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爆发(3)
重华眼里满是难过,声音越来越低,近乎于哀求:“阿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和我说,我改了就是,你别找茬可以吗?”
那样骄傲的重华,这样哀求她……钟唯唯硬起心肠,用最蛮不讲理的态度,最刻薄的语气,说道:
“行,我就当她真的死了,那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对着满天神佛发誓说,你没有骗我,又又真的是四岁三个月吗?”
去年八月,又又来到皇宫,重华告诉她,又又是三岁零四个月,现在已经过了十一个月,又又就是四岁三个月。
虽说又又生得瘦小,但实际上,他表现出来的聪明才智,一直都远胜于和他同龄的孩子。
这一点,可以瞒过和又又接触不多的韦太后等人,却瞒不过近身接触的人。
其他人不敢多提,钟唯唯却是敢的。
重华不敢看钟唯唯的眼睛。
不是他不会欺骗人,帝王心术,欺骗人的事信手拈来。
不敢看,只是因为打心里就不愿意欺骗,打心里就觉得这个事情对不起钟唯唯。
重华艰难地道:“我们不要再说这个事了好吗?你不是很喜欢又又吗?他也很喜欢你。你连继承人的位子都愿意给他……”
钟唯唯疾声打断他的话:“别扯这个!我喜欢他是一回事,不在乎那些东西也是另一回事,和你欺骗欺瞒没有任何关系!”
重华不再说话,紧抿着唇,沉默地注视着钟唯唯。
钟唯唯使劲戳他的胸:“不敢说了吧?居然敢说爱我,什么都可以给我,真可笑!骗子!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
“我是骗子?你讲不讲理?”重华被钟唯唯的轻蔑和鄙视彻底激怒,语气也不好起来。
“你凭什么质疑我?谁说爱你就一定要什么都告诉你?你难道就没有秘密?你敢说你没有事情瞒着我?
我像你这样蛮不讲理地对你了吗?我对你还不够千依百顺?你还要怎么样?想找事儿是不是?”
钟唯唯理直气壮地大声道:“我瞒你什么了?就算我有事瞒你,那也是你先做错了事!”
就此歪楼。
从又又的生母和真实年龄,一下变成了究竟是不是真的爱对方,以及对方隐瞒秘密该不该,还有谁才是不讲道理的那个人。
“我先做错了事?你是好人?!”
重华气得不行,他年轻气盛,一心就想和钟唯唯辩个清楚明白:“别以为我傻,你的身世……”
钟唯唯更加愤怒:“我的身世怎么了?配不上皇帝陛下,是吧?当然了,您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无家可归的流浪女,出身低贱,没有父母亲族,就算是姓,也是别人给的,冒名顶替……”
“钟唯唯,你讲不讲道理?”重华被气得脑仁疼。
他本来只是想说,钟唯唯同样对他隐瞒了真实身份,但是他不也善解人意地没有逼她?
谁知这女人不讲道理起来,居然如此胡搅蛮缠!
和他扯什么身份地位,难道他当初和她在一起时,不知道她是谁吗?
“讲道理?好啊,那咱们来讲道理。”
钟唯唯冷笑:“当年的事,你说你有苦衷,那我就当你真的有苦衷,不打招呼突然失踪。
我有事找不到你,不得不以进宫为条件换取钟袤存活,当时你在哪里?
行,你有苦衷,不怪你,毕竟你身份特殊嘛!但是,你自己帮不了我,管不了我也就算了。
凭什么大师兄帮了我,你跳出来就喊打喊杀,往我头上泼脏水?
你回宫之后,是怎么对我的?对待杀父仇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对我做了那么多的事,随便一句有苦衷,就算完了?还真是皇帝陛下呢!惟我独尊,是吧?”
灯光下,钟唯唯表情轻蔑,阴阳怪气,每一句,都戳在重华的心窝子上。
“你可知道,我在这宫里,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自从你回来,短短一年多,我感觉自己就像是熬了十多年。
劳心劳力,除了累还是累。让我做彤史,看你和你那些女人怎么亲热,回过头来还要受你娘的夹板气!
给你养孩子,当众被打脸,你当我是什么?”
完了,又扯回来了。
重华无奈又疲惫,木木地站着,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反驳半句,因为钟唯唯说的都是事实。
他艰难地想说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
但是钟唯唯根本不给他机会,她一连串地说的都是他的不是。
他从来都不知道在她眼里,他居然是这样的人,自私自利,霸道不讲理,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他烦躁起来,试图快刀斩乱麻,用嘴唇堵住钟唯唯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他知道她很喜欢他的身体,很喜欢他在床上不遗余力地讨好她,也许可以这样……
但是钟唯唯用力把他推开了,她还厌恶地用力擦了嘴唇几下,鄙夷地问他:“你除了会这个,还会什么?”
重华的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比从前他向钟唯唯求欢,被她咬伤肩头,再用簪子抵着咽喉,以死相逼还要来得伤人。
他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想说什么,却开不了那个口,他的骄傲不允许。
想来想去,只觉得冷心。
钟唯唯和重华认识那么多年,看他的表情动作就知道他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
只要她硬着心肠再逼一下,基本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就在此时,李安仁在门外颤着声音道:“陛下,奴婢有急事要禀告。”
重华愤怒地道:“滚!”
李安仁静默片刻,再次壮着胆子道:“陛下,真的有急事!”
重华深呼吸,准备出去。
钟唯唯猜着是何蓑衣带着钟袤离开的事发了,便阴阳怪气地道:“不是说要信任的吗?什么急事我听不得?”
重华气得想要捏死她,怒吼一声:“滚进来!”
李安仁战战兢兢,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钟唯唯冷嗤一声:“得了,我还是走吧。”
“说!”重华怒火攻心,想捏死她却又舍不得,便把怒火全部发泄到李安仁身上,抬脚就要踹。
李安仁吓得一激灵,闭上眼睛大声道:“何爷带着钟小公子不见了!”
第335章 爆发(4)
这种时候何蓑衣和钟袤不见了?
仿佛有一盆凉水,兜头自重华头顶淋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看了钟唯唯一眼,强作镇定:“怎会不见了?”
李安仁打着哭腔道:“有人冒充宫里人,假传圣旨,跑去赶何爷走,钟小公子一定要跟着离开。王嫂留不住,就让人往宫里送信,再让人跟着他们,但是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
“真是巧呢。”钟唯唯笑了一声,“陛下,您瞧,咱们刚好说到这个,就出了这种事。”
重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管你信不信,这事儿和我没关系。”
钟唯唯笑笑,并不答话,明摆着是根本不信的样子,转身走了出去。
“钟彤史!”李安仁慌忙叫住她:“这事儿真和陛下没有关系。”
钟唯唯站住,回头冷淡地道:“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就算不是陛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赶人走,是中了别人的圈套,那也是沾了陛下的光,才会让人盯上钟袤。”
李安仁听这话急得跳脚:“钟彤史你要讲理啊!”
钟唯唯恍若未闻,继续往前。一直走进她从前居住的小隔间,再关紧了门。
重华站在寝殿里,半垂了眼,脸木木的,一言不发。
除了当年那次,钟唯唯要离开苍山,和他分手吵架之外,他们从来没有吵得这样厉害过。
那一次,他被她伤透了心,本以为不会更伤心了,可是今天,还是觉得更伤心。
经过了这么多事,他以为她是这世上最理解、最体谅他的人,却不知道她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
她和他在一起,除了累和痛苦之外,没有快乐。
这比从来就没和好过更伤人。
李安仁道:“陛下,摆明了是有人挑拨离间……”
“传朕的命令,明日天黑之前,朕要知道前因后果!”重华深吸一口气,道:“把小棠叫过来。”
钟唯唯在故意找茬,要想知道原因,只能问小棠了。
小棠很快过来,然而一问三不知,再问再问就吓得哭了:
“彤史心里不高兴,自从夫人和大姑娘进京,她就一直不高兴。陛下每次为了何爷和她置气,她也很难过……”
重华猛地一拍桌子:“还不说实话!是想吃板子吗?”
小棠吓得眼睛眨个不停,一连打了几个嗝,才道:“其,其实,那天去护国大长公主府回来后,彤史又去了芳荼馆。
在那儿遇到了何爷,何爷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先是很高兴,后来就很难过。
之后就一直不怎么高兴,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
又是何蓑衣!热血上涌,气得重华眼前发黑。
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冷声问小棠:“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小棠为难道:“奴婢不知道啊,没听见。”
“你怎会不知道?你天天跟她在一起,如何会没听见?”
重华凶狠地瞪着小棠,一字一顿:“实话实说,朕饶你不死,胆敢隐瞒……”
小棠跪倒在地,不敢看他的眼睛,哽咽着、结结巴巴地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当时姑娘让奴婢和青姑姑一起,带着殿下站在树荫下,她自己跟何爷站到一旁说的话……
只看到她哭了,问她也不肯说的……”
重华闭上眼睛。
嫉妒像毒草一样的疯长起来,明知可能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仍然控制不住情绪。
他铁青了脸,牙齿咬得咯吱响。
小棠被吓坏了,差一点就把这些话是钟唯唯教她说的,这个事实说出来。
她又后悔,又害怕,还很纠结要不要说出真话,这表情落在重华眼里就是另一种感受。
具体感受是,小棠一直护着钟唯唯的,后悔不该把事情告诉他,而是应该隐瞒。
这里真是多一刻都留不住了。
他怕自己再留下去,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来。
他愤怒地拂袖而去,又悲伤又悲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难受。
李安仁害怕地追上去,小棠挣扎着爬起,站在黑暗里喘了几口气,按照钟唯唯的吩咐,悄悄出了清心殿。
小隔间里,钟唯唯擦去眼泪,轻轻喊一声:“梁兄。”
梁兄在黑暗里“嗯”了一声,语气听上去不咸不淡的,显然也是很不赞同她刚才的做法,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开口。
身为暗卫,第一职责是保护主人的安全;
第二职责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第三职责是,不该管的事不要管,尤其是主人的私事。
这是梁兄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钟唯唯道:“我有事要拜托你。”
梁兄淡淡地道:“请说。”
“你敬爱陛下么?”
“当然。”
“若是我和陛下同时遇到危险,只能救一人,你会救谁?”
梁兄不出声。
钟唯唯松了一口气,不出声,意味着梁兄会选择重华,而不是她。
但她还不够确定,继续逼问:“请你告诉我,不要说假话。”
梁兄淡淡地道:“陛下不是你一个人的。他若是死了,郦国必然大乱,生灵涂炭。”
言下之意就是,钟唯唯死了也就只是那么几个人难过,重华死不得。
钟唯唯佯作生气:“陛下给你的任务就是保护我!你看着我死了,难道就不怕陛下怪责吗?”
