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礼物
钟唯唯笑吟吟地走过去,在祁王身侧蹲下来,微笑着道:“陛下酒醉未醒,听说今夜大家高兴,所有人都喝了酒?”
不等祁王回答,她便伸手抚摸着又又的脸,说道:“就连皇长子也被陛下喂了两杯酒。
陛下也是,小孩子喝什么酒,喝点下去就不知天高地厚,做什么都不知道。
祁王殿下就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了,看他哭得多可怜。”
又又本想说自己没喝酒的,但是对上钟唯唯的眼神,便安静下来。
顺着她的意,瘪着嘴给祁王赔礼:“请皇叔饶了我这遭吧,我真错了……”
祁王才不想呢,他受了这么久的气,咋都要捞回点本儿来才行。
他扯开嗓子嚎了一声,又又就惊恐地大哭起来:“我害怕,我害怕……”
哎呀娘啊,好像要出大事儿了!
这小子好像是有宿疾的,万一装个死什么的可怎么办才好?
祁王暗道不好,正要找个台阶下,身后就传来一管温和清冽的男声:
“祁王殿下让臣等好找,喝醉了酒,也不说一声,悄悄就跑了……”
祁王立刻反应过来,对呀,他也喝了不少酒,所以才会做事没分寸的,“嗷”的一嗓子,开始唱起了歌。
又又到底年幼,被他这一嗓子唬住,忘了继续往下演,只好回头看着钟唯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钟唯唯含着笑,看向新来的这个人。
二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眼睛带笑,一副一本正经的温润模样。
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见过。
她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她,并且彬彬有礼:“是钟彤史吧?久仰大名,在下韦七,是梁侯第七子。”
钟唯唯明了,原来是韦氏新任继承人,瞧着像是个聪明人。
她敛衽行礼:“今天大家都高兴,难免喝多了几杯,热闹了一下。
陛下酒醉未醒,还请韦七爷照料祁王殿下,通传太医给祁王殿下看一看。待到陛下酒醒,下官会禀明陛下。”
韦七微笑着扶起祁王,颔首行礼:“有劳钟彤史。”
钟唯唯把又又交给李安仁,走到隔壁韦太后院门前,着人通传:“不知有否吵到太后娘娘?”
韦太后肯定要说没吵到,她睡着了嘛,不然怎么也不能放纵祁王发酒疯啊。
钟唯唯责任尽到,笑眯眯地道:“那真是太好了。
太后娘娘身体安康,才能高枕无忧,这是社稷之福,是陛下的福分啊。”
芳晴把话传给韦太后知道,韦太后恨得牙痒痒的,这臭丫头,一遇到她就诸事不顺,还什么好话都给她说完了。
然而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钟唯唯办完事情,准备回去,只见祁王被人扶走了,韦七却还站着。
明显是想和她搭话的样子,却也不理,微微颔首,转身往里。
韦七连忙叫住她:“钟彤史,听说舍妹临终之前,您曾见过她?”
钟唯唯回头,断然摇头:“不曾。”
韦桑已死,韦柔的死只能成为断头案,最好永远记在吕氏头上。
韦七见钟唯唯断然否认,倒也不意外,彬彬有礼地道:“那是下官听错了。
实在是因为家母疼惜小妹,思念成疾,所以想要知道一点她故去前的事儿。还请钟彤史不要介意。”
钟唯唯点点头,回了主院。
韦七直到院门关上,才缓步离开。
小棠在给又又洗脸,不停地夸他刚才做得真漂亮:“堵得祁王无话可说,只能撒泼撒酒疯。”
钟唯唯冷着脸,淡淡地道:“知道么,这孩子就是给你们夸傻了的。”
小棠傻住,又又也傻住,李安仁倒是明白了几分。
钟唯唯手一伸:“拿戒尺来。”
又又紧张地把手藏到身后,看着钟唯唯只是摇头:“不要,不要。”
小棠冲钟唯唯只是挤眼睛,你又不是这孩子的亲娘,好不容易见了面,人家死心塌地护着你,你倒要揍人家?这不对吧?
“李安仁,你去拿。”
钟唯唯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境,手一指重华的方向:“皇长子面向这里跪着。”
又又刚想哭着撒娇扮可怜,钟唯唯便道:“皇长子若是觉得自己委屈,不想要我管教,那也是可以的。”
相比被揍,唯姨不肯管自己才更可怕。又又忍着眼泪,利索跪下。
钟唯唯叫他伸出手掌来,狠着心分别在左右手掌上各打了十下。
又又痛得咬着牙,弯着腰,缩成一团,想哭又不敢哭,想躲又不敢躲。
小棠看得心疼,忙着劝钟唯唯:“您身子不好,别使那么大劲儿啊。”
钟唯唯瞪她一眼:“边儿去!”
“好嘛……”小棠攥着衣角,怨念地走到一旁,李安仁朝她摆摆手,让她别管。
钟唯唯也不哄又又,也不骂他,等他缓过那阵儿疼了,才蹲到他身边,低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
又又摇头:“我没想到祁王会这样不讲道理的。”
这还是委婉的说法,其实他是想说,祁王不要脸,太能搞事儿了。
钟唯唯叹口气:“不是祁王不讲道理,而是你不懂规矩。”
又又不明白:“我怎么不懂规矩了?”
钟唯唯道:“你有没有对祁王大呼小叫?你有没有伸手管了自己不该管的事儿?”
又又低着头不说话,祁王本来就没安好心,拼了命的把什么美人儿塞进来。
他找个借口处置人,祁王还说他不懂事儿,让他一边儿去,就算是他骂祁王不安好心,那也是祁王先招惹他的。
钟唯唯道:“天地君亲师,做人做事得讲规矩的,尤其是弱者,你这样的小孩子,就更要讲规矩,不然你就会别人套下来的规矩给弄死。
不管怎么样,你对着自己的叔父大吼大叫就是不对,干涉父亲身边的女人,就是不懂规矩。
今天的事儿,原本可以用另一种方法解决的,但是因为你的不小心和理所当然,造成了之前的困局。”
又又不太明白:“若是要守规矩,那就什么事儿都做不成了。”
第425章 你在,我便可任性
钟唯唯道:“是啊,所以我们要在守规矩的同时,又把事儿办好,占理又占情,就这么简单。”
她也不和又又解释,起身去喝药歇气:“想好了找我。”
在软榻上靠了小半个时辰,又又终于道:“我想通了。”
钟唯唯就让他过去:“说吧,想到什么了?”
又又小声道:“我当时不该和祁王叔发生冲突,也不该管那些女人的事儿,他要把人送进来,那就送进来。
阿爹醉着,您在,还有赵总管在,都会安排处置那些女人。祁王叔也找不到借口借酒装疯,闹这一场。”
钟唯唯很满意:“知道人前人后都叫祁王叔了,很好,去吧,盥洗睡觉。”
可是,他真的只是,害怕唯姨会生气,然后就不跟他们回京城了……又又委屈地瘪着嘴,抽泣着转身走了出去。
钟唯唯原本不想要和他这样继续亲密下去,毕竟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她也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对她的依恋浅一点,对又又有好处。
可是看到又又抖动的小肩膀,她又忍不住了,觉得自己辜负了一颗赤诚的童心。
她叫住又又:“谢谢又又心疼我。”
又又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钟唯唯头痛地走上前去,把他搂在怀里:“别哭了啊。”
又又委屈地诉说:“你打我,你还打我,你不喜欢我……”
钟唯唯道:“是啊,因为又又疼我,所以我送了礼物给你。”
又又哭着到处看:“礼物在哪里?”
钟唯唯含笑抓起他被打得发红发烫的手,温柔地道:“这就是唯姨送给又又的礼物。”
又又眨巴眨巴眼睛,隐约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不肯原谅她:“痛,吹~”
钟唯唯失笑,心软不已,抓着又又的两只小胖手放在唇边,温柔地吹了又吹:“可以了么?”
又又得寸进尺:“我要和唯姨睡,给我讲故事。”
这个可以应允,钟唯唯给又又讲她从九君山里听来的乡野传说,讲着讲着又又睡着了。
她也累得不行,溜下去靠在枕头上,刚要睡着,小棠就溜了进来:“陛下醒了,问您去哪里了。”
醒得还真及时,她刚把他乱麻麻的家事处理好,哄睡了他的儿子,他就醒了。
钟唯唯不理,拉起被子盖在头上。
小棠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衣角说道:“陛下说,您若是太累,他过来抱您过去。”
臭不要脸的。钟唯唯起身下床,回了正房。
重华果然醒了,披着件外袍坐在榻上看奏折。
见她进来就要她过去,温柔笑道:“刚才我醉得厉害,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
钟唯唯才不信他一点儿不知道,道:“没事儿,您在做梦呢。”
重华厚着脸皮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我真的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乱糟糟的事儿,有你在,就一切都变得清爽了。阿唯,你真好。”
钟唯唯眨眨眼,无数的怅然浮上心头:“之前陛下不是从九君山移植了几棵龙须草么?活了没有?”
重华的笑容倏忽不见,他眨眨眼,有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钟唯唯心里一沉,仅剩的一点点希望荡然无存。
看来李药师还真没说错,龙须草真的离了九君山就不能活。
重华见她不高兴,连忙道:“一定是水浇多了,还有就是路途颠簸,忽冷忽热的,我再让人多挖些带回去,让最好的花草匠来种,一定能种好的。”
钟唯唯收回神思,道:“听说是离了九君山,就算是活了,药效也会大打折扣。
我是好不了啦,还离不开九君山,你总不能每年都来这里看我吧?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我们……”
所以分开吧,他能千里迢迢来看她,她已经很开心了。
“嘘……”重华竖起一根手指堵住钟唯唯的唇,低声说道:“阿唯,知道我为什么会喝醉么?
自你走后,我就再也没有醉过,更没有踏踏实实睡过一觉。
我总是听到你在叫我,听到你在哭,再不然就是梦见有人要杀我。
因为知道你在,所以我多喝了几杯,想要醉一回,再好好享受被你照顾的滋味。”
他把头靠在钟唯唯的肩上,微笑:“阿唯,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知道你在,知道你等着我,我便可以稍许任性一点。又又的任性,也是因为有你在。”
钟唯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她沉默地抱住重华,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重华其实也眼酸想流泪,他看着房屋的角落,低声说道:“阿唯,你现在是否可以把当时的事告诉我了?
我是一个没有尽到责任的夫君,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让我弥补你。”
钟唯唯吸一吸鼻子,道:“你不是要打断我的腿吗?”
重华理直气壮:“再敢偷跑还是要打断的……”
见钟唯唯脸色不好看,就再加一句:“我敢偷跑,你也打断我的腿……这样,就算扯平了,你可满意?”
“当我三岁孩子呢,打断你的腿?”钟唯唯失笑,把当时发生的那些事娓娓道来。
夜风吹过窗外的花木,发出沙沙的声音,重华和钟唯唯依偎在榻上,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钟唯唯讲得累了,直接倒在重华的臂弯里睡着了。
重华看着她安详平和的睡颜,愤怒无边,怜惜无边。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那么爱他疼惜他,为他着想了。
可是她,却毁在了高高的宫墙之中,果然是吃人的地方,所以里头住的人都比外面的人更恶毒吗?
