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自作自受
窗外,另一个人站在阴影里,低声道:“都怪苟老五,要不要杀了他?”
女人轻笑一声:“杀他做什么?知道他还活着,我不知有多开心呢。你觉着,陛下会相信是韦氏搞的鬼么?”
阴影里的人有些为难:“恐怕有些难,陛下心眼太多,那个活着的人性情也比较软弱,十三卫的手段花样太多,张翼又狠辣,估计会把咱们供出来。”
女人道:“既是这样,那你这段日子就别出去走动了,安心待着吧。虽说他们没见到你的脸,但也要防止万一。咱们谋求的事情还不到时候,你千万要谨慎小心,别把自己扯进这摊烂泥之中。”
“是。守一阁那边的事,您知道了吗?”
女人惬意地捂着嘴笑起来:“当然知道了,听说韦氏那个老妖婆快要吓疯了,是不是?”
“这就叫报应,疯了还是便宜了她,当初那么对待您和……”
女人微微皱眉:“别扯远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各自散去。
与此同时,太傅府中,钟欣然在乱发脾气,把屋子里的陈设全都砸在地上,摔成粉碎。
鉴于她的坏脾气,王嬷嬷等人全都躲在自己的屋里不敢管,整个院子死沉沉的,就只能听见陶瓷碎裂的清脆声响。
钟欣然砸得累了,抬眼瞅到大摇大摆躺在床上看书的慕夕,心里由来一阵不甘和痛恨,冲过去掐住慕夕的脖子,嘶声道:“你还管不管我?”
慕夕不耐烦地把她推开,冷声道:“你闹够了么?疯子!”
钟欣然自觉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哭着道:“我什么都给了你,你却这样对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慕夕猛地攥住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冷声道:“你倒是说给本座听听,你今晚是为了什么发脾气?”
当然是因为钟唯唯没有受到意料之中的打击,还被那段“陛下就是宠我,感谢师姐帮了大忙”的话给刺激到了。钟欣然生气地道:“还不是钟唯唯那个贱人!”
慕夕冷笑:“真是只是因为钟唯唯吗?你不过是嫉妒眼红她拥有你没有的罢了,比如说,皇帝的宠爱看重。”
她的脸已经毁了,重华又不喜欢她,钟唯唯很可能要翻身,慕夕是她唯一的机会,钟欣然打了个寒颤:“我不是……”
慕夕将手狠狠刮着她脸上的伤疤,恶狠狠地道:“别以为本座是瞎子!你为了别的男人嫉妒发狂,还妄想本座怜惜疼爱你,你当本座是什么?你信不信,本座把你彻底毁了?”
钟欣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摆出妖娆的姿势哀求道:“我信的,我并没有想着他,只是不忿而已。”
慕夕拿起烛台,越靠越近,像是要看清楚她。
钟欣然得意起来,魅惑地道:“再帮我想想办法,弄死钟唯唯吧?嗯~求您啦~”
突然,背上传来一阵剧痛,她“啊”地叫出声来,扭头去看慕夕在干什么。
接二连三的灼痛感袭来,慕夕扭曲着一张脸,将烛台歪着,把滚烫的蜡油悉数滴到她身上。
钟欣然惊恐万分,匆忙想要逃走,却被慕夕死死按住:“敢不听话弄死你!”
钟欣然挣扎着,手绝望地在床单上乱抓乱刨,乃至于指甲尽数崩断流血。
可她不敢叫,她怕被太傅府的下人知道,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死命咬着被子,大滴的眼泪掉下来,不敢出声。
许久之后,慕夕无趣地扔了烛台,踢踢她:“痛死了么?”
她心里充满了恨意,不想出声。
慕夕威胁道:“信不信,我拿烛台弄死你?”
钟欣然立时弹跳起来,讨好地含着眼泪道:“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人家好害怕的,好痛……”
慕夕冷哼一声:“以后再敢想着别的男人,比这回还要惨。”
钟欣然哭得伤心:“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慕夕心满意足,慢吞吞地道:“听着,既然钟唯唯离开诏狱,去了大长公主府,那就说明,她很快就会回到皇宫了。
你前几天做得很不错,继续这样做,让大家都知道,你这个师姐、义姐,对她的不离不弃和怜惜。
等她回宫之后,你就进宫去看她,为了脸面和名声,她会答应的,到时候我安排,你抓住机会留在宫里,这样做……”
钟欣然顿时忘了刚才的屈辱和痛苦,摩拳擦掌:“这回可别再失手了啊。”
慕夕冷笑:“你是看不起本座?你脸上这道疤是你自己发蠢,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钟欣然低眉垂眼的服侍他:“没有,没有。”
慕夕这才没有出声,而是神色阴鸷地盘算起来。
昆仑殿被打散之后,一半人去了东岭,一半人留在郦国。
何蓑衣未出现之前,京城中都是他说了算,人手也充足。
可惜先是中了重华的圈套,不得不逃出皇宫,后来又中了温长老等人的算计,折了不少好手,如今他手里能用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得想个法子扩充一下才好。
不然以现在这个情形看来,何蓑衣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来京城,自己会被他弄得死无葬身之地的。
死去的冷宫总管是长老之一,隐约听说还有一个护法潜伏在京,那个人手里一定有不少好手,得想法子把人找出来才行。
第620章 承罪
清晨,天边才露出一丝鱼肚白,朝门外便站满了等待上朝的官员们。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人眼花缭乱又压力倍增,官员们打着呵欠,互相交换着眼神,都是一副不敢多话的谨慎模样。
有人低声道:“咦,那不是川离老大人么?他为何来了?还未乘轿?”
川离因为年老,早就得到特许无需上朝,若是有事上朝,便可以乘坐软轿直达朝门之外。
这是无上的荣耀,因此川离每次来,都会乘坐软轿,甚至于上一次,百官进谏,他也坐了。
但是今天,川离不但没有乘轿,也没带人伺候,而是拄着一根普通的藤杖,慢悠悠地往这边来。
他的门生故旧立刻围上去嘘寒问暖,要扶他:“老大人今天为何不乘轿?身边也不带个人伺候。”
川离摆摆手,不许他们帮忙,自己走到谏鼓下面,仰头盯着那面巨大的鼓看了半晌,慢慢爬上鼓台,将拐杖扔掉,拿起了鼓槌。
百官见状大惊,这老大人是还想要进谏吗?
没听说陛下这两天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啊,虽然钟唯唯从诏狱里出来了,但那是特殊情况,而且有大长公主殿下看着,出不了事。
再闹就是找揍了。
很多人的屁股痛起来,急急忙忙跑过去劝他:“老大人,您要谏什么呀?”
“有事可以说出来,大家好好商量一下章程。”
川离充耳不闻,扬起鼓槌,用尽力量,重重地敲到谏鼓之上。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个才从边陲入京的青衣书生,风华正茂,雄心万丈,站在这里,仰望着重重帝阙,心里充满了敬畏和喜悦,发誓要守护家国,立下不朽之功,百世流芳……
想起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妙龄女子,一身素服,凛然正义,从朝门里信步而出,眉眼间的坚决和光华比世间最珍稀的宝石还要耀眼,再不回头……
他的心里一阵酸痛,又激起一股澎湃的热血,他挥舞已然苍老的双臂,敲了一下又一下,苍老激昂的声音在宫阙之间回响不绝——
“罪臣川离,有负圣恩,贪恋荣华,为一己之私,屈从于魑魅宵小,有冤不申,有错不纠……一念之差,血流成河,以致民生艰难,国力衰微……”
旭日东升,微风渐起,川离雪白的胡须、宽大的紫色官服迎风招展,更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百官鸦雀无声,傻傻地看着川离,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话。
人们迅速交换眼神,难道真的应了韦氏父子的话,川离老大人做了错事,以致晚节不保吗?
也有人怀疑,一定是陛下逼着老大人这样做的,不然怎会前后差别这么大?
川离的一个弟子忍不住,痛哭出声:“老师,学生没有听错吧?您是不是糊涂了?”
川离充耳不闻,响亮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本是认罪的话,被他念来,却另有一种慷慨激昂在里头。
朝门渐开,宦官尖细的声音骤然响起,宣百官上朝。
川离将鼓槌潇洒一扔,像年轻小伙子一样下了鼓台,当仁不让地走在百官前面,大步往里而去。
重华高据在龙座之上,沉默地俯瞰着大步而来的川离。
看他拜倒认罪,陈述罪名,再除去官帽官服,伏在地上认错求罪,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悲怆之意,冲淡了钟唯唯姐弟俩终于可以走出藩篱、正式启动复查秋泽一案的喜悦。
有关川离当年徇私枉法,草菅人命,错判前大司茶秋泽叛国,导致雪溪秋氏满门灭绝,郦国茶道人才断代的消息,就像龙卷风一样,迅速卷过京城,不到中午时候,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这件事。
钟唯唯被请到了大长公主所居的正院里。
大长公主歪靠在窗前的软榻上,盯着窗台上的一缸金鱼发怔,女官几次提醒,她才醒过神来:“你来了。坐。”
大长公主神色疲倦,看上去似是一夜未睡,嗓音也十分沙哑,她举起手臂揉了揉,表情十分痛苦。
钟唯唯想了想,问道:“我之前腿寒,学了几手推拿之术,可以缓解疼痛。您若是不嫌弃,我给您揉揉?”
大长公主将手伸出来:“那就有劳你了。”
钟唯唯走上前去,在她身边侧坐下来,将她的手臂抱到怀里揉捏。
大长公主舒服地半阖了眼睛,低声道:“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钟唯唯摇头:“不知。”
大长公主猛地睁开眼睛,老眼精光四射:“陛下没有告诉你么?”
钟唯唯赧然:“没有,陛下昨夜来后,为了一块免死金牌,和我吵了大半宿。”
重华赏她免死金牌的事情瞒不住,与其别人告诉大长公主,不如她来说,省得变了味。
“小儿女……”大长公主哼笑一声,淡淡地道:“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川离将会在今天的早朝上敲谏鼓,向陛下认罪自首,言明当年你父亲的案子,确有冤情。想必此刻,他已经做了。”
重华昨夜过来,压根就没提这回事,只说让她隐忍几天,他会尽快接她回去。钟唯唯没有想到这个案子居然和川离有关系,但想到川离领头反对她的模样,心里也有几分明白了。
所以说,阿爹真的是冤屈,并不是真的叛国?不是她为人子女一厢情愿的以为?
钟唯唯微红了眼睛,哽咽着道:“是确有此事吗?不是因为其他原因?”比如说,是重华以手段强迫川离认罪?
“你太小看了陛下,太小看了川离。若是你父亲真的叛国,罪不容赦,他们也不会徇私,最多就是以功劳论赏,把你姐弟二人择出来罢了。”
大长公主沉沉叹一口气:“当年的事情,死了那么多人,我郦国血流成河,从此茶道人才断了代,一蹶不振,国力衰微,到了今天才有所好转。川离他,也是不由自主,他也很难过,自责了很多年,寝食难安,你……能否不要怪他?”
