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皇后上任第二把火
从永安宫出来,钟唯唯去看了又又。
帝后大婚,学堂里放了三天假,让又又得以缓口气,不用强打精神面对各种猜疑的目光。
青姑姑小声禀告:“清早坐到现在,一张字没写出来,也不肯吃东西,让他出去走走玩玩,也不去。”
这些情况,钟唯唯心里早有数,挥手让青姑姑等伺候的人下去,她走到又又身边坐下来,见他写的“大”字写得不好看,便手把手地教他:“越是简单的字越不好写,越能看出基本功,得这样写……”
“吧嗒”一滴眼泪掉落在她的手上,又又丢了笔,转过身,紧紧抱住她,哭得不能自已。
钟唯唯叹口气,抱紧他,温柔地抚摸他的背,不劝也不多话,只等他发泄出来。
许久,又又才停下来,却是什么都不想说,只紧紧挨着她,不时抽泣一下。
小棠在门口露了个头,表示到午食的点儿了,问钟唯唯是摆到这里吃呢,还是回交泰殿去吃。
钟唯唯这才拿了帕子给又又擦泪,问他:“我饿了,你父皇要在外头忙事情,一个人吃着不香甜,你陪我吃?”
又又本是不想吃,但是看到钟唯唯眼巴巴的样子,就勉为其难地道:“好。”
“真是一个好孩子。今天我必然多吃一碗饭。”钟唯唯佯作欢天喜地的样子,让人摆饭。
又又食不下咽,她也不勉强,只给他夹了几样他爱吃的菜和点心,微笑着说些她在苍山时的趣事儿。
她妙语如珠,声音又脆又响,又又不知不觉听了进去,忍不住追问:“这样真的可以捕麻雀么?”
终于高兴点了吧?钟唯唯松口气,笑道:“当然可以了!不信,我带你去!”
又又摇头:“不想去。”声音里又带了哭腔,眼泪在眼眶里一直转。
钟唯唯无奈地托腮看着他,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又又却是自己忍了下来,用筷子戳着糕点,眼睛盯着桌子,轻声道:“是真的吗?”
迟早都得向他说明这些事的,这便是最好的机会,钟唯唯斟酌了一下,坦然道:“是真的。”
又又扔了筷子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肘弯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青姑姑进来,小声道:“阿彩郡主过来探望睿王殿下,此刻人就在外头候着的。”
钟唯唯便让青姑姑:“睿王殿下此刻没空,叫她到交泰殿里候着我,我有话要交待她。”
又又怕钟唯唯就此走了,赶紧不哭了,紧紧揪着她的袖子:“为什么?”
钟唯唯道:“因为迫不得已,我之前曾经告诉过你,你可以怨恨任何人,唯独不能怨恨她,她拼了命才有你。任何人都可以骂她怪她,唯独你不可以。”
又又哭着道:“可是她既然坐在那个位置上,既然身负重责,就不该违反规矩呀。”
他想说,那就不会引起千夫所指这种难堪场面了,也不会身陷险境,可是想到自己还很伤心,绝对不是因为担心谁,便不肯往下继续说了。
钟唯唯道:“我只知道,她从来不是任性的人,这件事的始末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我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改个时候,让她自己和你说清楚,可以么?”
又又哭得更厉害了:“我才不要!”
他既委屈又难过,恨不得如同小时候那样,蛮不讲理地在地上打几个滚,不管不顾地闹一场才好。
可是知道不可以,就更难过,恨不得整个人腻在钟唯唯怀里不起来,永远都不要长大,可以一直这样赖着,假装钟唯唯就是他的亲娘,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不肯承认罢了。
“真是一个傻孩子。”钟唯唯温柔地抚摸他的头,“你始终会长大,会离开我们的。”
又又哭了起来:“唯姨,我什么都不要,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可好?我会善待弟弟妹妹的,我会用生命来保护他们,不让别人欺负他们。”
钟唯唯看到他毛茸茸、湿漉漉、可怜巴巴的眼睛,想起自己突然没有了父母之时的惶恐,突然之间难过的说不出话来,深呼吸之后才微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吗?没有人说过不让你留在这里呀。不用你用生命来保护谁,你只要做好你自己,问心无愧,无愧天地,成才成人,我们就满足了。”
又又得到了保证,哭声渐渐小了,只是时不时还碎哼一声,表示自己还很委屈,需要钟唯唯关注和悉心爱护。
真是一个小孩子啊,钟唯唯含着笑,就像小时候那样哄他:“我要去见阿彩了,你要去么?”
又又抱着她的大腿不松手:“不去,您也别去,陪我。”
小棠上前说道:“殿下,皇后娘娘事情可多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娘娘为了您,火才烧了一把就回来了呢。”
又又这才松手:“那晚上我来看您,可以么?”
“可以。晚上我们一起用饭。”钟唯唯摸摸他的头,去了交泰殿。
阿彩坐在火盆边烤火,见她进来,兔子一样地惊跳而起,全身绷紧,笔直地跪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钟唯唯不叫她起来,坐着喝了半盏热汤,才缓缓道:“你过来做什么?”
阿彩的额头浸出了冷汗,她是没有想到,钟唯唯做了皇后之后,居然一下子就如此威严了。想到自己从前做的那些事,又后悔又害怕,斟酌再三才说:“臣女过来给娘娘请罪和探望睿王殿下。”
钟唯唯并不言语,又慢慢喝了半盏热汤。
阿彩等了一回,不见钟唯唯叫自己起来,便悄悄去看小棠等人的脸色,却见众人都是木着脸不理她,心里忐忑又委屈。
想了又想,重重地给钟唯唯磕头:“臣女犯了大错误,知道错了,请娘娘恕罪!”
钟唯唯淡淡道:“你做了什么,也好意思让我恕罪?”
“啊?”阿彩没料到钟唯唯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自己明明才立了功呢。
钟唯唯把她扔在那里:“累了,我得先歇歇,下午还有事要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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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7章 皇后上任第三把火(1)
钟唯唯说到做到,说要午休,就是真的要午休,并不是说着玩玩。
小棠伺候她躺下,小声道:“阿彩郡主的性子拧得很,恐怕不能体会您的意思,只会怨恨。”
钟唯唯冷冷地道:“我需要害怕她怨恨我吗?”
小棠笑了:“当然不需要。”随即一拍脑袋:“奴婢真是糊涂了,分明就是要教训她,得让她懂得什么叫畏惧,哪里怕她怨恨呢。”
钟唯唯道:“她若不懂得畏惧,要怨恨,那就继续打压,直到她懂了为止!上次是冒失,这次是自作聪明,再有下次,就会有人被她害死了。”
小棠笑着在脚凳上坐下来:“您睡吧,到点儿叫您。”
半个时辰后,钟唯唯起了身,小棠轻声禀告阿彩的表现:“一直老实跪着的,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表情看上去有些焦躁害怕,并没有戾气。”
钟唯唯隔着屏风细细打量,果然看到阿彩在悄悄挪动膝盖——宫人并未给她垫子,跪着很是不舒服。
表情是想哭的样子,隐隐有些害怕和不服气,却没有什么戾气。
“去把睿王叫来。”钟唯唯回到妆台前,继续梳妆打扮,她要去芙蓉宫,必须得在气势上把吕太贵妃压下去。
又又很快就来了,没精打采的,阿彩看到他眼睛就亮了,悄悄给他使眼色,小声道:“殿下,殿下……”指指里间,示意他给自己说情。
又又点点头,进了里屋,给钟唯唯行礼问安,却没提阿彩的事情。
钟唯唯牵了他的手,隔着屏风观察阿彩,阿彩已经坚持不下去了,皱着眉头,苦着脸,额头满是冷汗,眼睛到处转溜,却是不敢起来。
又又轻轻晃晃钟唯唯的手,眼里多有不忍。
钟唯唯拉着他回去,把自己对阿彩隐瞒大人,悄无声息换了糕点,临时反水,刺伤谦阳帝姬的事分析给他听:
“看上去她很大胆勇敢,很有算计,不但帮了你姑姑,也救了你的命,实在是大功一件,谁都要记她的情,夸她一声忠勇机智。
但若是反过来一想,你能活下来全靠侥幸……因此,我们不妨这样看待,她为了自己能出人头地,立下大功,并不顾惜别人的性命,倘若这件事败露,你此刻已经僵硬了。”
又又瞪大眼睛:“是哦……但她的确立了大功,难道不管了么?”
钟唯唯道:“不可否认,她有功,这个会奖励她,但这和她犯下的错误是两回事。我让你过来,是想告诉你,半盏茶之内,倘使她不开口求饶,那么以后你不要再和她一起玩了,远离着她,省得哪天再被她害了。”
又又道:“为什么是半盏茶之内呢?若是她咬牙撑到下午或是晚上再求饶,那不一样吗?”
钟唯唯道:“不一样,即使知道借着你求饶会让我更加反感不喜她,她也愿意求饶,那说明她还懂得害怕,想不到那么长远,好生教养,还有机会纠正过来,可以交往。
倘若一直不肯求饶,那便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不懂得畏惧,认为自己没错,坚持到底,死不悔改;二是心机深沉,为了不让我厌憎她,愿意一直忍着。
小小年纪便如此隐忍,其心不正,不但不许你再和她来往,你姑姑那里我也要说的,就让她留在京中做一个寻常的郡主,安享荣华,将来嫁个体面人家好好相夫教子吧。”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也不管又又懂还是不懂,事到如今,又又已经没有做小孩子的权力了,必须长大。
不然以他的身份,将来不知会被多少人利用生事,自己不聪明一点,只怕难逃悲惨,她辛辛苦苦养大他,可不想让他被人害死了。
又又似懂非懂:“唯姨,那您希望阿彩求饶还是不要求饶呢?”
钟唯唯道:“既希望又不希望,毕竟是人才,她聪明能干,知错能改,我也是很喜欢的;不希望,是怕她心机远比我所想象的那么深沉,懂得了我的心思,投其所好,那就很可怕了。所以,不管做任何事都有风险,关键在于你怎么把握。”
“行啦,我得去芙蓉宫了,你好好想想。”钟唯唯起身要走,突然听见外头阿彩哭了起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女错啦,臣女知错了,求您给臣女一个机会,以后再也不敢了。”
钟唯唯松一口气,让又又出去:“你去问她,错在哪里。且看她怎么说。”
又又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没有多说话,走出去声音清晰地问阿彩:“你错在哪里?”
阿彩难堪极了,却不敢哄骗又又,哭着把实话说了:“我只顾着自己,不顾你的死活,我太想立功……”
她把自己当时的想法说出来,果然和钟唯唯猜测的差不离,又又垮了小脸,难过地问:“你倒是立功了,那我呢?我若是死了,怎么办?”