梁兄冷冰冰地回答她:“请钟彤史恕罪,在下不是陛下的私卫,而是郦国君主的十三卫。忠的是郦国,虽死,而无憾。”
钟唯唯笑起来:“那太好了。等会儿,陛下必然会召你前去昭仁宫问话,请你告诉他,我大概是既爱着他,又舍不得何蓑衣。”
梁兄一直都很冷淡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为什么?”
他有些迟疑地问:“你可是哪里不舒服,糊涂了?”
不如直接说她脑子有病吧。
钟唯唯轻声道:“我快要死了,就算得到最好的医治活下来,也永远不会有孩子,即使有孩子,也会是个悲剧。
我不想在这宫里苟延残喘,也不想被他看到我最丑最不堪的样子,不想成为他的拖累,不想看到别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我想出去走走,找到黑茶的制作方法,撞撞运气,也许能找到其他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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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爆发(5)
梁兄若有所思:“这些天来,你一直做的那些事就是为了这个?”
钟唯唯这些天做的事,他都看在眼里。
虽然她做得很谨慎,让大家都以为,她是为了应对钟欣然等人,想要登上封妃甚至登上后位做准备。
但这会儿听她一说这个,他联系起所有的事来,心里就有了数。
钟唯唯不否认:“你能帮我吗?你是最关键的人。”
重华不傻,她这些天虽然一直竭力隐瞒,给他以错觉,但只要他稍许冷静下来,仔细排查,就会找到很多破绽。
所以梁兄很关键。
但这件事,对于梁兄来说是冒险的。
因为重华很可能会迁怒,这对梁兄来说,意味着今后的前途也许就此折断。
梁兄犹豫片刻,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钟唯唯不放心:“你得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我要你发誓,发最毒的誓。”
梁兄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黄天在上,我,楚墨,发誓效忠陛下。
不泄露不该泄露的事情,不让钟彤史成为陛下的拖累,若是有违此誓,让我全家不得好死。”
钟唯唯这才知道,梁兄的真名原来叫“楚墨”。
她起身给他行礼:“劳您照顾这许久,也没道过谢,谢谢你啊。”
梁兄淡淡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什么好谢的。
若你有意蒙蔽陛下,或是对不起陛下,这个誓言立即作废。
我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直到你死,或是我亡。”
后面一句话,语气平淡,却蕴藏了无限杀机。
钟唯唯静默地再次给他行了一次礼,这次行的是大礼。
梁兄再不出声。
外面传来几声鸟叫,在这样寂静暗沉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钟唯唯知道那是重华派人来找梁兄去问话,便道:“请您以郦国为重。”
梁兄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之后再无声息。
钟唯唯走进偏殿,又又还在熟睡,青影和钱姑姑都守在里面,两个人都是愁眉苦脸,显然是知道她和重华吵架了。
钱姑姑叫钟唯唯:“小钟,你出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钟唯唯不肯去:“姑姑有话就在这里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青影虽然可信,但有些话怎么也不方便当着青影说。
钱姑姑不高兴:“小钟……”
钟唯唯掩住口:“我累了。姑姑若无急事,或可明天再说?”
“你就是一头犟驴!”钱姑姑气冲冲地走了出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钟唯唯走到床边坐下,看向青影:“姑姑能否帮我做一件事?”
青影和她交往的时间不太长,远远没有钱姑姑那样亲近,有些拘束地道:“彤史想让我做什么?”
钟唯唯拿帕子把又又额头上的汗水擦掉,低声道:“照顾他,用生命来保护他。
如果有一天,他问起我,你告诉他,我和陛下的事是大人之间的事,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陛下是皇帝。”
因为重华是皇帝,所以不是她一个人的。
因为她爱他,所以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离开。
青影觉得这话透着不祥的气息,急忙说道:“您别急啊,谁家夫妻不吵架?牙齿也有咬着舌头的时候。陛下现在生气,明天就不气了。”
钟唯唯摇头,不继续这个话题:“总之要请你多多费心了。”
青影道:“那是自然,陛下把殿下交给我时,就已经让我发过毒誓,我这辈子都会守着殿下的,您放心好了。”
钟唯唯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青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关门时回头去看,只见钟唯唯独自坐在又又床边,低着头,弓着背,看上去格外瘦弱,道是弱不胜衣也不为过。
钱姑姑扯了她一把,指指里面的钟唯唯,问她有没有什么发现。
青影摇头,关紧门,跟着钱姑姑一起走到外面僻静处说话:“我也猜不着是为什么,但看那个样子是吵得很厉害了。”
钱姑姑直叹气,钟唯唯和重华都是倔强的人,一旦犯了犟,比牛还要犟,除非是有人先低头,不然那是宁肯折腾死自己也不会开口的。
殿门关上,再也听不见钱姑姑等人的声音了,钟唯唯一头栽倒在床上,无声大口喘气,半点动弹不得。
如果有人看到她此时的模样,一定会看出来她的不对。
但是所有人都已经被她赶走,唯有又又,小小的又又,安静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
西翠宫中,吕纯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小棠,低声道:“你家钟彤史,真的是这样和你说的?”
小棠低着头,不敢看吕纯的眼睛:“是真的,我家彤史说,之前她答应过你的事,现在就要兑现了,只要您做到她要求的两件事。”
吕纯狡猾地道:“把钟家母女赶出宫去,这事儿并不难。难的是让钟欣然和韦桑发生矛盾,这可不好办啊。
毕竟这母女俩就是太后娘娘弄进宫来的,韦桑要听太后的话,是不会轻易和她们发生摩擦的。”
小棠鼓足勇气,勇敢地直视吕纯的眼睛:“那我们彤史可管不着。您让萱嫔和钟家母女发生矛盾,让她们在宫里待不下去,对您也有好处不是?”
吕纯勾起唇角,打量小棠看了半晌,淡淡地道:“那行。回去等消息。”
小棠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退出去。
她沿着宫墙,藏进阴影里慢慢地走,一直走到清心殿外,门已经关了,她也不敢叫门,找个角落藏起来。
一双脚悄无声息地停在她面前,她惊恐地捂住嘴,抬眼往上看。
看到瘦削挺拔的梁兄,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站在她面前,垂着眼,淡淡地看着她,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小棠以为是钟唯唯让梁兄来接她的,不假思索将手放到梁兄掌中。
耳旁一阵风响,身体已经拔地而起,等到双脚落地,她已经站在了清心殿偏殿附近的阴影里。
“谢谢。”小棠咬着嘴唇,颇有些害羞。话说,她还是第一次和正常成年男人离这么近呢。
梁兄朝她淡淡点头,转眼之间就消失在阴影里。
第337章 离别(1)
小棠先跑去小隔间里找钟唯唯,没找到,就又准备去寝殿,钱姑姑把她叫住:“你去哪里来?”
小棠根本不敢说实话,揉着眼睛道:“刚才不小心在小库房里睡着了。”
若是换了其他宫女,一定被钱姑姑痛骂了。
但小棠是钟唯唯身边最得力最亲近的人,又是从苍山出来的,和重华相识多年,很有脸面。
钱姑姑也不好说她,只好道:“你过来我问你。”
小棠老老实实跟着钱姑姑过去,不管钱姑姑问什么,都只管摇头:“不知道。”
钱姑姑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只好不高兴地道:“总之你记着,现在局势这么复杂,对付外人还来不及呢。
你家姑娘要和陛下闹,称的是别人的意。你去好好劝劝她,让她别钻牛角尖。”
“哦……”小棠憨憨地应下。
钱姑姑一看也是不可能问出什么来了,便挥手让她离开:
“好好照顾小钟。她在偏殿里,今儿一天没吃东西,你去看看她。”
小棠如蒙大赦,赶紧跑走,进了偏殿,直接过去找钟唯唯。
连叫几声钟唯唯都没有反应,她吓坏了,伸手一摸,全身滚烫,气若游丝,吓得转身就要往外跑。
梁兄道:“别出声。”
梁兄伸手在钟唯唯的鼻端试探了一下,又替她号了脉,说道:“她只是昏迷过去了,你去让人弄点鸡丝粥,煮得要烂,备用吧。”
小棠急得很:“还是请太医吧……”
梁兄不容置疑地道:“不行,她是怎么交待你的?”
钟唯唯交待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惊慌,不要请太医,不要让别人看到,安静、小心、谨慎。
虽然交待过,可是……小棠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梁兄一把捂住她的嘴,沉声道:“不要让她功亏一篑,不然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这话成功地吓唬住了小棠,她捂着嘴,无声地流着泪跪坐到地上。
梁兄在一旁坐下来,淡淡地道:“之前在寝殿里,陛下问你的话,我都听见了。
刚才陛下传召我去昭仁宫,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小棠紧张地抓住梁兄的手,低声道:“陛下怎么说?怎么办?怎么办?”
梁兄平静地道:“陛下很生气。”
重华何止是生气,简直出离愤怒,此刻京城之中已经有人在搜寻何蓑衣的下落了。
以重华的怒火,找到何蓑衣,活撕了都有可能。
小棠想到重华那个脾气,头痛地扶着额头:“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梁兄道:“顺其自然吧。”
钱姑姑轻轻敲了一下门,小棠紧张地出去,小心掩上门:“姑姑,什么事啊?”
钱姑姑低声道:“陛下让人过来问,钟彤史在做什么。”又压低声音问小棠:“她有没有说想吃什么?”
虽说她不赞同钟唯唯和重华闹腾,但始终是关心钟唯唯的。
小棠道:“她睡着了呢,之前说过,胃口不大好,不如熬点鸡丝粥吧,殿下也可以一起吃,那个养人。”
钱姑姑叹口气:“真是一对冤家。”
陛下在那儿生闷气,吃不下睡不着,若是听说钟唯唯睡得香甜,还要吃鸡丝粥,那不得气疯了才怪。
出去回话,李安仁翘首以待:“怎么样?有没有后悔,说要向陛下赔礼,或是打算过去看看陛下?”
钱姑姑低咳一声:“睡着了,似乎是有点不舒服。”
李安仁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钟唯唯不就是仗着陛下喜欢她吗?真是无法无天!