钟唯唯停下动作,沉默地看着大长公主。
第621章 钟袤清醒
原谅两个字,轻飘飘的就说出来了,可是她心里的那些悲愤和委屈,这么多年的梦靥,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雪地里刺目的鲜血,也是随便就能忘却的吗?
钟唯唯睁大眼睛,长而疏朗的睫毛轻轻颤动,掩饰不去心里的不甘和愤怒。
大长公主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由来多了几分心虚,不自然地转开眼睛,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做一件事的时候,未必就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他若不去做,还有其他人去做,也许比他还要做得恶毒。
木已成舟,这次的事,陈年旧案,真要翻起来查,也未必就能查到多少真相,你也不能这么快就脱困。若他不开口,不主动站出来,你又有什么办法?那就只有等,等上一月两月、一年三年。
女人大好的年华就是这几年,你能等多久?川离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你若是肯站出去替他求个情,表个态,一定会有很多人感激你,转而支持你。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钟唯唯原本就压着一股火气,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出言讥讽:“所以,以您的意思,我还该对他感恩戴德,感激不尽了?可以的,等他死了以后,我会给他烧满满一筐纸钱!”
大长公主大怒:“放肆!”
钟唯唯猛地站起,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倔强地注视着大长公主道:“我可以吃很多苦,受很多罪,而不觉得委屈,因为我心甘情愿。却不能因为这种事,委屈自己去弯腰。
殿下没有经历过我所经过的事,没有看到过自己的父母双亲和族人亲友,死不瞑目,更没有看到他们的热血飞溅出来、慢慢变冷结冰的样子……
也不会知道,明知自己的父母双亲尸骸未收,在京中多年,有钱有人,却不敢去安葬祭拜是什么滋味。明知自己大不孝,却只能咬牙忍着,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以姓氏为耻,苟且偷生……”
她难过得说不出来,哽咽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天之骄女,哪里懂得我们这种贱如草芥之人的喜怒哀乐!”
大长公主也是气得不行:“我已经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钟唯唯大声道:“那您怎么就不想想我也有苦衷呢?让我不要找他算账报仇,已是最大的让步,还要我感激他,原谅他,做不到!”
女官见二人吵闹起来,连忙进来劝:“都少说两句吧,公主殿下也是好心……”
“多谢殿下这些天的照顾,这份情义我记得。”钟唯唯生怕自己再留下去会说出更难听的话,匆忙一礼,快步离开。
大长公主阴沉了脸,重重地拍了桌子一下。
川离没有大错,钟唯唯也没有错,可是,这……烦死了!大长公主气呼呼地躺倒下去:“不许你们和我说话,不然我逮谁骂谁!”
钟唯唯快步出了正院,直奔钟袤的院子而去。
钟袤刚好醒了,坐在窗前发怔,小棠使劲推他:“大爷,您瞧瞧是谁来了?”
钟袤回头,眼神空洞茫然。
钟唯唯心里一阵刺痛,快步走上前去,抓住钟袤的手,失声痛哭起来。
钟袤皱着眉头看了她半晌,突然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口给她擦泪,试探着低声道:“别……别哭……”
这是钟袤苏醒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小棠愣住了,钟唯唯也愣住了。
钟袤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有些窘迫地收回手,低下头去,无措地揉衣角。
钟唯唯欣喜地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你知道我是谁吗?”
钟袤抬再次看向她,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聚焦,他轻轻点头:“阿姐……你是阿姐……”
钟唯唯捂着嘴大哭起来,这是老天有眼吗?
小棠挤过去:“大爷,奴婢是谁?”
钟袤不确定,看了许久才道:“小棠。”
“哇……他认得我,认得我……”小棠也大哭起来。
小院子哭声震天,好几个公主府的仆人探头探脑来看,都被之一等人拦住了,只好跑去告诉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被钟唯唯顶那几句嘴,气得脑仁疼,心里又牵挂着川离,不知重华会怎么惩罚……
听仆人报告之后,更生气了:“让她哭,好像我怎么欺负她了似的,真是气死我了,这女人小气吧啦的,当初她自己病得半死,占着茅坑不拉屎,我说她几句,她就把玉簪还了我,今天我好心劝她几句,她就骂我冷血无情,不知人间疾苦……”
女官使劲咳嗽:“殿下请慎言。”
说钟唯唯站着茅坑不拉屎,那茅坑不就是,咳咳,陛下吗?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嘴硬地道:“我说错什么了?本来就是!由着他们这些小年轻乱来,要翻天了!”
仆人又来报告:“秋家姐弟俩在收拾东西,说要搬出去。”
“放肆!陛下的旨意还没到呢,他们现在就是本宫看守的人犯!不许走!”大长公主跳起来,气道:“小样儿,叽叽歪歪的,敢和本宫作对唱反调?走,跟本宫去瞅瞅!”
女官怕她去闹事,连忙哄她,她并不听,非得要去,一口气到了钟袤的院子里,里头已经没有哭声了,很安静。
大长公主在门口探了个头,看到那姐弟俩坐在窗前小声说话,虽然基本都是钟唯唯在说,钟袤在听,但是明显看得出,钟袤的表情和昨天不一样了。
她心里也是有点高兴的,倨傲地走进去,冷哼:“听说你们想逃跑?”
钟唯唯虽然起身候立,却没理她,只将嘴抿得紧紧的。
钟袤却是一脸懵懂,表示自己其实并认不得这个老太太。
大长公主一阵心酸,她好歹也精心治了这个小子好多天,他居然只认得他姐,认不得她。当下板着脸道:“小子!为了救你,弄死我的秀秀好姑娘,你赔我!”
钟袤才刚醒来,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对她说的什么秀秀更是莫名其妙,只好看向钟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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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2章 脱罪
“大长公主殿下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这些天多得她护佑,你得好好感谢殿下才行。”
钟唯唯虽然心里还不舒服,但大长公主救了钟袤、收留庇护她们姐弟是事实。
钟袤上前,端端正正地给大长公主行了大礼,不怎么流畅地道:“多谢,报答您。”
大长公主眯着眼睛盯着他看,嫌弃地道:“你怎么报答我?全身没有二两肉,又黑又瘦,身无长物,只会给人添麻烦。”
钟袤眼里亮光暗了暗,看着她,认真地慢慢说道:“我能。”
大长公主本想嘲讽几句,但是对上钟袤清澈的眼睛,想到他中了那么大份量的迷药,还能清醒过来也着实不容易了,说不定将来真的会有所成就。
便把不好听的话收回去,“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你们还欠本宫一个秀秀呢,没还清债前,不许出去!”
女官悄悄跑回来,小声和钟唯唯道歉:“人老如顽童,其实殿下没坏心,她是怕你们赌气,跑出去会吃亏呢。”
钟唯唯对大长公主真是又爱又恨:“我知道的。”
女官笑笑,跑出去追大长公主。
钟唯唯回过头去,看到钟袤坐在那里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他是被大长公主给刺激到了,就转移话题:“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钟袤摇头,之前的很多事他都记不清楚了,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唯一记得的,只有钟唯唯、小棠、大师兄,还有另外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他什么人都没有说过,只记着只能告诉阿姐一个人,而且必须告诉阿姐,到底是什么事呢?
钟袤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烦躁地抓住头发,发出低吼声。
钟唯唯吓了一跳,赶紧让之一进去按住他,同时让小棠去请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很快赶回来,气喘吁吁的:“都怪你瞎折腾,折腾出问题来了吧?”
钟唯唯忍气吞声,沉默地由着她去骂。
但大长公主也不是话多的人,怪了她两句之后就敛了神思,认真给钟袤治疗用药下针。
等到钟袤安静下来、沉沉睡去,已经是午后。
大长公主舒一口气,想站起来,腿脚腰杆却不灵便,钟唯唯赶紧上前扶住她,她瞪钟唯唯一眼:“没良心的,给我捶捶。”
钟唯唯小媳妇似地“哦”了一声,问她:“您哪里疼?”
女官们抿着嘴笑,七手八脚帮忙让大长公主躺好,又给钟唯唯设了个座。
钟唯唯不紧不慢地捶着,大长公主也没和她说话,过了一会儿,传来轻微的鼾声。
钟唯唯低头,只见大长公主趴在榻上睡着了。
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睡容却如孩童一样安静放松。
钟唯唯莫名心软了几分,示意女官们帮忙,帮大长公主轻轻翻身躺好,给她盖上了薄被。
一个侍女和小棠低声说了几句话,小棠告诉钟唯唯:“大姑娘又来了。听说今天拎了她亲自煲的汤,给您和大爷补身子的,若是大长公主殿下不嫌弃,她也孝敬得有,为的是感谢大长公主救了她的弟妹。”
也真是够突出的,做了点什么,还没进门,就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样不要脸的人,实在难对付。
钟唯唯道:“请进来,让她在我屋里等着,我这就过去。”
钟欣然在烈日下行走。
虽然她极力想要保持自己的高贵文雅,但是背上被烫伤的地方,还有两腿间传来的痛楚让她痛不欲生,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受酷刑。
可是她不能不来。
川离出来承罪的事情她也听说了,钟唯唯姐弟俩很快就要翻身脱困,她更得把后续做好。
这样,她有情有义的形象才能深入人心,钟唯唯那个贱人也不能轻易把她怎么样,不然就是白眼儿狼。
公主府的下人把她引到一座简陋的院子里,请她坐下就没了影踪。
过了好一会儿,钟唯唯才慢悠悠地进来:“师姐来了。”
钟欣然看到她容光焕发的样子,心里遏制不住的嫉恨,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我来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虽然公主殿下慈爱,但总是年纪大了,怕有些事情顾及不到,你性子又倔,受了委屈也不说的。”
说得钟唯唯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公主府上茶的下人眼神怪异地看了钟欣然一眼,心里有些不舒服。
钟唯唯似笑非笑地道:“师姐想太多了,我和阿袤在公主府住得很开心,殿下待我们很好,这不,我才从她那里来呢。”
钟欣然立刻变了一张嘴脸,满脸堆笑地站起来:“那正好了,我给殿下煲了养身的汤,你带我过去感谢她照顾你们这么久。”
钟唯唯勾起唇角:“殿下从来不吃外面的人做的东西。”
钟欣然脸色有点难看:“是信不过我么?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想感谢她老人家照顾你们而已。”
钟唯唯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殿下在睡觉,我可不敢打扰她。”
钟欣然磨牙:“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可以等的,正好可以和你说说话,咱们姐妹俩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钟唯唯打个呵欠:“可是我也困,昨天夜里陛下来,我都没怎么睡好。”
钟欣然差一点就把手边的汤泼到钟唯唯脸上去了,实在太可恶的!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哪怕是隔着面纱,钟唯唯也能感受到钟欣然的扭曲不甘。
她含着笑道:“师姐反正没什么事,可以等的,对不对?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是觉得,咱们姐妹俩也不是外人,你不会计较的,对不对?”
钟欣然深呼吸:“那是当然,你睡吧。”
忽然之间,外头一阵喧哗,有人大声道:“让秋茗姐弟俩出来接旨!”