阿彩大哭起来:“我错了,对不起……”
又又哭着走了:“你没有我对你那么好,那么真心。”
阿彩哭着说:“对不起……”
她那么嫉妒又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他好呢?但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又又死。
钟唯唯拢了拢身上的狐裘,道:“阿彩就留在这里抄一百篇佛经吧,晚上我回来,要看到。”
阿彩不敢说不肯,毕恭毕敬地给她行礼,倒是比之前真诚了许多。
凤辇一路去到芙蓉宫,玉心迎出来,坦然自若地道:“太贵妃病了,恐把病气传给皇后娘娘。”
钟唯唯沉默地打量着玉心。
不过是一日一夜不见,玉心虽然打扮得精致整齐,却是失了鲜活娇媚,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钟唯唯看一眼钱姑姑,钱姑姑立刻上前呵斥道:“皇后娘娘是一宫之主,想与谁说话,那是看得起谁!再敢多话,拖出去掌嘴!”
玉心还未见过这样的钟唯唯,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却被人一把拖过去,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打得钗横发乱,跪在地上不敢再吭气。
钟唯唯看也不看她,径直往里走,钱姑姑命令宫人:“去把太贵妃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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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8章 皇后上任的第三把火(2)
那张十分宽大精美的紫檀木床帷幕低垂,并看不见里头的吕太贵妃。
宫人一拥而入,七手八脚将帐子打起,大声道:“太贵妃,皇后娘娘来看您啦,快些起来。”
只见吕太贵妃披散着头发,背对着众人,有气无力地道:“本宫病重,起不了身,不敢见皇后娘娘。”
钱姑姑皮笑肉不笑地道:“没关系,老奴扶着您。”
宫人上前去拖吕太贵妃,忽然“妈呀”叫了一声,往后躲让。
钟唯唯皱了眉头:“怎么回事?”
宫人跪下去请罪,钱姑姑一瞅,立刻挡在钟唯唯面前,低声道:“太贵妃确实病得极重,不宜见娘娘,不如传太医吧。”
钟唯唯坚定地将钱姑姑推开了:“没有什么是不能见人的,奇奇怪怪的事我见得多了,不怕。”
吕太贵妃披散着头发,露出一张满是疱疮的脸,她阴沉沉地看着钟唯唯,冷笑:“不知是谁,在本宫的洗脸水里下了药,既然皇后娘娘来了,那便给本宫主持公道吧!”
钟唯唯撑着下颌,盯着吕太贵妃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突然被毁了容,想的不是赶紧治好脸,而是想着怎么报仇以及为难本宫,真是奇怪了。”
吕太贵妃一愣:“难道还能治好么?”
“为什么你知道治不好?莫非,这药是你自己下的?”钟唯唯厉声道:“拿芙蓉宫人的名册来!”
众人吃了一惊,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胭脂却是立刻明白了,马上让人取名册,并把芙蓉宫中的宫人全部叫到院子里去,依次排队点名。
玉心一看这阵仗,连忙上前哭道:“太贵妃病糊涂了,请皇后娘给她传太医吧。”
钟唯唯冷冷地道:“太医肯定是要传的,再去把贵妃娘娘也请过来。”
玉心愣了,随即干瘪瘪地道:“请贵妃娘娘过来也好,毕竟是娘家人,也好照顾。”
钟唯唯闭目养神:“去,把太贵妃的衣服脱了,好生替她检查一番,除了脸上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染了病症,需要治疗!”
玉心道:“皇后娘娘,这病怕是会传染的,奴婢近身伺候不过一夜半日,手上便也起了疱疹……”
她伸出手给钟唯唯看,果然白生生的手上起了几颗疱疹,有两颗已经有了脓点,其他几颗也红肿得厉害,看着非常瘆人。
这回,宫人们全都打了退堂鼓,都怕自己会染上病症,钱姑姑也力劝钟唯唯避开:“这里交给老奴处理,娘娘避开吧。”
钟唯唯巍然不动:“不怕,本宫是死过一回的人,这点小毛病,吓不着!你们不愿去,我不逼你们,但是以后就别在我面前当差了!愿意的上!”
于是宫人们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一拥而上,先把玉心控制了,不让她多话,再把吕太贵妃拖进屏风后面脱衣检查。
钱姑姑全程观望,过了片刻走出来,神色古怪地道:“太贵妃真是保养得极好,居然能把臀部的黑痣也去了。”
钟唯唯挑眉:“怎么说?”
钱姑姑小声道:“之前,老奴伺奉先帝,太贵妃承宠,老奴无意之中曾看到她的左臀部有一颗黑痣,方才检查,那颗黑痣居然不见了。”
果然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啊,钟唯唯让小棠:“立刻去告诉陛下,重新搜查,那位秀嬷嬷,恐怕不是秀嬷嬷,而是吕太贵妃本身!”
小棠吃了一惊,来不及多问,急急忙忙跑去了。
胭脂那里很快点完了名,进来禀告:“少了三个人,一个是秀嬷嬷和伺候她的小宫女儿,还有一个是绣娘莲姬。”
莲姬早年并不是什么绣娘,而是一个舞娘,因为犯了错,只差一点就被处死,是吕太贵妃救了她,并收在芙蓉宫里做绣娘,只做吕太贵妃的贴身衣物。
她性情古怪,除了吕太贵妃之外,谁的账都不买,也不和人来往,谁要是招惹了她,非得把对方骂个半死不可,久而久之,大家都对她避而远之。
这样一个人,没有人会去关注她的动向,短期内不见或是死了,并不会有人发现。
吕太贵妃对她有大恩,她给吕太贵妃做贴身衣物,熟悉吕太贵妃的爱好和举止,再把脸弄成这个样子,欺骗隐瞒一段日子很容易做到。
等到发现,真正的吕太贵妃大概已经逃到边境,与吴王会和,继续兴风作浪。
钟唯唯基本已经知道里头的人是谁了,沉稳地等着吕纯的到来。
吕纯很快到来,她来得有点急,微微喘气,对着钟唯唯却还笑得出来:“一早就打扮好了,等你传召呢。”
钟唯唯一瞧,吕纯果然打扮得挺整齐的,就也笑了:“事情太多,才有空呢。”
吕纯给她行礼:“按着规矩,今早是该给您和陛下磕头见礼的,但是都说您和陛下忙,也不敢过来打扰。”
这是投石问路,问自己是否还有给帝后敬茶行礼的机会,问自己这个贵妃,是否还能被承认。
钟唯唯猜着,吕纯大概已经知道了一些风声,晓得吕氏罪不容赦,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来试探自己的态度。
钟唯唯便严肃地给了她答案:“嫔妃磕头行礼,在三天之后,届时请贵妃早一些过来,给我搭把手。”
吕纯心中大定,知道自己之前和重华、钟唯唯的约定还有效,整个人都轻松了,然而想到家人,又高兴不起来,怏怏地道:“娘娘传召臣妾,是有什么吩咐呢?”
钟唯唯指向屏风后:“请贵妃娘娘过去确认一下,此人是谁。”
吕纯走到屏风后,命人将地上的“吕太贵妃”拉起来,捏住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看,惊骇地道:“这不是太贵妃!”
“吕太贵妃”还想负隅顽抗:“吕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不肖子孙!竟然连姑姑都不认了,你想怎么样?”
吕纯道:“我想活,想要弟弟妹妹能活!”她大步走出去,高声告诉钟唯唯:“这不是太贵妃!”
果真如此,钟唯唯微微颔首,赵宏图便领着人将这一干人全部押下去处理。
第819章 朕欠皇后一个公道
在宫里软禁起来的人居然不是吕太贵妃,被放走的秀嬷嬷居然也不是真的秀嬷嬷。
御林军副统领马昌跪在地上,不敢直视钟唯唯,羞愧欲死:“微臣自知失职,请皇后娘娘降罪。”
说真的,谁也想不到吕太贵妃嗅觉如此灵敏。
吕氏还未有所动作,如此风平浪静,她居然转身就逃了,挑的人,留的替身,无一不是处心积虑,精心挑选。
这场逃跑不知精心准备了多久,马昌想不到,也情有可原,实在是个厉害人物。
钟唯唯没有过多怪罪马昌,只道:“你领的是陛下的差,自己去找陛下请罪吧,该怎么罚,陛下会处理。”
马昌苦笑一声,自己去找重华请罪了,没有什么情有可原,错了就是错了,必须要受罚,否则以后大家办差只会越来越马虎。
重华按着军规打了马昌四十军棍,要他在三天之内将人犯追回,否则就要革职查办。
于是马昌带着伤,一瘸一拐地去查抄吕府。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钟唯唯从芙蓉宫中出来,原本是想要回交泰殿的,在凤辇上想了一回,突然想起了李尚。
李尚那样不安分的人,在昨天那样精彩百出的场景下,居然一直安分守己,没有发过任何言,做过任何事,顺顺利利就被胡谦给抓住了,实在是让人想不通,太过反常了些。
韦太后脸上的人皮面具,借着人皮面具、冒充秀嬷嬷顺利出逃的吕太贵妃……
钟唯唯一个激灵,拍了扶手一下:“去清心殿!”
凤辇立刻转身朝着清心殿而去,重华正和刘岑等人议事,让人把谦阳帝姬等人的头颅挂在城门口,并向东岭下国书,要求东岭人赔礼道歉。
东岭人肯定不干,不干就要打仗,这便有若干细节要商议要处理。
以及昨天才抓了吕氏父子俩,吕氏族人该怎么处置,那也是大事一桩。
这与当初韦氏谋反不一样,不能全部赶尽杀绝,没有参与其中的族人得摘出来,否则朝廷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击,都没有人办事儿了。
才立了功的陈留侯父子俩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宫人多有阿谀之意。
小棠微皱了眉头,觉着必须得提防一二才是,胡紫芝虽然不得宠,但她家族荣宠,势力很大。
皇后娘娘得宠,却是父族母族全都衰微不堪,唯一一个胞弟只有男爵的爵位,并无功名在身,实在是让人担心。
钟唯唯含笑看着,淡淡道:“我走的路与她不同,我靠的是自己,不用担心。”
重华很快让人请她进去,并不避讳诸大臣的存在,握了她的手,温言道:“手怎么这样冰凉?都说让你好生休养,偏来不听,闲不住。”
钟唯唯温良贤淑地笑着:“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分内事。”
重华就叹气:“若是宫中后妃都如同皇后这般贤良淑德,朕就轻松了许多。”
胡氏父子笑容一滞,想起了胡紫芝,那恳请皇帝陛下允许他们见一见胡紫芝、把人放出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钟唯唯主动和他们打招呼:“这次多亏了陈留侯父子俩,不然逆贼不能如此轻松人赃并获。”
重华狠狠夸了胡氏父子一番,又让人重赏,众人都上前恭贺胡氏父子,等到时机差不多了,才叫钟唯唯过去,手拉着她的手,话锋一转:“说起来,朕欠皇后一个公道。”
陈留侯暗叹一口气,终于来了!
