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入夜,喧嚣了一天的芳茗馆终于回归安静。
钟唯唯换了轻便的家常衣裙,坐在灯下看沙盘。
沙盘上是未来的西京的模样,经过这些天的累积调整,它更像是一座繁华的都城了。
它将会有宽阔的大街,高大的乔木,排水良好的下水道,整齐漂亮的民宅,坚固的城墙,还有各种热闹的集市。
南来北往的客商将会在此云集,东岭人和郦国人将会在此杂居,融合成一种新的力量。
小棠进来,送上一碗汤药,再替她拨亮灯芯,低声道:“大长公主府的锦云姑姑来了,您要见她么?”
“请她进来。”钟唯唯一口饮尽汤药,抱怨:“李药师开的这个药,最近是越来越苦了。”
“良药苦口,奴婢这次出门回来,觉着您又精神了很多呢。”
小棠要去收拾沙盘,钟唯唯道:“留着。”
她要借锦云的眼睛,告诉大长公主,重华不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糊涂帝王,她也不是眼里心里只有男女情~爱的小女子。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把护国大长公主这样有力的支撑推到自己的对立面,那是太傻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要尽力争取。
锦云缓步而入,笑道:“这么晚了彤史还没睡,是在等我么?”
瞟一眼桌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药碗,状似不经意地道:“看着您比之前精神了许多,这是要大好了?”
钟唯唯并不瞒她:“大概也许,永远都好不了吧。”
锦云没想到钟唯唯竟然如此坦诚,倒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就同情地安慰她:“不是说找到对症的好大夫了么?好好吃药总会好的。”
说完又有些懊悔,自己是来执行大长公主的铁血命令的,这样安慰同情钟唯唯,算什么呢?
“也许吧。”钟唯唯把锦云一闪而过的懊恼看在眼里,心里越发有底,是人都有弱点,说服锦云应该不太难。
锦云掩饰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清清嗓子:“其实我夤夜来访,是身负重任。想必您也听说了前些日子宫里发生的事,大长公主殿下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钟唯唯点点头,拿起一座小小的房屋模型,在沙盘上比划了又比划,十分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帮我看看,这屋子,建在哪里比较好?”
锦云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大大的沙盘,心里好奇得不得了,只是不好追问,见她主动问起,便停下话题:“这是什么?”
钟唯唯平静地道:“衙门。”
以后这个地方会越来越繁荣,的确是该设置衙门管理的。
锦云开始还不觉得,仔细一看,就发现这座屋子按比例算来,远比其他建筑要大得多。
可见并不是她所以为的,一个寻常的县衙、府衙那样的规格,而是更高级别的所在。
她探询地看向钟唯唯:“这么大?”
钟唯唯挑了个合适的地方,把模型放上,微笑着道:“是的,太小的话,不够用,毕竟这里承载着陛下的梦想。
将来,会有很多很多的官员在这里出入,为了让他们舒服一点,得把饭堂之类的都算上。”
锦云眼睛微亮,沉默地围着沙盘转了几圈,半晌之后,低声叹道:“我明白了。”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愉快,钟唯唯一笑:“希望大长公主殿下不会认为,我就是个白吃饭的。”
锦云尴尬一笑,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许久才道:“其实,殿下知道不能怪您,也是希望您能好的,但是,处在她的位置,以她的身份,不能坐视有些事情发生而不顾。”
所以只要钟唯唯活着,只要重华不屈服,不肯宠信其他宫妃生下继承人,大长公主就只能站在钟唯唯的对立面。
“我知道。”钟唯唯给小棠使了个眼色,小棠噘着嘴端出一只托盘,托盘上赫然就是大长公主之前赠送给钟唯唯的那枝金簪。
“物归原主。”钟唯唯将金簪递给锦云,“还不曾用过,请替我谢过大长公主殿下。”
锦云更加尴尬:“这个,也不是要问您要回这个……”
钟唯唯大方笑道:“难道大长公主殿下没有交代姑姑拿回这枝金簪么?拿着吧。”
抓起锦云的手,把金簪塞进她手里,笑眯眯地端起茶:“尝尝今年的秋茶,我亲手制的,你在外面可喝不着。”
锦云觉得手里的金簪格外烫人,她甚至不敢去看钟唯唯的眼睛。
她低下头,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就连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声音比蚊子哼哼还要小:“您是怎样打算的?”
钟唯唯道:“请你转告大长公主殿下,我不会再回京城,以后都会留在这里,在我死之前,我会尽自己的力量,帮着陛下完成他的梦想。
我不会再和陛下在一起,也不会干涉陛下宠幸谁,但是,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妄论我的生死,把他的意志强加在我身上,哪怕就是大长公主殿下也不能。
我在这里,命在我手里,想要夺走我的命,凭本事来拿!我不会束手就擒,也不会自裁,更不会远走他乡。因为……”
钟唯唯举起茶杯,微笑着向锦云致意:“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我留在这里,比漂流他乡更有用!”
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我留在这里,比漂流他乡更有用!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钟唯唯眼里闪耀着的坚毅和决心,在灯光下如同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不容忽视。
锦云忍不住心生震颤,情不自禁地想要给钟唯唯行礼膜拜,多亏掌中金簪的冰凉,阻止了她的动作。
之前,能让她生出这种情不自禁想要折服之心的,只有护国大长公主一个人,现在又多了一个钟唯唯。
只可惜,当前的情形下,大长公主和钟唯唯注定不能成为盟友,只能成为敌人。
锦云叹息一声,郑重地给钟唯唯行了一个礼:“我会把您的话,还有我亲眼所见到的事,如实禀告给大长公主知道。”
第485章 端仁长公主
小棠看到锦云的神色,知道虽然已经打动了她,却还不够彻底打动,少不得有些失望。
本来想要留下锦云再劝一劝,钟唯唯却道:“送客吧。”
锦云起身要走,忽听胭脂在门外欢喜笑道:“姑娘,来了贵客啦!”
胭脂打起门帘进来,喜不自禁:“您猜猜是谁?”
钟唯唯摇头:“猜不着呢。”
小棠则道:“调皮的丫头,赶紧说出来!”
胭脂看一眼锦云,略带骄傲地道:“是圣女宫端仁长公主的特使,特意来恭贺芳茗馆落成的。
特使原本该在白天到来,但是半途遇到一点意外,所以耽搁到现在,姑娘赶紧穿戴起来,出去迎接客人吧。”
锦云十分诧异,端仁长公主虽是现任圣女之一,但和护国大长公主之间是有约定的。
她负责处理东岭那边的事、以及圣女宫在民间的事务,护国大长公主则负责处理郦国皇族和韦氏、吕氏之间的琐事。
长期以来,端仁大长公主都不参与郦国的各种庆贺典礼,就连先帝薨逝,重华登基,她也没有回来,十分超然。
端仁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护国大长公主和陛下之间的矛盾,可是她却特意派出特使,到这里来恭贺芳茗馆落成,这样的举动,不能不让人深思。
或许可以理解为,端仁长公主是站在钟唯唯这一边,并且支持钟唯唯的。
为此,不惜与护国大长公主发生分歧,站在对立面。
若是两代郦国圣女发生分歧并闹起来,绝对不利郦国,东岭人和东岭的妖婆圣女要笑死了。
锦云本该觉得头痛,然而却又有些窃喜,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护国大长公主殿下应该会再次慎重考虑这件事吧?
她是真的不希望自家的公主殿下对付钟唯唯。
钟唯唯盛情邀请锦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圣女宫的特使呢,有些规矩不太懂,怕怠慢了贵客,姑姑见多识广,陪我一起去如何?”
锦云没有推辞,跟着钟唯唯一起去了外面。
灯火辉煌中,一个穿着白色女官袍服、年约四十来岁、神情冷峻的女子站在芳茗馆大门外,仰头打量芳茗馆的匾额。
在她身后,是一队同样穿着白色袍服的女子,这些女子都戴着纱帽,把满头青丝全部藏入帽中,神情冷淡,凛然不可侵犯。
无数的人围在周围看热闹,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满满都是对圣女宫的敬畏。
胭脂激动地给钟唯唯介绍:“这是崔左使,端仁长公主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
崔左使对着钟唯唯淡淡颔首,按照君臣大礼对着京城方向三拜九叩。
送交贺礼之后,再以平级礼向钟唯唯论交,把一个玉盒交给钟唯唯:“这是公主殿下送给您的见面礼。”
玉盒里是一柄只有拇指粗细的玉剑,上面系着漂亮的穗子,既可以充作发簪,也可以收藏把玩。
锦云神色微变,失声道:“长公主殿下真的把这个赠给钟彤史么?”
崔左使淡然道:“我不认为公主殿下会弄错。”
锦云怔了片刻,叹息一声,急匆匆行个礼,告辞而去。
钟唯唯心生疑窦,却不好多问,依照礼节,隆重将圣女宫众人迎接入内,安置妥当后,找了胭脂来问。
胭脂笑眯眯的:“这柄玉剑叫做如意剑,来头可大了,还是护国大长公主弄出来的,专给对圣女有大恩、或是对国家有特殊贡献的人。
得到这柄剑,就意味着这个人是圣女宫要保护的人,谁敢动,就是和发出这柄剑的圣女作对,是生死之仇。
从圣女宫建立以来,这柄剑一共只有三个人得到,您就是其中之一。”
多半又是重华求的端仁长公主……端仁长公主送给她这柄剑,更多的是想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表示自己不赞同护国大长公主的做法吧?
钟唯唯挠挠头,自嘲地道:“真没想到,我竟然也成了风云人物。”
她走到沙盘前方,学着重华君临天下的样子,展开两只手臂,大声道:“我的命,只能我做主!”
再回头,沾沾自喜地看向钱姑姑她们几个:“怎么样?有没有气势?”
钱姑姑抿着嘴笑,小棠白她一眼:“傻里吧唧的,睡觉去!”
“是……棠姑姑……”
钟唯唯拖长声音,听话地去休息,不忘吩咐胭脂:“难得见到你的旧相识,准你的假,把人招呼好。”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她早早就被摇醒,被告知锦云要走了,过来向她辞行。
胭脂小声提示她:“昨儿夜里,锦云和崔左使都没睡,两个人关起门来密谈了很久,估计是在说您这个事儿。
我问了相熟的姐妹,说端仁长公主的态度很明确,无论陛下做什么样的决定,她都无条件站在陛下这边。”
须臾,锦云来了,一脸倦容,眼里满是血丝,却显得十分轻松自在的样子:“彤史等消息吧,说不定大长公主会改变想法也不一定。”
她虽然和崔左使就这件事达成了某些共识,但最终决定还是要看大长公主的意思。
不过以她对大长公主的了解,多半不会对钟唯唯动手了,至少在近两年内,都不可能再对钟唯唯出手。
钟唯唯心领神会,热情地送走了锦云。
崔左使等圣女宫的人在芳茗馆里住了两天,声势浩大地走了,重华派来的宫使也在次日离开。
随着这些人的离开,芳茗馆总算是平静了几天,紧接着,东岭使团来了。
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虽说不是正式的比赛,但也很重要,事关两国的颜面,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钟唯唯忙里忙外,确定了驿馆,又确定饮食,以及交流会将会用到的各种茶具和茶叶等物。
然而,奉命前来协助办理此事的鸿胪寺少卿却要被气死了,因为在这个当口,大司茶陈俊卿居然推说自己病得快要死了,躺在床上就是不起来!
