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愿为您效劳
见钟唯唯挨打,小棠大怒,母鸡护鸡崽似地扑上去,把钟唯唯护在身后,不客气地搧了方健一巴掌,怒骂道:
“你活腻了是不是?竟敢动手?你不知道我家这个是金疙瘩,碰不得么?”
“我一时得意忘形,对不住了,小钟。”
方健其实也有点后悔,他是太久没有见到钟唯唯,惊喜得过了分。
然后就忘了钟唯唯已经不是从前的哥们儿,而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人,以及名声大噪的芳茗馆馆主。
钟唯唯揉着头,抱怨道:“我说兄弟,我虽然穿着男装,但好歹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你这样一言不合就冲上来打我,小心被其他女子看到,不肯嫁你。”
一句玩笑话,就把所有的尴尬都化解了。
方健摸着鼻子笑,很开心地道:“你怎么来了?”
他围着钟唯唯转了几圈,不断赞叹:“不错,不错,看着气色好多了,也比之前胖了许多,不错。”
小棠不满意:“有你这样的人吗?见面不由分说先骂一顿,再打人一巴掌,这会儿又夸人家胖。”
方健回头看她,呵呵一笑:“我说错了,小棠才是真正胖了,而且胖得不少,方才你叫我,我险些没认出来,看这脸圆得和月亮似的……”
小棠气得够呛,跺着脚道:“他欺负我!”
一颗瓜子从暗处弹出来,刚好打在方健的鼻梁上,疼得他眼泪汪汪。
心有余悸地看一眼暗处,收了嬉皮笑脸:“小钟,我外头还有几个同僚要招待,你住哪里,我晚间去找你。”
钟唯唯道:“我住在大雁帮的分舵,你不适合在那里出入,这样好了,我在常春园包了个房间,你晚上过来找我,我有事让你办。”
常春园是非常有名的酒楼,远非此处可比,有钱也不一定能包房间,但是绝对清幽保险。
方健应了,照旧没事儿似地出去招待同僚,钟唯唯和小棠一起出了酒楼,在打扮成豪强人家护卫的之一等人的陪侍下,登车而去。
过不多久,方健来了。
钟唯唯道:“弄清楚东岭使臣什么时候入京,我需要一份名单,越详细越好。另外,你帮我做一件事,有个叫做廖如山的县令,奉旨入京要见陛下,但是到了五六天了,仍然未曾得见陛下,估计是有人在搞鬼。
你设法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李安仁知晓,让他告诉陛下,这是一等一的大事,必须做好,同时还要保护廖如山的安全。”
方健并不多问,应下就走了。
钟唯唯送走他不久,之一又领进了一个人:“馆主,明公子到了。”
陈少明看到钟唯唯,也是一脸惊愕:“你怎么来了?”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看,却没看到简五。
“我不放心,特意来看看你们。”
钟唯唯让陈少明坐下,和他就斗茶大赛一事商谈起来:“最近大家的情况怎么样?有什么疑难么?”
陈少明道:“都按照您之前的安排学着呢,前不久进行了一次考试,效果很理想,大家的进步很大。”
钟唯唯就问:“有没有把握?”
陈少明道:“有把握,但若是你在,大家会更有把握。”
他皱起眉头:“不是说需要服药,不能离开的么?为什么又来了?你的病怎么办?”
钟唯唯胡诌道:“前些日子我去翻李药师的遗物,翻到了一些药丸,是用龙须草提炼的,所以我就来了。”
陈少明两眼放光:“那太好了!陛下知道么?您赶紧去芳茗馆报名啊,过几天选拔赛就要开始了。”
钟唯唯摇头:“陛下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那个药丸并不多,只够用两三个月的,李药师已死,方子又遗失了,杨太医也没办法复制出来,药用完了我就要回去,何必惹出多的事端。”
陈少明想想也是,垮了脸道:“那比赛怎么办呢?”
“我听到一个传言,说梅询遇到了点麻烦,今年的斗茶大会不一定会参加,会由他的大弟子率队参赛。
现在尚且不知真假,有待进一步核实,若是真的,我们未见得会输。
你现在需要去做一件事,让大司茶留一个名额出来,倘若不能,就尽力把陛下指派的那个一个名额空出来。”
钟唯唯是打算,若是那个有关梅询的传言是真的,不用她出手,她就不出现了;
若是还得她出手,那么,预留这个名额就会很关键。
陈少明叹了口气,起身告辞:“过几天选拔赛之后,我会把最新的名单尽快给您送来。”
钟唯唯给他鼓劲儿:“上次茶道交流会时,你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看好你,必胜!”
陈少明的茶技已经远胜陈俊卿许多,钟唯唯自认为,整个郦国,除了她自己之外,最强大的人当属陈少明了。
乃至于与梅询相比较,陈少明也能排第三。
陈少明露出几分真正的笑意,和钟唯唯碰拳:“必胜。”
同一时间,太傅府。
钟南江和钟夫人的灵位前青烟缭绕,一身素衣的钟欣然跪在蒲团之上,眼睛盯着钟夫人的灵位,低声道:“阿娘,我一定会给您报仇雪恨的。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看到我的厉害。”
人人都以为钟唯唯是郦国的茶道第一人,却不知道,她不单只是能整理编纂书籍,她的茶道也非常厉害。
之前不提,不过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是钟唯唯的手下败将,不拿自己的短处去和敌人的长处比长短,才是真正聪明的做法。
既然钟唯唯不回来参加今年的斗茶大会,那么她就要当仁不让地出来抢这个风头了。
钟唯唯不就是靠着一手好茶技才得以扬名立万的吗?她也能!
她要叫重华知道,叫京城人知道,叫郦国人知道,她是真正的,无可替代的,一代大儒钟南江,唯一的嫡女!
随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儿,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嬷嬷打扮的慕夕脸上带着不合时宜的慈祥笑容,道:“大姑娘,愿为您效劳。”
第545章 早有预谋
钟欣然站起来,背对着慕夕,冷冷地道:“我要成为郦国的茶道第一人。”
慕夕装模作样地给她行礼:“遵命,您当然能。”
钟欣然回过头,一双眼睛暗黑无底:“以你所见,若是钟唯唯不来参赛,谁会是最强大的人?”
慕夕摸摸下巴:“当然是陈少明。他早年就有茶痴的称号,当时坊间传言,说陈俊卿与他旗鼓相当。
后来他又和钟唯唯比拼茶技,得到钟唯唯的倾囊相授,又去了九君山锤炼,参加过去年的茶道交流会,现下,除了钟唯唯,他是当之无愧的郦国茶道第一人。”
“也就是说,我也未必是他对手咯?”
“是啊,不过,只要你想,听我的话,我就能……”
慕夕端着一张诡异的老妪脸,向钟欣然贴近,往她的耳洞里吹气。
钟欣然毫不容情地一巴掌朝他搧过去,厌恶地道:“滚开!”
慕夕眼里恶意涌动,毫不迟疑地回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你以为你是谁?钟南江唯一的嫡女?当今陛下的师妹?
想想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除了我,谁还理你?”
钟欣然手腕一翻,一道寒光闪过,慕夕的手上便添了一条伤口,慕夕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抓住她道:“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钟欣然不管不顾、疯了似地挣扎,拿着刀乱挥乱捅,“我快要被你们逼疯了!”
慕夕手忙脚乱好一阵子,才算把她压制住,气愤地骂道:“疯女人!你找死啊。”
“我不怕死,有种你杀了我!”
钟欣然被压在供案上,阴冷地笑起来:“对不住啊,我忘了,你是没有种的。”
原本以为会被狠狠打一顿,然而慕夕居然只是呆了呆,抓住她的头发狠狠把她推到在地,冷冰冰地道:
“再敢发疯,划花你的脸!不管是梅询也好,陈俊卿也好,陈少明也好,我都会为你解决,只要你记得自己答应过我的事!”
门被狠狠砸上,一阵冷风吹来,将灵位前供着的长明灯瞬间吹灭,钟欣然跌坐在地上,冷冰冰地笑了起来。
总有一天,她要让东方重华知道自己瞎了眼,要让钟唯唯后悔生出来,要让韦太后,整个韦氏的人,去给她的母亲陪葬!
冷风卷过京城大大小小的房屋,一直吹到高高的承天门上,重华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楼上,眺望远方。
严储道:“陛下,起风了,要下雨,咱们回去吧。”
重华看一眼严储,淡淡地道:“你把这盏灯笼,挂在你上次挂的地方。”
严储满头冷汗,低着头弓着腰,小声道:“是,陛下。”
上一次,他背着皇帝陛下,悄悄将灯笼挂在这里,听说那天夜里皇帝陛下就梦魇住,值夜的宫人亲耳听见皇帝陛下大声喊钟唯唯的名字,陛下还梦遗了龙精。
第二天,陛下就生病并且罢朝,养了整整一个月才好,这是自陛下继位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
他被吓得够呛,觉得这大概是中了什么邪术,或者是梦中与魂魄相会相交,会极大的耗损人的精力。
所以瞅着空子就悄悄去把灯笼取下来了,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着秘密,就怕皇帝陛下知道了会严惩他。
却没想到皇帝陛下还是知道了,而且是第三天就知道了。
皇帝陛下当时只是让人把他的裤子扒了,当着清心殿大小宦官的面,结结实实打了他二十廷杖,屁股都开了花。
这是对他不听话,背里暗地行事给的惩处。
他在屋子里整整养了一个多月才好,至今还没脸面对清心殿里的大小宦官们。
皇帝陛下虽说没有去他的职,但这滋味儿却比去了他职还让人难受。
严储挂好了灯笼,点头哈腰地回话:“陛下,挂好了。”
重华不确定看了两眼,道:“今夜有雨,风看着也不小,能扛得住么?”
严储忙道:“这是气死风灯,没大碍。”
重华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一直都在等钟唯唯那个没良心的在那棵流苏树上挂灯笼,召唤他前去,一直都等不到,那他只好劳动她了。
听说她最近身体很不错,想来离魂走一趟来看看他,也没什么的吧?
重华回到清心殿,又又迎上来,把自己的功课呈上去:“阿爹,今天先生夸我了。”
又又胖嘟嘟的脸微微仰着,一双酷似生母的眼睛又黑又亮,观之可亲。
重华叹一口气,摸摸又又的头,接过他的功课细看,夸了又指出不足之后,问了几句家常话,就打发青姑姑把又又带走。
又又磨蹭着不肯走。
重华忙着上床去思念召唤钟唯唯那个没良心的来入梦,见他迟迟不走,耐着性子问:“有事?”
又又眼圈一红,瘪着嘴道:“您已经很久没有抱我了。我想要抱,唯姨在的时候,天天都有抱。”
是他忘了又又还是个小孩子,没有亲娘照拂,唯一亲近的钟唯唯也不在,的确是会觉得很委屈。
重华弯下腰,把又又抱起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很欢乐:“又又长高了,长壮了。”
又又不好意思地抱着他的脖子,软软地贴在他脸上,小声道:“阿爹,我今晚想和您一起睡,可以么?”
