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石楠花香(1)
钟唯唯拍了两下宫门,见没人理她,便抱着胳膊在门口坐下来。
二白痴真是够狠的,故意把她关在大门外。
得,凑合一夜吧。
刚坐了没多久,宫门毫无预兆地打开,李安仁带着两个小宦官出来,臭着一张脸,瞪她道:“祸害!”
钟唯唯此刻看他特别可爱:“你是来给我开门的?真够义气!”
李安仁不屑:“你脸真大!是陛下有份要紧的折子忘在御书房了,着我去取!”
“那你忙着啊。”钟唯唯利索地跑进去,从清心殿外经过时,果然瞧见里面还亮着灯光。
韦柔说得没错,重华是真的赶回来处理国事,软玉温香都留不住他,的确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不枉老皇帝在他身上下那么多功夫。
钟唯唯继续往她的值房跑,添福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见她进来就赶紧伺候她歇下:
“之前赵总管使人来说,明早陛下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要您按时上值。”
重华有早朝时四更四刻起身,无早朝时则五更起身。
明天虽然没有早朝,但他要去给韦太后请安,那就意味着他四更就要起身,当值的人也起得更早。
钟唯唯唉声叹气,觉得重华真是既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请安而已,又不是有急事,算着时辰差不多再去不好吗?
难怪韦太后不喜欢他,生个儿子就连觉都睡不好,如果是她一定狠狠揍这儿子一顿。
匆匆忙忙躺下,睡着了就做梦,梦见的都是重华宠幸各位宫妃,非得逼着她在一旁参观记录。
她不肯,他就恶狠狠地说,钟唯唯,看见没有,你不稀罕我,自然有人稀罕我。
又说,很不好受吧?我告诉你,当初你背叛我时,我就是这样的心情。
钟唯唯惊醒过来,全身都是冷汗。
分明是他背叛了她,怎能倒打一耙呢?
或许他认为那不是背叛吧,做皇帝的人,注定会有很多女人,当然不能只有她一个。
还有,梦里的情形太可怕了,她坚决不要亲身经历。
重华并没有按时起床,钟唯唯靠在墙角里,呵欠连天。
葛湘君靠过去,低声问她:“昨夜怎么回事?你怎么又激怒陛下了?”
钟唯唯苦笑:“我哪儿知道。也许是看我不顺眼吧。”
重华在苍山那会儿脾气就不大好,也就是对她和义父才有好脸色。
此外他对大师兄也好,对大师姐也好,都是没什么耐心的。
他恨她,当然要千方百计挑她的刺。
葛湘君不相信,神色不虞:“你不想说就算了。”
钟唯唯无从解释,怏怏地发呆,葛湘君心情也不大好,默默地陪她发呆。
寝殿内一声铃响,李安仁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过来,没好气地道:“陛下叫你进去!”
因为没说是谁,葛湘君本能地以为是叫她,毕竟她是尚寝,重华要起身,就该她领着人入内伺候。
才走了两步,就被李安仁给拦住了:“陛下是叫钟彤史进去。”
葛湘君颇为尴尬,钟唯唯悄悄捏捏她的手。
葛湘君温柔一笑,低声道:“收着你的脾气,不要再任性了。”
钟唯唯心里一暖:“知道了。”
踏进寝殿,床帐低垂,重华犹自未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
钟唯唯耸耸鼻,觉得这个味道有点熟悉,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便四处嗅嗅,紧张回忆。
忽听重华在床帐里冷哼:“你在做什么?把床帐打起来!”
钟唯唯走过去替他打起床帐,随口答道:“微臣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好像是在哪里闻到过,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陛下知道是什么吗?”
重华不耐烦:“找事!”
钟唯唯不服气。
她的嗅觉味觉最为出众,不管什么味道只要闻过、尝过就再不会忘记。
这个事情重华也是知道的,他越是不告诉她,她越是想求证。
默默耸动鼻子再闻,找到了根源:“是陛下身上的味道!是您用的新香吗?这个味道好奇怪。”
重华腾地红了脸,恶狠狠地瞪她:“你属狗的?关你什么事?走开!”
钟唯唯碰了一鼻子灰,心情糟糕透了,忿忿地退到一旁,沉着脸道:“陛下召臣进来,有何吩咐?”
重华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把昨夜的记录重新写一份,入档。”
一大早叫她进来,莫名其妙骂她一顿,就是为了这个?
钟唯唯心里生出一股邪火,恶狠狠地道:“不写!”
“嗯?”重华危险地眯了眼。
“微臣本来已经写好,陛下却把它给撕了。历朝历代,彤史掌记宫闱起居及内廷燕亵之事,起居郎掌记录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
无论是内外起居注,陛下都不能看也不能删改。
陛下却几次三番撕毁臣所录的起居注,既然如此不尊重,又何必再让臣补录?
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反正您最大,谁敢置疑拉去砍头就好啦。”
钟唯唯话音未落,重华已然转身走到她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果真不写?”
他靠得很近,里衣半敞半掩,露出紧实有力的胸膛和腹肌。
钟唯唯红了脸,觉得他身上那股奇怪的味道越浓烈,实在是不太好闻,就又皱了眉头:“不写,就是不写。”
想到昨夜韦柔炫耀挖苦她的样子,再斩钉截铁地加一句:“杀了也不写!”
若是真补上,韦柔岂不是尾巴翘得更高了?
重华注视她片刻,突地一笑:“行。”
怎么又笑了?
钟唯唯被他漂亮干净的笑容晃得心肝一荡,赶紧掐了自己一下,道:“想起来了!这个味道,就是石楠花的味道嘛!没听说过石楠花也可以做香的。二师兄,这个不好闻,真不骗您。”
重华眉脚一抽,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转身往屏风后去,闷闷地道:“叫人进来伺候。”
第32章 石楠花香(2)
葛湘君领着宫人鱼贯而入,钟唯唯又从负责收拾换洗的宫人脸上看到了那种羞答答的神情。
她恍然想起来,有天早上,宫人也是这样娇羞的表情。
她问怎么了,宫人不肯回答,葛湘君语焉不详,羞答答地说什么“一了”。
她再问,重华就发了脾气,不但撕了她记录的起居注,还威胁她不许再问。
当时,屋子里也是有这种味道。
钟唯唯疑惑得很,但看宫人的模样,前后细细一想,也知道大概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能再继续追问下去,便聪明地闭了嘴。
只是趁着重华不注意,时不时地打量他一下。
然后就发现,重华今天打扮得挺好看的。
他本来就生得挺拔漂亮,又时常阴沉着一张脸,就好像谁都欠他银子似的,于是这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出乎意料地适合他,把他的阴沉冷淡变成了矜持有气势。
到底是生在皇家,天生就是穿这衣服的料。
才看了几眼,就被重华发现,他气势汹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窥伺朕!”
李安仁、赵宏图、葛湘君等人全都看向钟唯唯。
钟唯唯又羞又窘,抬眼望着房梁,否认道:“陛下误会了。臣其实是在看房梁上的蜘蛛结网。”
李安仁仰着头往上看:“没有啊?在哪里?”
钟唯唯厚着脸皮胡乱指:“就在那里!蜘蛛小,你眼神不好,看也白看。”
重华盯她一眼,居然没有戳穿她。
已然出了孝期,御膳房呈上来的每样食物都是精美无双。
钟唯唯的注意力很快被食物吸引过去,嗅着味道,分析这东西是什么做的,乐在其中,乐此不彼。
忽听“啪”地一声响,重华重重放了筷子,臭着脸道:“御膳房该敲打敲打了,这呈上来都是些什么东西!撤走!”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爱吃,让我替你吃了吧。
钟唯唯眼睁睁看着美食被流水般撤走,由不得好生遗憾,盯重华一眼,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防又和重华对上了眼,重华冷着脸道:“钟唯唯,这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钟唯唯不明白,重华为何总是在她窥伺他与否这件事上反复纠缠,索性道:“陛下目光如炬,臣对您不安好心,居然被您给识破了。”
重华神色一僵,不自在地别开脸:“站一边去!”
钟唯唯收回目光,老老实实躲一旁去,却又听重华道:“别在那儿挡着朕!”
钟唯唯敢怒不敢言,她身后不就是一堵墙吗?这墙上有花啊?
她往下走两步,重华又道:“都叫你别往那儿站了,没听见吗?”
钟唯唯索性走开,重华更不高兴:“朕让你走了吗?”
钟唯唯咬牙切齿,左右看看,往上走几步,站到重华的侧面。
重华这回不说什么了,慢吞吞地喝茶漱口,就好像表演似的。
钟唯唯悄悄瞪他,从这个位置抬眼就能看到他的侧脸,但侧脸再完美再好看,也挡不住内心是个欠揍讨打的恶魔。
重华不紧不慢地折腾好了,起身道:“走吧,摆驾万安宫。”
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万安宫,韦太后果然没起身。
宫人急急忙忙把重华请进去,说太后娘娘昨夜睡得太晚,这就要起身了,请陛下等一等。
重华不置可否,坐下来静等。
等了没多会儿,又听宫人来报:“韦贵人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盛装打扮的韦柔进来,看到重华就是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弱柳扶风地跪下去。
声音娇怯怯的:“臣妾给陛下请安。”
重华淡淡地道:“平身。”
韦柔起身站到一旁,不时偷瞟他一眼,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
重华面无表情,只让宫人去催韦太后:“若是母后不舒服,想要躺着就躺着吧,朕进去看看母后,再宣太医过来诊脉。”
韦太后笑着走出来:“不过是贪睡而已,哪里就要宣太医了?”
左手抓住重华的手,右手握住韦柔的手,将二人的手叠加在一起,十分满意地道:“我有佳儿佳妇,实在是太高兴了。昨夜你们过得还好?”
韦柔脸一红,万分委屈地看向重华。
重华淡淡地道:“劳母后挂心,很好。”
韦柔眼里瞬间满是泪花,韦太后皱了眉头,冷下声音:“怎么回事?”
重华缓慢而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并不回答。
韦柔忍泪忍得浑身发抖,偏还努力挤出笑容:“没什么,陛下待我很好。”
韦太后冷声吩咐一旁伺候的人:“全都退下!”
韦柔和重华之间果然发生不愉快的事了,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啥事。
钟唯唯对着赵宏图挤眉弄眼,用口型问他是怎么回事。
赵宏图愁兮兮的,反问她:难道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钟唯唯摊手。
赵宏图叹一口气,无奈又忧愁。
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所有人都吓得屏声静气。
韦太后的声音既尖又利:“不要叫我母后!我算什么啊?只是生了你,又没养你,这么多年你都是自己长大的,教你本事的有钟南江,传你皇位的是先帝。
大把的人等着讨好奉承你,我这个老婆子算什么啊,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碍着你的眼睛而已,先帝啊,你怎么不把我带走……”
然后是韦柔的哭声:“姑姑息怒,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惹得陛下生气了,他待我真的很好,怪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韦太后的骂声总算小了下来,重华自始至终没什么声音。
不过钟唯唯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是什么表情,由不得幸灾乐祸,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啊。
万安宫一个宫人面无表情地过来:“钟彤史,太后娘娘宣。”
战火烧到她头上了吗?