他把钟唯唯放了躺平,起身,慢慢地整理衣物,大步往外走。
李安仁和小棠在外面打瞌睡,惊见他出来,吓得一个激灵:“陛下要去哪里?”
重华不答,拉开院门,站在了韦太后的居所外面。吸一口气,用力拍响了大门。
“嘭嘭嘭”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吓人。芳晴胆战心惊地来应门:“谁啊?”
李安仁狐假虎威:“陛下!”
第426章 修行宫
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来砸门,怎么都感觉不是好事儿啊,难道是太后娘娘做的事泄露了?
芳晴隔着门,颤声道:“奴婢给陛下请安,只是太后娘娘已经安歇了……”
重华淡淡地道:“开门。”
言简意赅,却透着杀气。
芳晴不敢违逆,颤抖着打开门,暗示随行的宫女赶紧去报给韦太后知道。
重华看也不看跪倒请安的芳晴等人,扯直进了屋子。
有女官来拦:“陛下请留步,太后娘娘还未起身……”
重华抓住人用力一拽,扔出去,冷声道:“听说祁王不懂事儿,闹着了母后,儿子不放心,特意来探望母后。”
见有屏风拦路,甚至懒得绕行,一脚踢翻了,看着拥被而坐、一脸惊恐的韦太后微笑着行个礼:“母后。”
韦太后惊恐地道:“皇帝,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打我身边的女官?”
重华掸一掸衣袖,笑得云淡风轻:“哦,朕刚才着急来看母后,贱婢拦路,所以让她们躲开些。”
“那这道屏风呢?”韦太后暗暗磨牙,重华为何发怒,她隐约也猜得到几分,多半是钟唯唯小贱人挑唆的。
闹吧,闹吧,使劲儿地闹吧,母慈子孝可没那么好扮演!
重华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模样:“这屏风放得不是地方,朕一着急,就撞上了它,居然就翻了!没有吓着母后吧?”
韦太后温柔一笑:“没有,就怕它碰着陛下。”
其实她是被吓到了的,她自从被慕夕挟持受伤之后,稍许听到一点大的响动都会被吓个半死。
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自作自受,只觉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重华。
若不是重华不孝,若不是他总和她作对,不听话,不把她当亲娘,她也不至于去做那种事,所以都是重华害的。
韦太后和重华之间隔着不到一尺远的距离,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彼此都是唇角含笑,笑意盈盈,然而眼睛里的厌弃和仇恨怎么都掩盖不去。
重华继续笑:“一直没来得及问母后,您和昆仑殿余孽承贤,究竟是什么关系?”
韦太后放在锦被上的手骤然一紧,随即冷笑出声,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问道:
“你说是什么关系?若不是宫中防卫不力,若不是陛下沉迷于钟唯唯那个小妖女,放任后宫一团糟。
我又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堂堂太后,顶着这样一张脸,就连宴会都不敢出席,我是为了谁?
不就是为了你这个皇帝的脸面吗?怎么,见着心肝尖儿了,她随便哭几声,你就看我不顺眼啦?”
重华不急不恼,微微笑道:“母后着急什么?朕不过是问问,什么都还没有说呢,您就开始骂阿唯。
说自己苦,说朕是受了挑唆,若是不知道的,总要以为您是心虚呢。”
韦太后忍气忍得肝儿疼,咬着牙道:“是呢,陛下,我就是急的,你我母子二人之间误会太多。
好不容易才能有今天的亲近,阿娘太害怕你又误会了我,以为我是那黑心烂肝的恶人。”
重华慢悠悠地道:“误会倒没有,毕竟我是母后生的。您和昆仑殿余孽扯出点什么难听话来,朕脸上也不好看的。”
韦太后心中暗自得意,她就知道,重华好面子。
“不过,母后千万不要真的和昆仑殿有任何关系,不然……”
重华冷冷一笑,叫躲在外面偷听的芳晴进来,指一指韦太后的妆台:“砸了它。”
芳晴吃了一惊,害怕地看向韦太后。
“要么砸了它,要么我让人砸了你的头。”重华理一理袖子,往前轻轻踏了一步。
芳晴尖叫一声,抱起凳子砸向妆台,稀里哗啦一阵响,妆台倒在地上,妆盒打翻,里头的名贵首饰全都掉了出来。
“真可惜。”重华笑眯眯地道:“这么些宝贝,锁在箱子里真是可惜了。
母后年事已高,且面上有伤,不方便出席宴会,留着这些宝贝也是没用。不如赏给儿子如何?”
韦太后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不行!
能被她千里迢迢带着的首饰,都不是什么凡品,都是她最心爱的,这是要明火执仗的抢她东西吗?
重华并不等她首肯,自顾自地道:“母后真是仁慈,知道国库空虚,儿子想修行宫却没钱,不忍儿子心意不遂,
居然就这样把首饰全都给了儿子。儿子虽然不忍心要母后的东西,但若是不要,母后又要难过夜泣,反倒是儿子的罪过了。”
“谢母后赏赐。”重华对着韦太后长长一揖,一抬下巴。
李安仁立刻狗腿地弯着腰低着头走进来,将洒落在外的首饰金银全都收拾好,整箱整箱地运送出去。
“你……”韦太后气得血往上涌,头昏脑涨,恨不得咬死重华!
“莫非儿子会错了意,母后其实舍不得这些阿堵物?还是您觉得,这些东西,远比儿子更重要呢?”
重华笑得就像恶鬼一样。
“阿婉,你若是真的疼惜儿子,就不要舍不得这些东西,它们不过是身外之物,远远比不得儿子更重要。”
恍惚间,韦太后想起来,当初,年轻的永帝,从她身边将重华抱走时,也曾和她这样说过。
现如今,重华的笑容越来越像永帝,阴损狠辣之处也不遑多让,他向来都最知道该怎么让她难过。
韦太后用尽全身力量,红着眼睛道:“不,陛下说得没错,在母亲的心目中,什么都比不过儿子更重要。你喜欢,用得着,就全都拿走好了。”
重华笑着摇摇头:“不过和母后开个玩笑而已,您头上没有首饰簪钗,儿子也面上无光。”
随意拣了几样首饰递交给芳晴,肃了神色,冷声说道:“传令,国库空虚,民生艰难。
自即日起,全国上下,都以太后娘娘为楷模,简衣素食,不许奢靡浪费。”
心满意足地退走:“母后请安歇吧,儿子就不叨扰您了。知道您好好儿的,儿子也能安睡啦。”
屏风再次被扶起来,院门再次被关上。
第427章 惺惺相惜
韦太后瞪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芳晴害怕地凑上去:“娘娘……”
韦太后劈手给了她一巴掌:“小贱人!吃里扒外,滚!”
芳晴伤心地哭着退了出去,陛下说是她若不砸妆台,就要砸她的头啊,那就是要她的命呀,太后娘娘难道没有听见吗?
是不是要她以死相争呢?忠仆不该吝惜性命没错,但是就算她豁出性命去也没用啊。
韦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小兔崽子一开始就是冲着她的首饰来的,却要东拉西扯扯什么昆仑殿余孽。
其实大家都明白,就算钟唯唯指控是她下的毒,就算重华猜得到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没有证据,他们并不能把她怎么办。
她的宝贝啊,存了一辈子的宝贝,就这样给小兔崽子冠冕堂皇的拿走了,修行宫……
等等,他为何会在这当口提起修行宫?
莫非是钟唯唯不回去?
韦太后瞬间来了精神,大声喊芳晴:“赶紧去打听,钟唯唯究竟要不要跟我们回去。”
芳晴忍着眼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里头都是陛下的人,什么都问不到,大概韦七爷会知道得更多一点吧。”
韦太后不作他想:“那你就去找老七。”
芳晴心满意足,回去后忙着收拾打扮,只等天亮就去找韦七。
清早,钟唯唯刚睁眼,就看到满眼金晃晃的亮,凤尾钗,碧玺牡丹,珍珠串,各色宝石,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床帐。
她一动,它们就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晃得她眼花缭乱,脑仁疼。
“这是在做什么?眼睛都要晃瞎了。”钟唯唯回头问重华。
重华佯作刚睡醒的样子,假装惊讶:“是啊,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有散财童子夜临,知道咱们穷,送金银财宝来啦?”
装得真有那么一回事儿似的,钟唯唯作势要掐他:“油嘴滑舌,快说,快说。”
重华道:“母后遣人送来的,说是怕你没首饰戴。”
钟唯唯送了他一个白眼。
“翻白眼儿也挺娇媚的。”
重华抱住她,细细密密地吻上她的背,低声说道:“阿唯,我让人修个行宫,你住进去。”
钟唯唯唬了一跳:“修行宫?那得花多少钱?你有钱么?我住着那个小院子就很好,别给我找事儿,我不会去住的。”
重华道:“不,其他事儿都可以依你,就是这事儿我不能。你已经够委屈了,总不能吃住上头亏待你。你是养病,不是来受罪的。”
那房子是何蓑衣为她准备的,他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算了。
现在知道了,还要他眼睁睁看着钟唯唯姐弟俩住在别人家,成什么体统!
钟唯唯急得很:“陛下勤政爱民的好名声要毁在我身上了!妖女狐狸精就是我啊!”
重华撑着下颌看着她笑:“阿唯,请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为你做点事好吗?
我不想一直都是你在为我做什么,而我什么都没有做。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钟唯唯不再说话,想了很久,她提要求:“那这个行宫不要修太大,劳民伤财,不好的。”
“行。”
“朴素一点,不要太奢华。”
“好。”
“人不要太多,不然麻烦。”
“都依你。”
早饭之后,重华应地方官邀请,游览并检查当地茶园和茶仓,顺带勘察一下地形,准备选址修行宫,钟唯唯没有去。
她又出现了那种眼花头晕的症状,李药师过来看,委婉地建议她某些事情适可而止。
钟唯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说得好像她多么的贪花好色无底线,实际上,她并没……
好吧,没能抵挡住重华的勾引,是她的错。
不过他们真的很克制了,也就是两次而已,其他时候都是依偎在一起,小声说话,最多亲一亲摸一摸而已。
李药师见她脸红不好意思,其实也有点老脸红红,不过想到何蓑衣的交待,只能硬着头皮、板着脸地警告钟唯唯:
“那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时贪欢,就要少活几年,划算么?”
钟唯唯无从辩解,只好面瘫脸,假装听不懂。
小棠看不过去,仗义执言:“懂不懂怎么说话的?若是宫里的太医像您这样儿,早就拉出去打死了事!”
李药师冷笑:“若是宫里的太医都像我这样儿,也不至于就落到今天!”
