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以假乱真
“她威胁说,要怎么怎么样,我一个字都没听,直接让人上去抓她,她一看势头不对,就赶紧跑了。
我看她带的人也挺扎手的,真逼急了免不得会伤人命,虚张声势嚷嚷了一阵就算了。”
小棠想到当时的情景,十分解气:“什么人啊,就算是帝姬又怎样,她只是东岭的帝姬,这是在咱们郦国的地盘上!”
赵宏图板着脸提醒她:“那就是个骗子,哪里来的帝姬!”
“是,是,骗子!”小棠笑着,嘻嘻哈哈地拿了肉干递给滚滚:“多吃点儿。”
钟唯唯轻轻拍开她的手,嗔怪道:“还给它吃,都这么胖了。”
钱姑姑看一眼小棠肉呵呵的手,委婉道:“小棠是觉着天冷了,多吃一点,有肉,抗寒。”
自从小棠和梁兄定下亲事之后,她就开始心宽体胖,到现在,春天做的衣裙已然是不能穿了。
钟唯唯就说小棠:“虽然定了亲事,但也不能放开肚子地吃,看看你,又胖了。”
小棠红着脸说:“他说他不嫌,他喜欢,胖媳妇儿倍有面子。”
钟唯唯和钱姑姑等人面面相觑片刻,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钱姑姑眼泪都笑出来了,戳着小棠道:“真是个心直口快的傻丫头。”
小棠抱着钟唯唯的胳膊撒娇:“可是,我们姑娘就喜欢我这样儿的。”
钟唯唯拍拍她的手:“我是喜欢你这样,但你也不能把自己弄成一个大胖子啊。”
小棠认真道:“知道了,今天开始,每顿饭少吃一碗。”
钟唯唯撑着下颌想了片刻,道:“东岭帝姬闹这一场,事情必然会起变化,还得早作准备才是,小棠留下,其他人退下。”
众人退下,钟唯唯唤一声“梁兄”,梁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暗处:“在。”
钟唯唯一字一顿地吩咐他:“你即刻,带了手下的人,前去将军府,找到许将军,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再留在那里,听他命令,务必别让东岭人讨得好处,把李药师带过去,严加看顾,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梁兄听令而去之后,钟唯唯再吩咐小棠:“去告诉陈少明他们,把茶师和孩子们全都集中起来,就说我要临时抽考。
让之一他们把考堂看起来,哪怕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关键时刻,谁不听话,就地关起来,发现不对的,就地处置。”
相比小棠是减肥不敢多吃,驿馆这边有人却是真的吃不下去。
顾沄早已没了在许翰等人面前的镇定自若,板着脸,吹着胡子,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走动。
时不时看一眼坐在一旁哭鼻子的真堇帝姬,好几次想要骂出来,又拼命忍住了。
这位帝姬,当真是被宠坏了。
前太子李源这事儿机密又重大,原本没他什么事,应该是李尚来处理的,幸亏李尚之前招了陛下的嫌,被勒令躲在府里紧闭思过不许出来。
于是这个机会才落到他身上,他悄悄出京处理此事,明面上随身只带了十多个人。
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在半道上被真堇帝姬带着人堵住了,死活要跟着他一起来,说是好奇钟唯唯,想要见一见人。
他被缠得受不了,甩又甩不掉,还不敢拖延时间,只好暂时带着人一起走,同时往宫里送信。
哪知送信的人半道上遭了暗算,竟然是直到边境,宫里都还没有消息传来。
他只好和真堇帝姬约法三章,要求她乔装改扮成他手底下的人,紧紧跟随他的步伐,不经允许,不许出声,不许外出,不许露面。
真堇帝姬答应得好好儿的,刚开始表现也很好,结果转眼就趁着他和许翰密谈之际,带了人去芳茗馆闹事。
这可真是……顾沄瞪着真堇帝姬梨花带雨的小模样儿,恨不得把这个祸害捏死算了。
“殿下可知,我们此行是秘密而来?为的就是不让人猜着是为了什么,特别是不能和废太子联系在一起,可是您却说自己是帝姬……”
顾沄叹了一声又一声,最终忍不住开了口。
真堇帝姬擦掉眼泪,无辜地道:“是啊,我知道啊,我没露面,是让巧巧扮的我,且他们只说巧巧是疯子,并不信我真来了。”
顾沄怒了:“那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把您送到衙门里去!您倒是想想,被抓到扔衙门里去,关起来或是再上刑罚,让老臣怎么办呢?什么条件都不要谈,直接把药奉上就好了。”
真堇帝姬瞪大眼睛:“我不是没让她们抓住吗?真要是被发现了还侮辱我,我就死在那里,她也得不了好。她们投鼠忌器,不敢来真的。”
顾沄青筋暴跳:“那您的意思是,您还很有理了?”
真堇帝姬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他一眼,小声说:“没理。我就想试探试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沄道:“这回知道了?”
真堇帝姬点头:“知道了,是个心狠手辣不要命的。您也不用担心,真传出去,就当是我想嫁东方重华而不成,私底下偷跑来见情敌,正好就把那件事给掩盖了。”
顾沄瞪她:“您的意思是,什么都只管往您身上推,哪怕被夺去封号,随便把您嫁给梵周王也可以?”
真堇帝姬这才着了慌,起身抓住顾沄的胳膊晃了又晃,撒娇道:“顾伯伯,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顾沄扶着额头道:“她不怕死……钟唯唯不怕死……今天许翰也暗示我,说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之前派使者入郦国求亲,悄悄派人散布消息,想要逼死钟唯唯……
现在郦国也可以悄悄散布消息,把前太子李源的事儿散布出去,激起东岭民愤……
顾沄下定了决心:“不可能得到更多的好处了!我这就把这事儿办好。”
真堇帝姬愣了愣,大声道:“您这就要把药交出去吗?”
顾沄不耐烦:“不然呢?”
真堇帝姬眼圈一红:“我不要……拿这个给她……”
她急匆匆摸出一个盒子:“以假乱真,拿这个给她,我不要她活,我恨死她了!”
第530章 搞事儿(1)
顾沄想了想,从真堇帝姬手中接过盒子,厉声吩咐手下:“看好殿下,再有任何差池,提你们的脑袋来见!”
急急忙忙回到居处,叫人:“去请许翰将军,就说我有要事求见,请他务必,拨冗一见。”
手下匆忙离去,他再拍一拍手,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暗处,他半阖了眼睛,低声问道:“可做好准备了?”
“做好了。”黑影是从属于东岭皇室的暗卫,力量强大,此次被东岭皇帝李澹派遣过来,目的就是要不顾一切地诛杀前太子李源。
可惜折腾这么多天,也没有找到前太子李源的下落,也不知郦国人到底把人藏在了哪里。
顾沄淡淡地道:“现在找不到人没关系,只要他们还想要药,就有机会。既然帝姬给咱们创造了这么好的借口,那就要用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有条不紊地下了命令:“有几件事,必须要做到……”
第一件事,杀死李源。
谈判好之后,许翰必然会让前太子李源露面,届时不管如何,一定要当场杀死李源,再把罪名栽到许翰身上去,顺理成章洗白东岭皇帝——
以后若是有人提起李源之死,可以全部推给郦国人,东岭皇帝也就撇清了,甚至于此次行动,都可以说成是郦国利用李源来威胁东岭,东岭不得不回应。
第二件事,趁乱杀死许翰。
许翰是东岭和郦国边境之间最大的障碍,能征善战且思维缜密,许多东岭将领听到许翰这个名字就会心生惧意;
且许翰死忠于重华,重华又无比信任许翰,这样的君臣关系太铁,不符合东岭的长久利益,必杀。
第三件事,找到钟唯唯的大夫并杀死。
这一味药很稀罕,很多人不但没见过,更是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知道它的使用方法。
郦国方面必然会派人验证真伪,被派出来验证真伪的那个人,就是钟唯唯的大夫。
杀死大夫,钟唯唯必死无疑,那么东岭关于茶道上的,迫在眉睫的威胁便没有了。
第四件事,趁乱杀死芳茗馆中的茶师和那些孩子。
等到乱事一起,没人会想到芳茗馆中的茶师和孩子,趁乱把人弄死,郦国的茶道人才便算是灭绝了。
从此之后,郦国再无能力与东岭相抗衡,臣服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以上几件事,这件做不到,总有一件能做到的吧?”
顾沄攥紧手中的药盒,实在不行,他便是最后那个杀死钟唯唯的人。
“是!虽死无憾,为陛下尽忠!”
暗卫以右拳锤击胸口,坚定地发了誓言,随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顾沄的心腹门客自门后走出来,低声道:“相爷,您这几条釜底抽薪之计不可谓不狠厉,只恐意外,事情不成,您会走不掉,还有帝姬……”
顾沄满不在乎:“帝姬是东岭的帝姬,自小锦衣玉食,都是靠的百姓供奉,理应为国家献身。死便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门客担忧道:“可是太后娘娘太过偏宠帝姬,若是帝姬不幸,只怕相爷留在京中的家眷不会好过。”
顾沄沉默许久,缓缓道:“世人都以为,我是一个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老狐狸,如此才能屹立三朝而不倒。
实则,我所凭的,不过是一腔对东岭的热血和忠诚而已,若是今天这几件事能成,可保东岭至少十五年平安,否则,东岭灭国就在眼前了。”
他笑了一声:“死了就死了吧,家里人不会怪我的。”
门客深深拜倒在地:“愿为相爷肝脑涂地。”
将军府,许翰见到了梁兄,得知钟唯唯的意图之后,当即着人去请何蓑衣。
把前因后果一说,道:“以人换药之际,李药师必然是要在场的,把李药师交给何爷照料吧。”
何蓑衣与李药师目光一碰,彼此心意已经相通。
何蓑衣道:“我去芳茗馆,那里才是最紧要的。”
李药师也道:“我若不小心丢了命,死的不过是我而已,钟馆主和茶师、孩子们若是丢了命,倒霉的是整个郦国。”
许翰目光沉沉地打量了二人片刻,使劲拍拍李药师的肩头:“你若信我,我必保你安全。”
“将军若是信我,我或可帮得上您的忙。”李药师给他行了个礼,退到一旁。
何蓑衣和许翰简单的交流了几句,叫上夏栀,一起往芳茗馆而去。
许翰吩咐偏将:“去把我们的人叫出来!”