钟唯唯愁兮兮地看向赵宏图,赵宏图不理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还没来得及行礼请安,就听韦太后颐指气使地道:“把昨夜的起居注补上!”
第33章 石楠花香(3)
“哦……”钟唯唯悄悄去看重华的脸色,本以为他一定是气得脸色铁青,谁想他坐在那儿气定神闲,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由不得暗自抱怨,这会儿养气功夫倒不错,只是对着她时怎么那么暴躁?果然就是她好欺负吗?
“哦是什么意思?立刻补上!”
韦太后强势又急性,威胁钟唯唯:“本宫知道你自来奸诈,要是胆敢弄鬼,你有十个头都不够砍。”
重华威胁地扫了钟唯唯一眼,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只要她敢答应韦太后的要求,就等着遭殃吧。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钟唯唯烦躁死了,拿出笔墨纸张,一本正经地写上:“宝元十二年七月二十六夜,帝幸芝兰殿……”
然后停下来,严肃认真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当时被罚跑步,不在殿中,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无以记录。请陛下或者韦贵人示下,以便臣补充记录。”
重华当然是不屑回答她的,能回答的人就只剩下韦柔了。
韦柔涨红了脸,将手中的帕子揉了又揉,期期艾艾:“昨夜,陛下让臣妾陪他下棋,然后,然后……”
她迟迟不肯说出来,韦太后看不下去,强势地道:“问这么多做什么?阿柔她脸皮薄,说不出来,你只管写上陛下临幸韦妃就行了!”
钟唯唯向重华求证:“陛下,果真如此吗?”
重华懒洋洋地抬眼看向她,目光晦暗难明。
钟唯唯等不到他回答,又再问了一次:“陛下,果真如此吗?”
重华很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没有。”
屋子里有一瞬安静,韦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羞愤欲死地逃到了后殿。
韦太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皇帝,这是为何?!”
重华一拂袍袖,平静地道:“不为何,朕没兴致。”
韦太后勃然大怒,猛地指向他:“大胆逆子!你忘记自己是从哪里爬出来的了吗?若不是我生了你,若不是我姓韦,凭你就能做上这皇帝?”
重华站起来,冷漠地看着韦太后:“这是母后心里真实的想法?既如此,何不把皇位改了姓韦?”
韦太后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却不肯认输:“我要祷告列祖列宗,昭告天下,告你不孝!”
重华勾起唇角,眼里燃起幽幽冷火:“既如此,母后就去告吧。儿子,等着母后的怒火。”
钟唯唯屏声静气,尽力减低存在感,她知道重华和韦太后关系不好,没想到竟然差到了这个地步。
还有,他昨夜并没有动韦柔……虽然知道这大概是他打击韦氏的策略之一,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人。
但不可否认,她没那么讨厌他了,甚至还觉得他有点可怜。
那母子俩剑拔弩张,谁也不肯让谁,韦太后其实有点后悔,她没想到重华居然如此强硬,一点都不肯让步。
但她强势惯了,坚决不肯先低头,便将怒火燃烧到钟唯唯身上:“钟唯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挑唆我们母子不和!来人啊,把这个包藏祸心的狐媚拖下去乱棍打死!”
钟唯唯大叫:“冤枉啊!”
眼看着万安宫的宫人如狼似虎地朝她扑过来,想也不想就朝重华奔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藏到他身后:
“陛下,微臣都是为了您啊,您不能不管微臣。”
重华凉凉看她一眼:“你都是为了朕?你为朕做什么了?”
钟唯唯冲口而出:“我为陛下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重华勾起唇角:“既然如此,那你就为朕去死吧。”
钟唯唯急得跺脚:“好死不如赖活着,陛下您不能过河拆桥。我是因为您的缘故,才得罪的太后娘娘。”
那边韦太后见她居然不肯束手就擒,不由更为光火:“你们还站着干嘛?把她拖出来!有事本宫担着!”
宫人道一声得罪,围拢过来拉扯钟唯唯。
十万火急之中,钟唯唯死死抱住重华的腰,心中恨死他了,语气却十分可怜:“陛下,陛下,您曾说过,谁敢动您的人就是和您过不去,天子无戏言,您现在要食言而肥了吗?”
她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语气可怜,嘴皮子却很利索。
就像是小时候犯了错,要被师娘施以惩罚,她怕疼,因为知道他脾气不好,师娘拿他没办法,就总是这样藏在他身后,逃过了一顿又一顿的惩罚。
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抱过他了……
刚才她还说,她是他的人……重华心中的阴霾因为钟唯唯这一抱,消散了不少。
他有些粗鲁地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他的怀里,阴沉着脸护着她往外走。
宫人不敢招惹他,更不敢招惹韦太后,因此将他们团团围住,苦苦哀求他放开钟唯唯,不要为难他们。
重华目下无尘,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管拥着钟唯唯往外,被迫得烦了,便招手叫一个侍卫过来,言简意赅:“刀。”
长刀出鞘,寒光倒映着重华冷丽的眉眼,他沉静地举刀,挥落,将一个胆敢拉扯钟唯唯的宫人手臂斩落。
血花在宫人的惨叫声中溅起,模糊了钟唯唯的眼。
她仰头看着重华漂亮无双的侧脸,想起那些年的温柔和无猜,漂亮的少年郎已经长成了英俊冷硬的伟男子,这一刻,他在她眼中宛若神祗。
“你站住!”韦太后声嘶力竭,要死要活,重华充耳不闻,拖着血淋淋的长刀坚定不移地往外走。
韦太后披头散发地冲上去,拦在他和钟唯唯面前,伸手去拽钟唯唯,长长的指甲往她脸上划落,怨毒地道:“我看你这个不孝子是不是也要砍死我!”
重华一个旋身,将钟唯唯整个人都掩入他怀中,一任韦太后在他身上乱抓乱扯。
韦柔冲过来,好说歹说将韦太后拖开,泪眼模糊地求他:“陛下,您快走啊!太后娘娘这里交给臣妾,臣妾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重华淡淡点头:“你做得很好,朕不会亏待你。”
第34章 石楠花香(4)
钟唯唯出了万安宫,人还在晕乎乎的。
直到赵宏图上来请重华坐上龙辇,她这才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整个人还八爪鱼似的紧紧趴在重华怀里,脸腾地就红了。
手足并用一阵挣扎,忽觉寒意刺骨,赶紧换了羞羞答答的样子,十分不好意思地道:“陛下恕罪,微臣不是有意冒犯……”
果然是用过就丢吗?
重华原本就心情糟糕透顶,看了钟唯唯的样子更是一阵寒凉。
猛地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再狠狠将手里的长刀擦着她的裙边掷入地面,面无表情地冷声道:“你的确罪该万死!若不是你,朕和太后也不会吵闹得如此厉害!”
长刀被他这一掷,半截刀身没入土中,余下部分嗡嗡作响。
钟唯唯看着带血的半截长刀,心中百般滋味难言,最终只有惶恐一句:“陛下恕罪。”
分明半点不怕他,半点不把他放在心上,却装得这样像。
重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上了龙辇,扬长而去。
钟唯唯紧跟其后,一路总有随行宫人趁她不注意时偷偷瞟她,毕竟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母子相争是不常见的大事,尤其是中间还卷进了她。
钟唯唯一点不在乎,谁偷看她,她就回人家一个灿烂的微笑,倒让偷看她的人不自在起来。
她悄悄挪到赵宏图身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和他商量:“今天这事儿如果传出去,对两宫都不大好,还是应该下令,让他们不该乱说的别乱说。”
韦太后固然不讲理,但对重华的影响更大,他才登上帝位,不但年轻,而且根基不稳,忤逆生母并砍杀生母身边近侍,传出去怎么都是个暴戾不孝的坏名声。
赵宏图精得和猴儿似的,见重华虽然臭着一张脸,但并没有明确反对钟唯唯的主意,便知道他是默许了,当即去处理这事儿,严令当事人和目击者三缄其口。
重华心情不好,导致整个清心殿都气氛压抑阴沉,所有人做事都屏声静气,轻手轻脚,就怕招了他的嫌。
钟唯唯以往总是能溜就溜,能走就坚决不留,今天破天荒地留下来,老老实实坐在重华给她安放的书案后面,自觉地担当起起居郎的职责,拿着笔记录重华的言行举动。
重华只当她不存在,一点目光都懒得分给她。
他一口气召见了好几个大臣,议了好几件事,虽然语气有些急躁,但也算是有条不紊,理智务实。
大臣们对于钟唯唯已经很熟悉,并没有人质疑她怎会在这里出现,甚至还有人趁空和她打招呼:“小钟,好久不见,你还好?”
钟唯唯含着笑一一回礼,还和人家寒暄:“听说您添了孙子,恭喜了。”
“还爱喝茶吗?秋茶得了,改天制些给您送到府上去。”
“令郎文采斐然,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少年俊才……秋闱要下场了吗?”
聊得正开心,就听重华冷哼一声:“内臣结交外臣,是什么罪?”
得,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再没有敢和钟唯唯打招呼寒暄,都是公事公办就退了出去。
钟唯唯也不在意,安静地做她的事,起居郎的差事,她自跟随永帝以来就一直在做,做得轻车熟路,什么都难不倒她。
因为这份起居注是要送到史馆里去的,她特意把它和彤史所记录的内廷起居注分开来,又抄又誊,还精心修饰辞藻。
钟唯唯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吹了吹,突然觉得殿内不同寻常的安静,便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重华。
恰逢重华也在看她,目光才一碰上,重华就迅速挪开目光,假装自己刚才只是无意。
总是这样剑拔弩张的,实在不方便她做事。
钟唯唯想了想,上前给重华斟茶,讨好他:“臣观陛下行事,威严有度,颇有章法,必是中兴之君。”
重华的心情总算是要好了几分,挥手示意其余人等退下,问道:“你今天怎会如此老实自觉?”
钟唯唯见缝插针地向他道谢:“因为微臣要报答陛下的救命之恩。”
重华挖苦她:“真是太难得了,你居然这样有良心。”
钟唯唯傻笑:“微臣的心又不是铁石做的,也是知道好歹的。”
重华哼了一声,知会她:“朕打算册封韦柔为淑妃。”
韦氏毕竟是他的母族,双方利害相关,给韦柔一个空有名头的淑妃,是安抚,也是权宜之计。
钟唯唯赞同:“陛下英明,接下来再抬一抬吕氏,两边抗衡,宫中就安稳了。先帝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
她头头是道分析宫里和朝廷里的形势,却没注意重华原本已经松缓了的神色又难看起来。
“你可真是尽职尽责。”重华看着钟唯唯一张一合的嘴,恨不得给她缝起来。
她越是替他考虑得周到,他就越是痛恨,就越是想起自己的心思是多么可笑可悲。
钟唯唯犹自不觉:“先帝曾经嘱托过臣,您又是臣的二师兄,臣当然要尽心尽力辅佐您。”
却不知这话落到重华耳里又是另一种感觉,他嘲讽她:
“不用说得这么好听,若不是你走不掉,若不是离开朕就会被太后弄死,你会这么听话好支使?你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得很。”
钟唯唯不能不承认,他的说法很有几分道理。
但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尤其是发生了今天的事情后,她也是真的想要力所能及地帮他一把。
有些事不能解释,越解释越解释不清,重华明显还在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她索性缄默。
重华见她不辩白不解释,只当她默认,心情越发糟糕,火气十足地道:
“你也不用自作多情,以为朕肯护着你就是对你余情未了。朕不肯临幸韦柔,是因为不想让韦氏太过得意,要给他们一个警告,并不是顾忌什么人。
在万安宫中护着你,也只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若是让你当着朕的面被人弄死了,朕这个皇帝就算是白当了。你明白?”
