌的人。他有妻有子,我横插一脚算什么?我是护国大长公主呀,应该埋在公主陵,万世敬仰。皇室的丑闻已经够多,不能再多了。”
钟唯唯的心仿若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痛得她难以呼吸,她哽咽出声:“姑祖母……”
“莫哭,莫哭。”大长公主示意女官:“把那只匣子拿过来。”
上好的羊脂玉匣,金锁银角,里头装着满满一匣子信件,很有些年头了,纸张微微泛黄,字体苍劲有力,正是川离的手笔。
“我死后,薄葬,这个就是陪葬品。”护国大长公主宛若梦呓,微阖双目,唇角犹有笑意:“若有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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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中午上。一直很喜欢护国大长公主这个人。
第932章 端仁的消息
这一年秋,护国大长公主薨,葬于景县公主陵,距川离的坟墓两百里有多。
薄葬,除却公主身份的葬具之外,陪葬品便是一只装满了陈年书信的玉匣,身后所余府邸及财物、陪侍人员,全部上缴国库。
皇帝陛下远征,皇后率宫中嫔妃及两位皇子、留守的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将护国大长公主送入陵寝,举国守孝三月,民间不许嫁娶,不许宴乐。
民间对这位为国家贡献了一生的大长公主十分敬仰,先是有得到她恩惠的人为她塑像供奉香火,后来据说很有灵性,祷告祈求之事多有实现,便兴起一股塑像供奉风,称之为圣女娘娘。
钟唯唯知道这件事,没有阻止,这是护国大长公主应得的荣誉,她用一生守护这个国家,死后受些香火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在给重华写信说明这件事时,她忍不住流了眼泪。
她和重华都是缺少长辈关爱的人,受护国大长公主庇佑良多,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从此后,这位令人敬佩心疼的老人家不在了,凡事她只能依靠自己,再不能指望着有人替她善后。
九君城。
重华住在钟唯唯曾经住过芳茗馆里,将此地变成了另一个军事、行政指挥中心。
这里的秋天湿润温暖,城市已经往外扩充了几倍,人口稠密,设施完备,已经初具规模。
全国各地的政务信息源源不断地传往此地,粮食、马匹、兵器等资源也跟随着商队的脚步来到这里。
气候宜人,风景优美,然而,正是战事最艰难的时候。
端仁被扣,许翰伤重不愈,郦国大军备受牵制,李尚与吴王沆瀣一气,吴王不要脸,李尚奸诈无情,东岭人前所未有的团结,而诸国联军则各怀心思,只想占便宜,不想出血出力。
靖中不曾在明面上参与,却悄悄派了一股精骑兵,各种捣乱劫掠,哪里有便宜,哪里就有他们。
在董瑜和简五的联手探查下,靖中与东岭之间的秘密通道确定了位置,可惜此地尚握在东岭手中,鞭长莫及。
战争处于胶着状态,随时可能失败,重华急需一场大的胜利稳定军心,弹压诸国联军。
他想了一个计划,成功,便可势如破竹;失败,便只能退守九君。
李安仁将系了白线的书信奉上来,重华心里已经有了数,平静地接过书信,打开,面无表情地放下,静坐了半个时辰之后,他把信件交给许翰。
许翰看过之后,又交给其他人,全场静默。
有人起身请命,愿为国家敬献自己的生命,不能把国家的重担承担在护国大长公主、端仁长公主这样的女人身上。
他的话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群情愤激之下,那个计划得以顺利推出。
然而他的计划还未来得及施展第一个步骤,当天夜里便传来了端仁的消息。
来人被领到重华面前,送上端仁的东西——一件被血染红的婴儿小衣,一把未擦去血迹的长刀。
婴儿的小衣是又又小时候穿过的,长刀是许及之曾经用过的,上面沾染的是端仁的血。
第933章 三道命令
与婴儿小衣、长刀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
信是李尚写的,忆古思今,从神宗时期说到现在,先论谁是正统,再论亲情,最后问重华,是否各退一步,维持原有秩序。
送信的人便是使者,亟不可待地等待着重华的回复:“皇帝陛下,贵国的端仁长公主是死是活,只在您一念之间。”
一边是端仁的性命安危,一边是跟随他的脚步、千里迢迢而来的联军。