钟唯唯猛地站了起来,是重华的旨意到了吗?她和钟袤立刻就要摆脱这个叛臣逆贼之后、逃犯的罪名了?
她急急忙忙往外走,钟欣然嫉妒得差点死过去:“我陪你。”
钟唯唯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摔开了:“师姐也是秋家的人吗?”
第623章 只要一小块肉就好了
来传旨的人是范国华,念完旨意之后,他就把圣旨交给钟唯唯,向她表示祝贺。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钟唯唯还是忍不住流泪。
她等这一天太久了,虽然还未查明当年的真相,仅只是证明,当年秋泽一案另有隐情,秋泽不是叛国贼,雪溪秋氏没有丢人,那就已经足够了。
想起这些年的过往,她哭得不能自已。
因为太不容易了。
若不是她有重华的宠爱,若不是她战胜了东岭,以实际行动证明并促成,要翻案,哪有那么容易?
那意味着真宗、乃至许多参与的大臣,都做了错事,死了那么多人,对于一个国家、一个皇室来说,绝对是丢人现眼。
范国华见钟唯唯哭得伤心,有些想要安慰她一下,却又男女有别,只好道:“小钟啊,这是好事儿,快别哭了。”
斜刺里伸过来一双手,稳稳地抱住钟唯唯的肩头,将她拥入怀中,轻拍柔哄:“想哭就哭个够吧,可怜的。”
是简五。她前几天有点事儿出京去办,回来就听说钟唯唯出了事,忙着赶过来,恰好遇到范国华来传旨,就躲在一旁看,直到现在才敢出来安慰钟唯唯。
钟唯唯抱住简五大哭起来。
周围的人听了,无不动容。
钟欣然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她却不知道疼。
原来的时候,钟唯唯只是钟家一个养女,来历不明,流浪儿出身,除去钟家之外,她一无是处,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现在,钟唯唯摇身一变,成了雪溪秋氏、前大司茶秋泽的嫡长女,唯一的茶道传承人,而且雪溪秋氏和秋泽本人,也被证明不再是叛国贼,而是被冤枉的忠臣好人。
这前后的差别太大了!
钟唯唯姐弟俩再也不是能被她随意表示可怜,随意踩踏的人,大家身份相当,从某方面来说,钟唯唯甚至还稳稳压了她一头。
钟欣然自卑又愤慨,只把自己所有的不如意和痛苦,全都算到钟唯唯头上去——
若不是钟唯唯骗了阿爹的同情,阿爹就不会收留她们姐弟俩。
若不是钟唯唯勾引重华,重华就不会爱上钟唯唯,她就会是重华的皇后。
也不至于逼死亲娘,毁掉容颜,屈身讨好慕夕那个残缺不全的贱人!
王嬷嬷小声提醒钟欣然:“姑娘,您不去恭贺么?”
钟欣然深呼吸,忍着疼痛走过去,佯作欢喜地祝贺钟唯唯:“这是大喜事儿啊,怎么倒哭上了,先搬到太傅府里去住吧。不管怎么着,那也是你和阿袤的家呢。”
简五眯眼看向钟欣然,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就是大师姐吧?”
不男不女的家伙,看样子是想做钟唯唯身边最信任的人,以便占便宜!
钟欣然警觉地抓住钟唯唯的手臂,带了几分敌视:“我是阿唯的姐姐,请问您是?”
一下子,从师姐直接上升到姐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是钟唯唯的亲姐呢。
简五什么场面没见过,商场江湖之中打过滚的人,一眼就看穿了钟欣然的小把戏。
当即“哈哈”一笑,像男儿一样地使劲拍拍钟欣然的背脊:“鄙人姓简,家中行五,大家都叫我简五,我是阿唯的结拜姐妹,也是她的姐姐!”
这一巴掌,刚好拍在钟欣然被蜡油烫伤的地方,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扭曲了脸,幸好是戴着面纱,大家看不清楚。
她愤愤不平:“阿唯,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姐姐,我怎么不知道?”
钟唯唯心情激荡,根本没有心思理睬她,只当她是一只“嗡嗡嗡”乱飞的绿头苍蝇而已。
简五却又看出不同来了,恶意地在钟欣然背上再使劲拍了几下,开玩笑似地道:“大师姐嫉妒眼红不高兴吗?”
钟欣然痛得喘不过气来,就连声音都抖了:“我没有……”
简五道:“我想也是,毕竟你和阿唯只是师姐妹,听说你们早年关系就很一般,何况中间还发生了很多事,也是七八年没在一起了,她不和你说这些,也是正常的。”
钟欣然还没缓过气来:“可是……”
“可是,你这个做师姐的,怎么就不关心她一下呢?可见是你这个姐姐没当好啊。不能只见好事,不见坏事。”
简五又要去拍钟欣然的背。
钟欣然怕极了她,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再不敢接近钟唯唯:“我是很关心他们的,先父母对他们视如己出……”
简五丢下钟唯唯,大步上前要去拍钟欣然的背:“走走,大喜事,我请你们喝酒,我家有个厨子,做得一手好罂鹅,怎么都得请你们好好尝尝。”
所谓的罂鹅,便是在铁笼里烧上炭火,放上一盆调好的调料汁子,把活的鸭、鹅放进去,鸭、鹅受热绕笼而走,渴了就去喝调料汁子。
等到后来,鸭、鹅皮毛皆落,里外熟透而死,调料味道深入肉中,十分鲜美。
这个典故,钟欣然在书中也是看到过的,她大叫出声:“你怎么能如此残忍呢?”
残忍不是重点,而是鹅肉乃是发物,她若吃了,这一身的伤别想好了。
简五笑笑,不以为然:“装什么装啊?不就是几只鸡鸭鹅么?说得你好像没吃过肉食似的。真那么善良,索性出家算了。”
一点面子都没给钟欣然留,钟欣然撑不住,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简五就等她这一句:“你觉得是什么意思?”攥住她的手:“别说是鸡鸭鹅了,人肉我都尝过!你白白嫩嫩的,肯定很肥美。”
压低声音,贴着钟欣然的耳朵小声道:“我很想尝尝你的味道,今晚等我?只要一小块肉就行了,我给你同样大小的上好宝石作为交换。”
“呕……”
钟欣然惊恐地落荒而逃,跑得太快,把帏帽弄到地上。
她惊慌失措地捂住脸,尖叫着让王嬷嬷赶紧帮她捡起来,戴上帽子,狂奔而逃。
然而又因为行动不便,看上去别别扭扭,十分怪异。
第624章 归宗(1)
“你吓唬她也就罢了,何苦把自己的名声搭上去?只怕不到明天早上,全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你好吃人肉,生性残忍了。”
钟唯唯看着钟欣然的背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同时还觉得可笑又可怜。
简五“唰”地甩开扇子,冷笑:“我就怕别人不知道我生性残忍,好吃人肉呢。”
钟唯唯知道她又想起了韦七,拉她进去:“太阳毒,进去吧。”
简五道:“有没有发现你师姐有点不对劲?”
钟唯唯以为她说的是钟欣然似乎与昆仑殿有染一事,便点了头:“是有点。”
简五道:“她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我无意之中拍她的背,她痛得要命,却不敢出声,哪怕就是走路,也是很痛很不自然,只是她拼命忍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钟欣然受伤,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忍着疼痛,拼命来讨好她?恐怕不止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简五警告钟唯唯:“你小心她些,我总觉得这女人心术不正,阴阴的。”
钟唯唯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会小心的。”
圣旨既下,就意味着钟唯唯姐弟俩行动自由了,再不是罪臣之后,逃跑的死刑犯。
原来一直观望的很多人,立刻调转过来,想和钟唯唯继续维持友好交往关系。
不到傍晚,钟唯唯已经收到了近二十张请帖,有请她去赏花的,有请她去吃饭的,还有请她去参加茶会的。
更有甚者,竟然说自己是秋家的远方亲戚,或者腆着脸说自己曾经得过秋泽指导,是师徒关系。
钟唯唯拿着那一叠请帖只是苦笑,真正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居闹市无人问。
当初她只是钟南江义女之时,那些人巴结她尚未如此露骨,现在可好,简直不要脸了。
简五笑道:“这是看着陛下不顾一切要为你翻案,觉着未来的皇后娘娘就是你了,而秋氏族中已经无人,你需要助力,所以才会找上门来。
虽然可耻,但其中一定也有用得上的人,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你挑几家,接受他们的好意好了,太过孤高也不好的。”
钟唯唯应了,随手挑了几家可用的出来,和简五商量着还是要搬出去住,不然只怕会给大长公主带来许多麻烦。
大长公主听她说了来意,便道:“既是这样,想搬就搬吧。但是我看陛下的意思,恐怕还是想让你继续担任大司茶,大司茶府尚未收拾齐整,不如多等些时候。”
当天晚上重华没来,倒是让人给她送了一盒花簪,说是尚工局新出的花样,她爱自己戴就戴,不爱就拿了赏人。
钟唯唯挑两枝送给简五,简五不要:“我常年身着男装,戴什么花。”
钟唯唯道:“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穿男装,我看陈少明对你很有意思,前些天问了我好几次你的去向。若是喜欢,就别端着了。”
简五沉默不语,良久,将花簪一扔,自嘲道:“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就算他不嫌我,陈家也容不下我。
就算陈家能容我,韦氏又岂能放过他,我还是安安心心做我的女侯爷比较靠谱。闲时喝喝花酒,找两个小倌儿玩玩,也没人敢说我什么。”
这话却是愤世嫉俗,说的气话了。
确也道出了其中尴尬,也许再等些时候,等到韦氏覆灭,会一切都有所不同。
钟唯唯没有再提这茬,只请简五帮她置办些祭祀的东西,看几块不错的墓地,再陪她一起去给枉死的秋氏族人收拾尸骨。
第二天钟唯唯先去郑刚中家吊唁,安抚郑刚中的家眷。
到了看好的日子,天才微亮,她就带着钟袤和简五一起骑马出城。
走到城外,方健等人早就候着了,其中还有一个陈少明。
陈少明看到简五,眼睛亮晶晶地迎上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声音不大,足够温柔,简五却很大声豪爽地回答他:“昨天啊!我听说阿唯出了事,就赶紧跑回来,紧赶慢赶,刚好赶上沉冤昭雪。”
十分自然的态度,好比是兄弟朋友之间的交情。
说完之后,简五就不再搭理他,大笑着和董瑜等人开玩笑。
陈少明眼里的亮光淡下去,不声不响地骑马跟在后头,怏怏不乐。
董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故意刺激他:“听说这几天,你家里在给你四处张罗说亲,想来我们很快就要喝你的喜酒了,加上阿唯的事情,算是双喜临门。”
陈少明急得脸都红了,想要否认,却又是事实,只好偷看着简五的表情,结结巴巴地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去求陛下。”
方健故意惹他:“你求陛下什么?”
陈少明一狠心,大声说道:“求陛下赐婚,我想娶简五姑娘……”
谁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居然会破釜沉舟地突然喊出这一嗓子,齐齐吓了一大跳,都不敢说话了。
却见简五猛地一鞭子朝他抽过去,冷声道:“你想娶,姑奶奶就要嫁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怠慢调戏我!”