二师兄这脾气真不好,好好说着正事,又翻旧账了。
钟唯唯忙道:“回陛下的话,臣明白。”
不,你不明白,钟唯唯,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他九死一生,重伤逃回,本以为会得到她的温柔照顾,心疼怜悯,却看到她在何蓑衣怀里温柔缱绻。
他心存侥幸,以为是误会,找她对质,却得到一句,我们分开吧。
他愤而离去,却又舍不下她,鼓足勇气回去,得到的却是她要离开苍山,入宫为妃的消息。
他痛恨父皇,痛恨她贪慕虚荣,威逼利诱,百种手段使尽,她仍然不顾离去。
第35章 (5)
他本以为自己对她除了痛恨之外再不会有任何其他情绪,但他骗不了自己,他有多恨她,就有多爱她,他有多爱她,就有多不甘心。
重华今天受了生母的刺激,心情非常糟糕,再被钟唯唯这样一刺激,控制不住的愤怒:
“钟唯唯,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朕看不透。你之所以肆无忌惮,不把韦柔和太后看在眼里,不过是因为知道朕不会让她们动你而已。”
他说的都有道理,他说的都是事实,她深知他性情脾气,知道他护短好面子又强势,所以才能强势回应韦柔的挑衅,才敢在韦太后向她下手时躲在他背后。
钟唯唯坦然承认:“陛下说的都对,陛下再英明不过,您大人大量,不和我计较。”
有用时就讨好,无用时就一脚踹开,就连装都不屑于装。她所仗着的,不过是他喜欢她。
谁说他不计较?他计较得要死!
看到钟唯唯满不在乎的样子,重华忍无可忍,赤红了眼,倾身过来抓她:“你信不信,朕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
钟唯唯见他神情可怕,立即转身要逃,却被他拽住了脚踝,使劲一拉,合身压上。
她吓得泪眼婆娑,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陛下,陛下,师兄……我错了,求您放开我。”
“你跑啊?你倒是再跑啊?”
重华紧紧攥住她的肩头,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低声冷笑:“你不是不怕朕吗?你不是胆大包天的吗?现在知道怕了?”
重华的胸膛贴着钟唯唯的后背,他强劲跳动的心贴在她的心上,他的呼吸萦绕在她的发间耳边脸畔,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肆无忌惮地闯入到钟唯唯的鼻腔里,再勾起了那些久远的记忆。
钟唯唯溃不成军,大哭出声:“我错了,我错了!只要你放过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重华恶意地碾压着她,看着她粉红色的耳根和脸庞,心神荡漾,恨不得就此与她一道同登极乐。
他低喘着气,极力用凶悍的语言来掩盖颤抖的语气:“你想得美!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做的那些事,要我放过你,除非下辈子!”
他看到她长而疏朗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颤抖,看到她淡青色的女官袍服因为他的拖曳而散开衣领。
重华低头狠狠咬上,凶狠如猛兽。
钟唯唯又痛又怕,绝望地哭了起来,她疯了似地推打着重华,拼命咬着他的肩头,鲜血的味道流入嘴中,却刺激了重华凶悍的性子。
他将她翻过来,牢牢攥住她的手臂,双脚紧紧压住她的腿,目光幽暗,神情狂暴,势在必得。
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你不是好奇朕到底在用什么香料吗?不要说你不懂,你懂得的,对不对?”
他明明这样恨她,偏偏每次做梦梦见的都是她。
重华心中有一万只野兽在咆哮,他不想再这样委屈自己了,说是富有天下,却什么都没有。
他舔着她的耳垂,轻声道:“你不是贪慕荣华,一心想要入宫为妃吗?朕成全你好了。你想不想做皇后?朕让你做皇后,你满意吗?”
钟唯唯就连骨头缝里都是寒意,她四年前尚且不能容忍和别人分享他,四年后又怎肯自甘下贱?
她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不再挣扎,重华眼里闪过一丝悲凉,果然是要许以皇后之位,她才肯屈就吗?
父皇是中了慢性之毒“缠绵”而亡,她便是他的缠绵之毒,也许得到了她,就可以戒了这痛苦。
重华低头吻上钟唯唯的唇,钟唯唯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虽没有主动张开唇,却也没有躲开。
察觉到她的顺从,重华狂暴的动作不知不觉间温柔下来,就像是若干年前,年少的他和她躲藏在山洞里时一样。
洞外是瓢泼大雨,洞内用干草篝火隔出一方小小的温暖天地,他拥着她,温柔吻她,觉得她就是世间最甜美的蜜汁,也是他最纯净的美梦。
钟唯唯猝然睁眼,右手快捷如电,握住重华头上的龙首金簪,猛地抽出,再将它抵在自己咽喉上:
“陛下不甘心的是什么?过去那些事吗?如果臣死了能让陛下欢喜些,那么,臣即刻让您如意。”
发髻散落,乌黑冰冷的长发将重华脸盖住大半,激情带来的潮红已在他脸上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苍白。
宁死,也不愿意他碰她。
他颓然放开钟唯唯,坐起身,半垂了眼,不肯再看她一眼:“滚。”
钟唯唯迅速起身,一手紧紧攥着龙首金簪,一手颤抖着整理袍服,踉踉跄跄后退。
退到殿门处,猛地将金簪扔在地上,转过身狂奔而出。
赵宏图自大殿外偷偷往里看去,看到重华披头散发,静默地跪坐在茵席之上,同样的姿势保持了许久。
李安仁兴冲冲从外赶来,想要入内禀报重华,赵宏图一把拉住他,低声道:“陛下心情不好,非传召不许入内。”
李安仁皱眉:“怎么了?谁又招惹陛下了?”
“不该管的就别多管。”赵宏图摇头,想了想,打发他:“你去看看钟彤史在做什么。”
钟唯唯一路狂奔至值房,添福正在窗下做针线活,见她狼狈入内,吓了一跳,迎上去道:“彤史您怎么了?”
钟唯唯紧紧攥住衣领:“打一盆冷水来。”
声音沙哑如被砂石磨过。
添福不敢多问,低着头快速跑出去打水,钟唯唯靠着墙滑到地上坐倒,将头埋在膝盖中间,浑身颤抖地低声哭泣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四年前,她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明知这皇宫是龙潭虎穴,还要勇往直闯?
分明是他们欺她,讹她,逼迫她,最后却变成了她贪慕虚荣,薄情寡义。
添福打来冷水,小心翼翼地喊她:“彤史,水来了。”
第36章 茶香(1)
钟唯唯狠狠擦去眼泪,走到水盆边认真地擦洗着自己的脸颊、嘴唇、耳垂、脖颈,冰冷的帕子擦过被咬伤的锁骨,痛得她吸了一口凉气。
她狠狠将帕子砸进水盆中,走到镜前,一下一下地把自己的头发梳理整齐,再换了干净整洁的衣服,翻出她珍藏的那些茶叶罐子,一样一样地打开了细看把玩。
来自全国各地的茶叶品种不同,香味浅浓不一,色泽形状各不相同,宛若一个个性情各异的生命,鲜活可爱,让她躁动愤怒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她找出银丝炭、小火炉、山泉水、茶具,生火洗手,烧水烹茶。
添福要来帮忙,被她拒绝了,这整个皇宫,能让她找到平静和保持自我的也就只有茶之道而已。
父亲曾说她极有天赋,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名动天下的大司茶。
这么多年过去,虽颠沛流离,九死一生,她也从未放弃过修习茶之道——不是为了成为大司茶,为的只是家族的传承。
在苍山,义父最爱的是她这手制茶、烹茶的本领;与重华初识,能得他高看一眼,也是因为它。
入了宫,得到永帝喜爱宠信,也还是因为它。她因它家破人亡,也因它绝处逢生。
李安仁站在远处偷看,见钟唯唯神色平静地跪坐在茵席上,双手如兰花绽放,持着竹筷耐心搅拌茶汤。
氤氲的水汽里,她眉目安宁,姿容静美,宛若一副意境悠远的水墨画。
这是李安仁从未见过的钟唯唯,他以为她是厚脸皮不知耻的,他以为她是张牙舞爪无所顾忌的,也以为她灵动洒脱奸诈可恶。
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安静下来,认真做一件事,可以做到这么美丽动人。
李安仁不知不觉靠过去,他不敢打扰钟唯唯,只敢伸长了脖子偷偷地看。
钟唯唯将制好的乳白色茶汤依次注入案几上的茶碗中,随着手腕灵巧晃动,茶汤表面的汤花幻化成为鲜活美丽的花鸟,奇巧玲珑的山石,磅礴的险峻山川,意境悠远,宛若国手丹青。
“真是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这个本事。”李安仁讶异极了,他没有想到钟唯唯居然这样厉害。
郦国盛产茶叶,全国上下无不钟爱茶道,士大夫们甚至于将茶道和琴、棋、书、画相提并论。
他也曾伺候着陛下、及陛下的友人煮茶、分茶、点茶,以作闲时消遣。却从未见过谁的茶艺有钟唯唯这样出众。
钟唯唯淡淡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光凭着听来的几句闲话,就以为洞悉了人心,遍知天下事,是很可笑的行为。”
李安仁立刻炸了毛,本想和她好好辩一辩的,但看到她红肿的眼睛,苍白憔悴的脸,莫名就把那些难听话咽了下去。
虚张声势:“你不知道的事情也多了去。你总以为陛下亏待你是不是?他……”
钟唯唯起身,走入房中,将门重重关上。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死不悔改,没良心的。”李安仁站了好一歇,见始终没人理他,只好回去交差。
临走前不忘再看一看案几上的茶汤,惊得差点把舌头咬下来,急匆匆回到殿前,找到赵宏图:
“钟彤史在分茶玩,真是没想到她的茶技如此出众。我之前看陛下和陛下的那些友人点茶、分茶,就算是能幻化成图,也只能维持眨眼的功夫。偏她厉害,整整一刻钟都没有消散呢!”
“你才知道啊!别说是陛下,就是整个郦国上下,能和她旗鼓相当的也只有大司茶一人而已。也许,大司茶还不如她。”
赵宏图拍了李安仁的头一下,再看看仍然悄无声息的殿内,忧愁万分,真是冤家聚头。
大殿内,重华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肩头被钟唯唯咬过的地方麻木过后,一抽一抽地疼,她是真用尽了全身力气,恨不得将他咬下一块肉来。
他想不明白,分明是她见异思迁、背弃了他,怎么对着他不但没有一点愧色,反而这样恨他?难道他真的不如何蓑衣吗?
想起那个放荡不羁、名满天下的风流男子,重华眼里透出刻骨的恨意。
她为了何蓑衣这个斯文败类,居然宁死也不肯让他碰她?