李安仁做和事佬:“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吧,我会把这事儿转告陛下。”
李药师达到目的,收起药箱子回了后罩房,找出钟唯唯的药,准备配齐晚上要用的量。
因为知道有梁兄在盯梢,所以做得特别仔细认真。
有形有状的药都不能作假,唯有丸药可以偷梁换柱,只要克扣一点量,就可以让钟唯唯觉得不舒服。
提醒她的病治不好,同时也不至于对她造成大的损伤。
梁兄看了一回,不得其法,只好又悄悄隐去。
因为旧疾复发,钟唯唯心情很不好,一个中午都歪在窗前陪又又玩耍,又又摘了好些花草堆放在榻上,要和她斗草。
她也配合的陪着他玩,又又眉开眼笑,各种撒娇,完全忘了昨天夜里挨她揍的事儿。
又又生活极有规律,到了午休时间就发了困,得到钟唯唯的允许后,便爬到大床上心满意足地睡下。
钟唯唯也准备眯会儿,宫人进来道:“简五爷来了。”
简宁着了一身月白色的男装,摇着扇子摇摇摆摆地进来,笑着行个礼:“陛下担心您闷,让我陪您出去走走。”
钟唯唯只在这个小镇上停留过一两天功夫,还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便道:“去哪里呢?”
简宁笑道:“有个鹰嘴涧,溪流直下,水珠四溅,是纳凉的好去处。
虽说最近还不算热,不过那水用来分茶也是极不错的。不算远,一来一去,天黑前就能回来,也不累。”
鹰嘴涧么,钟唯唯有听人提过,何蓑衣当时见她感兴趣,还特意用小毛炉去托了两翁水进山去给她用。
今天能实地看看也是不错的。钟唯唯就让人看着又又,她跟了简宁一起出去。
第428章 我猜他一定是想娶我
先坐马车再坐肩舆,半个时辰后就到了鹰嘴涧。
还没靠近,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空气清新,绿树青翠,是个好地方。
简宁指给她看:“您瞧那边。”
鹰嘴涧附近有一块林地,一面靠山,一面临水,向阳背风,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钟唯唯一看就明白了,简宁是领她来看宅基地的。
她说行宫不要太大,要朴素,又要幽静,重华便给她挑了这么个地方。
临近鹰嘴涧,有山有水,方便她制茶分茶,若要待客,或是与人斗茶,都不用走多远。
只需走出房门,在鹰嘴涧旁铺一床席子,摆一个案几,设一个风炉,便已足够风雅。
简宁微笑着道:“您是聪明人,我也不绕弯子了,喜欢么?”
不等钟唯唯回答,她便将扇子往掌中一敲:“喜欢!就这样定了!去看看吧。”
钟唯唯跟着简宁,先在林地里转了一圈,又在鹰嘴涧周围走了走。
最后挑了个地方坐下来,让人铺设好了,现打了涧水上来点茶、分茶。
简宁意态闲适地歪在靠枕上,眯着眼睛看钟唯唯点茶,突地说道:“我知道陛下为何喜欢你了。”
钟唯唯挑眉:“为何?”
简宁叹息:“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我也会喜欢你的。”
钟唯唯就道:“你是在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简宁哈哈大笑:“不,我刚才觉得自己要喜欢你一点了,现在更喜欢你了。
陛下说,假以时日,我们必然能成为好朋友,我一直觉得没这个机会,不过也许,会有机会?”
钟唯唯傲慢地轻嗤一声:“没有机会,我不喜欢你。
我这个人可记仇了,谁害过我,我一直都记得的。你小心了。”
简宁微笑着探过头来:“就凭陛下对您的偏宠,只要您想,简宁就已死了。
所以妹妹,不要和我说这种口是心非的话。您没生着陛下的冷脸,看着就很好欺负。”
钟唯唯瞪她:“少套近乎,谁是你妹妹?”
简宁就问:“我今年二十三了,你多少岁?三十了?”
你才三十了呢!钟唯唯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简宁厚着脸皮说道:“看吧,我就说你是妹妹,总不可能比我还要老。”
钟唯唯扫了简宁一眼,心知,女子要做到这一步果然很难。
若是早早结婚生子,还有什么江东简五爷!
她递一杯茶给简宁,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大家都不容易,敬你。”
简宁郑重向她行礼,饮尽杯中之茶:“就冲你这一杯茶,这个行宫我一准儿给你修得舒舒服服。
闲了无聊,我也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儿,就不收钱了。”
钟唯唯再递一杯茶过去,这次她在茶上画了一枝傲霜的菊花:“能不能别在喝茶的时候提钱?”
简宁笑得眉眼弯弯:“不行啊,我就是为钱而活。
只有钱,才能证明我的价值,证明我的存在不是百无一处。”
她伸手指戳戳茶面上幻化而出的菊花,俏皮地问钟唯唯:“我能把你的茶饼炒到五千两,你信不信?”
五千两?就连当年阿爹的茶都没有到这个价。
钟唯唯严肃地问:“你要分多少?”
“二成。”简宁就像一只狐狸:“不过先说好,这个不能告诉陛下的。陛下知道了,就没咱们俩什么事啦。”
钟唯唯道:“我八你二,算起来你没赚着什么,为何对我如此大方?”
简宁笑道:“给你更多的钱,更高的声望,然后你就会有更多的自由。
想要达成某些目的时,就会更方便。比如说,抛弃陛下。”
抛弃陛下?钟唯唯有些失神。
“钱多声望高,别的不说,哪怕就是淘换绝色美人和谋士,或者指使收买有力量的大臣,阻挠陛下来此探望你,劝他多子多福,都会更容易。
到时候啊,都不用我出手,你就自己解决这件事了,省得陛下将来怨恨我。”
简宁说得十分直白:“怎么样,你敢不敢接招?要知道,光是子嗣不丰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让很多人心存幻想了。”
钟唯唯沉默片刻,端起茶杯,和她碰杯:“干!”
简宁一口饮尽茶水,再举起手掌,“啪”地一下和钟唯唯击掌:“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钟唯唯冷着脸道:“可我不喜欢你。我虽不想拖陛下的后腿,却不意味着我就能随便被人弄死。
不到我该死的时候,谁也不能收取我的命,即便那个人是陛下倚重的人。
你记好这句话,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又更喜欢你几分了。”简宁也不见气恼,哈哈笑着指向不远处:“来客人了。”
韦七爷穿一件天青色长袍,发髻上简单插一根乌木簪子,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抱琴婢女,施施然往这边走来,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皮相不错。”简宁微眯了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韦七爷,赞道:“看着腰力似乎也不错。”
“啥?”钟唯唯没听明白,“药理?”
简宁朝她挤挤眼睛:“我说腰力,腰杆的腰,力气的力,听懂了啵?不会不懂吧?”
钟唯唯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打翻,作为一个吃过用过的人,她太懂了。
但是她和简宁真不熟,这样直白的说出来真的好吗?
简宁兴奋地道:“我猜他一定是想娶我,也想和你套近乎打听事情,所以特意跟来的。”
“哦。”钟唯唯觉得自己已经够直白,可是和简宁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简宁道:“知道么?他是妄想娶我的男人当中,长得最好看,身份也最高贵的,猜猜,他是想让我做第几房妻妾?”
钟唯唯见她激动的样子,便也跟着放开了些:“猜中了有什么好处?”
简宁豪爽地把手中的折扇拍在案几上:“凭这把扇子,可以在我简氏任何一家铺子里提取不超过限额二万的白银。这个彩头够不够?”
钟唯唯道:“我若输了呢?”
“随便给我一件首饰就好了。”简宁激动地催促她:“快快快,他就要过来了。”
第429章 抱琴婢女
钟唯唯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除了头上这枝护国大长公主所赠的金簪。
可这枝金簪,却是可以向圣女宫求助的信物。
在猜不透简宁究竟有心还是无意之前,钟唯唯决定把她当成有心,将扇子推回去:“不赌。”
简宁奇怪地道:“为何?白白送上门的银子你不要?别和我说你不知道韦七家里只有一个正妻,求娶我必然为二房。”
钟唯唯道:“无功不受禄。”
“你这个人啊……”简宁摇摇头,收起扇子,装模作样地坐直身体,斯文高雅地和钟唯唯对坐饮茶。
“韦七见过钟彤史。”韦七走过来,含着笑,对着钟唯唯长揖一礼。
钟唯唯起身还礼:“韦七爷不必客气。”
“韦某听说鹰嘴涧风光好水好,便趁着有空过来瞧瞧,却是打扰了二位清静。”
韦七看向简宁,目光如水:“简姑娘,别来无恙。”
简宁笑得夸张:“我们见过么?”
韦七饱含深意地道:“简姑娘贵人多忘事,又有陛下庇护,难免忘了韦某,韦某却是不敢忘记你的。”
这俩人原来认识?难怪简宁会说那种话。
钟唯唯确认没自己什么事,就收拾一下茶具,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二位慢聊。”
“不许去。”简宁突然拉住她的袖子,皮笑肉不笑地道:
“小钟,说好了要把你大师兄介绍给我的,怎么还没说完就要走?”
“呃……”钟唯唯看看简宁,再看看韦七。
前者虽然在笑,眼神却冰冷如刀;后者虽然未笑,眼神却微带笑意。
韦七道:“钟彤史真的给简姑娘做媒么?”
简宁威胁地瞅着钟唯唯。
钟唯唯平静地道:“没有这回事,我师兄自有心上人,简姑娘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哈哈哈……”韦七大笑起来。
简宁表情瞬间扭曲:“姓钟的,有种别走!”
钟唯唯淡定地抚一抚袖子:“我虽然没种,但还是要走的。”
韦七的抱琴婢女看了她一眼,随即迅速垂下眼帘。
钟唯唯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然而回眸去看抱琴婢女,却见对方低眉垂眼,容色普通,并看不出什么来。
便施施然离开,先去鹰嘴涧里打了两罐子水,摘了一把野花准备带回去插瓶。
看到草地上有白色的野生浆果,又摘了两把。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吞吞走回去。
韦七已经走了,简宁脸色阴沉地独自坐着喝茶,见她来了,头也不回地道:“你欺人太甚。”
钟唯唯让小棠去收拾茶具:“你可以不理我。”
“你休想!”简宁追上去,“钟唯唯,你真的得罪我了,我要一直缠着你,报复你。”
疯子。
钟唯唯不理她,自顾自上了肩舆,命人回去。
简宁喋喋不休:“我告诉他你不回京城了,陛下要在这里修建行宫给你住。”
钟唯唯只当没听见,这种事儿又瞒不住,最多拖到御驾离开那天,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我还告诉他,你的病好不了啦。”简宁再次大叫一声。
钟唯唯还是不理她,只让人加快速度。
简宁跳下肩舆,徒步追上去,死死拽住她的肩舆。
仰着头,愤怒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钟唯唯俯瞰着简宁:“与我何干?”
简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眼睁睁看着钟唯唯走远,渐渐红了眼圈。
韦七爷和抱琴婢女立于鹰嘴涧最高处,低头观察这边的情形。
抱琴婢女勾着唇角,冷冷而笑:“钟唯唯够嚣张的。”
韦七爷道:“可不是么?”
抱琴婢女道:“分明是一个将死之人而已,嚣张什么?”
韦七爷淡淡瞥他一眼:“正是将死之人,才要嚣张,除却生死无大事,此时不嚣张,那要什么时候才嚣张?”
