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失去理智的英俊疯子(1)
重华注视着钟唯唯,目不转睛:“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准许你反悔。不然,我一定杀了他!我说到做到。”
他指着站在钟唯唯身后、一脸担忧的何蓑衣,杀意毫不掩饰。
钟唯唯并没有回头,而是拿起簪子,用力往自己的咽喉刺去。
“叮”的一声脆响,不知是什么东西飞过来,刚好砸在她的簪子上。
力道很大,震得她手腕发麻,簪子也随之跌落于甲板之上。
钟唯唯顺势仰头往外倒下。
河风迅猛,托着她的身体,把她淡青色的衣裙吹得如同一片风中的荷叶。
她往下坠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重华,把他看了个够。
钟唯唯看到重华朝她这个方向扑过来,绝望愤怒又疯狂地大声嘶喊着什么,然后又被人抓住双臂,拖回去。
幕笠早就被风吹走,她看着重华,朝他微微一笑。
身体撞上冰凉的水面,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她却并不觉得害怕恐惧。
她想起小时候,跟着重华一起去采茶,失足踏空,自山顶上滚落,他义无反顾地搂紧她,抱着她一起滚落到山下。
想起他回到宫中,不住地挑衅,逼她站在最佳欣赏角度观看他的俊颜,千方百计就想勾引她。
想起他挥落长刀,把她从韦太后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想起他像小狗似地趴在她怀里,眨巴着眼睛讨好她。
想起他霸道又强势地歪缠她,非得让她表态说明他和大师兄谁更好。
想起他雷声大雨点小,表面上很凶很不讲理,实际上内心满是温柔和忍让。
钟唯唯微笑着翘起唇角,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要做什么,她不后悔,不怨恨。
她看着重华,无声说道:“一世安好。”
疯狂挣扎的重华突然停下来了,他站在船头凝视着她,一动不动。
钟唯唯透过水波看向上方,她觉得重华一定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话。
人们呼喊着,有人用钩子去捞她,有人往下跳,都准备去救她。
一只手在水深处,轻轻拽了拽钟唯唯的脚踝。
她低头垂眸,看到有三个人藏在水底下,对着她比划手势,示意她屏住呼吸,不要乱动。
他们会带她离开这里,潜到船的另一边,然后伺机离开。
这就是大师兄安排的人,钟唯唯顺从地由着他们把她往下拉。
她越来越往下沉,离水面越来越远,她开始觉得胸闷头痛,肺都要炸了。
有人拽她的手,递上一个充了气的气囊,示意她含住,吸一口气。
钟唯唯吸一口气,觉得舒服多了。那三个人带着她,一直往下潜去。
水波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有人撞入水中,并朝她这个方向潜来。
随着这个人的到来,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潜来。
带着钟唯唯潜逃的人拽拽她的脚踝,比了个手势,表示很危险,他们不能再帮她了,然后松手,快速离开。
钟唯唯失去羁绊,身体迅速往上浮。
她看到重华朝她游来,接近之后,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头发,再顺势搂紧了她的腰,他低下头,吻上她,给她渡气。
钟唯唯情不自禁地搂紧他,激动地吻他。
重华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愣了愣,再勇猛地吻回去。
只是这回他并没有再给她渡气,反而惩罚地把她仅剩的那口气全都吸光了。
钟唯唯肺部生疼,脑袋开始发晕,她猛烈地推打重华,却被他禁锢住双臂,带着一起往上浮。
重华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浮出水面后就拖着她往简家的船游去,他们的身边已经围满了人,护着他们一直往前游。
在靠近董家船附近的水面上,全身湿透的何蓑衣抓着一根绳子浮在水面上,脸色苍白,目光黯淡地看着钟唯唯和重华。
终究还是让重华抢先了。
再多的安排,也挡不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尤其是位高权重、还长得好的疯子。
相比起来,他是不是太过理智了?
是不是正因为他的理智克制,钟唯唯才会一直只把他当成兄长看待?
之前被安排潜在水下接应钟唯唯的人,贴着船舷露了头,以目光探询何蓑衣,要不要想办法捣乱什么的。
何蓑衣摇头,他拿什么和重华比呢?
重华和钟唯唯相亲相爱,是世上最亲密的人,而他只是大师兄。
仗着是同门的一点情义,仗着替她照顾钟袤的情义,才能离她如此近。
除非是钟唯唯自己愿意,否则他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强加干涉吗?恐怕连师兄妹也别想再做了。
以钟唯唯的性情,必然会带着钟袤和小棠,悄悄离开,或是独自流浪江湖,或是找个边远之地隐居起来。
这是他所不想见到的情景。
风越吹越大,浪也越来越急,雾气上涌,河中间的芦苇荡子里竖起了两把弩箭。
闪着寒光的箭头,一枝对着钟唯唯,一枝对着重华。
他们在等待,等待重华和钟唯唯离水上船的那一瞬间,那是防备最弱的时候。
船上的人忙着把那两个人拉上去,船下的人忙着把人托上去,而钟唯唯和重华二人,则心思都在对方身上。
全然不会想得到,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居然会有人等着取他们的命。
河水寒凉,钟唯唯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强忍着不往重华温暖的身上贴靠,因为害怕会再和他纠缠不清。
刚才他给她渡气的时候,她已经控制不住地真情外流,若是此刻再不表现得冷硬一点,必然会被他识破。
重华察觉到她的疏离避让,脸色更加难看,他粗鲁地搂紧她的腰,力气大得几乎像是要把她的腰勒断。
身体却全挡在她身后,紧紧贴着她的背,不让寒风和冷水砸到她身上。
钟唯唯体会着重华的温暖和别扭的关爱,有一瞬间,恨不得把所有的实情全都说给他听。
再抱着他,依靠在他的胸前,痛痛快快哭个够,痛痛快快把所有的相思和不舍说给他听。
他值得她倾心相爱,值得她为他做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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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失去理智的英俊疯子(2)
这世上,世人多爱金钱权势,很多人都是搭伙儿过日子。
难得遇到一个喜欢的,面临困境或冷冰冰的现实时,却又总会多几分掂量权衡,然后就又失了真。
钟唯唯能容忍重华的霸道,能容忍他偶尔的自私不讲理,能容忍他的幼稚可笑占有欲,能容忍关于“又又身世”的解释。
只是因为她颠沛流离,见过生死别离,再不曾见到他这样的人。
所以,她会坚定地按照她已经决定好的路,继续走下去。
很快就到了船边,船上的人扔了绳子下来,重华铁青着脸,要往钟唯唯的身上系。
钟唯唯按住他的手,冷淡地说:“我既然出来了,就不会和你回去的。”
重华死死瞪着她,鼻息咻咻,一副恨不得当场她捏死的愤怒模样。
钟唯唯毫无畏惧,仰着头,梗着脖子,直视他的目光:“强扭的瓜不甜,陛下难道要和那些庸俗男人同流合污吗?”
重华冷冷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在她耳边阴森森地道:“阿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庸俗就庸俗,怕什么?
难道能有人敢站在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庸俗?真要有,我就劈了他!
再不然,只有你可以,骂了就骂了,被你指着骂,总好过空荡荡的宫殿里只有我一个人,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
所以,哪怕就是要下地狱,我也要拖着你一起!”
“可是我不想。”钟唯唯平静地道:“要疯你一个人疯,要死你一个人死,我没有理由陪着你一起送死。”
她顿了顿,说道:“毕竟,你并不是我什么人。”
重华被这句“你并不是我什么人”深深地刺伤了,他怒不可遏,口不择言:“我不是你什么人?
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睡觉沐浴,哭泣哀求,笑闹娇嗔,我哪样没有见过?
谁能比我更清楚你是什么样子?能做到这一步,你倒是说说,我是你什么人?”
江水寒凉,狂风一阵又一阵,两个人又都很激动,全都是颤抖着,上牙磕下牙。
重华因为要强忍力气,颤抖得尤其厉害,见钟唯唯一直低头不说话,就又恶意地往她耳洞里吹了一口气。
手藏在冰凉的河水里,不轻不重地捏了她的敏感处一把,低声道:“我不是你什么人,刚才在水下你把舌头伸到我嘴里来做什么?
我不是你什么人,你为何会在我身下辗转娇喘?我不是你什么人,我如何能碰得到你这里?”
几艘船上的人,以及水里的人,见他二人在水里纠缠不休,神色都很古怪无奈。
但是又不敢催促重华,只好撇开眼,离他们远一些,再窘迫地到处张望。
何蓑衣惩罚自己一样地泡在江水里,沉默地注视着远处的钟唯唯和重华。
这可苦了藏在芦苇荡里的人,芦苇荡里全是水,他们藏在里面,身上早湿透了,现在又起了风,还是深秋,冷不死人。
杀手甲暗自抱怨:“还不上去,磨磨叽叽地要干嘛?”
杀手乙暗自痛恨:“还是不是个男人了!抱起来捆上,扔到船上去,看这小娘儿们还敢不敢叽歪!”
当然,这只是二人的心声,真正的杀手,必然忍得住所有的寂寞和艰辛。
不能出声,不能动弹,不做任何有可能暴露的事,这是一个好杀手必须拥有的常识。
所以他们只能痛苦地盯着钟唯唯和重华,恨不得冲上去替重华把钟唯唯绑起来吊到船上去。
以便他们抠动机关,射出弩箭,把这一对苦命鸳鸯穿个透心凉,让他们的鲜血染透半边河面。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们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仿佛是风吹动芦苇的声音,又仿佛是水波拍打的声音。
像是很自然的事,但作为杀手的本能,他们还是回了头。
然后他们看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几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被发现了?怎么办?
杀手甲和杀手乙对视一眼,决定不再等待了,提前动手!
否则先不必说他们是否能打得过这两个人,就算是打赢了,重华和钟唯唯早坐上船走远了,还搞什么刺杀!
这一边,重华越说越不像样,钟唯唯的脸越来越红,隐隐的愤怒也渐渐升了起来,她举起手掌狠狠朝重华掴去:“闭嘴!”
重华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察觉到她的手和人都已冰凉,便不再和她啰嗦,抓过船上垂落的绳索,要往她身上绑。
一枝弩箭破空而来,钟唯唯刚好看见,用尽全身力量把重华推开。
弩箭射空,“咄”的一声撞上船身,深入板壁,箭杆“嗡嗡”作响,颤抖不已。
总算没有伤到重华,钟唯唯才松了一口气,第二枝弩箭又破空而来,并且近在咫尺,离她的眼睛不到半尺远。
避无可避,她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那枝弩箭,睫毛被冷风吹动,就连眼珠子也感受到了那种刺骨的寒意。
刚被她推开的重华瞳孔微缩,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拖到他怀里,再用他宽厚的肩背替她挡住了那根箭。
弩箭的力量非常大,他被撞得连带着钟唯唯一下子扑倒在水里,浮浮沉沉中,鲜血很快染红了河水。
他却一直紧紧攥住钟唯唯的手,把那根绳子拼命往她手里塞,再看看简家的船,要她赶紧抓住绳子上船逃生。
钟唯唯微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想要尖叫,想要大哭,却发现自己失了声,就连眼泪都没有了。
她的心比刺骨的河水还要寒凉,她接过重华手里的绳子,用尽全身力量,飞快地在他的腰间绑了个结。
使劲拽动绳子,哀求地看着船上的人,希望他们能赶紧把重华拉上去。
事发突然,风大雾大,因为之前重华和她纠缠不清,所以护卫都四散在一旁,直到出了事,他们才惊觉不对。
训练有素的护卫很快分成两拨,一拨直奔芦苇荡杀去,一拨则迅速向重华靠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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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失去理智的英俊疯子(3)
很快有人从钟唯唯手上接过了重华,重华死死攥住钟唯唯的手不放,恶狠狠地瞪她,示意要她跟上。
他的血流得那么快,那么凶,而此刻明显是不能拔箭的,再耽搁下去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钟唯唯拼命朝他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跟上去。
重华却不肯松开她的手,只管死死攥着不肯放。
绳索根本没有办法把一个受伤、并且需要特别护理的陛下,以及全身湿透、出水就意味着被人看光的女人同时弄上船。
张翼急死了,恨不得直接出手把重华给劈昏死过去算了。
但是他又有点不敢,只好把这气撒在钟唯唯身上,气呼呼地瞪着她,很不客气地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怎么样?”