重华吃了一惊,十分为难,他才让严储挂了灯笼,召唤钟唯唯入梦来相会呢。又又在一旁,让他怎么办?
又又见重华为难的样子,嘴一瘪,头往后仰,“哇”地一声就哭起来了:“阿爹不要我了吗?您是不是要去西翠宫?还是要去长阳宫啊?”
他挣扎着要下去,哭着往外走:“您去吧,我不耽搁您,唯姨,唯姨……”
重华满头冷汗,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道:“回来,但是我告诉你,上床就睡觉,不许醒来!”
又又立刻往寝殿里跑,夏花姑姑叫他:“殿下还没盥洗呢。”
又又欢快地道:“我洗好了才来的。”
原来是早有预谋!宫人都掩口笑了。
又又再次跑回来,抱着重华的胳膊小声道:“阿爹,夜里你要是梦见唯姨,记得让她抱抱我。”
第546章 父与子
重华心里一酸,郑重地点了头,却又担心自己的事给别人知道了,会笑话自己,便板着脸问:“你如何知道我会梦见你唯姨?”
顺带狠狠瞪了严储一眼。
可怜的严储既冤枉又害怕,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颗尘埃,让皇帝陛下看不到自己。
又又莫名地睁着眼睛道:“难道您从来没梦见过么?”
他同情地拍拍重华的肩膀,小大人似地道:“好了,好了,我若是梦见,就让她和您说说话,陪陪您,抱一抱您。”
重华的脸更黑,打肿脸充胖子:“谁说我没梦见她?她天天都到我的梦里来。”
严储更加瑟缩,悄悄藏到了夏花姑姑的身后。
饶是如此,重华还是不肯放过他,把他拎出来:“去,围着清心殿跑二十圈!”
“谢主隆恩!”严储哭丧着脸跑出去,觉得自己真心太冤枉。
钟彤史不肯到皇帝陛下的梦中来,也不肯为皇帝陛下挂灯笼,这不是他的错啊。
他唯一的错,就是揣测圣意,自作主张,再加不小心知道了皇帝陛下的秘密,还不幸在皇帝陛下夸海口装胖子的时候,刚好站在一旁。
又又并不知道这些官司,他羡慕地看着重华:“阿爹真厉害,那你一定记得让唯姨到我梦里来。”
重华傲慢地点点头:“准了。”回头就拍了自己一巴掌,这是白痴了吧,居然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这一夜,风雨交加,钟唯唯辗转反侧,一夜未睡,长久地站在窗前看向宫城所在的方向,心情十分惆怅。
重华则饱含希望和思念入睡,却什么都没有梦见,唯独看到了一株正在盛开、满树白花、孤零零的流苏树。
唯一睡得香甜的人是又又,即便是在睡梦里,他也弯着唇角,甚至还笑出了声。
重华嫉妒得眼睛喷火,认为钟唯唯一定是回来了,但是看到又又在,就去了又又的梦里。
因此天不亮,嫉恨交加的皇帝陛下就把又又无情地推醒:“醒来,去上课!”
“哦。”又又一咕噜坐起,头顶竖着一撮呆毛,茫然地下床,走了没几步,清醒过来,转头看向重华:“阿爹怎么不起床?”
重华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不怀好意地道:“因为今天阿爹我旬休。”
做皇帝的人有旬休么?
又又表示怀疑,趴着窗子看看天色,果断爬上床去:“天还早,先生没来,我再困会儿。”
重华就问他:“刚才梦见你唯姨啦?”
提起这个,又又就笑了,甜滋滋的点头:“嗯!我梦见唯姨了,唯姨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还带着我一起荡秋千,划船,给我讲故事,抱着我睡……”
重华的脸再次阴沉下来,看吧,他就知道,带着这小子睡觉没好事。
他无情地再次赶又又走:“先生没来,那就去蹲马步!我有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这个时候都用冷水洗澡……”
又又大吃一惊,涨红了脸:“阿爹,阿爹,我身体不好……”
重华阴冷着脸道:“洗着洗着,身体就好了,都是锻炼出来的,我对你太纵容了。”
又又瘪了瘪嘴,眼泪汪汪,想哭又不敢哭,悄悄瞅了重华几眼,小声地抽泣起来:“唯姨,唯姨……阿爹欺负我……”
重华再次头痛:“不蹲马步了,也不洗冷水澡了,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去。”
青姑姑上来把又又抱走,重华赶紧爬上床,盖上被子。
天色还早,可以抓紧补一觉,也许还能梦见钟唯唯。
然而他失眠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满心都在怨恨钟唯唯的无情。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打起精神去忙碌,忙得让自己没有空闲去想那些事。
一口气忙到中午,终于想起自己早上那样对待又又是不对的,便去看又又。
却发现一直守在一旁的李安仁居然不在,宫人要去找,他摆摆手:“不必了。”
信步出去,刚好看到李安仁站在廊下,和一个人低声说着什么,仔细一瞧,那人有点眼熟,分明就是从前经常替钟唯唯跑腿的方健,便出声道:“李安仁。”
李安仁和方健都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垂手退到一旁:“陛下。”
“你们在说什么?”重华走过去,扫一眼方健,凭着直觉,认为这二人就是在说和钟唯唯有关的事情。
李安仁老老实实地道:“是九君那边的县令廖如山,奉了您的旨意入京,递了请见折子,却一直没能得到您的传召,自进京到现在,已经等了六七天了。”
既然递了请见折子,却一直不得传召,那自然是折子被人扣了,有人刻意不让有关钟唯唯的人和事冒头。
重华心里有了数,不动声色看向方健:“你是来替廖如山走人情,通关系的?”
方健给他磕头行礼:“回陛下的话,卑职在茶馆里偶然遇到廖县令,听他和身旁人提起此事,十分愁苦担忧,便大着胆子借职位之便,来寻李总管。”
“唔,你做得不错。”重华围着方健绕了两圈,突地道:“难道不是钟唯唯让你来办这件事的?”
方健悚然一惊,莫非皇帝陛下知道了?毕竟十三卫那么厉害!
只是这一迟疑,就被重华看出了端倪,心里万分的不是滋味,钟唯唯和谁都那么有情有义的,怎么对他就是这样狠心无情呢?
语气自然好不起来:“老老实实的说,自有你的好处,否则,哼……”
方健瞬间转了几个念头,若是皇帝陛下知道钟唯唯进了京,还躲起来不见他,早就杀过去抓人了,哪里用得着在这里一副生无可恋的鳏夫模样?
便毕恭毕敬地给重华磕头:“陛下火眼金睛,的确是钟彤史让卑职来办这件事的没错。”
重华心口一跳:“她……”
“早在廖如山入京之前,钟彤史就曾使人知会过卑职,说此事关系重大,让卑职盯着些,务必让廖如山顺利见到陛下。”
方健侃侃而谈,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
重华愣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第547章 思念成狂
据说钟唯唯的病还需要服用新鲜的龙须草,就连斗茶大会都没来,挂个灯笼都不肯,还指望她悄悄入京来看他么?
重华冷着脸转身离开,冷冰冰留下一句:“李安仁,传朕的旨意,宣廖如山即刻入宫觐见。”
李安仁给方健使眼色,让他起来,二人挤眉弄眼地整了几回,才分头离开办事。
傍晚时分,廖如山在清心殿里见到了重华。
他还是去年的春天,在九君山时得以见了年轻的皇帝陛下一面,并作了几句有关当地民生的对答。
时隔一年,再次见到皇帝陛下,他明显感觉得到,皇帝陛下更加沉稳了。
那张脸上也没有了去年在九君山时的温和,威严更甚,好像自己欠了银子没还似的。
把精心写就的屯兵折子交上去,再简单地应对之后,廖如山就屏住呼吸,垂手站在了一旁。
清心殿里光影斑驳,年轻的皇帝陛下英俊如神祗,他很快看完了折子,淡淡地问:“这个想法,是钟唯唯的?”
廖如山可不敢居功:“是。最先提出来的是钟馆主,她早在去年春天,准备营建西京开始,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件事,今年春天想法成型,便召集了微臣与许将军一起商量,拟定了这个折子。”
重华心中又是快乐,又是痛苦。
他早知道他家的阿唯不是寻常妇人,也不止于茶道上有建树,毕竟是师父的义女,眼光胸襟不一样。
但是她这样能干,这样专注于西京的建设和帝国的扩张强大,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明她把所有的精力和心力,都放在了大事上,没有关注他,没有去弄儿女情长,卿卿我我。
这不是情人之间、夫妻之间应有的状态。
果然是山高皇帝远,她掂量着他拿她没办法吗?
重华磨一磨牙,决定从廖如山这里多问些情况出来:“阿唯说你很能干,让朕给你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
话只说一半,廖如山的小眼睛里就放出了亮光,重重地磕头下去:“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重华面无表情:“朕来问,你来答,如实回答,若有隐瞒……嗯哼……”
廖如山再次磕头:“臣知无不言……”
当夜三更时分,虚脱了的廖如山被小宦官扶着出去,走路都成问题。
谁来解释一下,为什么皇帝陛下居然是这样的皇帝陛下!
整整几个时辰,从下午一直问到夜里三更,不眠不休不吃饭,就只盯着问九君山的事。
刚开始还记得遮掩一下,主要问的军政大事,例如九君城如今成了什么模样,工程进度如何,民生如何,新招收的兵怎么样,许大将军的身体可好,今年春天的茶叶怎么样,老百姓过得可好等等。
后来就变成了集中讨论芳茗馆的建设,以及芳茗馆馆主本人的各种状态私事,一天在做什么,和什么来往交谈,都去哪里,心情如何。
这可苦了廖县令,想他一个大老爷儿们,有家有室,人老且丑,和钟唯唯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他哪能知道钟唯唯那么多的私事?
真的知道了,那才是问题啊!
可是皇帝陛下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地那样看着他,又让他觉得自己要是说不出点儿什么来,就会非常非常对不起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
于是他绞尽脑汁地想,说干口水的说。
说不了芳茗馆里的私密生活,就把钟唯唯当初和东岭人几次交锋,以及暗杀事件,她是怎么应对的。
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勇敢无畏,以当年参加科考的技术和水平,给求知若渴的皇帝陛下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结果就是,皇帝陛下忘了吃饭喝水,只管盯着他,催促他不停地说,他说到虚脱,十天半月都不想开口说话了。
不过还是值得的,因为皇帝陛下终于发现他的可怜和努力,让李安仁给他换个好地方住,又给了他一块临时腰牌,可以御前行走,随时入宫求见。
他果真要发达了!
廖县令得儿欢地出了宫,如在云里雾里。
清心殿中,李安仁终于有空把一份名单交上去给重华:“陛下,这是今年东岭参加斗茶大会的人员名单。”
重华翻看过后,皱起眉头:“梅询要来,却未必参赛?这是什么意思?”
李安仁道:“按照东岭方面的解释,是说梅大司茶认为,全天下,能与他一战的人只有钟彤史一人。钟彤史既然因病不能来,那他也不好出手,省得以大欺小,不好听。”
“朕怎么听说是梅询遇到了点麻烦,不能迎战?张翼,去查!”重华冷笑了一声。
什么叫做以大欺小,不好听?