陈少明没防着她竟然会打他,硬生生挨了这一鞭子,白色的罗袍瞬间开了裂。
他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直愣愣地看着简五:“我不是怠慢调戏你,我是真心的。”
钟唯唯连忙夺走简五的马鞭:“有话好说,干什么就动上手了?”
简五不理她,厉声骂陈少明:“呸!男人的话若是可以相信,老母猪都可以上树了。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不然姑奶奶见你一次抽一次。”
陈少明死气沉沉地看着她,完全傻掉了:“为什么?”
方健等人赶紧上前打圆场:“明公子这事儿是你不对啊,谁家要娶亲是这样当众乱嚷嚷的?三媒六聘,那才是正理。难怪简五姑娘要怪你轻薄不自重了。”
陈少明却突然活了过来,大声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会让家里人正式上门提亲的。”
“你也配?”简五冷笑:“不要自取其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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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5章 归宗(2)加更
见陈少明和简五闹得实在不像话,董瑜赶陈少明走:“今天是阿唯的大日子,别为了这个闹得不高兴。我们回来以后得聚聚,你去精心整治一桌宴席,再把南小乔他们几个叫上,等我们回来喝酒说话。”
陈少明耷拉着肩膀,带着背上的伤口,默默无声地去了。
简五冷着脸,从始至终没有多看他一眼。
钟唯唯叹口气:“你见好就收啊,我是把陈少明看作将来的茶道宗师之一的,他若成不了大器,我要找你算账。”
简五耸耸肩:“关我鸟事!”没心没肺地大笑着往前纵马而去。
秋氏被满门抄斩之后,当时是被丢弃在了乱坟岗子里。
按照真宗的想法,是想随便挖个大坑,把这些叛国贼全都扔进去,不分彼此地乱丢在一起,更不许收敛缝合全尸之类的。
“后来是川离向真宗提议,说死刑犯本来就戾气深重,这样会加重戾气,不利福德。真宗皇帝才勉强答应,可以单独掩埋,但不许缝合尸体,不许立碑,不许人祭祀。”
寒云叹着气,指点两座土坟给钟袤看:“这就是你父母双亲的墓,我们几个悄悄凑了钱,想给他们一点好装裹都不行,只好作了标记。上次你阿姐回来,我悄悄带她来看过,你却是第一次来吧。”
钟袤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但是也明白寒云的意思,不等钟唯唯开口,就先跪下去了。
钟唯唯跟着他一起跪下去,看着那几十个浅浅的坟包,她想哭又想笑,最终是化成了两行清泪。
她把重华的圣旨点燃,烧化在秋泽夫妻俩的坟前,低声道:“阿爹,阿娘,污名已去,你们可以安心了。”
钟袤憋了很久,憋出一句:“阿爹,阿娘,儿子长大了,会好好照顾阿姐。”说完之后,他放声大哭起来。
钟唯唯流泪道:“从今日起,我姐弟二人便算归宗了。只是有一件事要禀告阿爹阿娘,我们深受义父大恩,所以,将来阿袤的第一个儿子会姓钟,请阿爹阿娘明了。”
简五等人看不下去,便去取了祭祀等物安排祭祀,等候姐弟二人平静下来。
董瑜突然觉得不对,迅速回头张望,看到在层层叠叠的坟包之后,站着一个穿了白色袍子的人。
那人的袍脚衣袖迎风招展,仿佛随时都会飞起,他沉默地看着这边,目光落在钟唯唯姐弟二人身上。
那是……董瑜揉揉眼睛,想要出声招呼,却见那人朝他摆摆手,迅速消失在大小坟茔之中。
“董舵主在看什么?有什么不对吗?”之一和之二立刻发现了异常,追问起来,钟唯唯身边不太平,他们都养成了警觉的习惯。
董瑜轻轻摇头:“没什么,眼花了。”
简五抬眼看看天色,道:“差不多了。”
要开坟墓,装殓遗骨,必须得是选在正午当阳之时,此时阳气最盛,不惧秽气缠身。
杀鸡宰羊敬酒化纸钱,再念经文祝祷,几十个壮汉拿了家什上前开始挖坟收殓。
几十口棺材依次放着,只等起了冤死的秋氏族人遗骨,便收殓装棺。
一直忙到傍晚时分才弄好,看着那几十口亮锃锃的棺材,一直压在钟唯唯心口的那块巨石总算挪开了一半。
美中不足的是,当年寒云等人收敛遗骨,条件有限,只认了秋泽夫妇俩的尸骸,其他人的却是没有做表记,谁是谁早已分不清,只能囫囵下葬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她的另一个大师兄,秋泽的嫡传弟子李洪曾经带人去劫狱,失败身亡,祸及家族。
按着律法算起来,李洪的的确确是犯了法,没法儿平反。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必须和重华商量之后,避开这阵子风头妥善处置。
在新的墓地还未找好之前,这些棺木都要送到附近的铁头寺去寄存起来,再做几场法事化解戾气。
钟唯唯等人又把棺木送去铁头寺安置,待到和铁头寺的主持商量完毕,天就完全黑透了,不能再进城。
简五道:“幸亏我早有安排,在这寺里提前定了干净的禅房和好斋饭,都坐下来吃吃洗洗休息吧。”
董瑜“噗”的一声喷了茶:“我还让陈少明去备酒席,等我们回去呢,这小子有些呆,说不定会在酒楼里等到天亮。”
简五瞅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过了会儿,知客僧带着人来上素斋,董瑜第一个伸手去接饭,被简五一筷子抽在手上:“你敢和阿唯抢?”
董瑜好生委屈,忍到钟唯唯和钟袤都有了,才又去接,又是一筷子抽过来,简五冷眼相对:“谁的年龄最大呢?”
自然是寒云了。
依次,差不多所有人都有了,董瑜再伸手,简五又是一筷子:“你和女人抢?”
董瑜一瞧,这姑奶奶居然还没有,便叫屈:“姑奶奶,我和谁抢也不敢和你抢。你心疼某个人就明说好了,何必拿我撒气。”
简五“呵呵”冷笑,再等董瑜端起最后一碗饭,劈手抢走,倒掉:“他餐风饮露就够了,吃什么饭。”
董瑜差点没抓狂:“我服你了,我给你作揖,再不管你俩的事了,成么?”
再闹就会真的生气了,钟唯唯慢条斯理地舀一碗饭递过去,慢条斯理地道:“都怪我,让大家不高兴了。”
董瑜和简五同时歇声,默默吃饭,算是安生下来。
一夜无事,次日钟唯唯早起,叫了秋袤一道去给秋氏族人上香化纸。
秋袤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钟唯唯担心他是没有病愈,便摸他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
秋袤摇头:“昨天夜里我睡着,有人往我嘴里塞了药,我觉着好像是大师兄。”
这话说得又比昨天要清楚了许多,显见是好转得多了。
钟唯唯愣住,四处张望,却只看到乳白色的晨雾在寺庙里四处漂浮着,根本看不到何蓑衣的影子。
想到许翰和重华的提示,钟唯唯苦恼地揉揉眉心,把随身带着那块小的免死金牌拿出来,交给秋袤:“你若是再见到大师兄,把这个给他,请他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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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6章 琴声杀意
想必何蓑衣看到这块金牌,就会懂得她的意思了,她不能给他别的,却是希望他好好活着,远离昆仑殿那些脏污之事,不要卷进去。
钟唯唯默默祈祷着,带了秋袤一起入内。
做完法事已是中午,想到公主府里的一堆请帖,她很有些头痛,觉得避开更好一点,和简五等人商量之后,就让之一回去送信。
之一傍晚回来,带来了重华的口谕,许她尽孝,但是不许她住在铁头寺里,因为不安全。离铁头寺十里远的地方,有个皇庄,让他们去那里歇息。
钟唯唯等人就又去了皇庄,庄头早就得到消息,毕恭毕敬地把人迎进去,整治酒席安排住处,周到得不得了。
原本是给钟唯唯单独安排了屋子的,但她想到何蓑衣大概就在这附近,死活拉着简五一起住。
下意识里,她是不想再见到何蓑衣了。
然而风平浪静,秋袤也再未见过何蓑衣。
等到法事做完,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重华派了李安仁来接她回去,这回只有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差不多了。”
简五忍不住偷笑:“听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当归不当归,小心打屁股。”
钟唯唯假装没听见,一本正经地让人收拾行李,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知大司茶府收拾好了没有,我回去之后是否还能继续做大司茶呢?”
简五笑道:“肯定能的,只是大司茶府修好没修好的,和你有关系?反正你又不住在里头。”
钟唯唯瞪她,她就笑:“阿唯,我真为你高兴,希望你和陛下一直这样好。”
钟唯唯抱了简五一下:“希望你早日得偿所愿。”报仇雪恨,做女侯爷,放下过往,找到幸福。
中午时分,众人赶回了京城。才进街口,就听见有人大声喊道:“来了,来了!”
一大群人蜂拥而至,钟唯唯等人吓了一跳,之字号的护卫高喊一声,准备迎敌。
却听鞭炮声震天响起,先回来的寒云越众而出,沉声道:“欢迎大司茶回京。”
钟唯唯仔细一看,围上来的这群人原来是芳荼馆的茶师、学生、以及一些百姓,另外还有几张熟面孔——都是在秋氏的案子反转之后,找上门来认的亲。
钟唯唯跳下马,迎上去和众人寒暄道谢,她那几个便宜“亲戚”围上来,说是在常春园包了席面给她和秋袤接风,请她务必、一定要去,不然就是不给他们面子。
你们有面子么?钟唯唯心里念叨着,脸上笑得天衣无缝,跟着人群一起往常春园去。
之一小声提醒她:“陛下来了。”
钟唯唯抬头,看到街边一个茶水摊子上,重华穿着最普通的青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热闹。
见她看过来,他就举起茶碗向她致敬,无声地道:“早些回来”。
钟唯唯抿唇一笑,高高兴兴地去了常春园。
话说她这些便宜亲戚,为了和她拉上关系,真的是下足了血本,不但把常春园全都包了,宴席上水陆珍馐样样不缺,美人歌舞更是穿梭其中。
那些人拼命要给秋袤灌酒说亲,钟唯唯挡酒时少不得被灌了几杯,熏熏然之际,忽听一阵清越悠扬的琴声传来。
奏的是阳春白雪,奏得极好,众人不知不觉停下喧哗,静心倾听。
直到琴声停止,众人才敢赞叹,纷纷追问那个主持宴席的人:“哪里请来的琴师,奏得太好了,改天我们家也请他去。”
钟唯唯的脸色却好看不起来,她若不曾听错,奏琴的人应当正是何蓑衣。
秋袤却是想不起来了,有些呆呆的:“很好听,很喜欢,我想学。”
钟唯唯拍拍他的肩:“你原本是会的,过些日子恢复了,就想起来了。”
秋袤乖巧地点头:“即便想不起来,我也可以重新学。”
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努力学习之前的功课,希望能抓住机会参加科考,早些把门户撑起来,好让钟唯唯可以过得轻松一点。
钟唯唯看到他这样努力自信,非常欣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秋袤道:“阿姐,我一直记得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而且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说,但就是想不起来,一想就头痛难忍。”
“那就别想了……”钟唯唯话未说完,琴声突然又起,这回奏的是另一首曲子,琴声慷慨激昂,戈矛杀伐,奏到激昂处,令人心惊。
“是广陵止息。”座中多有风雅之人,闻声变色:“这是什么宴席,怎么会奏这种曲子!”