没过多久,一只类似于“之”字号卫队那样的精干人员走出来,精神饱满地看着许翰,鸦雀无声,只听不问。
许翰有条不紊地作了安排,一挥手,这些人便悄无声息地散去。
许翰有些凝重,又有些轻松地看向梁兄:“仰仗您了。”
梁兄微微颔首,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许翰叫上李药师:“自此时起,你便跟在老夫身边吧。”
李药师握紧手中的毒囊,暗道,只要这些人对得起他,那他也不会让这些人吃亏,一定要尽力保住自己不死,保得这些人活下去。
没办法,虽说昆仑殿不分东岭和郦国,只认殿主,但并不能抹杀他就是郦国人的事实,况且儿子一家,也要靠茶叶为生呢。
若真是战乱起来,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风寒微雨,顾沄轻衣简从,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许翰热情接待,顾沄简单道明来意,让人把药奉上:“请验药。”
许翰也不含糊,叫李药师:“老李,你来瞧瞧。”
李药师丝毫不惧怕顾沄随从的炯炯目光,坦然自若地上前,验明药物之后,道:“无误。”
顾沄又笑:“既是验明无误,还请许将军把那位故人带出来,也让我们验明正身吧。”
许翰狡猾地道:“人暂时不能给你们看,因为不在城中。不过倒是可以让你们见一个人。你们见到这个人,就知道真伪了。”
他拍拍手,一个宦官面无表情地被人推出来,正是从小伺候李源的心腹宦官。
顾沄瞳孔微缩,笑眯眯地道:“我们来仔细商量这件事要怎么办吧。”
第531章 搞事儿(2)
芳茗馆中,钟唯唯气定神闲地坐在考堂上,看孩子们考试,时不时就孩子们的表现,低声和陈少明、南小乔交谈几句。
听说何蓑衣带着夏栀来了,便叫小棠:“去把人请进来。”
何蓑衣入内,遥遥和她互相行礼致敬,也不上前去打扰,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随手找一本书,就着窗外的灯光看书。
今天虽是抽考,却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严厉,不分组,每个人都必须单独上台考试并表演,并且是从头做到尾。
考完之后,钟唯唯和陈少明、南小乔等人都会依次点出不足并教导,并且严厉申斥不认真、一直没有进步的人。
考场内的气氛很凝重,每个人都很紧张,压根就没注意到天色已经晚了,更没有多想。
直到厨房里送了饭食进来,众人才发现天黑了,哀叹一回钟馆主的突然袭击搞得太凶残之后,还是得认命地继续考试。
趁着大家都在吃饭,钟唯唯这才有空去见何蓑衣。
师兄妹二人面对着面,都有些不自在,说的都只是公事。
“师兄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有我在,你不要怕。”
“我不怕的,只是若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师兄请照顾好自己,不用多管我。”
“我也是郦国人。你在做你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我也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何蓑衣言简意赅地结束了谈话,淡然一笑:“阿唯去做其他事吧,不用管我。”
钟唯唯还想和他多说,他却闭了眼睛假寐,不再理她。
“将军府派人过来了。”陈少明过来:“您去忙吧,我来陪着何兄。”
钟唯唯也就起身,去见许翰派来的人。
经过反复谈判拉锯,许翰和顾沄约定在今天晚上换人,地点是在小镇外的树林里,东岭人换好人就走,不停留。
那么,东岭人若要做手脚,就是今天夜里了。
钟唯唯传令下去:“今晚不休息,吃了饭之后继续考试。”
考堂里发出一阵哀叹声,有经验的老茶师哼哼:“这算什么?你们以为做大茶师那么容易的?
我们那会儿都是半夜时候就起床,排队报名等通知,一步一步地来,运气不好时,一整天都没得饭吃。过了初试,才能有机会继续往上。”
孩子们不再言语,静悄悄地继续考试。
钟唯唯巡游了一圈下来,满意地点点头,叫了之一进来如此这般地叮嘱一番,这才又回去镇守。
到了三更时分,孩子们困了,虽然勉力打起精神应试,却还是忍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钟唯唯拿起惊堂木使劲一拍桌子,所有人的困意一扫而空。
与此同时,一直寂静的芳茗馆里突然响起了哭声。
哭声凄厉,忽近忽远,一时近在耳畔,一时又缥缈远去,孩子们被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鬼!”
胆子小的女孩子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狂风四起,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考堂里的灯摇摇欲灭,“啪”地一声响,一个东西破窗而入,直直向着钟唯唯袭来。
胭脂拿起茶盘一挡,那东西滴溜溜转了个圈,落在钟唯唯脚下,冒着热气,血淋淋的,怒目圆睁,赫然是厨子的头颅。
考堂里顿时大乱,更多的孩子被吓得哭出了声。
钟唯唯威严地抬眼扫去,淡淡地道:“每逢大事必有静气,还记得我教你们的茶心么?我还在,你们也安然无恙,怕什么?哭什么?立刻闭嘴!”
孩子们呜咽着闭紧了嘴,想要起身互相挤在一起,钟唯唯不许:
“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许乱走!否则,挤在一起的话,里头若是藏了坏人,看不清楚,怎么办?”
于是大家又强忍恐惧,忍着哭声,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紧张地看着钟唯唯。
钟唯唯温和地笑了笑:“就是要这样,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这是在郦国,是在我们的家里,不是在其他地方,相信我,相信许将军,相信陛下,听我的话,我们会安然无恙的。”
外面传来一阵刀兵激烈相撞的声音,一道窗户被撞开,紧接着,骤起的狂风将考堂里的灯光尽数熄灭。
钟唯唯大喊一声:“下!”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滚落进来,准确无误地向着钟唯唯弹射而去,手里的弩箭毫不容情地射出。
一阵凉风袭来,死亡的恐惧之感油然而生,他下意识地一偏头,却刚好撞在冷冰冰的刀口之上。
他甚至连痛都没有感觉到,就倒在了地上,闭眼落气之际,只听见了清晰的弩箭钉入物体中的闷响声。
他诡异地弯一弯唇角,拼死往前一扑,想要和杀死自己的人同归于尽。
然而他扑在了一面光滑的墙上,或许说,那不是墙,而是一面冰凉而坚固的伞面,下一个呼吸,他双脚和身体分离,彻底死透。
考堂里漆黑一片,风雨交加,外间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孩子们已经吓得不敢哭了,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阿唯?”何蓑衣收起伞,从腰间取出火折子,打亮,照向钟唯唯所在的方向,他的手是抖的,背上全是冷汗。
强弩入体的声音他也听见了,他很害怕,害怕看到一个重伤濒死的钟唯唯。
然而火光亮起之后,他愣在了当场。
钟唯唯刚才坐的地方空无一人,不要说她,就连所有的茶师和孩子们都不见了影踪。
考堂里,肉眼所见的范围内,只能看见侍卫、他、夏栀。
好诡异的场景,何蓑衣冷汗涔涔,莫非是被人掳走了?
但即便是对方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在这眨眼的功夫,就无声无息地把人全部带走吧?
夏栀拉了他的袖子一下,指一指桌下,他弯下身去,拿着火折子晃了晃,看到桌子下面,整齐划一地趴着一堆人,每个人都是双手护着头,尽力把身体缩到最小,护住了要害。
其中又以钟唯唯趴得最好,姿势最好看。
何蓑衣抬眼看着墙上还在簌簌抖动的几只箭矢,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532章 搞事儿(3)
原来刚才灯灭之际,钟唯唯大喊的那一声“下”,竟然是要求大家集体藏在桌下的意思。
难为她提前想得到,还能让这么多人都听她的,信她的,躲得这样齐整利落。
何蓑衣越想越好笑,觉得自己真是更加不想放手了。
钟唯唯听见笑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却不肯坐回去,只道:“不会打架的人保护好自己,藏好自己,就算是帮忙了。”
“不错。”何蓑衣点点头,灭了火折子,示意其他侍卫打起精神,防备敌人再次突袭。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啪啪”几声脆响,浓烈的火油味道弥漫开来,对方竟然扔了装满火油的罐子进来,想用火攻的办法杀人灭口。
何蓑衣大急,只要火势一起,安静的考堂里立刻就会乱套,众人要么急着灭火,要么就是竞相奔逃。
无论哪一种,都是送死。
不管钟唯唯再怎么想得周到,也不会想到要灭火吧?
就算墙角那几口装满涧水的大缸可以应急,这火油燃起的火焰也不是水能灭的。
何蓑衣不及多想,冲过去抓住钟唯唯就要走,他管这些人死活呢,只要钟唯唯一个人活着就行了。
钟唯唯抱住案几不肯走,却也没有点破他的目的,只大声道:“水缸里有沙,屏风后也藏得有沙,火势若起,拿沙盖上去就好了。”
话音未落,有人自外面射了火箭进来,火苗“腾”地就起来了。
孩子们哭了起来,简五,陈少明和南小乔沉着地站出来,指挥侍卫取沙灭火。
钟唯唯大声安抚孩子们,何蓑衣把她的嘴给捂住,厉声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里么?再出声,我就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带着你走了。”
钟唯唯只好闭紧嘴,掰开他的手,继续藏好。
又有几个杀手闯进来,何蓑衣无暇他顾,蹂身而上,和夏栀配合着,与那几个人搏斗。
不一会儿,火被扑灭,外面的打斗声也渐渐小了,之一领着几个“之”字号的侍卫进来,与何蓑衣等人一起,将那几个刺客围起来。
那几个刺客见势头不好,互相对视一眼,自尽身亡。
一场危机就此揭过。
何蓑衣带人去清扫战场,钟唯唯把人集中起来清点,发现考场内的人损失都不大。
只是墨老被扭伤,有两个茶师被溅起的火油烫伤,有一个孩子被刺客伤到了胳膊,其余人等或只是轻伤,或只是受到惊吓。
真正受到重创的是守在外围的“之”字号侍卫,以及其余芳茗馆的守卫。
之八、十二、十五重伤,其余人等不同程度的轻伤,芳茗馆的守卫死了十多个。
对方则扔下了十一具尸体。
钟唯唯的心情很沉重,之一等人倒是满不在乎,劝她道:“来的都是硬点子,这样的身手少下十年不能练出来,东岭人并未讨着好,也够他们肉疼很久了。重要的是茶师们没有大碍,安全无虞。”
钟唯唯苦笑,若不是因为她的病,也不会引起这么多的纷争,她没办法用划算或是不划算来衡量这件事。
何蓑衣淡淡地道:“是不是你不生病,东岭人就不会这样做了?两国水火不容,迟早都有一场大战,你这件事,不过是把矛盾提前了而已。”
陈少明转移话题:“您为何知道会用得着沙子?”