倘若就此退却,别说多国联军不肯答应,带来的这十万将士也不好交待。
更何况,与无信义者相商,只能什么都得不到。
很可能东岭得陇望蜀,退兵之后再让城池,无休无止的勒索胁迫,端仁也永远都回不来。
重华冷冷地注视着东岭使者:“转告李尚,她若活着,你们的人头还可以多留些日子,若是死了,正好全力进攻。”
东岭使者冷笑:“皇帝陛下三天后会收到一根手指。每推迟一天,便会收到端仁长公主的一块肉。等到只剩一口气了,圣女宫便会架起柴火,烧死这个不贞洁的女人。”
此前双方曾就此事多次协商谈判,但从未有哪一次像这样。
重华暴怒,命人推出真堇帝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们可以试试。”
东岭使者大笑,乜斜着吓得面无人色的真堇帝姬:“帝姬受的是百姓的供养,为国家为百姓献出生命,想必一定乐意。”
“我,我……”真堇帝姬瑟瑟发抖,她不乐意,她不要今天少一根手指,明天少一只耳朵,不要,不要。
有人要杀东岭使者,东岭使者视死如归:“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杀便杀,只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坏了规矩,将来郦国再想派出使者,最好派死人去。”
所以现在的情景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么?
重华气极反笑,挥手命人将东岭使者扔出城去。
真堇帝姬朝他扑过去:“方哥哥你放过我,我是无辜的,我一直都住在郦国,什么都不知道。”
侍卫将她拦住,她绝望地嚎啕大哭。
重华心中烦躁,断喝一声,吓得她一愣,小声抽泣着苦苦央求。
重华懒得和她多说,示意李安仁上。
李安仁道:“陛下并不打算取帝姬的命,但若是东岭敢动端仁长公主,那么也只有委屈帝姬了。但若是,帝姬愿意写一封信的话,割的时候也许会轻一点儿。”
真堇帝姬直接吓晕过去。
李安仁垮着脸让人把她带走,要说这个真堇帝姬,一点用处都没有,一百个真堇帝姬也赶不上一个端仁长公主。
端仁在李尚手中,一直都找不到关押之地,郦国投鼠忌器,不得已占了下风,却不能什么都不做。重华下达了三道命令。
第一道是准备祭礼,于次日祭奠神宗、真宗、永帝三位皇帝,允许边城百姓围观。
祭礼上将公布钟唯唯给他的密旨,言明三位皇帝都是好皇帝,神宗高瞻远瞩,真宗诚实守信,永帝忍辱负重,他将继承先辈遗愿,守住基业。
再指明李尚狼子野心,以东岭宗室身份,冒认真宗之子,居心不良;吴王贪婪卑鄙,辜负信任,谋反不成,不认亲父。
再命人将密旨誊写下来,准备在祭奠之后张贴散布,以此为自己正名。
第二道是为端仁准备国葬,棺材放在城头,挂起白幡,备下孝帽白带麻衣等物,以示决心。
第三道是命令早就组建好的敢死队出发,前往东岭秘密营救端仁。
国葬很快准备起来,祭礼之后,消息传了出去,潜伏在商队里的东岭探子得到一份誊写的密旨,辗转送到了东岭。
李尚端坐在书案后,接过这份密旨看了许久,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
千算万算,不曾算到有这样一份密旨。
有了这份密旨,重华便是正统了,那些迂腐的人会一直跟随着重华,他和吴王之前的理由也不能再用。
不过没关系,史书都是强者撰写的,只要能赢,赢家就是正统。
李尚做了个手势,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将沉重的书案搬开,拨弄了几下机括,地板发出一声沉哑的轧轧声,露出一条石阶。
石阶只容一人通过,一直往下,暗沉沉的看不到头。
心腹点起灯笼,前头引路,李尚步履沉稳地走下石阶。
阴暗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
一道铁栅栏出现在石阶尽头,有水声滴答滴答传来,寂静死沉。
李尚将灯笼一晃:“阿姐,我来看你了。”
回答他的是无边的沉默。
他也不急,微抬下颌,心腹便将四周的火把全都点燃。
火光大盛,被铁链锁在墙上的端仁长公主暴露无遗。
她衣衫褴褛,形销骨立,气息奄奄,但是一双眼睛仍然亮得吓人。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李尚,始终保持沉默。
李尚微微一笑:“你可以为了重华去死,实在是爱护手足的好姐姐。只可惜,他为了皇帝的宝座,却是要舍弃了你。知道么?他已然命人为你准备葬礼,你有什么想法?”