前些年梅询欺负郦国还欺负得少了么?
非得找钟唯唯斗茶才行?骗谁呢。
就这样也要占一下便宜,东岭人真是无聊。
张翼应了一声,类似于蝉鸣般的声音在宫殿外响了起来,很快将消息传递出去。
大雁帮在京中的分舵内,钟唯唯在梦中惊醒过来,她听见了熟悉的、独属于十三卫的蝉鸣声。
她低声叫唤梁兄:“梁兄,你听见了么?”
梁兄“嗯”了一声,交代她:“这是陛下安排人去做隐秘的事,多半是搜捕某些人和追查某些事。您这几天都别出门了,小心被十三卫的人盯上,到时候我们几个孤拳难敌四手,是打不过他们的。”
重华本来留了一半十三卫的人在九君镇保护钟唯唯,但在那次东岭“以药换人”的事件中,钟唯唯把那一半的人又分了一半给张翼,交给他安排潜入东岭处理后续的事件,之后就没让人回去。
于是,留在九君镇上的人就没剩下多少,再到这一次,钟唯唯借口要入九君山寻找野茶树,带的人就更少——除了梁兄之外,只有三个早就被她收服、确保不会走漏消息的暗卫跟着。
这四个暗卫加上之一等二十个人,满打满算也就是二十四个人,在京城里真还什么都不算。
钟唯唯谨慎地连夜命令下去:“这几天大家都留在分舵,不要出门。有什么急需的东西,可请分舵的人去买。”
第548章 活菩萨
钟唯唯不敢出门,却把方健给急坏了,他好不容易弄到了东岭人参加斗茶大会的名单,想给钟唯唯送来,又不敢进大雁帮分舵的门。
只好想办法,买通分舵的厨子,给小棠带了个信,说是想见钟唯唯。
钟唯唯便托了大雁帮分舵的舵主,趁着夜深人静之际,悄悄把方健运了进来。
二人交谈之后,钟唯唯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梅询的的确确是出了点问题。
这个问题可能对他的斗茶技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导致他在是否能战胜对手上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才会说,带队来参会,却不一定会出手。
若是梅询不出手,那么,若是陈少明、南小乔、黄新蝉、墨老等人配合默契,胜算至少有七成。她也不用露面了。
若是梅询出手,就不一定了,还得想想新的对策。
钟唯唯打发方健回去:“弄清楚梅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尽早来告诉我。”
第三天,芳荼馆选拔今年参加斗茶大会的茶师,选拔赛是公开的,整个京城的人都会参与,包括皇帝也会出宫观战,热闹重要程度仅次于斗茶大会。
钟唯唯天不亮就起床,一心想要出去看热闹,却又害怕会被十三卫的人发现。
于是坐立不安,几次追着梁兄问:“这几天有没有听见蝉鸣?”
“他们撤了没有?”
“他们不会去选拔会的吧?”
梁兄面无表情地回答她:“没听见蝉鸣,但也没听见收工的蝉鸣,当然,也许他们收工的时候,属下睡着了。”
“只要陛下去,十三卫肯定在选拔会现场啊!这个问题,用脚大拇指想都能想得到。”
最后一个问题是小棠代替梁兄回答的,她鄙夷地看着钟唯唯:“想去就去咯,您不就是想在人群中,远远地看陛下一眼嘛,我们又不会笑您。”
钟唯唯咬咬牙,拍板:“去!”
这回出门,她没打扮成贵公子的模样,而是把小棠推出去,把小棠扮成一个胖胖的小媳妇儿,她则打扮成小棠身边的嬷嬷,一起去看选拔会。
选拔会的规矩是这样的。
参加斗茶大会的茶师只能有六个,其中三个名额给地方,一个名额给京城,剩下的两个名额,一个在大司茶陈俊卿的手里,一个在皇帝陛下的手里。
也就是说,大司茶可以自己参加斗茶大会,也可以把这个名额给任何一个人;
皇帝陛下也可以特别举荐自己认为很优秀的人,不经选拔赛而直接进入斗茶大会。
剩下的四个名额,则要靠茶师们捉对厮杀去争取了。
为了节省时间,一共设了两个看台,一个供给其余各地的茶师比赛,一个专给京城的茶师比赛。
钟唯唯和小棠顶着大太阳,先去看各地茶师的比赛。
南小乔、墨老、黄新蝉,都是今年的热门人选,钟唯唯溜达了一圈,就基本知道了结果。
然后她就去看京城的茶师比赛,按照她和陈少明的商量,是让陈少明夺取这个名额。
这有两个考虑。
一是因为,陈少明之前不曾代表郦国参加过正式的斗茶大会,名声虽然响亮,却没有实际性的战功。
若是能从最基本的选拔赛开始,一步一步稳打稳扎上去,能让那些质疑陈少明的人统统闭嘴,真心臣服。
二是因为,要留一个名额出来,以便应对东岭那边的变化。
若是梅询不上,那就再挑一名茶师上,若是梅询突然要上,那就由钟唯唯临时补上。
这是一场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选拔赛,陈少明还未到,就是几个京城本土的茶师在上头捉对厮杀。
钟唯唯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加上太阳太大,热得有些受不了,就打算先去找个地方喝茶歇气,吃点东西,等到陈少明来了再来。
却听人群之中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大声道:“太傅府的钟大姑娘来报名了!”
钟唯唯和小棠对视一眼,一起停下了脚步。
在街边的大榕树下,报名的地方,一身素白衣服的钟欣然格外显眼。
她比之从前清减了许多,一身素白,身形玲珑高挑,一头乌鸦鸦的长发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上头只簪着一根木簪子,脂粉不施,表情寂然,看上去十分可怜。
一群人在钟欣然的身后指指点点,其中更有一些纨绔子弟,钟欣然的丫头婆子都是一脸愤怒,她本人却古井不波,一点不受影响。
少倾,报名完毕,人群中走出几个书生打扮的人来,毕恭毕敬给钟欣然行礼,小声和她说着什么。
钟欣然十分和气地回答了这几个人的话,一个全身脏污、头发雪白的要饭婆子踉跄着抢上前来,一把抓住钟欣然雪白的衣裙跪了下去,央求她给点钱,给家里的孩子治病。
周围的人都露出嫌恶的表情,钟欣然的衣裙上也瞬间沾染了黑色的指印。
钟欣然却神色不改,甚至于伸出素白的双手,温柔地将要饭婆子扶起来,和蔼可亲地问了几句后,让随侍的丫头取钱给要饭婆子。
要饭婆子跪下来给她磕头,高声呼喊:“活菩萨啊!钟大小姐是个活菩萨啊!多谢您啦,老婆子给您立长生牌位!”
钟欣然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温柔样子:“不要折杀我了,故去的家父母都曾教导我要怜弱惜贫,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更是在为自己积德,婆婆快些去买药给孙子治病吧。”
云淡风轻地从要饭婆子身边走开,丫头拿了帕子去给她擦拭白裙上的脏污,她不以为意地拂开丫头的手,微笑着摇摇头,往斗茶台走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赞叹之声,都是在夸钟欣然如何好,如何温柔大义,如何善良可爱的。
从她的人品家世,一直说到了她的能干多才,天上有地下无,就连韦氏和吕氏的女儿,以及整个京城的勋贵宗室贵女,都不如她。
妥妥的京城第一美人兼郦国第一才女。
小棠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是幻觉。
第549章 钟欣然想干什么?
“这,这……我没有看错吧?姑娘您快掐我一下!证明我不是在做梦。”
小棠结结巴巴,这个真的是当年在苍山时,眼高于顶,一年到头也懒得和下人说几句话的钟大姑娘吗?
钟唯唯果然听话地掐了小棠一下,小棠疼得“哎哟”一声叫出来,怪责她:“怎么这样狠心呢。”
钟唯唯不怀好意地道:“证明太太您没有做梦。”
小棠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颠倒过来的,她是小媳妇儿,钟唯唯是她的嬷嬷,可她刚才却叫钟唯唯“姑娘”了,被人听见,少不得要生疑虑。
便害羞一笑,指给钟唯唯看:“你看,那边还有一个熟人。”
韦七爷带着两个随从,站在树荫下,摇着折扇,一副浊世佳公子的翩翩模样,含笑看着钟欣然,一副十分欣赏的样子。
钟唯唯仔细看了片刻,觉得钟欣然和韦七爷之间有种诡异的默契和联系。
小棠和她咬耳朵:“您觉得大姑娘来参加茶道选拔,是想干什么?是噱头?还是真的想要代表郦国出战?”
若是从前的钟欣然,钟唯唯还能猜到几分,现在她却是有些看不透了,因此也不好妄下论断:“说不好,先看看吧。”
坐了一会儿,钟欣然的号被抽中了,钟欣然起身上台,和对手互相行礼致敬之后,就开始斗茶。
抽中钟欣然的这个茶师,钟唯唯认得,在京城的茶师中算是比较年轻厉害的,显然这个茶师并没有把名不见经传的钟欣然看在眼里。
虽然客气,却一点都不容情,是打算在第一关就把钟欣然战败赶走。
谁知钟欣然并没有这么好对付,轻描淡写的,温和恭谨的,轻轻松松就赢了第一局。
为了选拔出真正的茶道人才,选拔赛也设置了三场比赛,严格按照三打两胜的规矩进行。
茶师输了第一场非常不服气,认为钟欣然刚好是在真茶真香这一项上特别擅长,决定在第二场点茶上让钟欣然败退。
然而,他又输了,钟欣然人生得美,点茶的动作更是犹如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结果还没出来,已经得到很多人的支持,结果出来,更是得到一片欢呼。
该茶师黯然败退,十分的难堪。
估计是因为打击太大,并且猝不及防,因此他在走下斗茶台时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又是紧随其后的钟欣然,好心地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免于出丑。
于是更多的人对钟欣然赞誉有加,好几个公卿府邸的夫人都请钟欣然到她们观战的凉棚里去歇息纳凉,等待下一场比赛。
“你怎么看?”小棠抬起胳膊碰了碰钟唯唯,“没想到她在茶道上的造诣也是挺高深的。”
钟唯唯道:“的确不错。”
“原来只知道她会,并且还喜欢,却从未见她当众施展过,那是为什么呢?防止你偷师学艺?”
小棠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拍巴掌,“啊,不是,她侧耳倾听水瓶中的水声时,那个表情姿势和你一模一样啊!”
钟唯唯倒没有去注意这个细节,义父本来也是茶道中的高手,就连师娘闲时也爱弄一下,钟欣然精通此道并不稀奇。
她只想知道,钟欣然到底想干什么。
“明公子来啦!”人群中一片骚动,少女小媳妇们欢呼着,纷纷往一个方向涌去。
一身青衣的陈少明由几个老仆陪同,庄严肃穆地往斗茶台而来。
不同于钟欣然的和蔼亲民,他从始至终都板着一张脸,对那些拼命往他跟前挤的少女们,几乎没有多看一眼。
钟唯唯推小棠一把:“赶紧的,太太不就是为了明公子而来的吗?为什么见着了人,反倒不过去了?”