钟唯唯回答:“不能在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
上一次,她还住在周家大院里时,那场火灾对方就是用了火油,因为没有趁手的灭火材料,导致整个屋子都被烧光了。这一次她当然要做万全的准备。
赵宏图担忧道:“东岭人兴师动众,必然不会只做这一件事,不知许将军那边的情形如何了。”
众人全都安静下来,聚坐在一起,静等消息。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阴寒刺骨,孩子们挤在一起互相依靠着打瞌睡,钟唯唯也困,裹紧狐裘往小棠怀里缩。
何蓑衣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南小乔和陈少明轻手轻脚地走进走出,帮着之一等人处理杂务。
天将亮时,将军府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
许翰和顾沄等人在小树林交换,双方都是和气又友好,验明药和人质正身之后,突然闯入一伙人,一言不发就冲上来杀人。
看着像是不分东岭或是郦国,见谁杀谁,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得出区别的。
对方重点要杀的人有三个,一是东岭的前太子李源,二是许翰,三是李药师。
这样的事又岂能瞒得过许翰,许翰不慌不忙,虚与委蛇。
李药师先是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东躲XC仗着身形灵活,一会儿抓住顾沄的袖子往他身后藏,一会儿又去抓住真堇帝姬求饶。
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又一伙蒙面人闯入,也是见人就杀,但杀的主要是东岭这边的人。
第一目标是顾沄,第二目标是真堇帝姬,至于东岭前太子李源,对方则有意无意地放过并保护。
双方各怀鬼胎,闹得比唱戏还热闹。
顾沄指着自己这方派出的杀手,大声嚷嚷:“一定是昆仑殿教众在捣鬼!”
许翰赞同:“对,就是他们!这些混账东西最近可搞了不少事儿。顾相,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联手把这些恶徒灭了吧。”
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大混战,狂风刮着,寒冷刺骨的冬雨下着,双方都在黑暗、血腥、泥水、死亡里挣扎。
互相捅刀子的同时,还要保持笑容,苦苦支撑到天将亮时,大家都支持不下去了。
随着第一拨黑衣人的撤走,第二拨黑衣人也跟着撤走,走前还不忘将尸体也一起带走。
许翰和顾沄都是精疲力竭,靠着树干,互相凝视着,大眼瞪小眼,最终,苦巴巴地相视一笑。
虚情假意地寒暄几句,正准备散去时,又来了第三拨人,轻而易举抢走了死里逃生的东岭前太子李源。
顾沄瞪了会儿眼,气得全身都颤抖起来了:“你们怎么解释?”
许翰捂着自己左臂上的伤口,也是义愤填膺:“反了,反了,居然放了这么多东岭人进来,我一定要禀告陛下,严惩史大祖!”
第533章 铩羽而归
史大祖是谁呢?现任的郦国边关守将。
许翰显然是暗示最后这一拨人乃是东岭前*太*子余孽,为了救走东岭前太子李源,所以混进了郦国。
顾沄可找到借口了:“说不定是贵国故意放纵也不一定!”
许翰不甘示弱,瞪着眼睛道:“对!是贵国故意放纵,把人放到我们这边来了!”
压低声音,一笑:“听说,顾相从前就是李源的人?宣关守将也是您的故人之子?
这次也是巧了,咱们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就是您来了才发生这种事,不知贵国的陛下会怎么想呢?”
李澹其人,生性多疑,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其他事情还好,尤其是涉及到前太子李源这块心病,那可是不得了。
一点点事儿都可以变成大不满,只看他是怎么对待李尚的,就可以知道他有多重视这件事了。
思及自己从前和李源的关系,顾沄额头上浸出冷汗来,硬起头皮和许翰周旋:“贼喊抓贼,你们不厚道!”
有人匆匆跑来,把芳茗馆遭到夜袭的事一并报出来,许翰当场就吐了顾沄一脸血痰:
“没想到你们居然打着这样恶毒的主意!老夫今日险些被你们害死,不如拼着这条老命,与你这老贼同归于尽!”
“凭什么说是我们?我总共也只带了这么些人来,每一个都在这里。”
顾沄咬紧牙关:“是昆仑教众干的,也可能是前太子余党干的,说不定,还是贵国某些贵人干的。”
真堇帝姬冲出来,声音清脆:“多行不义必自毙,钟唯唯为了一己之私惹起那么大的乱子,这是激起民愤,有人想要替天行道!你凭什么冤枉我们?”
许翰定定地看了真堇帝姬两眼,轻蔑一笑:“没想到顾相英雄人物,到老了也难逃女色这关,出门公干,还要带着小星一起出来。”
言下之意,竟然是把真堇帝姬当成顾沄的宠妾了,真堇帝姬气得发抖:“老不死的狗东西!竟敢侮辱本宫……”
顾沄给手下使了个眼色,有人上前,一掌击昏真堇帝姬,把人带走。
顾沄和许翰告别:“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现下是在贵国的地盘上,当然是贵国说了算。
就算是许将军想要扣押我们,杀死我们,我们陛下也是鞭长莫及,不过,两国交战是大事,想来许将军也不敢贸然行事?”
许翰不置可否,颔首行礼:“恭送顾相。”
东岭人铩羽而归。
许翰屹立目送,强势不可侵犯。
直到东岭人的身影看不见了,他方才晃了晃,呕出一口鲜血,往后倒下。
许翰是自保的同时,为了护着李源不死而受的伤,之前一直强撑着,不过是不让东岭人得意而已。
李药师也是死里逃生,他的背上挨了一刀,痛得他扭曲着脸直吸冷气,手却一直紧紧攥着药盒不肯放松。
钟唯唯去看望许翰和李药师,许翰的精神还好,躺在床上静听完手下的人向钟唯唯详细描述当时的情景,又听小棠详细描述芳茗馆的事。
微笑着向何蓑衣点点头:“多亏了小何兄弟。”
之前他一直都称呼何蓑衣为“何爷”,听着是足够尊敬了,其实戒备和防范一点不少。
如今称这一声“小何兄弟”,才真正是有了点把他当成自己人的意思。
何蓑衣淡淡颔首:“应该的。”
转身走出去,心里生出了一种很是奇怪的感觉,因为身世,从前他是没有归属感的,钟南江死了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没有了家。
既不觉得自己是郦国的人,也不觉得自己是昆仑殿的人,然而这一声“小何兄弟”却让他有些心酸和热血的感觉。
许翰目送何蓑衣走远,叫钟唯唯坐近些,低声道:“张翼本想来给您行礼,但是李源那里离不了人。东岭人没有和我过多纠缠,就是去追查李源的下落了。”
虽然很想要药,但李源身份太特殊了,若是把人就此交给东岭,并由东岭皇帝随意弄死,对于郦国是很不利的。
东岭越是动荡不安,对郦国越是有利,所以张翼这些人的任务还包括保护李源不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钟唯唯一下子就抓到了关键之处:“从昨天夜里东岭人的表现来看,东岭皇帝的暗卫也不弱,为何他们一直找不到李源,十三卫出手就这么顺利?”
许翰笑而不语。
钟唯唯就明白了,低头一笑,无限骄傲。
还是重华,一定是他私底下和李源达成了什么交易,只是她还记得,当初支持李澹造反争夺帝位的也是重华。
这样子翻来覆去地挑拨人家兄弟打架,真的好吗?太不厚道了!
可是她喜欢啊,不这样,郦国面对一个日益强大的东岭,只能俯首称臣了。
李药师见着钟唯唯,十分骄傲,他把自己身上的伤口亮给钟唯唯看:
“我是拼死保护这药,他们居然还想再拿回去,我就想,到了我手里的东西,除了陛下和何爷之外,还真没有人能拿走呢。”
钟唯唯夸他又谢他,让杨适来给他治伤,他却苦了脸:“我活不成了。这刀上有剧毒,我解不了。”
钟唯唯彻底傻住,小棠也道:“开什么玩笑,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样子。”
李药师摇头叹气:“论起毒来,你们谁会比我懂呢?我这个终年解毒的,死在毒药上是迟早的事情。”
他说给钟唯唯听:“下毒的手段千奇百怪,好比之前我给李尚下毒,也是借着他们不防备的地方。
这次呢,刀上有剧毒,给您的药上也有剧毒,这个药,也是落到我手里才有办法处理。
换了任何一个人来,或是我死了,您用了之后只有死路一条。”
钟唯唯冷汗涔涔,下意识地看向何蓑衣,何蓑衣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李药师倒是想得开,笑眯眯地让杨适帮他的忙:“趁着我还有精神,先把这个药弄干净,这些天你一直都和我一起,药方也有数了,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处理。”
第534章 解药
这一次,东岭人虽未讨着好,钟唯唯这边也是伤筋动骨。
许翰和李药师都需要静养,她帮不上忙,自己也是操劳了两天一夜,身体有些支持不住,为了不添乱,只能去休息。
然而睡得并不安稳,总是梦见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被小棠推醒,她才知道李药师已经去了。
急急忙忙赶去,灵堂已经设起来了,无人为李药师送终,唯有何蓑衣与夏栀、还有伺候李药师的几个药童守在灵前烧纸,接待前来吊唁的人。
钟唯唯忍着眼泪,给李药师上香行礼化纸。
夏栀代替李药师的家人还礼,钟唯唯行礼毕,问何蓑衣:“老李他有没有家人?”
何蓑衣半晌没有回答,家人当然是有的,但这样的情况下,谁敢把那家人的真实身份捅出来呢?