端仁终于肯回答他:“他是为了郦国,而我,亦是为了郦国。知道神宗为何不选你们父子么?因为你们眼里心中无国无家,只有自己,不配。”
“配与不配,要做了才知道。”李尚道:“倘若你愿意承认我和吴王,我便放你出来,你照旧是尊贵的大长公主,圣女宫主,倘若你不,我将砍下你的一根手指,送去给重华,再之后,我将烧死你。”
端仁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李尚沉了脸,后退一步,闭上了眼睛。
两个心腹上前,一人按住端仁的手,一人用刀。
刀光闪过,端仁闷哼一声,疼痛加上体虚,晕厥过去。
心腹利落地给她包扎伤口,将残指装入锦盒之中,退到一旁:“王爷,妥了。”
李尚带着人走出密道,安排人:“把这个送出去,明天天亮以前务必送到东方重华面前。”
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打斗声,有人大声喊道:“郡主,您不能,王爷正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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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4章 气数将尽了吗?
“砰”的一声响,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一个年约四十岁,长相严厉的女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将手里的长剑指着李尚,不客气地骂道:“豺狼!你到底把陛下怎么样了?给太子下了什么蛊?”
这女人正是谦阳帝姬的堂妹李翡,其父是亲王,她本人受封郡主,曾参与圣女遴选,失败后一直留在圣女宫中任掌事。
她与谦阳帝姬一直合不来,倒是与端仁相处甚好。谦阳帝姬死后,众人挑战端仁,她也参与了,失败后离开郦国回了东岭。
她比东岭皇帝、李尚都要高一辈,又因其刚正不阿,资历很深,立有大功,在东岭皇室很受敬重,地位仅次于当初的谦阳帝姬。
是以,她能带着人穿过重重护卫,一口气杀到李尚面前。
心腹不敢把李翡怎么样,只能团团围住她和她的手下,不让她靠近李尚:“还请郡主慎言!”
李翡愤怒地道:“你们这些人,身上流着东岭人的血,吃穿用度都是东岭皇室给的,却帮着这么一个异族人戕害自己的君主?当真吃里扒外!”
李尚云淡风轻地命人退下,请李翡入座:“姑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李翡不坐:“今天你若不让我见到太子,别想善了。”
有心腹快步而入,凑在李尚耳边轻声道:“外头集结了许多人,纷纷要求面见太子,军队也有异动。”
李尚心里有了数。
东岭皇帝突然被刺,之后伤重昏迷,太子监国,他辅政,大权在握,无限风光。
皇室的人不服他的很多,只是因为他有何蓑衣、魏紫昭帮助,又占着颛臾王幼子,正统皇族血脉的身份,这才无人敢与他当面作对。
如今何蓑衣重新投入郦国的怀抱,魏紫昭被靖中皇帝召回,他又亮出那封书信,言明自己其实是真宗流落在外的血脉,于是这些人就坐不住了。
不过没关系,他早有准备。
李尚微笑着把锦盒递给心腹:“按照我之前的吩咐,立刻去办。”
心腹捧着锦盒要走,李翡拦住:“这是什么?打开。”
心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要躲避。
“姑姑要看就看。”李尚笑得十分无害:“不过一截残指而已,恐污了姑姑的眼。”
看到残指,李翡皱起眉头:“这是谁的?”