重华并没有被射中要害,只是血流得厉害,确认这个事实之后,钟唯唯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抱住重华的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要好好的,你要听话,你先上去,我随后就上来。”
重华固执地摇头,瞪着她一字一顿:“我,不,信,你。”
顾不得周围有这么多人,钟唯唯颤抖着亲了他的耳朵一下,压低声音: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然只要你一闭眼,我立刻就嫁给别人。我说得到,做得到。”
重华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狰狞地道:“你敢!”
钟唯唯妩媚一笑:“我就是敢,你已然死了,能把我怎么样?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还有,小心夏花。”
最后一句宛若耳语,她抬起头,看向张翼:“还不动手?”
张翼手起掌落,砍在重华后颈处,重华怒目狰狞,身体一软,倒在了钟唯唯怀里。
钟唯唯不舍地抱了他一下,将手自他掌中抽出,再交给张翼,双手合十,眼神卑微,是乞求的姿势。
张翼看她一眼,没有多话,将重华背在身后,借着绳索很快上了船。
钟唯唯早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她抓着手中的绳索,随着河水浮浮沉沉,身体渐渐麻木,就连意识和听觉、视觉也开始模糊。
有人伏在船头,大声喊她:“抓紧绳索,拉你上来。”
声音微哑,却是不折不扣的女声。
钟唯唯勉强抬头,看到那位简五爷趴在船头上,朝她用力招手。
钟唯唯用尽全身力量,仰头大声问道:“他可好?”
简五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她:“没有大碍,只是流血过多,歇歇补补就好了。”
钟唯唯再回头看向董家船的方向,何蓑衣还泡在水里,脸色和衣衫一样惨白,他出神地看着她,看上去心事重重。
他的衣衫和头发都浸透了水,湿哒哒地裹在他身上和脸上,看上去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而自来十分注重形象的他,此刻却一直看着她,一动不动,好像忘了自己是泡在冰冷的河水里。
这是钟唯唯从未见过的何蓑衣,她不由愣住。
忽然听见简五在上方说道:“你果然是他最大的拖累和软肋,你迟早都会害死他的吧?对吧?”
钟唯唯抬眼看向简五,简五皱着眉头,盯着她,声音很轻:“中兴之君,不该有致命的拖累和软肋。作为他最在乎和最重视的人,你的选择很有良心。”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因为他们都觉得,重华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属于整个郦国的。
她若拥有强大的家族做后盾,拥有健康强健的身体,再有出众的才智,能成为重华的助力,那就是完美的伴侣。
像她这样什么都没有,就连身体都破败不堪的女人,简直就是最不可容忍的拖累,必须除掉才行。
事实如此,钟唯唯黯然又绝望,想说两句什么,但是又觉得无话可说,就连手里拽着的那根绳索,也变得像是布满了尖利刺人的荆棘。
一个大浪突然拍打过来,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她受了重重一击,头晕眼花,失去意识。
沉入水中的同时,她下意识地拽紧手里的绳索,然而绳索却突然断掉。
恍惚中,她听见简五在大叫:“抓住她!别让这个疯女人跑了!”
唉,还真是,人生处处都是坑。
钟唯唯沉入水中的同时,芦苇荡那边发出一阵不同寻常的叫喊声,有人大喊:“刺客在此!”
船上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一直密切关注这边的何蓑衣火速作出反应。
钟唯唯被人迅速找到,她昏昏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几次想要放弃,就这样算了,但是心里又有一条声音一直在对她不停地说,坚持,坚持,不要放弃。
哪怕还有一分希望,也要努力活下去,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呢,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让那些恶人称心如意了。
不知过了多久,“哗”的一声水响,她终于出了水面。
她被人拖到一艘小舢板上,急救吐水,吐得天翻地覆。
一床棉被兜头盖过来,把她捂得严严实实,再一块厚实的帕子过来,包住了她的头,一个渔妇打扮的中年女人端一碗热腾腾的姜汤给她灌了下去。
随后妇人有条不紊地替她擦头发,包头发,一串动作做下来,不过半盏茶功夫而已。
护送她的那几个汉子并未跟着爬上小舢板,而是趴在船边和斗笠蓑衣、撑着船篙的渔夫小声说话,然后潜入水中,很快不见了影踪。
撑篙的渔夫回过头来,吩咐渔妇:“水吸得差不多了,给她另外换床被子捂着,我可不想难得出手做一票,却拖具死尸回去。”
有这么说人的吗?钟唯唯脑袋发晕,双眼发黑,嘶声道:“我且死不了。”
撑篙的渔夫斗笠压得很低,额头、眉毛、眼睛都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个方正有力的下颌。皮肤微黑,扶篙的手指甲修剪整齐,并不像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
他见钟唯唯盯着自己看,腾出右手搭了一下帽檐,朝她微微颔首,轻笑:“钟大茶师,幸会。”
钟唯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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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处处都是坑。
第367章 侥幸(1)
渔夫见钟唯唯面露惊讶,得意一笑,转过身去继续撑船:“你不认识在下,在下却在京城见过你。
彼时,芳荼馆在斗茶打擂,你的每一场比赛,在下都去看了,从头看到尾。”
钟唯唯很紧张,他既然守着看了她的每一场比赛,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知道重华是谁?
原本是昏昏欲睡的瘫倒状态,到此时居然突然有了精神。
她大大方方地向渔夫提要求:“今日得您相助,万分感激,若是方便,还请您露一下尊容,以便鄙人日后报答。
不然日后若是见面不相识,就要闹笑话了。”
渔夫却没有露脸给她看的意思,而是微笑着转过头去,熟练地撑船:“是想看看我是谁,以后若是搞事儿,你好记住我?”
“不是。就是想知道恩公是谁。”钟唯唯很紧张:“请问阁下贵姓?告诉我吧?”
“董。”渔夫言简意赅地回答了这句话,指指远处:“看到没有,这里离他们的船不算远。
我们须得加快速度离开,不然我们全都得死。船上设施简陋,没有大夫,所以请您务必保持清醒。”
大雁帮那个坛主也姓董,看来都是董家的人,钟唯唯放松了一点,问道:“我阿兄他们什么时候来?”
渔夫道:“这可说不准,不过以令兄的聪明才智,必然会顺利脱身的。”
大师兄能在登船之时就算计好了退路,想必的确不会有其他波折。
再说,就算是另有波折,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钟唯唯拥进被子,苦笑着不再说话。
雾气越来越浓,风却渐渐小了,小舢板灵巧地在河道中快速穿行。
钟唯唯看着苍茫的远方,眼皮越来越重,最终身子一歪,倒在船板之上。
渔妇低呼一声,匆忙放下正在修补的渔网,爬过去摸钟唯唯的额头,再惊恐地道:“大当家的,这个人一点热气都没有了。”
原来这人,正是大雁帮的帮主,董瑜。
董瑜闻言,皱着眉头放了船篙,走过来一探钟唯唯的鼻息,叹道:“果然是半死不活的。
你进去搂着她,帮她暖和暖和,不然只怕撑不到地头就要死了。”
渔妇应了一声,打开被子,也不嫌钟唯唯又湿又冷,只管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捂着。
忍不住“啧啧”出声:“这姑娘太瘦啦,只剩下一把骨头,抱着都硌人。”
董瑜仔细盯了钟唯唯一眼,说道:“的确是比从前我在京城看她斗茶打擂时瘦了很多。但不是说有病吗?这样的折腾,不瘦才怪呢。”
渔妇低声问他:“她真的能让郦国战胜东岭吗?”
董瑜继续撑船:“说不好啊,但至少目前看来,她是唯一的希望。陈俊卿父子,这么多年都没见有什么动静,是不要指望他们了。”
渔妇看向钟唯唯的目光就又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钟唯唯做了一个甜美的梦,这个梦长远而真切,充满了她所渴望的一切美好。
阿爹和阿娘,义父和先帝,还有重华、又又、钟袤、小棠、大师兄,他们全都在里面,大家都在笑,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她在梦里,身体健康,每天都精神抖擞,和重华生了一群孩子。
白胖可爱聪明的孩子,拉着她的手叫阿娘,重华爱如至宝,空了就和她一起教孩子管孩子。
她战胜了梅询,找到了当年阿爹叛国罪的真相,仇人得到了该得的惩罚,大师兄也找到了心爱的姑娘,和和美美地过着日子。
这个梦太美好,太真切,好得让钟唯唯沉醉其中,不想醒来。
她听见有人一直在叫她,但是懒得理,因为下意识里,总是在恐惧着某件事。
那种恐惧说不清道不明,好像一醒来,就会天崩地裂一样的恐惧。
她继续沉睡着,唇角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看不到,此刻她身边围满了人,大夫在给她诊脉,何蓑衣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钟袤眼圈红红、拼命忍着;
小棠早就哭得双眼红肿,嗓子沙哑。
许久,大夫摇头:“若是今晚还不退热,那就只有准备后事了。”
钟袤大怒:“你会不会看病?你没看见,我阿姐在笑吗?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
大夫是董瑜请来的,虽然比不上京城的大夫,在当地也算是名医。
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起身就要走:“既然如此,还请另请高明,这病老朽看不了。”
“你去弄点吃的。”何蓑衣示意钟袤出去,回头平静地看着大夫道:“小孩子不懂事,担心亲人,难免说错了话,先生不要计较。”
大夫本来想赌气拿乔的,但是看到何蓑衣的样子,莫名觉得今天自己若是不听话,大概下场会很惨。
便顺着台阶再次坐下来:“我给她扎几针吧,能否有用就要看天意了。”
小棠连忙上前帮忙,大夫取出银针,有条不紊地往钟唯唯身上扎去。
钟唯唯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她看见重华站在一艘大船之上,一声又一声地喊她:“阿唯,阿唯,你回来,到我身边来,我们一起回家。”
她觉得很好笑:“我就在你身边呢,干嘛这样叫,让人听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重华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他仍然站在船头,一直叫她。
她渐渐发现,重华似乎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她着急地想去抓他的手臂,却发现自己的手穿透了重华的手臂,或者说,她抓不住他,碰不到他。
她急得满头大汗,想弄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大声道:“钟唯唯!重华已经死了!”