重华重重捶向茵席,咬牙切齿,他绝对不会向何蓑衣这个斯文败类认输的。
茵席上散落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玉葫芦耳坠,是钟唯唯之前挣扎时掉落的。
重华将它紧紧握入掌心,面无表情地道:“来人!伺候朕更衣。”
可算是缓过来了。赵宏图听到这一声,如奉纶音,领着宫人入内伺候重华更衣梳洗,宫人给重华脱去外袍,看到他肩头上的血痕,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也不知谁这样胆大妄为,竟敢伤害陛下,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死一百次都够了。
重华阴冷地扫她一眼:“你看到了什么?”
宫人战战兢兢跪倒:“回陛下,陛下受伤了,应该传召太医。”
重华勾起唇角:“堵住嘴拖下去乱棍打死。”
宫人吓得险些晕倒:“陛……陛下饶命……”
赵宏图暗叹一声,低声提醒:“你看到了什么?”
宫人痛哭出声:“奴婢什么都没有看到。”
“继续。”重华这才满意了,伸开手臂让她继续伺候他更衣。
赵宏图传达圣意:“谁敢出去乱说,拔掉舌头乱棍打死。”
重华收拾一新,在桌案后坐下来继续勤政爱民,批了十多本奏折后,头也不抬地道:
“让钟唯唯按时来当值,她若是不来,就把她给拖来。”
钟唯唯越是不想看到他,他越是要让她天天看到他。
她以为咬了他一口,就能让他把她贬斥驱离清心殿,再不用天天面对他吗?做梦!
赵宏图小心问道:“若是钟彤史生病了怎么办?”钟唯唯是会装病的,而且是惯犯。
重华冷冷地道:“清心殿大总管是要换人做了吗?”
第37章 茶香(2)
钟唯唯让添福把茶具收拾妥当,她自己则坐下来整理这些日子记录的起居注。
她等着惩罚她的命令到来,经过刚才的事情,她不认为她和他之间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重华既骄傲,气性又大,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葛湘君疾步而来,先是低声喝退了添福,再冲过去,使劲拧了她的胳膊一下,低声骂她:“你是疯了吗?”
钟唯唯放下笔,请葛湘君坐:“你喝什么?”
“喝什么?喝你个头啊!”葛湘君恨铁不成钢。
“你知不知道伤害陛下是什么大罪?若是让万安宫知道,一定会趁机以谋刺罪弄死你。你知不知道在这宫中,唯有谁能护得住你?
你以为你出宫就能自由自在了吗?只怕你还没出京城,就被人给套上麻袋弄死了。”
钟唯唯垂下眼:“我知道。”
永帝刚死之时,她没能借着遗旨离开,现在她和韦太后的关系恶化到这个地步,就更走不掉了。
她当然知道重华是唯一能护得住她的人,但她不想用那样的方式作践自己。
葛湘君更生气:“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你就这么想死?”
她去拖钟唯唯:“走,你立刻跟我去给陛下请罪,求他饶恕你。”
钟唯唯推开她的手:“多谢姐姐好意,我不能去。”
葛湘君红了眼睛:“你是不愿去还是不能去?”
“既不愿去,也不能去。”钟唯唯请葛湘君离开:“我累了,就不耽搁姐姐上值了。”
“你既然这么想死,我不拦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葛湘君狠狠瞪她一眼,摔门而去。
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钟唯唯还真看不出来。
大概是为了庆祝重华昨夜临幸芝兰殿,今天的晚饭很不错,有鸡有鱼。
但钟唯唯居然吃不下去,她把她那份给了添福:“知道你总是吃不够,给你了。”
添福不知忧愁,欢天喜地。
钟唯唯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给钟袤,要他好好读书做人,听大师兄的话,不用挂念她。
一封给何蓑衣,谢谢他这么多年来的照顾,拜托他继续替她照看钟袤,又把她这些年修习茶道所得的心得体会作为谢礼一并奉上。
她欠他良多,大概此生都没有机会偿还了,只能把这份心得体会送给他,算是聊表心意。
封好信,添福已经吃好晚饭,她把信连同一封银子交给添福:“贴身装着,等到宫中侍卫换班,就把它交给方健方侍卫,他知道该怎么办。注意别给人看见。”
添福接了书信和银子,趁着天还没黑跑到外头去了。
李安仁站在门口,没好气地道:“让你按时去上值,不然就把你拖过去。你是要让人把你拖去呢?还是自己去?”
钟唯唯默不作声地出了房门,朝着清心殿去。
清心殿外围着一堆人,龙辇已经停在台阶下候着,宫人也点起了灯笼,重华从高高的台阶上缓步而下,面色冷漠地从她身边经过,再上了龙辇。
赵宏图高呼一声:“起驾!”
众宫人井然有序地跟上龙辇,浩浩荡荡地往外而去。
钟唯唯不知重华究竟是要去哪里,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跟上。
赵宏图给她使眼色:“钟彤史赶紧跟上!”
钟唯唯也就沉默地跟上龙辇,并不问去哪里,左右都是上值,去哪里都没区别。
走到一半,她认出了路。
这是去慢云殿的路,吕纯就住在慢云殿。
而按照她的安排,重华原本应该在明天夜里去慢云殿的,不过谁在乎呢?
关她什么事,她就连死的准备都作好了,还怕别的吗?
吕纯带着一群宫人在殿外迎接重华,和盛装打扮的韦柔不同,她只穿着半旧的家常衣裙,素面朝天,头上也没多少首饰。
然而明媚芳妍,天然美丽,行过礼之后,她泰然自若地替重华引路:
“以为陛下要明天夜里才来,就没有准备,仓促之间以这副丑模样出现,怠慢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她大方自然,倒得重华高看一眼,他甚至于和她开了个玩笑:“没关系,迟早都要看到你这模样的。”
吕纯笑了起来:“都说陛下庄重,不苟言笑,臣妾之前还心中忐忑,现在却是没那么怕了。”
重华淡淡一笑:“朕又不吃人,你怕朕做什么?”
重华高大英俊,吕纯娇小明媚,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看上去格外般配。
宫人们悄悄赞叹:“吕贵人性情果真很不错,和陛下看上去多般配啊。”
钟唯唯面无表情,命手下女史去寻桌椅安置好,研墨铺纸,准备记录。
忽听吕纯笑道:“这位就是钟彤史吧?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还请你进来。”
钟唯唯低头入内,恰逢吕纯的发髻被低垂的香球给勾住了,重华低头替她解开散发,再道一句:“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这样毛毛躁躁的。”
钟唯唯眉头一跳,这话不是他之前常常对她说的吗?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不碰韦柔并不是因为专情于某人,仅仅是因为韦柔姓韦而已。
狗改不了吃粑粑的性情,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风流多情。
吕纯害羞地红了脸,将一只银茶盒交给钟唯唯:
“今年的秋茶,快马加鞭从苍山送来的,虽然未必能有钟彤史私藏的好,始终是一点心意,希望你笑纳。”
“贵人的茶叶必然是好的。”钟唯唯的手指才碰到茶盒,重华劈手就将茶盒给拿走了。
他并不看她,只笑问吕纯:“你有好东西不记得献给朕,倒记得先拿给外人?”
外人?吕纯目光微闪,飞快地打量了钟唯唯和重华一眼,只见钟唯唯神色平静,泰然自若,反倒是重华在眼角处恨恨瞪了钟唯唯一眼。
若不是她敏锐,差点就错过这幕情形,看来这二人之间真和传言一样不简单啊。
“陛下只会拿臣妾玩笑,钟彤史才不是外人,她是陛下的同门师妹。最好的茶叶臣妾给您留着呢。”
吕纯跺着脚不依,欢快又可爱。
第38章 茶香(3)
重华将银茶盒放到身旁的案几上,温和地注视着吕纯:“既然如此,就把你要献给朕的好茶拿上来。”
吕纯叮嘱了宫人几句,笑眯眯地在重华身边坐下来。
坐的距离很有讲究,隔着半尺远的距离,既不显得生分拘谨,又不显得不敬不矜持。
重华若是想要来点亲热的小动作呢,手一伸就能碰到她,若是对她没兴趣呢,这个距离也还可以接受。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小狐狸。”
吕纯抿唇微笑:“在家时长辈也曾这样说臣妾。”
又问重华:“陛下不喜欢聪明的女子吗?”
重华道:“聪明与否是天生的,难道朕说不喜欢,你就立时能变得蠢笨了?”
“陛下若是不喜欢,臣妾便可装得蠢笨些。不过依着臣妾看,陛下不是容不下聪明人的君主。”吕纯言笑晏晏,光风霁月。
重华挑眉:“何以见得?”
吕纯握住钟唯唯的手,笑言:“看钟彤史就知道了呀。当初先帝曾当着重臣的面夸她聪慧多才,品行端正,亲封她为六品起居郎,做了我郦国建朝以来的第一位外朝女官,可见她是真的聪明。
陛下将她留在身边,又将内宫和外朝的起居注录一并交付给她,长相伴驾,可见是真的信重她。陛下若是容不下聪明人,又怎会如此?”
“贵人谬赞。”钟唯唯半垂了眼,唇角带着浅淡的笑容,只当自己是个真正的局外人而已。
吕纯低呼一声:“彤史的手怎会如此冰凉?是生病了吗?”
重华冷哼:“她能吃能喝能睡能玩,壮得像牛,会生病?”
钟唯唯将手从吕纯掌中抽出:“多谢贵人关心,下官不曾生病,而是天生如此。”
吕纯热情道:“那可不行,女子手足寒凉,是有宫寒气虚不足之症,应该认真调养才是。
我这里有个方子,是家中长辈传下来的,我用了很好,给你一份如何?”
钟唯唯还没来得及拒绝,又听重华不耐烦地道:“你今夜是奉承朕呢,还是要奉承她?不许给她!”
吕纯哈哈大笑:“陛下这是吃醋了吗?是臣妾慢待了陛下。茶叶来了,陛下要尝一尝吗?”
送给重华的茶叶被装在精心制作的雕金龙纹茶盒里,盖子才打开,淡淡的清香味儿就流了出来。
钟唯唯立时认出这是苍山之巅,云海深处那棵千年老茶树的味道。
自从离开苍山,她就再也没喝过这茶,她忍不住伸长脖子看过去,却见重华小气地侧过了身,用身体挡着不给她看。
钟唯唯收回目光,说道:“陛下,贵人,若是没有其他吩咐,下官便告退了。”
重华恍若未闻,吕纯笑道:“听说钟彤史精于茶道,今夜时机正好,不如请你施展手脚,为陛下烹制茶汤吧。我也厚着脸皮蹭一杯喝喝。”
钟唯唯恭敬又顺从:“遵命。”
重华冷冰冰地道:“好茶难得,怎能随便给人试手脚?既然是你献的茶,就由你来替朕烹制。”
他又不是离了她就没人理了,这几年来没有她钟唯唯烹制的茶汤,他还不是一样活了下来。
“谨遵圣命,只是陛下不要嫌臣妾粗笨啊。”
吕纯抱歉地看一眼钟唯唯,顺手去拿之前被重华拿走的那只银茶盒:“钟彤史去外间试茶吧,我让人给你准备茶具。”
重华猛地按住银盒子,拧起眉头,怒意沉沉:“你没听见朕之前说的话?她无功无德,不配赏赐。你三番五次示好于她,是想勾连近臣吗?”