抱琴婢女冷森森地抬眼盯着他,一双眼睛漆黑如墨:“七爷是在和我生气抬杠么?”
韦七爷心跳如鼓,迅速撇开眼,看向站在路旁一动不动的简宁:“不敢。”
“我要那个姓李的药师死,七爷能帮我的吧?”
抱琴婢女盘膝坐下,将古琴横放于膝上,“叮咚”的一声,奏响了琴弦。
韦七爷很轻地“嗯”了一声:“何蓑衣是个隐患,你确定他没有藏在暗处?”
抱琴婢女半阖着眼睛,陶醉地奏着琴,淡然道:“我如今已不惧他,他能藏在暗处就最好了,就怕他不来呢。
不然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就不知要多久才能有了。”
韦七爷道:“听上去你已有了计划。”
“可不是么?借刀杀人,最好使了。”
抱琴婢女一使劲儿,“铮”的一声响,琴弦断开,飞射而出,将她面前一只黑色的甲虫深深钉入到泥地里。
换乘马车之后,简宁仍然没有追上钟唯唯,小棠忍不住问她:“您会把今天的事告诉陛下吗?”
钟唯唯道:“为什么要告诉他?”
小棠奇怪地道:“为什么不告诉他?简五和韦七爷明显关系不一般,万一她和韦七爷联起手来害陛下呢?”
钟唯唯道:“她不会。”
小棠道:“您和她又不熟,怎么就知道她不会?”
钟唯唯失笑:“傻了吧?你以为今天只是她一个人陪着我们?
其他人都是瞎子和哑巴么?说不定此刻陛下已经知道了。他自有分寸。”
重华说过,她不是他的娘,若是两个人之间需要互相保护的话,他也希望被保护的那个人是她,保护人的那个是他。
总之他此去一别,想要再见面好比登天那么难,他爱怎么就怎么吧,反正不过是短暂的欢愉。
又又已经醒了,正噘着嘴蹲在地上围堵蚂蚁发脾气,看见钟唯唯回来,也不理她,转过身背对着她。
钟唯唯把摘来的白色浆果给他吃,又又再次转过身去,把小圆屁股对着她:“不要!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啧……还嗟来之食呢。”钟唯唯笑着把梁兄掏来的漂亮鸟蛋给他看:“没见过吧?蓝色的鸟蛋。”
又又再瞥一眼,脸色没那么臭了:“小恩小惠就想收买我,我可不是阿爹。”
第430章 情之一字
钟唯唯叹口气:“可真难伺候。”收起浆果和鸟蛋,径自往里走。
又又大喊一声,冲过去抱住她的大腿:“别想反悔!哪有送了人又要回去的?”
钟唯唯爱怜地摸摸他的小脑袋,蹲下去,平视着他的眼睛,把浆果和鸟蛋一起递给他。
又又坐下来吃浆果,特意把最大最白的挑出来放到一旁,钟唯唯就问他:“不好吃么?”
又又严肃地道:“我这是给阿爹留的。毕竟以后,只是我和他相依为命,没人心疼他,我只好多疼疼他了。”
钟唯唯犹如被打了一闷棍,微笑着假装听不懂:“疼你阿爹的人可多了。”
又又道:“那不一样的,多数人都在说假话。”
他的眼圈渐渐红起来,瘪着嘴道:“他们都在说要修行宫,是要修给你住的。
你不跟我们回去吗?你这个大骗子!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又又把浆果和小鸟的蛋一起扔到地上,用脚踩得稀烂,嚎啕大哭着跑了出去。
青姑姑赶紧拦住他,把他拦腰抱起来,歉意地看着钟唯唯:“钟彤史,皇长子他……”
又又使劲地哭,踢打着青姑姑:“我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
“送皇长子回他的房间吧。”钟唯唯歪到榻上,并没有想要去哄又又的打算。
又又哭着偷看她,见她没有屈服的意思,就又挣开青姑姑的怀抱。跑过来抱住她,仰着头嚎:“唯姨,为什么不跟我们回去?”
钟唯唯温柔地给他擦泪:“因为唯姨病了,要留在这里治病,所以你哭是没有用的,只能让我更伤心。”
又又硬生生止住哭声:“我不哭了……那你会好吗?好了以后会回去吗?会去看我吗?能不能让我留下来啊?”
钟唯唯笑道:“我若好了,一定回去看你的。你不能留下来,因为我可能没有精力照顾你。”
又又眼里再次蓄满了泪水,好歹是没有哭出来,而是强忍着泪意,和钟唯唯拉钩:
“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回去看我。说话不算数的话,以后真的不喜欢你了。”
钟唯唯很认真地和他拉钩:“我会非常非常努力的。”
忽见重华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就笑:“陛下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会吓坏人的。”
重华淡淡颔首,走过去,摸一摸又又的头:“你的功课做完了么?”
又又眼巴巴地看着钟唯唯,希望她能替自己求情。
钟唯唯摇头:“写完了再来。”
又又只好红着眼圈退出去,重华挨着钟唯唯坐下来,并不提刚才发生的事。
只道:“和简五去过鹰嘴涧了吧?可喜欢那个地方?”
“还不错。”钟唯唯让小棠去烧水:“我给陛下带了鹰嘴涧的水,陛下要尝尝么?”
重华配合地问:“好喝么?那我可得仔细尝尝。”
二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她的病情和即将来临的分别,对坐品茗,恨不得天永远都不要黑。
重华主动和钟唯唯提起简宁的事:“曾经和韦七有过一段情,后来韦七奉父母之命娶妻,便一刀两断了。”
钟唯唯道:“她很痛恨韦氏吧?”
重华微笑:“你如何得知?”
钟唯唯道:“这世道,女子想要实现抱负实在不易,我原本看她行事稳狠坦荡,今天却觉得乖张奇怪了些。
尤其是见着韦七之后显得有些歇斯底里,所以觉得她心里是有恨的。”
重华沉默片刻,道:“情之一字,最难解说。”
钟唯唯挑眉:“既然觉得最难解说,就不怕她倒戈相向么?”
重华淡淡地道:“不怕,韦七,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
钟唯唯手里的茶杯滑落下去,茶水污了衣裙也不自知,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为什么?”
重华捡起茶杯,拿帕子给她擦拭茶渍,垂着眼说道:“哪有什么为什么?无非就是为了权势,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
韦七并不是真正的嫡子,而是韦太师酒后乱性和嫡长女之婢生出来的。
因为名声不好听,所以一直养在乡下,借口是梁侯夫人生的,只是八字有煞,不能养在家里。
后来韦七得了一个机会,可以回京,正式以嫡子的名分养在梁侯夫人膝下,但梁侯夫人要求他娶自家侄女为妻。
简宁与他相识于微时,男未婚女未嫁,难免失了分寸,珠胎暗结。
简家当时虽然没有现在这样富豪,但在江东也是大族。
简宁要求他赶紧上门求亲迎娶自己,他口头上答应,却亲手端了一碗药,打掉了简宁腹中的孩子。
“知道我是怎么与她认识的么?半夜时分,我和几个朋友从酒馆里出来。
当时下着小雨,我看到一个书生跌跌撞撞朝我走来,摔倒在我脚下。
本待不理,却看到他在流血,总也流不完,一看,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
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让人救了她,后来知道她是江东简氏的人,再看她想报仇,又有经商天分,便有了后来的故事。”
重华没有说的是,他看到简宁的惨样,想起了又又的生母,所以下大力气救了她,为了救活简宁,他把身上带的钱全花光了。
简宁知恩图报,自此身穿男装,不以女装示人,以简五爷的名号行走江湖。
经商理财、招揽人才、忠心耿耿,在他和韦氏、吕氏的斗争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不然就凭韦氏和吕氏占据的经济资源,随便哄抬一下物价、粮价什么的,就够他喝几壶。
钟唯唯叹息:“原来是这样,韦氏知道简宁和韦七的关系么?”
重华道:“兴许韦太师是知道的吧,其他人却未必可知了。”
说话间,又又写完字,兴冲冲地跑进来,行个礼,忙着往钟唯唯怀里挤:“唯姨,我们捉迷藏吧。”
不等钟唯唯开口,重华就板着脸道:“捉什么迷藏?你唯姨累了你不知道?”
又又委屈得想哭,臭阿爹,他再也不喜欢臭阿爹了,需要他的时候就哄他,不需要了就嫌他碍事。
第431章 重华的梦想
钟唯唯给重华使眼色,重华视若无睹,板着脸说:“要捉迷藏,也是我陪你捉。”
和阿爹捉迷藏一点都不好玩,找到或者找不到,永远都是一个表情,让人一点惊喜都没有。
又又想表示嫌弃,却又不敢,只好兴趣缺缺地道:“既然阿爹想玩,儿子就陪你玩吧。”
重华瞪圆了眼睛:“什么?是我想玩?你陪我玩?”
“是呀。”又又十分严肃地道:“开始吧。阿爹您先藏?还是我先藏?
先说好哦,只能玩两次,再也不能玩多了。”
他的嫌弃和勉强表现得明明白白,重华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膈应得厉害。
钟唯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一对活宝。
又又见她笑了,立刻扑过去,搂着她的脖子牛皮糖似地扭啊扭:“唯姨不想躲迷藏的话,我们下棋啊。”
重华毫不留情地道:“你能下赢么?最多给你旁观。”
又又敢怒不敢言,因为生怕再闹会被赶出去,便乖巧地道:“我去拿棋子出来。”
钟唯唯其实已经很累了,但为了让这父子俩开心,强打精神持棋,未及下完一局,眼皮已经控制不住地打架。
她困,前所未有的困,困得想睁开眼睛都困难。
恍惚中,听到又又很小声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唯姨,您好好休息,我想你。”
“好,乖~”她回答了这一句之后,身子一轻,被重华抱起放在了床上。
重华好像很不高兴,嘀嘀咕咕地念叨她。
她想听明白他说什么,但是总也听不真切,浑浑噩噩中,只觉得一切都离她远去了。
夜已经很深,重华还没有睡,拿一本书,坐在灯下细读。
偶尔竖起耳朵细听一下,唯恐钟唯唯醒来会找不到他。
小棠有些看不过去,帮他挑亮了灯,低声劝道:“陛下也歇息了吧,姑娘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
李药师也说了,估计是她用的那个龙须草炼的蜜丸,效果还是没有新鲜的好,所以才会这样。”
重华恨声道:“朕就是不信这个邪!去把杨适叫来!”
小棠本来想说没有用的,但是看到重华那个疯狂愤恨的模样,也不敢多说。
急匆匆出去,让人把杨适从被窝里拎起来,再让去后罩房通知李药师,准备陪皇帝陛下熬夜。
一阵兵荒马乱,重华板着脸坐在一旁,看杨适和李药师分析各种病情和药效,时不时地还要问一句。
问题刁钻古怪不说,还带着打击鄙视人的效果,刺得杨适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李药师倒还好,他对这些药有研究,又是祖传的秘方,轻车熟路,都不用骗人,只需隐瞒一两种药就行了。
几个人闹到天亮,也没论证出什么来,有人来找重华禀告政务,重华才算了。
却也不肯放人,吩咐人送东西来给他们吃,然后接着研究。
拿不出章程,解决不了钟唯唯的问题,那就是庸医的错。
钟唯唯睡到中午才被小棠叫醒吃药,听说那两个可怜人还在研究她的病情,不由啼笑皆非。
梳洗起身,让人去请重华进来陪她吃饭。
“医者医病不医命,这句话陛下可曾听说过?”