她猝不及防,十分不肯相信,却又隐隐觉得这好像是真的。
不然她为什么抓不住重华的手,他为什么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到她呢?
除非,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她大叫一声,猝然惊醒。
何蓑衣既侥幸又难过,已经快要死的人,居然叫一声“重华就要死了”,她就奇迹般地活过来了。这得有多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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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雨,来认领你的角色。
第368章 侥幸(2)
见钟唯唯醒了,大夫虚擦一把冷汗,一脸的侥幸:“老夫去开方子。”
何蓑衣拱手行礼:“多谢老先生。”
大夫摆摆手:“不敢,不敢,人活了就好。”
小棠见他说话不中听,冷着脸哼了一声,上前围在钟唯唯面前,低声嘘寒问暖:“姑娘,您可有哪里不舒服?”
钟唯唯才要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朝小棠摆摆手。
但即便是摇手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让她吃力不已。
全身的骨头和肌肉,包括头皮发根,都好像是被拆了一遍,再重新拼凑到一起,缝了无数针,一动,就疼得要命。
头更是痛得好像要裂开一样,咽喉也是火辣辣的疼。
小棠看到她的模样,心疼得直掉泪:“我可怜的姑娘。”
何蓑衣紧咬牙关,神色复杂地看了钟唯唯一眼,最终只是轻轻点头,柔声道:“安心养病,一切,都有我在。”
钟唯唯见他要跟着大夫出去开方子,急得抓着小棠的手直晃。
小棠明白她的意思,连忙叫住何蓑衣:“何爷,姑娘有话要说。”
何蓑衣背对着钟唯唯,一直站着不动,她最关心的是什么,他当然是明白的。
无非就是问重华是否安全无虞。
但是他不想回答,非常非常不想回答。
在亲眼目睹钟唯唯和重华之间的那种相处方式之后,他只觉得寒凉和绝望。
真正叫做,只有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
遇到危险,都是抢先护着对方,遇到事情,最先想到的都是对方。
可以为之痴狂,可以为之死亡。
那能怎么办呢?
何蓑衣突然很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
小棠见他始终不理,不由急了:“何爷?”
何蓑衣把万千思绪尽数压下,回头勉强一笑:“抱歉,头有点痛,又在想事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
钟唯唯想到他之前泡在水里的样子,再看他此刻形容憔悴,猜着他能顺利把小棠和钟袤带出来,想必也是十分不容易。
更不知守了她多久,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全都是他一个人在打理……
钟唯唯心里十分内疚,连比带划地嘶哑着嗓子道:“阿兄没有哪里受伤吧?大家都好?辛苦你了。”
何蓑衣见她没有先问重华的事,而是先关心自己,心里微微一暖。
然而刚高兴没多会儿,就又听见她说辛苦他了,于是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
若是重华,哪怕就是为她死了,她也不会辛苦重华了。
只有他,只有被当成外人,才会被道谢,被客气。
他微皱了眉头:“只要你快些好起来,就算是给我减轻负担了,我也没这么辛苦。”
并没有正面回答钟唯唯他到底好不好。
他不高兴,就连小棠都看出来了,更别说钟唯唯。
钟唯唯一时无言,垂下眼,低声道:“是我拖累阿兄了。”
他要的不是这句话!
何蓑衣更加心烦气躁,但是也知道自己的情绪有问题,再这样下去,只怕钟唯唯没误会都会有误会,更加生分。
思去想来,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温柔道:“没有,师兄是替你着急,刚才可吓坏我们了。”
钟唯唯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的确没有不耐烦和嫌弃的意思,就放下了心。
然而不敢问重华的事了,乖乖躺在床上,表示自己会听话好好休养。
却见何蓑衣半垂了眼睛,低声说道:“你放心,他很好,性命无虞,没有伤到要害,养一段日子也就好了。
这会儿已被送进了昌连城,没人知道他在外面做了这桩事,也没不相干的人知道他受了伤。”
钟唯唯一直悬着的那颗心安然落地,谢天谢地。
何蓑衣又道:“大雁帮的人已经安抚好了,没什么人受伤,消息不会走漏,也不会有人生事。刺客……”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已然伏诛。”
实际上不止是伏诛,而是被碎尸万段。
芦苇荡子是他选了应对意外的地方,原本没想到重华本人会在江面上出现,只是逃亡的人,多留一条退路总是好的。
却没想到重华真的来了,不但来了,还刚好和他们在这附近撞上。
若是时间足够,十三卫的人一定会对那个芦苇荡子细筛一遍。
但是时间不够,所以才会让那些人有了可趁之机,才会有了后来的意外。
重华死在他面前,他不会皱眉头,他所恨的不过是那些人竟然敢对钟唯唯下手。
既然问不出指使,那就以最残忍的方式弄死好了,也算是给对方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
当然这些事,何蓑衣是不会告诉钟唯唯的。
他草草结束谈话:“你风寒入体,又还烧着,不宜多思多虑,你只要记得,他一切安好,平安回去了就行。安心养病,或可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钟唯唯的眼睛渐渐发亮,使劲点头。
在舢板上晕倒的时候,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可是她不但醒过来了,还挺了过来。
这说明什么?她的身体比从前好了一点。
这是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好事情。
何蓑衣沉默着走了出去。
就这样吧,重华活着,她也会活得更好。
至于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会怎样呢?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钟袤端了几样吃食进来,迎面见何蓑衣要出去,就问道:“阿兄要去哪里?要不要先吃饭?”
何蓑衣头也不回地道:“我去看大夫开方子,先给你阿姐把药熬上。”
钟袤道:“那也先吃饭呀。”
“吃不下。”何蓑衣急匆匆找到大夫,细细问过钟唯唯的病情,再盯着把方子开了。
抓了药,饭也不吃,亲自守着熬好了,再悄悄放了两粒解药进去,端去找钟唯唯:“把药喝了。”
钟唯唯三两口把药喝了,又接着昏睡。
何蓑衣抓过她的手腕,低垂眉眼号了会儿脉,再仔细替她盖好,问小棠和钟袤:“她晚饭吃得可好?”
钟袤摇头:“喝了几口稀粥,说是吃不下。”
小棠很急:“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何蓑衣沉思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第369章 侥幸(3)
明月高挂,重华站在高高的昌连城上,手扶着墙头,沉默地看着远处奔腾的大雁河。
月光下的大雁河很美,散发着细碎的银色光芒,蜿蜒向远方,不知是谁家姑娘在唱歌,唱得低徊婉转,悱恻哀伤。
大意是说,那天早上把你送上船,你说打满一船鱼就回来,你顺流而下,顺流而下,再也不回来。
重华的手指紧紧抠住城墙上的砖头,眼里晶光微闪,也不知是月华落入眼中,还是泪光闪烁。
郑刚中和李安仁站在不远的地方,都是一脸的无奈。
真想求那位姑娘不要再唱了啊,这么大晚上了,不睡觉,在这嚎个不停,是想干嘛呢?
不知道皇帝陛下刚被人甩了吗?
钟唯唯还真是顺流而下,顺流而下,再也不回来呢。
想尽了办法,那样不要命地追出来,调动了一切能动用的关系人脉。
好不容易在河上堵住了人,不要命地护着她,她却宁愿跳河也不愿意跟着回来。
位高权重、年轻貌美、深情爱护又怎么样?
人家不理就是不理,是个普通男人都要被伤透了,何论是向来目中无人的皇帝陛下。
所以皇帝陛下醒来之后,听说了钟唯唯再次逃走的事,就再也没有提过钟唯唯这个名字,这是全都憋在心里气坏了呀。
李安仁和郑刚中互相交换着眼色,想想都替皇帝陛下牙酸,好可怜,所以皇帝陛下总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是正确的。
有侍卫低喝了一声:“什么人?”
低哑的女声响起:“简宁,有事求见陛下。”
李安仁可高兴了,快步上前,小声问重华:“陛下,简五姑娘求见。”
这位来自江东的简宁简五姑娘,心中自有沟壑,常年以男装示人,当了简氏半个家。
被江湖人戏称“简五爷”,她也不在意,豪豪爽爽地应着,高高兴兴做她的生意,真正是个利索能干的。
早年重华游历,遇到这位简五爷,不打不相识,竟然成了好友。
这几年江东简氏的崛起,离不开重华的暗里支持。
现下要说谁能说动重华回去,也就只有这位简五爷了。
重华却只当作没听见一样。
背上的箭伤疼得厉害,随时随地都在提醒他,钟唯唯不要他了,钟唯唯扔下他,跟何蓑衣跑了!
她又骗了他,说过让他先上船,她随后就来的,但她根本就是在骗他。
她顺流而下,顺流而下,会去哪里呢?大雁河的尽头,再往西南走,便是东岭吧?
何蓑衣要避开他的追踪,多半会撺掇她去东岭,借口他都替何蓑衣想好了,肯定是拿茶道来说事儿。
重华想得头疼眼睛疼,牙痛肩背痛,控制不住的暴躁和愤恨,她怎么敢呢?
何蓑衣……别落到他手里,不然他一定要把何蓑衣碎尸万段。
一旁的李安仁等了一会儿,见重华始终面无表情,实在不敢打扰他,只好悄悄走回去,和简宁说道:“要不,您先回去?”
简宁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转身要走。
却听重华淡淡地道:“简宁,你来。”
陛下既然肯叫人过去,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了,只要肯说出来,那就是好事。
李安仁低声交待简宁:“太医交待不能久站久冻,不然以后伤处会痛一辈子的,求您劝他早些回去歇息。”
简宁点点头,斯斯文文走到重华身后,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起。”重华没有回头,照旧直视着远处的大雁河,声音无波无澜:“你说她还活着?”
简宁很肯定地道:“一定活着,而且有人在帮她。不识水性的人天生惧水,见了水就会控制不住地挣扎。
且不可能下沉得那么快,而她,一点挣扎都没有,消失得干净利落。”
“她沉下去的时候,是怎样的?”
简宁当然不敢实话实说,皇帝陛下已经走火入魔了。
疯狂地痴迷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什么都没有,身体还很差的女人,对一国之君来说,是一件很大很大的灾难。
甚至于对整个国家来说,也是一桩灾难。
她并没有做错。
简宁理直气壮,语焉不详:“当时风大雾大,草民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觉得,她很沉着冷静。”
很沉着冷静。
早就有预谋,并且精心策划了那么久,当然沉着冷静了!
说不定,何蓑衣带着钟袤背开他的耳目,悄悄入京,就是这桩阴谋的开始。
那么他呢?从她战胜梵周使者,再到前一段日子,可谓是他这一辈子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
难道统统都是假象吗?是她为了彻底逃离他,所以故意制造的假象?
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原谅过又又这件事吧?
她不会把气出在又又身上,只能把所有的恨意都留给他,这就是她的报复?
重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前方,有一瞬间,觉得胸膛里有个叫“心”的地方,痛得不能呼吸。
他撑住墙头,想要努力一下忍过去,整个人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此刻看起来有多可怕。
简宁被吓住,想去扶他,却被他猛力挥开。
李安仁和郑刚中见状大惊,匆忙赶上前去,重华又怎肯当着他们的面示弱?强撑着站稳了,冷厉地道:“退下!”