“陛下恕罪,臣妾不过是想让陛下高兴而已,没有想那么多。”吕纯吓得收了笑意,跪下去匍匐请罪。
钟唯唯跟着跪下去,以头触地,一言不发。
重华看着她状似谦恭,实则笔直的腰背,突如其来的一阵烦躁,阴沉了脸道:“出去!”
钟唯唯起身退出,体贴地替二人掩上了房门,从始至终,没有往里看过一眼。
赵宏图担忧地朝她看过来,钟唯唯只当没有看见,平静地走到几案后坐下,静等吩咐。
宫人轻轻打开殿门,将各色精美的茶具一一送入其中,又有人捧了生好炭火的白釉风炉入内。
殿内传来烤炙茶饼的浓烈茶香,茶碾来回碾动,滚开的山泉水咕噜作响。
重华低着头冲茶、点茶、分茶,吕纯连声赞叹:“陛下好茶技!刚才幻出来的是渔舟唱晚图吗?请陛下恩准,臣妾也想为您分茶呢。”
韦氏、吕氏作为长期把持后位的两大家族,女儿比儿子还要金贵,养出来的女儿都十分出众,琴棋书画、茶道花道、针黹女红、经史子集,就没有不精通的。
吕纯既然敢主动请缨,那就说明她的茶技十分出众。
先是脂粉不施,以旧衣迎驾,表示不曾窥伺圣驾。
再对自己示好,表示温和善良大度之意。
献上好茶,亲手烹制献艺,投重华之所好。
吕纯是个聪明人,至少要比韦柔聪明得多。
钟唯唯冷静地分析着,提笔在纸上写下:“宝元十二年七月二十七日夜,帝临幸慢云殿,与吕妃相谈甚欢,烹茶于西窗之下。吕妃系出名门,柔惠多才,擅长茶道……”
招手叫女史过来:“去问问吕贵人刚才幻化出来的汤花是什么图?”
女史依言去寻吕纯身边的近侍宫人打听,吕纯问道:“什么事?”
宫人回话:“钟彤史在记录内廷起居注呢,问陛下和贵人幻化出来的汤花是什么样子的。奴婢已经告知女史了。”
吕纯就称赞钟唯唯:“钟彤史真是尽职,细致入微。”
重华睫毛一颤,心情郁卒地将茶碗一推,淡淡地道:“天色不早,该歇息了。”
吕纯心跳如鼓,紧张地抓住了衣领,含羞带怯:“是……”
又听重华道:“让钟唯唯进来伺候。”
第39章 茶香(4)
吕纯吃了一惊:“陛下,这样,不大好吧?“
虽然看样子是钟唯唯得罪了陛下,但让她来围观二人洞房,是不是也太羞人了?
再不然,是皇帝陛下好这一口?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答应。
重华冷淡地道:“你记住,以后在朕面前,朕不论说什么,你只需要遵从,不需要质疑。明白?”
他神色凛然,威严冷酷,吕纯心中害怕,不敢再多说:“是,谨遵陛下旨意。”
旨意传到外面,宫人尽皆哗然,用各种目光看向钟唯唯。
赵宏图神色平静,语气却难掩同情:“钟彤史,你只需要记着,你是彤史,尽职尽责即可。”
意思是要钟唯唯记住自己的身份,公事公办,不要想太多,不要太为难自己,不然痛苦的是她自己。
噩梦里的情形终于要实现了吗?
事到临头,钟唯唯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不可否认,这四年多来,她一直不曾忘怀过当年,不曾忘怀过重华,始终耿耿于怀。
这些日子以来,重华的所作所为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让她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今天,梦该彻底清醒了。
钟唯唯含着笑,朝赵宏图微微颔首:“多谢赵总管提点。我进去了。”
宫人鱼贯退出,寝殿内只剩下面无表情的重华、羞得就连头也抬不起来的吕纯。
钟唯唯很自觉地搬了一个小茶几,放到角落里,再寻一盏羊角宫灯安置好,铺开笔墨纸张,端正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平静等待。
她越是平静,重华越是忿恨,哪怕她就是如同前天夜里一样,拿出丝帕蒙上眼睛也好呢。
这样的平静不在乎,那就真的是不在乎了。重华一口吹灭了床前的灯:“睡吧。”
吕纯咬着嘴唇,羞红了脸,跐溜钻进了被褥。
重华放下床帐,安静地在床边坐下,并不跟着她躺下。
吕纯等了又等,始终不见他躺下,忍不住轻喊出声:“陛下?”
悄悄伸手去摸重华,只听得冷冷一声:“不要乱动,睡你的觉。”
吕纯迷惑不解,想到今早听到的那个有关韦柔的传言,看一眼角落里安静端坐的钟唯唯,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又委屈又愤恨,却又无可奈何,安安静静地退回去,乖巧地闭上眼睛,却始终也睡不着。
她大着胆子偷看重华,只见重华静默地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角落里的钟唯唯。
钟唯唯所坐的角落有灯,他们的床边没有灯,在黑暗里注视光明处的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光明里的人永远都不会发现。
吕纯若有所思,不知道皇帝陛下和钟唯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这位皇帝陛下看来是位情种呢。得找个时机,去问一问姑母,看她清楚这些事不。
一只小蛾子锲而不舍地朝羊角宫灯扑了又扑,钟唯唯出神地注视着这只小蛾子,努力忽略床那边发出的声音。
但是床那边并没有发出她所害怕的奇怪声音,从始至终都只是一片寂静。
也许是床太稳,或者是吕纯性子比较安静,再或者是重华喜欢安静。
管他是怎么回事呢!钟唯唯放空思维,努力回想早些年前的那些快乐的事。
爹爹带着她和弟弟去山里寻找野茶树,教她手把手制茶,阿娘亲手蒸制的白玉核桃糕是人间难得的美味。
义父诵读诗书的声音是天底下最优美的韵律,大师兄是苍山最受欢迎的美男子,跟着他在山脚集市里走一圈,总能收获无数的美味和好玩的小玩意儿。
钟袤可爱又纯良,聪明又体贴,现在应该长大长高不少了。
钟唯唯想得出神,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然后就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世间又不是只有一个重华,又不是只有这座宫殿。
重华看到钟唯唯唇边的笑容,莫名生出一种可怕的恐惧之感。
可恶奸诈的女人,一定是找到借口了!他是坚决不给她任何机会和理由,方便她和何蓑衣顺理成章地凑到一起的。
是她对不起他,不是他对不起她,他一定要让她认识到她的错误,发自内心地后悔。
他低咳出声:“给朕一杯温水。”
吕纯要起身给他倒水,却被他制止了:“睡你的觉,不要起来乱晃。”
吕纯只好又躺回去,听他火气十足地叫钟唯唯:“钟唯唯,你发什么呆?有你这样上值的吗?叫你给朕一杯温水。”
“是。”钟唯唯回神,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床边。
将脸微微侧过,不看里面,平静地提醒重华:“陛下,水来了。”
她的本意是让重华自己将手从床帐里伸出来接水,省得她破坏了他二人的旖旎气氛。
偏偏重华不接招,凶巴巴地道:“你是要朕自己出来拿?送进来!”
钟唯唯吸一口气,垂了眼睛打起帐子,再奉上水:“陛下请。”
杯子被重重碰了一下,歪倒下去,水洒得到处都是。
“你怎么做事的?眼睛往哪里放?立刻擦干!”
重华凶神恶煞,只恐钟唯唯不肯抬眼看清楚床帐里的真实情形。
“陛下恕罪。”钟唯唯弯腰捡拾杯子,动作有一瞬的僵硬。
杯子正好落在重华两腿之间,他衣衫完整,端坐在床沿,并没有做过任何坏事的迹象。
床帐之中也没有那种石楠花的味道,安静清新,吕纯本人远远地躺在床铺里侧,满怀幽怨。
“看什么看?非礼勿视,懂得规矩吗?”
重华既凶且恶,一抬下巴:“你弄湿了朕的裤子,叫你给朕擦干,没听见?”
钟唯唯收回目光,低头行礼退出:“陛下恕罪,水太多,估计擦是擦不干的。微臣让人伺候您更衣。”
“谁做的谁伺候。”重华死死盯着她的背,恨不得烧出两个窟窿来,好让他看看她的胸腔里究竟有没有心。
钟唯唯一僵,低声道:“是。”
吕纯咬着被子低声哭了起来,太过分了,皇帝陛下去死!
今天是她的大日子,他戏弄欺负她也就算了,反正韦柔也没得到什么好。
但他当着她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地调戏钟唯唯,是几个意思啊?
第40章 茶香(5)
钟唯唯的声音隔着门扇传进来,低低切切的:“给陛下取干净衣裤过来……”
重华压抑阴沉的心情稍许好转,就连吕纯的哭声也没觉得有多烦了:
“别哭了,朕明早就让人拟旨,封你为贤妃,再给你厚重的封赏。”
“谢主隆恩。”吕纯委委屈屈地给重华行礼,暗里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是什么都没捞着。
她和韦柔一样,生来的使命就是入宫为妃,生下皇子,争夺后位,为家族巩固拓展势力。
家中姐妹众多,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会的。
她们从小就要捉对厮杀,末位淘汰,生得不美的不要,蠢笨的不要,身有异味残疾的不要。
琴棋书画、经史子集、茶道香道花道,每一样都要勤学苦练,再经过重重考验比较,才能成为入宫候选人。
就算是入了宫也不可以高枕无忧,家里的姐妹们随时等着替代她。
能走到最后不容易,她根本就不会考虑什么男女之情,只关心如何巩固帝宠,保住自己的地位,为家族攫取更大的利益。
重华见吕纯聪明识趣,心情更好了几分:“朕立誓要为先帝守孝三年,来日方长,朕不会薄待你的。
你住的这里太小了些,给你换个大的地方住,西翠宫怎么样?”
吕纯破涕为笑,重重地给他磕了个头:“谢陛下。”
等她换了好地方住,看韦柔那个矫揉造作的家伙还怎么在她面前得意炫耀!
宫人捧着衣服进来,钟唯唯却没有跟着,重华不高兴:“钟唯唯呢?”