钱姑姑千叮万嘱:“知道回去后该怎么回话吗?”可不能说实话,不然这二人的矛盾要更大了。
李安仁经过这些日子,也算历练出来了。
何况赵宏图被贬之后,严储上位成为新任大总管,他和严储不大对盘,二人一天互相盯着对方,都想抓对方的小辫子。
钟唯唯就是他的依靠,重华和钟唯唯好,对他是有好处的。
他叹口气:“知道。”
钱姑姑道:“明天,皇长子起床之后,知道他们俩闹腾,自会去周全。你也别太担心了,伺候好陛下。”
李安仁叹息着,挑着灯笼去了。
小棠躲在柱子后,眼看着李安仁终于走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跑回偏殿,好好守着钟唯唯。
钟唯唯无知无觉,丧失了所有的感知,她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父母死去的那一年。
正是冬天,下了很大的雪,父亲的血在雪地里凝结成块,鲜红刺目。
她躲在拉炭的炭车里,害怕难过得瑟瑟发抖,怀里是熟睡的钟袤。
送他们姐弟俩出城的世伯直叹气,和她说:“看了最后一眼就安心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这京城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她深以为然。可是觉得为人子女,没能安埋父母,非常不孝。
世伯说:“人有大义有小义。你的阿爹阿娘千方百计把你们姐弟送出来,就是为了让你们活下去。
替他们收尸只是小义,把弟弟养大,让秋氏的血脉和茶道绝技传承下去,那才是真正的大义。放心吧,有人会安埋他们的。”
世伯把她和弟弟一直送到百里之外,把他们交给一对无子女的老夫妇寄养,给了一些钱,说是过一段日子就来接他们。
老夫妇种茶,但是生活艰难,茶树老化,摘不到好茶叶,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怪在了郦国失去茶叶专卖权上。
每天都在骂阿爹活该被处死,并且很遗憾怎么只是斩首,为什么不片了,来个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刚开始老夫妇对他们姐弟俩还算客气,钱用光了之后就每天追问世伯什么时候来接他们。
使人带信去问,说是世伯已经死了,犯了大事,被下了监狱,死在狱中。
于是老夫妇对他们的态度一落千丈,非打即骂。
她想逆来顺受,努力干活,只求让弟弟能吃饱,姐弟俩有个栖身之所,许诺将来长大,替老夫妇养老。
然而她想得太好,一次老头子喝醉了酒,恰逢弟弟不小心摔坏了碗,老头子一拳打过去,弟弟当时就昏死过去。
第338章 离别(2)
钟唯唯哽咽着醒了过来。
那时,她扑上去救弟弟,被老婆子揪着脸拖到一旁,打了又打。
逼迫她冒着大雨在门外跪了整整一天,这才同意去请大夫替弟弟看病。
她记得自己当时想的是,如果弟弟出了事,她一定杀了这两个人,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
幸亏钟袤醒了过来,只是惊吓过度,病了很多天。
村里的人来看热闹,听老婆子抱怨来了两个吃白食的,又一起咒骂阿爹是个卖国贼,害得大家没饭吃。
有人撺掇老婆子把她卖了,只留下弟弟做养子,养老送终。
老婆子动了心,让人牙子来家里相看。
她忍无可忍,在当天晚上老头儿又一次喝醉酒暴打弟弟时,用锤子砸了他的头,带着弟弟逃走。
为了不让老婆子有空来追他们,她放火烧了他家的柴垛,从此流浪天涯。
她一直都记得,老头子头上流出的鲜血,既腥且臭,糊在手上总也洗不干净。
她就像是惊弓之鸟,既敬仰着阿爹,心疼可怜他的委屈,又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听人骂得多了,也会忍不住羞愧自卑,觉得是不是阿爹真的卖了国。
直到被义父找到,她才又体会到了人间的温暖。
直到遇到重华,她才知道原来除了阿爹和阿娘之外,也会有人视她为珍宝。
钟唯唯觉得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所以才会总是梦见这些悲惨的往事。
那是,阿爹和阿娘想她了吧?
此时,天还未亮,又又还没醒,小棠趴在床边睡着了。
钟唯唯擦去眼泪,咳嗽了一声。
小棠被惊醒,抱着她的胳膊瘪着嘴要哭:“吓死我了,您可醒了。”
钟唯唯摸摸小棠的头,道:“我好着呢,只是累了,睡得比较沉。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小棠道:“贤妃答应了,说让您等消息。东西也收拾好了。”
钟唯唯看向黑暗处,低声道:“梁兄。”
梁兄淡淡地道:“也按你的要求做了,陛下很难过,很生气,估计这些天都不会理你了。”
不理她才好啊。钟唯唯看向小棠:“我饿了。”
小棠连忙跑出去给她拿吃的,钟唯唯正吃着,又又也醒了。
又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吃得又香又甜,吃完以后就要拉着钟唯唯一起出去散步遛弯。
钟唯唯没力气,含笑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又又和青姑姑一起去。”
又又歪缠:“不,我就要唯姨带着我一起去。”
钟唯唯笑而不语。
青影上来哄又又,哄了半天,又又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青影去了,不忘交代钟唯唯:“唯姨你乖乖的,我给你摘花。”
钟唯唯靠在门边,含笑朝又又挥手。
忽见夏花姑姑走过来,远远朝她蹲了个礼,然后半跪在地上,低声和又又说话。
又又紧张得脸色发白,害怕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泪花。
钟唯唯警觉地让小棠去问:“怎么回事?”
夏花姑姑走过来,道:“请彤史放心,是陛下让我过来问皇长子几句话,关于昨天那件事的。”
又又不可能莫名其妙就叫钟欣然做娘,这中间必有缘由。
钟唯唯交待又又:“知道什么,就告诉你父皇吧,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不怪你,你阿爹也不会怪你,又又只要说实话就好。”
又又沉默着点了点头,转身要跟着夏花姑姑离开。
“又又。”钟唯唯叫住他,蹲在他面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
再重重地拥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又又是个好孩子,唯姨很喜欢你,你一定要记得这个。”
所以,如果我走了,你千万不要以为是你的错。
又又开心地朝钟唯唯笑起来,抱着她的脖子,响亮地亲了她一口。
钟唯唯微笑着,目送他渐渐走远,终于再也看不见。
将近午时,外头突然闹了起来。
一个宫人跑到清心殿,急着要找钟唯唯:“奴婢是天玑阁伺候钟夫人和钟姑娘的,钟夫人和钟姑娘有事要请钟彤史过去。”
钟唯唯和小棠对了一眼,觉得应该是吕纯动手了,此刻必然是钟欣然或者是钟夫人,跟韦桑闹起来了。
叫她过去,无非是让她过去帮着灭火而已。
小棠问钟唯唯:“你要去吗?不想去就让人打发了。”
反正没人敢硬闯进来,睡一觉起来,那讨人厌的母女俩说不定就被赶出宫去了。
钟唯唯道:“躲不过去的。”
吕纯不会容她在一旁轻松自在,坏事要大家一起做,吕纯才会相信她的诚意。
韦桑视她为眼中钉,遇到这种事,定然要拖她下水。
韦太后要利用钟氏母女捣乱,也要利用她的力量,压制住宫中其他人。
更不要说师娘和大师姐不会容得她逍遥自在了。
钟唯唯起身换衣梳头,让小棠给她涂粉抹胭脂:“你瞧着,不出一盏茶,就会有几拨人过来找我。”
小棠含着泪给她打扮:“你最近瘦得厉害,脸色也太差。”
钟唯唯让她把夹衣拿来:“今天有点冷。”
小棠看看窗外,阳光灿烂,秋老虎正在肆虐,钟唯唯却觉得冷。
小棠没忍住,冲到屏风后,捂着嘴哭了起来。
钟唯唯没等到,自己起身去找衣服,换上了,觉得眉毛疏淡了些,就又取了螺黛细细添上。
觉得差不多了,就催促小棠:“洗个脸,该走了。”
小棠还在抽噎,她就不等了:“你既然忍不住,就别跟来了,我另外找人跟着我去。”
小棠连忙洗把脸,跑出来,往脸上扑点粉:“我跟您去。”
钟唯唯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天玑阁里乱成一片,吕纯、韦桑都在,韦太后没出现,只派了妙琳在一旁看着。
韦桑躺在榻上,脸色煞白,闭着眼睛,衣袖被高高挽起,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
虽有脂粉香味掩盖,钟唯唯还是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吕纯坐在主位上喝茶,神色淡淡的,偶尔和妙琳说两句话,又皱着眉头看一眼哭哭啼啼的菊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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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离别(3)
钟夫人和钟欣然母女俩跪在地上,钟夫人面如死灰,又害怕又愤懑,钟欣然含着泪,看上去很是可怜无辜。
钟唯唯不忙进去,招手叫人过来问情况。
回答她问题的是吕纯宫里一个伶俐的小宫女。
“早起,萱嫔娘娘过来探望钟夫人,和钟姑娘站在台阶边说话,不知怎地,起了争执,钟姑娘把萱嫔推下台阶去了。”
钟唯唯看向案发地,天玑阁的台阶建得并不高,即便是从上面摔下去,也不至于摔成韦桑那模样。
所以,必然是出了意外。
小宫女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立刻意会,解释道:
“台阶下放了几盆菊花,萱嫔娘娘刚好摔在那花盆上头,花盆碎了,把手臂给扎伤了,腿上也有伤,头上磕了好大的包。差一点点就破相了。”
钟唯唯记得,前几天,她过来时,天玑阁的台阶下并没有这些菊花,显然这些花是这两天才被人搬过来的。
而师娘,在家最爱的就是摆弄花草,以此附庸风雅。
小宫女道:“很不巧,这花儿原本是太后娘娘赐给钟夫人观赏的,之前一直摆放在那边。
今早钟夫人非让宫人搬到这里来,说这里好看,站在上面就可以赏花。”
钟唯唯明了,这一切都是吕纯的手笔,其中少不了韦桑的顺水推舟。
先让人撺掇钟夫人搬花盆,再设法让韦桑和钟欣然发生争执。
韦桑本就不是好人,看不惯钟欣然很久,无事也要生非,有这样的机会,肯定顺水推舟找事儿,借故从台阶上摔下去。
只是韦桑没想到的是,下面放了花盆,所以注定头破血流,吃够哑巴亏。
吕纯果然好手段。仓促之间布局,竟然能做到这样完美。
钟唯唯突然很替胡紫芝担忧,也不知胡紫芝是否斗得过吕纯。
吕纯扬声问道:“是钟彤史来了吗?快快请进。”
钟唯唯按捺下思绪,走了进去。
钟夫人宛若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抱住钟唯唯,声泪俱下:“阿唯,你要帮帮你姐姐。
不是她的错,那个花盆是我让人搬过来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菊嬷嬷怒气冲冲地道:“这可说不准了,这台阶下昨天还没放花盆呢,可巧的今天就放了。
偏巧还把我们娘娘给推下去了,真是巧到一块儿了。”
钟欣然默默流泪:“我并没有。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菊嬷嬷冷笑:“钟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娘娘自己跳下去的咯?我们娘娘得有多想不开啊。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从这台阶上跳下去。这是福大命大,不然丢了命也是有可能的!”
钟夫人护女心切,急忙辩解:“分明是萱嫔娘娘先动的手……”
“说得好!所以钟欣然就敢还手了?还敢说不是她推的?”
菊嬷嬷得意一笑:“钟欣然胆敢对娘娘不敬,娘娘教训教训她怎么了?
她虽是陛下的师妹,但论起身份来,可差着我们娘娘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呢!什么东西!”
钟夫人一不小心掉进圈套,急得只管拉着钟唯唯使劲晃:“阿唯!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别人欺压侮辱冤枉我们吗?