小棠羞羞答答的道:“我怕相公生气,揍我。”
钟唯唯差点没吐出来,不知梁兄听见这一席话,该作任何感想?
陈少明理所当然地战胜了对战的茶师,并且很奇妙的,接下来的几场都是他的号,于是他一直坐在台上,一直淘汰对手。
台下的欢呼声一阵响彻一阵,钟唯唯目光凝重地看钟欣然。
钟欣然婉拒了那些贵夫人的盛情邀请,选择在自己家的马车上歇气静候。
这个时候,她一直端坐在车窗前,静观陈少明的手法和风格,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就像是,猫儿见着了老鼠的激动。
莫非钟欣然是冲着陈少明来的?她想在这一场比赛里,就把陈少明刷下去?
钟唯唯头皮一紧,下意识地想要阻止这一场比赛,却知道根本不能避免。
钟欣然和陈少明都已经在大众面前露了面,没有一场比赛,是脱不了身的,还会引起百姓、众茶师,对于选拔比赛公平性的质疑。
小棠也意识到了,她问钟唯唯:“要不要让人去提醒一下明公子?”
钟唯唯摇头:“这种时候,大家都盯着他的,我们的人只要一露面,立刻就会被人盯上。别担心,陈少明是大司茶之子,人脉不比咱们的差,说不定早就有人告诉他了。”
说话间,陈少明总算暂时结束了比赛,得以下台去休息片刻。
另外几个茶师的比赛并没有什么意外的,也不怎么精彩,大家都理所当然地把话题转到了关于“明公子和钟大小姐究竟谁输谁赢”这件事上。
基本没有人会认为钟欣然会赢,都认为陈少明毫无悬念的会赢。
有几个和大司茶府走得近的人,更是毫无顾忌地大声道:“这还用猜么?板板上钉钉子的事!钟大小姐虽然厉害,却不幸遇到了咱们明公子!”
钟唯唯回眸去看,只见钟欣然静坐在车窗前,静静地听,静静地看,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冰冷至极、甚至于不怀好意的笑容。
钟唯唯以为自己看花了,再仔细看,钟欣然已经放下了车帘。
小棠提醒她:“韦七爷带着人走了。啊,不对,是急急忙忙去迎接什么人一样的。”
随即,人群喧嚣起来:“圣驾来了!”
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钟唯唯一阵窒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第550章 看黑点点去吧
人群潮水一样的分开,威武的御林军开道,然后是衣着鲜亮、抬着各种仪仗的宫人,再接着是龙辇,重华神色肃穆地坐在龙辇之上,目光缓缓扫过欢呼的人群,轻轻颔首,引起一片颂扬之声。
无数的人跪倒在地,山呼万岁,与当年圣驾出行之时的安静悄然不可同日而语。
龙辇后紧跟着两辆朱轮华盖车,龙辇停下后,第一辆车里出来的吕纯,第二辆车里出来是胡紫芝和又又。
吕纯照旧的明艳飞扬,后宫第一人的派头摆得妥妥的。
胡紫芝则是温婉沉稳的模样,又又小小年纪,却也端着一张脸,有模有样。
小棠赶紧拉着钟唯唯往人群后藏,有些不明白重华为什么要带吕纯和胡紫芝出来。
钟唯唯却是明白的,这段日子以来,她所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护国大长公主针对她,突如其来的火灾,东岭的以药换婚闹剧,刺杀事件,全都源起于重华对她的独宠。
既然吕纯和胡紫芝是重华宠爱的宫妃,而且身份地位、以及身后代表的家族都非同凡响,那么,带着她们一起出席这样重要的场合,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若问她是否酸涩,一定是酸涩难当的。
但是既然决定退出,她就没有理由和资格再酸涩。
重华不是她的了,是全天下人的重华。
钟唯唯微笑着,反手拉着小棠,把她拖到了一个阴凉隐蔽的角落里。
小棠担心钟唯唯会难受,握紧她的手,低声道:“要是不想看,咱们就回去吧,反正过后他们都会把名单给您送来的。”
钟唯唯摇头:“不,我觉得今天会出问题,必须留在这里看着,否则心里不踏实。”
小棠狐疑地看她两眼,低声道:“你确定不是想要多看某人两眼?”
钟唯唯大方地承认了:“是又如何?我好不容易才进京,好不容易才看到他,多看他两眼又怎么了?”
小棠就道:“那你是何苦?人在那里,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
钟唯唯正色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不可以。”
正是因为知道重华对她的感情,知道只要她愿意,重华什么都可以为她做,所以她不可以。
爱一个人,并不是必须长长久久地霸着他,占着他,就算是真的很爱很爱他。
能在一起幸福长久固然很好,但若是不能,不如放手。
她爱他是她的事,并不用非和他绑在一起不可。
他可以做顶天立地的中流砥柱,她同样可以在天空的另一端做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
钟唯唯站在人群之后,角落之中,贪婪地看着远处的重华。
穿着玄色重衣的年轻帝王,威严有度,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哪怕就是轻轻一瞥,眉眼轻扬,也能拨动她的心弦,让她呼吸骤停,全身紧绷。
小棠看到钟唯唯如痴如醉的样子,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体贴地替她遮掩,不让别人发现她的失态。
斗茶台附近,最好的观赏位置,搭建了一座高高的看台,上头绿荫遮蔽,清爽自在,是专为贵人准备下的。
重华带着吕纯等人上了看台,在座位上坐下来,从钟唯唯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几个又高又壮的侍卫挡住了她,急得她火焦火辣,拉着小棠准备换个地方。
然而皇帝陛下的魅力远胜陈少明许多,之前还稀稀落落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密不透风地围在看台附近,看似是在观看比赛,实际上是在观看皇帝陛下和吕纯等人。
少妇甲兴奋地说:“听说陛下最宠吕贵妃,看吕贵妃粉面桃腮的,定然是过得很顺意。”
少妇乙不以为然:“依我看,还是惠妃最受宠,看她心平气和,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自然是因为心中有底。”
少妇丁嗟叹:“可惜了,前年的斗茶选拔赛,陛下也来,但是独自来的,只为观看一个人的比赛。”
前年,钟唯唯曾经是这高台上厮杀的一员,当时无数的人围在这里,送她鲜花瓜果,更是有俊俏的书生含情脉脉,想要表白。
重华板着脸早来晚归,高踞于看台之上,一双利眼四处逡巡,把她护得密不透风,就是唯恐被人勾了她去。
今年,他还在看台之上,她却成了那个在台下观看的人。
那时,她知道他在,他知道她在。
此时,她知道他在,他不知道她在。
小棠伤感地揉了揉眼睛,好虐。
钟唯唯拉着小棠,一连换了几个地方,不但没能成功地挤进人群之中,反而被越聚越多的汹涌人群越挤越远。
之一几人想护着她们挤进去,她又不让,因为害怕引起关注,暴露身份。
小棠鄙视她:“之前那个地方最好不过了,背后是墙,既晒不着太阳,又不至于被人挤出太远,还不引人注目,现在可好,看黑点点去吧!”
“黑点点?”钟唯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棠说的黑点点是什么意思,站在这里,看重华等人,只能看到人头上的黑发,可不就是一个个的黑点点么?
她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太太您真有才。”
“那是自然,太太我早就料到会这样,早有准备。”
小棠也笑,豪爽地拍出钱袋给之一:“拿去,拿钱开道,护着太太我进去,太太我要看小白脸儿。”
之一憨厚地笑着,果真拿了钱袋开路,畅通无阻地护着钟唯唯和小棠挤入人群中。
之二十等几人早就候着的,这位子可好了,不但晒不到太阳,还加一条粗实的横凳,想看就站上去,站累了就坐。
钟唯唯心满意足,紧紧抱着小棠的胳膊不撒手,小棠作势推她的手,嫌弃地道:“去去去,热死了,大热的天儿呢,太太我自己能站稳。”
钟唯唯只是笑,继续心满意足地看重华和又又。
转眼之间,台上的茶师便结束了比赛,芳荼馆的一个小吏出来,在看台正中的一个盒子中捞出两块竹筹,看清楚上面写的姓名之后,大声唱名:“16号!38号!”
第551章 38号!
“16号!38号!”
小吏喊出这两个号之后,原本在一旁休息的陈少明颇为意外地抬头往这边看来,16号是他的号。
按照规矩,所有参赛的人,报名之后,都会得到一对编了号的竹筹,竹筹的一半握在参赛之人的手里,另一半则当场投入到斗茶台正中的木箱里。
再由芳荼馆中负责选拔赛的小吏在里面抽取,每次随机抽取两个号,被抽到的人凭号登台参加比赛。
输者的竹筹被拿走放到另一个盒子里,与同样被淘汰的人进行淘汰赛,坚持到最后的人可以得到一次挑战的机会。
胜者的竹筹则继续留在盒子之中,继续随机抽取参赛。
这样的结果就是,越到最后,剩下的越是强者精英。
陈少明之前被反复抽到,本以为短期内不会抽到他的号,却没想到又被抽到了。
虽然很强,但是这样热的天,这样被反复抽到,也是一件耗人精神的事。
陈家的家仆都有些不高兴,但是比赛也是看运气的,也不好多说什么,伺候陈少明洗手以后,就送他登台了。
陈少明上了斗茶台,先给重华行了一礼,才挑了一个位置坐下,静候对手登台。
对手却迟迟不见,唱号的小吏拖长声音,再次高声重复:“38号!”
还是没有人应答。
钟唯唯皱起眉头,她若是没有记错,这个38号正是钟欣然的号。
钟欣然刚开始不是踌躇满志的吗?为何现在叫到了号,又不肯出现?
她回头看向钟欣然的马车,却只看到低垂的窗帘,打盹儿的车夫,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小吏可不敢乱来,高声尖叫:“38号第二次!”
按照规矩,叫号只叫三遍,叫过三次,持号参赛之人若是还不应声登台,那便永远地失去了此次选拔赛的资格。
“38号第……”
所有人都以为38号要失去资格的时候,最边缘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高喊着:“是钟大姑娘!”
“是钟小姐!”
“是太傅府的钟小姐!”
人群分开,一身素衣的钟欣然稳步而来,高声道:“38号在此!”
此时,恰有风吹起,将钟欣然身上的白衣白裙吹得如同迭起的白色莲花瓣,飘起又滑落,令其翩然多了几分仙气,清新又出众。
许多男人看直了眼,赞叹着道:“这是九天仙女吧。”
小棠仔细看了半晌,“噗”的一声笑出来,使劲拽着钟唯唯的袖子道:“你有没有发现,她这身孝服穿得也太好看了些,不知道什么麻做的衣料,才能如此轻盈美丽呢?”
钟唯唯还没来得及回答,忽听近旁一个人阴阳怪气地道:“难怪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故意拖到现在,骗得所有人都去看她才肯出现,也不知是想勾引谁呢?姓钟的都不是好东西!狐狸精!”