“想必是下头的人弄混了,这就让他停下。”
主办宴席的人赶紧和钟唯唯姐弟俩致歉,厉声安排手下:“去,叫这个不长眼的家伙赶紧停下来,让他过来赔礼。”
钟唯唯忙道:“不必了……”
那下人却跑得飞快,过了一会儿,琴声停下,余韵犹存,下人回来道:“奇怪了,琴师不见了,只看到一把琴和一炉燃了一半的香。”
这件事给众人心里蒙了一层阴影,宴席很快散去。
钟唯唯从寒云口里得知,大司茶府已经修缮完毕,并且重华已经下旨让她官复原职,就先把秋袤送回去。
秋袤看出她不高兴,就问:“是因为刚才那首琴曲么?我觉得挺好听的,奏得很好。”
钟唯唯耐心地给他解释:“广陵止息,是杀伐之曲,为报父仇而行刺,虽是千古绝唱,却不适合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弹奏。”
雪溪秋氏的沉冤才得昭雪,她和阿袤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何蓑衣却跑来奏了一曲为报父仇而行刺的琴曲,怎么想,都觉得有点那个。
秋袤举一反三:“那么,奏琴的人是想说,和咱们有杀父之仇的是……”
他突然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地看向钟唯唯,安慰她:“阿姐,你别多想,那个人不怀好意,咱们不理他。”
是啊,和他们有杀父之仇,灭门之恨的,正是东方家人。
而重华,是叫东方重华。
钟唯唯心烦意乱,这些天积累起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第627章 您老亲自来上朝啊
钟唯唯轻声道:“奏琴的那个人是大师兄。”
秋袤吃惊地张大了嘴:“为什么?”
钟唯唯直叹气:“说来话长,今天晚了,改天我和你细说。”
安置好秋袤,朱轮华盖车便已在大司茶府门口等着,钟唯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忙忙上了车。
上车之后才发现,重华仍然穿着那身素净的青袍,若不是眼神气派威严出众,乍一看就像是太学里出来的学生。
钟唯唯知道他是特意来接自己的,便问他:“是否吃过了?没吃的话,下官请陛下用饭如何?前面有家小酒馆的菜色和酒都很不错。”
重华笑道:“知道你去吃喝玩乐,朕还饿着肚子等,那不是傻的么?已是吃过了,趁着天色早,先回去吧。”
说着伸手过来,将钟唯唯搂进怀里,低声道:“为什么不高兴?”
钟唯唯不好和他提刚才的事情,只是默默地抱紧了他的腰,低声道:“累的。”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异芒,常春园发生的事情,早就有人告诉了他。他虽未曾见着奏琴的人,却感受得到对方的恶意。
也罢,反正他和钟唯唯这一路走来,什么破事儿都遇到过了,还不是被他一一摆平了,怕什么。谁敢挡他的道,敢离间他和钟唯唯,杀了就是!
“岳父的案子,已经审得差不多了,等卷宗整理好,我让他们拿来给你看。至于川离……”
重华沉吟了一下,征求钟唯唯的意见:“你希望怎么处置他?”
钟唯唯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诚如大长公主所言,当年的事情各有隐情,川离不做,换了别人做得更绝更毒。父母亲族能够不被埋进万人坑,还能保有各自的遗骸,多少得益于他。
她决定先看卷宗,详细了解当年的情形,再决定怎么对待川离。
重华松一口气,他是听大长公主提起过,钟唯唯对宽赦川离一事反应非常激烈,倘若她真逼着他杀死川离并川离一家子,那是真不好办。
惩是一定要严惩,但若是过了头,对钟唯唯姐弟俩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根基未稳,又添新仇,不是他想看到的。
重华聪明地转移了话题:“我看阿袤好多了,圣女宫的人再过几天就能到,阿姐要回来,到时候让她给阿袤仔细看看,也许很快就能恢复了。”
端仁长公主还真的回来了!钟唯唯有些高兴:“我还没见过长公主殿下呢。”
重华纠正她:“叫阿姐。”
钟唯唯注意到,提到端仁长公主,重华明显开心很多,就连眼里也含了笑意,就道:“那这几天,咱们好好想一想,怎么招待阿姐吧。”
重华兴致勃勃:“我让人把阿姐从前居住的玉明殿收拾出来,你有空就去布置一下,我会把阿姐的喜好告诉你。”
钟唯唯一一应下,重华道:“还有另一件事,另一个圣女,东岭的谦阳帝姬也要来。”
钟唯唯挑眉:“是为了真堇帝姬和李尚来的?还有那几座城池和赎金?”
重华“嗯哼”了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矮几,心情十分畅快:“他们也有今天!”
回到宫中,重华到底还是摆了一个小小的私宴,和钟唯唯、又又一起,象征性地吃了一顿饭,喝了两杯果酒,算是为钟唯唯庆贺。
当天夜里,二人免不了缠绵一番,说了半宿的悄悄话,直到钟唯唯困得受不住了才睡过去。
次日清早,重华起身,本是不想叫她的,她翻身就跟着起了,急急忙忙让小棠给她更衣盥洗,抢着要在重华出门前赶到前面去。
理由是她重归后的第一次上朝,怎么也得先到百官面前露个脸才行,省得人家总说她是以色侍人,不服气,一遇到事儿就抱团掐她。
重华也没拦她,笑眯眯地道:“他们若是不高兴,让他们也来以色侍朕好了。只要……”
他暧昧地在钟唯唯身上打量了一番,低声道:“能和爱卿一样,让朕满意就行。”
钟唯唯啐了他一口,早饭都顾不得吃,急急忙忙跑远了。
重华淡淡地道:“朕突然想起还有一件急事没处理,今天的早朝推迟一刻钟。”
一刻钟,刚好够钟唯唯填一下肚子,李安仁闻音知雅意,连忙拿了包子和羊乳追上去,把钟唯唯拦在路上:“您先吃点东西垫垫底。陛下有急事,今天的早朝推迟一刻钟。”
什么啊,他能有什么急事?钟唯唯腹诽着,笑颜如花,心安理得受了这份体贴。
吃好之后,又要跑,李安仁不许她跑:“陛下有旨,请您注意形容仪态,不要在宫中奔跑,不然就别去上朝了。”
才吃饱饭,的确不应剧烈跑动,钟唯唯心里甜得不行,脆声道:“知道了!”
因为耽搁了这一歇,她赶到朝门外时,百官已经到齐了,正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低声说话。议论得最多的是她的事,以及昨天常春园有人在宴席上奏广陵止息的事。
钟唯唯悄无声息地贴着阴影插进人群,找到范国华等人,若无其事地理一理官服,微笑着给他们行礼:“诸位大人早啊。”
范国华看到她,十分开心:“小钟回来了!回来了好啊!”
他是个大嗓门,一嚷嚷就所有人都听见了。人群突然间安静下来,呼吸声清晰可闻。
真尴尬。钟唯唯摸摸鼻子,转身大方地和众人行礼打招呼:“各位早。”
之前集体进谏、挨过板子的那些大臣都不吱声,幸亏她才认的那几个便宜亲戚跳出来,兴高采烈地和她套近乎:“早早早,您老亲自来上朝啊。”
“噗……”有人没忍住,笑了起来,是陈少明的长兄陈少阳。他带着几个和陈家交好的人过来,和钟唯唯寒暄:“听说您回来了,家父备了薄宴,看您什么时候有空,给您接接风。”
有这么些人帮着圆场,钟唯唯得以顺利重新融入到百官之中。她不提前事,眉飞色舞地和他们吹牛,态度亲切又和蔼,一时之间,倒也没人再敢提她的不是。
第628章 圣女到来(1)
重华说是要推迟上朝,实际却是按着正常的点数准时上朝,一点都没给那些想说女色误国的人留机会。
钟唯唯站在百官之中,仰望着他,怎么看都觉得真好看。
因为害怕别人发现,她看一会儿就垂下眼睛,再看就会忍不住抿着嘴偷乐,然后接着再看,再乐。
自以为没人发现,却不知重华坐得高,把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重华的耳根渐渐红了,面无表情地点了她的名:“秋茗,听说你对改良茶制有看法?”
叫了多年“钟唯唯”这个名字,重华突然喊“秋茗”,钟唯唯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和她说话,还在那里傻傻的乐。
范国华看不下去,轻轻戳了她一下,就有人小声道:“女人就是上不了台面,好好在家待着就好了,操心什么国事……”
钟唯唯这句倒是听清楚了,当即目光不善地瞅了那人一眼,微笑着走出队列,侃侃而谈。
郦国现下施行的茶制有弊端,这个事情大家都知道,就是一直没人去做,或者说,拿不出一个有效有力切中病端的好办法。
钟唯唯却是不同,小时候就听父亲提过一二,后来在苍山又受钟南江教诲,入京之后站得高看得远,到九君之后亲身体验,再作了实验,想法日趋成熟。
待到身份暴露,入诏狱,幽居大长公主府,静避铁头寺,更是给了她静心总结撰写的机会。
她才阐述了一小半,大家就都听出来这是切中弊端、行之有效的心血之作,全都敛神静听起来。
等到钟唯唯说完,半个时辰已经过去,重华心里很高兴,很得意,却要装作面无表情,冷漠无私,甚至是挑剔的样子:“事关民生大计,人人有责。诸位爱卿都说说自己看法吧,每个人都要说,不然就是不尽心!”
众人一听,这不对啊,以皇帝陛下对秋茗的偏宠,难道不该第一个站出来称赞“哎呀,真是了不起啊,说得真好啊,你们都不如她”云云吗?
为什么是要大家挑刺!挑了刺之后不会是继续打板子吧?屁股好痛,还没好呢。
重华见没有人响应他的号召,脸拉得更长了,所以这是明着不敢反对他和阿唯,所以装聋作哑上软刀子?
目光一溜,落到吕太师身上:“吕卿,你来说。”
吕太师头皮一紧,赶紧站出来说了几句好听话。
重华越听越不高兴,猛地一拍扶手,冷声道:“国家养着你们,是为了让你们专门溜须拍马的?”
吕太师吓得一抖,赶紧挑了个不大不小的毛病,表示钟唯唯想得不够周到。
钟唯唯和他据理力争,吕太师偷看皇帝陛下的表情,真的辩起来不会挨打吧?