你对的起你义父!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若不是因为把药给了你们姐弟俩,你义父也不会这么早就死了!
你要忘恩负义,做白眼儿狼吗?”
钟唯唯被钟夫人晃得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小棠气呼呼地冲过去,一把推开钟夫人,扶稳钟唯唯,生气地道:
“夫人您讲不讲理?我们彤史若真是不管,关起门来装不知道就好了,还来这里干嘛?”
钟夫人也没想到钟唯唯竟然这样不禁事儿,有点害怕,硬着头皮逞强:“你不想帮就算了,装什么柔弱!”
钟欣然给钟唯唯行礼道歉:“阿唯,你别怪阿娘,她老糊涂了,她都是为我急的,不是有意要推你。”
钟唯唯没搭钟欣然的话,走到吕纯身旁问了一声好。
吕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拍拍身边的位子:“不是外人,坐吧。原本我还担心这事儿不好处理。
按规矩来吧,只怕陛下会说我欺负他师门的人。
不按规矩吧,萱嫔定然要怪我处事不公。如今有你做见证,就不怕这些事了。”
钟唯唯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义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当报答。
但是规矩也要守,请娘娘秉公执法,然后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钟老先生的面子上,给钟夫人和钟大姑娘留点颜面。”
吕纯笑道:“那是肯定的,难为小钟你如此通情达理,我放心了。”
钟夫人不敢置信:“钟唯唯!你的姓还是你义父给的!他尸骨未寒,你就敢这样对他!秉公执法?
你不如明白说要把我们赶出去,弄死你师姐好了。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这样小心眼儿呢?
虽说当年的事有误会,但那是我的错,和你师姐没关系。
你师姐一个大姑娘,什么都不顾,到处为你说好话,你还要怎么样?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们娘儿俩才开心?”
“别说了!”钟欣然眼泪汪汪地拦阻钟夫人:“这事儿和阿唯没关系啊!”
吕纯掩着口笑起来:“钟夫人啊,您这叫挟恩图报。您不能因为小钟好性儿,就这样可着劲儿地欺负她。
她哪句话说错了?怎么就逼死你们了呢?你们都打到她脸上了,还要怪她小心眼儿?
总不能让她把钟姑娘推打萱嫔的事儿也顶下来,那才叫知恩图报吧?”
韦桑淡淡开口:“唉,钟姑娘好命啊,之前不想进宫,逼义妹;现在后悔了,又逼义妹。
自己做错了事儿,还要逼义妹……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劈死那些个恶心的坏东西呢?”
钟欣然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突然站起身来,朝着柱子冲过去,像是要以死明志的样子。
吕纯冷眼旁观,钟唯唯咳嗽一声:“快拦住她!”
梁兄及时出现,点了钟欣然的软麻穴一下,拎回来,往地上一扔,悄无声息地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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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离别(4)
钟欣然瘫倒在地上,无声流泪,因为羞耻,将袖子高高举起,把脸盖住。
她心里恨意滔天,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丢过这样大的脸。
总有一天,她要把在场的这些女人全都挖掉眼睛弄死,让她们匍匐在她面前哀哀求饶。
钟夫人哭了起来:“老头子啊,你睁睁眼啊,看看你养的白眼儿狼……”
吕纯皱皱眉头,白嬷嬷一挥手,就有宫人上前捂住了钟夫人的嘴,劝道:“夫人,在宫里可不能这样大哭,会坏了规矩,不吉利。”
钟夫人和钟欣然抱头痛哭,哭得非常凄惨,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孤儿寡母被欺负得太惨了。
韦桑娇柔地道:“哎哟,吵得我脑仁疼……我是不想追究这事儿啊,可是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么也不能坏了规矩啊。不然,以后还怎么服众?吕姐姐,你说是吧?”
吕纯不答韦桑的话,而是看向钟唯唯:“事情的经过你也听说了,你看?”
钟唯唯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吕纯清清嗓子,问韦桑:“以妹妹看来,怎么处理这事儿你才满意?”
韦桑叹道:“我这个人心软,她虽然把我从台阶上推下去,但我也不能把她从台阶上推下去不是?
总要顾着陛下的心情,还有钟彤史的颜面。姐姐看着办吧,我不会赶尽杀绝的。”
吕纯就道:“那行,出了这种事儿,也不好再留你们在宫里住下去。报去给陛下知道,且看陛下怎么说。”
钟夫人听说自己要被赶出宫去,又气又急,逼迫钟唯唯:“我们是冤枉的!你去告诉陛下,我们是冤枉的!”
钟唯唯没理她,淡淡地道:“陛下那么忙,不可能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他给了师娘封赏,师娘也要有福气才能守得住富贵尊荣。
这宫里规矩多,师娘和师姐还是搬出去的好,也免得不小心就犯了错。悔不当初。”
钟夫人环顾四周,终于明白自己母女俩被赶出宫去是大势所趋。
这宫里,除了韦太后之外,没有人愿意她们留在宫中。再多说只会招致更多的报复和侮辱。
她聪明地闭上了嘴,哀哀哭泣,寄希望于重华能慧眼如炬,看破这群不安好心的坏女人的坏心眼儿,给她们母女俩伸张正义。
昭仁宫中,气氛低沉。
重华阴沉着脸在骂人,把吏部尚书萧东林骂得狗血淋头。
萧东林是忠于韦氏的人,从前还敢和重华对着干,如今是不敢硬来了,只敢背后捣鬼。
今天被骂了也不敢说什么,一直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重华把气全撒在萧东林身上,骂够了,才看到李安仁站在那儿,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退下!”重华冷冷一挥袖子,萧东林擦着冷汗退了出去。
李安仁碎步上前,小声把天玑阁里的事说出来,说到钟唯唯被钟夫人推得险些摔了一跤时,刻意停下来,偷看重华的表情。
重华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吓得他打了个冷战,垂下眼,火速结束话题:“贤妃娘娘现在就是想请陛下定夺,怎么办。”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要来问朕,她这个贤妃是做什么的?在她眼皮子底下都能让人行凶了,让她面壁思过去!”
重华想到钟唯唯险些被钟夫人推得摔一跤,又气又恨。
既恨她没本事,活该被人欺负,还恨她招人恨,活该被人欺负!
李安仁听出味道来了。
贤妃遭殃被申斥,被罚面壁思过,那是在怪她没有照看好钟唯唯,害得钟唯唯险些摔跤呢。
得,皇帝陛下的心事你别猜。
正要去传话,又听重华冷冷地道:“韦桑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叫嚷不舒服生病吗?没事儿出来乱晃什么?叫她滚回芝兰殿去,少出来惹是生非!”
每个人都挨了罚,只有钟唯唯没提,果然是区别对待啊。
李安仁下定决心,一定要帮陛下和钟唯唯和好,等他传好了话,就去找皇长子殿下,请皇长子居中撒娇调停。
圣意很快传到天玑阁里,吕纯和韦桑都怏怏的,钟夫人哭得不能自已,实指望妙琳能在韦太后面前说几句话,留她们下来。
但她们的确是犯了事儿,被抓了痛脚,直接受害人还是韦桑,就连韦太后也不好开口。
因此妙琳也只是安慰她几句就走了。
钟欣然倒是平静很多,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李安仁见钟唯唯没什么反应,特意去提醒她:“陛下唯独没有罚您,您不去谢恩吗?”
皇帝陛下的意思很明显,只要钟唯唯去服个软,就好了。
钟唯唯道:“稍后去谢恩,现在师娘和师姐要出宫,我好歹也得送送她们才行。不然传出去,别人又要乱说陛下的不是。”
李安仁大喜过望:“说话要算数!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
皇帝陛下脾气不好,早上听说没能找到何蓑衣和钟袤,吏部尚书就倒了大霉。
若是钟唯唯说了要去谢恩,却不去,那么整个昭仁宫的人都要倒霉了。
钟唯唯一笑:“放心吧,我想通了。你去和陛下说一声,我把人送出去就回来,只送到宫门外。”
李安仁飞也似地跑去给重华传信,钟唯唯叫人伺候钟夫人和钟欣然洗脸梳头,又让小棠:“把我给师娘和师姐准备的礼物拿来。”
韦桑撇撇嘴,娇娇弱弱地离开。
吕纯则朝钟唯唯使个眼色,叫她到一旁去,微笑着道:“我看钟彤史的身体,就像是纸糊的一样啊,轻轻一推就倒了。
你最近这么着急,频频出手,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也许本宫还能帮你一二。”
钟唯唯从向吕纯打听真宗皇帝无子真相的那天开始,就知道迟早瞒不过吕纯,因此也不瞒她:“的确,我是遇到点儿麻烦事。”
之前,钟唯唯曾经被韦太后划破了脸,当时吕太贵妃曾和吕纯提过一点,认为钟唯唯必然被韦太后下了毒。
吕纯结合这事儿,就猜到钟唯唯的情况了,忍不住压低声音:“宫里的太医不可信,要不要我替你在宫外找个太医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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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离别(5)
钟唯唯婉拒了吕纯:“多谢娘娘好意,这点儿事,在下官的掌握之中。”
笑眯眯瞟一眼吕纯:“娘娘要有耐心,千万别急,不然铁定功亏一篑。”
再慢悠悠加一句:“娘娘别尽为下官担心,也要为自己想想,那个人手段阴毒,宫中耳目爪牙众多。
娘娘虽有家族护佑,但也要小心,说不定已经中招了呢。”
吕纯脸色突变,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陛下命我面壁思过,你也还要送钟夫人出宫,我就不耽搁你了。”
吕纯急匆匆离去,下台阶时走得太急,差点踩到裙子,弄得白嬷嬷看了钟唯唯一眼又一眼,不明白她到底和吕纯说了些什么。
钟唯唯气定神闲地目送吕纯走远。
就凭韦太后的心性,只要有机会,一定不会放过吕纯。
所以她敢赌,吕纯回去之后,若是全力追查,一定能查出点什么来。
到时候,吕氏和韦氏又将掀起新一轮战斗。
至于钟欣然和钟夫人,身份太过特殊,人又不安分,留在宫中,对重华多有掣肘,实在不便。
所以她逼迫吕纯出手,诱得韦桑和钟欣然结仇,先让这二人对上成仇人。
这俩都不是傻子,过后仔细一想,就会看出来是吕纯做的手脚,然后都会恨上吕纯。
吕纯、韦桑、钟欣然,三个人之间彼此仇恨,彼此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她们互相争斗,会把彼此身后的势力卷进来。
她们斗得越厉害,胡紫芝就会有更好的生存空间。
重华也会有更多的机会抓住她们的破绽,并以此制约后宫,制约朝政。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钟唯唯整理了一下衣服,朝钟夫人和钟欣然走过去:“我送师娘和师姐出去。”
钟夫人怒不可遏,又不敢惹她,哀哀切切地哭。
钟唯唯含着笑,低声劝钟欣然:“师姐还是劝一下师娘的好,不然义父当年积下再多的福气,也会被折腾光的。
这里不是苍山,若不是太后有意放纵,陛下念义父的旧情,你们早就死一百次了。”
钟欣然脸色发白:“我真不是故意的,今天这个事儿我真没碰萱嫔。
她一早就来找茬,我虽然愚钝,但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不能做,也是有数的。”
钟唯唯带着她们往外走,漫不经心地道:“萱嫔为什么来找茬呢?总是师姐和师娘得罪了她。”
钟欣然羞愧地道:“还不是因为皇长子叫我,嗯,娘,那个事……”
她羞得把头深深埋下去,非常抱歉地和钟唯唯说道:“阿唯,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说你走后,陛下大病一场,是我照料的……”
钟唯唯轻蔑地注视着钟欣然,看她究竟要怎么表演。
钟欣然见钟唯唯不言语,以为她在乎并且上当了,继续羞答答地道:
“当时你走了,陛下很难过,钟袤也不肯理他,他不知怎地,就发了高烧。
之前伺候他的小厮没回来,找了人去伺候,总是笨手笨脚,不得要领。
我瞧着不对劲儿,就去照顾了他几天……”
钟唯唯淡淡地道:“想必很辛苦吧?”