李安仁和郑刚中不敢多事,立刻低头退了回去。
重华重新站直,回头看了简宁一眼,淡淡地道:“回去吧。”
简宁无意中碰触到他的眼神,心虚又害怕,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留点余地:
“其实陛下心里很明白,在关键时刻,暗箭射来之时,是谁推开了您,这说明她还是很在意您的。”
重华抿紧了唇,就像没听见似的,昂首挺胸大步往前走,看上去骄傲又自满,根本没有露出半点受过伤的姿态。
郑刚中和李安仁暗自松了一口气,最怕就是皇帝陛下不分轻重,萎靡不振,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
重华大踏步地往前走着,何蓑衣此刻说不定躲在哪里嘲笑他呢,他怎么也不能让何蓑衣如愿,那些人越想让他倒霉,他越是要活得更好。
钟唯唯,且给他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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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
第370章 十年老母鸡(1)
月光如水,照亮了大雁河边的一个小渔村。
渔民多数很穷,没有多余的灯油,第二天又要早起出门讨生活,因此早早歇下,家家关门闭户,一点声音都没有。
何蓑衣独自穿行在渔村的小路上,彬彬有礼地敲开了一家人的门:“请问你家有老母鸡么?我愿出高价购买。”
得到否认的回答之后,他又继续往下走,再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请问你家有老母鸡么?我愿出高价购买。”
周而复始,他从村头一直走到村尾,也没找到他想要的那种养了十年以上的老母鸡。
最终问到一个半聋的老太婆,总算是从墙角罩笼里抓了一只老母鸡。
渔村人家,自然没什么讲究,那老母鸡身上沾满了脏东西,臭得闻不得。
老太婆提醒道:“虽说这东西熬汤养身,但十年的鸡头赛砒霜,记得把鸡头去掉。”
何蓑衣淡淡点头,也不嫌鸡脏,倒提了脚走回去,老母鸡惊恐地叫个不停,他便把鸡嘴给绑上了。
大雁帮的大当家董瑜蹲在门口嚼草茎玩,见他来了就笑:“不就是只鸡么?就算是我不在,你和谁说一声,弄不来?”
何蓑衣淡然道:“他们不知道我要什么样的。”
董瑜撇嘴,凑过去:“啧,我倒要看看这鸡长得什么样的,是不是比别的鸡多了一个脑袋。”
刚凑过去,那鸡受惊,使劲一扑腾,扑腾了他一脑门的粪灰。
臭得他差点吐出来,看怪物一样看着淡定的何蓑衣:“你……你,这么脏的东西,你竟然不嫌?”
何蓑衣瞥他一眼,拎着鸡往里走:“若是你的至亲需要,你也会嫌脏?”
董瑜叹口气:“也是。”
他们住的地方是大雁帮设在这里的一个暗桩,条件只比其他渔民好一点而已。
厨房就是半间草棚,漏风漏雨,也漏月光。
何蓑衣熟稔地宰鸡去毛,飞起一刀把鸡头砍落,三下五下收拾干净,夏栀也生好火了。
小火炉里火焰跳动,瓦罐里的鸡汤“咕嘟嘟”响个不停,鲜美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让这个寒冷的秋夜凭添了几分热气。
何蓑衣安静地守在一旁,不时把汤上的浮油和沫子滤一滤,再往小火炉里添一添柴。
夏栀心疼他:“爷,让我来吧。”
何蓑衣摇摇头:“你熬不好。”
夏栀十分不服气,不就是熬一罐子鸡汤吗?守着别让火灭了,汤别熬干了就行。
何蓑衣并不多话,照旧认真地熬他的汤。
董瑜百无聊奈地打几个呵欠,伸个懒腰:“你继续熬着吧,今天撑船可把我累坏了,我得去睡了。”
何蓑衣点点头:“辛苦你了。”
董瑜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老何,你这次来一点都不狂放了,不好玩了。
心里有事?我说,你为什么要带这么一个大麻烦出来?
她可不是普通人,皇帝的女人啊,多看一眼都要被挖眼珠子的,你居然敢拐骗勾搭……”
何蓑衣抬眸对上董瑜的目光,冷冷地道:“我若是主犯,你便是从犯,整个大雁帮上千帮众,都要因你家破人亡。”
董瑜打个冷战,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贪财,帮忙运了一点货而已。”
唉声叹气往外走,正好遇到钟袤在晾衣服,一瞧,居然全是女装,就问:“你姐的?你洗的?”
钟袤点头:“嗯。”
小棠的手在逃跑时划伤了,不能沾水,那么阿姐的衣服当然就该由他来收拾。
董瑜“啧啧”出声,围着钟袤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你不是就连碗都不会洗的吗?居然会洗衣服?”
钟袤有些窘迫,但还是低声道:“为了阿姐,我什么都愿意做。”
就像阿姐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一样。
董瑜再叹口气,拍一拍脑袋,无可奈何地往里走。
好吧,他虽然惹了这么大一桩麻烦,但因为那个人是钟唯唯,是郦国茶道战胜东岭茶道的最大希望,他居然也没多后悔。
董瑜走回屋子,也不挑剔,随便找张床,倒头就睡。
老母鸡太老,必须要熬很久才行,夏栀困得不行,钟袤打发他去睡:“我来陪着阿兄。”
何蓑衣把他二人一起赶去睡:“都去睡,别给我添乱。你姐姐一个人生病就够忙乱了,谁要是再怎么样,那我们就都要死在这里了。”
钟袤沉默地把夏栀拖走。
大师兄说得没错,自己没有什么本事,身体还孱弱,那就尽力而为,不添乱就是在帮忙。
总有一天,他能成长为阿姐能依靠的大树。
鸡叫第二遍,何蓑衣终于灭了火,鸡汤熬成,可以确保钟唯唯醒来就能有汤喝。
因为担心这汤会被人加点什么东西进去,他把汤端起,往钟唯唯的房间走去。
小棠也没睡,在给钟唯唯擦汗:“刚才又烧起来了,好愁人。”
何蓑衣把汤放好,先探探钟唯唯的额头,再给她号脉,安排小棠:“你睡会儿吧,我来照顾她。明早我休息,换你守她。”
小棠不放心:“那个,我能熬得住,还是您休息吧。”
“呵……”何蓑衣似笑非笑地冷嗤一声,犀利地看着小棠:“你觉得,我会对她怎么样?”
小棠惊恐地摆手:“没有,没有,姑娘敬您为兄,您怎会让姑娘失望呢。”
“小棠在宫里这些年,手段学了不少。”
何蓑衣收了笑容,冷漠地看着小棠:“别在我面前玩这套花样,你玩不起。只要我想,轻轻就捏死了你,而且让你死得合情合理。”
小棠吓得脸色惨白,惊恐地往钟唯唯身边靠。
何蓑衣冷冷地道:“我若真想动她,又岂是几句言语就能拦住的?你放心,我现在只想要她活下来,其他都是小事。”
小棠隐约有些相信他的话,却又十分害怕,嗫嚅着低声道:“何爷……”
何蓑衣神色冷然:“你和夏栀从小就在苍山长大,情分和别人不同,名为奴仆,实则从未真正把你们当成奴仆看待,所以你和夏栀,说话都不懂得尊卑的,经常你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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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十年老母鸡(2)
小棠一听,何蓑衣这话似乎是有要找她算账的意思,立时就跪下去了,态度很好地认错:“何爷,奴婢错了。”
何蓑衣垂眸她,神色仍然淡淡的:“见风使舵看脸色这功夫也学的不错。
要养出这么一个聪明伶俐又忠心,还讨自己喜欢的丫头也真是难。”
小棠被他说得胆战心惊,将额头抵在地上,低声哽咽着道:“奴婢只是心疼姑娘,不想她难受而已。
何爷,何爷就算,就算是想,那也不要强迫她,不然她,不然她会死的。”
何蓑衣气得脸都绿了,本想说,他就这么不堪吗?
想想又觉得难受,说了这话不过是难为人而已,便摆摆手:“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小棠起身,默默地走到离他最远的墙角蹲下去,靠着墙角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偷看他的表情。
见他一眼扫过来,立刻惊跳起来,眼泪汪汪:“我怕,啊不,奴婢害怕,人生地不熟的,全是男人,不知道哪里可以睡,不然只有厨房了……”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丫头,何蓑衣叹口气,把脸转开,眼不见心不烦。
小棠嘘一口气,抱紧膝盖,竖起耳朵、闭上眼睛装睡。
何蓑衣守在钟唯唯床前,认真地盯着她看,这张脸,他看了这么多年,再熟悉不过,仍然觉得看不够。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永远不知道,他心甘情愿为山庄打理那些琐事杂务,理账收租,虽是在为师父尽心尽孝。
更有一种“他想要让她过得更好一点,多宽裕一分,就能把她养得更胖一点”的奇妙心情在里面。
毕竟,她是他的小媳妇。
何蓑衣再叹口气,趴在床沿上闭上眼睛。
来回奔波这么久,没日没夜、绞尽脑汁地算计,也是够累人的。
小棠把眼睛觑开一条缝,瞅着他不动了,趴着像是睡着了,就悄悄起身,顺着墙根往钟唯唯身边挪。
床脚放了一床被子,她想拿了盖上,不然这地方又冷又潮,真是要命了。
刚抓到被子,何蓑衣便睁开了眼睛,看到小棠的动作,并没有多管,而是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小棠飞快地抱走被子,藏进角落里,把自己裹成一团。
何蓑衣也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这是他能离阿唯最近的距离,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嗅得到她的气息,多好。
小棠看着何蓑衣的背影,莫名又觉得他可怜起来,于是认命地起身。
悄悄开门,走到钟袤和夏栀住的地方,站在窗下低声喊:“夏栀,拿床被子给何爷打地铺。”
夏栀早睡死了,钟袤几乎在她话音刚落,就把被子抱了出来,担忧地道:“是阿姐的病情又有反复了吗?”
小棠摇头:“没有大碍,放心吧,有何爷和奴婢在呢。”
钟袤没再多话,“嗯”了一声就回去睡了。
小棠欣慰得很,钟袤虽然没啥大本事,但是这样懂事勤快知道心疼人,将来也是靠得住的。
把被子抱回去,悄悄盖在何蓑衣身上,见他没醒,就又高高兴兴折回去把自己裹起来,安心睡觉。
其实,她没那么反感何蓑衣,但得钟唯唯肯,她才觉得好,不然偷偷摸摸占便宜,就是不可以!