重华原本正在给钟唯唯拣鲥鱼刺,一听这话就火了,板着脸道:“没听说过。”
他心中烦躁,忍了几十忍才算把这口气忍下去,阴沉了脸继续拣鱼刺。
拣好了,往她面前一推,粗声粗气地道:“吃!必须吃完!”
钟唯唯直叹气,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提,便低着头吃光了碟子里的鲥鱼。
重华见她吃光了鲥鱼,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闷着声又拣了一块递过去:“再吃一块。”
钟唯唯听话的继续吃,还主动夹了一块,也低着头拣刺。
重华见她自己动上了手,闷闷地起身:“我出去走走。”
钟唯唯不许他去,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把自己碟子里的鱼块夹给他:“您也尝尝,都忙活半天了。”
原来是给自己弄的,重华心里又酸又恨,只怨自己没本事。
闷闷地吃完了饭,闷闷地道:“你放心,我已然让人到处寻访名医去了。”
他把钟唯唯的病情症状写出来,印刷成册,着人到处寻访,不单在郦国境内寻访,周边几个国家都派了人去。
钟唯唯已经听说了这个事,虽然她不太抱希望,但是觉得人活着,总要有梦想,多想好事儿,多做美梦才好。
便道:“行宫修好了,我就住这儿,你有空来看我啊,哪天我好了,悄悄进京,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重华强作笑颜:“好。”
气氛有点沉闷,两个人都带着些自欺欺人的味道,但是又不想分开。
便坐在窗前,沉默地依偎在一起,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从中午坐到傍晚,又又来问了好几次,每次都失望而归,忍不住站在门口小声啜泣起来。
钟唯唯不忍心,便让人把他带进来,三个人一起依偎着看落霞归鸟。
又又是很敏感的孩子,虽然体贴的没有多问,但钟唯唯看得出他很紧张,并且不知如何是好。
便提了话头:“听说为了庆祝两国续盟,今年的斗茶大会还是不举行了,仍旧两国五五分成,明年才正式开始?”
“嗯。”重华不想要她不高兴,配合地说:“东岭才刚经历了内乱,输不起,怕我派兵攻打他们,希望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示好。”
其实双方都是投鼠忌器,重华的确有过若是斗茶大会再赢不了,他便要发动战争,直接以拳头来说话的念头。
不讲理就不讲理,事关国家生死存亡,还做什么君子!
当然,这是下下之策,毕竟他自己的根基也不稳,打仗也要冒很大的风险,输了就是满盘皆输。
斗茶大会定输赢吧,郦国并无绝对的把握战胜东岭。
一国怕打仗,一国怕输比赛。
两边都是各怀鬼胎,打着两国情谊千秋友好的旗号,一拍即合,各作让步,休养生息。
第432章 最美最好的时刻
当然,当着心爱女人的面,重华当然要把自己说得更威猛厉害一点才行,最好天下无敌。
钟唯唯配合地道:“陛下真是了不起,我昨天出去,一路都听见人夸您。”
重华略有些开心,仍然装得云淡风轻的:“这算什么,不过权宜之计而已。
你快些好起来,明年代朕出战,输得他们心服口服!等到将来……国富民强……迟早的事儿。”
他虽没明说,钟唯唯却懂得他的意思,等到他坐稳了帝位,国富民强,征战讨伐东岭是迟早的事。
两国地理环境、气候、风土人情相差都不大,若能统一,的确比现在更好。
钟唯唯悄悄握住重华的手,真不愧是两代帝王精心挑选、培养出来的中兴之帝。
性情坚毅,心存大志,用人不拘一格,要说有什么不足之处,那就是遇到了她,并且痴迷于她。
若是无情无爱,那就更完美了。
重华察觉到她浓浓的爱意,反手握紧她的手,低声说道:
“今年虽然不举办斗茶大会,但是东岭会派出使团,和我们作茶道交流。我想把这个交流会,放在这里举办,你看如何?”
钟唯唯惊讶地挑了挑眉,然后他再光明正大地往这里跑一趟?
两国会盟,那是正事儿,没人能指责。
若是再把这什么茶道交流会放在这里搞,他再为此跑出来,那是要被人骂死了。
劳民伤财不说,风险多大啊。
总不能再把韦太后母子俩带着来回跑,人家不乐意跟着他跑,就会找到办法和理由。
她不许发生这种事。
重华讨好地看着钟唯唯,眼里满是期待和恳求。
钟唯唯淡淡地道:“陛下是想断了我和又又的根基吗?您这样任性,万一怎么了,那就是提前送我和又又上路了。”
不等重华开口,她便嫣然一笑:“不过也好,您若先去,记得在奈何桥上等我们,我和又又稍后就来找您。”
重华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
又又实在忍不住,小声问道:“什么是奈何桥啊?上路?我们要去哪里?
不过唯姨放心,只要和您、和阿爹在一起,不管是哪里,我也要去的。”
钟唯唯叹口气,摸摸他的脸蛋:“傻孩子啊……”
窗外只剩一点点霞光了,鸟儿们藏在梧桐树浓密的枝叶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隔壁传来韦太后敲打木鱼的声音,温室里养出来的早栀子发出甜美的味道。
一切如此静谧美好。
重华看着半明半暗里的钟唯唯和又又,沙哑着嗓音道:“我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儿的,一直都好好儿的。”
哪怕就是能多活一天,乃至于一个时辰,也是好的。
若是她需要他做她背后的支撑,那他就做她背后的支撑。
他越强大,郦国越兴盛,她便越安全,越安心,她操心的事儿少,心情好,身体也会好的。
哪怕只能好一分呢,那也是好。
钟唯唯将头靠在重华宽厚温暖的肩上,低声说道:“因为我离开,你跑去巡防昌连,差点在大雁河丢了性命。
又追到这里,搞什么两国会盟,我每时每刻都在替你担心,就怕会出意外。
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我就想啊,万一真的怎么了,那我陪着你去也就是了……”
重华心里暖暖的,板着脸道:“别胡说,什么陪我去,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不就是想让你们俩过得好一点儿么?”
钟唯唯微笑着道:“我们都要好好儿的。”
她把又又和重华的手交叠着放在一起,轻声说道:“你们要记住,只要听到你们好好儿的,那我心情就会很好。
就能多吃饭,就不那么容易发病。想要我命的人很多,只有你们俩好好儿的,做我的依靠,我才能活得轻松自在。”
又又含着眼泪,使劲点头:“唯姨,我长大了孝敬您,您一定要等我长大。”
钟唯唯等不到重华出声,便回眸看向他。只见重华的脸藏在阴影里,并看不清神情。
她握紧他的手,低声央求:“答应我。”
重华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姿势冷硬又骄傲:“我答应你。”
他瞪着又又:“还不满意?要赖到什么时候?”
又又本就特别难受,借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成功地投入钟唯唯的怀抱。
并且顺理成章地留下来,还得到钟唯唯替他主持正义,骂了重华:“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
重华不服气:“我少他吃还是少他穿了?走到哪里都带着,病了整夜的守,他就是这样给我添堵的。”
两个人的世界,这小子偏要硬插一脚,讨厌极了!
他不留情地抓住又又的衣领,把人抓出去,扔到外面,交给李安仁,霸道的道: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他带走,哄开心,吃饱喝足睡觉!”
又又含着眼泪,凄惨地朝钟唯唯伸手:“唯姨……唯姨……”
重华使劲把门拍上,回身看向钟唯唯:“不许说我!我心情不好!”
好吧,她什么都不说他,她张开怀抱拥抱他。
钟唯唯张开两只手臂,静静地看着重华。
“我答应你,后天就走。”重华大步走过去,用力将她拥入怀中,胸膛撞得她额头生痛。
他不许她抬头,不许她出声,只许她安静地伏在他怀里。
两颗水滴落在了钟唯唯的后颈上,沉甸甸的,还带着微微的温度。
钟唯唯大恸,用力抱住重华的腰,仰头去亲吻他,她是那么的,那么的爱他。
可是,这天底下没有比她更绝望的人了,所能对他做的最爱他的事,竟然就是让他离开她。
重华不许她吻他,也不许她看他,而是将大手盖在她的头顶上,强迫她低下头,靠在他胸前,一动也不许她动。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有些粗重,流下来的眼泪打湿了钟唯唯的后颈。
钟唯唯听从他的意愿,让这个骄傲的男人尽情地哭。
哭够了,他们自然而然地互相褪去了对方的衣服,抵死缠绵,就像是把这一辈子的相思和情*爱,都在这一刻用尽用光。
第433章 昆仑殿余孽
重华很有分寸,他小心翼翼地用最温柔的方法讨好钟唯唯,想让她得到最极致的快乐。
钟唯唯则用最大热情,极力回报他,希望不辜负他的爱意,希望能在这暮春的夜,记住彼此最美最好的时刻。
累极了之后,她躺在床上不想起来,重华让人送来热水,亲自给她沐浴,又喂她吃饭吃药,再和她依偎着睡去。
后罩房里,李药师彻夜难眠,算起来,何蓑衣和他约定的日子差不多快到了。
按理他应该去见何蓑衣才对,但是他完全没想到,重华会对钟唯唯这样重视。
竟然把他这样一个人安置在了后罩房,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根本就没有偷溜出去的机会!
他急得不行,生恐差了自己这一环,会导致何蓑衣功亏一篑。
突然,窗外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大半夜的,格外瘆人。
若非凑巧,这是昆仑殿人从前互相联络时用的法子。
只要听见猫头鹰叫,便意味着有大事儿要发生了。
何蓑衣对昆仑殿的事物深恶痛绝,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法联络人,所以应该是那个魔头慕夕。
李药师惊恐地起身,匆忙将钟唯唯的解药藏入衣服暗袋里。
这个东西可不能被那些坏东西偷走了,不然药那么难找,钟唯唯就只有等死了。
他想想不够放心,索性去拍门,立刻有人回答他:“先生有什么事?”
李药师装得一本正经:“我刚想起了一个古方,制作了几枚药丸,想交给钟姑娘,麻烦你帮我去请李总管或是小棠过来。”
小棠正要睡下,听说居然有这种好事儿,立刻兴冲冲地跑到后头去:“真是辛苦你啦。”
李药师把药丸分一半给她:“不要耽搁,立刻送进去,千万千万不要弄丢了啊。”
小棠见他郑重其事的,不由跟着提起心来:“我知道了。”
什么韦太后啦,韦七啦,祁王啦,还有那个什么简五啦,都不希望钟唯唯好,所以这个药一定要藏好!
小棠急匆匆又跑回去,大着胆子叫醒重华,把药交给他,亲眼看着钟唯唯服了一丸,才算是放下心来。
钟唯唯服了药躺下,重华紧张兮兮地问她:“感觉如何?”