众臣静默,只听重华饱含深情地道:“上一次,奸贼试图毒杀陈留侯,断朕臂膀。陈留侯将计就计,引奸贼入彀。
皇后为了大局,忍辱负重,在宫中承受耽误陈留侯治疗的骂名,在宫外更是受了不少闲气。就连秋袤路祭,也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说到这里,有意停下来,看向众人。
刘岑闻音知雅意,率先道:“皇后娘娘深明大义,与陛下夫唱妇随,难得的贤良,秋袤年轻沉稳,忠诚不二。
陈留侯聪敏机智,一心为主,都是大公无私之人,实乃陛下之福,苍生之福。”
钟唯唯心说,这刘岑能从妓女之子混到如今这份上,果然和得一手好稀泥,面面俱到。
重华也笑了:“正是呢,之前不说,是为了清除后患,现下奸贼已然被捉,就得把这事儿说清楚明白了。皇后委屈了。”
钟唯唯甜滋滋地道:“臣妾不委屈。”
重华道:“你不居功,朕却不能不赏,奖罚分明才是好帝王。”
手一挥,严储立刻出来宣布,赏了若干东西给钟唯唯和秋袤,再赏若干东西给胡氏父子,却没说要赏什么给胡紫芝,就连顺便都没有。
陈留侯父子收了笑容,诚惶诚恐。
这便是帝王心术,你有功,该赏就赏,有过,该罚便罚。
当众为钟唯唯正名,是对皇后的爱意和敬重,也是对胡氏的警告——再不可能出现另一个韦氏与吕氏。
钟唯唯所得的赏赐远胜胡氏父子许多,却没有人敢说半句不好听的话,原因无他,她不是寻常的后宫女子,她是大司茶,是皇后的同时也是大司茶,并且她立下的功劳不输给任何人。
钟唯唯谢了赏赐,说明了来意:“臣妾请旨去诏狱会一会李尚。”
重华立刻听出了意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钟唯唯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必须确认才行。”
重华毫不犹豫地把事情交给她办:“去吧。”看一看时间:“天黑之前必须回来休息。”
钟唯唯笑着应了,吩咐宫人准备热食热茶,照顾好众大臣。
众人行礼相送,胡谦微皱了眉头,忧心忡忡,自家妹子在家时觉着还算聪明懂事,原本也是抱了大希望的,现在看来,对上这么一位皇后娘娘,恐怕此生是无望了。
陈留侯警告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赶紧收回神思,老实当差。
只听范国华又在夸赞钟唯唯:“陛下洪才大略,皇后娘娘体察入微,实在是天作之合。”
重华布大局,钟唯唯补遗漏,真正天生一对。
这话重华爱听,却又记得那句“木秀于林,被风摧之”,淡淡应了一声,弄得众人没办法猜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第820章 家人
钟唯唯轻车熟路去了诏狱,和那位“李尚”打了个照面,说了几句话,便已经知道这又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家伙。
真正的李尚,早在她与重华大婚前夕就逃了,孤身一人逃走的,身边一个人都没带。
如同吕太贵妃逃走,吕氏族人一概不知情之外,李尚逃走,东岭人一样不知情,谦阳帝姬更是被欺骗得死死的,到死都不晓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这才是真正的李尚,狡猾如狐。
冒充李尚的人什么都不肯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钟唯唯觉着自己一个孕妇,在这种地方久留也不大好,就离开了诏狱。
从驿馆外经过时,让小棠去找了驿馆馆长,安排梅询明天来见她。
街上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热闹,城门盘查得严厉,东岭人的头颅又被挂了出来,难免引起诸多猜疑。
街道两旁的彩棚里仍然是热热闹闹地表演着,暗卫们仍然潜伏在人群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护卫着京城的安全,随时预备着一有不对就立刻冲出去。
这是她的国,她的家,钟唯唯勾起唇角,心情很好,即便是吕太贵妃与李尚逃走,也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小棠提醒她:“您瞧那是谁。”
秋袤牵着马,带着之一等人立在街边冲她微笑,钟唯唯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低声交待了小棠几句,小棠跑过去和秋袤说了几句话,很快跑回来。
递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给钟唯唯:“家里的下人在街上看到了奴婢,便去报给大爷知道,大爷立刻出来,盯着人现炒了栗子,守在这里候着。说是知道了昨天的事,恳请娘娘千万保重身体。”
钟唯唯把糖炒栗子抱在怀里捂着,整个人都温暖起来,笑眯眯地回宫里去了。
重华仍然是在忙碌,阿彩跪坐在案几旁抄佛经,见她进来,脸上露出几分惶恐,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禀告皇后娘娘,臣女才抄了二十张。”
钟唯唯叫她把抄好的拿上来看,见一笔一划写得十分认真,心里很满意:“先回去吧,明天继续来抄。”
阿彩忧心忡忡:“您要罚臣女就罚吧,请您教臣女,该怎么做。”
钟唯唯道:“现在时候不到,我说了没什么用,先回去,明天再来。”
阿彩不敢多话,饿着肚子回去了。
又又走进来:“为什么要再过两天才告诉她呢?”
钟唯唯笑道:“因为你姑姑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她,她过我这里来抄经书,正好名正言顺地拘着她呀,熬一熬性子,就乖了。”
又又道:“唯姨很奸诈。”
钟唯唯不客气地道:“去,小屁孩儿,居然敢骂我,罚你抄五十张经书。”
又又不服气:“为什么呀,我没做错事。居然罚我抄这么多。”
钟唯唯理所当然地说:“抄书可以凝神静气,只抄十张二十张的没什么意思,不如抄五十张,让你记忆深刻,晓得自己足够笨,差点就被人弄死了。”
“呀……”又又既羞耻又觉得好笑,叫了一声,笑了:“那我听您的。”
钟唯唯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又又在一旁给她剥糖炒栗子吃,喂她吃一颗,自己再吃一颗,越吃越高兴。
钟唯唯故意叹道:“唉,这么好吃的栗子,可惜你父皇没尝到,你姑姑也没尝到。”
又又收了笑脸,把剩下的一半糖炒栗子分成两份,一份递给胭脂:“烦劳姐姐送去给父皇。”
另一份却不说要怎么办,钟唯唯就让青姑姑送去:“送给端仁长公主。”
又又垮了脸,十分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有气无力地趴在榻上,把她的手拉起贴在脸上。
钟唯唯说道:“昨天夜里,你曾姑祖母给你姑姑下了命令,要求她在三天之内自证清白,若是不能证明……”
又又紧张地问:“会怎么样?会烧死她吗?”
钟唯唯道:“也许吧,毕竟规矩在那里,也不能因为她一人就破了。”
又又半天没出声,钟唯唯耐心地等待着,室内温暖,气氛静谧,她又累了整天,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了。
“她既然知道会死,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又又很小声地问了一句,没得到钟唯唯的回复,一看,她已经睡着了,便小心地将她的手放好,拉起薄毯给她盖上,安静地守在一旁。
外头又下起了小雪,重华顶风冒雪回来,把披风交给胭脂,看到这一大一小,就笑了:“怎么回事?”
又又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轻巧走过去:“唯姨睡着了。”
重华把他抱起来,亲热地问:“吃饭了么?”
又又摇头,重华笑着拿胡茬去戳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乖孩子,饿着肚子陪你唯姨。”
又又已经很久没有和重华这样亲密过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搂紧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脸颊。
感受到父亲一样温暖的体温和强大的力量,又又鼻子一酸,掉了几滴眼泪在重华的脖子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重华知道他问的是许及之,就道:“你见过许翰将军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便是那样子的。”
又又在九君城时是见过许翰的,默默想了片刻,觉得那样的生父还算满意,只是想到端仁和一个老头子在一起,怎么想都觉得很别扭,小声说道:“可是他怎么会那么老?”
童言童语,重华开心地笑了起来,使劲揉了他的头几下:“真是小孩子,人都有年轻的时候,也都会老,会死。”
又又紧紧抱住他:“不要,我不要阿爹唯姨变老,一直这样才好。”
“傻话。”重华道:“人是不能挑出身和际遇的,不要让我和你唯姨失望。”
“哦。”又又蜷在他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觉得勇气十足:“阿爹,年后让我搬出去住吧,我大了,不该再住在内宫了。”
重华慨然应允:“可以呀,不过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好好努力,照顾好你唯姨和弟弟妹妹。”
又又郑重其事地答应:“我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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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1章 新婚的混蛋(求月票)
钟唯唯醒来,只见重华坐在榻上,又又坐在他怀里,二人一问一答,笑容满满,看上去十分和谐。
她不忍心打断他们,便含着笑静静观看。
重华说的都是许及之的事情,他把许及之描述成一个非常勇猛能干、忠义双全、玉树临风、重情重义的人。
又又听得睁大了眼睛:“他知道有我吗?”
重华很肯定地道:“知道。正是他让我照顾你的呢。”
又又高兴起来:“那他不是不管我,是没办法吗?”
“是呀,其实之一等人就是专为你准备的。”钟唯唯接上了话头,摸着肚子道:“我饿了。”
重华高高兴兴地说:“那就洗手吃饭。”
饭后,又又跟着青姑姑离开,钟唯唯舒服地依靠在重华怀里:“今天可累坏了我。”
重华笑道:“我也累……这样重要的夜晚,不知别人都是怎么过的?”
钟唯唯白他一眼:“我也不知道呢,只记得陛下说过,要给我一个特别的婚礼,这个你是真做到了。”
重华笑着去嗅她颈间的幽香,声音暗哑:“有时候真觉得,不如没有这个小东西的好。”
钟唯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个小东西”指的是她腹中的胎儿。
不由得微嗔:“那你把他拿走呗。”
重华讪笑着讨好她:“都是我的错,我那不是心疼你,舍不得你吃苦么?”
其实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这件事,只是看钟唯唯高兴,大夫们都说没什么大碍,他便也忍着。
钟唯唯道:“俗话说得好,孤掌难鸣,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想到二人之前那些荒唐事,不由笑了起来。
重华见她发笑,也跟着高兴,涎着脸凑上去:“阿唯,你我是天生一对,无论哪里都很匹配。”
他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她,喜欢到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给她,喜欢到恨不得自己一直变强变强,如此才能配得上她,不用担心有人会来抢他。
钟唯唯看到他孩子气的举动,心里又暖又软,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用指尖在他的胡茬轻轻摩擦:“陛下……”
“嗯……”
“二师兄……”
“嗯……”
“方哥哥……”
“……”重华抬起头来,奇怪道:“怎么这样叫我?”
钟唯唯假作吃惊地睁大眼睛:“是啊,是啊,这是真堇帝姬的叫法,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才能这样叫呢?”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重华好气又好笑:“醋坛子,你想怎么样?”
钟唯唯道:“不是我想怎么样,我明天要见梅询,就得拿出处置方案来,不明不白地关着,不是事。”
重华不耐烦:“梅询愿意投降就留在这里,赏给大宅美人,真堇愿意嫁人就嫁,不愿就关起来,总之不可能放她回去。不要提这些事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含糊,开始忙碌起来,先看钟唯唯的头发,头发又黑又亮又软又长,怎么这么漂亮!再看额头,饱满白皙,看着就是个聪明样!