何蓑衣早就坐得寒凉,被子盖上的同时,他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这些都是他的家人呢。
清晨,阳光照在了钟唯唯的眼皮上,她动动睫毛,睁开了眼睛。
首先看到的是发黄的帐顶,然后看到了趴在床边的何蓑衣。
他侧着脸,睡颜安静漂亮。
和他平时经常带笑的样子不同,睡梦中的他,眉头微微皱着,唇角下耷,看上去似乎很是愁苦。
他的鬓角有一根银色的头发隐隐闪现,脸上甚至于还留着一点炭灰。
钟唯唯翕动鼻子,嗅到了浓浓的鸡汤味道,她看看四周,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砂罐。
她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大师兄连夜为她熬制了鸡汤,因为担心她病情反复,他和小棠守了她一夜。
不是亲人,更胜亲人。
谁说她没福气的?这么多的人疼她帮她,就是最大的福气。
钟唯唯鼻子酸酸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汪满了眼眶。
想把何蓑衣和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小棠叫起来,让他们去休息,又不忍心吵醒他们。
再想想受了伤的重华,此刻不知有多恨她,心里就更难受,她翻个身,背对着何蓑衣默默流泪。
何蓑衣睁开了眼睛,他知道钟唯唯醒了,也知道她在哭,却不想打扰她,也不想醒来。
他继续安心地趴在钟唯唯的床上,安心地睡。
钟唯唯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她哭了一会儿就没再哭了。
因为看到何蓑衣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便撑着起身,想要帮他把被子盖好。
鼻端传来熟悉的淡雅茶香,有几根头发在脸颊拂过,又痒又酥,何蓑衣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想得到此刻是什么场景。
只要他一伸手,或者是假装惊醒坐起,就可以把钟唯唯抱个满怀。
他渴望着,手像是着了魔一样想往前伸,但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来。
不可以,不能急,一抱之温,不如长相陪伴。
他继续睡着,原本愁苦的表情却渐渐平和起来。
钟唯唯看得分明,不禁莞尔,还说大师兄怎么这样愁兮兮的呢,原来都是冷的。
“姑娘醒啦?看起来很好很精神诶。”小棠活蹦乱跳地跑过来,满脸欢喜。
“嘘。”钟唯唯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别吵醒何蓑衣。
小棠笑笑,那啥,真不好提醒啊,这层窗户纸若是捅破了,大家都尴尬呢。
何蓑衣适时醒过来:“好些了么?”
钟唯唯点头:“好多了,昨天那个大夫不错。”
“那就好,我去把鸡汤热上,你先吃点。缓一缓,过小半个时辰,也该吃药了。”
何蓑衣沉着起身,准备招呼小棠去生火。
钟袤却已提了一大桶热水进来,有些害羞地道:“我做不了什么事儿,夜里也睡得早,就早起烧了水,热了饭。现在火已生好,阿兄把汤放上就好了。”
第372章 师兄可有心仪之人?
“很好。”何蓑衣露出一个真正灿烂的笑容,使劲拍拍钟袤的肩头,抬着罐子出去了。
钟袤笨拙地给钟唯唯刷牙、洗脸、洗手,他没做过这种事,弄得到处都是水。
小棠看不过:“让奴婢来吧。”
钟袤摇头:“自小都是阿姐照顾我,难得她生病,就让我照顾照顾她吧。”
他从来没为钟唯唯做过什么,好歹让他做点琐事,也让他能稍许心安。
小棠要坚持,钟唯唯道:“让他来吧。”
钟袤很开心,就像照顾小娃娃那样,给钟唯唯收拾干净,还不停地交待她:
“不要逞强,有事让我来,兄弟就是用来依靠的。”
钟唯唯听得抿嘴直笑,小棠见她开心,也跟着穷开心,逗钟袤:
“现下倒是好,就不知将来有了媳妇孩子,会不会嫌姐姐麻烦呢。”
钟袤急得脸红脖子粗:“谁说我要娶媳妇生孩子了?”
小棠逗他:“不娶媳妇?那你阿姐答应么?”
钟唯唯故意板了脸:“不答应,当然不答应。”
若是他不娶妻生子,雪溪秋氏就绝了后。
茶道秘技可以传授给人,但独属于秋家人的那份天生好嗅觉、好味觉就会失传……
钟袤想到钟唯唯之前逼他背书,手把手地教他,就是为了传承,便侧开脸道:“除非她也对阿姐好,否则我宁愿不娶。”
钟唯唯笑着叹气:“可真是个傻孩子呢,是她和你过日子,又不是阿姐和你过日子。”
钟袤不依不饶:“可是,阿姐就是我过日子里的一部分啊。
您不对,我自然要管着您,不能由着您胡来;若是她不对,总不能还要我纵容她,假装没看见吧。”
钟唯唯突然放了心,钟袤柔弱却坚韧,天真却不蠢笨,她可以安心了。
大师兄,把钟袤教导得很好。
小棠刮着脸羞钟袤:“哎呦,真是一个秉公执法的钟小郎!谁家姑娘若是嫁与你,可要享福啦。”
钟袤红了脸:“不要乱说话。”
小棠俏皮地眨眼睛:“奴婢说什么啦?姑娘,您可听见我说什么啦?”
钟袤羞得不行,提着水桶往外跑。
恰逢何蓑衣端了热腾腾的汤饭进来,见气氛轻松,不由也跟着露出几分笑意:“在说什么呢?”
小棠仍然是怵他的,收了笑容躲到床边去。
钟唯唯道:“在说钟袤的媳妇呢,师兄可有心仪之人?您快有三十了吧?也差不多该成亲了。”
何蓑衣的笑容倏忽不见,小棠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会发作。
却见他屈指而算,皱着眉头,不高兴地问钟唯唯:“我有这么老了吗?你有没有记错?”
钟唯唯被他说得也懵了,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数术不好,脑子又被烧坏了,难免糊涂算错。
就又紧张地思索回忆,掰着手指算。
何蓑衣见她那样,不由好气又好笑:“果然是糊涂了。”
钟唯唯抬眼看着他,很认真地道:“没有错,家里所有人的生辰我都记在心上,绝没有错。阿兄你今年的确三十了。”
何蓑衣非常不高兴:“我有这么老?我怎会记不得?我分明记得自己才二十九,你说的是虚岁吧。”
夏栀在窗外听见,不由高声道:“何爷您记错啦,您是春天的生日,实打实的三十啦……”
“噗……”小棠没忍住,背过身去捂着嘴,笑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何蓑衣偷眼看向钟唯唯,见她也在忍笑,一双因为病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又黑又亮,里头暗藏的哀伤总算是少了许多。
便叹一口气:“小兔崽子们,这是在嫌我老呢。”
钟唯唯忙道:“阿兄不老,阿兄看着就像是二十出头的人。”
哪怕知道她是在讨自己欢心,何蓑衣还是忍不住盯着钟唯唯的眼睛,想要看出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嫌自己老:“你没骗我?”
钟唯唯认真道:“没有,阿兄风流倜傥,苍山下的姑娘们可喜欢你了,每次我跟你出门,都能得到好多好吃的……”
跟着重华出门,就会收获白眼无数……因为重华的脸色永远都是臭臭的,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
钟唯唯轻笑摇头,继续夸何蓑衣:“若是阿兄有想结亲的意思,媒婆一定把门槛给踩坏了。”
何蓑衣观察入微,只看她那一瞬间的愣神,就已猜到她在想什么,并不露出情绪,笑着递一碗鸡汤:
“过几年再说吧,现在我可不想。是了,刚才有个姑娘来送才捞出来的蟹,长得挺好看的。”
他表现得轻松自然,钟唯唯也跟着轻松自然。
喝光了鸡汤,盛赞一回,又表示羡慕他们可以吃蟹:“这个季节的蟹最是肥美。”
何蓑衣道:“那就早些好起来,后年秋天就可以吃蟹了。”
后年秋天,重华大概也会有了其他女人。
一旦重华有了其他女人,钟唯唯就再不可能回宫了。
何蓑衣暗自兴奋,端碗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便微笑着道:“昨夜压着了,有些酸麻。”
钟唯唯心怀愧疚,却也不多说什么,努力吃了半碗饭,乖乖躺下休息。
何蓑衣马不停蹄,又去熬药,小棠看着他奔波的身影,也是没得任何话讲了。
转念想一想,姑娘这会儿和陛下倒是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以后呢?
只要何蓑衣别强迫姑娘做不情愿做的事,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吧。
小棠一旦想通,就欢快起来了,忙里忙外收拾东西,只特别注意偷听何蓑衣和董瑜说话。
只要听到有关重华的消息,就立刻跑去告诉钟唯唯。
“听说陛下登城楼望远了,还宴请了当地的乡绅……”
“是啊,他很好。大雁帮?没听说大雁帮被灭门……没有乱,一切都很好。”
钟唯唯心中踏实下来,安安心心养病,她努力不去回忆和重华分开时,重华的那种表情和眼神。
就叫钟袤到她病床前,背茶经给她听,听着听着,也就睡着了。
何蓑衣进来看了一眼,放心地去休息,钟唯唯的情况越来越好。
等她稍好一点,体力足够再次上路,他就再次带着她顺河而下,去寻那几味药。
第373章 大家都知道了
三天之后,钟唯唯完全退了热,人也精神了许多。
这天午后,累惨了的众人都在午睡,她睡不着,便起身将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收起,坐在房檐下折叠。
叠到一半,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匆忙回头。
只见董大当家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嘴里叼一根草茎,望着她笑:“我要走了,来和你告别。”
董瑜今天没有戴斗笠,俊朗的脸完全暴露于阳光之下,好几天了,他还是第一次和钟唯唯正面对上。
钟唯唯十分惊讶于他的年轻:“我听说董宣是您的侄儿。”
董瑜微笑,一撩衣角:“如假包换,幺房出长辈。”
这撩衣角的动作可真是够骚包的……和撑船的那个稳重冷傲的家伙其实是两个人吧?
钟唯唯不动声色:“听说您是我家大师兄的至交好友。”
董瑜再撩一撩衣角:“正是。”
钟唯唯点头:“难怪。”
董瑜不懂她是什么意思,难免疑虑地看向不远处的何蓑衣。
何蓑衣微微一笑:“她在夸你。”
董瑜高兴起来:“夸我什么?”
钟唯唯一本正经:“董帮主撩衣角的动作很好看。”
董瑜讪讪地红了脸:“谬赞,谬赞,告辞了。”
转身要走,钟唯唯叫住他,敛衽为礼:“多谢您的帮助。”
董瑜脸更红,胡乱摆摆手:“记得一定要好好活下来,帮着郦国战胜东岭。”
他顿一顿,十分认真地注视着钟唯唯,压低声音:“我帮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郦国的百姓。小小人物,也是有报国之志的。”
钟唯唯怔住,又听董瑜说道:“多年以前,有一个叫做李洪的人,雪夜来访,求见家父。
央求家父帮他去劫一场狱,去救一群人,家父顾忌家族及帮众,没有答应他。
后来,这个姓李的年轻人,以一己之身,带着很少的人去劫狱,死在当场。
自那之后,家父郁郁寡欢,经常和我说,他是一个胆小鬼,见死不救,不配堂上义薄云天四个大字。”
董瑜扯一扯唇角,苦笑:“家父已然去世,我这个做儿子的,只希望能让他在九泉之下,稍许心安一点。”
言罢,再不看钟唯唯,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怔怔的,所以这是,大家都知道了?