不说出来,才算是保全李药师护着家人的一番心意。
钟唯唯等不到何蓑衣的回答,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没有,坐着发了一回呆,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可以弥补的办法,便又怏怏地起身离开。
何蓑衣在她身后道:“药处理好了,老李已经教了杨适怎么制药,要花点功夫,三天之后药能制好,你这几天就留在家里将养,不要出去,也不要操心,安心等着服药。”
千辛万苦,终于拿到了药,钟唯唯到底心情却十分低落。
她觉得自己果真就是真堇帝姬所言,为了一己之私,闹得天翻地覆。
何蓑衣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不是你想中毒,也不是你想找药,不过是心怀叵测的人,为了自己的私心和利益,借着这个事闹出来的罢了。”
比如他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对,正是这个理。不管你有病没病,找不找药,这些事情都会闹出来,两国之争,从来不是嘴上功夫,不流血不争斗是不可能的。”
许翰被人扶进来,神色肃穆地给李药师行礼上香,道:“老李是个好样儿的,不出几日,东岭也是要办丧事的。”
钟唯唯这才知道,李药师趁乱给顾沄和真堇帝姬下了毒。
然而李药师的本领是高超的,但从李药师也被毒死这件事上看来,东岭未必就没有解毒高手。
她默默坐了一会儿,到底是在简五的陪同下,硬撑着去把此次事件中受伤或是死去的将士、护卫的抚恤事宜处理好,真是觉得累极了,才回去躺下休息。
她梦见自己回了京城,和重华一起站在墙头上极目远眺,也梦见了师娘和师父,还有死去的父母双亲。
她烦躁地翻来覆去,明知自己是在做梦,所有的快乐都是在做梦,就是不愿意醒来,或许说是醒不过来。
接连几天,钟唯唯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睡眠极差,总是半梦半醒,哪怕就是滚滚也不能让她开怀。
所有人都当是她这段时间熬坏了,又因为李药师等人的死而耿耿于怀,才会发病,就连她自己也这样以为。
唯有何蓑衣知道,真相并非如此,而是李药师说的大限已到,必须用药。
若不然,此生缠绵病榻,就真的永远都离不开九君山了。
他恨不得杨太医立时把药制好送过来,然而也只有静等而已。
第四天,钟唯唯发起了高热,烧得一塌糊涂,闭着眼睛只管说胡话。
小棠摸一把她的额头,被吓得半死:“许久没有这样病重了。”
钱姑姑满怀忧心,吩咐苗姑姑:“去请杨太医过来。”
杨太医忙得满头大汗,他毕竟不是毒道中人,虽然重华留他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他盯着李药师,同时向李药师偷学本领的,但真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身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
李药师交代过,钟唯唯这服药必须在年前服下,且服用之时,身体必须保持最佳状态。
因为解药同样性烈,若是身体状态不好,很可能会被解药弄死,而钟唯唯现在的情况,明显就不适合服药。
该怎么办呢?杨太医一时下不了决定,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何蓑衣进来,稳稳接过他手里的药,淡然道:“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她若死了,你同样逃不掉一个死。可是她若活了,你就是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杨太医对上何蓑衣的眼睛,奇迹般地平静下来,皱眉问道:“可是老李曾经告诫过我,这药就算是给钟馆主按时服下,并让她平安渡过服药期,也还不算是就完全治好了。”
何蓑衣道:“是啊,老李还没有来得及把话给你说完,他就死了。他却是告诉过我的,这药服下去之后,也不过是暂时解了燃眉之急,阿唯她……”
他目光沉沉,眼睛有着与平时不一样的黑。
杨太医不知不觉跟着他点头:“对,因为这个药被东岭人做过手脚,破坏了部分药性,钟馆主不会死,但子嗣一事,这一辈子都不用再想了。”
何蓑衣鼓励地看着杨太医:“说得不错,杨太医是真的用心了。”
“不是说不能怀上,而是胎儿存活不了,会给母体造成很大的伤害,以及,避子汤会对钟馆主的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是不能服用的。”
杨太医盯着何蓑衣的眼睛,把这些话复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何蓑衣垂下眼睛,不再与他有目光对接,他才停下来。
何蓑衣温和地道:“不要怕,先去给阿唯治病吧,你们陛下不会怪你的。”
“是。”杨太医恍然清醒过来,精神抖擞:“多谢何爷指点。”
何蓑衣淡淡颔首:“应该的。”
杨太医就请何蓑衣:“请何爷与我做个见证,有您在一旁陪着,可以让我安心些。”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何蓑衣本就不放心,当即陪着杨太医一起入内,看他亲手熬好制好的药,再亲眼看着钟唯唯喝下了那碗药。
一碗药涓滴不剩地进了钟唯唯的口,房间里一片静默,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钟唯唯,期待奇迹出现。
第535章 离魂(1)
京中。
重华站在承天门上眺望九君山的方向。
根据最新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东岭人入境,以药交换李源一事,却不知道事情此刻已经进行到什么地步,但想来,也是很凶险的。
他有一种鞭长莫及的挫败感,偶尔也会觉得身为君主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富有天下,却连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更不能在一起,想想就是一件让人挫败的事。
但是想起钟唯唯在九君镇做的那些事情,又会觉得非常骄傲,觉得郦国君主的身份,至少也有一个好处——可以让钟唯唯得以全方位地展现她的能力。
李安仁走过来,小声在他耳边低声道:“韦家给太傅府送了很贵重的丧仪,钟大姑娘让人把礼单送过来了。”
钟欣然这是害怕惹上韦氏这身骚,从而彻底引起自己的厌恶,再无翻身的机会。
这样也好,她懂得进退,是再好不过了,重华淡淡地道:“把礼单收了,另外给她赐几件用得上的东西。别让人欺负了她去。”
李安仁小心退下。
今夜无风无雪,是难得的好天气,想必就算是魂魄归家,也不会太冷。
重华看看宫人手里拎着的灯笼,几次想要把那灯笼挂在承天门上,召唤钟唯唯的魂魄归家,最终还是作了罢。
京中不冷,谁知道路途之中,其他地方是否寒冷呢?
钟唯唯最是怕冷,他还是不要折腾她了。
重华一边想着这事儿,同时却又觉得自己荒唐可笑,堂堂君主,一国之尊,竟然会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儿。
严储想了想,悄悄把一盏灯挂在了承天门上。
重华回到清心殿中,已是夜深人静,重华盥洗过后便躺下了,睡得迷离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陛下……”
竟然是钟唯唯的声音。
重华大喜过望,睁眼一瞧,只见钟唯唯躺在他身边,神采奕奕,笑容满面的样子:“陛下没想到我会回来吧?”
重华顾不得别的,起身将她紧紧搂住,低声问她:“你如何知道我在思念你?”
钟唯唯笑道:“因为我也在思念你。”
笑眯眯将手往他身下一摸,赞叹道:“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重华被她勾得三魂去了两魂,什么都不想,就只把人往床上带,前所未有的癫狂和放纵,仿佛要把分别的这些天来,所有的相思之苦尽数补上。
许久之后,重华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轻轻啄着钟唯唯的唇瓣,低声问她:“你累么?”
钟唯唯答道:“若是平时,自然是累的,可是如今我身体好了,不累。”
重华大喜过望:“你好了?药拿到手了?”
钟唯唯将手卷着他的头发,娇嗔道:“当时是拿到手了,陛下神机妙算,安排了这么多的人手去做这件事,什么都算到了,岂有不成之理?”
重华高兴得抱着她亲了又亲:“既然是病好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不得了,每天这样站在承天门上等你,都快成望妻石了,明明有妻子,却过着鳏夫的生活。”
钟唯唯白他一眼,起身要走:“谁说是鳏夫呢?您这些日子不是换着宠幸惠妃和贵妃的么?”
重华心里着急:“那都是掩人耳目,为了不让别人攻击你,是玩的什么花样,难道你竟然不知么?”
钟唯唯叹口气,摸着他的脸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李药师死了,他说我虽然解了毒,却坏了身体,永远也不能有孩子了,你还是得多作打算才是……”
重华不信:“好端端的,他怎会突然死了?”
钟唯唯道:“他为了护住我的药,也是为了我,被东岭人砍伤,刀上有毒,药上也有毒,是被毒死的。陛下和东岭前太子李源之间又是什么约定呢?”
重华道:“我给了他十万两白银,一千名精兵。”
钟唯唯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远处传来更鼓的响声,钟唯唯道:“五更了,我必须走了,陛下保重,记得我和你说的话。”
重华不舍得她走,拉着她不许走:“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要抛下我走了吗?”
钟唯唯焦虑地道:“我若回不去,便要死了,陛下是要贪图这一时之欢呢,还是想要我长长久久地活着?”
重华愣了片刻,松开手:“我自然是想要你长长久久地活着的……”
钟唯唯含笑带泪:“所以啊,我也是希望陛下得到最好的,不想你因为我的缘故,吃苦受罪……”
一阵风吹来,钟唯唯转眼便失了影踪。
“阿唯……”
重华惊起,只见夏花姑姑担忧地站在帐前,低声道:“陛下,陛下,您醒醒,您被梦魇着了。”
重华焦急四顾,偌大的寝殿里华美依旧,灯火璀璨,值夜的宫人各司其职,一切井井有条,而钟唯唯,的确是不在的。
他伸手摸一摸身边的枕头和被窝,是冷的,根本就没有人来过,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做梦而已。
他疲惫地躺回去,挥手让夏花姑姑退下:“朕有些疲累,告诉他们,今天早上罢朝。”
夏花姑姑担忧地退下去,顺带把宫人全部带走。
作为一名合格的尚寝,结合皇帝陛下在梦中喊的那几声“阿唯”,不难猜出皇帝陛下做了什么梦。
重华却是真的病了,长期不生病的人,突然病起来就很吓人。
他烧得满脸通红,口里和嘴唇全都起了泡,喝稀饭、张口说话都困难。
韦太后假惺惺地来看他,祁王见到他就哭,好像他立刻就要死了似的。
魑魅魍魉全都晃了出来,一时往又又身边凑,一时又往太医院凑,胡紫芝和吕纯商量之后,决意一起照料他。
重华把人全部赶走,只留下李安仁和严储,也不许又又去看他,唯恐会把病气过给又又。
再就是催促李安仁,去看九君镇那边的消息传来没有,别的都好说,他就是担心在梦中,钟唯唯说的那句“李药师死了,他说我虽解了毒,却永远也不会有孩子了,陛下您要早作打算才是。”
第536章 离魂(2)
钟唯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沿着当初从京城到九君山的路,一直回到京城去。
路很远,她却不怎么辛苦,身体轻巧得和风一样,她梦见自己沿着大雁河而行,有的地方已经下雪,到处白茫茫一片,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
有大船在大雁河上驶行,她坐在人家的桅杆上看热闹,看到一对偷跑出来的小情侣在吵架。
女的一个要跳河,她拉了一把,顺便搧了男的一耳光,再看他们和好如初,她又踏着风继续前行。
她看到了承天门上高挂着的灯笼,看到了在龙床上沉睡的重华。
她看到他英挺的长眉紧紧皱着,睡梦里也是十分愁苦寂寞的样子。
她忍不住叫他,他看到她非常欢喜,她和他春风一度,闲话家常。
直到五更鼓响,她本能地知道自己必须走,和他告别,让他保重。
她甚至还看到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夏花姑姑满怀愁绪,轻声和李安仁交谈:“陛下这样下去不行,只恐会真的忧思成疾……”
她看到又又在安睡,胡紫芝和青姑姑守在一旁,仔细照料;
韦太后捏着嗓子唱儿歌,哄一个婴儿入睡,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得可怕;
看到吕若素坐在黑暗里,不停地把蜡烛点亮又吹灭;
看到吕纯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坐在书案前写了一幅又一幅的字;
看到钟欣然披麻戴孝,坐在一堆文稿里发怔……
“铛”地一声脆响,钟唯唯被惊醒过来,她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向前方。
看到自己还躺在芳茗馆的床上,四周围满了人,简五、何蓑衣、杨适、许翰、钱姑姑、小棠、赵宏图,全都在。
每个人脸上都有显而易见的焦灼和担忧,看到她醒来时甚至不敢相信,何蓑衣试探着问:“阿唯,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果然是在做梦,全身没有一处不酸痛,可是梦里她和重华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实在是太真切了。
仿佛明明白白发生过,她甚至还记得他的唇落在她唇上时的滚烫灼热,还有他的手停留在她腰间的感觉……
钟唯唯将手盖在眼睛上,沙哑着嗓子道:“当然是记得的,我只是病了一场,又不是离开了几十年。”
何蓑衣点点头,退到一旁,示意杨适给她号脉。
杨适战战兢兢上前,一脸后怕:“多谢您了。”
钟唯唯觉得好笑:“要也是我谢你啊,这几天都是你在给我治病吧?我这回病得极重,若不是你,恐怕是挺不过去了。”
杨适忍不住哭了出来,紧紧拉着钟唯唯的手不放:“您不知道啊,您都昏迷好几天了,我天天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没敢合眼。昨天实在忍不住打了个盹儿,梦见陛下提着刀来砍我的头……”
钟唯唯忍不住笑出声来:“陛下不是不讲理的人。”
杨适小声嘟囔:“那可不一定。”
再怎么贤明的君主,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不治而亡,都会丧失理智地杀一批贬一批太医,何况皇帝陛下对钟唯唯如此在意。
杨适说了这话,又后悔,生恐钟唯唯听见,说给重华听,那他又要惹是非了。
钟唯唯却只是半闭了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觉:“怎么样?”