哎呀,眉毛不用画了,天生纤长弯弯还浓密!眼睛更不用说了,他就没见过谁的眼睛有她这样迷人可爱!鼻子也是肉肉的可爱的……
重华低下头,轻轻咬了钟唯唯的鼻头一下,劲儿略有些大,钟唯唯疼得怪叫,捶他两下:“干嘛?”
重华将头抵在她胸前,闷笑起来:“不干嘛,就是觉得,咱俩成亲了。”
他开始翻找她那块青玉凤佩:“你放哪儿啦?怎么不见你戴?我也有一块龙佩,咱们是一对。”
钟唯唯从枕头下取出来:“戴着睡觉有些硌人,放在枕头下了。”
龙凤玉佩合在一起,刚好是一个圆。
重华把钟唯唯带入怀中,低声提了一个要求,钟唯唯啐了他一口,却也没有拒绝她,二人放下锦帐,钻入锦被之中,不一会儿,嬉笑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
直到此刻,他和她才体会到新婚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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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2章 我要做一件大事
大雁河上风声呼啸,雪片像鹅毛一样盘旋而下。
一艘小小的渔船孤零零地在河面上行驶,船夫的斗笠蓑衣上堆满了雪,才刚抖掉,一会儿功夫又堆积起了厚厚一层。
他艰难地撑着船,向船舱里喊话:“客人,风雪太大了,不然找个地儿歇一夜,雪停再走吧。”
船舱里的客人裹着厚厚的棉袍,生意人的打扮,脸十分清秀,听见船夫的话,温和地回答:“我知道风雪大,行船艰难,但我家中老母等着药救命,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实在是害怕河上结冰走不了,还请大哥坚持一下。待到了地头,我家人来接我,我让他们给你三倍的酬金。”
船夫道:“你是孝子,我该帮你,但我手脚都冻得麻木了,咋办?放心吧,咱郦国温暖,这么多年,大雁河只冻上两次,上一次还是神宗皇帝在位之时。”
客人走出来,接过他手里的舵:“我来顶大哥一会儿,走不了,老母亲就只有病死了。”
船夫不放心:“看你如此瘦弱,能行么?这个可不是闹着玩的。”
客人笑笑,稳稳立在船头,催动渔船迎着风雪前行,居然也像模像样。
船夫蹲在火盆边,悄悄打量客人的行李。
小小一只包裹,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想到他说要到了地头,家人来接才能给三倍的价,便将那谋财害命的心思歇了,缓过来之后,就上前去换客人烤火取暖。
二人交替着掌船前行,顶风冒雪,硬生生熬了一夜,那雪居然一直没有停的意思,待到天亮,往岸边看去,只见到处白茫茫一片,就连行人也看不见半个。
再熬着往南前行半日,雪渐渐停了,气温也要高了许多。
船夫坚持不下去,和客人商量:“眼看着这江面是不会再上冻了,寻个港口买些东西打打尖歇一歇。”
客人袖手点头,船停到最近一个港口,听到来往的旅人说道:“听说大雁河上游结冰了,把从昌连城出来的船都给冻住了。”
船夫“哈哈”大笑,回头和客人说道:“客人,你真好本事,居然猜得着那河会上冻。”
客人笑笑,掏些碎银给船夫:“烦劳大哥去打两斤好酒,切些好肉来,咱们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再掏一锭五两的银锭:“再买件厚些的棉衣。”
船夫再三叮嘱他不要乱走,这才欢天喜地上岸去了,很快买了东西回来,包裹还在,客人却已经不见了,一问周围,谁都没看见那客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
想起自己的三倍船钱,气得骂娘,跑去一翻包裹,里头居然还有一锭五两的银锭,再数数自己买东西剩下的钱,贪心乍起,也不等寻客人,撑起船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在不远处的一艘商船之上,那位失踪的男客此时披着一件精工细作的狐裘,立在窗口目送着小船远去,轻轻嗤笑了一声。
两个身着锦袍的壮汉低头垂手立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轻声禀告:“郡王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一切了,需要先写信告知国内,谦阳帝姬身死一事么?”
“郡王爷”微眯了眼睛,淡淡道:“不必,自有人去报信,当前我们最紧要的是逃出郦国。”
原来这人正是从京城只身逃走的李尚。
他早料到事情有变,不甘心陪着谦阳帝姬等人落入圈套送死,谁也不敢告诉,早早备了替身独自逃走。
出城之后不敢有丝毫停留,匆匆忙忙跑到昌连,再许以重利,找了这个看上去十分不像好人的船夫送他离开,与手下在这里会和。
他也没指望那替身能抵挡多久——以重华和钟唯唯的性子,必然是很快要见到人的,三言两句就能发现端倪,就会派出追兵。
幸亏老天爷肯帮忙,下了这么一场大雪,天气又冷,就连大雁河都上冻了,这一耽搁,足够他逃出去了。
壮汉道:“要不要找人灭了送您过来的那个船夫?”
李尚淡然道:“灭了他做什么?他昧了我的银钱,自会遮掩,远比突然死了人更妥当。”
壮汉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家王爷心机深沉,独身一人逃出郦国,神不知鬼不觉,谦阳帝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成了挡箭牌,活该短命。
商船一路南下,临近东岭境内之时,李尚把手下叫来:“我若这样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我死了不打紧,只恐追随我的诸位要跟着倒霉。为了大家的生计,我要做一件大事,赢了便是泼天富贵,输了便是死路一条,愿意跟着我的便举手。”
商船里上百号人,竟然没有一人退出,李尚十分满意:“既然如此,那便同富贵共患难吧!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将要大乱,你我兄弟共谋一场大富贵!”
他不比何蓑衣多情,更不比东方平业愚蠢,该是他的,他必然要拿回来的!
众人歃血为盟,一起立了重誓,誓必要挑起一场大风波。
京城。
帝后大婚后的第三天,京中各处的彩棚仍是没有拆除,各种表演仍然热热闹闹地上演着,各处明松暗紧,暗卫、御林军四处搜捕可疑人等,各大府邸夹着尾巴做人,生恐一不小心就会扯进漩涡里去,然后万劫不复。
又是一个大雪天,钟唯唯早起就觉得冷得厉害,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和重华简单说了一下今天打算做些什么,苗姑姑就进来禀告:“各宫娘娘来给陛下、娘娘见礼来了。”
这算是一次小朝会——后妃给新婚帝后行大礼、听训的小朝会。
众人都是着了礼服,规矩肃然,不敢喧哗。
重华携了钟唯唯的手出去,二人在正中椅子上端坐下来,自有尚宫指导妃嫔们行礼恭贺。
领头的人是吕纯,吕府被查抄,吕太贵妃不知所踪,她是却没受什么影响,不过清减了些,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行起礼来也是一板一眼。
恭嫔陈栖云虽然强颜欢笑,却也卯足了精神,十分小心谨慎。有她二人带头,其余妃嫔都不敢不规矩,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钟唯唯目光一溜,唯独不见胡紫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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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3章 街头相遇(求月票)
按理说,胡家立了大功,胡紫芝也该出来露露面了。
钟唯唯略想了想,和重华说道:“陛下,不知惠妃的病好些了么?”
重华懂得她的意思,笑着说道:“近来忙碌,没来得及问,皇后看着办吧,后宫交给你了,只是孕育皇子才是大事。”
意思是说,整个后宫都是你做主了,胡紫芝也交给你管了,但这些都是次要的,养胎才是大事,谁要是敢没有分寸,打扰了皇后养胎,那就洗干净脖子等着死吧。
众宫妃都听明白了,更加没了想法,然而心里却是哀怨的,正当青春年少,却要守着活寡,凭什么呢?
钟唯唯并不去管她们的想法,除了好吃好喝招呼着,其他她也不能做什么了。要得皆大欢喜,那便要把丈夫让出来共享,那也还有得争,谁有儿子我没有,有了儿子又要争,谁来做储君。
按着规矩,一丝不苟地把礼行完,赏赐下去,送走重华,打发众人退下,再派太医去给胡紫芝看病。
安排完毕,正准备出门,见吕纯还在一旁候着,就招手让她过去:“什么事?”
吕纯递了一本请罪折子上去,低声道:“臣妾家里有大罪,不敢求情,只是这两个弟弟妹妹年幼无辜,还请陛下和娘娘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也是重华当初答应过吕纯的,给吕氏保留血脉。
钟唯唯本以为里头一定会有吕娉婷的名字,谁知打开了看,居然真的是最小的两个弟妹,才七岁的吕纨与五岁的吕星庆。
钟唯唯有些吃惊,善意提醒道:“是不是写错了?”