宫人低声道:“尚仪局那边有人来问钟彤史事情,她正在应对。”
尚仪局的人来得可真是时候。重华冷哼一声,没有揭穿钟唯唯的小把戏。
钟唯唯掐着点儿进去,重华已经换好了衣服,宫人也退出去了,寝殿里的气氛古怪又尴尬。
吕纯已经知道自己今夜不可能承宠了,反正该得到的都得到了,乐得大方。
主动把被子抱到地上铺好,还让钟唯唯过去帮忙:“钟彤史把床铺一下,伺候陛下就寝吧。我今夜身子不适,不能伺寝,就在这打个地铺。”
钟唯唯默不作声地绕到床尾,利索地整理好床单被褥,再飞快地离得远远的:“请陛下歇息。”
重华面无表情地合衣躺下。
吕纯招手叫钟唯唯过去:“来,入秋了,我一个人睡着有点冷,钟彤史来陪我。”
钟唯唯不及表态,重华已经冷冷地道:“上值的人能睡觉吗?朕还真没听说过。”
吕纯不敢说话了,抱歉地看向钟唯唯。
钟唯唯朝她微微一笑,退回到她的小桌子后去坐好,仔细斟酌该怎么写起居注后面的内容。
她觉得重华之所以留下来过夜,应该是想要让人知道,他临幸了吕纯,厚此薄彼,才能重重打压韦氏。
之所以不肯来真的,又是为了防止吕氏生出皇子,左右朝政。
钟唯唯想了片刻,自觉懂了重华的心思,便提笔记下:“帝幸吕妃,事成。”
再加若干修饰辞藻,都是描述重华如何喜欢吕纯,如何满意吕纯,二人相处如何愉快的。
殿中一片安静,重华和吕纯都像是睡着了。
钟唯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趴在桌上闭眼养神。
朦胧里似乎觉得有人将什么盖在她的身上,却也没有去管。
谁会管她呢?这两位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重华恨她却又需要她,吕纯恨她却不敢动她,一切不过是错觉而已。
四更鼓响,钟唯唯惊跳起来,手脚麻木,害得她一个不稳重重摔倒。
吕纯吓醒过来:“怎么回事?”
宫灯早已熄灭,黑暗里传来重华的声音:“有人犯蠢呗。”
钟唯唯默默坐好,低声道:“四更了,陛下是要起身,还是要再睡会儿?”
重华立刻找茬:“朕在你眼里就是如此贪图享受,置国事于不顾的荒淫君主?”
火气好大。
钟唯唯摸索着找到火石,点亮烛火,和吕纯小声说道:“请贵人起身,下官收拾一下被褥。”
她要在宫人入内伺候之前收拾好地铺,造成重华已经临幸了吕纯的假象。
不然事情传出去,重华昨夜所做的一切就都白做了。
这种遮掩的事,果然还是需要她这个同门师妹帮着做才方便踏实啊,这大概也就是重华留下她的用处了。
吕纯聪明得很,立刻起身帮着钟唯唯一起收拾。
因为看到钟唯唯的坐处堆放着一床锦被,就过去收拾。
手刚碰到锦被,就听重华冷冰冰地道:“吕纯,你好大的胆子!朕说了不许你结交朕身边的近臣,你居然胆敢抗旨!
说!谁让你给她被子的?活该让她冷死。”
吕纯一愣,想要辩解自己并没有给钟唯唯盖被子:“陛下……”
重华打断她的话,警告地瞪着她:“还要狡辩!”
吕纯什么都明白了,这个黑锅她不背也得背,她乖巧认罪:“请陛下降罪。”
重华大方地道:“这次暂且饶你,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钟唯唯就像没听见似的,利索地将被子整理妥当,放到床上,再恭恭敬敬地请吕纯:“贵人请到床上躺下吧。”
吕纯躺好,钟唯唯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破绽,便击了两下掌,宫人鱼贯而入,伺候重华更衣梳洗。
钟唯唯默默收拾好自己的笔墨纸张,跟在重华身后走出慢云殿。
吕纯披衣相送,她朝吕纯笑一笑,微不可闻地道:“谢谢。”她身体不好,若是没有那床锦被,铁定受寒。
吕纯坦然受了:“不客气,以后要麻烦钟彤史的地方还多着呢。”
重华黑着脸冷哼一声,让宫人立刻出发。
钟唯唯飞快地赶上去,听到他骂了一声:“白痴。”
龙辇一离开,吕纯立刻转身快步入内,抢在宫人收拾床铺之前,把人统统赶出去。
拿出一枚蜡丸捏碎,将里面的红白之物涂在床单之上,假装自己的处子之身已经被破。
吕氏上两辈人都败给了韦氏,轮到她这一辈,她绝不轻易退缩。
只要重华肯给她机会,无论如何她都会牢牢抓住!
他这次不肯临幸她不要紧,只要她肯配合他演戏,他就会经常来,只要他肯来,她就会有机会。
第41章 茶香(6)
回了清心殿,钟唯唯照例要陪在一旁等候重华进早膳。
直到重华离开清心殿去御书房,她才能空闲下来。
重华用过早膳,眼看着别处,朝她伸手。
钟唯唯把起居注送上,重华三两下看完,嘲讽道:
“钟彤史可算是朕肚子里的虫了,朕的想法全都知道,体察圣意再没有比你做得更好的。
你既然做得这样好,那还跟着朕一起去御书房吧,反正新的起居郎尚未任命,你做得挺熟的。”
一份工钱干两个人的活?
不对,她的工钱还被他全部给扣光了呢。
且她昨夜没睡好,一心打算等着重华离开,好回到房里补一觉。
钟唯唯低垂了头,静静地道:“禀陛下,能得陛下信任真是臣的荣幸,臣感激涕零。
不过臣恐怕要辜负圣恩了,臣自幼身体不好,一旦没睡好吃好,立刻就会生病。
臣生病事小,就怕误了陛下的大事。”
重华气呼呼瞪她,她没吃好睡好就会生病?
那他呢?
他同样也没吃好睡好,一夜睁眼到天亮,他的身子就是铁打的,就不会生病?
钟唯唯知道他在瞪她,但也只当没看见,垂着眼装死。
昨天发生的那件事一下子抽走了她所有的精神活力,斗智斗勇了这么久,她实在是心力憔悴。
他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反正她就是这样子了。
重华没了对手,自己也觉得怪没劲儿的,便道:“如果万安宫来问昨夜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钟唯唯道:“知道,如同起居注所记录的一样,臣是如实记载。”
重华瞥她一眼:“你知道朕为何如此做?”
“知道。陛下想要抬举吕氏,让吕氏对抗韦氏,但又不想让吕氏产下皇子,所以如此做。稍后陛下是要下旨,封吕贵人为妃吗?”
“你可真聪明。很好,很好。”
重华简直没什么话好说了,固然他要想让韦氏和吕氏互相制衡,但真不想让她们生下他的子嗣,办法多的是,何必干这种掩人耳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钟唯唯给他行礼:“谢陛下夸赞。”
重华气得浑身无力:“你知道就好!别以为朕是为了什么人!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钟唯唯一本正经地回答他:“陛下放心,臣绝对不会肖想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绝不会自作多情。”
“你才是东西呢!你好大胆子,竟敢不敬朕!”
重华看到钟唯唯那张一本正经的冷淡脸,就恨不得跳上去捏死她,一了百了。
赵宏图适时解围:“陛下,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御书房了,几位老大人已经等着啦。”
重华怒气冲冲:“收点金银之物也就算了,要是胆敢再接别人给的吃食、茶叶、药方之类的,看朕怎么收拾你!”
他之前不许她接吕纯给的茶叶和药方,不是为了惩罚刁难她,而是怕她中毒。
钟唯唯明白过来,心情复杂得无以言表,冰凉的心也缓缓舒活了一角。
她抬眼看向重华,想问他,这又是何必?
重华见她似有话要说,立刻补上一句:“别以为朕是怕你吃亏,你若是死了,谁来帮朕看着这后宫?
钟唯唯,别忘记你答应过皇父的话,记好了,朕不许你死,你便不能死,朕不许你走,你便不能走。”
好吧,没什么好说的了。钟唯唯闭紧嘴巴,垂下眼,任由重华发作。
幸好重华很守时,扔下一句:“午饭后过来当值!”便急匆匆走了。
钟唯唯回到值房,把整理起居注的事情交给手下的女史去做,特意交代:
“如果有人来查探,不必非要瞒着,适当地透露一点,不用太为难自己。”
争宠如战场,如果不出所料,韦太后和韦柔一定会派眼线过来打听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里稍微透露一点消息,再配合重华封赏吕纯的旨意,宫里即刻就要炸开锅了。
添福把床收拾得舒服安逸,钟唯唯抓紧时间补觉,一觉醒来,就到了午饭时候。
女史把午饭搬来和她一起吃,小声和她汇报:
“不出您所料,您刚睡下没多久,就有好几拨人来打听昨夜发生的事,还趁我们不注意,悄悄翻看起居注了。”
“陛下下了旨,晋封韦贵人为淑妃,吕贵人为贤妃,各赏锦缎二十匹,金银首饰若干。着人修整布置西翠宫,吕贵人择吉日搬入。”
“宫里都炸了锅啦,吕贤妃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因为失礼,被太后娘娘罚跪两个多时辰。
太贵妃去求情都没给脸面,后来陛下也让赵总管去了,太后娘娘把赵总管痛骂了一顿,赶了出来。
最后还是韦淑妃替吕贤妃求情,太后娘娘才肯放贤妃回去。”
钟唯唯舒一口气,韦氏和吕氏正式开撕,重华身上的压力就会少很多。
现在她要在普通妃嫔中挑选出最适合重华的人,那个人要聪慧能干,要对重华的胃口,还不能和韦氏、吕氏有什么牵扯瓜葛,可以托以重任。
等到重华找到适合后位的人,也就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为了突出韦柔和吕纯,这一批宫妃里没什么特别出彩的,不过倒是可以挑两个培养一下。
钟唯唯让女史把妃嫔名册拿来,细细端详,挑了两个人选出来。
她没闲着,别人也没闲着。万安宫这边,杨尽忠得意洋洋地把两封书信交给韦太后:“是从那个叫方健的侍卫身上搜出来的。”
如果钟唯唯看到这两封书信,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正是她让添福交给方健寄给钟袤、何蓑衣的信。
韦太后拆了火漆看过,微微冷笑:“把这东西送去给咱们陛下。”重华因何对钟唯唯因爱生恨,她有数得很。
不知她那个好儿子看到钟唯唯这封情深意切的书信,会是什么感受?
想必一定会气个半死。以他的烈性,绝不会轻饶了钟唯唯。
“死鬼,你是斗不过我的。你死了我还活着,你想要钟氏女做儿媳,我偏不让,我要让他们怨恨丛生,互相折磨。后位只能姓韦,哪怕是姓吕也不能姓钟!这可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韦太后转动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喃喃地和死去的永帝说道。
第42章 如影随行(1)
钟唯唯吃过午饭就去清心殿当值,因为见着殿外一片寂静,以为重华在午休,就和小黄门商量:
“我手里还有些差事没做完,你帮我盯着,陛下起身就让人过来喊一声,我即刻过来。”
忽见赵宏图从里面出来,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低声道:“陛下叫你进去。”
又怎么了?钟唯唯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没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就坦然进了寝殿。
重华坐在窗前写字,板着脸,垂着眼,又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钟唯唯不敢离他太近,远远地道:“参见陛下。”
重华抬眼看她,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钟唯唯吸一口气,本以为他又要发作,谁知他看了她半晌,只是说道:
“听说你近来茶技越发高明,不知都有些什么心得体会,可否给朕一份,也让朕参详参详?”
还好,还好,没发疯。钟唯唯有些犯难,她写下的那份心得体会已经随信寄给了大师兄。
重华若是要,她得另外抽空写,便道:“陛下若要,微臣理当奉上。但是微臣手里没有现成的,恐怕得过些日子才能整理出来。”
重华又问:“那要多久呢?今天傍晚能整理出来吗?”
“今天恐怕不行。”
钟唯唯计算了一下时间,重华要她一直伴驾,这意味着彤史的很多杂务她都不能再承担。
等会儿她必须抽空去一趟尚仪局,给窦芳一个交代。
此外还有几桩事也要她亲手办理妥当才好交差,算下来这几天都没有空闲。
重华追问:“那么明天呢?后天呢?”