却见重华一脸的欣慰,于是明了,皇帝陛下是真的要做实事,而不是要抬捧钟唯唯,便壮了胆子,和钟唯唯辩驳起来。
百官都看明白了,人人发言,有赞同的,有表示疑问的,也有否定的,钟唯唯讲事实摆道理,据理力争,该改的就改,不能让的寸步不让,朝堂之上吵得热火朝天。
重华的心情飞扬起来,他抬眼看着大殿外面的白玉栏杆和湛蓝的天空,红红的宫墙,灿烂的金色琉璃瓦,觉得这个皇宫,越来越可爱亲切了,终于有了几分家的感觉。
他曾经和钟唯唯说过,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但其实,于他而言,钟唯唯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莫名的踏实。
这一吵,吵到下午还没结束,重华很担心钟唯唯的身体撑不住,便皱眉道:“这也不是一日之功,明日再议。”
钟唯唯正在兴头上,十分严肃地道:“陛下,难得大家说得正好,不如一鼓作气,先把大的方面定下来,细处可以慢慢讨论。您若累了,可以先去歇息,待臣等议定之后再报陛下审议。”
重华面无表情,所以这是要抛下他不管了?
本以为脸色难看,钟唯唯会识趣一点,很快哄他,哪知钟唯唯说了这一句后,立刻就转过身和其他人继续高谈阔论,眉飞色舞,再没看过他一眼。
李安仁同情地看着皇帝陛下,谁让您鼓励放纵的呢?
是夜,钟唯唯被兽性大发的皇帝陛下办了三次,实在撑不下去求饶之时,皇帝陛下磨着牙问:“朕累不累?需不需要先歇息?”
钟唯唯连声求饶:“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第二天钟唯唯萎靡不振,一切以重华马首是瞻,他让她休息就休息,让她吃饭,她就吃饭,简直听话得不得了。
百官见状,都觉得皇帝陛下夫纲很振,于是很满意。
吵吵嚷嚷中,新的茶制总算商定下来,而圣女宫的两位圣女也终于来到京城。
鉴于圣女宫的特殊存在,也是看在端仁长公主的面上,虽然明知谦阳帝姬的来意,重华还是率了文武百官和又又一起出城去迎接。
两位圣女同时出巡,声势烜赫,论资排辈,谦阳帝姬的车驾排在了端仁长公主的车前。
重华虽然很不爽,却也堆了笑脸迎上去。
谦阳帝姬却是坐在车上一动不动,直到侍女给她打起车帘,宫奴匍匐在地上给她当脚垫,她才扶着侍女的手,慢条斯理地下了车。
她微抬下巴,半垂着眼皮子,从睫毛缝里看着重华和他身后的文武百官,以及巍峨京城,最后将目光落在钟唯唯身上,眼里满满都是敌意和恶意。
而此刻,重华已经等了她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了。
郦国的官员们不由大怒,虽说圣女宫了不起,但郦国也没少供养她们,而且也有端仁长公主在里面勤奋做事,并不只是谁的功劳。
东岭和郦国是平等的!且现在东岭还处于下方。
敬你年老,端仁长公主已是退居一步了,皇帝陛下率领文武百官亲迎出城,那是多么隆重的礼遇,怎么就这样不识抬举呢?
重华却是冷静自然的样子,唇角含着笑意,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
旁人不知,钟唯唯却是知道,今天谦阳帝姬得不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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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9章 圣女到来(2)加更
谦阳帝姬对重华的态度很满意,也拿够乔了,这才淡淡地道:“有劳陛下了,本宫……”
却见重华微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去,欣喜地对着她的身后说道:“阿姐,弟弟等你许久了!为何迟迟不肯下车?”
竟然完全无视了她,谦阳帝姬的表情顿时凝固了,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她缓缓回头,看到端仁大长公主也才下了车,和重华互相抢着要给对方行礼问好。
郦国的百官纷纷越过谦阳帝姬和她的马车,围拢到端仁长公主和重华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表示欢迎和喜悦之情。
谦阳帝姬和她的马车、随从,被孤零零地遗忘在一旁,看起来和周围欢腾的环境格格不入。
随从们深觉丢脸,全都窘迫地低下了头,暗暗怪责谦阳帝姬装得过了头,招人嫌。
谦阳帝姬亦是恼羞成怒,她看看热闹非凡的端仁长公主那边,再看看自己这里,冷笑道:“本宫早就说过,郦国人狂妄无礼,无知野蛮,你们还不信,今天可算是知道这风气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的声音够大,所有人都听见了,立时就有人反唇相讥:“早就听说东岭人狂妄无知,自以为是,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原来是传统。”
另有人嗤笑:“那是你少见多怪,上次斗茶大会之时,咱们不就见识到了么?这次不过是再次见识而已。”
谦阳帝姬大怒,手指戳向讥讽她的大臣,厉声喝问重华:“皇帝陛下,你们郦国就是这样对待圣女宫的?圣女宫都不放在眼里,你们是想称王称霸吗?”
重华这才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子看向谦阳帝姬:“朕有一事不明,圣女宫是郦国的么?”
谦阳帝姬怒道:“当然不是!”
重华再问:“那是东岭的咯?”
谦阳帝姬道:“那也不是!”
重华意味深长地道:“哦……原来如此,朕听谦阳圣女左一个你们郦国,右一个你们郦国的,还以为圣女宫是东岭的。可吓坏了朕,以为东岭霸占了圣女宫呢。”
谦阳帝姬紫涨了脸皮:“什么东岭霸占了圣女宫?皇帝陛下讲这话可不对。”
端仁长公主微笑着走过来,朗声道:“的确不对。圣女宫的来历大家都知道,六十多年前,昆仑邪教猖獗,祸乱两国,我郦国的护国大长公主不忍生灵涂炭,决意成立圣女宫,与昆仑邪教对抗。
经和东岭的眀嬅帝姬商量之后,得两国君主支持,东岭与郦国正式结盟,共同创建了圣女宫,为的是灭邪教,护两国太平。
两国约定,圣女宫既不属于东岭,也不属于郦国,超然、中立,由两国派遣身份高贵、能力强大的女子分别担任圣女,共同处理应对昆仑殿邪教,不徇私不枉法。
虽过去多年,这条规矩从未改变。眀嬅帝姬虽已辞世,但护国大长公主尚在人世,耳聪目明,想来她最是知道这里面的故事和规矩。你们不清楚的,可以去问她老人家。”
端仁长公主含笑看向谦阳帝姬,彬彬有礼:“谦阳圣女,您老说,是不是这样的?”
谦阳帝姬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紫涨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气急败坏,她冷冰冰地看着端仁长公主,冷笑:“端仁圣女,这是在郦国,自然是你说了算。”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
端仁长公主刚才那话已经点明,圣女宫既不是郦国的,也不是东岭的,两宫圣女处事不能偏颇,不然就是违反规矩。
可是谦阳帝姬还要说这样话,明摆着就是不把端仁长公主放在眼里。
重华眼里隐现怒色。
他早知道端仁长公主这些年过得非常不容易,国家就是圣女的依仗,郦国国力衰微,东岭强盛,端仁长公主的资历又没有谦阳帝姬老,受气是难免的。
但此刻,是东岭战败,不得不到郦国求和谈判,他们手里还握着真堇帝姬等人质,谦阳帝姬却还如此嚣张无礼,可见平时是多么霸道不讲道理。
他跨前一步,冷笑:“按照谦阳圣女的说法,圣女宫地处东岭,就一直都是你说了算咯?”
谦阳帝姬不客气地道:“那又如何?本宫比她年长许多,见识能力都比她强,教导小辈难道不应该吗?”
重华“呵呵”一笑,笑声刺骨,众人以为他要发作,谁知他却道:“圣女宫传统真好,所以,稍后我国的护国大长公主若是教诲谦阳帝姬,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谦阳帝姬拧了眉头:“她已退隐……”
端仁长公主冷声道:“退隐就不算长辈了?谦阳圣女说这话时,要记得自己也会老。”
谦阳帝姬折了脸面,又自大惯了,有心就是要在这里给端仁长公主没脸,便道:“这就是小辈对长辈的态度?”
站在门口吵,难免给人看笑话,对圣女宫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也是很有影响的。
钟唯唯眉头一皱,给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上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和重华说道:“陛下,真堇帝姬她……”
余下的话含糊不清,却已足够引起谦阳帝姬的警觉,她手下的人给她使了几个眼色,表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这才不甘愿地道:“天色已晚,本宫年老体衰,不胜辛劳,还请皇帝陛下引路进城吧。”
重华并不理她,而是亲亲热热地把钟唯唯介绍给端仁长公主:“这是阿唯,哦,秋茗。”
又和钟唯唯说道:“快来叫阿姐。”
钟唯唯早就等这一刻了,当即甜蜜蜜地上前,清脆地叫了一声:“阿姐!”
端仁长公主笑道:“你倒是不客气,嘴巴甜,大气,不扭捏。”
她握着钟唯唯的手亲热地寒暄了几句,将目光投向被钟唯唯牵着的又又,轻声道:“这就是皇长子吧?”
又又有些害羞,侧身抱着钟唯唯的腿,笑着把脸埋在钟唯唯的袍褶里。
钟唯唯拉他出来:“快给姑母行礼问安。”
又又像模像样地给端仁长公主行礼:“见过姑母。”
第630章 本宫有账要和你算(加更)
端仁长公主扶起又又,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发顶,轻叹:“真是一个好孩子,我一直听你父皇说起你。”
又又和她不熟,微红了脸道:“谢谢姑母夸奖,我也听父皇说起过您。”
端仁长公主蹲下去,拉着他的手含笑问道:“哦,你的父皇是怎么和你说起我的呀?”
又又见她和蔼可亲,一点都不像谦阳帝姬那么凶悍,便活泼起来:“阿爹说,您是世上最了不起的女子之一,郦国多亏有您,他多亏有您,才能过得安心踏实。”
端仁长公主的眼里隐现泪光,强笑道:“哎呀,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了不起的啊,都还有谁呢?”
又又就道:“还有曾姑祖母和唯姨。”
他挣开端仁长公主的手,跑到钟唯唯身边,仰头看着她,笑道:“唯姨,你也很了不起。阿爹也夸你了。”
钟唯唯抿着嘴笑,把他搂在身边,和端仁长公主道:“陛下也曾经和我提起过殿下呢,也说您非常不容易,很了不起。这次回到家了,让我们好好照顾您。”
端仁长公主神色复杂地看着钟唯唯和又又,轻声道:“是啊,回到家了。”
重华看看天色,说道:“不早了,准备了接风宴的,先回去。”
端仁长公主道:“我还有一个人要给你们介绍的。”
她往身后招手:“阿彩,过来。”
一个年约十来岁、粉妆玉琢的女童笑嘻嘻地走过来,一双眼睛先看重华,再看钟唯唯,最后才落到又又身上,依次给三人行礼。
钟唯唯注意到,这女童除了给重华是行大礼之外,给她和又又都只行一般的见面礼,可见身份非同一般。
她有些讶异,但看重华的样子,应当是早就知道这个女童的,便静听端仁长公主介绍。
端仁长公主笑道:“阿彩其实是七皇叔的孙女儿,幼时得了怪疾,十分不好,因为听说圣女宫气候温润,很适合她养病,七皇叔便求了皇父,把她送去给我作伴。这一晃,也是好几年了。”
端仁长公主说这话时,阿彩自然而然地贴到她身边,将头靠着她的手臂,表现得十分亲近信赖。
端仁长公主也怜爱地拥着她,小声道:“不是想念你的父母亲么?这回可以和他们住在一起了。”
阿彩抱着端仁长公主的手臂撒娇:“我才不要,我要和您在一起。”
钟唯唯推了又又一下,道:“阿彩姐姐交给你照顾啦。”
又又就鬼精灵地跑过去,牵着阿彩的手道:“阿彩姐姐,你和我一起坐车吧?我车上有好吃的,还有好多玩具,都是唯姨给我买的哦,很稀罕的。”
阿彩先看端仁长公主的脸色,得到允许之后才跟着又又往后面去。
重华道:“我们也走吧。”
几人商量着,欢笑着各自登车,并没有人理睬谦阳帝姬。
谦阳帝姬勃然大怒,冷硬地站在那里不动。
她手下的侍女小声劝她:“殿下,我们也走吧。”
谦阳帝姬冷艳高贵地道:“不去!谁要去自己个儿去!”