鸿胪寺少卿急得上了火,小跑着去找钟唯唯:“使团这边领队的人是梅询,大司茶不去,就是我们失礼!”
第486章 某人的狗腿子
钟唯唯苦笑,陈俊卿若是硬来,还有办法对付,这样软刀子撂手不干,还真不好办。
毕竟陈俊卿号称病重已经有些日子了,硬逼着人去,传出去也难听。
鸿胪寺少卿很着急:“人就要到了,再不去就要迟了。”
钟唯唯就问:“陈少明呢?”
南小乔小声道:“脸被打肿了。”
陈俊卿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躺在床上生闷气,气重华,气钟唯唯,气陈少明,还气那些不尊敬他的茶师和人们。
他不敢惹其他人,就拿亲儿子来出气,陈少明多劝他几句,被他抓住把脸都打肿了。
弄得陈少明无颜见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拿冷水敷脸。
钟唯唯想了想,先让人去请许翰,再去看陈俊卿。
南小乔小声劝她:“别去了,老头子死倔死倔的,就好像是借了他的米还他谷子似的。
我好心去看他吧,他一句话都没和我说,我走了,他还大声让人把我喝过的茶杯扔了,说啥,我是某人的狗腿子!”
某人的狗腿子,这说的不就是她么。
钟唯唯想到陈俊卿翘着两撇小胡子,委屈地瞪眼睛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就没那么在意了。
到了陈俊卿住的地方,小厮进去通传,半天都没回来。
送信的人一拨接一拨:“使团就要来啦!离此地只有十里路了!”“只有九里路了!”
鸿胪寺少卿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气得踢了送信的人一脚:“不是还有九里路吗?难道是站在你面前了?”
钟唯唯示意他别急,利落地往里走,边走边大声道:“陈大人,听说您病了,我们来看看您!”
陈少明带着人迎出来,脸红耳赤:“对不住,人老就糊涂了……”
钟唯唯见他果然肿了半边脸,不忍心地让他回去休息:“没事,交给我来处理。”
陈俊卿不就是和她赌气么?想在众人面前捞回点面子,想让大家看看,究竟是谁更重要。
那她就给陈俊卿这个脸面,不就是道个歉,赔个礼的事儿,一切为了郦国,一切为了皇帝陛下,她愿意!
也不会有人因此就看不起她,说她没本事。
钟唯唯走到陈俊卿门外,站定了,朗声道:“陈大人,下官给您赔礼来啦!”
一揖到地。
陈俊卿房门紧闭,鸦雀无声。
她却知道,他一定躲在窗后偷看。
钟唯唯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再行一礼。
陈俊卿还是不理,她就再次重复刚才的话,重复刚才的动作。
众人哗然,要知道,这件事从始至终大家都看在眼里,虽说陈俊卿刚来之时想要履行大司茶的职责,惨遭拒绝,是有些丢脸。
但后来陈俊卿做的那几件事,尤其是他的属官闹出那么大的乱子,绝对是陈俊卿站不住脚。
你是老臣,二品大员,要面子,与众不同,生气装病,也可以理解。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敌国使团兵临城下,迫在眉睫,你却躺着装病不出来?
钟唯唯已经如此低声下气,当众给你赔礼认错,再三服软,你不趁真机会就坡下驴,还端着做什么呢?
拿国家大事和陛下的脸面来赌气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绝对不是忠臣重臣该干的事儿!
鸿胪寺少卿忍了一肚子的气,见状愤愤不平地道:“大司茶!您若是病得真下不了床,趁早告病,别站着茅坑不拉屎!知道这叫什么吗?尸位素餐!”
钟唯唯制止他:“大司茶说不定在换衣服呢,咱们再等等。”
鸿胪寺少卿愤怒地道:“等这件事儿过了,我一定要弹劾他!”
“你要弹劾谁?”
门突然开了,陈俊卿衣着整齐地被两个小厮扶出来,脸气得通红,瞪着鸿胪寺少卿厉声道:
“老夫病着,不过是动作慢了些,你就敢说老夫不做事?去弹劾!去弹劾!老夫还要告你一个无事生非之罪!”
嚷嚷着从钟唯唯身边过去了,从始至终没有多看她一眼,好像她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南小乔等人看不过眼,悄悄啐了一声,看在陈少明的面子上总算是没有当众发作出来,都去安慰钟唯唯:“早说了他老糊涂了。”
钟唯唯并不放在心上,多大的事儿呢,把事情解决了就行。
虽说陈俊卿不履行职责,自有国法处置,但对郦国不利,那不是她想要的。
见陈俊卿等人去了,一个孩子小声道:“若是钟馆主是大司茶就好了。”
另一个孩子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骂道:“多嘴多舌!还嫌不够乱么?”
钟唯唯听见了,正色道:“这个话以后不要让我听见,陛下亲自任命的大司茶,名正言顺!东岭的使团立刻就要进门,若是谁让东岭人看了笑话,别怪我不客气。”
南小乔等人全都正色应了,又去缠钟唯唯:“馆主带我们去看看东岭使团吧?听说梅询要来,听说他长了三对耳朵,三条舌头……所以听声辨水、品尝茶味才那么厉害……”
钟唯唯其实比他们更着急,不过是因为必须端着,才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两国外交,自有定例,咱们一窝蜂地迎出去,倒显得他们多了不起似的。就在驿馆等着就行了。”
再耐心地和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们解释:“梅询也就是个普通人的样子,三对耳朵和三条舌头,那是怪物,别闹了笑话,来,背背我教你们的茶经和规矩,待人接物要有分寸,不能堕了国威……”
她在前头走着,孩子们在后面跟着。
童声清脆,背诵着她精心编纂的茶经,以及她教给他们的两国邦交必须遵守的规矩,其乐融融,让人看了就觉得充满了希望。
孩子们突然停下来,对着街边一齐行礼,朗声道:“何先生好!”
何蓑衣站在街边,肩背行囊,微笑着看向她:“阿唯,我要走了。”
钟唯唯有些仓惶,她有一种“何蓑衣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的惶恐:“东岭的使团立刻就进城了。”
第487章 我不能输给他
何蓑衣微笑:“是啊,东岭的使团立刻就要进城了。不过我觉得,阿唯现在游刃有余,完全能对付得来。”
“可是……”钟唯唯想留他,却知道自己完全没有理由留他,留下他,便是害他。
何蓑衣微眯了眼睛,看向瓦蓝的天空,真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刚才阿唯去给大司茶赔礼时,有没有觉得委屈不甘?”
钟唯唯摇头:“并没有。”
何蓑衣就道:“那就是了,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浑身充满了干劲,不管怎么艰难,也不会觉得辛苦。
火灾一事,清洗了奸细;大长公主当众刁难,你轻松化解;今天的事,忍小气赢大尊重……
阿唯,你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或者说,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并不是这样的……”
钟唯唯沉默片刻,艰难地道:“师兄若是一定要走的话,祝您一路平安,不管遇到什么事,有需要,都请一定带信回来,我和阿袤,永远都会是你的弟弟妹妹。”
知道何蓑衣的心思之后,她无数次地希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直到这一刻,她发现自己远比想像的更加依赖信重何蓑衣。
有重华在,她便觉得世界充满了色彩,虽冰火交加,甘苦交叠,却从不后悔。
有何蓑衣在,她便觉得安心踏实,就像是儿时,不管怎么调皮都不害怕,因为知道父亲会保护她。
“我知道了。”何蓑衣看出她的坚决,也知道她的不舍,怅然一笑,抬手想要把她耳边散落的碎发捋上去,却也只是轻轻摩挲一下指尖而已:“阿唯,你保重。”
何蓑衣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走了很久,听到夏栀轻声抱怨:“平时倒理不理的,这会儿又站在那里恋恋不舍地给谁看呢?”
原来阿唯还在目送他呢,何蓑衣笑一笑,轻轻摇头,真是个傻姑娘。
他和她说,若是没有他,她兴许会过得更好,并不是随便说说的,至少不会有人明知她的病情,明知解毒的良方,却一直瞒着不肯告诉她。
他冷眼看她痛苦挣扎,不得不和重华分开,冷眼看她从绝望中一点点地站起,蜕变成蝶,虽然心痛,却从未心软。
因为心软,便意味着他和她从此再无任何可能。
像他这样的恶魔之子,身上流着恶魔的血液,怎么可能会心软呢?
长这么大,他并没有太多的渴求和希望,唯一只是迷恋着她,想要得到她和他长相厮守而已。
这样的阿唯好啊,就算是他死了,也不用担心她会被重华那个混账东西辜负。
她已经向他们所有人证明,没有男人,没有大师兄和二师兄,她仍旧能活得精彩自在。
何蓑衣含笑问夏栀:“你觉得,阿香婆和李药师会告诉阿唯说,我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给她找药了吗?”
夏栀生气地道:“您不是反复交待,说不许他们告诉她吗?做了好事不留名,您真是高风亮节!”
何蓑衣揉揉夏栀的头:“你也是个傻子。”
除了李药师,没人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没人知道药方的事,不知道这些人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怎样看待自己?
夏栀不服气:“傻子都不知道自己是傻子,包括您。”
“真有道理。”何蓑衣微笑着再使劲揉揉夏栀的头:“我愿意傻,我乐意傻,你要怎么着呢?”
夏栀哭了起来:“可是我舍不得,我心疼。”
他哭得着实厉害,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引得众人侧目。
何蓑衣手足无措,急急忙忙拿了帕子去擦他的泪:“你这个孩子,做什么呢?我可没打你啊。”
夏栀呜呜咽咽地:“我难过,想哭也不行啊?”
很凶地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哭吗?信不信我立刻让你也感受一下哭的滋味?”
“切……”众人一齐冲他挥挥袖子,作鸟兽散。
何蓑衣笑着摇头:“夏栀啊,你知道那天赵宏图给我送了一封什么信吗?”
夏栀立刻擦干净眼泪:“什么啊?”
“咱们的皇帝陛下,恳请我替他照顾阿唯呢。这个狡诈的家伙,这封信迟早会让阿唯看到的,她一定会感动得不得了,所以我不能输给他。”
何蓑衣翻身上马,看看天色:“不早了,走吧。”
夏栀气得破口大骂:“我不和你一起去,要去你自己去,要疯你自己疯……”
何蓑衣垂眸看着他,微笑着道:“夏栀,其实,人生在世,总得有个目标,有个梦想,才会觉得人这一辈子有意思,对不对?”
好像是这么回事,夏栀情不自禁地点头:“是。”
何蓑衣继续道:“我的梦想,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浪迹江湖,哪里山清水秀,就在哪里多留些时候;
听说什么地方的东西好吃,那就去吃;知道哪里的水好茶好,那就去喝。
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吃糠咽菜也是甘之如饴,没有那个人陪伴的话,什么昆仑殿少主,于我而言不过是枷锁。
你总得让我找件感兴趣的事情,打发时间,不然漫漫一生,怎么过?