钟唯唯一听这话就乐了,什么叫做姓钟的都不是好东西,狐狸精?说得好像吃了姓钟的多大亏似的。
她循声而视,只见和她们隔着三个人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华服少年,虽然穿着男装,却明显是个女孩子——
身材娇小玲珑,肤白貌美,眼角一点红痣,一双长眉飞起入鬓,脸肉肉的,颇为娇俏可爱。
只是此刻满脸的戾气和不屑,影响了她自身的美丽。
是张生面孔。钟唯唯收回目光,转而去看重华。
重华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生无可恋的样子,人人都在看钟欣然,他却在发呆。
皇帝陛下发呆的时候也很严肃,不是很熟悉的人,只会以为他是在专注的思考国家大事。
再看吕纯,吕纯手里拿着一把象牙丝编就的精致团扇,轻轻地摇啊摇,唇角微微勾起,眼睛笑成弯月亮,翘着青葱玉指小声和胡紫芝说话,不时瞟一眼钟欣然。
胡紫芝坐姿端正,不管吕纯说什么,都只是含笑听着,目光也未在钟欣然身上多作停留,偶尔瞟一眼重华,更多的心思则在又又身上。
又又趴在看台护栏上,百无聊赖地盯着陈少明看,偶尔和陈少明比划一下动作,得到陈少明的响应后就高兴地撑着护栏跳几下。
钟欣然终于走上了看台,气定神闲地对着重华行礼,声音清脆:“臣女钟欣然,给陛下、贵妃娘娘、惠妃娘娘、睿王殿下请安。”
重华终于回神,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问钟欣然为何会参加选拔赛,包括钟欣然自己也这样以为。
他却只是淡淡颔首,淡淡地道:“赶紧,别耽误别人。”
吕纯将扇子掩住朱红色的唇,娇媚地笑了,声音妖娆:“是啊,是啊,钟大姑娘,看你,既然要参加比赛就要认真对待嘛,轮到自己都不知道,害得别人等你这么久,这样热的天,中暑了怎么好?”
钟欣然玉白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眼里含了泪光,毕恭毕敬地给吕纯行礼磕头:“贵妃娘娘说得是,是臣女思虑不周。”
吕纯撇撇嘴,娇笑道:“这就要哭了么?本宫又没说你什么……”
重华淡淡瞥一眼吕纯,吕纯目光微闪,再一笑:“好了,快起来吧,你是陛下的师妹,可以输掉比赛,但不能输人哦。”
“贵妃娘娘说得是。”钟欣然温顺地起身,语气里不见半点火气,但是哀凄的气息显露无疑,立时激起一片同情。
吕纯却是不在乎的,怡然自得地问起了胡紫芝:“惠妃妹妹,你觉得谁会赢?”
胡紫芝含着笑道:“不好说啊。”
吕纯就又抱住重华的胳膊,嬉笑着问:“陛下以为呢?”
重华看一眼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吕纯闪电般地收回去,笑得更甜了:“陛下说嘛,告诉人家嘛~”
重华淡淡地道:“说不清楚。”
钟欣然在陈少明面前坐下来,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静静地颔首行礼:“抱歉,让明公子久等了。”
陈少明已经收了惊讶,温和回礼:“没想到是钟大姑娘。”
钟欣然抿唇一笑,风情万种:“我也没想到呢,能与明公子同台比赛,是小女子的荣幸,您请。”
第552章 爆冷
小棠紧张地掐着钟唯唯的胳膊,问她:“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觉得明公子要输?”
钟唯唯皱起眉头,心里也是没有底。
她对钟欣然越来越看不透了,但是以她对钟欣然的了解,没有把握的事情,钟欣然是不会贸然出手的。
但凡是输,钟欣然都会认为是侮辱,挑战比自己更强的人,那就叫做自取其辱。
钟欣然这么爱面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这种事。
第一场,比的仍然是真茶真香。
用合适的水,冲泡出没有经过加工的茶叶,谁的茶最香滋味最悠长,谁就赢。
这一局,陈少明毫无悬念地赢了,而且赢得很轻松。
第二场,比的是点茶。
看谁的汤花最先散去、露出水痕就算输。
结果令人意想不到,包括陈少明自己也没想到,他以两个呼吸的微弱劣势,败给了钟欣然。
一胜一负,场内鸦雀无声,就连风声也静止了。
要知道,这还是陈少明第一次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连茶师都称不上的人,况且还是一个女人。
虽然这个女人也姓钟,是名满郦国的钟唯唯的义姐加师姐,那也让人意想不到。
吕纯红唇微张,象牙扇子险些跌落于地,不敢置信地抓住重华的手,失态地晃了又晃:“莫非是我眼瞎了?”
重华冷冷一眼横过去,她又闪电般地缩回手,讨好地看着重华笑:“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又添一名猛将。”
重华不置可否,微眯了眼睛看向斗茶台。
吕纯小声问胡紫芝:“惠妃妹妹,你怎么看?”
胡紫芝微微一笑,竖起手指挡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吕纯笑笑,瞟一眼重华,意有所指:“恐怕过不多久,咱们宫里头又要添一位姐妹了呢。”
胡紫芝就和没听见似的,含笑看向斗茶台。
第三场,比的是茶百戏。茶百戏是在点茶的基础上,利用汤花幻化成为各种各样美丽的图案,不但讲究艺术性欣赏性,也讲究汤花不灭。
钟唯唯仍然对陈少明充满了希望,受水温、茶叶、天气的影响,谁都会有失手的时候,一次失利并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发挥稳定。
陈少明是陈俊卿的儿子,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斗茶无数次,什么场面都见过,经过这一年多的刻苦修习,又有南小乔这样的丹青高手亲自指点,水平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在场的多数人都这样想,可是再一次让他们惊愕了。
陈少明的画很美,育成的汤花也是鲜白适中,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
但是钟欣然号称郦国第一才女,并不是空有名头,她的书画都很出色,精致巧丽的画风,更适合这种小面积的画作。
几乎是第一眼,钟唯唯就已经知道陈少明输了。
这是意想不到的结果,横空杀出来的钟欣然,从未以茶道闻名的钟欣然,一来就把鼎鼎有名的明公子给灭了。
全场鸦雀无声之后,质疑声和欢呼声,潮水一样地涌了起来。
又又的嘴大大的张着,几乎可以放进一个拳头。
吕纯气得使劲搧扇子,比她自己输了还要生气。
胡紫芝也不淡定了,试探地看向重华:“陛下,您看,这?”
“回宫。”重华面无表情,并不搭理她二人,率先下了看台。
相比大家的不平静,钟欣然和陈少明都表现出极其沉稳的作风,两个人都没理会外在的声音,而是沉着冷静地互相行礼致意,然后起身离开。
只是象征着陈少明的第16号竹筹,被芳荼馆的小吏扔进淘汰者的盒子里时,陈少明的眉头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神色也隐隐颓然。
钟欣然则不同,以飘然出尘的姿势,稳稳当当地下了斗茶台,面对拥护者的欢呼和赞叹,也只是很谦虚地道:
“其实,当年先父也很喜欢茶道,并且非常擅长茶道,我这一手功夫,都是家父教导的,所以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先父教导有方。”
言下之意,她这一手绝佳的好茶技,都是钟南江一手教导的。
这原本没有错,郦国和东岭都是茶叶大国,两国上下都很尊崇茶道,无论皇宫贵族、名士高人,还是贩夫走卒、乡间小农,都对茶道很感兴趣,更是以精通茶道为骄傲。
钟南江这样的一代大儒,在茶道上的造诣当然差不到哪里去,他的亲生女儿擅长茶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只是,难免有人想起了钟唯唯,因为钟唯唯于茶道上成名之后,从未提起过恩师加义父的功劳,就好像纯粹是她自学成才一样。
这在尊师重道的郦国,是让人鄙夷的行为。
闲言碎语很快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却很难追究,钟欣然什么都没说,就是百姓嘴碎爱传是非而已。
“老先生很早以前就说过,他在茶道上不如您,她这样说,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小棠很生气,别人不清楚真相,苍山的人还不清楚吗?
钟唯唯自进苍山那天开始,就显露出了极高超的茶道天赋和造诣,钟南江很值得人尊敬没错,才学很渊博没错,但未见得在茶道上的造诣就比钟唯唯强。
早在钟唯唯十岁的时候,钟南江就在一次小型的斗茶会上说过,他在茶道上的造诣,远不如钟唯唯,还让大家都向钟唯唯学习。
这些都是事实,可是却没有机会说出来,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认为钟唯唯欺师灭祖。
这还不是最憋屈的,小棠很生气地说:“我就是觉得,她在斗茶之时的手法、表情,都和您一模一样。”
钟欣然在斗茶台上的手法和钟唯唯太像了,几乎像是钟唯唯手把手教出来的一样。
可是即便有人发现,也不会往多处想,她二人同出一门,是师姐妹,也是义姐妹,哪怕手法一模一样,也是正常的。
相比小棠的愤慨,钟唯唯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她的关注点在于这场诡异的比赛,以及陈少明的身上。
眼看着陈少明要走,她顾不上后面的比赛,拉一把小棠,跳下长凳就要跟出去。
第553章 骚乱
小棠见状,也顾不上抱怨了,跳下长凳跟着钟唯唯往外挤。
然而人群却开始骚动了。
今天的意外让太多的人接受不了,但是因为御驾尚在,大家都只是嚷嚷,小声议论。
现在皇帝陛下已经离开,大家就没什么忌惮了,开始互相推搡,激动地往前挤,都想要仔细看看这位横空杀出,灭了陈少明的钟大姑娘究竟是什么模样。
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什么,人群便疯狂地涌动起来,拼命乱挤。
钟唯唯和小棠被之一等人护着,尚且能维持平衡,不至于摔倒,其他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妇女、儿童、老人被挤得哇哇叫,有人更是被挤得摔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叫喊。
天气很热,太阳明晃晃,能把人身上烤出油来,钟唯唯头昏脑涨,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心烦意乱,几乎要站不稳。
小棠发现不对劲,连忙紧紧扶住她,让之一等人无论如何,先护着她们出去。
钟唯唯勉强打起精神,和小棠互相扶持着往外挤,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一个妇人嚎啕大哭:“我的小宝,救命,救命……”
钟唯唯回头,看到一个妇人跌坐在地上,弯腰弓背,将一个小孩子拼命护在怀里,被汹涌的人群推来挤去,踩过来撞过去,十分凶险。
妇人的头发已经散乱,人也早就狼狈不堪,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她也是声嘶力竭,几次想要抓住旁边人挣扎爬起,又被无情地推开。
钟唯唯拉一把之一,示意他们合力往妇人身边挤去,短短几步路,挤过去却花了不少力气,失去理智、竞相逃走的人群就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分外可怕。
好容易把妇人拉起来,之一一手接过孩子,一手护着妇人,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往外挤,顺流而出,就没有那么艰难。
而且才刚离开的御驾也得到了报告,立刻派出御林军来维持秩序。
十几面大锣同时敲响,御林军们骑着马来回驰骋,撂倒了几个不听招呼、在里头捣乱的人,恐吓再加安抚,要求人群保持镇定,终于乱象渐止,渐渐恢复了秩序。
死里逃生的妇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抱着孩子要和钟唯唯等人道谢。
钟唯唯装聋作哑,拉着小棠就走,之一等人更是不想居功,憨厚地笑笑,护着钟唯唯和小棠匆忙撤离。
走了没多远,忽然有人追上来,阴阳怪气地道:“真是没看出来,居然还是一个做了好事不留名的。”
钟唯唯愕然回头,竟然是之前那个女扮男装,眼角长着一颗胭脂痣,嘲笑讥讽钟欣然,说姓钟的都不是好东西,是狐狸精的女子。
明显就是一个挑事儿的,钟唯唯只当没听见,拉着小棠,闷着头往前走。
女子皱眉道:“我和你们说话呢,怎么不答话?”