杨适有些不确定:“下官觉着是好多了,至少脉象是有所改变的,但整体还是很虚弱,需要静养就是了。”
简五皱了眉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做你觉得?莫非你还不如李药师么?”
提起李药师,大家都有些黯然。
杨适垂着眼沉默许久,抬起头,看着钟唯唯的眼睛,斩钉截铁地道:“是的,毒性已解,只是到底中毒已久,毒入骨髓,所以需要长时间的将养,非一日之功所能达成,还有就是子嗣……”
钟唯唯点头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刚服药之时你曾说过。”
她刚服下药不久,就发生了剧烈的反应,吓坏了一屋子的人,简五抓住杨太医要他说个清楚明白,为何解药入了口,不见好转,反而反应如此厉害。
杨太医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话,她虽然百般苦楚,却清楚明白的记得,并且在梦中和重华相会之时,她也和重华说了一遍。
心里不是不委屈,但这样的结果,大概是最好的了,至少从此以后,她不用被禁锢在这个地方,也不用随时担心自己会突然死去。
不能有孩子,不能服用避子汤,这事儿很好办,左右她也不想回京,没有男人,哪里会有什么孩子呢?
若是她没有看错,韦太后哄的那个婴儿,应当就是祁王的幼子了,也就是韦太后准备养来,接替重华之位的人。
钟唯唯摆摆手,示意众人退出去:“我累了,想歇歇。”
钱姑姑等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简五本想留下来陪钟唯唯,想想还是没有留下来。
何蓑衣淡淡地道:“阿唯,我曾答应过陛下,要护你周全,只要你需要,我便一直都在。”
钟唯唯挣扎着打起精神,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师兄。”
这个笑容透着感激,却没有多少亲近,恭敬而客气。
何蓑衣半垂了眼睛,恍觉事情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似乎他和钟唯唯之间,不管他怎么否认,怎么假装潇洒,都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人都是最爱麻烦至亲至爱之人的,因为觉得理所当然。
但对于钟唯唯来说,重华和她如此亲密,她尚且害怕拖累重华,千方百计远离重华;对于他这样的,恐怕更是避而远之。
真是后悔去年春天那一场豪赌,他不该当着钟唯唯的面,挑了那么一个时候,引诱重华出手,把他刺了那么多个窟窿的。
何蓑衣心事重重地转身往外走,忽听钟唯唯在他身后低声道:“阿兄,你以后都不要来了。”
何蓑衣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回头,疑惑地看向钟唯唯。
钟唯唯没有看他,眼睛盯着帐顶,语气平缓无波动:“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第537章 你才是真正与我有婚约的人
“我不想再看见你。”
钟唯唯不敢看何蓑衣的表情,低声道:“这句话很早以前就想和你说,一直都不敢说出来,就当是我自私,觉着有你在才踏实,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欠了你的情。”
何蓑衣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钟唯唯。
他一直都在想,她会在什么时候开这个口赶他走。
又侥幸地以为,她脸皮薄,记情,大概不忍心赶他这种无家无业、孑然一身且还很穷的人走。
可是在这种时候,她醒来之后,却毫无预兆地开了口,不但让他走,还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他猝不及防,十分狼狈。
钟唯唯道:“说起来,肯定会有人骂我无耻的,没找到药之前,一直不肯开口让你走。找到药之后,治好病了,立刻翻脸不认人,赶你走……就当我无耻吧,你必须走。”
这句话,她很早以前就想对何蓑衣说了,但是一直开不了口,直到此刻,何蓑衣说“只要你需要,我便一直都在。”
她才发现,有些话不忍心说,本身就已经是在伤害人,不如早说早了结。
何蓑衣沉默许久,才低低地笑了起来:“不,不关你的事。这次我去东岭寻药,你并不知情,若非我笨拙,打草惊蛇,也不会引起后来的这许多波折。”
他顿了顿,自嘲道:“说来也是怪我自不量力,分明没有金刚钻,却偏要揽这个活儿。
我自私,妄想为你寻回这种药,好叫你一直都记得我的情,所以并没有告诉二师弟,而是刻意隐瞒下来。
若不然,二师弟早就为你寻到这药了,也不至于到现在,死了这么多人。
你也别自责,这些人之所以会死,完全是因为我的自私。”
他看到钟唯唯的脸色越来越白,表情越来越惊愕,有种不顾一切,想要与她撕掳个明明白白的冲动:“你可知道,你和我才是真正有婚约的人?”
钟唯唯吃惊地坐起,彻底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她怎会是和他真正有婚约的人?
她怎么不知道?
何蓑衣知道她是秋家的女儿……
难道在她很小的时候,阿爹就把她许给了她?
但是不对啊,在她的印象中,从来就没有见过阿爹和什么姓何的人有来往,更是不曾听阿爹提起过。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兄是不是弄错了?”
何蓑衣的脸上再无平时的亲切和气,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你以为我比你大几岁,就老得糊涂了,就连这种事也会弄错?”
他明显就在气头上,钟唯唯张了张嘴,没吭气。
何蓑衣冷冷地道:“就在你和钟袤刚去苍山时,师父指着你和我说,以后这个就是你的小媳妇。
你以为我那么辛苦地打理庶务,来回奔走,是为了谁?为的难道不是想让家里过得更宽裕一点,让你过得更舒心一点么?”
“我满怀期待,等你长大,但是你却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和二师弟卿卿我我,师父也改了口,问我觉得谁家的姑娘不错,要让师娘去帮我说媒……”
何蓑衣宣泄着他的愤怒不甘:“你是不是觉得,我心机深沉,故意惹你和二师弟闹矛盾?
可是你不知道,究竟是谁,明知师父已将你许给了我,却还不要脸地硬挤进来,夺人妻室?你满心只觉得他好,耿直真诚,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钟唯唯想为重华说几句,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插不上嘴,因此只能默默听着。
何蓑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气喘,他的愤怒却没有因此少半点:“你以为他刚开始接近你时是好意么?
真的是被你这个又黄又瘦,一身褴褛的丫头所吸引?他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你不知道?”
“爷,不要说了。”
夏栀惊慌失措去拉何蓑衣:“您是这些天熬得太厉害了,所以上火了,说什么都不知道,快走,快走。”
小棠也去拦阻:“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要说了!”
何蓑衣挥手将夏栀和小棠赶开,冷冷地注视着钟唯唯:“你要不要去问问他?他从一开始,是怀着什么目的去接近你的?
是因为你比别人美?还是因为你的茶技果真实在太出色?”
“不,都不是!他从进山那天起,就与我互相看不顺眼。之所以故意接近你,给你机会,和你套近乎,对你好,不过是因为听见师父把你许给了我!你怪我故意害他,怎么就看不到我全身窟窿,流了一半的血?”
钟唯唯的脸色越来越白,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何蓑衣,低声说道:“我不管你们这些事,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但我,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不是师父说,把我许配给谁,我就是谁的。
他为什么接近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
你对我好,我知道,我欠你的,永远也还不清,你若是想要,哪怕就是我的命,你也可以拿走。”
“拿走你的命?”何蓑衣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轻笑着后退:“阿唯啊,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
钟唯唯心说,我明白的,都明白的,若不是真的喜欢,又怎会一直守在一旁做了那么多。
只是她后悔,没有早些狠下心跟何蓑衣说清楚,妄想不让他难堪,妄想保留那份难得的兄妹情分。
可是越往后面,她越发现,恐怕只是痴心妄想,什么都留不住。
她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建好西京,献身于郦国的茶道;
但是何蓑衣这一辈子还很长,不该困守在这里,他应该有独属于他的精彩和甜美。
钟唯唯直视着何蓑衣的眼睛,坚定地道:“我不明白。师兄明知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却还是这样一直逼我,难道不是想拿走我的命吗?除此之外,我还能给你什么呢?钱,你不稀罕,权力,我没有,名望,我给不了你。”
那些东西,若是他想要,什么都会有,他想要的,不过是她的心意和陪伴而已。
何蓑衣看了钟唯唯半晌,突地大笑出声,利落一个转身,衣袂飘飘往外走:“我知道了。”
第538章 不然不还你的腿
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我,哪怕就是到了这个地步,分明是要与重华两绝了,却仍然不肯要我。
即便是这样,隔着无数的墙和人群,只是同住在一个城镇,共同看着一片相同的天空。
吹着同一个方向吹来的风,喝着同一条涧水里流淌的水,吃同一个地方长出来的茶叶。
你也不肯。
九君镇上那么多人,你可以容忍和他们同在一个地方,笑脸相见,呼声相闻,唯独忍不得我,在这里独占一个小小的院落。
何蓑衣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语气中多有讽刺:“既然如此,你已痊愈,不用再*日*日*服用什么新鲜的龙须草,尽可以入京去寻他,常伴他身侧。
看他终日为了你的缘故,被人为难,再为子嗣的缘故,愁得白了发。还有,皇长子的身份,纸是包不住火的,终有一日爆发出来,他将如何自处?”
钟唯唯神色淡漠:“多谢师兄提醒。”
“愿你心想事成。”何蓑衣大笑而去,惊动了许多人。
夏栀白着脸,狠狠瞪了钟唯唯一眼,撒开腿追上去。
小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想要追上去劝何蓑衣,说钟唯唯都是为了他好,却又放不下钟唯唯这里,因为钟唯唯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
她跺脚怪钟唯唯:“姑娘何必在这种时候和他说这些?自己又是病重才醒,大家都累了,心情脾气都很暴躁的,一言不合就起争执,何必呢?”
钟唯唯摇摇头:“我恨自己说得太迟了。”
当初何蓑衣伤重,她没能说出口,不忍心赶他走。
后来何蓑衣养伤,去了简五那里做账房,又是刻意躲着她,她没理由跑去赶人走。
再后来何蓑衣主动离开,又突然回来,就是东岭人以药换婚之事爆发之际。
一直都忙,忙到现在,李药师死去,她病重,梦见重华,一梦醒来,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拖下去才是害人。
小棠眼睛瞪得溜圆:“可是何爷的样子好可怕。”
简五叹一口气,道:“我去看看。”
钟唯唯道:“拜托姐姐。”
“放心吧。”简五跑出去,正好陈少明埋着头过来,两人撞在一起。
陈少明被撞了个趔趄,下意识地反手抓住她,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滚成一团。
陈少明原本很生气,看清楚是简五,眼里的怒气便缓了,伸手拉她起来:“这样急急忙忙的是要做什么?”