“当然是端仁的。”李尚把那份密旨扔给李翡:“姑姑看看这个吧。”
李翡一目十行地看完,探究地打量着李尚:“这是?”
“这是郦国皇帝才颁告天下的密旨,是为了破我之前设下的局。”李尚笑道:“要不,咱们把各位有疑问的长辈、大臣一起请进来,听我解释?”
李翡稍许思索,命人请了三分之一的宗室和大臣进来,其余人还是留在外面,以防被李尚一网打尽。
人到齐后,李尚舌绽莲花:“之前我和太后、皇后、太子、家父有过商量,郦国不好对付,吴王没什么本事,正好借着真宗子嗣的事情做个文章。
本王假借真宗流落在外子嗣的名头,帮着吴王一起讨伐东方重华,请靖中主持公道,待到将来,再把郦国顺理成章并入东岭版图。这件事,好些人都是知晓的,对不对?”
的确有过这个说法,但大家都心存疑虑,觉得他是狼子野心,陛下昏迷不醒,太子年幼,他得了郦国,哪里还舍得拿出来?
李翡质问:“给吴王以支持即可,为何非得冒充真宗子嗣?”
李尚笑道:“姑姑还不知道呢,那吴王身有残疾,且已中了昆仑殿教众所下剧毒,命不久矣。他死后,这台戏怎么唱?当然要早有准备。事实证明,我的计谋是有用的。”
他的心腹立刻补上:“有关摄政王和吴王是真宗子嗣的说法出来后,吴王的队伍壮大了两倍,其中就有很多真宗党、郦国人。郦国民间多了很多议论,动摇了正统,动摇了民心。”
“东方重华正是感受到威胁,才会如此隆重地举行祭礼,将此密旨昭告天下。”
众人一阵沉默,说得什么都是他有理,什么都是他的功劳。
李翡不屈不挠:“我们要见太子。必须,立刻马上。”
李尚起身,领着他们去见太子。
太子不过十岁,看着挺聪明机灵,却是什么事都不管,趴在地上斗蛐蛐儿玩,侍候的宦官求了他许久,他也不理。
还是李尚上前与他商量许久,他才勉勉强强放下蛐蛐罐儿,不耐烦地看向这群人:“什么事?”
一群人看着这个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只顾着玩儿的孩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太子就不高兴了:“都没事儿做了吗?别来烦我!”
转头对着李尚换了张笑脸:“王叔,你有空么?陪我玩儿好不好?”
李尚和气地道:“你姑祖母他们有话要和殿下说,殿下改时候再玩好不好?”
太子皱起眉头:“王叔不是摄政王吗?本宫可懂不得行兵布阵,让他们问你就好了。”转过身,继续趴在地上,用猪鬃去撩蛐蛐,大声喊道:“金翅大将军,快啊,杀呀!”
李尚对着李翡等人,无奈地摊摊手。
李翡的眉头皱成一条缝,挤得死苍蝇。
他们之前还担心太子是被昆仑殿妖人下了摄魂术,才会被李尚操纵,现在看来,却是他们多想了。
这太子,一来年岁太小不懂事,二来本身就是个草包。
李尚再笑:“诸位不信我,我也没办法,这样好了,我即日便将摄政王印信交出,诸位另寻贤能罢。”
太子大叫一声,跳起抱住他的胳膊,警惕地瞪着众人:“不要,不要,他们想杀本宫,想害父皇,想篡位。”
李翡差一点哭了,难道东岭的气数真要尽了吗?怎么办?