按着吕氏所犯下的罪过,未参与、不知情的旁支大概能逃过一劫,直系的却是十五岁以上男丁难逃一死,女眷逃不过被发卖、流放的命运。
吕纨与吕星庆年纪还小,最多就是流放,总有活下来的机会,且吕氏要留血脉,吕星庆太小,容易夭折,实在不是首选。
不如挑了年长的吕娉婷与其他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男丁,既可以救吕娉婷于水火之中,也可以让男丁活下来,顺利成才、延续血脉。
吕纯知道钟唯唯是好意,也就没有和她打马虎眼,畅快地说道:“吕氏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小的比大的好活。”
话仅止与此,余下的不说了。
钟唯唯恍然明白过来。
吕娉婷才貌双全,盯上的人不知有多少,就算是这次保住她,她也难逃一个被逼索诱拐的命运,指不定过得更加悲惨。
年长的男丁更是活不下来,皇帝说许你活,那些参与拔除吕氏的人却还防着吕氏死灰复燃,千方百计也是要弄死的。
不如保住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防备的人少些,也能让帝后觉得可怜,愿意施以援手护佑一把。等到长大了,这件事也淡了许多,安然度日的可能性还要大一点。
这是最理智的做法,也是最冷酷无情的。
钟唯唯看一眼吕纯,对她是充满了敬佩,时势造英雄,吕纯没有生对时候,不然就凭这份心性,在这宫中无人能敌。
吕纯早已收了那副没心没肺的嚣张模样,毕恭毕敬地给钟唯唯行礼告退:“臣妾愿在宫中伺奉陛下和皇后娘娘一辈子。”
行了礼,起身退了出去。
钱姑姑感慨:“实在是很透彻的明白人,知道她这样的品貌才干身份,是绝不可能出宫的,索性趁早表明了心迹,得个好。”
钟唯唯应了一声,让人把吕纯的请罪折子送去给重华,她自己轻车简从,去了护国大长公主府。
马车从护国大长公主府附近的街口驶过,迎面来了一队舞狮的,方健命人将车队停靠在道旁,问钟唯唯:“您想看么?这是最后一场表演了。”
钟唯唯见小棠等人全是兴致勃勃,便道:“那就看吧,左右也耽搁不了什么。”
将车帘子卷起一角,隔着车窗观望,方健使人悄悄和领头的说了两句,舞狮的便停下来,拿出浑身解数,好好作了一场表演。
这舞狮的人是简五精心找来的,技艺很高强,表演精彩绝伦,引起一片喝彩声。
钟唯唯小声交待方健:“大下雪的辛苦了,给些赏钱打酒暖暖身,但不要这时候给,待我离开再给,免得引起乱子和猜疑。”
方健道:“您说得是。”躬身让开,钟唯唯恍觉对面有一道视线直直撞过来,如有实质一般,便也抬眼去看。
只见对面观看舞狮的人群之中,俏生生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大红的斗篷,大红的裙子,个子高高,肌肤雪白,两道浓丽的长眉斜飞而起,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不单是衣服显眼,人也同样显眼。
满天风雪、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舞狮,全都被她一个人的容光给压住了。
钟唯唯赞叹了一声,和方健说道:“你看对面那个女子,好多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好人才了。”
方健也抬眼去看,笑道:“的确是好人才。可要下官去打听一二,问问是谁家千金,说给国舅。”
钟唯唯失笑:“我不记得京中谁家有得起这样出色的姑娘,秋袤么,和她不是一路人,压不住,就这样吧。”
方健奇怪了:“怎么就压不住了?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帮弟弟说话呢。”
钟唯唯道:“我说不行就不行。嘘……快别说了,她发现咱们在说她了。”说着就冲红衣女子友好地笑了笑。
红衣女子对她微微颔首,倨傲得很。
方健不喜欢:“年纪轻轻,如此倨傲,想来人品也不怎么样,差您差远了。”
钟唯唯听着他这明显赌气的话,笑一笑,命人继续前进:“时辰不早,不可耽搁了。”
方健命人赶开人群,催动车马继续前行,走了没多远,若有所感,回头一看,红衣女子已经不在人群之中了。
急急忙忙寻找,只看到红衣女子已经走到街口转弯处了,她身边还跟着两个男子,一个又高又壮,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看不清身形。
方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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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4章 黄紫的算计
风雪越来越大,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窟窿印。
何蓑衣腆着肚子,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着,他失去了功力,怎么也赶不上黄紫和怀恩的行走速度。
那两个也没有嫌弃他,放慢了速度等他上来,怀恩道:“不如我搀扶着你吧。”
黄紫担心他骄傲自尊会不高兴,便道:“好多年没见着这样的大雪了,这个冬天会很冷啊,不如慢走慢聊,别有意趣。”
何蓑衣却是乐呵呵地道:“慢走慢聊倒是别有意趣,只是再这样下去,我的靴子便要被雪水浸透了。”把手交给怀恩:“有劳怀兄。”
他这两天略瘦了些,脸上的酒涡也深了一点,说话带笑,无忧无虑的爽快样子,怀恩还蛮喜欢他的,当即也不客气,托着他的手臂,一使巧劲儿,速度便快了许多。
黄紫见他二人相处和睦,便也暗暗点头,倘若何蓑衣油盐不进、别扭阴沉,那她也很伤脑筋的。
三人离开了主街道,走进七拐八弯的一片小巷,巷里人家住得密集,关门生火取暖,烟熏火燎的,三人都熏得满眼是泪,咳嗽连连。
匆匆忙忙逃离了这一片,拐进相对宽阔清净些的一条巷子,黄紫方道:“既然告了别,天气好些便走了。”
何蓑衣“嗯”了一声,心情略有不好。
黄紫道:“她已经嫁做人妇,心中全无你半点,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她就那么好?不过就是会种茶泡茶而已。”
何蓑衣哂然一笑:“我也不知道呢,听说我爹是个疯子。也许我也是个疯子吧。”
这话没法儿接。
黄紫很不以为然,觉得钟唯唯虽然好看,却也不是什么绝色;气质虽好,也不过如此;皇后的气势也是有的,但还是不过如此。
虽然精于茶道,但也就只能在这种以茶叶为生的方寸小国有点作用,若是去到山外面,到了靖中国,充其量也就能得一个名士风流的名头。
也不知道东方重华、何蓑衣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居然都得非卿不娶。
想了想,便问何蓑衣:“是不是你们男子,都喜欢这样柔弱文静的女子,不喜欢刚强的?”
何蓑衣一怔,随即笑看向她,黑亮的眼睛带着洞悉一切的明了:“她不是柔弱文静的女子,从来都不是。也许她看着没有您这样刚强能干,但她绝不输给您。”
黄紫淡淡地道:“没看出来。”
何蓑衣道:“那是因为你没和她接触过。”全不管她是否不悦,就是不许她说钟唯唯一句不好。
番邦小国孤女,再怎么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怎能与自己这个皇太女相提并论?黄紫也不计较,哈哈一笑,随意说了几句话,把此事略过不提。
何蓑衣和她一问一答,眼里精光四射,如此傲慢、目中无人,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呢?莫非是那位靖中国有名的皇太女么?
若是,那倒也说得通了。
他看看大雪之下安宁美丽的京城,心中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东方重华以为除掉韦氏、吕氏,再将圣女宫的权势握在手中,找到了对付东岭的借口,就能保住一方太平,让郦国安宁富强么?
恐怕不能了!
何蓑衣抖一抖身上的肥肉,有些发愁,这得多久才能甩掉呢?
忽见黄紫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脚步,命怀恩:“去敲门罢。”
怀恩上前敲门,没多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走出来应门:“谁呀。”
黄紫淡淡地道:“我要雇一个会做饭的厨娘陪我出远门,听说你们家有个被休弃的女儿做饭不错。”
老妪贼兮兮地打量了三人一通,请他们进去:“是有这么回事,给的银钱几何?”
屋子里站着一个穿着寻常粗布衣服,神色木讷,皮肤蜡黄的中年妇人,见了几人,恭恭敬敬行礼:“敢问客人什么时候走?银钱或可少些,但要保证小妇人安全。”
妇人一抬头,便被何蓑衣看到了她黑白分明、风流婉转的一双眸子,何蓑衣心神微震:“这是……”
黄紫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这是咱们的贵客,吴王的母亲,太贵妃娘娘。她将随同咱们一起出京,前往东岭边境,与吴王会和。”
吕太贵妃笑吟吟地给何蓑衣行礼:“殿主大人,日后还请多多关照才是。”
何蓑衣笑了起来:“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黄紫一笑:“是呢,我这人就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郦国想要吞并东岭一家独大,那是不可能的,怎么也得给东方重华找点麻烦才行。
护国大长公主府。
正堂里放了六个大黄铜火盆,上等的银丝炭烧得通红,正中上首三把椅子,左右两边各摆满了两排椅子,挤满了圣女宫人。
钟唯唯坐在上首三把椅子正中间,左边是护国大长公主,右边是端仁长公主,薛梅英坐在左手边第一把交椅上,依次往下都是和她一系的。
右边的椅子上坐的则是站在端仁这边的圣女宫人,看上去双方好像势均力敌,甚至于端仁还要人多势众一些。
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简单,圣女出身高贵、端庄圣洁,终身不嫁,违者以火刑处置,这是建立圣女宫之初就定下的规矩,决不允许违反。
就算加入圣女宫的普通宫人,也不许出嫁或是有男女私情,当然,对普通人的要求没有圣女那么严格,若真是想嫁人了,是可以退出的。
只不过这世道对女子苛刻,这么多年以来,加入圣女宫又再退出嫁人的屈指可数。
因此圣女宫中许多年长而不曾嫁人的,她们用要求圣女的规矩严格要求自己,当然也就不能容忍圣女违反规矩。
因此,倘若端仁不能自证清白,一定会有很多人倒戈相向,再不支持她。
雪落无声,大堂内更是寂静无声,每个人的神色都很严肃。
护国大长公主面无表情地道:“端仁,本宫曾说过,给你三天时间,让你自证清白,倘若你不能,便自动退位,接受惩罚,你可服?”
第825章 自证清白(1)
端仁平静地欠一欠身:“孙儿记得姑祖母说过的话,论理也该给大家一个交待,当然是服的。”
护国大长公主再问薛梅英:“薛梅英,倘若端仁自证清白,你当如何?”
薛梅英沉着地道:“回禀祖师爷,徒孙并不是想要逼迫端仁圣女什么,也不是图谋什么,为的不过是维护宫规,让大家摒弃前嫌,团结一致,共同对付邪魔外道。端仁圣女清白无瑕,那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徒孙自是最高兴不过,必然要以她马首是瞻,全力支持。”
她的话说得很好听,还把自己给择清了,端仁若不能自证清白,那是自作自受;端仁若能自证清白,那也不是她逼的,她是为了团结。
钟唯唯和护国大长公主都不由得多看了这薛梅英两眼,还真够厉害的。
薛梅英规规矩矩站在那里,不骄不躁,不显山不露水。她有什么好急的呢?
端仁如今才是被架在火上烧烤的那一个,这个清白,可不好自证呢。
诚如曾静所言,即便通过稳婆证明是处子,那也丢尽了脸面,威信不再,掌不了圣女宫;不用这个方法,那又用什么方法?怎么看,端仁都是进退两难。
钟唯唯向护国大长公主轻轻颔首,请老太太发话。这是圣女宫内务,她只能作为端仁的娘家人镇场子,其他还真不好多嘴。
护国大长公主沉声道:“端仁。”
端仁起身,先向护国大长公主行礼,再和钟唯唯行礼,环视众人,沉声说道:“诸位,我思来想去,只有三个办法。”
“第一是如同诸位所言,验明正身。但若是我堂堂一国长公主,一宫圣女,被逼迫至此,以后也没脸再执掌宫务了。”
“第二是滴血认亲,证明皇长子不是我所生,但若是证明了,有心人也只会说皇长子虽不是我生,却不能证明我不曾生育。更何况,一国皇子被如此折腾,传出去便是天大的笑话一桩,将置郦国皇室于何地?”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哪一位出来与本宫比试吧,你赢,本宫让出圣女之位,自裁身死;我赢,你们便都只听我指挥,从此不得再有二话。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听说端仁竟然要以姓名为赌注,全都变了脸色,互相交换眼色,揣测端仁到底是什么意思。
相信端仁的,觉得她真委屈,被逼迫至此,也是过分了;不信端仁的,只觉得她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要以武力逼人;还有那种居心叵测的,跃跃欲试,恨不得借此机会战胜端仁,将她逼迫致死。
钟唯唯适时道:“这个办法好,既然诸位都说不是为了图谋什么,想必也不会以侮辱端仁为目的,那便比试好了。”
话是如此说,眼角余光却是瞅着端仁的,满怀担忧。她不清楚当年的详细经过因由,不好说这事儿谁对谁错,但从血脉私心大局来看,都是舍不得端仁吃亏受罪的。
端仁向她微微一笑,眼神十分坚定,低声道:“多谢你了,凡事总要有个交待,我若能活下来,我会和你说清楚个中缘由;我若不能,也请你和陛下勿以我为念,更不要替我报仇什么的。”
钟唯唯握紧她的手,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小心。”
端仁笑笑,站起身,脱去外面的狐裘,露出里头的轻便衣裳,含笑道:“诸位,谁先来?”