她自认为,她身份十分高贵,不但代表着圣女宫前辈,还代表着东岭,郦国人不敢真的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不然闹出去绝对是郦国人理亏。
只有重华亲自来请她,给她台阶下,她才会去,不然都以为她好欺负呢。
哪知重华并没有搭理她,直直地往前头去了。端仁长公主的车驾紧随其后,十分排场热闹。
“端仁,你就是这样对我的?”谦阳帝姬眼看自己落了后,不由气红了眼睛,咬碎一口牙齿。暗道端仁长公主千万别落到她手里,还有郦国的混蛋们别落到她手里,不然,她一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端仁长公主听见谦阳帝姬的叫嚣声,却假装没听见。
一是因为忍受太久,回到自己家乡还要继续忍,那也太灭自己人的威风了!
二是她和谦阳帝姬都同为圣女,应了反倒显得刻意,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候,最适合出面的人是钟唯唯,她让人停下车来,讶异地问道:“谦阳圣女,您为何还不走?”
谦阳帝姬看到她,分外眼红,冷笑着道:“你就是钟唯唯?”
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啊?钟唯唯装糊涂:“我叫秋茗。”
“找的就是你!你给本宫下来!”谦阳帝姬指着钟唯唯,怒目而视:“本宫有账要和你算!”
钟唯唯沉了脸,淡淡地拍了一下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吩咐之一:“走。”
之一驶动马车,卷了谦阳帝姬一身灰。
谦阳帝姬再次被忽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眼瞅着耍横一点没用,有心赌气回去,却又牵挂着被扣留的东岭使团,更是想把那两个要割让的地州赖掉账,便自己找台阶下。
因此大声道:“居心叵测!想气走本宫,好阴谋算计东岭么?本宫偏就不让你们得逞!上车,走!”
钟唯唯透过车窗往后看,看到谦阳帝姬的车驾、人马孤零零地坠在最后,莫名觉得喜感。
小棠说道:“太霸道无礼了,还以为她真的会赌气跑掉呢,没想到这么不要脸。”
钟唯唯道:“你太小看她了,她是骄横,却不是笨蛋。她这次来并不是为了剿灭昆仑殿教众,而是为了替东岭转圜谈判赖账的。
刚才耍横不讲理,不过是想要羞辱陛下,试探陛下的底线和性情而已。什么都没捞到,反被人气得灰溜溜地回去,她可做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小棠崇拜地看着她:“姑娘啊,自从您跟了陛下,越发聪明能干了。”
“这马屁拍得真够响的。”钟唯唯表示接受。
小棠再感叹:“没想到端仁长公主这样美貌可亲。”
端仁长公主和重华长得挺像的,只是更多了几分柔媚温婉,身材也特别好,凹凸有致,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儿。
钟唯唯鄙视小棠:“看太后和陛下的容貌,就该知道长公主生得不差了。”
小棠就道:“提到太后娘娘,不知长公主殿下见到她此刻的模样,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第631章 又又小宝贝
端仁长公主多年未回,是必须去看韦太后的。
世人以孝为天,韦太后不管好歹都是她的生母,她不去看,会对她的名声造成极大的伤害,不利于服众。
钟唯唯现在只担心,到时候韦太后又会怎么作。
她从回到皇宫,一次都没有去看过韦太后,原因无他,不想给自己添堵。
进城之后,众人兵分两路,鸿胪寺将谦阳帝姬送去护国大长公主府住——目的是为了压制监督谦阳帝姬,不让她乱来,美其名曰是让两代圣女交流感情。
钟唯唯和重华则领着端仁长公主回宫,女儿回到娘家,当然是要跟着娘家人一起住的。
其中发生了两件事,一是阿彩的父母来接她,她不肯回去,死活都要跟着端仁长公主,直到端仁长公主答应她只在家里住三天,然后就可以入宫居住,她才肯去。
二是谦阳帝姬听说要她去护国大长公主府居住,坚决不干,说自己应该住在驿馆,目的么,自然是想和被软禁在驿馆的东岭使团接头,密商。
鸿胪寺早就得了吩咐,把驿馆里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只留一个很小很小、采光通风设施都很差的小偏院,说:
“谦阳圣女一定要住驿馆的话,我们也是很高兴的,只是条件有限,您看能不能将就?”
谦阳帝姬的人气势汹汹杀进去一看,住人是可以的,就是不能住谦阳帝姬这样的娇贵人儿。
目的没达到,难免口出恶言:“没想到你们郦国,堂堂一个大国,居然把驿馆办得这么差,真丢人。”
驿馆馆长也是毒的,装得万分为难地道:“其实,这个是我们粗使老妈子住的地方,她每天就是负责倒一下夜香啊,洗洗马桶啊,扫扫地什么的……实在是没空地儿了,这还是让她腾出来的呢,她不肯,被我打了一顿,乖了!”
谦阳帝姬的人恼羞成怒地走了,接着就传来东岭人到处寻租富贵人家院子的消息。
消息传到宫中,钟唯唯正带着又又坐在玉明殿中,陪端仁长公主说话。
按她的意思,是觉得端仁长公主一路奔波,太累,不如先休息,晚上好吃接风宴。但端仁长公主却是不知疲倦,非得让她说说与东岭斗茶的事。
这样一来,她只好带着又又一起陪坐在玉明殿里。
听人报了谦阳帝姬的事之后,她也是苦笑:“不肯消停。”
端仁长公主淡淡地道:“她若真要住在外面,也由得她,但得告诉她,若是不配合郦国,不肯住在郦国提供的住所里,若是安全出了问题,不要赖人。”
听这口气,似乎是被谦阳帝姬赖过太多次了。钟唯唯有些感叹:“陛下常说,阿姐不容易,往日只是道听途说,今天见到了,才算是感同身受。”
端仁长公主一笑:“没什么,在其位谋其职,想过好日子,总要有人去做事的,对不对呀?又又小宝贝?”
又又一听,脸就红了,早就没人叫他小宝贝了,这个姑母都不熟,总是戏弄他,不是叫他小宝贝,就是问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好像他只有三岁似的。
他哼哼唧唧:“姑母,我早就不是小宝贝了,我已经快要7岁啦,早就开蒙读书,还练武,能帮唯姨和阿爹做很多事。”
“快7岁了啊。”端仁长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怅然,怜爱地摩挲着又又的发顶,轻声叹道:“那的确是长大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笑道:“在长辈的眼里,又又始终还是小孩子呀,小孩子呢,就是小宝贝儿,小宝贝儿……”
又又害羞又欢喜,和钟唯唯说悄悄话:“你告诉姑母,不要这样叫我,不好意思,会被先生骂的。”
钟唯唯觉着,端仁长公主喜欢阿彩,又喜欢又又,约莫是因为不能结婚生子的缘故,很能体会这种心情,就低声哄又又:“姑母没有小孩子,是真的很喜欢你,而且难得回来,她叫你你就应承好了,我不让人传出去……”
又又不愿意,低着头哼哼:“可是太羞人了。”
钟唯唯道:“没人知道,只有我们知道,那就不羞人啊。你忘记啦,你阿爹告诉过你,姑母为了国家,为了我们,毁了一辈子幸福,让你将来像儿子一样伺奉她、孝敬她的……”
端仁长公主见他俩窃窃私语,十分亲热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和难过,强笑道:“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呢。”钟唯唯低声和又又说道:“你看,姑母很难过了。”
又又抬眼看着端仁长公主,果然是看到了端仁长公主隐藏的难过,不由大大地心软起来,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小声道:“姑母,您不要叫我小宝贝儿,将来我也会养你伺奉你哄你开心的。”
端仁长公主一愣:“你养我伺奉我哄我开心?”
又又一本正经地点头,承诺:“是的,您没有儿子,将来就是我来照顾您啦,我会对您很好很好的。”
端仁长公主的眼眶迅速红了,她使劲把又又搂在怀里,强忍着眼泪,一连串地道:“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钟唯唯含笑看着,真心为又又骄傲,的确是个好孩子。
端仁长公主让人搬了一大堆吃食和玩具出来,说是送给又又做见面礼的。
又又兴奋得哇哇大叫:“都是我喜欢的!姑母为什么知道我喜欢这些呢?还有这么多,都是给我一个人的吗?太多了,太贵重啦……”
端仁长公主含笑道:“问了你父皇的啊,皇宫里只有你一个孩子,所以都是你的。”
又又谢了她之后,再问钟唯唯的意思:“我可以到那边去玩吗?”
“当然可以的。”钟唯唯叫青姑姑带他去一旁玩耍。
端仁长公主见他去得远了,道:“阿唯……你不介意我跟着陛下一起、这样叫你吧?”
钟唯唯故作严肃:“不,殿下应当称下官为秋司茶。”
端仁长公主被她逗得笑了:“谢谢你啊,把陛下、又又都照顾得这么好。”
第632章 韦太后已疯?
“那是应该的,殿下不用这么客气。”钟唯唯冲端仁长公主眨眨眼:“如果殿下是想提醒我,也这样照顾您,那我已经知道了。”
“对,我就是这么一个意思,我是回到娘家了,就是来好吃好喝好睡的。”端仁长公主笑起来,起身道:“你陪我去趟守一阁吧。”
钟唯唯早猜到她会去看韦太后,却没想到她要和自己一起去,略有些为难:“我……”
端仁道:“我知道太后对你很不好,你未必愿意见到她。但若让陛下陪我,估计又会闹得不可开交,所以只有委屈你了。”
“也没什么,走吧。”钟唯唯领着端仁一起去了守一阁。
夏花姑姑听到消息,走出来站在外面等,见到端仁长公主就红了眼睛:“殿下回来了。”
端仁长公主夸赞她:“你这几年做得非常好,要再接再厉。”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咒骂声,癫狂又恶毒:“东方重华,钟唯唯,秋茗,你们全都去死,断子绝孙,恶人自有天收拾……老天爷,你睁睁眼,为什么不降一道雷,劈死这不仁不孝的畜牲!”