何蓑衣低声道:“是我告诉他的,阿唯,你看,这么多人帮你,希望你能活下去。
希望你能带着郦国战胜东岭,所以你要坚持,要努力。”
“我记得了。”钟唯唯使劲点头。
当天夜里,无风无月。
钟唯唯跟着何蓑衣等人,在大雁帮当地帮众的带领下,避开河边搜捕的官兵,登上了一艘小船,沿着大雁河顺流而下。
钟唯唯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们离开后的第二天清晨,一个穿着黑色短打衣服、戴斗笠的年轻男子,找到了她们曾经住过的渔村。
然而渔村是大雁帮的落脚地之一,当地渔民或多或少都和大雁帮众有一点关系。
谁都不肯透露半个字,更是警惕地把人拦在了村外。
年轻男子也不多作纠缠,围着渔村转了一圈,转身离开。
当天夜里,又来了一拨人,这群人同样穿得不起眼,到处看到处问。
渔民还想如法炮制,像打发上一个年轻男子那样轻松把人打发走,这群人却突然发作起来,冲进村里搜人,打人,抢东西。
最后抓了一个小男孩,威胁着要把这孩子给弄死,小男孩的奶奶心疼孙子,颤抖着指了指河边。
这一拨人立刻抓了小男孩的父亲,逼着他开船带他们顺流而下,去追钟唯唯等人的船。
他们所没有注意到的是,白天出现过的那个年轻黑衣男人,静悄悄地划着一艘小船,跟在了他们身后。
——*——*——
京城,皇宫。
天已黑尽,迎接御驾的大臣和宫人跪了一地。
重华面色冷漠地从马背上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昂首挺胸、步履轻快地穿过宫道,一路进了昭仁宫大殿。
诸大臣悄悄传递着眼色,京中这几天都在传言,说皇帝陛下受了伤。
为何如此精神抖擞,还能骑马?看来传言就是传言,半点不可信。
韦太师耷拉着眼皮子,跪在最前方,一动不动。
吕太师同样耷拉着眼皮子,低不可闻地道:“一击不中,打草惊蛇,必遭反扑。你这样稳重的人,为何会犯这种错误呢?”
韦太师脸色极其难看:“你说什么,老夫听不懂。”
吕太师嘲讽一笑:“不懂就不懂吧,我只盼望着你们死的时候,不要太过拖累我们。”
韦太师冷笑:“你想得美,唇亡齿寒知道么?我若死了,必然拉你垫背!”
吕太师怒极:“老匹夫!你敢!”
韦太师磨牙:“我为何不敢?”
二人怒目而视,狠狠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各自走开。
众大臣见领头的都走了,皇帝陛下也没有再出来的迹象,也就跟着散了。
重华端坐于殿中,杨适小心翼翼地替他把上衣褪去,解开绷带,皱眉道:“陛下,您的伤口崩裂了。”
重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杨适见他不在意,更气:“早和您说了,虽然伤的不是要害之处,但也要小心静养的,不然将来天气变化会痛。让您不要骑马,您非得骑。”
重华平静地道:“你没听说么,朕尚在昌连,京中已然盛传朕受了重伤,人心浮动,朕骑马回来,令谣言不攻自破。
可以省去很多事,哪里不好?为君者,为了家国,必要时命都可以不要,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算得什么?”
杨适叹口气,认真给重华清洗,重新缝合包扎。
第一次缝合时,重华在昏迷之中,不知痛,这一次缝合更痛,他提醒重华:“会很痛,陛下忍着些吧。”
重华半垂了眼,任由他去弄,不要说呼痛,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杨适弄好了,奇怪地道:“陛下不怕痛么?”
重华缓缓摇头,他当然是怕痛的,不过他有止痛良药。
只要想到钟唯唯的一颦一笑,想到她的可爱和可恨,他就不痛了,心里只剩下怒火。
第374章 心魔
杨适走后,重华独自在大殿里坐了许久,突然想起回来还不曾见过又又,便问道:“皇长子呢?”
夏花姑姑正领着人铺床,闻言忙道:“皇长子这几天有些受惊,夜里睡得不好,总是哭着要找钟彤史。
找不着,就要寻陛下,陛下不在,就不肯睡觉。闹了几天,惊动了万安宫,惠嫔娘娘就过来说,让她试试。
皇长子见了惠嫔,哭了一场,就没怎么闹了,这会儿是睡着了。”
惠嫔,胡紫芝?
重华皱起眉头:“她怎么哄的皇长子?”
夏花姑姑道:“也没怎么哄,就是和皇长子说话,讲了些故事给皇长子听,青影说,那些故事都是从前钟彤史讲过的。”
重华起身大步往外,去看又又。
宫人小声问夏花姑姑:“姑姑,陛下还不知道惠嫔住在皇长子的偏殿里呢,要不要告诉他?”
夏花摇头:“不必,惠嫔是陛下的妃嫔,即便撞上了也没什么。”
陛下若是自己不愿,谁又能逼他呢?
又又住的偏殿留了一盏小灯,青影带了几个嬷嬷坐在外间值守,见重华来了,吓得全都跪拜下去。
重华淡淡抬手:“都起来吧,皇长子还好?”
青影道:“今天好很多了,晚饭吃了半碗,睡得也踏实,直到现在还没哭闹过,不然之前每天夜里都要哭醒。”
重华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入,伸手拉开帐子,刚要坐下,就见一个只着亵衣的女子仓惶起身,跪倒在地上给他行大礼:“臣妾参见陛下。”
是胡紫芝,头发微乱,亵衣规整。
垂首参拜之时,纤长雪白的脖颈和曼妙的腰身显露无疑,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浅淡茶香。
像极了当初他夜探钟唯唯时的情景,重华一怔,手攥着床帐,半天回不过神来。
胡紫芝没听见动静,大着胆子抬头,露出一双剪水秋瞳:“臣妾惊扰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重华对上她的眼睛,突然回过神来,微微皱眉:“你怎会在这里?”
胡紫芝低声道:“皇长子睡得不安稳,臣妾过来照看他。一走他就哭,只好大着胆子、自作主张陪他安睡。
臣妾不知陛下今夜回来,冒犯了天颜,请陛下恕罪。”
重华摆摆手:“你回去吧。”
胡紫芝轻咬着嘴唇,原本想说自己愿意为陛下分忧,想想又没说。
听话地去取外衣,行动之时倒也没有刻意露出妖媚之态,反而显得十分拘谨。
重华见状,淡淡道:“算了,你留在这里吧。”低头看一看又又,摸摸小脸,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胡紫芝紧紧攥着衣襟,眼里含满了泪水,就连这样,陛下也没有多看她一眼,所以是真的不喜欢她吧。
她再次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她开始做梦,先是梦见一张妖媚的年轻男人的脸,肤色雪白,眼睛漆黑,嘴唇嫣红。
“我能让你达成心中的愿望……让陛下爱上你,让你取代钟唯唯,成为陛下最喜欢的女人,母仪天下……
勾引他,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勾引他,成为他的女人,法子有很多很多……”
她有点相信他的话,却又听见另一个声音十分冷静地对她说道:
“不会的,陛下从来都不喜欢你,现实点吧,能平安活到老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又听见父亲说道:“隐忍退让,秉承本心。若能得宠那是最好,若不能,那便平安活下去。
不要痴心妄想,更不要搞邪魔外道,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幸运。”
钟唯唯的声音:“陛下护短,只要对他忠诚,一心为国为民,他便会护着你。
若是刻意算计,反而会招了他的厌恶。你规矩本分,他总会看得到你的好。”
是的,陛下若是要她,自然会要,用不着她勾引作怪,若是不要,那就是自寻死路。
胡紫芝冷汗涔涔,拼命挣扎,想要摆脱那个妖媚男人的桎梏,却始终没有其他办法。
“惠嫔娘娘?惠嫔娘娘?”
又又被惊醒,见胡紫芝似是被魇着了,叫又叫不醒,便大声喊人:“青姑姑,青姑姑,您快来!”
青影正和夏花在外面低声说话,闻声连忙推门而入,看到这场景,急忙分头行动。
青影抱起又又,夏花姑姑则去查看胡紫芝的情况。
胡紫芝满头满身的冷汗,眼珠子在眼皮下面剧烈地转动着,两只手紧握成拳,死死地攥着胸前的衣服,额头青筋暴起,看上去咬牙切齿的。
夏花姑姑当即变了脸色,当即吩咐青影:“立刻把皇长子抱到陛下那里去,再请陛下过来一趟。”
青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抱着又又往正殿跑去。
夏花姑姑扒开胡紫芝的眼皮,盯着她的眼珠子看了片刻,叹道:“又是一个被种了心魔的。”
手起针落,扎入胡紫芝的百会穴中。
胡紫芝剧烈地喘了两口粗气,痉挛了几下,松开手,头一偏,眼珠子不再乱转,真正昏睡过去。
夏花姑姑长出一口气,拿起帕子帮她擦汗。
重华很快赶来:“发生什么事了?”
夏花姑姑打起帘子,请他观看胡紫芝:“应该是和昆仑殿的人接触过,被种了心魔。
幸亏她生性坚毅良善,又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机会见到陛下,所以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
重华的脸色极其难看:“十三卫是吃白饭的吗?这宫里接二连三发生那么多事,他们都在做什么?”
夏花道:“陛下也不能全怪十三卫。昆仑殿自从覆灭之后,行事更加隐蔽小心,敌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是真的。
他们若不出手,便无线索,就算出了手,当事人也往往不愿意、或者是不能提供线索,这就更增加了查处难度。
公主殿下一直都在想办法,总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奴婢这些日子明察暗访,也有些眉目了。”
重华这才放缓了神色:“辛苦你了。”
夏花道:“公主殿下让奴婢入宫,就是为了保护陛下和皇长子的安危,找出隐藏的昆仑殿余孽。奴婢只是尽责,并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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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韦桑之死
重华注视着昏睡的胡紫芝,问夏花:“你刚才说她心志坚定,生性良善?”
夏花道:“是的,换了其他人,之前陛下来时就扑上去了。”
昆仑殿的摄魂术,说白了就是抓住对方心里最薄弱的地方、以及最渴求的愿望。
借助迷药的影响,给人以暗示,反复影响,从而达到操纵对方为自己所用。
意志薄弱,心怀妄想,立身不正之人,最容易被操控;
而心性坚定,良善端正之人,则难以被操控。
因为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所以即便受了影响,也会挣扎,慢慢纠正。
夏花低声道:“例如葛湘君,经过这一段日子的调查,奴婢可以确定,她应该也是受了摄魂之术的影响,才会从楼上跳下去。
那个人的施术手段极其高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陛下再给奴婢一些时间,只要他再次出手,奴婢就能找到他。”
重华淡淡地道:“既如此,那就容许胡紫芝活着吧。以后,皇长子的身边,至少要有三个以上的人同时伺候,不能让皇长子离开视线范围。”
夏花低头退下,重华轻轻拍手,张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暗影处:“请陛下吩咐。”
“盯着胡紫芝,一有异常立刻来报,再派两个人在暗处保护皇长子。”
重华抿了抿唇,很不情愿地问:“梁兄有消息传回来么?”
“没有。”张翼暗叹着英雄难过美人关,又沾沾自喜地表态:
“不过属下按照陛下的吩咐,让最擅长追踪的青衣跟着梁兄了。一有消息,青衣就会传信回来的。”
重华面无表情地回了寝殿,才要躺下,李安仁又在门外颤抖着声音,小声道:“陛下,萱嫔病危。”
萱嫔病危?