那意思竟然是要力战众人,不管来多少个,她都接着!
薛梅英和张掌事对视一眼,张掌事率先走了出去,虚行一礼:“得罪了。”
端仁温文儒雅:“请。”
圣女宫遴选圣女,自有一套规矩。
首先便是要辨香比试嗅觉,毕竟需要应对昆仑殿的多种迷香,没有好的嗅觉便不能捕捉到昆仑殿妖人。
其次是要比试定力武力,对着昆仑殿妖人的摄魂之术,不能上当被迷惑,还要能喝破对方,与之对抗,将其抓捕归案。
再次是要比试医术,有那中了昆仑殿妖人摄魂术的,要能帮助对方摆脱迷惑,救助对方。
最后是要比试统筹能力,这统筹能力包括的内容就多了。
比如说如何执掌宫务,做到公平公正得拥护;
比如说如何精打细算、节源开流,让大家过的宽裕舒服,而不是饿肚子没衣服穿;
比如说如何平衡各方势力,让圣女宫声势壮大,宫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得到礼遇等等。
前面三条容易比试输赢,最后一条却是微妙,以往都是由上一任圣女与长老们根据大家平时的表现评分,再由圣女宫中有名望的掌事投票,票多者胜出。
这一次,也会用同样的方法,端仁长期以来的执掌统筹能力有目共睹,大家心里都有数,就看还愿不愿选她。
退一步说,就算大家还愿意选她,前面三场比试也是基础,端仁若是输了,便失去了最后一场比试的资格。
无数种香料摆上来,再被室内暖气一烘,钟唯唯只觉得头昏脑涨,护国大长公主道:“你怀着孩子,不宜闻嗅这么多的香,不如到隔壁去歇着。”
钟唯唯颇不放心,却也知道这些香料大概会对胎儿不利,便把胭脂留在里头,和端仁说道:“阿姐,我就在隔壁。”
端仁粲然一笑,微微颔首。
隔壁厢房布置得十分舒适,还贴心地准备了一个卧榻,以便钟唯唯能躺下休息。
然而隔壁局势危急,她又哪有这个闲心,免不得竖起耳朵细细倾听。
第一局闻香辨香,张掌事毫无悬念地输给了端仁;第二局比试定力,却是由圣女宫中专司训练此项内容的老嬷嬷出面。
钟唯唯在隔壁只听得正堂里鸦雀无声,扶着槅扇往里看,只看得到端仁和那张掌事,还有两个老嬷嬷面对面坐着,都是目不转睛、一动不动。
隐隐有香味从里传出,渐渐的又有乐声响起,两个老嬷嬷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和端仁和张掌事说什么,钟唯唯心神一凛,不敢再听再看,匆忙坐了回去。
静候了片刻,突然听得隔壁有人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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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端仁,有因才有果,不管什么原因,她是犯了规矩,不能取巧,不能毫无价值地因此赴死,所以只有硬拼苦战,靠真本事重新打赢这场战争。至于前因后果,后面会解释的。
第826章 自证清白(2)求月票
听到隔壁的哭声,钟唯唯惊跳而起,比了个手势。
小棠跑去打探消息回来,小声道:“是那个姓张的掌事哭了,听说老嬷嬷们的本事可好了,能把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愿望和想法引出来……”
这些老嬷嬷说白了就是精通昆仑殿摄魂之术的人。
想要战胜昆仑殿妖人,那就得对他们的摄魂之术无动于衷,老嬷嬷们的作用在于帮助圣女宫人对抗摄魂术。
张掌事意志不够坚强,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失去了意识自主,被老嬷嬷们猜中了内心最隐秘的事,当着众人的面失声痛哭。
哭的不是别的,而是痛恨父母为了钱粮地位,把自己这个长女推出来扔进圣女宫,留下弟妹在家享福,妹妹因此嫁了个很不错的人家,夫妻恩爱、儿女成群,张掌事为此十分不甘不忿。
护国大长公主半垂着老眼说道:“既然如此不甘心,那也不会对圣女宫有多么真心,还是不要勉强了吧。”
薛梅英的脸色十分难看,谁也没想到张掌事居然会败在这上头。
说起来事儿不算大,却是输得彻底,张掌事羞愧地捂着脸退下去,再也没能抬起头来。
又一个姓王的掌事走出来,恭恭敬敬地给端仁行了个礼,问她道:“圣女需要歇一歇再比么?”
端仁摇头:“不必。”
王掌事道:“那便得罪了。”
又一轮比试开始,王掌事到了第二轮,不过坐了半刻钟,她便退了下来:“抱歉,我认输。”
小棠说给钟唯唯听:“不自量力……就这两下,也敢挑战长公主殿下,真是的。”
钟唯唯忧心忡忡,端仁再怎么厉害,也经不住这车轮战,第二局比试的就是意志力和心性,人总有疲倦的时候,一倦就容易被心魔入侵,那时候薛梅英再上,就是稳操胜券了。
但若不允许这些人进行车轮战,又没办法彻底收服她们,说到底,还是端仁自己做错了事,只能如此硬拼。
不管钟唯唯怎么担心,隔壁的比试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多数人止步于第二局,主持摄魂术的老嬷嬷也换了三拨人,而端仁却始终是一个人。
据小棠所知,端仁已然是汗湿里衣,眼眶下面都透着虚青,但她不敢告诉钟唯唯,只悄悄和钱姑姑商量:“要不还是先使人去和陛下说一声吧。”
钱姑姑道:“今天的比试章程,陛下和护国大长公主心里都是有数的,陛下之所以不来,就是因为不便出面。你放心,护国大长公心里有分寸,咱们别自乱阵脚。”
重华那天亲手杀了谦阳帝姬与东岭使臣,今天若是再出现这里,很容易引起反感,所以才会让钟唯唯来镇场子。
小棠叹口气:“那还是只有告诉娘娘了。”
钟唯唯正在掰着手指头数数,听小棠说完,忙着确认:“这是第十一个了吧?”
小棠无奈地道:“是第十三个了!”
钟唯唯数错了数,也不见羞愧,交待她道:“去盯着,看着这一个要完,就赶紧叫我,这样下去不是事儿。”
小棠赶紧又跑去盯着,见那个挑战者输了就赶紧叫钟唯唯:“娘娘快来。”
钱姑姑和苗姑姑赶紧把钟唯唯扶起来,抢在第十四个挑战者挑战之前走进去,高声道:“诸位就这么想要端仁死,想要圣女宫衰亡么?这么多年来,端仁兢兢业业,对诸位照顾得周到,功劳无数,苦劳无数。诸位就算不记情,也不要这样过分吧。车轮战也有个底儿,端仁不怕,也得让人歇歇才行,否则,哪怕就是赢了,诸位恐怕也不好意思吧?”
好些圣女宫人闻声都低下了头,有好几个和薛梅英等人不是一伙儿、但也想要挑战的掌事纷纷道:“这是大事,不能仓促之间定输赢,今日到此为止,我们明日再试好了。”
护国大长公主严肃地瞅了薛梅英一眼,淡淡地道:“你以为呢?”
薛梅英当然是不赞同的,她恨不得把端仁逼得疲惫不堪,最好像张掌事那样被老嬷嬷用摄魂术逼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譬如说,把和许及之究竟有没有私情,有没有悄悄生孩子等等全都暴露出来。
那么端仁自然只有死路一条,而她也就兵不血刃,不需要直接面对郦国人和端仁一系的怒火。
薛梅英算盘打得好,对着护国大长公主一笑:“皇后娘娘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这几日外头谣言纷纷,拖得越久对端仁圣女越不好,还是应当趁早处置妥当的好。”
护国大长公主自是知道她的心思,淡淡道:“那么,你觉得几天完成这件事比较好?”
薛梅英道:“此时这屋子里一共有三十名掌事,不如分作两天完成,之后若还有其他宫人想挑战,再另行安排,祖师爷您看如何?”
护国大长公主问端仁:“你是当事人,你觉得如何?”
端仁脸色微白,神态十分疲惫,正要回答,就听钟唯唯道:“我反对!”
薛梅英见她连番想坏自己的大事,心中已是恨极,不露声色地笑道:“皇后娘娘有何高见?”
钟唯唯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不公平,分两天进行,一天十五名,无论是端仁还是老嬷嬷们都会很疲倦。排到最后一名的人很占便宜,哪怕她就是个孬种,胜出的可能性也是大大高于排在前头的人。当然了,诸位若是想选出一个孬种来,本宫自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若要如此,还想逼死我家姑姐,我头一个就不答应!”
薛梅英恨透了她,问道:“娘娘想如何?”
钟唯唯道:“一天十个人,比一天歇一天,抽签,轮着谁就是谁。再不然,就该和我们比试茶道一样,先抽签捉对厮杀,选出前三名,再来和端仁圣女比试,如此才公平公正。”
张掌事立时叫嚷道:“是端仁圣女自己定的规矩,我们圣女宫的规矩和茶道比试不一样,若是耐力、意志力不能超然于众,还怎么统率圣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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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7章 谁输谁赢(1)
见张掌事又跳了出来,而薛梅英则是半垂了眼,一副老实不惹事的模样,钟唯唯不由得暗自冷笑。
端仁这事儿肯定是越处理得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但绝不能让薛梅英轻易达到目的。
倘若她没猜错,薛梅英大概是想在今天最后一个挑战端仁,怎么也得让其恶心恶心,扰乱其心智,不叫她轻易如意。
而张掌事么,还不配她出手对付,钟唯唯笑了笑,扭过头喝了一口热水,等着手下发力。
小棠伶牙俐齿地道:“听说心怀怨恨之人容易生出嫉妒之心,处事容易失去公平,偏激丑陋,我们娘娘怀着皇子呢,不想皇子受到影响,所以就不和你多说了。”
张掌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十分地难看,又羞又愧,退到了角落里去,再不敢开口。
钱姑姑再站出来,含着笑,周到地和薛梅英行了个礼:“我们皇后娘娘身怀有孕,因此由老奴替我们娘娘传几句话,若有得罪不当之处,还请您见谅。”
钱姑姑是一国皇后跟前有分量的女官,有礼有节地表明了身份态度,别说是薛梅英不敢不敬,再来个身份更贵重一些的也不敢说不行。
薛梅英知道没好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您请。”
钱姑姑就道:“听说薛掌事乃是东岭世家贵女?”
世家说不上,贵女更是说不上,只能算是与东岭皇室有血缘关系,薛梅英心知肚明,却喜欢这个名头,矜持地点头,不明不白地“嗯”了一声。
钱姑姑接着说道:“那么想必行事都是极有公允的,之前您也说了,不是想要为难谁,更不是觊觎贪图什么,而是为了大局,是不是?”
薛梅英明知有诈,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是。”
钱姑姑再笑:“那么请问您打算第几个挑战呢?是要做最后一个,还是要等到明天早上,端仁圣女休息好之后,第一个上前,公正地和圣女比试?”