简五不耐烦和他多说:“别挡我的道,我有急事。”
陈少明一下子火了:“你撞到了我,连句致歉的话都不说,反倒如此有理,这不对吧?”
简五牙尖嘴利:“谁叫你走路埋着头,不看路的?走开走开,我有急事。”
陈少明抓住她不放:“你不给我赔礼,我不饶你。”
简五气得笑了:“你讲不讲理?大司茶家的明公子?”
陈少明反唇相讥:“究竟是谁不讲理呢?就算是女侯爷也是要讲理的。”
简五抬脚去踹他:“把你的手拿开。”
陈少明抓住她踢过来的脚,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本正经地道:“除非你给我道歉,不然不还你的腿。”
不然不还你的腿?
简五还没反应过来,钱姑姑等人已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不还腿,难道还能卸了扛回家去么?
苗姑姑好心劝简五:“姑娘何必和他计较?钟馆主早说过的,明公子有些呆。”
简五脸红得滴血,恶狠狠地瞪着陈少明:“登徒子!你放不放手?信不信我手撕了你?”
陈少明突然反应过来,匆忙扔了她的腿,结结巴巴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简五猝不及防,狼狈摔倒在地。
陈少明忙不迭地去扶她,满怀歉意:“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一直都如此,我就忘了你其实是个女子……把你当男人看了……”
他越说,简五越气,什么叫做她一直都如此,他忘了她是个女子,把她当成男人看了?
她虽然穿着男装,做着男人做的事情,但她本来就是个女子好吧?
陈少明见简五脸色阴沉,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便重重打了自己的嘴两下:“看我这嘴笨的,我不会说话,这样吧,简姑娘你有什么急事,我去帮你做!”
他那两下打得极重,原本白净的脸瞬间就起了两个红印子。
简五瞧着就消了气,语气仍然是不好的:“我急着去找何爷,他和钟馆主吵了几句,生气了。我怕他想不开。”
陈少明心里觉得怪怪的:“你担心他么?”
简五奇怪地道:“我不担心他,去追他干嘛?难不成我吃多了啊?”
陈少明板着脸道:“你站这儿,我去看看。”
简五道:“你凭什么让我站这儿?要你对我指手画脚。”
陈少明不耐烦:“男人间的事,男人才懂,你一个女人在中间掺和什么?你去了不过让他更尴尬而已。”
简五不服气:“女人怎么了?哪里不如男人?难道我比不过你?”
陈少明傲慢地道:“比起斗茶,你的确是比不过我的。”
见简五要翻脸,又立即加上一句:“当然,比起经商,我又是远远不如你的。”
这还差不多。
简五拂去袍子上的灰,要往前去追何蓑衣。
陈少明却抢先一步跑出去了:“男人难过就爱借酒浇愁,若是需要人陪着喝酒,还是得我上,不然你一个女人喝醉了,难道还和他抵足而眠么?不方便的。”
“哪里不方便?方便得很!谁要承你的情!”
简五气死了,这个陈痴呆,口口声声总是提醒她是女人,就好像生怕她会忘记自己是女人一样。
什么喝醉了,和人抵足而眠的事,她才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的。
何蓑衣不是那样的人,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钱姑姑目睹这一切,不由得微微笑,和苗姑姑交换一下眼色,都不点破,只道:“简五姑娘饶了陈公子罢,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真没有坏心的。”
简五气了一会儿,莫名又不气了,摇着头叹息一回,想要回去陪伴钟唯唯,却被告知钟唯唯已经又睡了。
第539章 无梦
简五因此知道钟唯唯心情不好,不想要人陪,就又去找何蓑衣。
何蓑衣没见着,却在半道上遇到了陈少明,本是不想理的,陈少明却打马紧紧跟在她身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何兄已经走了,屋子里的东西什么都没要,只带着夏栀一个人。我问了看守城门的,说是骑马走的,估计不会回来了。”
陈少明清秀的脸上还带着灰痕,就连睫毛上也有灰,神色却颇为认真:“不是我说你,你虽然很能干,但终究是个女人,不该逞强的时候还是别逞强的好,不然老了有得你受的……”
“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
简五看着陈少明的样子,心里莫名一动,慌乱地转开眼神不敢再看,恶狠狠地威胁道:“下次见到本姑娘离远些,不然有你好看!”
不等陈少明开口,猛地抽了一鞭,纵马狂奔而去。
陈少明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和小厮说道:“你别看她凶,其实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
见小厮眼神古怪,就问:“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真是个呆公子……
小厮一笑,道:“公子,您的脸上全是灰,姑娘们不会喜欢您会这样的,会觉得您很呆。”
陈少明扬起马鞭作势欲抽:“皮子痒痒了,想找揍是吧?”
他又不喜欢简五,只不过,刚开始觉得她嚣张讨厌,后来又觉得一个女人这样拼,家里的人好像也不怎么管,也没个人嘘寒问暖的,很可怜。
小厮并不怎么怕他,求了饶,道:“公子您也不小了,上次老爷走时曾有交待,您若是看上谁家的姑娘,只要身家清白,不论门第,都是可以的。”
“滚!”陈少明真的抽了小厮一鞭,急急忙忙赶回去找小棠回话。
他虽然不怎么知道钟唯唯跟何蓑衣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想来钟唯唯是很挂念何蓑衣这个大师兄的。
天已经黑尽了,钟唯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心里总是忍不住去猜测何蓑衣的去向问题。
小棠走进来,摸一摸她的额头,柔声道:“听说是什么都没要,只带着夏栀走了,骑马走的。你也别太担心了,他既然还带着夏栀,就说明是清醒的,他自来冷静,不会有大碍。”
钟唯唯摇头:“他若是冷静,就不会做出那种设计陛下,当着我的面杀他的事。”
有些事仔细回想起来,何蓑衣温暖包容的笑容后面,隐藏的并不止是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那么简单。
胭脂有些迟疑地开了口:“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经过这么些日子,钟唯唯也算是比较相信胭脂了:“你说罢。”
胭脂道:“以奴婢看来,何爷不会出什么事的,至少悄悄跑去寻死,或是跑去京城找陛下麻烦这种事他不会做。顶多也就是跑到其他地方,再不见馆主就是了。”
钟唯唯仔细想了许久,觉得真是这么个理,遂将心放下了一半。
次日,许翰来看她,提起何蓑衣,道:“这也是好事。你不必担忧,他自有去处。我知道他打马出了城,曾派高手跟上,被他甩了……何爷的身份,恐怕比你以为的还要复杂。”
钟唯唯不明白:“怎么说?”
许翰道:“有些事情不用老夫多说,小钟你从头想起,令师兄若真的只是一个翩翩书生,或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士,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陛下都找不到的药方和人,只有他能找到。陛下都不知道的药,他却知道在哪里,并且知道该怎么找,就算是李药师,也不是普通人,你仔细想想吧。”
许翰告辞而去,钟唯唯整天整夜地想,不敢也不愿意继续往下想了。
小棠显然也想到了某些事,带着些不确定和后怕,轻声问她:“您觉得何爷会害您么?这个毒……”
小棠是想说,既然何蓑衣对这种毒这样清楚,是不是他也参与了某些事情,毕竟只有这样,钟唯唯才会和重华分开。
钟唯唯喝止了小棠,她很认真地对小棠说道:“我永远也不会相信他会给我下毒,就像我永远也不会相信,他会因为我赶他走而恼羞成怒,对钟袤下手一样。”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不至于谁真心对她好,谁虚情假意都弄不清楚。
她不后悔赶何蓑衣走,却是真的希望他能渐渐淡忘这件事,找到适合他的那个人,过得幸福美满,哪怕远隔天涯,从此再不相见。
这一年的大年夜,九君镇过得特别热闹有意思。
简五在长街之上摆了流水席,带着手底下的商人和工匠,发动全镇的人一起做饭做菜。
钟唯唯重病未愈,却也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带着芳茗馆的茶师和孩子们去了。
许翰把自己铺在明面上的兵都带了去,藏在暗处的那些兵则留在军营里热闹,廖县令带着一家老小和属官衙役们一起前去。
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物出物,不分高低贵贱,全都坐在长街之上喝酒吃肉放鞭炮,过得非常开心。
钟唯唯被安排坐在正中,她的胃口不怎么好,药要忌荤腥,酒更是不能喝,只能喝一些肉汤,吃一点为她特制的清粥小菜。
可是看着挂满了红灯笼、清秀整齐的小镇,看到满脸是笑、依次过来给她敬酒的人们,她的心里特别高兴,这是一种什么都不能替代的愉悦和满足感。
她想,若是重华看到这个场景,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想起了那个承天门上那盏挂得高高的灯笼,想起离去之时重华的眼神,不可遏制地希望自己今夜能再次梦见重华,与他相会。
大年夜呢,谁不希望团圆?
可是她并没有梦见重华,就连他的一只衣角都没有梦见。
她把重华留下来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枕边,当他在一旁陪着她,如此,方才安然入睡。
元宵节过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有两封信送到了钟唯唯的桌上。
一封是许翰让人送来给她的,一封是重华的。
第540章 心有灵犀
钟唯唯斟酌再三之后,命令自己先打开许翰的信。
信里说的是东岭那边的事情,顾沄终究没能追上李源,回到东岭没多久就病死了(虽然东岭对外宣称他是风寒病死的,但许翰和郦国的探子都认为,顾沄其实是死在了李药师所下的毒上),紧接着,顾沄的长子御前失仪,被革职。
真堇帝姬则逃过一劫,病了一段时日又痊愈了,只是不再似从前那般飞扬,更是不再出宫,显然也是挨了惩戒。
另外就是,李尚又回到了东岭皇帝身边,并且不似从前那样隐藏幕后,而是走在了前列,正式被封为承旨,成为东岭皇帝最信任的人。
知道顾沄没得好下场,钟唯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她继续往下看信,看到许翰在末尾提了一句,有人曾在东岭边境的小城,看到过何蓑衣。
何蓑衣一切安好,身边带着好几个人,看上去并无穷愁潦倒的样子,人也照旧爱笑,过得并不差。
“令师兄就算是交游广阔,也不能在东岭和郦国两国江湖通吃,可见其身份非同一般……”
钟唯唯想起许翰的那些话,再想起自己曾对李药师生出的那些疑虑,再想想,李药师已死,自己已经解毒,大师兄也远走他乡,想得再多再透彻,也没有任何意义,便不再去想了。
重华的信薄薄一封,不如以往厚重,打开来看,里头也只有两张纸。
他问了她一个问题,问她有没有在某天晚上梦见他,是不是告诉他某些话。
问的正是她服了解药,反应最剧烈的那几天做的梦的内容。
钟唯唯手一抖,简直不敢相信居然发生了这样诡异的事情。
小棠见她反应激烈,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急急忙忙把信捡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手抖。”钟唯唯摇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她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吓着人。
小棠狐疑地摸摸她的手,再看看她的脸色,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
钟唯唯把重华的信压平,深吸了一口气。
她小时候曾听祖母讲古,说前朝年间,曾有一对夫妻因故分开,丈夫杳无音信,妻子思念成疾,重病将死,家里人都以为她要死了,哭着给她准备了后事。
但是妻子奇迹般地又活过来了,说自己梦见了丈夫,还和丈夫欢聚一夜,丈夫很快就会回来了。
大家都以为她是癔症,没放在心上,但是过了些日子,丈夫真的回来了,说起妻子的梦,丈夫说自己那天夜里也做了同样的梦。
家里人以为是中了邪,去请一位高僧相看,高僧只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妻子病得太重,将死未死之际,魂魄离窍,得以一夜之间穿行万里江山,找到了丈夫。
同时,也是因为丈夫同样热烈地思念着她,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这叫心有灵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钟唯唯趴在桌上笑,所以她当时就是这样的情景?