重华过了片刻才想起来,萱嫔就是韦桑,压根就懒得管:“传太医就行了,不必告诉朕。”
李安仁道:“可是陛下,萱嫔病得不正常,她身边的嬷嬷说,有要紧事告诉陛下,陛下若是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重华阴沉了脸,不耐烦地起身。
芝兰殿中灯火辉煌,韦太后、吕纯都到齐了。
见御驾降临,吕纯乖巧地上前去扶重华,韦太后则怒目而视:
“韦氏的女子,在陛下眼里就如此不值一文么?活生生的人抬进来,冷冰冰地抬出去,不闻不问,陛下也太狠心了些。”
重华厌憎地扫了韦太后一眼,沉声道:“母后重病未愈,不该出来吹风熬夜。
有些事情您不知情,就不要胡乱插手了,回去歇着吧。”
韦太后大怒:“本宫自己的亲侄女,难道也过问不得吗?”
重华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当然能过问,不过既然朕没有死在大雁河里,这宫里的事就该由朕说了算。”
不等韦太后否认,厉声喝道:“来人!把太后娘娘送回万安宫静养,非朕旨意,不许任何人出入。”
要软禁她吗?韦太后气得浑身颤抖:“你敢?”
重华轻哼:“朕是天子,为何不敢?”
“你这个不孝子……”韦太后暴跳起来,准备破口大骂。
重华揉揉额头:“太吵了。”
钱姑姑会意,立刻上前捂住了韦太后的嘴,和颜悦色地道:“娘娘不要吵闹,一不利于养生,二不利于萱嫔静养……”
转瞬之间,韦太后便被强行送走,幽禁于万安宫。
芝兰殿里一片死寂。
菊嬷嬷跪伏在重华面前,双手递上一个纸包,低声道:“陛下,萱嫔娘娘这病有蹊跷……
那日从天玑阁的台阶上摔下去之后,太医并未说有大碍,是用过几次伤药之后才越来越不好。
这些日子每天都是高热,多亏救治及时,好不容易拖到现在……
奴婢封存了娘娘用过的伤药,太医看了之后,说里头加了不干净的东西。”
吕纯脸色突变,这宫里谁会这样处心积虑地陷害韦桑呢?显然是自己的嫌疑最大,且自己还掌管着宫务,很方便下手。
重华显然也想到了,淡漠地道:“贤妃先退下去。”
吕纯百口莫辩,仓惶退出,越想越恨。
今天这事儿,若不是韦桑贼喊捉贼,那就是钟欣然那个贱人在捣鬼,给她等着瞧,这两个她都不会放过!
菊嬷嬷掀开帐子,请重华验视韦桑。
韦桑蹙着眉头,口角下缩,咧着嘴一脸“苦笑”样。
然而颈部强直,头往后仰,躯干扭曲成一张弓的模样,看上去格外阴森恐怖。
太医低声道:“娘娘这病叫做金疮痉,是伤口被不干净的东西污染了,受邪而致抽风。
重者通气困难、可使肌肉断裂,甚至骨折,死者十之八九。”
菊嬷嬷老泪纵横,使劲给重华磕头:
“求陛下救救萱嫔吧,娘娘偶然清醒之时,也曾对奴婢说,她若病好,一定为陛下死而后已,甘效犬马之劳。”
话音未落,就见韦桑剧烈地抽搐起来。
菊嬷嬷怪叫一声,冲过去拉着她的手大声喊道:“娘娘,娘娘,陛下在这里。”
韦桑睁大眼睛,看着重华,拼命想要举起手来,最终又无力地垂落下去,喉头滚动,含糊不清地道:“吕……吕……”
一定是吕若素趁机下手害她的,她想告诉重华那件事,想把那只要命的盒子交给重华。
但是一切都晚了,她就要死了,她已经不能呼吸。
韦桑脸色渐渐转紫,双眼圆睁,菊嬷嬷大喊一声:“太医,太医……”
太医匆忙上前急救,然而徒劳无功,默默请罪。
菊嬷嬷哭得不能自已,见重华要走,连忙追上去:“陛下,陛下,老奴有事要禀,请陛下屏退左右。”
重华给李安仁使了个眼色,李安仁立刻将偏殿里的人尽数赶走。
菊嬷嬷将一只银鎏金荷花茶盒交给重华:“这是萱嫔娘娘从福润宫那里得来的。福润宫曾经威胁娘娘,说要让萱嫔娘娘死……”
茶盒里的头发和红丝线都已经黯淡失色,看得出来年头很久。
重华猜着这个盒子,大概和男女情事有关联,便问菊嬷嬷:“萱嫔可曾告诉过你,这盒子的来历和其中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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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同心协力
菊嬷嬷只管摇头:“奴婢不知。还请陛下为奴婢保密,不然奴婢死无葬身之地。”
那位尊者见韦桑没了用,便要她把这盒子扔了,再嫁祸给吕纯。
但她好歹看着韦桑长大,二人感情颇深,她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韦桑就这样白白死掉。
她就和尊者说,这盒子找不到了,好不容易留到现在,总算是交给了重华。
多的却是一点都不能说了,重华能查到哪步,就看韦桑的造化了罢。
这事儿涉及到皇室丑闻,不好声张,且吕若素身份特殊,不好贸然行事。
重华思忖片刻,道:“传令,封锁芝兰殿、西翠宫、芙蓉宫、福润宫,隔离四宫宫人,严查萱嫔之死。
太后病重,贤妃立身不正,着惠嫔总理宫务,处理一切事宜。
后宫之事,若有紧急要务,六尚二十四司可以直接向朕禀告。”
消息传出,六宫慌乱,所有宫人及宫妃,全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会卷进去。
各方势力都想找菊嬷嬷这个关键人物,以便从中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然而菊嬷嬷突然间就疯了,而且疯得十分彻底,甚至于当众吃自己的排泄物。
也有人怀疑她是装的,但是不管怎么试探、威逼利诱,她始终都是那副模样。
于是有人想把她送去冷宫,和那些疯妃子关在一起,也有人想把她赶出宫外,任她自生自灭,还有人想要趁机弄死她,一了百了。
最后是李安仁奉了重华之命,将其关押在芝兰殿中,好生照顾看管。
而芝兰殿,也因为两任来自韦氏的妃嫔横死其中,加上有鬼夜哭的传闻,而被视为不祥之地,宫人轻易不肯来此。
某个深夜,阴暗的角落里。
赵宏图小声和夏花姑姑说道:“一切都在小钟的预料之中,韦氏和吕氏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往后只会越斗越厉害,吕贤妃会恨透了钟欣然的。”
夏花姑姑苦笑:“小钟怀疑我是坏人呢。”
赵宏图安抚她:“她不知道你的身份,有这个想法很正常。唉,她真是为陛下殚精竭虑,但愿她能平安归来。”
夏花姑姑道:“会的,不然没天理了。”
钱姑姑突然走出来,说道:“我们倒是盼着她能回来,但陛下若是宠幸了惠嫔,那便再不可能了。”
赵宏图和夏花姑姑对钱姑姑的突然出现,一点都没有觉得惊讶,深以为然地点头:“所以还要看缘分呢。”
钱姑姑叹道:“小钟总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把陛下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却不知道,没有我们这些人帮忙,她早露馅了。”
夏花姑姑叹气:“你们不知道,我跟随陛下,在护国大长公主的庄子外面拦住她时,看到她那憔悴病弱的模样,究竟有多心疼。可惜,就连一句踏实话都没机会和她说。”
钱姑姑道:“那有什么办法,她是对的,她刚走那几天,陛下就像是游魂一样。
白天忙政务,夜里不睡觉,瞅着就要倒了。还是心里恨着她,想抓她回来,才又振奋了精神。这若是……”
她没说明白,但大家都知道,若是钟唯唯真的死在重华面前,重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方健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蹲在地上低声道:“我不管别的,你们答应过的,千万别让小钟回不来,她那么辛苦,那么可怜。
要是好不容易治好了病,高高兴兴回来找陛下,却发现陛下已经有了其他人,那该多伤心难过啊。”
夏花姑姑和钱姑姑对视一眼,齐声道:“放心吧,除非陛下自己改变主意变了心,不然其他人若想往上凑,可没那个机会。”
方健总算露了几分笑容:“那我放心了。”
赵宏图道:“都散了吧,该干嘛就干嘛,别让陛下被人暗算,别让小钟失望,她可是把陛下交给咱们了呢。”
一群小人物,悄无声息地散开,消失在皇宫的各处,为各自想要守护的人和事,竭尽所能地努力着。
另一边,大雁河下游。
小船在大雁河边停下,钟唯唯等人换乘了马车,往西南方向而去。
她运气很好,天气晴好,秋高气爽的,一路上畅行无阻,何蓑衣又会打算,每到一处,衣食住行都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累了就歇一歇,精神状态好就多赶路,想吃当地美食,那就停下来吃个够,走走停停,钟唯唯的身体越来越好。
她开始怀疑:“不会是宋申义看错了吧?”
何蓑衣淡淡一笑:“说不定呢。”
钟唯唯又自我否定了:“不可能,宋申义不是那样的人。”
何蓑衣慢吞吞地道:“其实是在渔村里给你看病的那位大夫,江湖人称鬼医。
神出鬼没,有一手好解毒术,他不能彻底解除你的毒素,但是有办法暂时缓解你的痛苦。”
钟唯唯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一个解释:“想必阿兄想了很多法子才找到他吧?”
何蓑衣淡然道:“不是我找的,是董瑜找的。我们还在昌连时,他就已经在安排了。”
那就说得通了,因为有了希望,钟唯唯蛮开心的,带着钟袤去当地茶室泡了一个下午。
这里离他们要去的西南九君山只有不到两天的路程。
九君山中多雾气,山路崎岖难行,山民又穷,若是要在山中久住,必须要买很多东西。
何蓑衣并不管钟唯唯姐弟俩,只叫小棠照顾好人,他自己带着夏栀出去采买。
此地的风土人情与京中不同,茶的品种和制作方法也不尽相同。
当地人吃一种叫做“薄片”的茶饼,用烟熏过,油润黑褐,茶饼大小厚薄不一,味道却很是醇厚。
钟唯唯觉得自己要摸到一些门道了,拉着店主一直聊个不停,就想知道谁家的茶最好。
店主警惕性很强,又见钟唯唯精通茶道,十分害怕她会在这城里再开一家店,于是遮遮掩掩,总也不肯说实话。
钟唯唯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问了,要了他最好的茶,坐在那里听人吹牛说闲话,看看街景,等何蓑衣回来,觉得也蛮好的。
第377章 我不想要她回去(1)
待到傍晚,何蓑衣终于买好了东西,来接三人回客栈。
几个人看着满满一推车东西,都十分开心,说说笑笑走回去。
小镇街道不宽,青石板铺路,有些地方长了青苔,道旁的木楼上爬了变红的枫藤。
蓝天夕阳,于钟唯唯来说,实在是十分难得的静谧美好。
钟唯唯记起,小时候有一次义父带她和重华出门做客,去了苍山附近的一个小镇。
那个小镇就是如此的光景,清秀干净美丽,静谧悠闲。
晚饭时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她便和重华放心大胆,手牵着手,踏着青石板路慢吞吞往前走。
谁知被一群毛孩子看见,追着他们俩笑了一路。
几个婆婆大娘听见动静出来看,满脸的鄙夷嘲弄,说是世风日下。
气得重华差点没发飙,她灵机一动,装成瞎子,重华理直气壮拉着她走,大摇大摆在镇上逛到天黑。
太黑了还不想回去,又爬到人家房顶上去看月亮。
师父急得到处找他们,找到之后把他们俩都揍了一顿,晚饭也没给吃。
钟唯唯忍不住微笑起来,不知不觉就错过了客栈。
何蓑衣很久不曾见她如此放松开心,不忍打断她,挥手让小棠和钟袤等人先回去,他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等到钟唯唯发现,她已经把整个小镇游了一圈,再看到一直跟在身后的何蓑衣,就笑了:“阿兄也不提醒我。”
何蓑衣走上去和她并肩而行:“这些日子你一直郁郁寡欢,精神也不好,难得有此雅兴,何必打扰你。”
他把他的打算说给钟唯唯听:“九君山中有茶农瞒着官府私下贩茶,人少本钱少。
为了防止茶饼在途中坏掉,就想了个法子,用烟来熏茶,又另有特别的制作方法。
我们去山中住些日子,你可以随便看,随便学。
此外,听说里头有个老大夫,特别会种药配药,会看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疑难杂症,咱们也可以去看看。”
钟唯唯点头:“那好,又学做茶,又看病,还能游山玩水,赏景聊天,一举几得了。”
何蓑衣笑道:“谁说不是呢?”