正是韦太后的声音。
几人都有些尴尬,夏花姑姑默默地往前引路,端仁长公主则是深吸了一口气,和钟唯唯说道:“你在一旁等我吧。”
钟唯唯就跟着夏花姑姑一起站到了树荫下,由端仁长公主独自往前。
守一阁已经很陈旧,好些地方的漆都脱了,门窗都被木条钉死了,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破烂的窗户纸等物。另外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臭气味弥漫在空中。
钟唯唯轻声问夏花:“怎么回事?”
之前把死孩子和韦太后放在一起的事,并没有人和钟唯唯提起过,重华也没告诉过她。
夏花斟酌着道:“刚搬过来的时候,门窗都是好的,她拿椅子到处乱砸,还从里面扔东西出来打人,所以就钉了木条。这个臭味儿么,是祁王幼子,昨天才挪走。”
她说得含糊不清,钟唯唯却明白了,忍不住深深叹气。
韦太后这样的人,心狠手辣全无怜悯心慈悲心,打不得骂不得的,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她长记性。若不是端仁要回来,估计这里还会继续臭下去。
重华这样做,可见是有多失望,有多寒心和痛恨。
不过钟唯唯以为,对韦太后并没有什么用。听她刚才歇斯底里的咒骂声就知道了。
突然传来了哭声。
韦太后从木条中间伸出两只手,紧紧攥住端仁长公主的手,哭得稀里哗啦,一直凄厉地喊:“救命……救命……我要死了,救我啊……”
钟唯唯和夏花姑姑停下说话,静静观望。
隔着木条缝隙,可以看到形容狼狈的韦太后,她头发已经花白,原本丰腴、徐娘半老的脸颊也凹了下去,一双伸在外面的手更是脏得不得了,衣服又脏又破。
钟唯唯皱了眉头,她倒不是同情韦太后吃苦了,只是觉得这样子给人看到,未免太难看了些,更担心端仁会心怀不忍,和重华闹起来。
夏花姑姑知道她想说什么,低声道:“洗换都是有的,是她自己,才穿上就撕扯,遍地打滚,到处乱弄,还吃自己的脚趾头……”
钟唯唯瞬间明了,这是在装疯卖傻。话说,韦太后这么大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儿的,居然还能吃到自己的脚趾头,真难得!
韦太后的哭闹已经到了新高度,大约是端仁劝她,说了她不想听的话,她骤然发作起来,声音尖利高亢:
“你是谁?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啊,我知道了,你是钟唯唯……你要害本宫,还要害本宫的儿子和孙子!你这个毒妇!”
韦太后拉着端仁长公主的手,塞到口边,张嘴就要往下咬。
大概是因为担心被圣女宫那边的人知道,端仁长公主并没有带人过来,因此她只是着急地挣扎:“我是端仁……”
“不好!”钟唯唯推了夏花姑姑一下,率先跑了过去。
她抓住端仁长公主的手,帮着往后缩,同时伸手去掰韦太后的手。
夏花姑姑也去帮忙,韦太后眼里闪过一丝异芒,飞速地扔了端仁长公主的手,一把攥住钟唯唯的手,张开嘴巴,恶狠狠咬下去。
“啊……”众人都看呆了,只觉得钟唯唯这一回是在劫难逃。以韦太后的疯狂劲儿,咬下一块肉来都是可能的,若是手毁了,钟唯唯还怎么做大茶师?
却见钟唯唯不慌不忙,右手闪电般往韦太后口边一抚,韦太后便再也咬不下去,而是大大地张着嘴巴,恶狠狠地瞪着她。
“咦!”众人再次惊呆,这是干嘛内,莫非钟唯唯也变成高手,可以随手拂穴?
“还不来帮忙么?”钟唯唯喊了一声,众人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她从韦太后的魔爪中挽救出来。
“你是怎么办到的?”端仁长公主后怕不已,是她让钟唯唯陪她来看韦太后的,若是因此让钟唯唯受伤,毁掉茶师生涯,那她将无颜面对重华和整个郦国。
钟唯唯其实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阿姐自己看吧。”
韦太后的嘴还没合上,正将手往里抠着什么,然后就抠出了一只还没剥皮的鸡蛋。
她愤怒地瞪着钟唯唯,就在钟唯唯以为她会破口大骂之际,她突然收敛了凶色,哼唱着开始剥鸡蛋壳,当着众人的面把鸡蛋吃了!边吃边做出陶醉的模样:“好吃,好吃,还要!”
钟唯唯叹为观止,若真是装疯,也是装得够好的。
端仁长公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默默地道:“我们回去吧,算起来接风宴也快要开始了。”
“之前要去接阿姐,小孩子不耐饿,所以我带了几个蛋。”钟唯唯义正词严地解释。
她其实也给自己准备了,不过当着大姑姐的面,不能让人觉得她贪吃,一个二品大员,随身带着鸡蛋,太没形象了。
说是给又又准备的,那就不一样了,妥妥的心细周到啊。
端仁长公主果然用“你真好”的眼神看着她,温柔地道:“我不该让你陪我来的,差一点就害了你。”
第633章 金针渡魂
钟唯唯爽朗地道:“没关系,是我自己愿意陪阿姐来的。”
端仁长公主听见这话,微抿了嘴唇,什么也没说,只拍拍她的肩头。
之后,端仁长公主一直没有再和钟唯唯说话,直到钟唯唯把她送回居处,她才道:“你是陛下的福气。”
这是最大的认可吧。
“殿下也是郦国的福气。”钟唯唯很开心地和她告别,带着又又欢欢喜喜走回去。
走到半路,遇到了重华。
重华阴沉着脸,大步流星,走得比谁都快,看到她就停下来,黑着脸冲她伸手:“过来!”
钟唯唯快步走过去,若无其事地道:“陛下怎么来了?”
重华的脸仍然是黑的:“把手伸过来!”
原来是知道了刚才的事情,钟唯唯就笑:“我没事,别担心。”
重华抓住她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确认果然无碍之后,猛地抬高另一只手,狠狠往下打了几巴掌。
钟唯唯被他打得生疼,忍不住道:“干嘛啊?青天白日的,外国使节还在呢,你怎么就敢当着大家的面,虐打朝中二品大员?何况我还是个女的。”
重华恨铁不成钢:“就因为你是个女,所以才要打你!”
钟唯唯道:“我和阿姐都没想到她会这样。”
虎毒不食子,韦太后弄死祁王幼子,姑且可以看做是隔辈人,感情没那么深;
时不时给重华添堵,那是因为她和重华不和,有利益相争;
端仁却是她的长女,第一个孩子,多年不见,且素来无怨,谁能想到呢?
所以其实就是一个针对钟唯唯的圈套,见没有伤到,立刻就装疯卖傻了。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恨意,沉声道:“朕恨不得……”恨不得杀了这个祸害。
钟唯唯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又又,笑道:“我都不生气,您气什么?快别气了,这样的好日子,高高兴兴才对。不然东岭人只怕以为您是被他们气着了,还不知多么得意呢。”
又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赞同钟唯唯的话:“对啊,阿爹,不能上当。还有,你下次打唯姨的时候,能不能轻一点啊?”
重华使劲揉了他的发顶两下,假装很凶地道:“臭小子!你很偏心,知道么?”
又又讨好地抱住他:“阿爹,我帮理不帮亲。”
三人说说笑笑,回去换了衣服,一起去赴宴。
今天的接风宴很有意思,除了李尚、真堇帝姬之外,东岭使团有头脸的人都来了,他们见到谦阳帝姬,激动地围上去行礼,有几个人甚至含了泪花,想哭。
“没出息的东西!不但输了比赛还丢人现眼,本宫若是你们,早就引颈自裁了,还好意思哭?”谦阳帝姬一声厉喝,把使团的人骂得狗血淋头。
其他人都露出羞愧的神色来,唯有梅询面无表情端坐一旁,不言不语。
谦阳帝姬很不高兴地瞪向他,钟唯唯以为她也会痛骂梅询一顿,谁知并没有,反而是换了一副温和的口气,问道:“梅司茶,小辈们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梅询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回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郡王爷的想法是好的,老朽并不觉得麻烦。”
谦阳帝姬就又顺势问候了他几句,诸如身体好不好啊,住得习惯否之类的话,还说东岭皇帝很牵挂他,很担心他吃苦受罪。
钟唯唯冷眼看着,和重华交换了一下眼色,果然这谦阳帝姬看上去骄横无礼,实际却很聪明——梅询是东岭重新赢回茶叶专卖权的关键人物,得罪他是很蠢的,只有吹捧好了,才能让梅询心甘情愿继续为他们效力。
重华低声道:“你看着,稍后,她必然要向朕发难,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理睬,不要答话,交给朕来处理。”
钟唯唯点头应下,转头和端仁长公主介绍郦国的大臣、以及茶师们。
过不多时,东岭人寒暄完毕,谦阳帝姬果然向重华发难:“就算是人犯,也有探监的时候,何况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们都是东岭的龙子凤孙!好歹也该让本宫见一下人吧?”
重华“呵呵”一笑,顾左右而言他。
鸿胪寺卿上前,彬彬有礼地道:“谦阳圣女,今日宴请的乃是贵客,可没听说过谁家会把阶下囚和杀人犯待为上宾。您一定能理解我们的难处的,对不对?”
谦阳帝姬厉声道:“谁是杀人犯?谁是阶下囚?你说明白了。”
“当然是东岭的真堇帝姬和李尚了,不然还能说谁?”护国大长公主杵着龙头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重华和端仁长公主赶紧离坐,一左一右扶她进去。
对着这么一个老前辈,谦阳帝姬再是嚣张,也只好起身行礼问安。
护国大长公主严肃地对她训话:“谦阳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贯的嚣张霸道不讲理,私心还重。本宫早和你姑姑眀嬅说过,你这辈子,恐怕就要输在这个性情上,建议让你回去嫁人生子比较好一点。
你去求本宫,跪在雪地里哭了两个时辰,还替本宫洗了两双袜子,本宫念你可怜,诚心,这才答应让你继承你姑姑的衣钵,啧啧,这才过了多少年呢?看看你这副嘴脸!”
护国大长公主一边说,一边用拐杖戳谦阳帝姬,谦阳帝姬被当众爆了从前的糗事,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再被拐杖戳着,险些当场爆炸,偏又不敢,只能生受着,气焰自此被打了下去。
护国大长公主训完了谦阳帝姬,这才心满意足地落座:“陛下,请吧。”
东岭人鸦雀无声,即便是美酒佳肴无数,美人吹拉弹唱精彩无限,他们也没心情了。
直到宴席终了,谦阳帝姬也没能见着李尚和真堇帝姬,她这才真切感受到,今天的郦国,已经不是以前的郦国。
却也不求重华和护国大长公主,饶有深意地看了钟唯唯一眼,扬长而去。
钟唯唯被她那一眼看得发毛:“干嘛看我呢?”
护国大长公主给了答案:“谦阳帝姬有一手绝技,金针渡魂之术,可以治你弟弟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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