“我……”薛梅英刚开了个头,就被钱姑姑抢过去问道:“看老奴糊涂了!您这样高贵公正的人,怎么会做最后一个挑战、坐收渔利的卑鄙人呢?自然是要做明天早上的第一个人,如此,就算输了也输得光明磊落,对不对?”
“我……”薛梅英气死了,这老刁奴!这不是逼得人跳脚么?
钱姑姑却已然给她行礼下去了:“薛掌事真是光明磊落,性情高贵之人那,老奴说错了话,也不和老奴计较。老奴给你赔不是了。”
几十双眼睛盯着,薛梅英当然不能做那个“坐收渔利的卑鄙人”,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笑眯眯地应下来:“你说得是,我自然是要光明正大地和端仁圣女比试的。”
钱姑姑再夸了她几句,退到了钟唯唯身后。
薛梅英暗自冷笑,以为这样就算了么?哼哼,当我是傻子呢?就你们家有人么?
她瞟一眼老嬷嬷中的一位,那老嬷嬷颤悠悠地走出来,先给护国大长公主行礼,再给端仁行礼。
说道:“小张说得不错,身为圣女,就该远比其他宫人出色得多,才能胜任。今日天色还早,也进行到第十三个了,为了大计,还是再试两个吧。明天继续剩下的十五个人。”
这老嬷嬷资历极老,平时行事也算不偏不倚,威望不错,她既然开了口,就不能不重视。
护国大长公主看向端仁,端仁被钟唯唯主仆这一打岔,已经抓紧时机休息了一会儿,当即说道:“嬷嬷说的是,还有哪两位要比试,请上前来。”
一个年约四十岁,长相严厉的掌事抱着一把剑,走上前来盯着端仁的眼睛,朗声道:“属下不才,前来挑战!嗅香辨香却是不必了,属下认输,只求与端仁圣女一试聆心之术。”
所谓的聆心之术,便是一同接受老嬷嬷的摄魂术考验,因为容易暴露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阴私,故而称为聆心之术。
这掌事目光湛然,神情凛然不可侵犯,和之前那些人却是不大一样。
因见众人神色凝重,曾静更是隐有担忧之色,钟唯唯才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招手让胭脂过来:“这是谁?”
胭脂低声道:“这位可不得了,是圣女宫有名的怒目金刚李翡。她是谦阳帝姬的堂妹,其父乃是正儿八经的亲王,封的郡主,是个有真本事的。
遴选圣女输了之后,家里让她回去,但她和继母处不来,不耐烦走,但是又和谦阳帝姬合不拢,经常会为端仁圣女说话,平时都是受排挤被欺压的多。
这次她没跟着进宫,而是被留在外头,昨天听说出了事才找到护国大长公主府的。还以为她和端仁圣女好,不会参与进来呢,没想到啊。”
薛梅英微有得意之色,叫你们狂,一个怒目金刚抵得十个张掌事,再加上一个最厉害的老嬷嬷,怎么也够端仁崩溃、暴露真心话了。
李翡走到端仁跟前坐下来,朗声道:“端仁,你若赢了我,我便终身听你驱使,谁敢不敬你,不听你的话,扰乱圣女宫,我头一个就不答应!必然砍下她的头供奉在祖师爷面前!你若输了,让我失望,我便赠你此剑自裁!”
她把抱在怀里的剑拔出来,“刷”地一下投掷出去,刚好贴着薛梅英的袖子插入茶几之中,分毫不差。
薛梅英微变了脸色,有些羞恼发狠,又忍住了,和颜悦色地拔出剑,双手递交回李翡面前,笑道:“三姨还是如此大义凛然,有您出面,甥女放心了。”
李翡冷冷地瞅了薛梅英一眼:“少把歪心思使在我身上。”
薛梅英勾起唇角冷笑,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三姨,您当我真是为了自己?我那是为了国家!您帮她对您又有什么好处?真要让郦国一家独大么?您自己掂量孰轻孰重。”
李翡眼皮一跳,咬紧了牙,冷声道:“端仁,你准备好了吗?”
端仁正襟危坐,道:“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那最为年老的老嬷嬷走上前来:“开始吧。”
第828章 谁输输赢(2)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
室内甜香萦绕,端仁和李翡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前面的老嬷嬷。
老嬷嬷的眼睛犹如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不断撕扯着人的灵魂,将其往下拉扯。
犹如枯干树皮一样的嘴唇更是轻轻嚅动,小声说着那些诱哄人的话,诱导着人把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欲望倾诉出来。
端仁和李翡额头鼻尖满是冷汗,众人鸦雀无声,全都紧张地盯着这二人。
薛梅英得意极了,这老嬷嬷苦练昆仑殿的摄魂秘术多年,乃是个中高手,更是拥有秘密调制的迷幻香膏,功效十倍。
倘若不是她晓以大义,用两国平衡、可以避免生灵涂炭为由头,恐怕还不能说服这老嬷嬷为她所用。
端仁,等着去死吧!
至于李翡,这样讨厌的人,做了出头鸟,逼死端仁之后,用来承受郦国人的怒火最合适不过了。
钟唯唯已经又坐到了槅扇之后,紧张得掌心满是冷汗。
李翡很厉害,坐上去这么久了,丝毫没有败退的迹象。
倒是端仁,脸色越来越白,冷汗更是大颗大颗顺着脸颊往下淌,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了。
护国大长公主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窗外。
突然,一阵风起,猛扑在窗棂之上,发出“扑”的一声轻响,无论是端仁还是李翡,都打了一个激灵,眼里多了几分清明。
老嬷嬷被打断施术,颇有些愤怒,生气地瞪向护国大长公主:“你要护犊子?”
“那你是要护着谁?”护国大长公主淡淡地道:“本宫嗅着这甜香的味道很特别啊,是你新研制的方子?里头用的东西会不会伤害孩子们呢?”
好几个功力浅薄,离迷香又近的人已经迷迷瞪瞪的,听见护国大长公主这样说,才恍然惊醒过来,看向老嬷嬷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
这场争斗,已经不是端仁与薛梅英之间的争斗了,而是上升为郦国与东岭之间的战斗,众人各有思量。
老嬷嬷抿紧了嘴,不再和护国大长公主争吵,而是抓紧时间继续施术,务必要让端仁暴露出真面目来。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端仁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摇摇欲坠,李翡也好不到哪里去,却是都咬紧了牙关,不肯认输。
突然之间,“咚”的一声响,给端仁施术的老嬷嬷一头栽倒在地,张掌事咋呼呼地冲过去:“不得了啦,老嬷嬷被暗害了!”
“嗡”的一声响,正堂里众人惊疑不定,瞬间便乱了。
护国大长公主示意身边的人将张掌事拖开,伸手在老嬷嬷鼻端一试,淡淡地道:“这是体力不支晕倒了,一大把年纪还为老不尊,自作自受。”
张掌事还想嚷嚷,被护国大长公主对着脸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喝斥道:“不成器的丢脸东西,一颗老鼠屎弄脏一锅汤,滚下去,本宫不想再看见你!”
张掌事羞愧欲死,掩面奔走,再不敢出现。
薛梅英觉着这耳光好像是打在自己脸上一样,十分让人难堪,硬生生又忍住了,掏出自己的银针要上前去给老嬷嬷治疗。
护国大长公主冷声命她退开:“你不是还要比试么,凝神静气养着吧,不然输了太可惜啦。”
薛梅英也就顺势收了银针,低眉垂眸让到一旁,温柔地道:“这该怎么判定才好呢?”
曾静上前去给端仁擦汗,闻声狠狠瞪了薛梅英一眼。
李翡沉着脸起身,冷声道:“我输了!一连战了十三个人,还能把老嬷嬷逼得晕死过去,我自问没这个本事!”
薛梅英不期她居然就此认输,不由大急:“三姨,您怎可妄自菲薄?老嬷嬷年纪大了,体力衰弱受不住,那是情理之中的事。以我所见,该算平手才对。”
李翡回过头,阴冷地注视着薛梅英的眼睛。
“你怎不叫我直接杀了她呢?十三年前,她只身追踪昆仑殿左护法,一个人杀死了十名昆仑殿奉者,重伤将死,你在哪里?
十年前,大雁河决堤,她带人去灾区给百姓散药治疫病,自己染了病,命悬一线,你在哪里?
八年前,夷族入侵,她带着近侍与夷族头领冒死周旋,救下三个村子几百口人,使之免于被屠村的命运,你在哪里?
五年前,东岭内乱,圣女宫被乱军攻打,险些沦陷,谦阳帝姬不在,是她带着人守住了圣女宫,使圣女宫免于灭绝,使宫人免于被侮辱,你在哪里?”
薛梅英大怒:“我怎么你了?你为何总是针对我?我哪里错了?”
李翡厌恶地道:“我若是你,便堂而皇之地与她大战一场,而不是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恶心!”一甩袖子,走了。
薛梅英气得发抖:“这个疯子!”
忽见端仁睁开眼,冷声道:“薛梅英,你过来!”
端仁的脸苍白得不正常,眼睛却是黑得瘆人,薛梅英情不自禁往后退,讪笑着道:“端仁圣女,您要怎么样?”
端仁道:“你不是一心想要战胜我么?过来,我给你这个机会。”
薛梅英看看面无表情的护国大长公主,再看看昏迷不醒的老嬷嬷,想起那么厉害却也输了的李翡,觉得老嬷嬷的昏迷绝对不是偶然,稍后会有更可怕的局等着自己去跳。
一定会把性命丢掉,或者出大丑的,不能这样。
好死不如赖活着,薛梅英生了胆怯之心,再不敢和端仁对上,眨眨眼,大声笑道:“属下可不敢和您比,属下从来都是您的手下败将。斗赢老嬷嬷,您是头一份儿!”
她干脆利落行礼下去:“属下参见圣女,愿为圣女驱使。”
“切……”她的举动引起了一片嘘声和鄙视。
端仁闭上眼睛,强行咽下涌上喉头的阵阵甜腥之味,再睁开眼,厉声道:“谁还想比试的,本宫明日候着她!”
她的神勇彻底挫败了蠢蠢欲动的那些人。
护国大长公主慢条斯理地道:“既然无人应战,那便是都服了?我看也不用再另外准备什么投票了,举手表决吧!”
第829章 端仁的往事(1)
护国大长公主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薛梅英,只等她作怪就要捏死她。
薛梅英委委屈屈、不甘不愿地举起了手,众人也跟着举起了手。
曾静清脆地报数:“在场三十名掌事,八名嬷嬷,李翡掌事不在,张掌事被驱逐,还剩下三十六人,十五人弃权,二十一人赞同。”
护国大长公主威严地道:“很好,既然如此,端仁就还是大家都认可的圣女,这件事就算了结了,倘若谁敢再乱嚼舌头,便是与圣女宫过不去,便是与郦国过不去,便是与本宫过不去,本宫,定将她千刀万剐,把她的舌头割成一百二十条,让她说个够!”