送走李翡等人,李尚阴沉沉地盯了太子一眼,太子吓得缩到地上,继续逗蛐蛐。
“让人盯紧李翡,不要再让她出幺蛾子了。”李尚回到书房,心腹送上一封书信:“靖中来信。”
第935章 你可要三思啊
魏紫昭已经回到靖中。
但是她的亲娘、正宫皇后还是死了。
贵妃先是献上美人两名,再和她的子女联合了许多人,群起而攻之,把魏紫昭从前做的很多事都翻出来说。
为了还击,魏紫昭打算抓住简五,把郦国人的阴谋揭露出来的,奈何简五早已经离开靖中。
简五对外宣称是回了郦国,其实是秘密去了另一个大国,向国君献上两名绝色美人。
美人每天都吹枕头风,挑拨离间,吹嘘蛊惑,以便给靖中搞点事儿,不让靖中有精力过多参与到东岭与郦国的战争中去。
虽说靖中皇帝还是尽力保魏紫昭,但是经不住有这么多事冒出来,又有国事要操劳,有新鲜美人要照顾,还有贵妃等老牌小妾要安抚,很累。
一累,就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墙倒众人推,魏紫昭的地位和影响力大不如从前。
她不甘心,决定背水一战。
所以有了这封信。
李尚原本有些紧张担忧的,但是看完信之后,他笑了。
魏紫昭会带人过来和他一起对付重华,并且很快就到了,这叫什么呢?想睡觉,就来了枕头?
他扬手把信烧了,吩咐心腹:“去把薛梅英叫来。”
很快,东岭圣女宫的新任圣女薛梅英到来,只是她这个圣女对着李尚,完全没有历任圣女的超然骄傲,反而是卑躬屈膝:“摄政王有何吩咐?”
李尚对着她露出一个魅惑人心的笑容:“我让你派去郦国京城的人,此刻到了哪里?”
薛梅英被他的笑容晃得失神,心跳漏了半拍,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已经抵达京城。”
“很好。”李尚继续问道:“是和胡家的人一起回去的吗?”
“是。”
圣女宫分裂之后,通过谈判,属于东岭的宫人回了东岭,李尚把圣女的头衔给了薛梅英,下了大力气捧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她听他指挥。
而当时,何蓑衣的人是站在李尚这一边的,因此东岭圣女宫唯一的任务,就是为李尚所用。
昆仑殿人不再轻易使用摄魂术,那就由圣女宫中那些精通摄魂术的嬷嬷来。
而这次,薛梅英正是派了几个精通摄魂术的嬷嬷潜入了郦国京城。
护国大长公主已死,端仁在他们的手里,何蓑衣也离开了郦国,郦国境内再无昆仑殿人,怎么看,都将是他们的机会。
李尚笑起来,突地靠近薛梅英,在她耳边暧昧地吹了一口气。
薛梅英眼睛睁大,脸突地就红了。
她比李尚大了许多,容貌虽然秀丽,却是不能和李尚相提并论,而李尚却这样……
李尚声音暗哑:“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想法,等到将来天下太平之后,便撤了这圣女宫,破了那圣女不能嫁人的规矩。”
薛梅英听明白了他的话,他要她一起,争夺这天下,并将皇后之位暗许了他。
他平时从不近女色,唯有对她如此不同。
她激动地道:“你放心,我会竭尽所能。”
李尚凉薄的嘴唇在她额头上一触即分:“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听说李翡平时就很不听你的话,总是带着人和你作对?”
“是,今天早上莫名其妙又打了我的侍女。”薛梅英真是讨厌极了李翡,奈何地位没她高,只能默默忍受。
李尚道:“听说她和端仁的关系很好,我很担心她会悄悄救走端仁。”
薛梅英了然:“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翡回到住处,脸色还十分难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东岭就算不被瓜分,也会落到李尚手里。
而要怎么做,她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突然间,她抓起长剑站起来,指着衣柜沉声道:“谁在那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衣少女从衣柜里爬出来,冲着她微微一笑,一双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小翘鼻头看上去十分可爱:“李掌事。”
李翡不认得这个少女,不过这身打扮倒是圣女宫人的,瞧着气息也十分纯净温和,她便收了长剑:“你是谁?为何到我这里来?”