我和简五说过,她答应给你一碗饭吃,阿唯也不会坐视你被冻死饿死,她会给你找媳妇的。你保重,我走了。”
夏栀被他说得红了眼眶,急急忙忙追上去:“爷,让我跟着您一起……”
何蓑衣阴险地笑着,他就知道,他身边尽是些心软的家伙。
重华是,钟唯唯是,钟袤是,夏栀也是,所以他的人品还不算太差?
忽见道旁有一人伫立,见他看来就朝他微笑拱手:“何兄。”
却是简五,带了一张小桌,一壶酒,两个小菜,与他饯行。
何蓑衣跳下马:“五爷怎知我今天要走?”
虽说他前些日子和简五结了工钱,却并未说自己今天要走,所以简五站在这里等他,是真意外。
简五递一杯酒给他,微笑着道:“因为我与你同是伤心之人,来,干了此杯,愿你此去平安顺遂。”
------题外话------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看这一部分,着重是女主独立成长为可以与男主并肩的人。
第488章 我又没有调戏你
何蓑衣轻笑:“你不劝我悬崖勒马?”
简五道:“钻了牛角尖的人,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除非是自己想开。我等着你碰得头破血流,再请你喝酒。”
何蓑衣与她碰杯,饮尽杯中之酒,含笑道:“多谢你的酒,我记你这份情。”
“何兄,此去路途漫漫,我这里有……”简五低头从袖中往外掏东西,何蓑衣止住她:“不要拿出来了,我知道是阿唯让你来给我送钱的,我不要。”
简五眨眨眼:“关阿唯什么事?你别做梦了!和她没有关系,她又不喜欢你,最怕你误会了。是我可怜你,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嘛。”
何蓑衣盯着她的眼睛看,嘻嘻笑:“真的么?你这么可怜我,一直使劲戳我伤口做什么?话怎么毒就怎么说,真没看出来你在同情我。”
简五有些痞气地收回手,哂笑:“不要就算了嘛,我戳你伤口,是为你好。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送给你。”
对上何蓑衣笑成弯月的眼睛和干净温暖的笑容,她突如其来地红了脸,却又不肯示弱,瞪大眼睛道:“要走还不赶紧走?想等谁挽留你啊。”
何蓑衣一笑:“不知我有否告诉过你,你是我见过的,长得第二美丽的女人。”
简五面红耳赤,尴尬得不行,故作潇洒地将折扇甩开,摇了两下:“多谢何兄称赞,我心里有数。”
“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女人就该有女人样,不必装作男人,多辛苦啊。”何蓑衣翻身上马,长歌而去。
简五注视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她懂得何蓑衣的意思,他不知道她的过往,但隐约能猜到一点点,夸她美丽,让她不必装作男人过活,不过是真心为她好而已。
“他要走?”陈少明牵着马走过来,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抱着手,板着脸,看看她身边的酒菜,再看看远去的何蓑衣,再问一句:“他要去哪里?”
简五见是他,懒洋洋地一笑,拍拍手,示意站在远处的随从上来收拾酒菜,转身就走。
陈少明见她不肯搭理自己,不由十分生气,上前一步拦住她:“我在和你说话。”
简五懒洋洋地上下打量了陈少明一番,道:“敢问这位被人打肿了脸的公子爷是谁啊?请恕在下眼拙,认不出来。”
陈少明清秀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简宁你这样很好玩么?”
“啧啧,陈公子居然认得在下的芳名?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姓甚名谁呢。”简五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脸红什么?我又没有调戏你。”
陈少明目瞪口呆,怎么都没想到这种话居然会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
他和简五是才见面就结下的冤家,当时他爹才到镇上,一心想要尽一尽职责,摆一摆大司茶的威风,以正视听。
奈何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简五,简五一点面子都不给,百般刁难不说,还十分地看不起人。
钟唯唯可以看不起他爹,他服,因为他们父子俩技不如人,而且他爹确实做了对不起钟唯唯的事。
简五看不起他爹,他就不服了,因此二人向来看不对眼,平时见到基本不打招呼,不然就是彼此嘲讽。
今天他也是鬼迷了心窍,看到简五替何蓑衣饯行,二人有说有笑的,莫名其妙就冒出来那么一句话。
简五见陈少明目瞪口呆的傻模样,不由抚掌大笑:“哈哈哈,公子真是纯情,想来家中没有妻室吧?开个玩笑而已,别放在心上!”
陈少明被她一眼看穿真相,又羞又恼,想要骂她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重了,显得他太没有风度,说轻了,倒像是自己轻浮,和她调笑一样。
嗫嚅许久,才一本正经地道:“你别这样,好好地说话难道不成么?我又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总是针对我?”
简五收了笑容,眨眨眼,凑过去,一字一顿:“因为我看到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就觉得不是好人!”
陈少明气得脸都红了:“谁敢说我不是好人?我若不是好人,那你更不是好人!”
简五一笑,扬长而去:“我本来就不是好人,谁告诉你我是好人了?”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他今天真是倒了大霉,大清早的被自己的亲爹抽肿了脸,不能出来见人。
因为放心不下,怕那个老糊涂爹会犯倔出错,悄悄跟上来,莫名其妙多了一句嘴,就被这个疯女人弄得一肚子的气。
陈少明站在原地生闷气,忽见简五的两个随从,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抬着小桌,故意绕到他身边经过,探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就好像看稀奇看古怪一样。
于是更加生气,板着脸想要骂人,又觉得和两个下人计较很丢人,有失他明公子的名头,便气呼呼地上了马,使劲抽一鞭子,逃之夭夭。
跑了一段路始终觉得耿耿于怀,心里不舒服,就又拨转马头,折回去追简五。
他又没有得罪过这个女人,她凭什么这样对他?他非得找她问个清楚,争个高下不可。
驿馆里,众人各就各位,钟唯唯确认万事齐备,不会出乱子了,就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静等东岭使团到来。
简五爷急匆匆进来,在她身边坐下,小声道:“你师兄走了,他不要钱,说他自己有,还问是不是你让我给他的,我和他说,让他别做梦了,你又不喜欢他,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可怜他而已……”
钟唯唯颇为无语:“你真的这样说了?”
简五爷微笑扬眉:“真的,陛下若是在,一定会提前赏我爵位。”
“也好。”钟唯唯拍拍她的肩,“真难为你这样毒,还能活着回来。”
忽见陈少明急匆匆进来,站在门口东张西望,钟唯唯奇怪道:“他不是不出来见人的么?怎么又来了?”
简五爷摇摇扇子:“谁知道呢,兴许是觉得这种大场合,不露一下脸,吃亏了。”
却见陈少明大步往这边而来,板着脸道:“简宁!”
第489章 我要向你挑战
简五爷笑眯眯起身行礼:“给陈公子问安,请问您老有何吩咐?”
陈少明盯了她两眼,如鲠在喉,却又说不出来,冷哼一声,转身又走了。
简五爷见他走了,回头看着钟唯唯笑:“果然是公子意气,大呼小叫的,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呢,却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钟唯唯可没这么好糊弄,拉她坐下:“我正要和姐姐说这个事儿,陈少明和他父亲不一样,你不要为难他。”
简五不承认:“我什么时候为难他了?”
钟唯唯道:“我和他认识也有些时候了,他算是老成持重的人,我还从未见他气成这个样子。
他虽然有些痴,大是大非却是知道的,不会轻易和人过不去。若是他有怠慢姐姐的地方,姐姐看在我的面上,饶了他这回吧。”
简五撇嘴:“好吧,这次就算了。”
捏一捏钟唯唯的脸,低声道:“我都是为了你,打压他们父子,就是为你撑腰。”
钟唯唯认真地道:“多谢姐姐,真的不用。”
简五不置可否:“你说了算。”随口说道:“他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没成亲?难道就没有中意的女子么?”
钟唯唯想起死去的葛湘君,心情略有些沉重:“他叫茶痴。”
就连当初他想向重华求葛湘君,也不过是因为想要战胜她而已,虽然最后是他给葛湘君办的后事,但她真没看出来他除了唏嘘之外,有多少情伤。
简五一看钟唯唯的神情,就知道别有故事:“我早说了这小子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好人!”
钟唯唯失笑:“姐姐别这样,就算他不是好人,也和咱们没关系。你别因为我的缘故,到处得罪人。”
简五敷衍一笑:“不会,不会,你别管了,我有分寸。”
说说笑笑之间,有人快步而来:“东岭使团的人来了!”
钟唯唯收了笑容,肃然起身,简五认真替她整理衣服头发,轻声道:“可以了。”
乐声响起,东岭使团的人在陈俊卿、许翰、鸿胪寺少卿等人的陪同下,进了驿馆。
走在最前面的人,穿着竹青色绣金的东岭大司茶袍服,身材瘦削,白面微须,神态从容,目光威严,正是梅询。
他走进驿馆,目光一扫,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钟唯唯,然后向她颔首示意。
钟唯唯叉手回礼,心情有些激动。
上一次她见到梅询时,还是以起居郎的身份,这一次见面,却是以芳茗馆主人的身份了,但愿明年,她能站在斗茶大会上,战胜梅询。
两边互相致意,并分宾主入座之后,陈俊卿代替重华,致欢迎辞,梅询也代替东岭国主,说了一通两国世代友好的场面话。
接着就是宴会,东岭使团的人一脸的不以为然。
他们对重华把茶道交流会安排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举行,很是不满意,觉得这是对东岭的羞辱和轻视。
想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小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充场面。
因此一群人表面威严端庄,实际上互相传递眼神,挤眉弄眼。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茶师笑道:“早就听说贵国有一道菜非常美味,是叫竹骝的是吧?九君山此地盛产竹林,想必吃这东西很容易了,现宰现吃,一定很鲜美。”
“有道是天上的龙肉,地上的竹骝,的确是难得的美味。”
鸿胪寺少卿皮笑肉不笑地道:“老茶师没有吃过,今日一定让您吃个够。”
另一个年轻的茶师问陈俊卿:“大司茶,在下不才,还听说另一个传闻,不知真假。”
陈俊卿颔首:“请说。”
年轻茶师就道:“此地盛产竹林,听说还盛产一种白色的肉虫,当地人叫它竹蛆,据说不拘男女老少都十分爱吃,今日的宴会会上么?”
其他人纷纷皱眉撇嘴,有人甚至干呕:“不会真的拿这样的东西给咱们吃吧?吃蛆,我的天啦,这是穷得没东西吃了?那竹骝也是大老鼠吧?吃鼠吃蛆,真可怜。”
陈俊卿的脸一阵扭曲,耐着性子道:“不知诸位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我倒是没听说过,也不曾见过。”
有人和陈俊卿争辩:“咱们就是在路上听说的,要知道,九君山这个地方,茶叶不出名,就是竹蛆和竹骝最出名了!
听说你们的芳茗馆主就是被竹蛆和竹骝所吸引,才会请求贵国皇帝陛下在此修建行宫,以便她天天吃竹骝和竹蛆的。”
一群人挤眉弄眼的笑,陈俊卿看向钟唯唯,沉声道:“钟馆主?”