“也不算啦。就是,就是……有点儿不方便。”
钟欣然红着脸,低声说道:“毕竟他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我也是……嗳,反正就是很不方便。”
若是从前,钟唯唯多少都会生出些误会来。
以为孤男寡女,高烧糊涂、又是血气方刚的重华,肯定是和钟欣然发生了点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但是现在,她不会了。
即便是不信重华,她也太清楚钟欣然了,从前看不上重华,是因为觉得重华的身份地位配不上自己。
现在看上了,千方百计死缠着不放,那是因为知道重华是皇帝。
在不知道重华真实身份地位之前,钟欣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和重华无媒苟合,还是在明知重华心里有她的情况下。
编造这样的谎言,真是够不要脸,够丢人的。
钟唯唯应景地嗤笑了一声:“师姐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钟欣然愧疚地道:“我怕你误会陛下,那就是我的错了。我把这些事说出来,省得以后有人故意挑事,你再为此生气误会。
我当初已经大大的对不起你,不想再和你发生不高兴的事儿。
昨天又又那个事,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目的就是要挑拨我们姐妹俩不和……”
钟欣然忘情地抓住钟唯唯的手,急切地道:“阿唯,我没有兄弟姐妹,你和阿袤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阿爹死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钟袤了,是我对不起你们,你相信我,我真的悔改了。
阿娘不肯让钟袤继承家业,我也劝她答应了,以后我会好好对待阿袤的。
求你原谅我,看在阿爹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
提到钟南江,钟唯唯不能不叹气。
义父对她和钟袤、还有重华,都是恩比天高。
所以她虽然不喜欢师娘和大师姐,和她们算是撕破了脸,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赶尽杀绝。
只是因为,大师姐是义父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
可是师娘和大师姐步步紧逼,一直都把她当成傻子,她不可能没有原则的一直忍下去。
钟唯唯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道:“我和师姐分离太久,中间有很多事情,彼此都不清楚。
正好今天有空,我就和师姐聊一聊吧。曾经,我有个好朋友,叫做葛湘君。
她是先帝御前的尚寝女官,也曾伺候过陛下一段日子,我真心待她,她却把我当成傻子。
一次又一次不顾朋友之义,屡次三番陷害我。师姐知道,她现在到哪里去了吗?”
钟欣然装糊涂:“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钟唯唯逼近她,低声道:“她死了。从藏书阁最高一层摔下来,摔得面目全非,再被一床破席子裹出去,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钟唯唯语气阴森:“想要得到荣华富贵,就要有丢掉性命和一切的觉悟。师姐做好准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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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离别(6)
钟欣然被吓得后退一步,震惊地打量着突然变得很陌生的钟唯唯:“阿唯,你变了。”
钟唯唯一笑:“我一直都没有变。只是师姐从来不曾了解我而已。
我这个人呢,恩怨分明,觉得情分还在时,愿意忍让,愿意提醒,等到情分消磨干净了,就会变得冷血无情。
葛湘君是这样的,我欠义父的恩情永远也还不完,但不代表我欠你和师娘的。师姐懂了吗?”
钟欣然面色发白:“我不懂你的意思,我除了之前做过的那件事之外,又没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
而且我一直都在赎罪,都在和别人说你的好话,只是希望你和陛下好而已,怎会消磨咱们之间的情分?
阿娘是有点糊涂,但为人子女,孝大于天,我也不能把她绑起来堵着嘴,我进宫也是身不由己,你知道的……”
钟唯唯不想再听:“我言尽于此,以后师姐要做什么,都不必顾及我,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只是要记得,自己负责,自己收拾残局。”
她已经尽了自己的力,用冷酷的事实,提醒警告过钟欣然母女了,将来到了地下,见着义父,也算有个交代。
如果经过今天这件事,钟欣然还是要继续搅和的话,那么生死自负,一切都是活该。
钟欣然听出钟唯唯语气里的寒意,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便干笑一声:“阿唯你说话太难听的。”
钟唯唯淡笑:“是么?那是更难听的话师姐没听见过。”
钟欣然沉默片刻,道:“阿唯,你不要这样,我没有兄弟姐妹,你和钟袤就是我最亲近的人,将来,家里的一切,还不都是阿袤的?”
钟唯唯摇头:“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你,我们,其实一点都不稀罕。”
恰逢小棠拎着一个小包袱赶上来,二人就都闭紧了嘴,沉默地往外走去。
没有人来拦阻她们,重华默许了钟唯唯的请求。
毕竟是恩师的遗孀和独女,被折腾得太凄惨,灰溜溜地赶出宫去,说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钟唯唯送她们出去,以后有人提起这事儿,也有个说法。
早有人安排了马车在宫门外等着,钟唯唯先把钟夫人和钟欣然送上马车,自己和小棠也跟着上了车。
因为之前有人打过招呼,只知道钟唯唯会送钟夫人出来,并没有说明白,她会不会跟着钟夫人出去。
所以看门和赶车的人都没有管,梁兄更是没管。
于是钟唯唯带着小棠,大摇大摆地坐着车出去了。
走到半路,钟唯唯让人停车:“我要去芳荼馆,稍后来接我。”
钟夫人恨透了她,早就巴不得她赶紧滚,钟欣然勉强扯出一个笑:
“府邸就快要修整好了,过两天我准备个家宴,你带着阿袤过来吃饭,还有大师兄也来,如果陛下有空,也来。”
钟唯唯自若地道:“行。”
站在街边看马车走远,她问梁兄:“你要跟我走呢?还是要回去?”
梁兄没有回答。
钟唯唯不再多问,拉着小棠,掉头走进了一条小巷。
一个磨刀郎在小巷一户人家外面磨剪刀,见她过来就朝她使了个眼色。
钟唯唯镇定地走进一户人家,再从这户人家的后门,穿到了另一个巷子里。
方健在巷子里接着她,带着她和小棠走进又一户人家,再次从那户人家的侧门走出,再进了另一家门,然后从后门走出,穿到了另一个巷子里。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巷子中,赶车的车夫戴着笠帽,回头看了钟唯唯和小棠一眼,道:“上车吧。”
钟唯唯和小棠上了车,飞快地将包袱里的普通衣物拿出来换上,再将换下来的衣物交给方健。
方健道:“后天见。”
“后天见。”钟唯唯放下了车帘,车夫轻轻扬鞭,马车驶动,朝着护国大长公主府驶去。
小棠处于严重的焦虑状态,紧紧揪着钟唯唯的手,低声问她:“陛下会不会发现?”