少女自来熟地在她面前坐下,撑着下颌道:“我叫白洛洛,是来找我娘的。她是前前任圣女身边的女官,叫洛云,您认识她么?”
李翡神色微变,往窗边退了几步,警惕地道:“你是郦国人。”
白洛洛眨眼睛:“是呀。我就是,我还知道李掌事和我娘曾经是好朋友。我说,李姨你别这么紧张,我打不过你的。”
的确如此,李翡确认四周没有白洛洛的同党后,放松下来:“你娘不见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她,但是始终没找到。”
“娘啊……”白洛洛嚎啕大哭,哭声凄凉。
李翡安慰好了她,天也黑了,白洛洛自然而然地住了下来,叽叽呱呱和李翡说了许多李尚的坏话。
李翡从始至终一直保持沉默。
半夜时分,窗外传来异动,李翡拿起武器跳了出去,白洛洛紧张地坐起,死死盯着窗户。
何蓑衣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做得不错。”
白洛洛跳下床,向他邀宠:“那你是不是答应我留下来了?”
“再说吧。”何蓑衣在桌前坐下来,安静等待。
李翡大步走进来,看到何蓑衣也没怎么惊讶,坐到他面前:“你想怎么样?”
何蓑衣道:“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李翡微抬下颌:“那要看你开出的条件是否让我满意了。”
“你找到端仁的关押之地,配合我们把人救走,我替你除掉李尚。之后,东岭与郦国各凭本事。你看如何?”
李翡紧张地思考了许久,道:“成交。”
以祸乱东岭的李尚换一个端仁,是很划算的买卖。
“有了消息就告诉她。”何蓑衣指指白洛洛,准备离开。
白洛洛紧走两步,抓住他的袖子,眼巴巴地小声问:“你不会丢下我悄悄跑掉吧?”
何蓑衣不耐烦:“松手。”
白洛洛委屈地松了手,只听李翡在她身后意味深长地道:“小姑娘,你母亲就是被他们害的,你可要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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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6章 大雪压青松
白洛洛替何蓑衣辩解:“我母亲的事和他没关系的,那时候他又不在这里。”
李翡意味深长地一笑:“随你吧,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白洛洛就这样住了下来。
次日,天还未亮,李翡的房门就被人敲响。
薛梅英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姨母,我有事和你相商。”看到白洛洛,面露惊奇:“这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白洛洛对着她挥挥手,完全不知尊卑,天真傻冒的样子。
李翡淡淡地道:“故人之女。”
白洛洛被赶了出去。
她很想知道李翡和薛梅英谈了什么,很担心这二人会联手坑何蓑衣,然而她不敢靠近,只好老老实实地蹲在一旁,还要装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应付过往的各色好奇人士。
半个时辰后,薛梅英心满意足地离开,临行前笑眯眯地招手叫白洛洛过去,褪了个镯子给她:“见面礼,要不要加入我圣女宫?”
白洛洛背着手不敢要,一脸小家子气。
薛梅英目光微闪,没有强求,径自离开。
白洛洛赶紧跑回屋去,李翡神色凝重:“今天早上端仁又失去了一根手指。”
白洛洛张大了嘴,猛地将两只手藏到身后,仿佛被砍掉的是她自己的手指头。
李翡揉揉眉头:“皇帝病危将死,薛梅英约我一起杀掉李尚,匡扶太子登基。”
薛梅英是代表一群人来的,这些人之前都是李尚上台之后排挤的对象,好几家人还有亲人子弟死在李尚手里,可谓是不共戴天之仇。
但是李翡并没有答应,毕竟薛梅英是李尚一手捧起来的,平时瞧着也是对李尚言听计从。
“我的身上也流着李氏的血,李尚不是真正的东岭人,一切不过是虚与委蛇而已。”薛梅英说得情真意切,甚至还拿出了太后密旨。
密旨是真的,李翡提出要薛梅英帮忙,逼迫李尚把端仁长公主交出来,由大家统一看管。
理由是,谁知道李尚是否真的割了端仁的手指,会不会和郦国人有私底下的交易,她和她身后的那些人不放心。
薛梅英答应了。
“先等等吧,我并不相信薛梅英,且看他们如何反应,耐心等待才是上策。”
李翡看着天边的流云,总有种不祥的感觉,然,她已经没有退路,不为这个国家生,便为这个国家死。
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做得到的,她也能做到。
即便是谦阳帝姬,手段再怎么不光彩,那也是为了东岭才死的。
白洛洛看到李翡凝重的表情,颇有些害怕,默默地蹲到了角落里。
也不知道何蓑衣会不会担心她?如果她暴露了,被这些人抓住,也是这样一刀一刀地割,那他会不会及时来救她呢?