天渐渐黑了,一轮明月自天边升起,钟唯唯抬头看向天际,又想起了重华。
按时间算,他应该已经回到京城,伤口也应该愈合了,就不知道这个时候,他究竟是在昭仁宫中处理政务呢?
还是在带着又又散步?也不知道胡紫芝,有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去见重华?
何蓑衣看钟唯唯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忙着上前两步,拦在她面前,笑道:
“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走太累了对你也不好的。”
钟唯唯听话地跟着他转身往客栈走去。
在离他们不远的街角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带着斗笠的人蹲在墙根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
等他们走远了,就又起身,慢悠悠地跟上去。
一直看着他们进了客栈,才又在客栈附近找个角落,顺着墙根坐下去,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月上中天,一双穿着布鞋的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眼前,他呆了呆,身形暴起,准备逃走。
刚往左边挪动一寸,一把油纸伞便“咄”地一下擦着他的鼻梁插在了墙上。
墙面“噗”地一下,溅落无数灰浆,喷得他一脸都是。
逃无可逃,他索性不逃,平静地抬起头来看向对方:“何蓑衣。”
何蓑衣瞳孔微缩,看着这个全然面生的年轻男人:“你是谁?”
“我是梁兄。”年轻男人的半张脸藏在斗笠里,只露出一个长满了胡茬的下颌。
何蓑衣不认识谁是梁兄,但这个年轻男人三天前跟上他们,就像一根尾巴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跟着他们不放的,要么就是重华的人,要么就是韦氏或者吕氏的人,要么就是昆仑殿的人。
再不然就是踩点的江洋大盗,没一个好东西,杀掉才是最安全的。
因此白天他借着出去买东西的机会,和夏栀一起设了个圈套,想把这男人一举杀掉,却给这男人逃了。
现下既然有了机会,钟唯唯姐弟俩也不在一旁,正好把人处理干净。
何蓑衣微微一笑:“原来你是梁兄。我曾听阿唯提起过你。”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油纸伞便猛地撑开,旋转,欲将梁兄笼罩其中。
然而梁兄却在他撑伞的同时,猛地往下一猫腰,从他的胯下钻过去了。
何蓑衣见他逃走,也不生气,笑眯眯将伞收起,随手靠在墙边,从容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钻人裤裆呢?”
梁兄藏在阴影里,警惕地道:“我不会害钟唯唯。”
何蓑衣微笑着朝他走去,伸手要拉他:“看你衣衫褴褛,两眼无光,想必很久没有吃好睡好了吧?让我招待你如何?阿唯想必见到你会很开心。”
梁兄毫不犹豫地往后退,沉声道:“不要起坏心眼儿,不然我只要大喊一声,她就会听见并出来。”
何蓑衣遗憾地收了藏在手里的毒针,笑道:“为何两次你都能看出来我要动手?”
梁兄平静地道:“因为我知道,钟姑娘不会和你提起我。”
他是十三卫的人,见不得光,见光者死,再不然就会失去作用,成为废棋。
钟唯唯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所以绝对不会把有关他的事,有关他的身份,说给别人听,哪怕那个人是何蓑衣。
何蓑衣瞳孔微缩,随即一笑:“也罢,你千里迢迢跟上来,也十分不容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他轻轻巧巧掸了一下袖口上的灰尘,再随意挥一挥袖子,半空中低徊飞舞的蝙蝠应声而落,跌落在梁兄面前。
小书童夏栀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低声道:“何爷,一切准备妥当。”
“何某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既然找上了你,那就是做好了准备,此刻阿唯已经服药昏睡,你就是叫破了喉咙,她也听不见。”
何蓑衣勾唇一笑:“你准备好了么?梁兄。”
第378章 我不想要她回去(2)
刺骨的杀意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梁兄又有了那次在京城、钟唯唯逃脱之时、他遇到那个手持银丝的神秘人时的紧张感。
是劲敌,若是应对不当,必然死在这里。
梁兄额头上浸出一层薄汗,他紧紧贴着墙壁,低声道:
“我是来保护她的。陛下说,人是我弄丢的,让我自己找回来,可我并不想要她回去……”
“你并不想要她回去?”何蓑衣忍不住笑了:“这可真是奇怪了。我以为你到此间来,便是想要带她回去。”
梁兄握紧藏于袖中的刀,战意越来越坚定:“没错,我不想要她回去。她若回去,陛下必然因此心乱。
他的任何决定,都会影响成千上万人的身家性命,局势复杂,容不得半点变故。所以我答应帮她忙,放她走。”
“但是,身为她的护卫和朋友……”
梁兄犹豫一下,不知道“朋友”这个词,算不算是自己高攀了,他含糊过去:
“我不能看着她身处危险,就算是陛下不让我来,我也会想办法托人保护她。
既然陛下让我来,我便来,看着她,护卫她。”
从前,钟唯唯和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尚且以为钟唯唯是骗人,会给陛下戴有颜色的帽子。
所以他说,若是她骗了他,他哪怕走遍天下,也要追杀她到只剩最后一口气。
后来他看到她在大雁河的表现,心里就很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做——哪怕走遍天下,也要保护她到只剩最后一口气。
夏栀厉声道:“胡说八道!谁要信你?十三卫的人,只会效忠那一位。
你肯定是想将功折罪,把我们的消息透露给他们,再不然就是想要趁我们不注意,把人弄走。”
何蓑衣半垂了眼,睫毛遮去所有的神思,修长白皙的手缓缓转动手里的伞柄,浑身的杀意并没有减轻半点。
“我来时,有一拨人发现了你们的行踪,被我解决干净了,我很有用。”
梁兄全身紧绷,自袖中抽出两把通体漆黑的短刀,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他不知道,何蓑衣若要杀人,从不犹豫停顿,此刻停顿,其实就已经是在犹豫。
夏栀却知道,他大声喊起来:“爷,别信他!他是骗咱们的!”
何蓑衣不闻不问,挺直转动伞柄,抬头看着梁兄,淡淡问道:“让我如何相信你?”
梁兄摇头:“我不知道。”
“吃了这丸药?”何蓑衣摸出一颗药丸,递过去:“此药名唤勾魂,只我有解药,你若吃了,我便信你是真心的了。”
梁兄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我宁死也不接受任何胁迫。”
十三卫有规定,哪怕就是要死,也不能服用这种会让自己被胁迫的毒药。
用那位创建了十三卫的太祖皇帝的话来说,有过第一次胁迫,必然就会有第二次。
怎样才能防止自己被人胁迫呢?斩断被胁迫的根源。
何蓑衣微微一笑,收起药丸:“十三卫,名不虚传,难怪他会让你来保护她。虽说功夫差了点,不过其他地方可以弥补。”
“来吧。”何蓑衣随手将伞扔给夏栀,背起手,当先往客栈走去。
梁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蓑衣居然就这样放过他了?而且还允许他光明正大地跟着他们?
夏栀也不敢相信,气呼呼地冲他吐了一口口水,追上去拽住何蓑衣的袖子,低声问道:“何爷为什么要留下他?”
何蓑衣淡淡地道:“因为我们需要他。”
他们人手不够,不是孩子就是女人。
他经常需要出门去办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每次都走得提心吊胆,不安心,生怕钟唯唯等人会出什么事。
他不比重华资源丰厚,他孑然一身,能动用的那些人和势,也是需要防备的对象,都是巴不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若有梁兄在,他便可以省去一半的心和力。
“好嘛。”夏栀回过头,不甘心地对着梁兄做了个鬼脸。
梁兄根本不和一个孩子计较,把刀藏好,把斗笠压得更低了些,稳稳当当地跟着何蓑衣走进了客栈。
何蓑衣扔一块碎银给伙计,朝衣衫褴褛的梁兄抬抬下巴:
“烦劳小哥,在我的房间旁给他一间房,烧桶热水,寻件干净衣服,再弄点热食给他。”
梁兄站在阴影里,朝他淡淡颔首,一言不发地跟着小二走了。
夏栀好愁:“他会不会走漏消息?”
何蓑衣很平静地道:“不会。”
夏栀奇怪:“您怎么知道他不会?”
何蓑衣得意一笑:“我就是知道。”
收了笑容,抬步上楼,走到钟唯唯和小棠居住的房前,侧起耳朵细听,听见她俩呼吸细柔绵长,就又安心回去休息。
第二天清早,钟唯唯醒来,精神抖擞地下楼吃早饭。
突然看到坐在桌前、斗笠压得很低的梁兄,惊得一跳:“你,你,怎么来了?”
梁兄起身,恭敬地给她行礼:“听您差遣,虽死无憾。”
他只供她差遣,只听她的话,其他人,哪怕是死,也不能。
钟唯唯到处张望,梁兄找到她了,那么重华呢?会不会也跟着来了?
梁兄知道她在找什么,低声道:“只我一人。我被赶出来了。”
重华没有来……钟唯唯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高兴,在桌旁坐下,也请梁兄入座:“什么时候来的?”
梁兄又要站起来回答,被何蓑衣稳稳按住了肩膀:“不要多事。”
周围已经好几双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了,若是他再这样说话就起立,多半这些小镇居民会围上来看热闹、看稀奇。
“昨夜。”梁兄早已习惯了藏在暗处的生活,对这样什么都摊在明面上的生活,颇为不惯。
见面条端上来,就埋着头苦吃,仿佛这样,才能稍许减轻他的困窘。
钟唯唯递一碟糖蒜过去:“吃慢一点。”
何蓑衣安静地看着,他看得出来,钟唯唯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其实她心里很为梁兄的到来而开心。
因为她可以打听到有关重华的最新消息。
那么好吧,只要她能安心养病,早点好起来,那就比什么都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