见钟唯唯等人还是不理她,她便叫看起来像是主人的小棠:“这位小娘子,我和你打听个事儿。”边说边行了个礼。
这还差不多。
钟唯唯一捏小棠,小棠站住,含笑道:“什么事?”
女子道:“听说今天这个赢了的38号,叫钟欣然的,是钟唯唯的义姐,对吗?”
见她提到钟唯唯,小棠警觉起来,装憨:“听说是的。”
女子皱眉:“怎会听说是的?难道你不是京城人士?”
小棠低下头,有些害羞地踩着自己的鞋尖,小声道:“奴家夫君管得严,轻易不许奴出门,今天也是好不容易趁他不在家,悄悄跑出来看热闹的。”
女子看不惯她这酸掉牙的小媳妇模样,受不了地呲了一下牙,道:“为什么不见钟唯唯啊?我千里迢迢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她。”
小棠和钟唯唯对了个眼神,笑问:“公子不是我们郦国人么?”
女子眸光微闪,哈哈一笑:“谁说我不是,我是郦国人啊,我只是住得比较远,所以口音和你们不大一样。”
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扇子,继续追问小棠:“她到底会不会出来?”
小棠道:“不会。”
女子傻了眼:“为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眉开眼笑:“我知道了!”对着小棠抱拳行个礼,乐颠颠地去了。
“好莫名其妙。”小棠切了一声,挽着钟唯唯继续走,见她心情不好,故意逗她开心:“嬷嬷啊,相公知道我偷跑出来,会不会揍我?”
钟唯唯忍无可忍,心说,你相公还没揍你,我就要先揍你了,正要撸起袖子动手,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
紧接着,钟欣然由几个护卫和丫头婆子护着快步走过来,和她擦身而过。
钟欣然显然是听见了小棠的话,以为真的就是一个偷跑出来看热闹的小媳妇,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就走过去了。
钟唯唯暗里捏了小棠一下,低声道:“你给我消停些吧。”
小棠扯扯她,示意她看向前面。
只见钟欣然走得飞快,然后停在了街边一个转角处,痴痴地看向前方——
重华背对钟唯唯等人而立,正和几个御林军将领说话。
即便是离了那么远,背对着,看不清表情,听不见声音,钟唯唯也能猜得到他此刻在说什么,表情又是什么样的。
她叹了口气,让小棠等人换一条路回去。
小棠不肯走,咬牙道:“我要再看看。”看看钟欣然那个笑面虎想做什么。
钟唯唯生了气,撂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之一等人连忙跟上去,为了避免被人看穿,还是好心地留了两个人给小棠。
小棠恨恨地咬咬牙,快步追上钟唯唯,也不敢说什么,悄悄拉住她的袖子,跟着她往前。
忙里偷闲往后看,看到钟欣然已经和重华接上了话,正跪在地上,以额触地,低低切切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钟唯唯憋着一口气上了马车,将衣领扯开,拿扇子猛搧,小棠讨好地跟上去,接了扇子换着方向地搧:“相公,我错了。”
钟唯唯白她一眼:“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胖太太了。再敢不听话,滚回九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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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4章 奇怪的男女
钟唯唯和小棠到常春园没多久,陈少明就跟着来了。
他虽然兴致不高,但神情还算平静:“您说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其中一个名额,是因为知道钟欣然会参赛吗?”
钟唯唯摇头苦笑:“我才回京,和她素无来往,又如何能知她的打算?讲实话,看到她突然跑去报名,我也是吃惊得很。更没有想到,她在茶道上的造诣居然这么高。”
陈少明皱起眉头:“她的手法和你太像,而你之前并不知道她在茶道上的造诣,这太奇怪。”
钟唯唯沉默许久,问道:“我之前写给你们的心得体会,没有泄露出去吧?”
“我这就回去查。”
毕竟是涉及到好几个人,而且都是此次斗茶大会的中流砥柱,陈少明有些心烦:“真让她去参加斗茶大会吗?”
斗茶大会关系到国计民生,并不是茶道高强,就可以随便上台的。
不然,若是对手派个大茶师做奸细,轻易代表郦国参加斗茶大会,再故意输掉比赛,那岂不是冤枉死了。
钟唯唯摇头:“她和别人不一样,陛下必然会准许。”
钟欣然身份特殊,只要有人提起郦国,就会想起钟南江,有人提起钟南江,就会想起郦国。
一代大儒、帝师、太傅的独生嫡女,通过这样公开公正的方式,取得了参加斗茶大会的资格,不让她去,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还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揣测和流言。
陈少明郁闷极了,却也不好多说什么,苦笑而去。
从常春园出来,一路上都听见众人在谈论钟欣然打败陈少明的事情,小棠听得直皱眉头:“看来离开的这一年多,大姑娘做了不少事情,这么多的人夸她,也真是奇怪了。”
钟唯唯道:“她自来如此。”
在苍山之时,钟欣然是很傲慢清高的,轻易不和下人多话,但是说她不好的人还真没几个,倒是骂钟师娘的人比较多。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钟师娘每次骂人,钟欣然都会出来劝,帮着被骂的人说好话,因此大家都觉得好。
不是亲身经历过,没人知道钟欣然的真面目。
要说钟唯唯一点不郁闷,那是假的,钟欣然这样大张旗鼓的,又追着用那样的眼神盯着看重华,目的已经很明显,还是想要入宫,还是想要皇后的宝座。
回到大雁帮的分舵,钟唯唯和小棠埋着头往里走,阴影里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大声道:“嘿!”
钟唯唯和小棠都被吓了一跳,再一看,居然是董瑜。
董瑜道:“我听说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不放心你,所以特意来看看。首先是东岭使团的事,梅询领队,却说自己不参赛,要把机会留给你,这很奇怪;
其次是前几天,我们的客船接到一群客人,其中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家伙,说话语气很冲,还有一个是病怏怏的美人,走路都要人扶。
说是兄妹,身边高手如云,口音古怪,我手下的人曾听见他们不止一次提起你的名字。我们的人曾跟踪他们,但是进京之后,他们突然就失了踪。”
钟唯唯皱起眉头,不期然想起了今天那个阴阳怪气、女扮男装的人,便问道:“这个人是不是打扮得挺富贵的,个子不高,眉毛挺长的,眼角有一颗胭脂痣,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
董瑜道:“你遇到了?”
“不但遇到,还搭话了。”钟唯唯仔细回想一番,道:“我明白了,她阴阳怪气的,并不是想招人嫌,而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口音。她是东岭人。”
董瑜十分忧虑:“总觉得要出点事儿。哪有这么巧的事呢?他们说要找你,然后昨天就遇到了你,而且还是乔装改扮过的你。”
钟唯唯道:“那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第二天,京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京兆府到处抓人,据称是昨天的踩踏事件有人恶意挑事。
为了避免事端,钟唯唯没有出门,而是留在房里练习茶道。
刚分了一回茶,之一就回来道:“刚收到的消息,明公子因为输给钟大姑娘,昨夜喝醉了,从百渡桥上跌落于池水之中,险些丧生,此时高热昏迷而未醒。”
钟唯唯吓了一跳,陈少明昨天是和她一起吃的晚饭,他们都是茶师,很爱惜自己的舌头,平时也不轻易喝酒的,何况大战在即,更不会喝酒。
分别之时,陈少明虽然有点小郁闷,却并没有想不开的样子,何来因为不开心,酒醉掉下河?
这是谋杀!
东岭人已经等不得了吗?钟唯唯气道:“陈家怎么说?”
“陈大司茶本来一直病着,但是因为这件事,反而好了,昨晚连夜入宫觐见了。因此,今天京兆府的人搜捕凶徒,并不止是为了昨天的踩踏事件。”
钟唯唯大皱眉头:“继续打听,随时跟进。”
东岭人动作频频,梅询的情况不明朗,郦国的底子却全被翻出来了,伤了一个陈少明,钟欣然又是初次参赛,看起来她必须露面,但她若是此刻便出现,却又等同于完全露了底牌。
傍晚时分,董瑜来了:“抓着了一伙人,据说是昆仑殿余孽。昨天的踩踏事件是他们搞的,陈少明的事儿也是他们搞的,原因是想让扩大影响,让更多的人知道昆仑殿。”
钟唯唯道:“你信吗?”
董瑜摇头:“信一半。我觉得更多是东岭人在捣鬼。”
钟唯唯想了片刻,让小棠把梁兄、之一等人叫来,开了一个短会,每个人都分派了任务。
一阵闷雷在天边滚过,一道刺眼的闪电劈裂了天空,风起,不过瞬间,瓢泼大雨便哗啦啦地下了来,整个京城陷入到风雨之中。
太傅府中,钟欣然跪坐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白茫茫的庭院,眼里满是戾气。
昨天她追上重华,想和他解释,她并不是有意想要引起骚乱,只是想要为郦国尽一份心,才会去参加选拔比赛。
若是知道会引发踩踏事故,那她宁愿躲在家里,也不愿意出这趟门。
重华是怎么和她说的呢?
第555章 我们来合作
重华极其淡漠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朕知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心里大喜,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松就过了关,谁知他下一句接着说道:“以你现在的情况,还不至于这么厉害。”
不就是说她把自己看得太高,说她还不够格引起这么大的骚乱吗?
她哪里不如钟唯唯?难道她不是一出场就把陈少明给打败了?
为什么重华就是不肯多看她一眼,就是看不到她的好呢?明明她才是真正的钟家嫡女!她才是最堪与重华匹配的女人!
钟欣然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绢书,瞪着眼看了一会儿,扬声叫了侍女进来,要了火烛,点燃,恶狠狠地看它烧成了灰烬。
侍女看到她的表情,瑟缩地往后躲了躲。
钟欣然看得分明,怒道:“你躲什么?小家子气!”
骂了这声小家子气,她便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快感,仿佛是骂的钟唯唯一样。
对,钟唯唯和钟袤就是不知打哪里跑出来的小家子,野孩子,小杂种。
侍女颤抖着跪下去:“姑娘,是有客到。”
这种暴雨天气,居然还会有客人来?