却是把这个难题丢给钟唯唯了。
“竹蛆我倒是没有吃过,不过想来它以竹为食,常年住在竹中,浸染了竹的高洁芬芳。
若真有人吃,应当也是美味。我们陛下在此修建行宫,不过是因为怜悯贵国使团远来辛苦而已。”
钟唯唯不慌不忙地起身,落落大方地行礼之后,对着那个年轻茶师笑道:
“下官不才,也曾听说贵国爱吃猪下水,人人奉为难得的美味,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宴席上必须得有,否则席不成席,不知真假?”
年轻茶师微微有些脸红:“猪下水怎么了?难道不能吃么?”
东岭其他茶师也纷纷附和:“就是。”
钟唯唯道:“当然能吃,不过既然猪下水能吃,竹蛆与竹骝为何不能吃?”
南小乔起身,笑道:“我们郦国人是不吃猪下水的,敢问贵国,是否也是因为穷得没有东西吃了,所以才吃臭烘烘的猪下水?”
年轻茶师勃然大怒:“你说我们东岭穷?”
“东岭不穷,人穷,穷的是涵养。我们郦国不富,人富,富的是志气。”
钟唯唯沉了脸,淡淡地道:“无论竹蛆与猪下水,能入口,是美味,就是美食,吃的人没有错,也不值得拿出来炫耀或是嘲讽。”
年轻茶师更加愤怒:“你敢骂我们东岭人没有涵养?这就是郦国的待客之道么?”
钟唯唯毫不示弱,扬声道:“客人上门,忽视主人的热情招待,张口就笑主人穷,这是东岭人的做客之道么?”
年轻茶师指着她:“我要向你挑战!”
第490章 你不配
所有人都以为钟唯唯会迎战,等着看后续。
梅询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和陈俊卿说道:“看看年轻一辈如此热血冲动,我们是老咯!”
“呵呵呵……”陈俊卿干笑一声,心情很复杂,既希望钟唯唯能应战,一巴掌拍死这个年轻茶师,又害怕她大出风头,将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大司茶给压下去。
钟唯唯却不管陈俊卿是怎么想的,微笑着问那个年轻的东岭茶师:“你想向我挑战?”
年轻茶师睥睨道:“莫非你不敢应战?趁早认输,我不为难你,毕竟……”意味深长地笑一笑,“你是女人嘛。”
“女人怎么了?”钟唯唯抚一抚袖子,施施然落座,微笑:“不是不敢应战,而是以你的身份,不配向我挑战。”
年轻茶师大怒:“你说什么?”
钟唯唯笑一笑,看一眼侍立一旁的杨露,便不再言语。
杨露上前,彬彬有礼地给年轻茶师行了一礼,声音清脆:“王对王,将对将,大司茶对大司茶,馆主对馆主,像您这样的,只能向小女子这样的挑战。”
这是侮辱!年轻茶师狰狞了脸:“黄毛丫头,你懂得几种茶?你也配?”
杨露最恨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欺负她穷、见识少;二是欺负她是个女孩子,看不起她。
当即冷笑道:“天下茶分百种,我样样见过尝过,能识能辨能点,你又知道多少种?”
年轻茶师道:“小丫头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闪了舌头。”
杨露大声道:“是不是口气大,一试便知!贵客敢不敢与我对战?别不是怕了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吧?”
年轻茶师轻蔑地道:“你也配?”
杨露冷笑:“我不配,谁才配?”
年轻茶师指向钟唯唯:“我要和她斗。”
钟唯唯托腮轻笑:“先请贵国皇帝也封你一个什么馆主,再来向我挑战吧。”
简五笑道:“真是的,阿唯,我们知道你有名,所以都想在你身边蹭蹭,沾沾光,没想到随便来个茶师,也想蹭一蹭。是不是向你挑战,和你斗上一回合,身价就能倍增啊?”
年轻茶师脸涨成了猪肝色,破口大骂:“谁要蹭她的名,沾她的光了?她算什么东西?”
这话说出来,顿时捅了马蜂窝。
郦国的茶师早就忍无可忍,现在总算是找到了机会,大声道:“你骂谁?好有教养的东岭人,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把他赶出去!我们郦国不欢迎这样的恶客!”
鸿胪寺少卿对着梅询拱一拱手,大声道:“大司茶放纵手下茶师不敬我国芳茗馆主,是对我们陛下不满么?”
需知,两国帝王才刚在望川会盟结成千秋友好,谁也不敢率先说出这种破坏团结的话。
梅询板了脸,厉声呵斥手下:“没规矩,立刻给钟馆主赔礼。”
年轻茶师不情不愿地给钟唯唯赔礼。
钟唯唯一点都没谦虚退让,老神在在地坐着受了他的礼,再很高姿态地道:
“罢了,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儿蠢,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所以目中无人呢?下次记得学好礼仪再出门,别给自己的国家、君王和师长丢脸。”
一群东岭茶师气得没话说,然而挑事的是自己这边,此刻又是来做客的。
一群人高马大的郦国士兵守在外围,明说是来护卫的,但明显就是杀气腾腾,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也只有暂时忍了这口小气。
不过是彼此之间互相使眼色,都把钟唯唯这个人牢牢记在心里了,别给他们机会,不然一定让这个女人输得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求饶!
梅询仍然是不咸不淡的样子,谈笑风生地举起空空的酒杯,问陈俊卿:“宴会呢?我可是饿了,不会真的没有好东西吃吧?”
陈俊卿这才慢吞吞地拍一拍手:“奏乐,开宴。”
宴会上并没有出现什么竹蛆之类的稀罕东西,中规中矩,恰到好处。
既不过分奢华,也不至于寒酸,竹骝是有的,但是负责筹办宴会的简五给它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儿,叫做财神驾到。
东岭茶师因为心情不好,百般挑剔,都没吃多少。
直到一个老实孩子发现了这道美味,觉得非常好吃,便埋头苦吃,再被其他人发现之后,这道菜受到了空前的欢迎。
因为害怕被郦国人嘲笑,东岭人勉勉强强留了几点盖住盘子底,然而没吃够,意犹未尽的样子却是掩饰不去的。
鸿胪寺少卿是个妙人,热情地吆喝着让人再上一份财神驾到,耐心地等到众人吃得差不多之后,才微笑着道:“这竹骝好吃不?”
一群人傻傻地看着他:“不是说财神驾到吗?”
鸿胪寺少卿抚掌而笑:“没听说老鼠有别名,唤作财神么?竹骝它就是竹老鼠啊,那它也是财神呀!”
一群人神色各异,羞恼苦笑不快各有之。
鸿胪寺少卿才不理他们,捋一捋胡须,道:“刚才那道百花羹,我看诸位也很喜欢吃。”
一群东岭人惊恐的看着他,唯恐他说出“百花羹就是竹蛆做的羹汤”这种话来,那不知有多少人要跑出去吐了。
不过鸿胪寺少卿却是一个很有职业操守的人,这种败人兴致的事是不会做的。
他微笑着说:“百花羹采自九君山中、以山泉滋养的几十种野花制成,有清火滋养,避瘴气之效,希望诸位贵客身体安康,在郦国过得愉快。”
东岭人一齐松了口气,若是郦国人再骗他们吃了那什么竹蛆,他们真的要爆发了。
宴会平稳举行,钟唯唯并没有把太多的心思花在吃吃喝喝上,她安静地观察着东岭人的举动。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从梅询到座中的任何一个人,她都没有放过。
一一看过来,看他们吃喝的动作习惯,以及表情眼神,希望能借助这个难得的机会,更多了解到对手的情况。
她特别注意了两个人——梅询和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年轻茶师。
梅询吃得很少,基本不动荤菜,只吃素淡的食物,这或许是为了保护味觉,同时也能看得出,他是个非常克制隐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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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有事儿耽搁了,迟了
第491章 颛臾王
至于那位坐在角落里的年轻茶师,他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在所有的东岭茶师都目光炯炯地打量着郦国茶师,妄图以气势压倒对方的时候,他是安静的。
当钟唯唯还击羞辱那个年轻的茶师时,除了梅询之外的所有东岭茶师都同仇敌忾,即便没有开口参与,眼神和表情也是不友好和亢奋的。
唯独他,古井不波,冷眼旁观。
大家都在吃竹骝做成的财神驾到时,他只尝了一块。
鸿胪寺少卿恶作剧地公布那就是竹骝肉时,他也没露出半点惊讶的神色,只会心一笑而已。
说到百花羹,大家都很紧张,只有他特意拿起汤匙,再次尝了一口百花羹。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大茶师应该有的心境和状态,也只有随时保持这样的冷静和安宁,才能点得出好茶。
“您在看什么?”
陈少明跪坐到钟唯唯身边,不露痕迹地把简五挤开,顺着钟唯唯目光看过去,发现了这名茶师,低声道:“这人眼生,不曾见过。”
钟唯唯小声道:“是吧?上次我跟着先帝一起观战,也不曾见过此人。但看他举手投足,神态表情,分明是有大家风范,不是寻常人。”
简五硬生生挤进陈少明与钟唯唯之间,挑衅地瞅一眼陈少明,小声说道:“这个人与众不同。比其他人更多了几分贵气和从容,听说梅询收了一个徒弟,出身显贵,不知是不是他?”
陈少明被简五挤开,不好意思像她那样不要脸地硬挤回去,便在一旁生闷气:“你的职责是举办宴会,这个事儿和你没关系!”
简五斜睨他一眼,轻嗤:“你的职责是吃,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陈少明恨恨:“牙尖嘴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简五风流一笑,用肩头碰一碰钟唯唯:“阿唯,他在骂你诶。他是你管的,对吧?目无尊长,要怎么罚?”