钟唯唯摇头:“整理不出来,后天陛下应该召幸陈贵人……”
如果他还是要让她一直陪着,又是整夜整天都没有空闲。
对着何蓑衣,她就能立刻把多年所得双手奉上,对着他,她就百般推脱!
何蓑衣对她恩重如山,她无以为报,只盼来生,那他呢?
他算什么?多年相爱相伴相知相惜,到头来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行,那些人将她写给何蓑衣的信送到他面前,就是想看他和钟唯唯的笑话,就是想借他的手收拾钟唯唯。
他绝不让那些人称心如意。
重华起身走到床前,背对着钟唯唯:“给朕宽衣。”
钟唯唯看出他的情绪非常不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她就忍不住害怕,一边后退一边道:“请陛下稍候,臣这就叫人进来……”
“你听不懂朕的话?”重华的声音又冷又冰,“不要做出让你后悔的事。”
钟唯唯梗着脖子:“这不是臣的职责范围。”
“意思是说,你想想试一试别的职位?比如说妃位?”
重华回身注视着她,语带威胁,“你要不要试试?”
钟唯唯咬着牙、垂着头走上去,将手伸向他的腰带。
重华沉重的呼吸吹动她的头发,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清香。
他的体温自来都比常人要高些,哪怕是隔着衣料,体温也似乎会烫到人。
解开腰带,再解去外衣,然后是里衣,钟唯唯停下手,重华冷冷地道:“继续。”
钟唯唯吸一口气,颤抖着解开他的里衣,重华肩头上的咬伤出现在她眼前,又红又肿,涂着药膏。
钟唯唯把目光挪开,他敢不顾她的意愿耍横侵犯她,就活该受到这惩罚。
重华自己好像也不太在意这个伤口,他状似无意地晃晃手臂,再一用劲,一身漂亮紧实的肌肉立刻线条分明,六块腹肌人鱼线。
朝气阳刚,恰到好处,迷人又诱人。
钟唯唯视若无睹,半跪下去,要为重华脱鞋。
重华却猛地让开,自己三下五除二脱掉鞋子,背过身对着她上了床。
钟唯唯默默退到一旁,垂了眼席地而坐,宛若木雕泥塑。
可恶的恶毒女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居然对他视若无睹!
何蓑衣那个四体不勤的混账哪里比得上他好看?
重华背对着钟唯唯躺下,恨恨地将牙齿磨了又磨。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明知她早已变心,明知她眼里心里根本没有他,他仍然做不到让她像奴婢一样地跪在地上为他脱鞋。
进宫前他曾听人吵架,骂人犯贱,不知他这种这叫不叫犯贱?
窗外蝉声鼓噪,殿内的两个人同样心浮气躁。
钟唯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重华,怎么调整两人间的关系。
很明显,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再宽的心,也迟早会被重华摧残得发疯。
重华也在苦苦思考这个问题。
钟唯唯谄媚不要脸,千方百计撒赖和他对着干的时候,他觉得她没良心,一心就想锉锉她的锐气。
现在她死气沉沉,任由他怎么折腾都没脾气,更让他心烦不好受。
重华午休的时辰都是固定的,两刻钟一到,赵宏图就敲响了门,示意钟唯唯提醒重华起床。
钟唯唯尽职尽责地走到床前,低声喊重华:“陛下,该起身了。”
重华慢吞吞起身,手一伸,就见钟唯唯微不可见地往后让了让,明显是害怕他会对她做什么。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和难过,忿忿地道:“别自作多情了,朕对霸王硬上弓不感兴趣,对变了心的女人更没兴趣。朕富有天下,想要朕临幸的女人能从这里排到苍山,多得不得了。”
重华从来说话算数,自尊心非常强,他既然明确表态,就真的不会再对她怎么样。
钟唯唯放松下来,默默击掌,宫人鱼贯而入,伺候重华盥洗更衣。
葛湘君不露痕迹地打量了钟唯唯一下,见她服饰整洁,神情平静,知道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就悄悄捏一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钟唯唯回了葛湘君一个笑,眼看着重华要走,匆忙跟了出去。
她的位置还是设在重华的侧边,还是一抬眼就刚好能看到重华的侧脸,但是她已经没有心情去看了,重华也没有心情招惹她。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处理政务,接见大臣,两个人算是相安无事。
黄昏时分,朝臣们全都回了家,重华也闲下来,他要到演武场去骑马,换衣服时见钟唯唯站在一旁不动,便皱了眉头:
“还不换衣服?又想偷懒!三天两头生病,宫里的医药不要钱的吗?”
第43章 如影随行(2)
永帝文秀,并不喜欢刀剑弓马,皇宫里的演武场还是开国的太祖修建的,到现在已经显得很破旧了。
重华却不嫌弃,骑着马来来回回地奔跑,直到汗流浃背,衣衫尽湿,天黑透了才肯停下来。
钟唯唯因为身体底子差,自来都不擅长这方面的事。
重华在那边疯跑,她就只敢骑着一匹性情温顺的母马在外围慢跑,但是几圈跑下来,也出了一身细汗。
原本郁卒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自觉今夜的晚饭一定能多吃一碗。
侍卫高喊一声,众人就都知道重华要回宫了,于是全都停下来,下马牵马,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
钟唯唯离重华有点远,怎么都赶不上,因为害怕被单独留在后面,拼命地跑。
谁知今天重华走得很慢,紧赶慢赶,居然给她追上了。
钟唯唯松一口气,终于不用担心被人套麻袋和被鬼追了。
李安仁冲她做鬼脸:“你的嘴倒是利索了,这副小身板可真丢人,也就只敢欺负我而已,而且还是仗势欺人。”
钟唯唯冲他握拳头,决定以后都要多动动,出一身汗,是要精神很多,心情也会好很多。
她看向前方,重华沉默地行走在宫墙之下,瘦高挺拔的身影看上去格外坚实有担当,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扛得住似的。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重华脾气不好,就爱口是心非,别扭得很,但是心眼真没那么坏。
他逼她跑步,骑马,其实都是为了她好,当年他在苍山时也经常逼她锻炼,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很好,他也不会总是对着她说难听话。
钟唯唯叹口气,让自己不要再去想从前。
既然走不掉,她就安安心心留下来,尽全力帮助他坐稳皇位。
她决定找个时候好好和他谈谈,他们是同门,就算做不了情人爱人夫妻,也还可以做互相支持的同门师兄妹,不然就失去了先帝把他送到苍山学习的意义。
回了清心殿,重华要沐浴更衣,钟唯唯也趁机回房沐浴更衣。
到了值房一瞧,值房的门大开着,伺候她的添福也不见了,跑进去一瞧,她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影子。
钟唯唯吓了一跳,赶紧去问周围的人,结果是一问三不知,每个人都对着她摇头,说自己当时没在,在上值。
钟唯唯问过一遍就不再问了,径直去了前殿。
毕竟在这清心殿里,能做到这么大动静还没人敢说的,除了重华没别人。
重华刚沐浴出来,散散披着一件雪白的单衣,露出蜜色的胸膛,乌黑的头发尚且还在滴水,唇红齿白,眼睛里就像汪着两潭水似的,美貌非凡。
一群怀春的宫人悄悄瞅着他,有几个不会遮掩的,脸和脖子都红了。
重华视若无睹,见钟唯唯进来,也不搭理她,径自在桌前坐下,命尚食进膳。
钟唯唯出了一身汗,不能洗浴不能换衣,自觉全身都馊了,浑身不自在,厚着脸皮上去行礼:“陛下。”
重华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吃他的饭,还可恶地赞了一句:“今天的烙润斑鸠不错,很香,外酥里嫩,汁香味美,赏。”
“陛下。”钟唯唯情不自禁咽一口口水,往前又凑了一步,提高声音:“陛下,臣有事要禀,请陛下为臣作主。”
重华好像才发现她似的,挑一挑眉:“嗯?”
钟唯唯道:“陛下,清心殿里进贼了!”
重华面无表情,直视着她不言不语。
钟唯唯十分着急:“臣刚才回到值房,发现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包括这些日子臣记录下来的起居注,还有后宫诸位贵人的名册等物全都不见了,伺候臣的添福也失了踪。
臣的东西不见了不要紧,就怕起居注和诸贵人的名册落到歹人手中,会对贵人不利。请陛下下旨严查。”
赵宏图眉脚直抽,拼命朝钟唯唯使眼色,意思是让她见好就收,别让皇帝陛下下不来台。
钟唯唯只当没看见,敢做就要敢当,他要和她来阴的,她偏就和他过明招,皇帝也不能完全不讲理。
但是他们都明显低估了重华的脸厚程度,重华讶异地“哦”了一声,回头看向赵宏图:
“在朕的清心殿里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你去查,查明了来禀。”
赵宏图傻了眼,事情的真相不用查,因为就是皇帝陛下让他干的。
此刻钟唯唯的东西全都被搬到了后殿的小隔间里,查来查去不就是查到皇帝陛下头上嘛。
不过明显皇帝陛下不打算认账,所以黑锅只能由他来背。
赵宏图立刻跪倒:“回陛下,这件事不用查,奴婢知道。”
能做到清心殿大总管,最紧要的就是机智会说瞎话,他侃侃而谈:“前些日子奉天殿遭了雷火,司天监监正看过,说钟彤史所居的那间值房是水龙潜栖之地,不能长期住人。
考虑到钟彤史需要日夜伴驾,到尚仪局居住的话,一来一回十分不便,恰好后殿有间空房,奴婢就自作主张,将钟彤史的东西搬到里面去了。
原本是要禀告陛下、知会钟彤史的,老奴糊涂,一忙就给忘了,请陛下治罪。”
重华虚张声势:“你好大的胆子!这样重要的事竟然也敢忘了,跪到一旁去长长记性!”
赵宏图乖乖跪到一旁去,不忘和钟唯唯说声抱歉。
重华一本正经地问钟唯唯:“如果你觉得不便,想搬回尚仪局去住,这就让人把东西搬走吧。”
钟唯唯内心一片崩溃,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尚仪局一定是没有空房子的,这几天她又是在风口浪尖上,韦太后瞅着空子就敢对她下手。
退一万步说,她如果非得去尚仪局住,重华大概就能一个时辰传她三次。
她郁闷地道:“只要陛下不嫌臣闹腾,臣就斗胆厚颜住这儿了,搬来搬去的也麻烦。”
重华淡淡点头,一副“是你自己要住的,可不是谁逼你的”的表情。
接下来龙颜大悦,挨着把御厨夸赞了一遍,统统有赏。
第44章 如影随行(3)
赵宏图给钟唯唯安排的这间屋子比她之前住的值房要窄小,但是胜在清净。
采光和通风都很好,陈设什么的也要高了好几个档次,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离重华的寝殿太近。
添福在收拾东西,见钟唯唯进去就激动地迎上去:“彤史,彤史,她们都说您要高升了,是这样的吗?”
钟唯唯捏住添福吃得圆滚滚的脸蛋,没好气地道:“是啊,要高升了,立刻就要被挂到墙上了!”