钟欣然没好气地道:“不见。”
侍女为难地道:“可是那个人说,她知道您最想知道的事。”
叠成方胜的精美花笺上,写着“钟唯唯”三个字。
钟欣然神色变了几变,将花笺握皱于掌中:“这么大的雨,让客人在外面久等可不好,去把客人接进来。”
钟欣然重新在窗前坐下来,理一理衣裙,叫人进来掌灯布置,不一会儿功夫,屋子里便焕然一新,高雅洁净,幽香萦绕。
来客一共两名,一男一女,男客身材娇小,双眉飞长入鬓,眼旁一点胭脂痣,女客身材颀长,容貌清秀,看上去病怏怏的,是个病美人。
钟欣然警惕地道:“二位面生,不记得曾经见过。”
女客一笑,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好像是患了很严重的风寒似的:“钟大姑娘自然是不认得我的。不过我们说起一个人,你就认得了。”
不等钟欣然开口,男客便道:“我给钟大姑娘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姓墨的老头子,他很喜欢茶道,并且有所成就,但是由于天赋不够,一直没有更大的突破。
终于有一天,一个姓钟的女子很大方地给了他一本有关茶道的秘籍,这个老头子很勤奋,可惜始终未能有所突破,他就起了私心,想把这本秘籍抄录下来,留传给自己的儿孙。
好不容易弄到了誊本,却被人偷了。很巧的,那个偷书的贼,你认识。因为你就是那个偷书贼!”
“简直胡说八道。”钟欣然的脸色微变,挥手让人:“送客!”
女客突然将茶盏一扔,撩起眼皮子,冷冷地道:“你想不想做皇后?”
钟欣然一颤,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一旁伺候的侍女。
“和你开玩笑的。”女客笑起来,“其实,我是令妹钟馆主的故人,她托我给您带几句话,可否请无关的退下?”
“阿唯她还好么?”钟欣然这才松了口气,顺理成章地打发走下人,冷冰冰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女客凑近她,低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很聪明,但只是这样,是不能成功的。想要进宫做皇后,可没这么简单。
只要钟唯唯在这世上一天,你就永远别想达成所愿,尽管你只是想借茶道翻身,那也不能。因为,钟唯唯就在这京城里。”
钟唯唯就在京城里?
钟欣然神色微变,不是说钟唯唯因为生病,必须要吃九君城的一种新鲜草药,所以不能进京的吗?
为什么会说她在京里?
她好不容易战胜了陈少明,好不容易才把陈少明弄得跌入水中,再无可能翻身与她对战,眼看着她就能成为郦国第一,这个女人却告诉她说,钟唯唯其实就藏在京城里?
钟唯唯一定是藏起来,想看她笑话的,一定会等到最后关头,才突然出来让她丢丑。
钟欣然吸一口气,勾唇一笑:“姐姐是谁?为何要告诉我这个?”
女客满意地看着她的变化,温柔地道:“我是唯一可以帮你的人。你现在搭着的韦氏,不要幻想他们会真的帮你。与虎谋皮,你该懂得是什么意思吧?不如我们来合作?”
和韦氏合作是与虎谋皮,和这两个不知来历的人合作,难道又不是与虎谋皮?钟欣然神色变幻许久,终于是摇了头:“我不懂得你们在说什么。”
女客笑了笑,从咽喉的位置取下一块人皮,属于男子的喉结立时露了出来。
“你是谁?”钟欣然尖叫一声,仓惶后退,将身子靠在桌案上,悄悄伸手去摸桌下。
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年轻的男人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钟大小姐,不要轻举妄动。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大概有一百种法子可以对付我,杀死我,但在你的人进来之前,我便先杀死你了。”
钟欣然上牙磕下牙,仍然拼死往后摸,桌下有一根细铜线,通过特制的暗道一直通向后院的某间屋子。
线的尽头是一只特定的铜铃,只要往下拉拽,铜铃就会发出响声,慕夕就会知道她遇到了危险,并出来救她。
虽然她并不想与慕夕有太多的牵扯,但是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了。
她并没有能够摸到这根细铜线,因为面前这个男扮女装的男人粗暴地抓住她,并用尽全力将她推翻在地,然后灵巧而小心地找到了那根铜线,并剪断了铜线。
生的希望被骤然打断,匍匐在地上的钟欣然便立时乖巧了不少。
她试探着坐起,小心翼翼地讨好:“我并不是想要做什么,只是你吓到我了,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我能做的一定去做。”
与此同时,她盯着男人的眼睛,眸色开始变黑。
男人并不多言,只是抱着胳膊含笑看着她,目光非常温柔,温柔到好像刚才那个用力将她推到,并精明灵巧地剪断铜线的人不是他。
第556章 拜她所赐
然而,就算如此温柔,也不能让钟欣然觉得舒服一点,反倒令她有种衣服被扒光的感觉。
她颓败地垂下眼睛,对方似乎是意志非常坚定的人,没有梦魂香的协助,以她这点功力,大概是不能成的,还是不要轻易暴露了。
“还未来得及和钟大小姐自我介绍,鄙人姓李,名尚,东岭人氏,家父颛臾王。”
李尚温柔地笑着,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貌似十分好心地问:“哦,不知钟大小姐是否听说过家父?”
看着像是彬彬有礼,实际上满满都是瞧不起,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语气,都好像在说,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吧?我来告诉你好了。
钟欣然握紧拳头,笑得灿烂:“当然听说过,东岭的新贵。听说公子在我家阿唯那里吃了不小的亏,看你这样病怏怏的样子,也是拜她所赐吧?”
她的消息是在钟夫人死后,从韦七和慕夕那里得到的,这俩人在东岭都有自己的眼线和消息来源,因此也知道钟唯唯以言语险些杀了李尚。
李尚果然有些意外:“你居然知道。”
还是满满的瞧不起和不相信。
钟欣然差点发狂,心里居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个看着很温柔、很漂亮的男人面前,做出点什么大事件来,证明她比钟唯唯强!证明钟唯唯就是不如她!
心中越是嫉恨,钟欣然的笑容就越是甜美:“我当然知道,公子别忘了我的身份,好歹,我也是陛下的师妹,是阿唯的义姐啊。”
“呵……”李尚笑了一声,道:“的确如此。”
他转过身,猛地推开窗户,看向外面,然后道:“钟姑娘这地方,藏龙卧虎啊。”
钟欣然冲过去,看到刚才引客进来,号称自己不识字的侍女惊慌失措地往长廊深处逃去,不由急得要死,正不知所措之际,一条黑影自阴影深处纵出,好似离弦的箭,眨眼间就将侍女劈昏扔了进来。
一连串动作中,钟欣然就连黑影的身形都没有看清楚。
她惊恐地看着地上的侍女,再惊恐地看向李尚,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李尚成功地震慑住她之后,温柔一笑:“你身边很缺人手,要不要我送你两个?”
“不要!”钟欣然大叫出声:“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李尚喧宾夺主,指着座椅道:“别紧张,坐。”
钟欣然抖抖索索地扶着椅子背坐下来,眼睛不停地往窗外乱瞟,然而雨实在太大,慕夕就算心血来潮,也不太可能这么巧地游荡到这里来。
李尚微微透明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道:“讲真话,我很喜欢令妹,想要娶她为妻,并不嫌她病弱,但是她不理我,你能不能成全我呢?”
钟欣然的眼睛里突然多了几分活气:“她自来都是很有主见的人,不怎么听我的话。”
李尚道:“总是有办法的。就看钟大小姐肯不肯成人之美了……”
烛火爆了一下,钟欣然悚然一惊:“就这么简单?”
李尚笑笑:“当然。咦,雨小了,我该告辞了。”
他把桌上的半张人皮照旧贴回颈部,挡住了喉结,伸手探一探侍女的鼻息,彬彬有礼地道:“这个人恐怕要麻烦你来处理了,真是不好意思。”
钟欣然几乎要哭出声来:“我不会啊,怎么办?”
李尚别有深意地指指自己的眼睛:“你会的。”
雨终于小了下来,太傅府的侧门被打开,一辆马车迅速接走了李尚和他的同伴。
刚取下斗笠蓑衣,李尚便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同伴心疼地替他拍背,低声道:“三哥也真是的,我早说了让你别在这种天气出门,你偏不听,这回可好,又受寒了吧。都怪钟唯唯那个恶毒的女人,把你害成这个样子,这回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李尚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仰靠在座椅上,低声道:“就是这种天气才安全,大家都躲在屋子里避雨,没有人会关注我们。真堇啊,倒是你,受苦了。”
“我不苦。”女扮男装的真堇帝姬道:“钟欣然会听我们的吗?”
李尚勾起唇角:“女人的嫉妒心,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钟欣然对钟唯唯的嫉恨和仇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只要给她合适的机会,她就会置钟唯唯于死地。”
这场雨一直到天亮时分才停下来。
钟唯唯才刚起床,梁兄已经办好事情回来了。
他奉命去陈府探望陈少明,虽然早就料到才出了事,戒备会很森严,却也没想到会森严到那个程度。
从进墙开始,他一共通过七道关卡,才顺利找到陈少明的房间。
陈少明很好,并没有如同外间传言那样落水之后高烧不退,甚至于性命垂危,之所以故意放任流言传播,是因为想要找出幕后黑手,同时也是策略,毕竟东岭人很快就要进京了。
那天陈少明也的确是遇到事儿了,他和钟唯唯等人分开之后,去了百渡桥散心。
本来只想在那里走一走,吹吹凉风就回家的,谁知刚往桥边一站,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人从身后用力一推,掉进了河里。
喝了两口凉水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要害他。
关系到两国的国计民生大事,因此东岭和郦国每次斗茶大会,表面上都是一团和气,光风霁月,实际上私底下花样百出。
因此才会有每年斗茶大会之前,将所有茶师集中到芳荼馆去,轻易不许出来,为的是保护茶师的人身安全。
凶手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陈少明水性极好,他当即假装溺水,就这么“昏迷”着被人抬回了家。
陈家仆人火速报了案,陈俊卿也赶紧入宫面圣,重华不但派了护卫,也派了太医,都是为了掩人耳目,省得凶手知道他没事,继续害他。
梁兄道:“陈公子说,让您放心,他没事,届时他会直接出赛。”
钟唯唯彻底放下心来,收拾利索了就准备出门,东岭人立刻就要进京了。
第557章 她一定是有苦衷
申时刚过,东岭使团便进了城。
当头一辆马车,拉车的四匹马通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鬃毛和尾巴都用金银彩线扎出了花样。
马车四面垂着的锦帘被卷了起来,露出端坐在车上的人——深紫色的袍服,玉冠,笑容可掬,不时向围观的百姓招一招手,看上去很是亲和。
“是李尚。”哪怕看不清脸孔,钟唯唯也认出了这个祸害。
按照规矩,斗茶大会之时,作为客人远来参赛的一方,除了领队的大司茶之外,通常还会派出一名身份高贵的皇室成员作为皇帝的代表。
东岭新帝抢了哥哥的皇位,把自家的兄弟杀得差不多了,硕果仅存的两个舍不得放虎归山,因此便派了李尚出来,为了脸上好看,还顺便给他封了个郡王。
“咦,这个人我觉得有点眼熟。”董瑜抓头挠耳朵,“我是在哪里见过他呢?”想了又想,道:“这个人是那个病美人!”