重华简单地说了一下京里的情景,提及钟夫人之死时,他没有说得太多。
只说钟夫人被人引诱,犯了糊涂,和昆仑殿的人有染,害怕事情牵涉到钟欣然,所以自尽了。
临了,重华问她:“朕听说,若是心中思念某人,想与之梦中相会,便可在家门口最高处,挂一盏灯笼,心里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睡下,那个人的魂魄就会来入梦。阿唯,你若是有空,可否在那株最高的流苏树上挂一盏灯笼?”
钟唯唯五味杂陈,良久,叫小棠进来:“师娘去了。”
小棠也是呆了许久,问道:“怎么去的?”
钟唯唯不愿钟夫人的事情影响钟南江的声誉,含糊带过去:“病逝的,我们离开京城时就有些不好,后来一直都在加重。年前天气骤变,太冷,她没撑住,就去了。”
小棠叹了口气,问起钟欣然:“那么大姑娘呢?”
钟唯唯想起梦中,钟欣然披麻戴孝,呆呆坐在义父留下的手稿中的样子,道:“独自留在太傅府里。”
到底是死了人,也不知真相,小棠说不出恶毒的话,也说不出同情钟欣然的话,只问钟唯唯:“是否要设灵位祭拜?”
钟唯唯道:“看在义父的面上设吧。只是不能设在这里,芳茗馆是陛下所建,是行宫,不能乱来的。”
她很早以前就想给钟南江设一个灵位,只是一直住在宫中,后来又漂流在外,没有机会弄,现在既然安定下来了,就该着手去做这件事了。
包括早逝的父母双亲,还有祖父母等人,都应该给他们安个家,年年祭拜才行。
小棠知她心意,找了人来问,将地点定在九君镇外的一间道观里,钟唯唯将钟南江夫妇的灵位供上,又把自己父母和祖父母等至亲的灵位也一并供了,只不敢写上真名。
又拿钱请观主做了几场法事,守了三个月的孝,算是尽了一份心。
东岭人两次来九君镇都没能讨得了好,也就安分下来,没有再往这边送人。
工程继续,房屋街道继续拓宽,钟唯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送走了陈少明等人——
今年的斗茶大会必然凶险异常,得早些回到京城休养生息,才有更多的把握战胜东岭人。
陈少明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或是信件,需要带给重华。
钟唯唯道:“告诉陛下,我一切平安,可惜我虽然痊愈,但今后的日子仍然需要小心调养,龙须草也要继续吃着,离不开这里,不能入京去看他,请他多多保重。”
她不用吃新鲜龙须草,可以自由走动的事情,只有何蓑衣和她知道,恐怕就连杨适本身也是不清楚的。
这正好做了借口,可以顺理成章,远离京城,远离重华。
“您保重!”陈少明有些遗憾,却也知道此事没有回转的余地,对着钟唯唯长揖一礼之后,看向简五。
简五站在一旁,颇有些心烦意乱,又十分不耐烦:“看我做什么?我该做什么难道我不知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陈少明笑一笑,道:“我是想说,请简五姑娘也保重。”
简五耳根微红,重重地哼了一声。
第541章 归来(1)
陈少明等人走后,钟唯唯开始着手另一件事。
她把许翰、廖县令请来,和他们商量自己的另一个构想。
许翰自来到这里,并开始营建西京之后,就一直致力于招兵买马,但这些行为都是在私底下进行的。
也就是说,朝廷虽然会给一部分费用,却不会太宽裕,而且还不能走明账,这对于这只军队的发展来说,是很大的制约。
现在人还少,已经捉襟见肘,将来人越来越多之后,很多麻烦都会纷至沓来。
譬如说,怎么养活这批人,并且让他们安心。
再譬如说,军费的开销可以走暗账,但是这么多人他不可能全藏起来,并且一点消息都不走漏。
若让东岭知道这只军队的存在,也就失去了重华暗自营建西京、许翰暗里招兵买马的意义。
此外,九君镇一直往外扩建,但是人口和经济始终跟不上,现在除去原住人口之外,多数居民都是参与营建的商人以及工匠。
光靠茶叶贸易,短时间内并不能吸引那么多的人在此安家。
等到工程结束,这些人离开,西京就会成为一座空城,一座死城,所以非常有必要解决这个问题。
钟唯唯的想法是这样的,她要把这只私底下招募的军队变成西京的市民。
平时为民,种田、经商、生儿育女、养活自己;战时为兵,冲锋陷阵、保家卫国、开辟疆土。
至于种茶,她并没有打算将这些纳进去,毕竟种茶制茶是技术活儿,不是谁都能碰的。
重华一直希望能改变郦国太过依赖于茶叶贸易的现状,希望更多的人种植粮食,但是出于各种原因,这个政策一直没能很好的推行下去。
南郡气候温润,土地肥沃,雨水充足,是很适宜种植水稻的地方,只要运作得当,完全可以在南郡率先实行新政,把南郡变成郦国的粮仓。
若是做好了,这就是一举几得的好事。
关于这件事,从想要营建西京那天开始,钟唯唯就一直在思考,经过反复思考求证,到现在拿出来,差不多近一年的光阴。
这一年里,她除了往工地上跑,往茶园里跑,还往田地里跑,并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算了。
因此,当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毫无疑问地得到了许翰和廖县令的支持。
许翰很感叹:“难为您想得这么长远周到,春天来了,军营里的大小伙子老打架,就是因为闲的,憋的。”
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关在一个地方,无处发***力,又没个家什么的,火气就旺,旺了就容易生事。
廖县令赶紧咳嗽两声,提醒许翰,什么憋的,这种话当着钟唯唯一个女人说不合适。
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没有家,缺女人。
许翰难得老脸微红,笑着道:“只是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还得仔细草拟一个章程,报上去给陛下,陛下同意之后,再着手,一步一步地做起来。”
“那么,屯军这一块的内容就要烦劳大将军了。”
钟唯唯笑着安排廖县令:“老廖,对于民生农事这一块你比咱们都熟悉,就要靠你啦。”
“当仁不让,哪怕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不辱使命。”
廖县令的小眼睛里闪着兴奋的亮光,用看大宝贝的眼神盯着钟唯唯,直觉自己的宦途要迈上一个新台阶了。
一群人分工合作,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转眼,便到了三月。
天气渐热,有关屯军的方案几经修改成了型,钟唯唯给重华去了一封信,将这个构想简单地提了一下,很快得到重华的回信。
重华非常感兴趣,要求九君镇这边派人入京,把详细的方案和构想仔细和他说明,他要组织大臣辩证讨论,再决定该怎么做。
许翰刚招了一批人马,走不开,且他本身是武将,不太适合去做这件事,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廖县令的身上。
廖县令喜不自禁,为此作了充分的准备,只是有几个地方仍然觉得有些说不清楚,更怕自己应付不了重华,会当众丢丑,黄了这件大事,难免找到钟唯唯,反复讨论。
好几次害得钟唯唯误了饭点和休息,得到小棠、胭脂等人的各种大白眼赠送,他也不生气,更不往心里去,笑眯眯地给她们送各种乡野里的新鲜玩意儿。
某天,见钟唯唯心情好,更是得寸进尺地建议:“下官嘴拙,没见过大场面,每每想到要去觐见,就吓得整宿睡不着觉。
实在是很怕误事,陛下不高兴,灭了我没关系,就怕耽搁大事儿。不如您带着我去吧,有您罩着我,我也踏实。”
一个老男人,做出这副可怜巴巴求罩的表情,看上去着实是让人很不适应。
小棠和胭脂对视一眼,调皮地做出一个“呕”的动作,被廖县令看见了,他也不气,乐呵呵地道:“打扰二位姐姐了,下官知道自己长得老且丑……”
钟唯唯听不下去,板着脸臭骂了小棠和胭脂一顿。
廖县令乐呵呵地在一旁替小棠和胭脂说好话,半点不见生气。
等他走了,钟唯唯正色告诫小棠和胭脂:“不要欺负他老丑,他不是草包,能在这种地方平安稳妥地过这么多年,始终无功无过,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本领。
此次起草这个方案,更是证明了他的见识和本领,这个人将来会很了不起。”
小棠和胭脂都收敛神色应了。
饭后,小棠拉着钟唯唯去散步,小声问她:“廖县令一直都在力劝您入京,我怎么觉得是陛下的意思呢?您要不要去?”
钟唯唯看着白檀木亭子旁那株高大的流苏树,一时有些晃神。
重华在年初时给她来信,问她可不可以在这株流苏树上为他挂上一盏灯笼,再在夜里念着他的名字入睡,邀请他来入梦。
她一直没有回信,也没有挂过灯笼。
从那之后,重华再没有在给她的信上提过此类的话。
二人依旧有信件往来,但除了互相问候之外,说的都是公事。
第542章 归来(2)
“我记得,送陈少明入京之时,曾经郑重告诉他,我虽然病愈,却还需要继续调养,每天都需要服用大量的药,并且必须服用新鲜的龙须草,因此不能离开这里。”
钟唯唯把目光从流苏树上收回来,看向小棠:“这个事情,陈少明应该和陛下提过,杨适应该也禀告过陛下,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适合跟着廖县令一起入京么?”