陈少明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钟唯唯懒得管他二人怎么闹,总之不要闹大就行了,忽见那名茶师抬起头来,向她这个方向看来。
二人目光对上,钟唯唯大方颔首,向他致意。
他微微有些吃惊,随即笑了笑,抬起酒杯向她回礼,豪爽地喝干了杯中的酒,并向她亮了杯底。
钟唯唯一笑,同样也亮了杯底。
须臾,宴会结束,陈俊卿领着钟唯唯等人起身告辞,留下梅询等人休息,双方约定第二天早上商讨茶道交流会的章程和方式。
钟唯唯走到门前,特意回头去瞧,只见那个和她点头相交的茶师独自站在驿馆的庭院里,将手扶着一丛筇竹,细细打量。
之前他独自静坐之时,尚且不觉,此时他独立院中,果然如同简五所言,十分与众不同,身姿挺拔,贵气儒雅。
其他东岭茶师三两成群,唯独他并不与他们成群,然而也没有孤寂之感,仿佛他本来就该如此一样。
很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
钟唯唯若有所思,低声吩咐简五:“请姐姐去打听一下这个人的来历身份,不管花多少钱都要问到。”
简五会意,叫了手下过来,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忽见陈少明过来,便道:“我不耐烦和他多说话,我先走了。”
陈少明是来和钟唯唯讨论第二天的章程的,陈俊卿心里别扭,不愿和她面对面商量事情,所以凡事只管使唤儿子。
钟唯唯并不和陈俊卿计较,这件事她老早就和南小乔等人商量过,因此很轻松就把事情议定,和陈少明约好:“明天早上,我去将军府,和你们一起过来。”
陈少明叹息一声,告辞离去。
钟唯唯回了芳茗馆,静下来就觉得孤独了,重华不在、又又不在、钟袤被她送走、何蓑衣也在今天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小棠和胭脂见她情绪不高,变着法子讨她欢喜。
赵宏图抱了一只圆鼓鼓的小胖狗来:“今日外出,碰到王木匠,非得把这只狗让我带回来给您。说是之前您看上的,如今满了月,让我给他一文钱,从此后这狗就完完全全是您的啦。”
钟唯唯想半天才想起来,之前她跟着吴太太去看王木匠雕刻白檀木亭子的部件,遇到王木匠养的母狗生小狗。
她是第一次见到才生出来的小狗,好奇,随口夸了一句好看,王木匠就说给她,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王木匠一直记着这事儿,真把狗给她送来了。
“小东西,既然来了,那就把这里当成家吧。”
钟唯唯去摸小胖狗,土黄色的小胖狗闻一闻她的气味,半点不认生地翻了个身,把圆滚滚的肚子亮出来给她,侧着头,用黑豆似的眼睛瞅着她看。
钱姑姑等人全都被逗笑了,纷纷道:“给它起个名儿吧。”
钟唯唯摸摸它的肚子,道:“就叫滚滚吧。”
“真是够俗的。”小棠不满,“人家问起,芳茗馆主人的狗叫啥名儿,我说叫滚滚,要笑死人了。”
胭脂眨巴着眼睛出主意:“不然叫做入画?”
钱姑姑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入画,谁家的狗崽叫入画?”
胭脂据理力争:“可是画里头的小狗都是这样可爱讨喜的嘛,它可以入画,就叫入画。”
“就叫滚滚!财源滚滚!好运滚滚……”
简五笑嘻嘻进来,伸手戳一下小胖狗的圆肚子,捏住后颈扔给小棠,嫌弃地道:“拿去洗洗,脏死了。”
钱姑姑知道她有话要和钟唯唯说,立刻比个手势,带着众人退出去,亲自把门看住了,留她二人说悄悄话。
简五低声说道:“还是你眼睛亮堂,刚才那个人,果真就是梅询新收的徒弟,东岭颛臾王的小儿子李尚,这次是跟来见识世面的。”
钟唯唯让钱姑姑:“去把东岭使团的名册拿来,看看里头怎么说的。”
须臾,名册送到,里头只简简单单写了一个“李尚”,并没有注明他是谁。
钟唯唯由不得有些感慨:“颛臾王这一支可算是等到机会了。”
简五不太清楚这里头的故事:“什么意思?”
第492章 同年同月同日生
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斗争,郦国为了这把龙椅争斗得厉害,东岭也不例外。
颛臾王是上一代东岭皇帝的同胞弟弟,因为卷入到皇位纷争之中,失了宠,被流放到东岭最偏远之地,据说穷愁潦倒到王妃生产都没有人照料,而是颛臾王自己接生。
孩子生下来没有包裹,颛臾王脱了外袍将孩子包裹起来,一家五口住在四面透风的屋子里,还吃过马饲料。
虽然王爵加身,过的日子却连最低等的奴仆都不如。
所有人都以为颛臾王这一支也就是这样了,等到这一代颛臾王死掉,其后裔便会默默无声地消亡,再无人记得。
谁知东岭内乱,原本的皇太子被弄下了台,新任皇帝为了得到宗室的支持,又从犄角旮旯里把颛臾王这个堂叔挖了出来,迎接回京不说,还给了丰厚的封赏。
目前,颛臾王可算是东岭最风光的人物之一。
钟唯唯算了算,道:“若是我没有算错,这个李尚,应该就是颛臾王亲自接生,用外袍包裹,用米汤亲手养大的孩子,也是最得宠的小儿子。”
简五不信:“你不会算错吧?你算得清?”
钟唯唯白她一眼:“我什么都可能算错,唯独这个不会算错。”
简五憋笑:“这倒是奇怪了,为什么呀?”
钟唯唯笑而不语,只因为李尚,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
那时候家里光景还好,阿爹还是人人敬重的大司茶,她是头生女,家里非常宠爱,难免会有任性淘气的时候。
祖母宠她,变着花样给她做各种好吃的,小孩子不懂事,经不得宠,不管是什么精贵的食物,不好吃就扔到一旁去了。
阿爹每每都会和她说起李尚,要她珍惜食物,惜福。
“堂堂龙子凤孙,说没吃的就没吃的了,零落成泥,比最低等的奴仆还不如。咱们不过是普通人家,恩宠风光都是陛下给的,有的时候还需想着没的时候。”
一语成谶,阿爹大概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雪溪秋氏,竟然会沦落到全族灭门,无人敢提,后辈隐姓埋名的地步。
钟唯唯有些怅然:“把这件事写在密奏里,火速送去给陛下知晓。”
简五会意:“我去安排人手,重点关照一下这位公子爷。”
看看东岭皇帝是否真的那么倚重颛臾王,颛臾王父子,又是什么样的人。
钟唯唯点头:“拜托姐姐了。”
“我不是帮你,何需谢我。”简五笑吟吟的:“阿袤的信收到了?没有和你叫苦吧?”
钟唯唯笑:“没有,说掌柜们待他很好,外头也很好玩,北方已经下雪,要穿大毛衣服了,他没有发过病,长胖了,一顿能吃四碗饭,让我放心。”
简五笑道:“这孩子不错,掌柜的和我说,他们差点被人用陈年的旧毛皮骗过,是阿袤及时发现并阻止的。
人家动了刀子威胁他,他一点不怕事儿,硬扛着等到他们把人带来,立了大功。
他们试着放手让他自己去谈生意,赚了不大不小一笔,虽然不多,对他来说却是不容易。”
钟唯唯失笑:“他倒没有和我提过。”
简五道:“当天的事儿挺凶险的,他是担心说出来会让你挂怀吧,你放心,他对于数术比你精通多了,掌柜的随便报个数,他就能算出来,门儿清,账房先生都被他架空了。”
钟唯唯心情大好,很开心地和小胖狗滚滚嬉戏了很久。
次日,按着和陈少明商量的,去将军府和陈俊卿等人会面,好一起去见梅询。
哪知等了许久,也不见陈俊卿出来,鸿胪寺少卿和许翰都很不高兴,觉得陈俊卿又在拿乔,犯毛病了。
鸿胪寺少卿虽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性情却很火爆,立时就要冲进去找陈俊卿的麻烦:“国家面前无个人,死老头子拿什么乔?”
陈少明急匆匆赶来,团团作揖,一脸愧色:“家父下半夜突发高热,本想要撑着出来,才出大门就晕厥过去了。他请托钟馆主全权处理茶道交流会一事。”
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但没人相信陈少明的话,因为陈俊卿信誉不好。
鸿胪寺少卿嚷嚷着要去看陈俊卿:“既然病了,那咱们就去看他!”
又要钟唯唯:“把杨适请过来,大司茶生病,可不得了!”
本来就该派杨适去给陈俊卿看病才对,但现在这种场景,钟唯唯若是真把杨适叫来,更像是去查验揭穿的一样,大家颜面无光,说出去也难听。
钟唯唯笑一笑,悄声和陈少明说道:“杨适今天给将士们看诊,就在外头校场,离这里不远,你派个人去请就来了。天色不早,东岭人等着的,我们回来再去探病。”
陈少明十分感激她的体贴,低声解释:“真的是病了。”
钟唯唯拍拍他的肩:“知道了。”
到了驿馆,梅询等人已经候着了,不见陈俊卿来,就有人不高兴:“昨天不是还说王对王,大司茶对大司茶么?钟馆主回去吧,我们可没有什么馆主来接待您。”
她是来办事儿的,不是来和人吵架斗气的。
钟唯唯只当没听到,笑眯眯地给梅询行个礼,朗声道:“要请大司茶恕罪,我们大司茶病了,让我代他向您问好并致歉。”
梅询到底是一代宗师,气量是有的,微笑着还了钟唯唯的礼,邀请她和鸿胪寺少卿入内:“有两年没见到小钟了,你风采更胜从前。”
他不叫她的官职,她便也不称他的官职。
钟唯唯笑道:“听说梅先生要来,我激动得两天两夜没睡好。”
梅询莞尔一笑,请她入座,开门见山:“我的意思是,这次茶道交流会,就以切磋交流技艺为主,年轻人们练练手,交个朋友就可以了。我和你家大司茶,都不出手了。”
钟唯唯心里一沉,但也想得通,梅询这么做,有两层意思。
一是报复她昨天那个“王对王,大司茶对大司茶”的言论,表示她还不够格做他的对手;
二是要故意隐藏手段,不肯让郦国的茶师们知道他的深浅,以便达到震慑的目的。
第493章 奇怪的人
这种事不能强迫,钟唯唯虽然遗憾,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商讨完细节就起身告辞。
梅询笑道:“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李尚从外而入,向钟唯唯行礼:“早就听闻钟馆主大名,昨日得见,名不虚传。”
钟唯唯还礼,也笑:“我也早就听闻公子大名。”
李尚挑挑眉,表示疑问。
钟唯唯挑明了道:“颛臾王可好?”
“颛臾王可好?”
钟唯唯这话一说,在座众人都惊了,尤其是鸿胪寺少卿大皱眉头。
让这么重要的人物混进了茶师队伍,而鸿胪寺却不知道,算起来是他失职。
鸿胪寺少卿立刻起身,热情地哈哈大笑:“大司茶不够意思,公子身份尊贵,您却不和咱们说,是想让贵国皇帝陛下怪罪我们招待不周呢。”
不由分说,立刻安排人手,要另外给李尚安排住处,提高接待规格。
梅询瞬间明白了钟唯唯的意思,名为尊敬,其实就是把人看起来。
便皱了眉头,有些不悦:“小钟,老夫年长你几岁,你既然称呼我为先生,我便倚老卖老和你提个建议。”
钟唯唯从善如流:“请先生不吝赐教。”
梅询道:“你是茶师,应该将心思全放在茶道上,而不是去关注操劳这些琐事杂务,这会影响你的茶心。”
众茶师听了,都觉得很有些道理,就连鸿胪寺少卿也觉得,让钟唯唯参与到这些俗务中来,会不会影响她研习茶道。
钟唯唯不以为然:“多谢梅先生提醒,不过人在俗世之中,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超然于外呢?该管的还是要管,只要心中有静气,便足矣。”
茶道讲究静心,超然,但她不是山中隐居的高人,她手里的茶道,对于郦国来说,更是一柄争夺资源民生的利剑。
不知疾苦,不理俗务,如何能有杀气?
梅询见她态度坚决,知道不可能忽悠到她,呵呵一笑,对李尚道:“希望你能从钟馆主这里学到你想学的东西。”
李尚对着钟唯唯长揖到底:“我想去看看贵国的芳茗馆,尝一尝鹰嘴涧的水,看一看那座有名的白檀木亭子,不知可方便?”