也就是说,李尚其实早就潜入京中,之前一直私底下活动,直到现在才正式露面。
梅询的车紧紧跟在李尚的车后,却是帘幕低垂,捂得严严实实,之后便是普通茶师们乘坐的车辆和各种辎重、仪仗之类的东西。
钟唯唯沉默地打量着梅询的车,恨不得掀开车帘,弄清楚他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大事。
忽听一条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阿唯姑娘,您看这是什么?”
钟唯唯回头,只见那个女扮男装,眼角一点胭脂痣的女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冲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是一只羊脂玉雕的知足常乐吊坠,是钟袤的贴身之物。
钟唯唯瞳孔微缩,只是一个眼神,董瑜和之一就同时从不同的方向跃起,去抓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轻笑一声,转身就逃,几个衣着寻常、身手敏捷的人从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走出来,挡住了董瑜和之一的道,并且同时向钟唯唯和小棠包围过去。
维持秩序的御林军发现这里不对,立时骑马赶过来:“怎么回事?”
钟唯唯低下头,拉着小棠迅速离开。
没过多久,之一回来了,拿一封信,以及一个布包:“是他们丢下的。”
信上只有三个字:“常春园。”
布包里是钟袤的肚兜,而且是钟唯唯亲自给他做的。她鲜少拿动针线,每次拿起都是迫不得已,唯有这一次,钟袤独自远行求生,他自来身体不好,她怕他会受冻发病,所以亲手给他做了两件肚兜。
钟袤当时很开心,十分珍视。
现在这个肚兜却落进了东岭人的手里。
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钟唯唯盯着那个肚兜,眼里满是戾气,一定是李尚那个祸害干的!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
等候了一个早晨之后,钟欣然终于被人领进了清心殿,重华才刚打发走廖如山,接着又要准备下午接见东岭使团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给她,见她进来就道:“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不管能不能说完,到时候都只有走人。
对她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钟欣然忍住酸涩,毕恭毕敬地跪下去,低声道:“臣女来,是有要事禀告陛下的。并不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重华淡淡地道:“说。”
“阿唯她在京中,住在大雁帮的分舵里。”钟欣然说完这话,垂泪道:“选拔赛那天我看到她了,只是因为没有确定,所以不敢禀告陛下。”
重华手一顿,抬起头来冷冰冰地看着钟欣然。
九君那边传来的消息,一直都是说钟唯唯进了九君山,寻找野茶树去了。当初他也和她一起做过类似的事情,所以他也就当了真。
现在,钟欣然却来告诉他说,钟唯唯在京城?还去观看了那天的比赛?
当时他在看台之上,钟唯唯在台下看他,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钟欣然眼见重华脸色变了,心里又是恨又是得意。
恨的是重华肯定立刻就要去找钟唯唯,得意的却是,自从钟夫人死后,重华对她明显又比从前差了不少。
纵然他没说,但是眼里防备疑虑生疏不喜,一点都不少。
想要打消重华对她的疑虑,还有什么比她主动告诉重华,钟唯唯的下落更有用呢?
钟欣然诚恳地道:“是真的。陛下和阿唯真心相爱,她进京却不告诉您,一定是有她的苦衷,陛下还是去看看吧。”
重华见她表情真诚,不似作伪,心想是真是假,一探就知,便道:“你有心了。”
钟欣然坐起身子,神情更加哀戚动人:“还有一事,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才说了钟唯唯的下落,重华也不好说立刻赶她走,或是让她闭嘴,便道:“什么事?”
“听说陈少明,因为输给臣女的缘故,想不开跳了河,我心里真是……”钟欣然内疚极了,“我真的没有想到,我只是想为陛下尽一己之力而已。”
重华注意到,她说的不是为了郦国尽一己之力,而是为了他尽一己之力。
突如其来地,他想起了钟夫人的遗书,说是钟欣然其实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思慕于他,所以才会一直不曾嫁人。
由不得有些怪怪的感觉,起身道:“一炷香的时间到了,朕该更衣接见东岭使者了。”
钟欣然得寸进尺:“臣女有个不情之请,毕竟届时要进场比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臣女想见一见这些东岭人。”
重华瞅她一眼,淡淡地道:“你想看就看吧。正好,李尚于师父也算半徒。”
没想到他居然会答应!钟欣然欢喜起来:“多谢陛下。”
少倾,严储来请重华移驾昭仁宫,说是东岭使团到了。
重华登上龙辇,钟欣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一路收获无数的好奇震惊的眼神,她假意淡然,实际心里得意非凡。
她仰头看着前方的重华,总有一天,她要与他肩并肩!
重华接见东岭使团的时间并不太长,李尚看上去温和有礼,梅询也是尽显一代宗师的风采,并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之处。
他甚至还向重华问起了钟唯唯:“我从九君经过之时,特意去拜访她,却听说她去了山中,她是真的不来么?”
第558章 本王看上你了
钟欣然悄悄看向重华,看他怎么回答梅询的问题。
若说钟唯唯不来,过后又突然出现,那等同于重华自己打脸。
若说来,钟唯唯又不肯出现,那也是为难了自己。
堂堂一国之君,可丢不起这种脸。
要知道,多少深厚的感情,就是从这种头发丝儿一样小的杂事开始生疏的。
重华却只是淡淡地道:“阿唯啊,她年龄越大越是调皮。”并没有确切地回答钟唯唯到底来不来。
钟欣然有些失望,配合地露出一个“正是如此”的包容表情。
梅询果然立刻注意到了她,笑着问道:“请问这是?”
重华道:“这是先师之女。”
钟欣然赶紧摆出一个自认为最甜美端庄的笑容,微微颔首:“梅司茶。”
“原来是钟大姑娘,失敬。”梅询上下打量她一番,道:“听说您也是茶道高手,此次战胜了陈少明?”
“只是侥幸而已。”
李尚突地笑了:“听说陈少明因此想不开,跳了河?以本王上次面见他的经历来看,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钟欣然抿紧了唇,所以李尚这是在威胁她吗?
李尚轻轻瞟她一眼,笑容灿烂,却叫钟欣然心跳险些停止,她情不自禁地往重华身后藏了藏。
重华有点不耐烦了,皱起眉头:“的确,陈少明并不是这样的人,是意外。”
李尚就问:“那可怎么办好呢?钟馆主不来,陈少明病了,贵国的大茶师人数可就不够了……”
重华勾起唇角,云淡风轻:“这就不劳郡王操心了,我大郦地大物博,人才辈出,随便抓一个人出来,也是懂茶的。”
李尚还想再说几句,他已然抬头看天:“天色不早,各位远道而来,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
言罢起身入内,把满满一殿人全丢下了。
众人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重华居然会做出这种不礼貌的事来。
钟欣然干笑几声,道:“陛下还有要事。”
李尚对上她的眼睛,给了她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钟欣然害怕别人发现,赶紧低下头,装出一副温婉模样。
陈俊卿、鸿胪寺卿等人忙着把东岭人哄走带走,钟欣然才敢去找重华,却被告知,重华已经出宫了。
而此时,距离重华抛下东岭人,不过一炷香左右。
当真是迫不及待。
钟欣然敛了神色,装出一副端庄温婉的模样,出宫回了家。
常春园,一间精舍之内。
钟唯唯端坐于桌前,沉默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男子年约二十出头,一身青衣,皮肤很白,眼神狠厉,手边放一把雪亮的刀:“钟馆主,你好大胆子,居然敢来。”
钟唯唯淡淡地道:“这是郦国皇城,我为何不敢来?反倒是你,竟敢在我郦国皇城行凶,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男子“嗤”地一声笑了,道:“不瞒你说,我来前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毕竟你是郦国皇帝的女人,没那么好惹。”
她的软肋之一是钟袤,对方显然很清楚这个,所以多说无用,钟唯唯直截了当:“你想要什么?”
男子道:“我要你离开京城,不要参与这斗茶大会。”
她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斗茶大会,他居然要她离开。
钟唯唯有些想笑,沉声道:“叫你的主子滚出来!”
男子眼里凶光一闪,将刀指着钟唯唯:“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钟唯唯淡淡地道:“我若死了,整个东岭使团的人都别想活着离开郦国京城。”
“这是怎么了?要死要活的。”李尚匆匆入内,挥手让男子退下,微笑着在钟唯唯面前坐下:“有点事儿耽搁了,招待不周,请勿见怪。钟馆主,别来无恙。”
钟唯唯往后一仰:“我已痊愈,郡王爷倒像是病得更重了。”
李尚笑道:“你是火眼金睛,看出本王病得更重了。不过本王得的病非同一般,这么多年,本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让本王吃了这么大的亏。所以……”
他笑一笑,沉声道:“本王看上你了,唯有你能做解药。”
修长半透明的指尖触上钟唯唯的脸颊:“为了有这一天,本王花了大价钱,到处找寻令弟,总算找到了。”
钟唯唯反感地拍开他的手:“请自重。到底想怎样,明说好了。”
李尚道:“请你喝茶。”
话音落下,如花侍女端了各种茶具上来,李尚跪坐一旁,亲自洗盏,慢悠悠地碾茶候汤。
钟唯唯心急如焚,却只能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弄来弄去。
终于,一盏茶成,汤花细腻适中,正是高手的手段。李尚含笑对钟唯唯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若喝了这盏茶,我便放了令弟。”
钟唯唯冷笑:“你当我是蠢人?”
“你当然不是,我差一点点就被你弄死了。”李尚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茶,半垂了眼睛:“好茶。这是今年东岭最顶级的茶,梅司茶亲手所制,你真的不尝一点么?”
钟唯唯起身就走。
只听李尚在她身后曼声道:“阿唯,令弟在我手上,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你若不信,即日便可收到来信。”
他一连串地报出钟袤的各种特征,小脾气,就连钟袤腰间的一颗黑痣也说了出来。
“只要有心,这些都可以通过其他渠道打听到。”钟唯唯继续往外。
“你若不信,何必前来,咱们比的不过是耐心和胆子。”李尚清一清嗓子,学着幼童的声音道:“阿姐,为什么老爹爹要打我?我不过是打破了一只碗而已。阿姐,我活不成了,你不要管我,逃走吧。阿姐,泥塘子里有东西抓着我的脚,一直往下拖……是不是水鬼?”
钟唯唯彻底傻住,这都是钟袤幼时蒙难说过的话。
李尚温和地笑了起来:“从前是我轻视了你,才会让你有机可趁,这一次,该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我。”
他走到钟唯唯身后,亲密地贴近她,拉起她的手:“自现在开始,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吧?要听话要懂事……”
门突然被人猛力踢开,与此同时,一只手抓住李尚的手臂,将他猛地掀翻在地。
重华站在门口,轻蔑地瞅了李尚一眼,再冷冷地看一眼钟唯唯,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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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累了,就酱紫吧,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