“会。”钟唯唯很肯定地说:“我们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出来,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我会走。
以为我最多就是和他吵闹几天就好了。而且他很相信梁兄。”
但是相信她不会走,并不意味着他不关注她的行踪。
想必此刻,已经有人把她坐钟家母女的车出宫一事告知了重华,重华多半是会立刻让人追出来,去钟家接她。
因为认为有梁兄盯着,不会出大纰漏,所以重华并不会太着急。
而是在思考等她回去之后,应该怎么收拾她,或者是正在指使又又,到她面前怎样撒娇装可怜。
他这会儿肯定恨她恨得牙痒痒,想咒骂又舍不得,不骂又实在不甘心,所以多半是李安仁和严储又在受气。
钟唯唯想着想着,忍不住浮起一丝甜美的微笑,同时两大颗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砸在浅青色的衣服上,晕成了两朵绚烂的花。
小棠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然后什么都没问,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钟唯唯靠在小棠的肩上,无声的抽泣起来。
她想念重华,想念又又,想念她那个小库房改成的茶室,想念芳荼馆里的一切。
如果重华突然发现她不见了,她扔下他走了,和大师兄一样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他会气成什么样子,肯定愤怒又委屈,恨不得杀了她吧。
宁愿你恨我,也不要你看到我的惨相,更不要我拖累你,不做你的软肋。
有恨,就会有指望,有支撑。
绝望了,也就没了精气神。
她不想要重华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行尸走肉,也不想要他战败,死在别人的刀下。
她想要又又健康平安长大,想要重华成为中兴之君,雄霸天下,名垂青史。
这一切,靠着重华对她和大师兄的恨意,就够他支撑到底了。
钟唯唯哭得天昏地暗,小棠紧紧抱着她,跟着她无声流泪:“我可怜的姑娘,老天不公,老天不公……”
在离这里一条街远的地方,梁兄着急地纵上了民房的屋顶,到处奔跑张望。
他虽然答应帮钟唯唯的忙,放她走,但并不想让她就此脱离他的眼线。
他想得很好,照旧悄悄跟着钟唯唯走,看她究竟去了哪里,跟着什么人在一起。
若是有人想趁机害她,他就保护她,若是她骗了他,他就把她抓回来交给陛下。
再不然,万一陛下为了这事儿怎么了,他知道钟唯唯的去向,也好把人及时找到带回来。
没想到,她跑进人家屋子里去,一直不见出来,他知道上了当,赶紧追进去,她已经从后门逃了,再追过去,完全没了影踪。
明显有人接应她。
他只能站在这屋顶上,大概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再追上去。
十三卫的人受过特训,视力极好,竟然真的给他看到了一辆马车,急速从一条巷子里驶出来。
梁兄预感钟唯唯一定在那辆马车里,他拔足就追,刚跑了没两步远,一道亮光朝他的双脚弹射而来。
在避让的同时,梁兄低头往下看,看到一个穿着寻常布衣,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站在下方,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他。
中年男人双手保持着拉拽的姿势,借着阳光反射,他看出来那是一根极细的线。
这种极细的线上一般都淬了剧毒,另一头坠着铅块,使用的人手劲速度都很快。
若是不小心沾上,比刀锋还要锋利,不是身首分离,就是被割得鲜血淋漓。
若非高手,断然不会选择这样的兵器。
所以这是劲敌,他若不小心,就会死在这里。
梁兄顾不上去追钟唯唯,也顾不上追究这里怎会有这样阴毒的人等着要他的命。
他聚精会神地和中年男人动起手来,并且聪明地引着这个人往热闹处走。
京城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容不得乱。
只要有人看到两个不明身份的人当街打架闹事,很快就会有人来干涉,并报上去。
陛下知道他是被人拦截追杀,才会丢掉钟唯唯,至少不会因此要他的命。
他得活着,才能再有机会找到钟唯唯,替陛下做事,替郦国做事。
与此同时,护国大长公主府的门口已经停了一辆朱轮华盖车,另有随行的几辆马车、骡车。
随行的人马已经各就各位,只等护国大长公主出门登车,就立即出京。
钟唯唯和小棠下了车,护国大长公主的贴身女官锦云等在一旁,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拿了公主府的女官袍服给她二人披上,带着她们走出去。
恰逢护国大长公主带着一群人走出来,淡淡地看了钟唯唯一眼,脚下不停,出门登上了朱轮华盖车。
钟唯唯拉着小棠的手,镇定地跟在锦云身后,一起上了朱轮华盖车。
“坐。”护国大长公主往一旁挪了挪,示意钟唯唯坐在她身边。
锦云则安排小棠坐在一旁的杌子上,她自己拧了帕子递给钟唯唯净面。
钟唯唯之前为了让气色好看,在脸上涂了很多脂粉,这会儿被眼泪和汗水冲刷过后,简直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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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追上来了(1)
钟唯唯不好意思地洗了脸,把帕子递还给锦云:“谢谢姐姐。”
锦云笑道:“钟姑娘太客气了。”
护国大长公主看了钟唯唯两眼,突然伸手把她头上的簪子给拔了,板着脸道:
“现在的年轻姑娘,都是那么不爱惜自己容貌的吗?闹个大花脸不说,头发也这样的乱。”
钟唯唯连忙赔礼:“下官失礼了。”
护国大长公主不接她的茬,而是板着脸从小柜子里掏出一把玉梳,让她背对自己坐好,颤巍巍地给她梳头发。
钟唯唯有点受宠若惊,这位护国大长公主劳苦功高,可从未对谁这样客气周到过。
她忙道:“不敢有劳殿下,下官自己来就好了。”
护国大长公主语气生硬地道:“你敢不听我的话?你弟弟他们还在我手里呢。”
这口气,就好像是钟袤和大师兄在她手里,就成了人质似的。
钟唯唯索性由着护国大长公主去闹。
护国大长公主的手温暖干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僵硬颤抖,她梳得很认真,让钟唯唯有种依偎在祖母怀里的错觉。
而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记不得祖母是什么样子了。
只记得祖母是在钟袤出世后的第二年病逝的,后来家里出事,母亲急着要把她和钟袤送走。
还曾感叹了一句,幸亏祖父母去得早,不然一把年纪还要遭遇变故,也是够凄惨。
“叫我姑祖母吧。”护国大长公主利落地给钟唯唯梳了个紧实简单的发髻,把自己头上的一枝金簪插到她的发间。
说道:“马上就出城门了,你师兄和弟弟在我庄子里等着你的。
我会让人一直送你们到昌连,那儿已经安排好了车,到大雁河后,有船等你们。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陛下这里,我会想办法看住他。”
大长公主点一点钟唯唯发间的金簪,道:“这是本宫当年用过的信物,一路上若是遇到事儿。
可以拿这东西去找圣女宫的分舵,多少能帮你点忙。大的不说,没钱花了,总能支点出来。”
钟唯唯要谢,大长公主不让她谢,叹道:“论起来,是东方家该谢你呢,你是一个好孩子。
我看你是个有福气的样子,但愿你此去,会有奇遇。”
什么有福气没福气的,钟唯唯已经不敢相信了。
小时候她长得胖嘟嘟的,爱笑,性子又好,小小年纪就在茶道上显露出了天赋。
家里人和亲友都夸她长得好,一看就是个有福气有出息的样子。
说的人多了,她曾经也这样相信。
但实际上,用命运多舛来形容她,一点不为过。
不过仔细想想,她虽然总是遇到倒霉事,但每次都能绝处逢生。
是郦国大司茶的女儿,继承了家族的传承;
是郦国大儒钟南江的义女,得到他的悉心教导;
阴错阳差,伺奉了先帝,成为郦国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的外朝女官。
还是当今天子的师妹,不但睡了他,还经常把他气得七窍生烟,也始终舍不得把她怎么样。
若是不出意外,她大概还会成为当今天子此生最恨,最难以忘怀的人。
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都难得遇到的好事儿,全给她一个人遇上了。
钟唯唯捂着眼睛笑起来:“公主殿下说得没错,下官的确有福气。”
护国大长公主见过的事情多,不至于她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都看不出来。
叹一口气,爱怜地摸了摸钟唯唯的发顶,低声道:“你比我好,好歹还尝过男人的滋味。
而且还是我东方家最优秀、最漂亮的男人,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锦云涨红了脸,使劲地咳嗽了两声:“殿下请慎言。”
护国大长公主绷着脸,冷哼一声:“怕什么?我已经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什么没见过?
想说句真话都不行吗?管我做什么?看不惯就走!”
锦云尴尬地哄她:“行,行,您随便,想说什么都行,但也顾着钟彤史不好意思啊。”
护国大长公主哼了一声:“我也就是对着她才会说这个,其他人我不耐烦说。
你别看她们玉洁冰清的,其实平时心里想的肯定比我想的还要多。
年轻时太忙,我顾不上想这些,老了闲下来,才觉得遗憾。”
钟唯唯被这主仆俩逗得笑了,果然护国大长公主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女英雄。
不拘小节,提得起放得下。她正该好好和护国大长公主学一学。
便笑道:“谢公主殿下美言,下官此去,定然遍访天下名医,便尝天下名茶,说不准真遇到什么奇妙的事,转危为安也不一定的。”
“你这样想就对了,身体又不好,病着,心情再不好,成日呜呜咽咽的,不说旁边的人看着替你难受,你自己也不舒服对不对?
开心是一天,难过是一天,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呢。”
护国大长公主大力拍拍钟唯唯的肩膀,挑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道:“快出城门了。”
钟唯唯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出了城门,重华就不那么容易找到她了。
马车刚出城门,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响,有人高声传令:“有奸细,奉皇命紧闭城门,许进不许出!”
钟唯唯听得分明,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
重华发现了,他的反应速度也够快的,她从逃走到现在,没有停留过一刻。
本以为至少可以出城一段时间后,他才会发现,并追过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封城了。
“别怕,有我在呢。”护国大长公主安抚地拍拍钟唯唯的手背,叹道:
“这个臭小子,居然也学会以公谋私了,还奸细呢,也不怕闹得人心惶惶,真是枉为帝君。改个时候我得狠狠骂他一顿。”
钟唯唯本来提心吊胆的,但是听到护国大长公主这样说重华,立刻就不乐意了:“也许是真的有奸细呢。”
护国大长公主瞥她一眼,道:“啧啧,真是护短,是不是的,难道你我不清楚?算了,看在他跑了媳妇的份上,饶他这一回了。”
锦云紧张地道:“那些人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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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追上来了(2)
大长公主府这么长的车队不可能逃过别人的眼睛,有人追上来,查问:“前方是谁家的车队?停下来受检。”
车队停下来,锦云二话不说,拉开了车帘:“我们是护国大长公主府的,车里是大长公主殿下,要验证么?”
护国大长公主在郦国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就算是重华本人,也不能对她不敬,更不要说普通人。
锦云这样问,语气其实已经很不好,一般人都会知难而退,再恭恭敬敬道歉。
偏偏追查的人是个愣头青,听不懂弦外之音,只知道要忠实地执行皇帝陛下的指令——
那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搜索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
所以他道了一声:“对不住了,请姑姑掀开帘子,让下官看一眼就好。还有后头的马车,也全都要检查。”
锦云勃然大怒,正要发作,郑刚中从后面匆忙赶上来,拦住手下,上前行礼:“对不住,锦云姑姑,这小子才从外地调防入京,不懂得人情世故。”
钟唯唯在车中,听见郑刚中的声音,紧张得抿紧了唇。
她觉得,冥冥之中有种力量,总是会把她和重华牵连在一起。
无论走多远,无论发生什么事,兜兜转转总会把他们捆绑在一起。
比如说今天,她坐护国大长公主的车从这道门出去,郑刚中不走东边,不走西边,偏偏就是来了这里。
他是重华最信任的人,又是御林军副统领,他来给大长公主行礼问安,大长公主怎么也要给他这个面子。
倘若就是不给面子,反倒会引起怀疑。
大长公主微垂了眼,摸一摸钟唯唯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只听锦云道:“郑副统领,你来得正好,陛下的命令总是要听的,不管多难也要执行到底。不是不让人搜,而是怕他们毛毛躁躁的,惊着大长公主殿下。”
郑刚中赔笑:“姑姑莫怪,末将给大长公主请安赔礼就是。”
紧接着,郑刚中的声音在车前响了起来:“末将郑刚中,给大长公主殿下请安!”
声音近在咫尺,响亮有力,哪怕是隔着车帘,钟唯唯也能感受到郑刚中锐利的目光。
她和小棠一起,默默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郑将军别来无恙,什么时候改行拿贼了。”大长公主懒洋洋地道:“打起帘子来。”
钟唯唯福至心灵,立刻起身,和小棠一起,一人掀起一边车帘,同时将自己的身形藏在车帘后面,露出了歪靠在座位正中的护国大长公主。
“殿下还是那么风趣。”
郑刚中憨厚地笑着,迅速扫了车里一眼,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便垂了头,恭恭敬敬行礼。
“起来吧。”大长公主不急不忙,慢吞吞地问郑刚中:“发生什么了不起的事了?为何要紧闭城门,全城搜捕?
前几天夜里也来了那么一波,这几天天天有人明里暗里在搜人,什么样的奸细这样厉害?”
郑刚中尴尬得很,陛下的行为严格说起来,算是公器私用。
堂堂天子,动用力量,搜捕情敌和跑掉的媳妇儿,居然还没找到,说起来真是颜面无光。
若是让大长公主知道,必然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他干笑着道:“的确是大事儿,前些日子,钟彤史不是和芳荼馆的人研究那个什么黑茶的制作方法吗?
有点眉目了,但是被一个奸细偷走了方子,跑了。所以……”
“哦。”大长公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赶紧去搜啊!”