所谓的交流会,其实还是要比赛的,只不过斗茶大会要以输赢论茶叶贸易的份额,交流会却只是在业内赢得名声,为两国君主脸上增光罢了。
在此之外,便真的是交流,走走看看,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李尚的要求,一点都不算过分。
钟唯唯慨然应允,邀请梅询:“大司茶去么?”
梅询笑着歪倒在凭几上,名士风流之态:“不去,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就好。”
“先生真自谦,其实您也不过和我师兄差不多年纪,正当风华,却口口声声都说自己老了,这让那些一把年纪还觉着自己是小年轻的怎么活?”
钟唯唯抿嘴一笑,两国邦交不能轻易吃亏,哪怕是口头上也不能轻易让对方占去便宜。
梅询不过长她十岁,便口称老夫,倚老卖老,再称她为年轻人,是把她压得比他矮了一辈的意思。
但其实,当年鹤节老人和阿爹,却是以平辈论交的。
梅询当然明白钟唯唯的意思,笑着打量她片刻,道:“小钟看着文弱,性子却刚强。”
钟唯唯颔首致意:“先生慧眼。”
她还真不谦虚,梅询真的笑了:“真有意思,我很期待后天与你的比赛。”
东岭的茶师们立刻兴奋起来,之前梅询一直表态不参与比赛。
现在突然就改了主意,肯定是因为钟唯唯表现得太过狂傲,所以想要好好收拾她!
钟唯唯心中也有些小小的紧张,表面上比谁都无所谓:“我也很期待。”
李尚是个安静得不能再安静的游伴,钟唯唯陪他在左右两边芳茗馆走一圈下来,和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末了,李尚更是在白檀木亭子里坐下来就不走了。
钟唯唯之前还想着要和他客气客气,后来见他完全没有想和她客气的意思,便由着他去静坐,她也正好坐在一旁歇气。
这一坐,就坐到了傍晚时分。
眼看着天渐渐黑了,气温越来越低,李尚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小棠和钱姑姑急了,小声问钟唯唯:“要不要留他用晚饭什么的,提醒他一下?”
“暂时不必。”钟唯唯心里也犯嘀咕,她这个同龄人看着不像是个傻子疯子,怎么感觉有点不靠谱呢?
忽听李尚问道:“那是流苏树吧?”
总算是开口说话了,钟唯唯忙不迭地回答:“是。”
李尚道:“你这里是个好地方,我很喜欢。”
昂?所以李公子这是称赞呢,还是和她家陛下一样的心思,看着邻居家的东西不错,所以想要把邻居家给占了?
钟唯唯干笑两声:“我也觉得挺好的,我也非常喜欢。”
她加重语气,强调“非常”两个字。
李尚似乎是听出了她的意思,回头看着她,眼神温和,微微一笑:“你会在这里住多久?”
“一辈子!”好不好地问人家要在自己家里住多久,一定是看上她这里,想抢走!
钟唯唯飞快回答:“死了也要埋在这里!因为我真的太喜欢这里了!”
李尚眼里露出几分笑意,并不多言,起身告辞:“谢谢钟馆主的款待,天色不早,我该告辞了。”
钟唯唯虚情假意:“饭已经做好了。”
“我回驿馆吃。”李尚头也不回地道:“钟馆主不用送我。”
“好干脆!”简五从树后走出来,低声道:“这人有点不正常。”
钟唯唯注视着李尚的背影,赞同道:“我也觉得。”
小棠正处于和梁兄心心相印的甜蜜时期,猜测道:“我觉得他是在思念某个人。”
胭脂抿着嘴想笑,小棠掐她一把,不服气地道:“他思念的那个人,一定也是一个擅长茶道,喜欢好山好水,并且想要一座白檀木亭子的人。”
这回就连钟唯唯和简五都笑起来了:“何以见得?”
小棠振振有词:“不是说他生下来就连包裹都没有吗?那一定非常穷了!那姑娘活着的时候,他没办法满足她的心愿,现在有钱了,人却不在了,听说咱们这儿有,所以替那姑娘来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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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周末愉快
第494章 累得慌的李尚
“歪理!”钟唯唯捏捏小棠的脸:“你最近长胖了,少吃点。”
简五捏捏小棠的腰:“你的裙子又紧了。”
钱姑姑道:“难怪滚滚很喜欢在她怀里睡觉,原来是因为软和。”
小棠大叫一声:“不和你们说了!都是坏人!”
钟唯唯忍不住大笑起来,却见之一走过来道:“馆主,小的有事要回禀。”
简五等人识趣地避开,之一低声道:“刚才我们巡视时,发现有人在周围窥视。去追查,没能找到痕迹。”
梁兄也沉声道:“是绝顶的高手,我们去追,跑得飞快,应该没有恶意,对方刻意避开我们了。”
刚才李尚在此,难道这些人是在暗处保护李尚的?钟唯唯问道:“此刻人还在么?”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钟唯唯沉吟片刻,道:“不用管,只要对方无恶意,就当他们不存在。
告诉驿馆伺候的人,梅询和李尚在一起时,仔细观察他们之间的表情和举止,事无巨细,只要是能打听到的,都要和我报告。”
暮色深沉,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驿馆外面,车夫快步上前打起车帘,要扶李尚下车。
李尚摆摆手,轻松自如地下了车,淡淡问道:“大司茶呢?”
一个长随打扮的人挑着灯笼引他进去,毕恭毕敬:“大司茶在等您。”
房内水汽氤氲,茶香扑鼻,梅询于桌旁起身,对着李尚恭敬地道:“您回来了。”
“先生请坐。”李尚安然受了他的礼,在案几后坐下来:“你觉得钟唯唯这个人怎么样?”
梅询慎重地道:“病弱是一定的,性情柔中带刚,茶道之上,因为微臣还不曾亲眼目睹过,所以不敢下定论。对郦国皇帝死心塌地,很有雄心壮志。”
李尚淡淡一笑:“东方重华为她可真是下足了功夫,她若不对他死心塌地,那也说不过去。那棵流苏树很有些年头了,光是寻来再运来,就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虽说这地方对外宣称是简五承建的,但有些事情并不是简五一介商人就能做到的。先生认为,他真的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么?”
梅询道:“不知,在下尚未见过郦国皇帝,不敢妄下论断。您和他是接触最多的,应当最了解他。”
李尚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方道:“能在短短半年之内,建起这样一座行宫和城镇,人力物力的花费非同小可。
若他真的只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倒也罢了,就怕他居心叵测,借着宠爱美人的名,行暗度陈仓之事。”
李尚目光炯炯:“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后天的比赛,能请您输给钟唯唯吗?”
“我会慎重考虑,毕竟以我的身份,输赢都不是小事。”梅询颔首:“您这几天打算怎么安排?”
李尚笑笑:“四处走走看看,也许能看出很多东西来。”
第二天,茶道交流会正式开始,双方各挑了十名茶师交流切磋,有输有赢。
钟唯唯和梅询全程在场观看,偶尔交流点评几句,尽量委婉友善,都是奔着两国友好的方向去的,气氛还算友好。
李尚并没有出现在现场,鸿胪寺少卿少不得向梅询问起:“怎么不见李公子?”
梅询轻描淡写:“游山玩水去了。”
钟唯唯笑而不语,李尚游山玩水去了没错,但是她也安排了许翰陪伴,美其名曰保护东岭皇族的安全,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保证李尚玩得开心。
赛程过半,李尚便由许翰护送回来了。
梅询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回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笑道:“莫非是风景不好?这么好的天气,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尚意味深长地看了钟唯唯一眼,道:“风景很好,只是累得慌。”
许翰假装听不懂:“老夫觉得不错,公子莫不是身体不适?我们有太医,要不要立刻让他过来给您看看?”
“多谢,我们自己也有。”李尚在钟唯唯身边坐下,不再提及此事,安静观看比赛。
这一场是南小乔对阵东岭的一个老茶师,三局定输赢,前两局二人各赢一局,现在进行的是第三局。
老茶师经验丰富,南小乔则有点紧张,两次把茶杯带翻。
李尚低声问钟唯唯:“钟馆主觉得,谁会赢?”
钟唯唯道:“当然是我们小乔会赢。”
李尚讶异于她的毫不谦虚,微笑道:“我不这么认为,茶道之赛,比的是心境,他已然露了败像。”
钟唯唯道:“非也,茶道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茶要好,水要好,斗茶之人的状态也要好。
这里是郦国,用的是我亲手制作的好茶,水也是鹰嘴涧的水,南小乔有求胜之心,老茶师则有傲慢之心,二人半斤八两,只能硬拼,所以我说南小乔会赢。”
李尚不以为然,回头问梅询:“先生以为呢?”
梅询神色凝重:“钟馆主说的很有几分道理。”他特意点明:“南家是有名的丹青世家。”
李尚恍然大悟,第一局比的真茶真香,谁的茶和水最好最纯净,谁就胜出;
第二局比的点茶,最先露出水痕的人输;
第三局比的则是分茶,也就是茶百戏,谁绘的图最美,保持时间最久,谁就赢。
南小乔既然出自有名的丹青世家,他所作的茶百戏自然是要胜出老茶师一筹的。
难怪钟唯唯这样有底气,至于那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之类的话,不过是敷衍他的鬼话。
李尚有些不满,钟唯唯若无其事地冲他一笑,拍掌笑道:“看吧,我说南小乔一定赢,他果然赢了吧。”
两军交战,尔虞我诈,她不肯和他说真话,也在情理之中。
李尚莞尔,赞同道:“钟馆主慧眼如炬。”
斗茶会一直开到午后,东岭和郦国都没有拼尽全力,各有保留,斗了个平手。
东岭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和意外,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即便是他们没有拼尽全力,郦国人也该惨败给他们才对。
何况是在陈少明、黄新蝉等老手都不曾出手,新手占了大多数的情况下。
钟唯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高高兴兴和李尚、梅询告辞。
第495章 不能出人命
之一把马车赶来,之二十跪伏在车旁,恭敬请钟唯唯登车。
小棠和胭脂一左一右,把她扶上去,陈少明很自然地替她把帘子放下来。
许翰骑马跟在后面,鸿胪寺少卿笑眯眯地站在道旁送别,马车驶动,“之”字号护卫威武地护持在周围……
这阵势,皇亲国戚也不过如是,还是那种德高望重的皇亲国戚。
李尚和梅询站在门口目送钟唯唯的马车走远,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严肃。
“好大的阵仗!”输给南小乔的那个茶师气呼呼地道:“那个人真的是把这女人宠得太过了,禁脔而已。
侥幸懂得一点点茶道,竟然这样嚣张。大司茶,明天您一定要让她惨败,败得无颜见人!”
梅询没有理睬这个茶师,而是请李尚回去。
走到无人处,这才问李尚:“您今天这么早就回来,是因为被许翰盯得太紧了,不自在吗?”