关于钟唯唯已可以不用*日*日服用新鲜龙须草的事情,只有她、何蓑衣、小棠三人知道,何蓑衣自然是不会告诉重华真相的,小棠不得她允许更是不敢乱说。
所以,钟唯唯觉得,即便廖县令劝她入京,是重华的意思,那也是重华在试探,而不是真的就知道了真相。
“可是,难道您就要一个人,这一辈子,终老于此么?”小棠难过得眼泪汪汪。
钟唯唯拍拍她的肩:“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远离,在彼此的心里,永远都记得对方最好的模样,这样,至死也是念着对方的好,永不相忘。
若是离得太近,无事时尚好,新鲜时也很好,待到老时,艰难之时,难免心生厌恶和怨恨,所记得的就只是对方所有的不堪和不好了。”
如何蓑衣所言,又又的身世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到时必将掀起轩然大波,重华的压力会非常非常大。
她不想看到他心力交瘁,困顿挣扎。
更不想看到他与胡紫芝等人虚与委蛇,带着她一起去临幸吕纯那种事,年轻时荒唐那么一两次就够了,再多,就实在是过分了。
真的临幸那些人吧,她自问做不到贤良大度,一定会忍不住疯狂变色,丑陋不堪,她不想要这样。
小棠从宫里出来,目睹太多,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叹息一声,不再劝了。
只是表示怀疑:“斗茶大会时您怎么办?难道不出场啦?您放心么?输了怎么办?”
钟唯唯调皮地挤挤眼:“我只是说,不和廖县令一起去,并不是说我就不去了。”
这一趟京城,她是必须去的,何况她还听到一个有关梅询的传言。
小棠结结巴巴:“那,那,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了。”
钟唯唯道:“是啊,眼看着就是春茶采收的季节,我不能总是留在这里啊,还是得进山。我要去找野茶树!”
小棠眨眨眼睛,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跑去乐呵呵的准备,按照钟唯唯的指令,发出了几封信,准备了一批人手。
钱姑姑和赵宏图听说钟唯唯要进山,觉得很担忧,但是拗不过钟唯唯,也只好按着吩咐给她准备。
廖县令走后的第二天,钟唯唯也简装出发去了九君山。
她先去自己从前住过的地方走了一圈,又去看望了相熟的村民,在李药师的院子里坐了小半个时辰,继续往山里去。
在山里晃悠了一圈之后,从另外一条路出山,在道旁一座草亭子里坐着等人。
当满头大汗的董瑜带着人出现在路上,她笑着迎了上去:“董舵主,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董瑜送了她一个白眼:“钟大馆主召唤,我敢不来么?除非是我大雁帮以后都别想做九君城的生意了。”
钟唯唯看看天色,道:“有您一路护送,我是踏实了。”
之字号侍卫队虽然厉害能干,但要行远路,避开那些麻烦,还是得找大雁帮这样的人。
董瑜带来的人都是大雁帮里的好手,十分精干,当即按照分工,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五天之后,改装成为清秀书生的钟唯唯已经站在了大雁河的商船上。
商船一路北上,顺水又顺风,走得极快极顺利,廖县令一行反而落在了她的后面。
董瑜虽是一帮之主,却是跳脱的性子,最喜在船头支起小炭炉子,烤各种才从江中打捞起来的新鲜鱼虾吃。
他的手艺极好,哪怕就是几只小虾,经过他那双手调弄,就也成了极香辣的美味。
在夜里,他经常晒着温柔的月光,吹着凉爽的江风,围着小炭炉,就着酒,又吃又喝,惬意又自在。
时不时还要勾引一下钟唯唯:“你真的不尝尝?我这个酒啊,是几十年的陈酿,人家有女儿红,我这个是男儿红。
打我出世的那天起,我爹就在院子里埋了几十坛子。我开始跑江湖,每年旦日挖一坛,轻易不拿出来喝的,你尝尝?”
钟唯唯坚定地摇头,虽然馋虫早就勾得她心猿意马,但比起她的身体,她的味觉,嗅觉来说,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董瑜叹一口气:“真是坚定啊,难怪人家说有志者事竟成,我就是贪图这口吃的,又重义气,所以成不了大气。”
钟唯唯挑眉:“江湖人士,难道不是以义气行天下,想吃吃,想喝喝,这样就算成功了么?”
董瑜“哈哈”大笑,给她一杯白开水,和她碰杯:“说得好!敬你,先干为敬!”
“干。”钟唯唯盘膝在他对面坐下来,想起自己前年狼狈奔逃时的绝望,再看看今天的情景,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
“陛下是一个胸有沟壑之人。”
董瑜三杯酒下肚,眼神开始迷离:“前年我送你离京,真的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随时等着送死的。
本以为整个大雁帮都难逃一劫,谁知陛下并没有大动干戈,反而召见了我的祖父,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然后,他就被八十多岁的董老帮主以不敬君主为名,狠揍了一顿,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再然后,他带着大雁帮的人,帮着水师,苦战半年多,剿灭了大雁河上的十多股大小水匪,成为水匪们深恶痛绝的朝廷狗,彻底上了重华这艘贼船。
再然后,重华打一巴掌给几个甜枣,把许多重要物资交给大雁帮运送,就连简五也时不时地让他帮着运送东西。
生意好,大雁帮众日子过得肥润,都是欢天喜地,一点二心都没有,就连他这个帮主也跟着水涨船高,一呼百应。
董瑜说完重华的这些事,笑着摇头:“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陛下了。”
第543章 我叫你逞能!
她也是觉得她们家的陛下最了不起了。
钟唯唯含着笑,端起水杯:“我敬你。”
董瑜和钟唯唯重重地碰了一下杯子,仰头饮下杯中之酒,说起了何蓑衣:“何兄前些日子曾给我来过信。”
钟唯唯沉默片刻,道:“他好么?”
董瑜叹息一声:“怎么会好呢?单身老男人,也没个家,更没人知疼着热……不过……”
他神采飞扬,“他在东岭开了个珍宝楼,专门给人搜集拍卖各种稀罕物件儿,做得风生水起的,比我还有钱,好多东岭贵女都想嫁他呢。”
这倒是个好消息,她从来都知道,大师兄是极能干的人。
钟唯唯向董瑜举杯:“这一杯,为我阿兄,祝他早日遇到心上人。你若是遇到合适的,也给他介绍一下。”
董瑜哈哈一笑,和她碰杯,极豪爽地又喝了一杯酒:“会的,会的,我遇着合适的就介绍给他。”
钟唯唯道:“若是知道他遇着难事儿了,也记得告诉我一声。”
“好……”话音未落,董瑜已然“咕咚”倒地,险些把小炭炉子都给蹬翻了。
钟唯唯吓了一跳,紧张地四处张望,莫非是有人暗算?还是这酒有问题?
董宣走过来,拦腰将董瑜抱起甩上肩头,豪爽地道:“您别担心,我家小叔有个混名儿,叫做董三杯。
就是说,他每次喝酒都不能超过三杯,再多就醉倒了。今儿您总敬他,他高兴,多喝了两杯,肯定要醉。”
钟唯唯一看董瑜的酒杯,不由笑了,也就是一钱大小。
这样的酒量,还敢装出一副酒量极好的模样来哄人,这位董舵主,实在是个妙人。
一路上的琐事且不细说,四月底,钟唯唯终于到了京城,并在董瑜的安排下,住进了大雁帮在京城的分舵。
京城里学子多,单独行动,打扮成青衣书生的模样不起眼,但若是住在大雁帮的分舵里,这种装扮绝对引人瞩目。
钟唯唯和小棠便换了华贵的装束,装成外地来京的富家公子,出行坐车,去茶馆饭店只走后门,坐雅间。
有人找事自有之一等人上前去挡,再了不起的就让大雁帮出面解决。
混了半个月左右,京里的情形基本有了数。
韦氏如今已然没有了从前的嚣张气焰,只在暗里小动作不断;
吕氏隐隐然有了带头大哥的模样,曾有人看到,吕太师为了一点小事厉声训斥韦太师。
祁王自伴驾会盟归京、小儿子被韦太后抱进宫中教养之后,便深居简出,是韬光养晦的样子;
惠妃胡紫芝是当今最得宠的妃子,后宫第一人,就连贵妃吕纯也要退一席之地,陈留侯成了勋贵中的第一人,炙手可热。
看上去,一切都在重华的掌握之中。
钟唯唯放心下来,按照原来的计划,将要做的事情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五月初的京城,已经很热。
傍晚时分,太阳照在红色的宫墙之上,晃得人眼睛酸。
方健下了值,和几个侍卫说笑着一起回家,有人提议:“有家新开的酒楼,做的糟鱼很不错,一起去吃吧。”
方健豪爽地道:“我请客。”
众人笑着拍他的肩膀:“总是你请客,怎么好意思。”
方健憨厚地道:“哥们几个,说这些做什么,我没有家小,不都靠哥哥嫂子们照拂么?”
他按照钟唯唯的要求留在宫里,平时做得最多的就是到处收买人心,打听各种消息。
郑刚中大概是知道的,然而睁只眼闭只眼,还提拔他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小队长,方便他行事。
这一年多来,他结交了不少人,各个位置上的人都有。
只愿有一天,这些人能给钟唯唯帮上大忙,能把当年那件事洗涮干净,让饱含冤屈长眠于地下的人,灵魂能安息。
一行人进了这家刚开的酒楼,酒楼里珠帘低垂,栀子花香扑鼻,歌伎浅吟低唱,实在是很豪华。
方健要了个雅间,把一群同僚安置好,酒过三巡,去茅房里解手,出门就遇到一个穿着华贵的公子哥儿堵住了路。
方健从来不是爱生事端的人,绕开就要走,却见公子哥儿笑吟吟地道:“方大哥,别来无恙。”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方健立时酒醒。
不敢置信地回头,把这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打量了又打量,才一把抓住人,拖到角落里去,压低声音道:“小棠,怎么会是你?”
小棠笑道:“怎么不能是我?莫非你不想看到我?”
方健摸摸脑袋,憨厚笑道:“这不是太惊喜了吗?你不是一直跟着小钟的,怎么就舍下她进京来了?”
说着就紧张起来:“是不是你们遇到什么事儿了?”
小棠道:“你随我来。”
走廊尽头最大的一间雅室里,丝竹的声音轻巧灵动,栀子花的清香仿佛也比外头的更要香甜几分。
方健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小棠让他在外间等一下,转身进了里间。
不一会儿,一个打扮得十分精致的女伎抱着一把琴走出来,笑眯眯地冲方健点点头,风扶弱柳一般地去了。
方健擦一把冷汗,不知小棠搞的什么鬼,居然还叫上女伎了。
“方大哥,进来吧。”小棠打起珠帘,浅笑盈盈。
临窗的地方,一个衣着比小棠还要华贵几分的贵公子背手而立,听见声响回过头来,浅笑盈盈:“兄弟,你来了。”
竟然是钟唯唯!
方健吓得一跌脚,险些坐到地上,不敢相信地揉了几下眼睛:“你不是说不能离开那个破地方的吗?怎么又来了?”
突然想起什么,板了脸开骂:“你不要命了!虽说斗茶大会很重要,虽说我知道你很希望陛下扬眉吐气,希望郦国能赢,但你也没必要拿自己的命来填吧?
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男人,要你一个小女子来撑着?你傻啊?”
说到这里,已然跳起来用力拍了钟唯唯的头一下:“我叫你逞能!记不得原来有多惨了吧?”
钟唯唯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