她不知道。
她只记得,师父曾经交待过她,让她盯着他,不要让他做坏事,走错路。
白洛洛握紧拳头,她一定能做到的!
入夜,薛梅英再次来找李翡,二人密谋许久,薛梅英才告辞而去。
李翡坐在灯下拭剑:“明天早上,会有一拨人逼迫李尚把端仁交出来。我们先不露面,静观其变。”
“可是……”白洛洛摸摸自己的手指,又感觉到了那种刺骨凉意和疼痛,她央求李翡:“能不能快一点?好痛的。”
李翡瞅她一眼:“你和端仁很熟?”
白洛洛摇头。
“她对你有恩?”
白洛洛再摇头。
“你和她认识?”
还是摇头。
李翡冷冷地道:“我和她很熟,她对我有恩,但这不是小事,稍有不慎,我们全都要填进去,懂么?”
白洛洛不再出声,一夜未睡。
李翡也不管她,到了时候倒头就睡。
天亮,李翡照常起居,白洛洛困极了,却还是忍不住催李翡:“要不要打听一下情况如何了?”
李翡不理她,静坐到中午,终于等来了消息。
一群人闹了很久,终于逼得李尚同意,把端仁带出来给大家看,并且准备移交给圣女宫看守关押。
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
关在圣女宫,最是方便动手救人。
而且这一块事务,向来都是由李翡掌管的。
白洛洛很高兴,李翡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她吩咐白洛洛:“你藏起来吧,无事不要出现了,我会让人照料你,给你传信,过后也会送你出去。”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喧嚣声,是押送端仁的人来了。
李翡叫了亲信进来,把白洛洛交给亲信,自己整装出发。
白洛洛不放心,缠着亲信,悄悄去围观。
全副武装的士兵把整个圣女宫围得水泄不通,端仁被锁在铁笼子里,憔悴瘦弱,头垂在胸前,不知死活,两只被高高吊起的手上缺了指头,绷带上还浸染着鲜血,怎么看怎么惨。
不知是谁往端仁的铁笼子里扔了个臭鸡蛋,高声叫骂。
端仁动了动,非常缓慢地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看四周,平静地目视前方。
她还是被紧紧地锁在那里,不能动弹,但是整个人的姿态都变了。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高贵,优雅,坚韧,凛然不可侵犯。
明明非常痛苦,她却没有露出半点痛苦之态,仿佛她是在巡游,姿态从容。
白洛洛眼里突如其来地蓄满了泪水,胸臆之中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感情所充斥,它们涤荡着她的精神、灵魂,让她挺直腰背,不再那么害怕。
陪同她的人不忍心地叹了口气:“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端仁圣女是很好的人。若不是两国交战,怎么也不至于。”
接收端仁,是一件大事,薛梅英这个圣女不能不出现。
她被一群人簇拥着迎上去,虚情假意地对着端仁叹气:“真是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端仁目光清亮地看了她片刻,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仿佛在说,跳梁小丑。
薛梅英有种被当众脱了衣服的感觉,胸脯激烈地起伏了两下,恶意地道:“地牢尚未准备好,只能让端仁圣女在这里等一等。”
此刻,正是日光最炽热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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