李尚道:“嗯,许翰盯得太紧。”
梅询皱眉讽刺:“许翰真不愧是东方重华的看家狗,替他父子守了十多年的边境,如今又来守他的女人。”
李尚摇头:“你错看了许翰,他可不是那种随便给人面子的人。听命保护钟唯唯,与心甘情愿被她驱使,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先生注意到了吗?刚才他是非常自然地跟随在钟唯唯的车后,并没有半点不情愿地样子,可见他对钟唯唯很敬重,这个女人,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李尚让人在墙边搭了梯子,爬上去,站在墙头往外看。
这个新兴的镇子生机勃勃,热闹非凡,有几幢还不曾完工的屋子正在搭建之中,工匠的脸上带着笑容,似乎是在做一件非常让人开心的事。
李尚面有忧色:“我总觉得,东方重华野心不小,这个镇子,大概在将来,会有这样的三倍、四倍,乃至十倍那么大。”
梅询赶紧让人也搭了梯子,爬上去往外看,但是并看不出什么来。
小镇的确扩大了不少规模,但是行宫在此兴建,两国的茶道交流会也在这里举办,出现这样的事是完全正常的。
况且在他眼里,此刻的小镇在肉眼可见的范围之外,并没有要继续扩建的痕迹,更远的地方,只是一些工匠和商人临时修建的简易房屋,等到工程结束,自然也就荒废了。
他困惑地看向李尚:“您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李尚清秀的两条长眉微微皱起:“今天我看了他们修建的排水沟,太宽太深,据我目测,即便是一个大汉下到里面,也能行动自如……我本想亲自下去试一试,却被许翰拦住了。”
若只是一个小镇,根本用不着这样宽,这样深的排水沟,缩到三分之一就够了,再大的雨也能及时排水,不会形成内涝。
偏偏这个小镇它就是有这样的排水沟,这就不能不让人深思并警惕了。
梅询不太懂得这方面的事:“扩大就扩大呗,咱们东岭也有这样应运而生的大城。”
李尚叹道:“先生不懂得我的意思,这不是应运而生,只恐是居心叵测。这里,离东岭太近了。
一旦繁华起来,进,便可作为进攻东岭的据点,退,则可成为茶叶贸易大城,对郦国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梅询也紧张起来:“那赶紧和陛下说吧。”
李尚苦笑:“陛下做事讲究规矩和证据,口说无凭,我必须得再走走看看才行。
所以我才说,请先生明天无论如何输给钟唯唯,得意而忘形,便可以看出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梅询沉吟再三,郑重地道:“我知道了,即便被陛下怪罪,我也一定配合公子做好这件事。”
李尚低声道:“我得安排人手,去钟唯唯那里看看,也许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也不一定。”
梅询和李尚搭梯子站在驿馆墙头往外窥视的事,很快被人报到了钟唯唯那里。
许翰也在和钟唯唯详细叙说之前发生的事:“这个李尚是个怪人,别人游玩,多是看老房子或是花草树木,逛逛铺子,看看小娘子……
偏他不爱这些,只看新房子,或是在街边一站就是许久,看到排水泄洪的排水沟,也想下去走走,说是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排水沟……”
钟唯唯顿生警觉之心:“他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许翰满意于她的敏锐:“老夫正是如此担忧,因此及时制止了他,想必这几天他都不会规矩。
人一旦有心,总能看出点蛛丝马迹来,得想个法子拖住他才行。”
钟唯唯立刻想到了李药师:“来者是客,不能让贵客死在这里,不然引起两国纷争就不好了,但是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许翰和她会心一笑:“那就烦请馆主安排吧。”
许翰走后,钟唯唯去看李药师。
李药师如今被她安置在芳茗馆附近的一个小药园里,他把他在九君山中种植的药草全部移植出来,那两只小獒狗也带了出来。
重华已走,何蓑衣只要求他尽力给钟唯唯治病,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克扣钟唯唯的药,所以他是过得滋润又自在。
他去摘自己种的南瓜要送给钟唯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您这几天精神很不错,就是要这样,心情要好,饭量要好,要经常动动。这个南瓜很甜的,您吃了精神会更好。”
赵宏图和他过不去:“您这是李公公卖瓜,自卖自夸么?”
李药师向赵宏图挥了两下袖子:“去去去!自己做了公公,就老见不得别人好,巴不得都和你一样是公公。”
胭脂红了脸,小棠不高兴地道:“我们姑娘在呢,两个老家伙胡说八道什么?”
李药师不好意思地笑笑,讨好地问钟唯唯:“您有什么吩咐呢?”
钟唯唯叫他过去,如此这般地悄声交待了几句,李药师摩拳擦掌:“太简单了!一定完成任务!”
钟唯唯想起惨死在他手下的芳晴,不放心地道:“千万别露出痕迹,更不能出人命。”
第496章 探病
昆仑殿下毒的手法千奇百怪,经常让人意想不到,不然钟唯唯当初也不会被毒得那么惨。
李药师根本没把这个放在眼里:“不就是让他出不了门么?和你那个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里,惊觉失言,连忙闭紧了嘴。
钟唯唯注意到李药师的不自在,追问道:“和我的什么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李药师含糊过去:“我的意思是说,您中了这么厉害的毒,小老儿也能给您治得七七八八,比起您这个来,把那小子弄趴下太容易了!”
钟唯唯点点头:“那倒是。老李你做好药就让人来告诉我,我安排人去办。”
李药师道:“不,我的药,要怎么使我最清楚,您不如现在就安排妥当,让谁来办这件事,然后让他留在这里听我安排。”
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梁兄身上,毕竟这种偷偷摸摸的事,还是暗卫来做最合适。
李药师大摇其头:“不妥当,对方也有护卫的对不对?要让人不察觉,那就要做得正大光明,最好是由驿馆里可信的人来做。”
钟唯唯想了想,叫赵宏图过来:“这个事交给你了。”
并不管赵宏图和李药师怎么安排这件事,叫小棠抱着南瓜,一起去看陈俊卿。
陈俊卿是真的生了病,想法太多,郁结于心,又上了年纪,那天在宴会上多喝了两杯酒,被风一吹,就倒了。
经过杨适的精心治疗,烧是退了,人却萎了,歪在床上起不来,就连上厕所都要两个人扶。
他听陈少明说今天和东岭对阵是输赢各半,心情更是复杂——
近几年以来,东岭越赢气势越盛,郦国越输气势越弱,一场赛事里,十场能赢三场已经算是不错,像今天这种情况已经好几年不曾见到了。
“之所以有这种战绩,多亏了钟唯唯把她的茶经拿出来给大家分享……”
陈少明苦口婆心,想要劝他回心转意,他却只是闭了眼睛不想说话。
“钟馆主来探望大司茶。”
听到小厮通传,陈少明连忙起身去迎,急急地交待他:“父亲何苦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她来探病,您顺着梯子下也就是了。”
陈俊卿板着脸,翻个身,背对着外面,不想看到钟唯唯春风得意的样子。
陈少明领着钟唯唯进来,只看到一个背影,尴尬得不得了:“他睡着了……”
钟唯唯笑着让小棠把李药师送她的南瓜放在床头:“李药师精心种植的南瓜,听说吃了能强身健体,我特意给大司茶带来,希望您能早些康复。”
一个南瓜就想打发他么?哼!小气的女人!
来看望病人难道不应该拎着名贵的保养品和药材来吗?
陈俊卿生着闷气,更加不想搭理钟唯唯。
钟唯唯的脸皮却厚极了:“我明天就要和梅询对阵了呢,心里好紧张。”
哼……不理你……装什么可怜!陈俊卿一动不动。
钟唯唯继续道:“虽说之前我曾见他和大司茶对过阵,但始终不曾亲自接触,很没有底。万一我输了怎么办?”
矫情!嘴里这样说着,心里不知有多期盼呢。陈俊卿一不留神,重重地“哼”出了声。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陈少明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太丢人了。
陈俊卿也是吓了一跳,僵硬着身体不敢动。
钟唯唯就和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起身对着陈俊卿的背行了一礼:“请大司茶指点我。”
陈俊卿还是不理。
陈少明终于看不过去,想要出声,钟唯唯拦住他,悄悄摆手,表示自己走这一趟不是想让他们父子失和的。
陈少明硬生生忍了气,站在一旁阴沉了脸,嘴噘得可以挂水桶。
“请大司茶指点我。”
钟唯唯再次重复了一遍,默默等待许久,始终不见陈俊卿有任何软化的迹象,便起身告辞:“打扰了。”
走到门口,突然听见陈俊卿冷声说道:“梅询此人,天赋不逊于你,无懈可击。”
无懈可击吗?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钟唯唯朗声道:“多谢大司茶指点。”
陈俊卿冷淡地道:“我可没指点你,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罢了。
当初,老夫对阵他,也是挖空心思,不知用了多少法子,却都只是输,输到后面,全无信心,听到这个名字就没了斗志……
你一个小丫头,初出茅庐,侥幸胜过几场,就如此目中无人,我看你要输得很惨,不如明天托辞不要去了,好好修炼一下,明年斗茶大会之时再来吧。”
话说的难听,却不是为难钟唯唯的意思。他是很认真地建议她,不要露了虚实,多练一下,战胜梅询的可能性会更大。
相反,现在贸然应战,若是输得太惨,打击了自信心,就会影响她今后这一段时间的进步和参悟。
钟唯唯听出了陈俊卿的提点之意,诚恳地道:“多谢大司茶的好意,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很早以前就盼望着能和他一战,不怕输,也输不怕。”
“想摔跟头就去呗。”陈俊卿冷哼一声,不理她了。
因为陈俊卿的话,所有人都替钟唯唯悬着心,钟唯唯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只有通过实战才能知道自己的真实本领究竟有多大,因为怕输而心生惧意,这才是真正的心魔。”
她和滚滚一起疯玩,玩出了一身的汗,然后美美地泡了个香喷喷的澡,和简五一起喝了一小杯清淡的米酒,聊了会儿天,就去睡觉休息。
如果不是因为梦见皇帝陛下,并和皇帝陛下做了邪恶的事,这一觉可算是睡得香甜极了。
因为做了不该做的梦,导致钟唯唯第二天早上起来没什么精神,目光呆滞地坐在床边,裹着重华留下来的袍子浮想联翩。
赵宏图来汇报:“事情办妥了,那位李公子今早起床就会发现身体不适,吃啥吐啥,只能躺在床上养神。”
钟唯唯总算回了魂:“没让人发现吧?”
赵宏图笑道:“没有。”
他眉飞色舞地和钟唯唯描述:“李药师的手段挺多的,把药下在抹布上,擦桌子、擦门,还有浇花的水,尘土里……”
第497章 疑心
“被药浸过的抹布擦桌子,擦门,用桌子的人碰到,再接触衣服书本吃食杯子……
浇花的水喷洒在叶面上,干了之后被风吹,或是赏花的人凑过去闻嗅……
撒在尘土中,趁着那人过来时扫地,不小心扬起一片尘土,被吸进去……”
这些都是下毒的手段,隐蔽小心,让人防不胜防,像极了自己当初被人下毒时的情形……
钟唯唯看着赵宏图一张一合的嘴,觉得自己抓住了一条线。
这条线将很多从前想不开的事情串联在一起,隐隐有了轮廓。
她生出了疑心,为什么天下无人能解的毒,李药师会懂得怎么解,为什么李药师下毒的手段,和她当初中毒的情形那么相近?