钟唯唯失笑:“这是什么神仙药呢?立刻吃了立刻就好的?总要等上一会儿,药效发散出来才知道。”
重华也笑:“我这不是急么?”
钟唯唯轻拍他的肩头,低声道:“不能急不能急,不然以后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困意上头,昏睡过去。
重华看着她消瘦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心酸,忙忙地将她放了睡好,走到外间落泪。
忽听外面一阵嘈杂,紧接着郑刚中道:“陛下,抓住了昆仑殿余孽。”
重华匆忙擦去眼泪,定定神,面无表情地走出去,示意小棠照顾好钟唯唯,跟着郑刚中去了临时书房。
书房地上丢着一个被捆成粽子的人,穿着宫人的衣裳,眼睛被蒙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郑刚中道:“他混到内宅里,妄想混到后罩房去,被发现了,去抓他,他还作妖,想施展迷魂术害人,所以打得狠了些。”
侍卫们对昆仑殿的人又恨又怕,都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因此一旦抓到都是往死里打,若不是要留活口,这人可能当场被活活肢解。
重华表示理解,走过去,踢了踢地上的人:“叫什么名?”
那人早被打怕了,立刻哆嗦着道:“崔如喜。是御马监里打杂的,师父看奴婢精灵肯干,便让奴婢跟出来见识世面。”
“验证过了,净过身的,御马监的事儿也说得头头是道,叫人来看过了,的确是里头的人。”
郑刚中递一页纸给重华:“这是刚问的供词。”
重华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让人将崔如喜拖起来,沉声问道:“谁告诉你,何蓑衣有解药秘方却不肯说的?”
崔如喜全身骨头都被打断了,每呼吸一下都是折磨。
他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哑声道:“何蓑衣在京城里得到一个秘方,记载了治疗钟唯唯的解药。
李药师是知情者,何蓑衣扣着秘方不说,就是为了让钟唯唯留下来,和他成双成对。”
重华大怒:“谁告诉你的?”
崔如喜不说是谁告诉自己的,只继续说道:“他们要我杀掉李药师,或者把他房里的药偷走。
这样,钟唯唯的病情就会恶化,就不能和陛下一起回京了……”
重华捏住他的咽喉:“朕问你,是谁指使你的?”
崔如喜不答,嘴里“嚯嚯”作响,身体剧烈地抽动起来。
重华松手,他便软倒在地上,瘫成了一团。
郑刚中伸手一探,低声说道:“死了。”
被侍卫们用力过猛打死了,生生疼死的,但是不这样打吧,他又不肯说真话。
重华道:“收拾干净,加强戒备。派人去找何蓑衣。”
郑刚中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自上次围剿冷宫之后,宫中人人自危。
昆仑殿余孽也是销声匿迹,此人突然出现,并说出这种话,属下觉得有些不妥。”
重华冷笑:“你是觉得,朕对自己的大师兄心怀偏见,会不分青红皂白,随便听人挑唆几句就对他下死手?这件事,朕自有分寸。立刻派人去找何蓑衣。”
虽说崔如喜来得蹊跷,中间似乎另有隐情,但他相信,何蓑衣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人。
上次在九君山中,他曾向何蓑衣询问过药方。
何蓑衣一摊手,说自己知道的就是李药师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他了。给一张方子吧,完全不知所云。
李药师几经试探拷打,说辞都差不多。
而钟唯唯的病情的确安稳着没有恶化,杨适等人还不如李药师。
他投鼠忌器,也就没有深究。
此刻想来,何蓑衣完全有可能和李药师勾连在一起做这种事。
重华心事重重,几次想要告诉钟唯唯,却又觉着,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凭这么几句话,根本没有说服力。
那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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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缠绵不休
离周大户家不远的一幢民宅里。
昏黄的灯光下,祁王一身甲胄,靠在床上打瞌睡,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
偶尔还无意识地吧唧一下嘴,再愁苦地皱起眉头哼两声。
“豹子通杀!”韦七爷和祁王的亲兵在赌钱,偶尔回头看一眼,满脸满眼都是嫌弃和厌恶。
这样脑满肠肥、一无是处的家伙,居然还想做皇帝!
居然还希望韦氏为了他全部填进去,真是想得美!
忽然听见外面的猫头鹰叫声,他便扔了骰子要走:“困死了,祁王殿下睡得香,我也困了,走了,走了。”
亲兵输了钱,拦着不许他走,他不耐烦,把钱袋子大方地扔在桌上:“请诸位哥哥弟弟喝酒玩耍!”
亲兵们心满意足,哈哈大笑,他大步回了房间。
屋里已经亮起了灯,身材细高的婢女坐在桌旁擦琴,见他进来,头也不回地道:“事情办好了么?”
韦七爷道:“人被抓了,也被活活打死了,郑刚中亲自处置,一床草席裹着拖出去,浇了油化成了灰烬。又撒了人出去,应该都是去找何蓑衣的。”
婢女道:“御驾何时回銮?”
“之前说的是后天,但不知闹出这件事后是否有变。”
“按计划进行。”
“你怎知道御驾一定会在后天走?”
韦七爷表示怀疑:“你有把握让何蓑衣及时赶来么?万一他不上当呢?”
“就凭我这些年在宫中积累的经验。”
婢女回头,冷冰冰地看向韦七爷:“不管我说什么,你照做就好,他若不上当,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韦七爷恭恭敬敬:“是。”
婢女不放心地道:“你千万别和你那个姑母一样……不然……”
韦七爷一笑:“我所图的更大更多,正如您所图的更大更多一样,我们是同一类型的人,所以您就放心吧。”
今夜无月有星,夜风微凉。
在城郊一所荒废了的寺庙里,佛塔之上站着一个人。
他白衣飘飘,星辉洒落其上,宛若谪仙。
他极目远眺,看向沉睡于星光下的小镇,很希望能看到思念的那个人。
但是寺庙离小镇太远,佛塔太矮,除了一片黑沉沉的暗影,什么都看不到。
一条黑色的人影跪伏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低声说道:“少主,确定慕夕等人就潜伏在镇中,韦七爷是他的靠山。”
何蓑衣飘然下塔,淡淡地问:“都准备好了么?”
几条声音分别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准备好了。”
何蓑衣信步朝着佛堂走去,微笑着道:“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奋力一搏吧。用你们的鲜血,来捍卫当初的誓言。”
“誓死保卫少主!”
屋外的人整齐划一地喊着誓言,何蓑衣淡淡地笑着,眼里却一点情绪都没有,清澈透明到可以映入满天的繁星。
夏栀见他进来,忙着递一盏热茶给他,殷勤地伺候他盥洗换衣:“爷要睡了么?”
何蓑衣摇头:“我还要再计算一下。”
慕夕在招惹了他之后,故意引他来此,其中必定有诈。
他也正好想要将计就计,但是这中间每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一步错,可能就会丢掉性命,白白便宜了慕夕。
一步错,可能就会功亏一篑,白白便宜了重华。
一个佝偻着腰背的乞丐来到寺庙外面,用打狗棍敲了一段貌似七零八落,实际很有节奏的声音之后,何蓑衣让夏栀把人带进来。
乞丐磕头之后再抬头,悄悄看向这位传说中的少主。
只见佛像正中的供案,被换成了一张精美漂亮的软榻,软榻之上斜倚着一个穿着白色宽袍的男人。
他仰头看着屋顶,宽大的白色袍袖逶迤而下,垂在地上。
屋顶正中破了很大一个洞,无数的星辉和微凉的风从那里一泄而下,把他包围其中。
寂寞、孤独、美丽、出尘、忧伤。
乞丐被深深的震撼了,虽说少主的样貌不怎么像殿主,但是这种动人的风姿是一样的。
乞丐再次深深拜倒:“拜见少主。”
何蓑衣漠然回眸:“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乞丐把李药师出不来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见不到人,也传递不了消息,戒备森严,但是根据情况来看,可以知道三件事。
第一,皇帝准备在鹰嘴涧修建行宫;
第二,御驾将于后天清晨回京;
第三,皇帝和祁王兄弟不和,祁王曾于醉后跪在皇帝行宫门前大哭。”
何蓑衣挥手让乞丐离开。
在鹰嘴涧修建行宫,那就是他之前的计策起作用了,重华和钟唯唯都确信必须留在九君山治病才能活命。
这行宫是专门修建给钟唯唯住的,而钟唯唯也答应了。
御驾将于后天清晨回京,那么,慕夕肯定会在那天动手,那也将是他的机会。
他只要坐观其变,适当出手,就能事半功倍。
至于祁王和重华不和睦,倒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运用好了,也能帮一帮忙。
何蓑衣想好了将要做的事,翻个身,背对着门口,顷刻之间便已沉睡过去。
天亮醒来,叫来夏栀,低声吩咐了几句。
夏栀紧张地道:“这样不好吧?万一他趁机下死手,怎么办?”
何蓑衣淡然一笑:“傻孩子啊,赌了还可能有机会,若是不赌,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夏栀心事重重地去办事。
何蓑衣目光发直地看着屋顶,天空是那种十分纯净的墨蓝色,靠近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些微泛白。
两棵绿油油的小草在瓦缝里倒伏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摆动,茎叶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就像是重华和钟唯唯。
而他永远都只能这样看着他们缠绵不休。
何蓑衣一挥袖子,一道疾风射向小草。
小草被齐根切断,飘落下来,细细碎碎地洒在青灰色的麻石地面上。
他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与此同时,钟唯唯醒了过来,得益于昨天半夜时候送来的那颗药丸,她休息得不错。
因为和重华谈得很好,胃口大开,多喝了半碗粥。
美中不足的是,她和重华斗茶之时,因为味觉被药汁影响而输了。
即便重华很快掩饰过去,假装是她赢了,她还是从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难过里看出了端倪。
第435章 劝谏昏君
她输了。
向来灵敏的味觉受到太多药的影响变得迟缓,因此她输了。
这样的情形虽然早在意料之中,钟唯唯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得想落泪。
这种痛苦,比打了她一耳光还要让她难受。
她唯一的依仗,从父母那里遗传得来的天分,就这样被毁了。
钟唯唯想笑,两大颗眼泪却倏地掉了出来。
她不想让重华发现,迅速起身:“突然想起还有一种茶,陛下还没尝过,我这就去取来。”
急急忙忙走到后面,站在箱笼旁默默流泪。
重华看在眼里,非常想要去抱着她安慰她,却知道她一定不希望他看到她的狼狈,只能默默地坐在原地等候。
小棠曾告诉过他,钟唯唯之所以选择离开他,是因为她不想要被他看到她病重时的样子,不想要他看到她病弱憔悴失禁枯槁。
她那么骄傲,引以为豪的独特天赋被重病夺走,多半也是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狼狈和彷徨失落的。
重华如坐针毡,既要竖起耳朵、斜着眼睛不停偷听偷看钟唯唯的动静,预备在她需要他的第一时间内赶到,又要假装若无其事,不让她知道他已经发现了。
钟唯唯只哭了一会儿就没哭了,大不了她除了吃药之外再也不贪图口舌之欲了,什么香的辣的,她都不吃了。
她狠狠擦一把眼泪,抱着茶饼走出来,笑颜如花:“请陛下为我烹茶。”
重华求之不得,殷勤洗手,绞尽脑汁地讲了几个干巴巴的、一点儿都不好笑的笑话。
钟唯唯配合地哈哈大笑,他如释重负,便也跟着傻乐。
小棠和梁兄躲在角落里画蘑菇,看着这傻了吧唧的两个人,小声嘀咕:“笑得真傻,都把对方当傻子了。”
离别很快到来,天还未亮,重华便醒来。
他于微光中紧紧抱住钟唯唯,恨不得把自己的骨和血一起融入到她的身体里去,与她再不分开。
钟唯唯其实整夜合不上眼,但她装着沉睡不醒的样子,任由重华搂着她。
不想回头,不想动弹,不想睁眼,不想说再见。
重华一直抱着她,一动不动,他知道她没有睡着,知道她醒着。
他想要她回过头来抱抱他,亲一亲他,愉快地和他说再见,舍不得他。
却知道终究不过是奢望。
他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李安仁在外面小声催他。
催了一遍又一遍,他只好静悄悄起身,穿衣,盥洗,梳头,静候。
终究也没能等到钟唯唯回头。
他走过去,轻轻抱了她一下,低声说道:“阿唯,我走了,你要乖,要听话,我会回来的。”
然后不敢回头,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长而舒朗的睫毛轻轻动了几下,两大颗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青姑姑牵着又又的手等在外面,听见门响,都期盼地看向重华身后,希望能看到钟唯唯。
重华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快乐一点,他伸手去牵又又:“走吧。”
又又固执地看着门口:“唯姨呢?我要她送我,她还没有和我道别。”
重华蹲下去,低声央求他:“唯姨身体不好,在生病,没醒,我们不要吵她。
让她好好睡一觉,我们早点回去,给她找药,好早点把她接回去,好么?”