她没使劲儿,添福也不疼,傻傻地问:“挂到墙上的是画儿,您怎么会被挂到墙上呢?”
“画儿是给人看的吧?我就和那个差不多了!”
钟唯唯懒洋洋地躺倒在床上,“给我弄水来沐浴。”
住在值房时,她有两间屋子,一间白天待客,晚上供添福打地铺睡觉,一间用来存放重要的东西和睡觉。
想待个客啊,说点闲话,开小灶都是可以的,没人管得到。
现在可好,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里,真正一点隐私自由都没了。
添福手脚利索,才出去一会儿就让两个小宦官帮着抬了一桶热水进来,打赏了小宦官,喜滋滋地伺候钟唯唯沐浴。
“搬到这里真好,以往彤史要洗浴,去要热水得排队,就算是灶上有意讨好,也没这么快的。今儿我才一开口,立刻就有人送了来。刚才我出去,好几人和我打招呼呢,真长脸!”
钟唯唯闭着眼听她瞎叨叨,情不自禁想起了小棠,也不知道小棠现在过得怎么样。
洗完澡,又有人主动来抬走用过的水,顺便还把她们俩的晚饭一起送了来。
不用多说,饭菜又比之前丰盛了许多。
小宦官一脸的讨好:“今儿陛下要吃烙润斑鸠,厨下多备了几份,薛尚食说,彤史辛苦,这份是特意给您留的,请您笑纳。”
薛尚食名叫薛凝蝶,掌管着重华的饮食,但凡有吃食进上,她必然要先尝过。
这个职位因为非常紧要,非心腹可信之人不能承担,并且还不能与人私底下有任何来往,为的就是怕勾连起来害了君主。
薛凝蝶从前对上钟唯唯,从来井水不犯河水,见面不过点头而已,像这样私底下馈赠吃食还是头一次,尤其还是重华特别点名要的吃食。
钟唯唯不认为薛凝蝶有这样大的胆子,能在重华的眼皮子底下和她攀交情。
所以说,这份烙润斑鸠多半又是重华的意思。
她有点弄不清楚重华的心思了,就算是找茬也比这样要好,总让她觉得有股子阴谋的味道。
既然想不通,钟唯唯索性就不想了,和添福一起把烙润斑鸠分来吃了,还多吃了半碗米饭。
重华没有让人来叫她,她也乐得清闲,端一杯清茶坐在窗前歇气,看添福收拾东西。
添福吃得肚儿圆圆,做事都有点吃力:“屋子太小了,您的东西太多,若是都放在这屋子里,转个身都困难。我得去找赵总管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存东西。”
她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
钟唯唯还没来得及阻止,添福已经麻溜跑了。
过了一会儿,带了两个小宦官回来搬东西,兴奋地道:
“赵总管说,那边有间库房差不多是空的,正好能放下彤史的东西和各种茶,还可以放张书案,摆套茶具,您可以在那边读书写字烹茶。”
既然没办法阻止,就安然享受好了。
钟唯唯随便添福去折腾,收拾整齐了去前头上值。
重华在灯下专心看书,葛湘君带着几个宫人静候一旁,见钟唯唯过去,宫人都朝她露出讨好的笑来。
葛湘君也朝钟唯唯笑,但是笑容淡淡的:“你来了。”
钟唯唯没注意到葛湘君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回应她:
“来了,累死我了,但愿夜里不要再生事。不知尚仪局什么时候才选出另一位彤史,和我交替着上值。这样日夜当值,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葛湘君垂下眼,好一歇才低声说道:“真要是累不动了,就和陛下说,做妃子就没这么累了。”
钟唯唯讶异地看向葛湘君,她拿不准葛湘君是真的这样认为,还是心里不高兴。
葛湘君道:“你别怪我多嘴,咱们交情和别人不一样。有些话我不和你说,估计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知道昨天夜里的事,大家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昨天晚上,她和重华、吕纯,关在寝殿内过了一夜,重华在床上睡,吕纯打地铺,她趴在书案上打瞌睡。
天亮三个人配合默契地演了一场戏,那两个人装,她帮他们遮掩,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钟唯唯扬起眉头:“说什么了?”
葛湘君难以启齿的样子:“说,你和陛下、吕贤妃,三个人大被同眠……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了。”
钟唯唯憋屈得要死,怒气冲冲地道:“这些人的想法怎么这样肮脏呢?我那是在当差,在上值!我一直单独蹲在角落里,除了写字画圈,什么都没干!”
葛湘君同情地拍拍她的肩:“我相信你,但是别人不信。毕竟彤史就没有当值到寝殿内去的,人都是在殿外等候,再不然,偶尔也有女史当值的。”
“我真的没有……这些天你也看着的,我简直就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钟唯唯气死了,那不是重华这二傻子非要折腾她吗?
葛湘君安抚她:“好了,好了,别解释了。我相信你还不成吗?
我的意思是说,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你得趁着年轻,趁着陛下还念情,给自己找条后路,别傻乎乎的,到后面什么都捞不着。”
这叫相信她吗?摆明了还是不信她啊。
钟唯唯没办法和葛湘君解释清楚,免不得把一腔怒火都转移到重华身上去。
越看他越不顺眼,这个阴险恶毒的家伙,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和他、吕纯关了一整夜,故意把她的东西全部挪到这里来,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45章 如影随行(4)
当天夜里没发生什么事,重华大概是昨夜没睡好,所以早早睡下,并没有找钟唯唯的麻烦。
睡不着的反倒是钟唯唯,葛湘君那些话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是那样的人吗?还兴和重华、吕纯玩三人游戏的,她要是那样的人,又何至于走到今天。
翻来覆去好久,才勉强睡着,一觉醒来外面已经灯火通明,重华离开的鞭声都响了。
就算她不梳头不洗脸,百米冲刺赶出去,也是大大的迟了。
想必那些人又要乱传了,说她刚搬过来就敢迟到不上值,真正的恃宠而骄,然后再扯出一堆有的没的,说不定还要说她昨夜怎么重华了。
钟唯唯心里烦躁,找添福的麻烦:“干嘛不叫我?”
添福睡眼惺忪:“昨夜收拾东西太晚了,没注意就睡着了。”
生怕她怪罪,主动跑到一旁去跪着:“您别生我的气,千万别不要我。”
“算了,下次注意。”钟唯唯始终也没惩罚添福,使劲揉揉她的头发就算了。
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去拜访一下那几位即将承宠的宫妃,看看她替重华挑选的人是不是合适。
因为害怕韦太后找麻烦,就让人去把李安仁找来陪着。
李安仁百般不乐意:“你以为我是闲着的啊?我手里也有大堆事情要做呢,耽误了差事,陛下怪罪,你替我挨罚啊?”
钟唯唯威胁他:“你要是不陪我去,我就告诉陛下,说你不想为他尽忠,说你偷吃他的东西。”
李安仁暴跳如雷:“我什么时候不想为陛下尽忠了?我什么时候偷吃陛下的东西了?”
钟唯唯阴险地笑:“前天早上,我亲眼所见,要不要请陛下判定啊?”
李安仁泄了气,愤恨地瞪她:“坏心肠的恶毒女人。那东西再放就坏掉了,我是替陛下省银子。”
偷吃的又不是他一个人,这女人偷吃更厉害,怎么她就盯着他了?
钟唯唯打一巴掌给个红枣,哄他:“对对,我是坏女人,你对陛下最忠心,走吧,跟我去瞅瞅,贵人们谁最可爱讨喜,咱们把她推荐给陛下,还能得到重赏呢。”
李安仁幸灾乐祸地跟着她走:“坏女人,等到陛下发现贵人们的好,你就要失宠了。”
钟唯唯懒洋洋地笑:“是啊,我好可怜呢。”
李安仁见她不在意,悻悻地闭了嘴。
新进的宫妃全都是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的漂亮女子,或是出身于世家,或是出身于重臣,秋菊春兰,各有所长。
见着钟唯唯这个彤史,无一不是热情四溢,各种讨好,恨不得明着行贿,让她早点安排自己伺寝。
也有听说了钟唯唯这个第一当红彤史,表面上讨好,暗里提防的。
,钟唯唯自觉问心无愧,言笑晏晏,一视同仁,透露一些重华小喜好给她们听,鼓励她们勇往直前,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尽力争取做宠妃。
她重点考核的是两个宫妃。
一个叫陈栖云,出身于江东大族,父亲是正三品翰林学士。
一个叫胡紫芝,老牌勋贵陈留侯嫡长女,陈留侯在京中勋贵里很有声望。
陈栖云沉默温柔、饱读诗书,胡紫芝大方和善有贤名。
虽然比不上韦柔和吕纯漂亮出色,但是钟唯唯以为,人不可貌相,如果认真培养说不定也可以一搏。
和诸宫妃交流过后,她抓紧时间去尚仪局把该交代的事交代清楚,又和窦芳打听彤史补缺的事。
窦芳直言不讳:“短期内是不可能补上了,我之前挑了一个人,才把名字报上去,就给万安宫抓了错处一撸到底,万安宫那边又另外推荐了一个人,陛下一直压着。所以只有你先顶着了。”
这母子俩在角力嘛,谁都想把另一个彤史换成自己的人来做。
就好像是李琵琶和葛湘君争夺尚寝那个职位,比的不是李琵琶和葛湘君谁更有本事,而是重华和韦太后比狠。
钟唯唯认命地回了清心殿。
方健正好当值,趁着李安仁不注意,冲她挤眉弄眼,一脸的焦急之色。
钟唯唯三言两语把李安仁支走,叫方健过来:“出什么事了?”
方健拿脱掉头盔,让她看他头上的伤口:“我对不住你,之前你让人给我送了两封书信,让我替你带出宫去寄走。
我贴身藏着,打算第二天下值时带出去,但我没走脱,走到宫门那儿就给人拦住了,他们蒙着我的眼睛、捂着我的嘴,把我拖到角落里,搜走了信,然后一棍子打晕了我。”
“看过大夫了吗?”钟唯唯的脸沉了下来,这样说来,重华的古怪举止就能解释得通了。
那天他突然把她叫去问茶道的心得体会,又逼着她把他脱个精光,接着突然把她移到后殿来住,又是给好吃的,又是四处提供方便,就连她起晚了也没找麻烦。
分明就是想把她盯死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再想想葛湘君说的那些话,心里更是和吃了苍蝇似的难受。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和养狗又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赏给她肉骨头吃,所以她就要什么都听他的,不许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许有一点自由。
“你别担心,我没什么大碍,皮肉伤。”
方健见钟唯唯脸色难看,担心地问:“你那个信要不要紧,不会给你带来大麻烦吧?都怪我,我要是小心一点,别让他们发现,或者机灵些早点走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没事,不过是寻常家书而已,是那些人心思龌龊,以为会是什么了不起的。”
钟唯唯安抚方健,“也不是你的错啦,他们一定早就盯上了,要怪也只能怪我没做仔细。”
方健信以为真:“只是寻常家书那还好,不过小钟你也要小心一点,如果有人有心找麻烦,总是能挑出毛病来的。
你和陛下说说,让他多给你派两个人手,我怕那些人会对你不利。”
“好的,我记住了。”
钟唯唯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要是方健知道那个盯着她并抢走信的人就是重华的人,真不知道要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