赵宏图见她走神,停下话头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钟唯唯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李药师真是能干。”
赵宏图很认真地提醒她:“是能干,但您得提防。始终不是咱们自己的人,下毒的手段如此高明,让人防不胜防,您得离他远些,谨慎一点不会有坏处。”
钟唯唯点头应下,起身更衣梳洗。
赵宏图看到她脱下来的袍子,微微一笑,接过去仔细折叠好,仔细收到柜子里珍藏。
得把这件事告诉陛下,陛下知道钟唯唯如此思念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绝好的天气,天空碧蓝如琉璃,无风,阳光灿烂。
芳茗馆的斗茶台周围坐满了人,就连病着的陈俊卿也来了,众人把斗茶台围得水泄不通,却安静如斯。
钟唯唯和梅询静坐猜茶,二十种不同的茶叶被纱布封在杯中,猜茶的人只能隔着纱布嗅味,而不能观看茶叶的颜色条索形状。
考校的是嗅觉的灵敏和对茶叶种类的熟悉程度,要求在一炷香之内完全辨出。
此刻香已燃了过半,钟唯唯面前还剩下十种茶叶,同时,她的速度在逐渐减慢。
梅询面前却只剩下了八种,而且他的速度一点不见减缓,始终保持同样的节奏。
照这样下去,钟唯唯一定会输的。
陈少明和南小乔等人满脸急色,恨不得上前去帮钟唯唯的忙,东岭的茶师则面有得色,微笑着彼此传递眼色。
一个孩子沉不住气,低声道:“只有三种了。”
梅询面前只剩了三种茶叶未经辨别,算起来不过是须臾就能完成的事情。
而钟唯唯面前仍然还有十种,她仍然拿着一种茶叶反复嗅闻,眉头微皱,看上去十分犹豫不决。
陈俊卿又急又气,冷冷地低声道:“看她的样子就是疏于练习,身为茶师,不专研茶道,修什么房子!”
陈少明心里烦躁,破天荒地瞪了自己的父亲一眼,低声道:“话多!”
陈俊卿大怒,刚想教训这个不孝子两句,就听一旁的许翰平静地道:“谁敢丢了俪国的脸,老夫提刀割了他的头。”
陈俊卿由来觉得脖子一凉,愤愤不平地道:“兵匪一家。”
许翰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我便是匪,你要如何?”
鸿胪寺少卿暗自觉得解气,却难免要解围:“都别说话!梅询立刻就要结束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往斗茶台上看去。
只见梅询把最后一种茶叶拿开,朗声道:“我好了,钟馆主,你呢?”
钟唯唯面前仍然放着那八种茶叶,她抬起头,抱歉地道:“真是抱歉……”
一句话还未说完,全场响起一片嘘声。
东岭的茶师们拍着案几,跺着脚,嘘声一片:“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皇帝亲封的芳茗馆主人,必须身份地位相同的人才能和她斗茶,原来就这德行……”
当初被钟唯唯羞辱过的茶师大声道:“那也没错啊,若是和身份地位相同的人斗,钟馆主一定会赢!毕竟,两国的后妃之中,一定没有人能战胜钟馆主!”
因为东岭并没有类似芳茗馆、芳荼馆的机构,所以钟唯唯要找身份地位相似的人斗茶,意味着根本没人能和她斗,那就只能以后妃的身份来比较。
这对钟唯唯来说,绝对是羞辱。
郦国的茶师们愤怒又失望,鸿胪寺少卿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陈俊卿只是冷笑。
许翰则不声不响地把腰间所配的长刀取下,“呛啷”一声拔出刀鞘,抽出一块锦帕,非常认真地擦拭起刀来。
刀光雪亮,许大将军自带杀气。
东岭的茶师敢怒不敢言,小声嘀咕:“自己技不如人,还想威胁人?”
却是没有人再敢公开大声侮辱钟唯唯了。
梅询遗憾地道:“钟馆主,我来之前,我家陛下敦敦吩咐,让我一定要记得两国友好,凡事留几分情面……我也真是想让大家都高兴,可是这……”
梅询是真的没想到钟唯唯竟然这样弱,就算是想按照李尚的安排,故意让钟唯唯赢,那她也得给他机会放水啊。
像这样,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又十分瞧不起。
钟唯唯感叹地道:“梅大司茶真是一个体贴的好人啊!您的心意我领了,我也想让两国友好,也想要凡事多留几分情面呢。”
她假意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不过等我先说完刚才的话,再来详谈咱们两国的友谊吧。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您说真是抱歉。”
陈少明和简五同时开了口,又同时嫌弃地看向对方,表示“要你学我说话!”再嫌弃地互相挪开了眼。
钟唯唯笑着继续道:“是,真是抱歉,二十种茶叶里,我只能确定十九种,这一种……”
她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杯子拿给大家看:“我不能确定这究竟是黄金片还是兰溪毛峰。”
东岭人才不肯相信钟唯唯的话,她刚才分明是嗅到这一种茶之后就停了下来,并没有把其余九种茶拿到辨认完毕的那一堆茶叶里去。
所以,她这是为了挽回颜面所作的狡辩!
东岭茶师更加鄙夷,有人冷冷地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并不算是什么耻辱的事,不懂装懂,还想蒙蔽大家,那就让人太看不起了!”
“你说谁不懂装懂?”南小乔拍案而起。
第498章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小乔,坐下。”
钟唯唯回眸看向郦国的茶师,虽然有一部分人难掩失望之色,但大多数人都表现得很坚定、很愤慨。
包括陈少明和杨露等人,全都充满信任和期待地注视着她。
她心中微暖,向众人轻轻颔首,笑着说道:“梅大司茶也认为我是在找借口掩饰吗?”
梅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将手拢起藏入袖中,轻视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
“我知道了。”
钟唯唯看向双方挑选出来做验证的茶师:“一炷香既然已经燃尽,那便查验结果吧。”
只有当众查验出来的结果,才能信服大众。
墨老拿起属于梅询的第一只杯子:“请。”
梅询半垂了眼皮,淡淡道:“紫笋。”
墨老现场拆开蒙在杯口的纱布,验证之后,拿给众人查看:“无误。”
东岭的茶师拿起钟唯唯的第一只杯子:“请。”
“瑞龙。”
“无误。”
“白乳。”
“无误。”
“蒙顶。”
“无误。”
很快就辨出了十种茶,钟唯唯和梅询都没有出任何差错,梅询眸色渐深,若有所思。
东岭的茶师们则小声讨论:“前面十种一点错误都没有,应该不会什么都不懂,也许她说的是真话吧。”
“怎么可能?我看她之前就是随意碰了那些杯子一下,并没有认真嗅闻,我才不信有谁能在距离那么远的位置就能辨别出是什么茶。”
“嘘……立刻就见真章了,吵什么?”
东岭茶师试探性地拿起九只杯子中的一只,大声问钟唯唯:“请问钟馆主,这是什么茶?”
钟唯唯瞥了一眼杯子的顺序,淡淡地道:“龙芽。”
东岭茶师急忙拆开纱布往里看,所有人都随着他的动作,屏住呼吸,想知道究竟是不是龙芽。
东岭茶师眉间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面无表情地道:“龙芽无误。”
梅询略有意外,平静地回答了自己问题。
然后又轮到了钟唯唯。
“真如。”
“月兔。”
“金观音。”
“宝云……”
第十九种茶叶被当众验证之后,东岭茶师已经彻底收了轻视嘲讽之色,而是紧张地把目光投向钟唯唯手里的那只杯子,以及梅询面前的最后一只杯子。
钟唯唯只是随便闻闻,就能认出这九种茶叶,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对这些茶叶太熟悉了!
熟悉到了如指掌,对着风随便闻闻就能知道是什么的程度。
这很可怕。
在这么多包含期待的目光的注视下,梅询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分明身经百战,早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却开始紧张,甚至于出了一点细汗。
不是害怕,而是纵横天下多年无敌手之后,突然发现对手的兴奋和期待。
梅询说出了最后一杯茶的种类:“雪芽。”
墨老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很快开了茶,验证无误并展示给大家看:“无误。”
东岭茶师欢呼起来:“大司茶!大司茶!”
“静默。”梅询压下东岭人的欢呼,主动问起钟唯唯:“这么久了,钟馆主有没有确认,你手里的茶到底是什么品种了吗?”
“我之前不能确定这究竟是黄金片还是兰溪毛峰。”
钟唯唯很认真地道:“现在我想是这样的,这一个杯子里的茶,应该是黄金片和兰溪毛峰的混合。嗯,我确定,这就是黄金片和兰溪毛峰的混合。”
按照规则,钟唯唯的茶由负责验茶的东岭茶师装入并封好,梅询的茶则由墨老装入并封好。
因为条件苛刻,每一个茶杯里只能放一种茶叶。
为什么钟唯唯会说她的杯子里有两种茶叶呢?
只有一个可能,装茶的人做了手脚。
梅询看向负责验茶的东岭茶师,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慌张和害怕。
“开茶吧。”陈俊卿看出了端倪,陡然威风起来,病也好了小半,站起身,大声要求东岭的茶师:“没听见我们钟馆主的话吗?开茶!”
蒙在杯口的纱布被打开,里面的茶叶露了出来,杯子里有两种茶叶,一种茶叶外形微卷,状似雀舌,银毫显露,带着金黄色的鱼叶。
另一种则肥壮扁形成条,银毫遍布全叶,色泽黄绿透翠。
都是毛峰,却有所不同,产地不同,外形不同,滋味不同。
“这是作弊!作弊!梅大司茶,你怎么说?!”
陈俊卿激动地喊了起来,他有一种奇怪的安慰感。
好像自己之前输掉的那么多场比赛,都是因为对方作弊,才导致他会输的,只是他运气没有钟唯唯好,没有当场发现。
“我输了。”梅询阴沉着脸,冷声命令人把那个负责验茶的东岭茶师带下去:“我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钟唯唯笑眯眯的:“您随意。”
她是真的高兴,虽然她的味觉因为吃了太多的汤药而受影响,可是嗅觉却因此比从前更敏锐了。
所以这是这里倒了霉,那里就补起来了吗?老天爷真是没有亏待她!
“继续吧。”梅询的心情很快平复下来:“接下来是第二场,也是最后一场,因为刚才我的人出了错,所以规则由钟馆主来定。”
他想的是,钟唯唯年轻气盛,非常需要用这场胜利巩固地位和传扬名声。
把选择权交给她,她一定会选对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也就是她最擅长的,那他就可以进一步了解她。
却不知钟唯唯和他打着同样的主意:“谁的手下没有个把糊涂人?梅大司茶是贵客,一个好的主人是不会和客人计较这种小事的。
同理,若是我招待不周,手底下的人犯了糊涂,大司茶也会大人大量不计较的吧?”
梅询苦笑,钟唯唯装了大方又把人情占了,还逼得他不得不记情:“那是当然。”
“大司茶果然雅量。”钟唯唯笑眯眯地请:“您是贵客,您说了算。”
梅询推辞不得,想到钟唯唯之前战胜梵周使者,凭的就是一手点茶的好功夫,就道:“那就比点茶,谁的汤花最先散去,露出水痕,谁便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