何蓑衣的事,他终究没有告诉钟唯唯,不让这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打扰到她,也是爱护的一种。
又又红着眼圈垂下眼皮,很不情愿地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所有随扈的人马已经到位,韦太后也上了凤辇。
祁王一身戎装,一扫往日萎靡不振的模样,神气地过来接驾:“陛下,所有人各就各位,只等您一声令下。”
重华的心情再怎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也要假装和气友爱。
拍拍祁王的肩,说两句辛苦,再去给韦太后行礼问安。
韦太后和气得不得了,声音却不小:“小钟呢?怎么不见她来送你?我一直挂念她,可惜这几天都没机会见到她。
还以为今天早上送别,怎么也能见到呢,岂知她还是不肯露面。”
重华坦然道:“阿唯她身体不好,病着,一直都在说要去给母后问安。
是朕不让她去,怕她把病气过给母后,那就是天大的不孝了。”
韦太后恍然大悟:“原来是病了啊,传太医了么?要不要紧?我那里还有几株老参,给她用。”
重华有些不耐烦:“她的病用不上这个,母后留着自己用吧。”
韦太后就嗔道:“你这孩子,能不能用的,你先留给她呗,哪有立刻就拒绝了的?”
她顿一顿,看向随扈的众大臣,笑道:“毕竟小钟以后都要留在这里,回不去京城了,多留一点好药给她备用总是好的。”
满满都是试探。
重华勾起唇角一笑:“谁说她回不去了?等她把黑茶的制作方法研究透了,自然就回去了。”
韦太后就痛心疾首地道:“既然要回去的,皇帝为何要在这里为她修建行宫?
劳民伤财不说,将来又无他用,岂不是浪费?
如今国库空虚,民生艰难,陛下不是要做那好色忘义的昏君吧?”
他和她玩母慈子孝,她便陪他玩到底。
当众扮演这严母的形象,为他好,劝谏他,把他那点破事儿全都晒给大家看。
抢她的钱讨好钟唯唯,还想她忍气吞声,一句话都不说?
很多人都听见了韦太后的话,有几个御史立刻跃跃欲试,准备当众来一场劝谏昏君的戏码。
重华早有准备,根本就不把这点把戏放在眼里,淡淡地道:“不是行宫,而是芳茗馆。
九君山周边盛产黑茶,正好让芳荼馆的那帮茶师过来看一看,和阿唯一起研习茶道。”
他环顾四周,警告地看向那几个跃跃欲试的御史:“郦国与东岭的茶道交流会,朕也打算在这里举办。”
韦太后暗自冷笑:“届时陛下又御驾亲临此地观战么?”
重华惊讶地道:“母后何出此言?说得朕好像是昏君一样。
此次去望川会盟,是为国计民生,也是为了尽孝,完成皇父遗愿,让母后看看我大郦的大好河山。
至于茶道交流会,就不必朕亲自来了吧。”
第436章 二十廷杖
“是本宫误会陛下了。但此地偏远,什么都没有,不适合举办茶道交流会吧?京城才是条件最好的地方。”
韦太后亲切极了,用商量的口气,尽力阻止重华做他想做的事。
哼哼,什么把芳荼馆的人搬来这里实地研习黑茶的制作方法,什么在这里举办茶道交流会,都不过是为了替钟唯唯那个贱人考虑。
芳荼馆的人来了,钟唯唯便有了伴,有了可以散心的地方和人;
在这里举办茶道交流会,必然就要修房子,留守军队。
不出几年,此地便会成为重镇,便宜钟唯唯这个贱人了!
重华却始终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芳茗馆是一定要建的,茶师们也一定要来这里学习。
茶道交流会还是要在这里开,国家大事,朕自有分寸,母后还是不要干涉的好。”
韦太后更加痛心:“陛下,母后是为了你好……这个修行宫的钱……”
忽见一人越众而出,三拜九叩之后,微笑着大声说道:“启禀陛下,草民愿意为国出力,筹款修建芳茗馆。”
正是简五,她微笑着拍拍手,几个粗壮的汉子推了车过来,车上的大箱子里,满满都是明晃晃的金子。
韦太后一阵火大,恨不得活生生掐死简五。
她让芳晴去试探简五的意思,许以梁侯世子二房的位子,简五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敢来和她作对。
真正欺人太甚!不过是个小小低贱商女罢了!
简五见韦太后气咻咻的样子,惬意极了。
得意洋洋地道:“还有,茶道交流会馆的事儿也交给草民来办,草民一定办得妥妥的。”
重华满意地道:“你若办好此事,朕必有重赏。”
简五不依不饶:“敢问陛下,什么重赏呢?”
重华笑道:“你想要什么?”
简五大声道:“若是草民办好此事,求陛下封赏草民爵位。多的不敢说,草民就想要个侯爵之位。”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这简五虽以男装示人,但谁都看得出她是个女人。
而且大家都知道,江东简氏虽然豪强,却也不过是个商户。
一个商户出身的女人,居然敢问皇帝要爵位!而且还是侯爵!
重华倒是平静得很:“好啊,只要你的功劳够大,有何不可?”
现场顿时炸了锅,都不用韦太后使眼色,就有御史出来进谏:“陛下!给商户以爵位,这和卖官鬻爵有何区别?”
重华淡淡地道:“梁侯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韦七爷被点了名,只好站出来道:“回禀陛下,先祖因从龙有功,立下赫赫战功,故而受封为侯。”
重华再问:“韦氏先祖以何营生?”
韦七爷道:“请陛下恕罪,微臣不知。”
“韦七你这是数典忘祖。”重华不轻不重地刺了韦七一句,看向起居郎苏琼:“你来说。”
苏琼低眉敛目,朗朗有声:“回陛下的话,太祖起居录上有记载,大新县布贩韦阿大,英武有才……太祖赐名屹,封梁侯……”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韦氏从前也是小商贩起家,第一任梁侯,就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可是韦氏几代富贵,早就对这段历史不提了,对外都是宣称自家乃是前朝名门,门第高贵,血统不凡。
韦太后有些羞恼,冷笑一声:“陛下这是想证明什么?”
重华平静地道:“朕想证明,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有功,功劳够大,就该得到相应的封赏。
无论是战功,还是其他功劳,只要于民于国有大利,那就应该推崇。”
看向简五:“简五,好好做事,朕等着看你建功!”
简五喜不自禁,五体投地:“谢主隆恩。”
韦七看着简五的背影,眸色深深。
他为爵位舍弃了她和她的孩子,她便要凭着一己之力做到侯爵,再报复他么?
又有御史大声道:“陛下,这不妥!她是女人,自郦国建朝以来,还没有哪个女人封了爵位的!”
重华懒得理这个迂腐:“朕知道,你的意思是说,女人不如男人嘛。”
那御史差一点就说是,看到韦太后冷冰冰的模样,连忙改口:“天地生阴阳,男女有别,女人本来就……”
重华再次打断他的话:“当着朕的面,你就敢不敬太后!拖下去,重责二十廷杖!”
众人目瞪口呆,皇帝陛下不讲理!
人家只是说男女有别,不能封爵,并没有不敬太后,咋能这样当众冤枉人,直接把人拖下去打呢?
通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讲道理吗?
重华淡淡地抚了抚袍袖,说道:“朕的时间可金贵了,谁有空和你们打口水仗!
还有谁有意见的?出来说!十个字之内能说服朕,朕便依他!”
关于这个事儿可不是十个字就能说清楚的,所以皇帝陛下还是不讲道理。
御史的惨叫声传来,大家都低下了头,因为不想做第二个被揍的人。
重华满意了,一挥手:“走。”
韦七爷看向韦太后。
韦太后半阖了眼睛,选择无视。
笑话,今儿她若是站出来说女人不如男人,那将来她怎么办?难不成要自打耳光?
重华回头看向周家大宅,希望能看到钟唯唯。
希望她能在这最后的时刻,出来送送他,不然,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但是他失望了,钟唯唯始终没有露面。
他叹一口气,转身朝龙辇走去。
忽有铮琮的琴声响起,奏的是长相思。
街道旁,院墙下,草席之上,何蓑衣席地而坐,白衣素袍,膝上一把焦尾琴,神情静默,仪态从容。
祁王立刻让人去赶他:“你们怎么清场的?谁放他在这里的?快些赶走!”
何蓑衣巍然不动,继续奏琴。
重华示意李安仁:“让祁王住手,再去问何蓑衣,他想如何?这样神神鬼鬼的。”
少倾,李安仁急匆匆赶来:“陛下,何蓑衣求见。”
重华道:“让他过来。”
何蓑衣起身,抱着焦尾琴,慢慢走到龙辇之前,行礼问安:“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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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大胆狂徒
要不就吹笛,要不就弹琴,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何蓑衣多才多艺,不愧郦国第一公子之名吗?
重华皮笑肉不笑地问:“师兄怎么来了?”
何蓑衣笑道:“听说陛下在找草民,草民怎能不来呢?请问陛下,召草民何事?”