薛梅英半垂着眼一脸恭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且等着瞧。
钟唯唯舒了一口气,命令小棠和胭脂赶紧去扶端仁:“天黑了,该回宫啦。”
急急忙忙把端仁送上车,还没来得及说话,端仁便喷出一口血来,一头栽倒在车上,彻底晕死过去。
钟唯唯忙着给她掐人中,拉起她的手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整个掌心血肉模糊。
曾静再一检视,低声哭了出来:“可怜的殿下。”
端仁的大腿上遍布针眼,又红又肿,原来刚才她一直都是靠自残刺激自己,以保持清明。
钟唯唯沉默着给端仁上药,心中百种滋味难言,只想着,一定要把什么昆仑殿和圣女宫全部拔除干净才好,这种害人的邪教不能存活于世。
方健在车外喊了一声,小棠将车帘子打起一只角,往外看了一眼,就赶紧提醒钟唯唯:“您瞧谁来了。”
钟唯唯一瞅,只见重华穿了一身玄色的利落窄袖袍子,外头罩着黑貂皮斗篷,骑在乌云身上,腰间悬挂着长刀,马鞍上挂着弓箭,便知道他今夜有事要办,也不多问,笑道:“怎么来了?”
重华道:“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们。阿姐她怎么样?”
钟唯唯道:“还好,安心办事吧,一切都有我呢。”
重华隔着车窗,担忧地观看了端仁片刻,再把手伸进来握住钟唯唯的手:“辛苦你了,好好养着,别累着自己。”
钟唯唯道:“是有点累,不过心里乐意。行事小心些,我们在家里等你回来。”
我们在家里等你回来。
重华最喜欢听这个话,笑一笑,温柔地摸摸钟唯唯的脸颊,叮嘱方健等人好生伺候着,打马走了。
钟唯唯把端仁送回玉明殿,召了太医来看,都说端仁心神损耗太大,得好好休养上一阵子才行。
又说有淤血淤积在胸中,需要行针散瘀。
钟唯唯亲自坐镇,监督太医行针,再监督着端仁喝药吃饭,端仁吃了一碗粥便昏睡过去。
钟唯唯让人收拾了东西,交待曾静等人好生伺候,自回交泰殿,忙忙地吃了晚饭,知道宫内没有大事发生,又又安好,便洗洗上床睡了。
小棠和钱姑姑负责上夜,守在外面把琐碎事情一一理顺,准备第二天回报给钟唯唯知道。
当天夜里,重华直到三更时分才回来,因为生怕吵到钟唯唯,就没进来,而是在清心殿里歇了,天没亮又去理事,忙得不可开交。
钟唯唯一觉睡到大天光,小棠把各宫报来的大事说给她听:“第一件事,太医说是惠妃已经痊愈,可以出门走动,惠妃今早派人过来请见,说想来给娘娘请安,问娘娘有没有空。
第二件事,芙蓉宫原来伺候吕氏的宫人玉心,受不过刑,自尽了,有人招认,说之前有一段日子,吕氏的饮食量大了许多,端出去的夜香什么的都比之前多。那位真正的秀嬷嬷一直没找着,会不会是藏在寝殿的什么隐蔽地方了。
第三件事,睿王殿下今早过来给娘娘请安,留了一刻钟的功夫,不见您醒来,就先去上学了,说是傍晚下学后还想过来给您请安,陪您吃饭。
第四件事,秋爷递了请见折子进来,说要陪同陈少明、简五姑娘一起入宫,和娘娘商讨明年的茶政一事。
第五件事,端仁长公主请您得空过去一趟,她有话要和您说。”
钟唯唯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今天我不得空,让惠妃明天一早过来请安。芙蓉宫里,钱姑姑亲自去盯着,重新搜查一遍,发现不对劲的立刻来报。睿王殿下晚上可以过来陪我吃饭,让秋袤他们明天进宫。”
小棠让人把话传出去,伺候她梳洗打扮:“眼瞅着就要准备过年的事情了,您这样忙里忙外的,不知要操多少心呢。”
钟唯唯也愁,胡紫芝和吕纯都不适合帮着管事儿,得另外挑人起来帮忙才行,说不得,只有从余下的妃嫔里挑人出来了,不然真得把她给累死。
一连想了几个法子,觉得可行,这才去了玉明殿。
阿彩没去上学,一直守在端仁身边,见她来了就赶紧站起来,垂手肃立,毕恭毕敬地道:“皇后娘娘万福。”
钟唯唯逼着她一连抄了几天经,说得她哑口无言,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再见着钟唯唯却是既畏惧又尊敬了。
端仁挥手让阿彩下去,请钟唯唯坐下,让人守了门,开门见山:“这件事是我的错,没道理让你成日帮忙,却什么都不知道。又又的父亲的确是许及之,但我并不是为了私情才和他在一起的,私情与责任,我分得清,不然姑祖母早把我弄死了。”
端仁露出几分惆怅和怀念:“谦阳帝姬说得没错,我与许及之的确是青梅竹马……”
那一年,她六岁,跟在皇祖父神宗身边玩耍,恰逢许翰带了长子许及之回京述职。
许及之已经是十二岁的少年郎,一口浓重的边疆语音,一开口就被嘲笑,羞窘得无地自容。
她见不得功臣的儿子,未来的将军被尸位素食之人如此欺负,就仗着自己年纪小,跑过去牵着许及之的手说:“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听说他的骑射功夫很好,我要他教我骑射。”
那时候,永帝还只是不得势的亲王,那些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嘲笑她小小年纪就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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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0章 端仁的往事(2)
许及之见那些人如此露骨地嘲笑欺辱端仁,勇敢地站出来将她护在身后。
年幼鲁莽的少年郎,一直打交道都是直爽简单的人,惯常于用拳头解决事情,不懂得宫里的这些弯弯绕绕。
毫不客气地用拳头打趴了几个亲王子弟,再用直白的语言把几个郡主骂得羞愧难言。
尚且还是亲王的真宗出来主持公道,让人把许及之抓起来打板子,务必要给他一个教训。
“我跑上去紧紧护住许及之,说,祸是我和他一起闯下的,若要惩罚,就让我陪他一起。他却说,都是他的错,他拖累了我,和我没有关系,要罚就罚他一个人。”
端仁露出几分笑容:“皇祖父就说,都是好孩子,既不罚他,也不罚我,反而惩罚了挑事的那几个东西。说他们享受着百姓的供奉,受着将士的护卫,却不懂得珍惜感恩,活该被教训。”
虽然这件事情算是解决了,却留下了隐患,那些被得罪的人进了谗言,说许翰拥兵自重,许家在边疆权势如何坐大,许家子弟生长于边疆,与朝廷没什么感情之类的,易生外心、必须要防等等。
于是神宗皇帝便下了旨意,留许及之在京城读书,明说是要学习规矩礼仪,其实是要培养感情忠义,以及留作人质棋子。
许翰二话不说便把许及之留了下来,永帝因此很是照顾许及之,许及之也和端仁、重华玩在了一起。
这个局面是神宗皇帝极其乐意看到的,许及之是将来的大将军人选,重华是未来的帝位继承人,二人的感情好,那是最好不过。
再后来,端仁要去圣女宫,许及之已经十八岁,神宗皇帝命他做端仁的侍卫长,主要任务却是刺探东岭的军情。
原本是想让许及之积累历练,立个大功,就把他换回去,还让他子承父业做将军的,谁都没有想到,端仁和他相差那么多岁,竟然彼此互生了情意。
虽然彼此相爱,但二人都是坚韧守信重诺之人,知道肩上担子很重,从不敢因私废公,都把这份感情默默藏在心底,不敢让对方知道,还刻意避嫌,无事绝不多说一句话。
“不管在圣女宫的日子有多难熬,只要有他在身边陪着,我觉得也很满足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直到那一次。
东岭徐洲有奸人作乱,本该是谦阳去的,她推病不去,我只好带了人去,半途中了埋伏,我带的人死伤过半,他也受了伤。
伤还未养好,紧接着又遇到了夷族入侵,援兵久候不至,我和他差一点就死了,我二人绞尽脑汁与夷族头领周旋,让周边几个村免于被屠,本以为能撑过去,却被人下了药。
那是东岭人的计谋,眼红我立了如此大功,恐怕会压过谦阳的声誉,便给我的饮食里下了秘药,想设计让我与夷族头领发生点什么,以便对外宣称,说我能立功全靠美色。
如此一来,失贞的圣女不管立了多大的功劳也不算功劳,而是耻辱了。阴错阳差之下,我和许及之走在了一起,我们都没有说自己的真实想法,第一时间杀死了下药和知情的人,妥善解决了此事。
我和他约定,这件事就当是南柯一梦,从此深埋心底,大家都不必再提。回到圣女宫,东岭人等着揪我们的小辫子,却什么都没揪到。
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我却发现,我有了身孕……他自是知道,像我这样的身份,有了身孕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他给我寻来了药,准备带我去处理这件事。
可是我并不想,那个孩子在我的腹中,与我血脉相连,息息相关,我好多次做梦都梦见他叫我娘,我舍不得。
我见他给我送了药来,只当他一点都不喜欢我的,我又伤心又屈辱,便打翻了药,赶他走,他不肯走,说是死也要和我在一起。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心里都有我。”
端仁眼里含着泪水,唇角却是控制不住地勾起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他,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言九鼎,又长得好看能干,为了我,为了郦国,可以什么都不要。
我让他保护陛下,说郦国的未来全在陛下的身上,他和我说,他会把陛下当成他的亲兄弟一样,用性命来保护。他这样说,也这样做了。
他出事之后,姑祖母派人找到我,要把胎儿解决掉,以除后患。但又又是他唯一的血脉,也是许家唯一的血脉,我怎么忍心?所以,我便是死了,也是要生下这孩子的。
又又不肯与我亲近,我也不怪他,生而不养,是我的错。哪怕就是阿彩,犯了错,也不能完全怪她,怪我没教好。”
端仁擦去眼泪,郑重其事地恳请钟唯唯:“虽然情有可原,但我的确是违背了宫规,所以圣女宫中人,只要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还请陛下与你手下留情,留她们一命,这么多年,她们也很不容易的。”
“阿姐放心,陛下不是嗜杀之人。圣女宫为剪除邪教立了大功,怎么也不能亏待她们。谦阳那是该死,必须杀,其他人只要不过分,我们都会留余地。”
钟唯唯早猜着端仁与许及之的事情不简单,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复杂,由衷感叹:“阿姐这些年太不容易了。”
端仁叹道:“谁又容易呢?你和陛下也不容易。”
她挣扎着要起来:“昨天只能算是暂时把薛梅英等人压下去,这事儿还没完,今天我怎么都得过去一趟。”
钟唯唯不放心:“要我陪你去么?”
端仁笑着摇头:“不必啦,这么多年,我风风雨雨的闯过来,见过的风浪也不少了,走了九十九步,不差这一步,我能应付。”
钟唯唯就让曾静好生照顾端仁,自回了交泰殿。
很快芙蓉宫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在吕太贵妃的床后面发现了疑似夹墙的地方,但是找不到入口,希望能请旨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