她爽快地吩咐锦云:“让他们全都下来,车门打开,车帘挂起,别耽搁了郑副统领办事儿。”
“是。”锦云脆生生地应下,扬声招呼后头的人下马下车,让御林军检查。
郑刚中求之不得,狠狠谢过大长公主的通情达理,除去朱轮华盖车之外,都认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告辞离去。
沉重的大门在车队后面落下,钟唯唯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京城,把车帘放下,没精打采地坐回去。
想到自己很可能再也看不见重华了,临走前最后一面,还是不欢而散,闹得那样厉害,他想拥她入怀,想亲吻她,她却狠狠地伤了他,她心里就油煎似的难受。
护国大长公主摸摸她的头,道:“人的际遇说不清楚,你要记住自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高兴一点,对你有好处。”
钟唯唯点头应下,安静地趴在大长公主的膝盖上,往大长公主的庄子而去。
暮色四合,昭仁宫中亮起了无数的灯。
重华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殿门。
他一直盯着殿门看,目不转睛,直到盯得眼珠子发酸,也不愿意眨一下眼。
李安仁、钱姑姑、青影,所有和钟唯唯接触过的人,都面无人色地跪伏在案前。
角落的阴影里,跪着的是受了伤的梁兄。他们都不敢出声,不敢哭泣,不敢动弹。
知道钟唯唯不见了之后,重华之前还很愤怒,知道派人去找,去搜捕,关闭城门,把所有和钟唯唯接触过的人抓起来,严加查问。
到了天黑,没有任何消息传进来,重华就不再出声,而是静默地坐在案后,静默而固执地盯着殿门,不吃饭不喝水不说话。
他是在等钟唯唯突然出现,然后告诉他,她只是和他赌气,开个玩笑,吓唬吓唬他而已。
又在胡思乱想,也许她是被人害了,这会儿正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挣扎求生,等他去救她。
如果你天黑之前回家,我就原谅你,再也不和你生气了。
不然你天亮之前回家,我只轻轻打你一下,然后就原谅你。
不然你明天回家,我不打你,教训你两句就算了。
不然你后天回来也好,我不打你,不骂你,我捧着你。
只要你回来就好。
重华的牙关越咬越紧,不想不愿不肯承认钟唯唯扔下他跑了这个事实。
脚步声终于响了起来,所有的人头希冀地抬眼看向门外。
郑刚中走进来,默然无声,“嘭”地一下跪倒在重华面前,奉上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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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遇到点事儿,更新迟了。
第345章 一切都是预谋(1)
是钟唯唯和小棠换下来的衣服。
重华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他猛地将案几上的所有陈设扫落在地。
众人吓得抖成一片,纷纷道:“陛下息怒!”
重华侧开脸,不肯让他们看到他的脸,淡淡地挥了挥手。
钱姑姑给众人使个眼色,众人迅速起身,却行退出。
顷刻之间,偌大的正殿内只剩下重华。
他独自一人坐在灯下,面无表情地垂眸盯着地砖上的花纹,两颗晶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睫毛。
他知道钟唯唯不会再回来了。
走得如此干净利落,并不是心血来潮的赌气行为,而是谋划很久的预谋。
其实,她自从何蓑衣带着钟袤来到京城,就一直心神不宁。
私会何蓑衣,不让钟袤进宫,不让钟袤和他有过多接触,一心只把钟袤交给何蓑衣照顾。
他要封赏钟袤,她故意把时间推迟到下个月初,嘴里还说得很好听。
她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那些,对他的疯狂痴缠眷恋,四处出击。
一会儿跑西翠宫,一会儿跑长阳宫,和吕纯你来我往,和胡紫芝拉关系。
都不过是为了减轻他的疑虑,掩盖她想逃走的事实和私心。
她把又又带去长阳宫,让又又和胡紫芝相处,不过是因为希望胡紫芝将来替代她的角色,做又又的另一个养母。
就连天玑阁发生的那件事,多半也和她脱不掉干系。
为的不过是挑动吕氏、韦氏和钟欣然结仇,她们大乱斗,钟欣然被赶出宫,她好趁机搭车逃走。
所以,何蓑衣和钟袤的借势离开,再失踪,其实都不过是她所有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此刻,她一定已经和他们在某个地方团聚了。
一切都是预谋,一切都是圈套!
而他,明明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偏偏因为太忙,因为对她太过信任,因为太过喜欢她,因为她表现得那样爱慕他,所以就这样放过去了!
小棠、何蓑衣、钟袤、钟唯唯,他们四个一起走了,悄无声息的走了,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了这冰冷阴森的宫殿里。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她说过要和他死在一起,埋在一起的!
她怎么敢!怎么敢!
重华抱住头,用额头使劲去撞桌案,一下又一下,“嘭嘭”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显得格外吓人。
李安仁和郑刚中躲在外面偷看,见状,李安仁忍不住眼泪狂飙,立刻就要冲出去阻止重华。
郑刚中拦住他,默默摇头,表示这种时候,他最好不要出现,让陛下自己****伤口就好。
陛下不是寻常的痴汉莽夫,他自己有分寸,不会为了这种事要死要活,但郁气集结于心,不散发出来,就会酿成大病。
所以不如默默守着就好。
重华撞到第十下,终于停了下来,他将额头抵在案几上,手扶着案几,宽宽的肩膀无声地抖动着。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的眼泪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郑刚中松了一口气,跪坐在殿门前,一动不动。
李安仁无声流泪,哭得一塌糊涂。
怎么会有那样狠心的人呢?
陛下恨不得把心肺都掏给她,她竟然这样不声不响就跑了,还是跟着别的男人跑的。而且还是何蓑衣!
难道不知道陛下最恨最忌惮的人就是何蓑衣吗?陛下得多难过啊。
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张翼在暴打梁兄。
一边打,一边追问:“说!你到底参与没有?你到底知道她去了哪里吗?知不知道原因?”
梁兄被打得够呛,之前被细线割裂的伤口原本已经结痂,这会儿又崩裂开来,血水浸湿了黑色的衣衫,看上去格外狼狈。
他静默地任由张翼暴打,不还手,不躲闪,低垂着眼,颠来覆去只有同样的话:
“不知道,我没参与,她之前一直都表现得很好。下了车后说想借人家的厕所用一用,进去了就没出来。
我去找,不见了,跳上房顶去追查,就有人跑出来追杀我,我打不过他,就往街上跑,惊动了巡捕,才把消息送回来。”
张翼打得累了,同时也心疼。
十三卫的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家庭,但从小就集中在一起接受训练,吃过无数的苦头,生死与共,和同胞手足没有差别。
他气呼呼地骂梁兄:“你个傻子!笨蛋!这回你犯了大事了!知道吗?
陛下把你挑出来看护钟唯唯,那是因为觉得你机灵、功夫好。
你却把人给丢了,还连个子丑寅卯都说不出来,十三卫的脸都给你丢干净了!
等着瞧吧,陛下就算把你弄死,你也活该!我一定不会给你求情!”
梁兄抱着手,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张翼看着他那样儿就烦,跑过去踢了他的屁股一脚,没好气地骂道:“还不赶紧去找人包扎一下?”
梁兄不走,磨磨蹭蹭地道:“大哥,上次咱们的人就跟丢了何蓑衣和钟袤,这次我又跟丢了钟唯唯,陛下不会轻饶你吧?”
张翼冷哼一声:“不要你管!滚!”
梁兄不走,他就去追打他,直到把梁兄赶走去休息包扎,他才叹着气去找重华。
重华已经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后,机械地整理着之前被挥落的东西。
仿佛知道他回来,淡淡地道:“去看看钟唯唯住过的地方,她都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张翼刚想开口,就听重华强调:“你亲自去,其他人做事我不放心,都没有你谨慎。”
张翼不敢多说,应了一声,纵身出了大殿。
行到高处,他回头,看到满堂光艳艳的烛光,穿着玄色帝王袍服的重华,孤独地坐在案几后面,身姿提拔,却萧瑟,神态威严,却生无可恋。
生无可恋。那种熟悉的表情又回来了。
张翼叹口气,往清心殿而去。
最先去的是茶房,其次是小隔间,然后是寝殿、暖阁,最后是又又住的偏殿。
青影看见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轻一点,不要吵醒又又,愁眉苦脸:“好不容易才哄睡着,也不知能瞒多久。”
第346章 一切都是预谋(2)
张翼叹口气,道:“那也没有办法,她有没有交待过你?”
青影低声道:“交待过,她让我和皇长子说,这些事都是她和陛下的事,和皇长子没有任何关系。
皇长子是好孩子,她很喜欢他,很心疼他,希望他能过得好。之前陛下追问,我怕陛下受不住,没敢说。”
钱姑姑很生气:“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她一准儿是知道说多了,就会被我发现端倪,所以后面几天都躲着我。”
到此可以确定,钟唯唯是早有预谋要逃跑了,而且根本不打算回来。
张翼想到重华那张生无可恋的脸,想到今后又有一段日子难过了,深深叹气:“真是冤孽啊。”
大致翻了一会儿东西,回去复命:“根据钱姑姑的清点,东西基本都在。”
其实这还算是顾忌到重华的心情,比较委婉的说法,实际上钟唯唯根本就什么都没带走。
那些值钱的首饰,漂亮精致的衣服,别具匠心的小玩意,还有匣子里的钱,以及那些名贵的茶具,和她精心搜集的茶叶,全都在。
重华的眼睛却亮了:“她带走了什么?”
说是基本都在,那钟唯唯必然有带走的东西,若是他送给她的,会不会算是她刻意留作念想的?
张翼急得出了一头的冷汗,支支吾吾地道:“带走了陛下赏的一根发簪,还有几朵头花。
哦,还有一对珍珠的耳坠子,也是陛下赏的,听伺候的宫人说,她最喜欢那对耳坠了,因为是陛下赏赐的……”
重华心里一片寒凉,根本不是钟唯唯刻意留下做念想的,而是她日常装扮,离了这些东西不行。
说不定此刻那些东西都已经被她脱下来,扔在了某个角落里,正如他特意给她制作的那套女官袍服一样。
张翼还在掩饰,妄图安慰。
重华终于忍无可忍,怒不可遏:“把她所有的东西全部扔掉!朕不想再看见!把清心殿封了!让皇长子即日起,搬过来与朕同住昭仁宫!”
张翼不敢再说话。
昭仁宫尚寝夏花冷静地走出来,恭敬行礼:“陛下,皇长子要搬过来住,住哪里合适?
伺候他的宫人嬷嬷也有十来个,仓促之间收拾不出房间,是否安排她们在后面文心轩里打地铺凑合一夜?”