重华也笑:“朕前天夜里抓了一个刺客,都以为他是来行刺朕的,没想到他居然是去杀李药师的。”
何蓑衣惊讶地道:“李药师没有大碍吧?他可金贵了。”
重华继续笑:“当然没有大碍。奇怪的事儿还在后面呢,他告诉朕,大师兄手里有可以治疗阿唯的方子。
还说,就是你让他去刺杀李药师的,好让阿唯留下来,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
何蓑衣直视重华:“陛下信么?我若要杀李药师,就不会让你见到他。至于方子,草民不是早就给了陛下么?”
“朕当然不信你要杀李药师,朕却相信,大师兄一定有不曾告诉朕的事,也信你和李药师是一伙儿的,你们,都是昆仑教众……”
重华目不转睛地盯着何蓑衣,不放过他脸上和眼里一丝一毫的表情。
何蓑衣镇定地道:“陛下说得没错,我们都是昆仑教众,我和李药师是一伙儿的,我给陛下的药方也是假的。”
他挑眉一笑,带些戏谑:“草民全都承认了,陛下不会让人打草民廷杖吧?”
重华微笑着:“大师兄放心,对你,朕一定会摆事实讲道理,让你心服口服。”
一只鹰隼从空中飞过,发出响亮的鸣叫声。
差不多了。
何蓑衣低声道:“草民等着陛下能拿出事实的那一天,但此次来,却是有事要禀告陛下的。”
重华想了想,比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
何蓑衣却不过去,微笑着道:“此事体大,不宜在此详谈,若陛下不急着赶路,何不让草民入内饮茶一杯。”
“也好。”既然自己走后,何蓑衣都是要和钟唯唯在一起的,不如大方一点好了,正好他也还想再看看钟唯唯究竟怎么样了。
重华下了龙辇,率先走回周家大宅。
周家大宅里只剩下十多个善后的宫人,正忙着收拾各种各样的御用之物。
见已经走了的皇帝陛下突然又折了回来,吓得全部跪伏在地。
正院外头有张石桌,上头搭的葡萄架,重华请何蓑衣坐下,让李安仁:
“去告诉阿唯,大师兄回来了,她若有精神,不妨出来分一分茶。”
何蓑衣微微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重华会拦着不让钟唯唯见他,却没想到重华竟会主动让钟唯唯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有些事情,让钟唯唯亲眼看到也是好的。
师兄弟二人分宾主坐下,昨夜有雨,将无数青绿的小葡萄打落于石桌之上,重华捡起一颗,淡淡地道:
“听说大师兄与武家小姐有旧,朕已然派了两拨人马去办妥此事。
一拨前往苍山武家,一拨前往武小姐的夫家,不论如何,总是要替师兄达成心愿的。”
何蓑衣微笑着道:“如此,多谢陛下了。”
重华道:“不客气,你对阿唯和钟袤好,便是对朕好。”
何蓑衣忍不住哈哈大笑:“陛下何时变得如此隐忍聪明了?”
他压低声音:“陛下要知道,我才不想对你好,真是巴不得你……死……掉……呢……”
何蓑衣笑容灿烂,看上去格外温文有礼,嘴里说的话却再恶毒不过:
“你可知道,我每天每夜,都巴不得你死掉,知道你的生母和胞弟为何这样讨厌你么?
因为你,真的是太让人厌恶了,小气霸道自私无礼,除了阿唯,真的是没有人喜欢你……”
重华收了笑容,沉默地注视着何蓑衣。
何蓑衣继续说道:“你知道阿唯为什么会离开你么?为什么会看着你中了弩箭、九死一生,仍然没入江中,非离开不可么?
因为她在宫里过得不快活,和你在一起过得不快活,因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何蓑衣越说越开心,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把他憋在心里很久的那些话说出来:
“你根本配不上阿唯,你想要她好是吧?你死了,她就好了,你舍不舍得去死呢?”
郑刚中勃然大怒,大声喝道:“大胆狂徒……”
重华淡淡摆手:“不关你事。”
不就是想要激怒他么?他偏不上当。
既然这样也不生气?
何蓑衣收了笑容,和重华对视着。
二人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动也不动,就连眼皮子和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谁先眨了眼,便输了。
许久,何蓑衣勾起唇角,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呵……陛下的养气功夫见长,这样也不能激怒您。”
重华也勾起唇角,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承让,多亏大师兄不遗余力、抓住一切机会磨炼我。
我配得上阿唯与否,别人说了不算,她说了才算。若是我真的死了,阿唯就能好,那倒也不错。
可是你我都知道,我若死了,阿唯断然好不了。正如她若死了,我也好不了一样。”
“是啊,是啊,陛下和阿唯鹣鲽情深,真是让人羡慕。既如此,我师兄弟二人便握手言和吧。”
何蓑衣坐的位置刚好对着正院的大门,他看到小棠露了个头,显然是来替钟唯唯探路的。
“大师兄若能认清事实,不再瞎搅和,朕当然求之不得。”
重华警觉起来,前倨后恭,变脸如翻书,姓何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蓑衣笑笑,言辞恳切:“这些天,我也想清楚了,不是我的强求不来。
始终还是要阿唯的病好才行,不然这样一直拖下去,受罪的人始终是她。”
这话算是说到重华心里去了,他很是诚恳地道:“阿兄,你若真能放下,我便既往不咎。”
“十、九、八、七、六……”
何蓑衣默默数着数,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其实,我真的对陛下有所隐瞒,上次给陛下的药方里,还少了一味很重要的药。”
重华听说是药方,连忙接过去低头细看。
第438章 鱼麦羊
纸上画了一株奇怪的植物,一旁写了“鱼麦羊”三个字。
重华皱起眉头:“这药名倒是奇怪得很。”
何蓑衣袖着手,微笑:“谁说不是呢?”
却听郑刚中惊呼:“陛下,您的手。”
重华的手,从接触药方的手指开始,正以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变红发肿,然后变紫、刺痛、麻痹……
重华扔掉药方,怒道:“拿下!”
一声令下,郑刚中和十三卫群涌而上。
何蓑衣滴溜溜转一个圈,长袖挥舞,对着重华的方向搧了过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小心,他有毒烟弹,别让他伤了陛下……”
“呛啷”几声响,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剑同时向着何蓑衣刺去。
众人都知道他武功不弱,离重华又近,几乎都是全力以赴。
何蓑衣古怪地对着重华一笑,突然撤手,站立不动,任由那十多把刀剑对着他刺去。
“别让他死了……”这一声呼喊尚未从重华咽喉中喊出,何蓑衣的白色长袍已然开满了红花。
“吧嗒”一声脆响,钟唯唯手里的茶具跌落于地,碎成了碎片。
她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蓑衣看着狂奔而来的钟唯唯,心满意足地一笑,仰面倒下。
真好,和他计算的一模一样,真得感谢慕夕帮了他的大忙。
不然想让十三卫的人和老成持重的郑刚中同时出手,还真是不容易呢。
阿唯,你向来视我为长兄,那么此刻你看到我被人杀死于你面前,你会怎么样呢?
你会为了我,和你心爱的二师兄翻脸么?
你会为了我,向你心爱的二师兄讨回公道么?
“快救他啊。”
钟唯唯跪倒在何蓑衣面前,看到他身上的鲜血狂涌而出,急急忙忙去堵他身上的伤口,却怎么也堵不住。
重华沉默地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钟唯唯,心里有几分幽凉不是滋味儿。
他站着,看上去完好无损,身旁还有一大群人在保护他,拿着刀剑如狼似虎;
何蓑衣却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毫无反抗地被刺得全身是血,孤零零地倒在地上,生死未卜。
怎么看,都是他没有道理。
怎么看,都是他在欺负何蓑衣。
借着手中的权势,欺负何蓑衣,心狠手辣地想要何蓑衣的命。
人命关天,钟唯唯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可他总忍不住要想,她为什么只看到何蓑衣受伤倒地。
只关心何蓑衣的生死,就看不到是他先中了何蓑衣的暗算,就不关心他的生死呢?
若论算计人心,何蓑衣的确是高出他一大截,若论不要脸,何蓑衣的脸皮更是他的双倍那么厚。
然而这种时候,发怒是一定不能的,不然就真的是太蠢了。
因为,那正是何蓑衣想要看到的。
“快传太医。”想到钟唯唯大概不会信任杨适,重华又道:“把李药师也叫来。”
他伸出未中毒的那只手,去探何蓑衣的鼻息,安慰钟唯唯:“放心吧,他们并未下死手。”
钟唯唯心乱如麻,惊恐不安。
原本重华去而复返,大师兄也来了,俩人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她是很高兴的。
可是精心准备好了茶具、茶叶和水,高高兴兴端出来,却刚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
重华在一旁站着,十多个人一起围攻大师兄,而大师兄,根本就连还手的意思都没有。
就那么硬生生地被他们刺中,然后倒在地上。
这么多的血,衣服全都被染红打湿了,一个人能有多少血?何况他前不久才受过那么重的伤。
心疼又着急,还很害怕。
可是因为之前的怀疑,她也担心自己误会,所以极力控制情绪。
不说话,不表态,为的是弄清真相以前,尽量不误伤到任何一个人。
重华沉默地用帕子堵住了何蓑衣流血最严重的伤口。
钟唯唯看到他的动作,心里总算是安稳踏实了些。
李药师最先赶来,忙着给何蓑衣止血缝合,边做边故意夸张:“尽力而为吧,唉,伤得这么重,真是造孽……”
重华心里就和油泼似的,有心想捏死李药师,却又知道弄死一个小小的李药师很容易,若是失去钟唯唯的心想再哄回来就很难了,索性不听不看。
杨适急匆匆赶来,郑刚中拉住杨适:“先给陛下看,陛下中毒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钟唯唯听见。
钟唯唯急速回头,看向重华,哑着嗓子道:“你怎么了?”
重华觉得很委屈,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他怎么了,他拒绝回答钟唯唯的问题。
他低着头,垂着眼,背对钟唯唯,慢吞吞伸出那只中了毒的手。
郑刚中在一旁解释:“何爷拿了一张药方给陛下,药方上有毒……”
钟唯唯一阵凌乱,头晕眼花,急急忙忙抓住重华的袖子,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重华倔强地不给她看,这一刻,他恨不得杨适把他中的毒说得越严重越好,吓死钟唯唯,内疚死她!
可是杨适拉着他的手,小胡子一抖一抖的,一脸的纠结,迟迟不说话,不表态。
重华好生讨厌这个没眼色的太医,刚一瞪眼,就见杨适朝他使眼色,低头一瞧,气了个半死。
他的手虽然还痒还麻,但是那种紫红之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了。
“朕无大碍,先给大师兄包扎吧。”
他淡定地收回手,将手藏于袖中,淡定地道:“不过是大师兄的恶作剧罢了,你们这些蠢人却当了真。”
十三卫的人出手快,收手也快。
虽则面对弑君者杀无赦,但张翼向来知道何蓑衣和皇帝陛下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见何蓑衣在做出误导众人的动作之后突然停手不反抗,钟唯唯也同时出现,立刻制止了其他人。
不然何蓑衣若是死了,他才真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重华想到这里,立刻给了张翼一个赞许的眼神。
郑刚中不放心:“陛下,微臣等人亲眼瞧见您的手……”
重华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啰嗦,朕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