又又要搬过来不是小事,拉拉杂杂一大堆人和物,皇帝陛下正在火头上,若是有人求情,必然会被牵连。
不如直接问这些琐事,凭着皇帝陛下的英明,定然知道该怎么办。
张翼敬佩地看向夏花,夏花彬彬有礼地朝他颔首,安静等待。
重华思考片刻,怒气果然降了,淡淡地道:“今天太晚,皇长子已经睡下,就不扰他了。
通知清心殿的人做准备,明天开始搬,一天之内必须搬完。”
“是。”夏花应下,低声道:“陛下,之前奴婢奉命询问皇长子乱叫娘一事,目前已有眉目。
皇长子说了,他这些天总是做梦,梦见钟大姑娘就是他亲娘。
又说昨天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钟大姑娘就突然想叫娘,脑子是懵的。”
重华看向夏花:“所以?”
夏花点头:“是,多半是被种了心魔,和昆仑殿有关。奴婢已经给皇长子服药并解除迷梦了。”
张翼十分惊诧:“难道钟大姑娘也是……”
若是钟先生的独女也和昆仑殿有染,那得引起多大的纷争啊。
重华摆摆手:“此事体大,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到先生的声誉,但凡和皇长子接触过的人都要细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
夏花退下,张翼磨蹭很久,劝道:“天色不早,陛下安歇了吧,明天一早还有大朝会呢。”
重华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也敢来管朕?瞅着朕好性儿是吧?”
张翼跪下去,一声不吭。
重华默坐许久,萧然走入寝殿,重重躺倒在床上。
此时,整个皇宫表面平静压抑,实际都在隐然欢乐。
万安宫。
韦太后笑得合不上嘴:“钟唯唯这是知难而退了?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跑掉?”
她指使妙琳:“立刻往家里送信,让他们跟进钟唯唯,务必要把她身上的那件东西找出来!然后,弄死她!”
先帝留下来的密旨在钟唯唯身上,好不容易把钟唯唯逼出宫去,脱离了重华的羽翼护佑,正好借机追杀。
只要把人找到,就不信没有手段逼得钟唯唯开口吐露实情。
妙琳应了,起身退出。
福润宫。
吕若素玉指若素,轻轻扣下一粒棋子:“钟唯唯倒是个有担当的。拿得起放得下,可惜了。”
姝语挑亮了灯,低声道:“她留在宫中,对贤妃娘娘乃是天大的威胁,走了才好,娘娘怎说她可惜了?”
吕若素道:“你不懂,我这是和她惺惺相惜。我若是晚生几十年,非得和她好好斗一斗不可。”
姝语不以为然:“失败者而已,陛下这样宠她,她却连皇宫都待不下去,落荒而逃,如何能与娘娘比?”
“不,她错在没有和我们长了一样的心。能借助各方力量,顺利逃走也是本事呢。”
吕若素微笑着,把棋子尽数扫落:“不过,若是她长了一颗和我们一样冷硬的心,皇帝陛下就不会这么稀罕她了。”
姝语道:“陛下心情不好,宫中人心浮动,正是娘娘下手的好时机。”
她举起手,狠狠往下一砍,沉声道:“萱嫔多活了这么久,也差不多时候该处理了。”
吕若素撑着下颌:“之前钟欣然不是正好把韦桑从台阶上推落下去吗?韦桑受了伤,发热,好不起来也是有的。”
姝语了然:“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安排,让人往她的汤药里下点料。”
吕若素淡淡点头:“告诉贤妃,她的机会来了,让她好好准备,不要让我失望。”
长阳宫中。
胡紫芝紧张得吃不下睡不着,没想到钟唯唯真的走了!
开始她以为钟唯唯是骗她的,没想到说走就走,一点预兆都没有!
陛下喜欢什么,爱吃什么,生活习惯,钟唯唯都已经告诉她了,她这些天一直复习这些东西,已然熟记在心。
但是也要看陛下肯不肯给她机会的吧?
如果陛下不给她机会,她该怎么办呢?
以及后宫群狼环伺,想必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要往陛下面前露脸争宠,她能斗得过这些人吗?
一阵风吹来,把珠帘吹得晃晃悠悠,撞击出声,一股奇异的甜香飘来。
胡紫芝回头,看到门外阴影处站着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
她吓得惊惶出声:“谁在那里!”
男人微笑出声:“惠嫔娘娘不要害怕,在下是受钟彤史之托,前来助你成事的。”
胡紫芝松一口气:“她还好吗?”
男人轻轻挑起帘子,露出一双幽暗的眼睛,语带魅惑:“当然好,娘娘,看着我的眼睛,记住,没有你不可以做到的事……”
第347章 她原本应该是他的妻子(1)
京郊,护国大长公主的庄子。
钟唯唯躺在床上,把手伸出锦帷之外,大长公主的专属大夫屏声静气,给她诊脉。
何蓑衣,钟袤、护国大长公主、小棠,围在一旁,紧张地等大夫发话。
终于,大夫放了钟唯唯的手,沉吟许久,道:“风邪入体,寒气久积,是体虚之相,开副补药吃吃看。”
分明是中毒呢,这个没用的老家伙居然看不出来!
护国大长公主觉得很丢脸:“你要不要再看看?”
大夫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却还是坚持道:“禀殿下,老朽已然仔细查验过了,没有错。”
钟唯唯的身份是绝密,中毒的事情更是绝密,护国大长公主不好明说,急躁地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病症了?”
大夫见她坚持,就又谨慎地再次给钟唯唯号脉,然后很肯定地道:
“就是身体不好,非常不好,吃点补药调养调养,过了这个冬天,等到春暖花开,大概就会有起色了。”
之前宋申义说的是,到了冬天,她的症候就会全面发作。
然后,会缠绵病榻,一天更比一天衰弱,枯如槁木,渐渐死去。
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也许只能躺在软榻上看花开。
钟唯唯体贴笑道:“既然如此,就请老大夫开一副补药吧。”
老大夫赞许地点头,再瞟一眼护国大长公主,言下之意是,护国大长公主一点也不善解人意。
护国大长公主收到这目光,拎起拐杖就往大夫背上一敲,骂道:“不会看病的庸才!还好意思卖弄!出去开药!”
老大夫被打得够呛,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护国大长公主追出去,叽叽咕咕也不知道在吩咐些什么。
何蓑衣目光沉沉地看了钟唯唯一眼,转身大步跟了出去。
小棠挂起帷帐,钟袤扑到床前,眼泪汪汪地看着钟唯唯,哽咽道:“阿姐,你怎么了?”
钟唯唯温和地注视着钟袤,钟袤已经比她高了,身材虽然瘦弱,但是唇边已经有了一圈淡青色的绒毛。
如同重华所言,的确是已经长大,可以考虑他成亲的事了。
她死之前,得把钟袤安置好,给他找个可心的女孩子,让他有个容身之所。
总不能让他一直跟着大师兄,大师兄年纪也不小了,该有自己的生活。
钟唯唯想到这里,就让小棠去看着门,叫钟袤:“你别哭了,咱们姐弟俩分离多年,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也没说上几句话。难得没有外人在场,你听我和你说几句。”
钟袤擦去眼泪,害羞地道:“我并不是一直都这么爱哭的,就是见着阿姐,忍不住……是我没用……总是拖累你……”
说着眼泪又掉了出来,小时候的有些事情,他已经模糊了,但从始至终都只记得,阿姐是他最可靠的依靠。
长姐如母,钟唯唯可谓是做到了极致。
他一直都在想,等他长大了,他一定好好照料阿姐,不让她吃苦受累受气。
但是等到他真的长大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用,还是帮不了阿姐。
钟唯唯知道钟袤在想什么,倒也不觉得他烦、软弱没本事。
身体那么差,自小又经历过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她曾一度以为他活不下来,能平安长大已经很好。
她温和地给钟袤擦泪:“不是你没用,我听大师兄说,你的文采其实很好,在苍山的同龄人中经常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但你的长相,已经限定你绝了宦途,除非是找到当年的真相。
武技,你天生不是学这个的料,强身健体就行。
你听着,我现在对你只有一个要求,跟着我学习继承茶道。”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京城,不能教导钟袤茶道,让钟袤错过了最佳的学习年龄。
希望现在还能补起来,在她有限的时间里,让钟袤学到秋氏茶道的精髓。
哪怕他受天分限制,不能发扬光大,将来传授给子孙也是好的。
钟袤坐直身体,坚毅地道:“阿姐放心,我并没有丢你的脸。你走时留给我的茶经,我都背熟了,有空就跟着大师兄练习茶道,经常参加他举办的茶会。”
“我作证。”何蓑衣走进来,爱惜地拍拍钟袤的肩,挨着他坐下来,看向钟唯唯:“我所会的全都传授给了他,幸不负所托。”
钟袤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没有阿姐的嗅觉和味觉好。”
嗅觉和味觉是天生的,而且钟袤小时候得过重病,吃过太多的药,是药三分毒,嗅觉和味觉被毁了也是有的。
这并不是他的错。
钟唯唯让小棠把她写好的心得体会交给钟袤:“拿去背下来,照着练习,不会的来找我。”
钟袤收了绢纸,却舍不得离开,守在她床边:“我照顾阿姐吧,阿姐你睡,我看着你。”
何蓑衣赶他走:“你阿姐缺人照顾吗?赶紧去背书!我会照顾你阿姐。早点睡,别又生病了,还要你阿姐替你担心。”
钟袤不敢违逆何蓑衣,恋恋不舍地离开。
钟唯唯笑道:“有道是长兄如父,钟袤对着我还敢撒娇卖痴,对着大师兄就不敢多话。”
“不止他,包括你在内。在阿兄眼里一直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
何蓑衣笑着比划给钟唯唯看:“你们姐弟俩才进门时,只有这么高,面黄肌瘦的,就像是没发好的豆芽菜。
我当时看到你们,就想,以后一定要好好照料你们,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成天笑眯眯的。”
一定要好好照料你们,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养大了做我的媳妇。
何蓑衣看着钟唯唯憔悴消瘦的模样,一时有些怔然。
有些事情真是想不到。
当年,钟唯唯和钟袤跟着师父进门,师父是这样告诉他的:“好好照顾她,将来她就是你的妻子!”
他已经十八岁,人才风流,无数美丽的女孩子等着向他献殷勤,当然看不上瘦弱的黄毛丫头。
不过师父对他有大恩,师父既然要他娶她,他听从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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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她原本应该是他的妻子(2)
于是,他便开始关照钟唯唯姐弟。
虽然忙,但是顺手照顾一下,也耽搁不了什么事。
能看她睁着大眼睛,感激地看着他,把他当成最亲近可信的人看待,滋味也不错。
渐渐的,他喜欢上了这种感觉,觉得亲手养大自己的小妻子,看她一天天脱胎换骨,长大成人,实在是很欣慰满足。
可惜身为师父的嫡传掌山大弟子,整天有无数的琐事要管。
所以即便很想周到细致地照顾她和钟袤,也有分身乏术,管不到的时候。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除了学习之外,什么事都不管、什么都不操心、脾气又臭没人敢烦的重华越走越近。
钟唯唯和重华凑在一起抢东西吃,你推我我掐你的闹腾时,他在帮着师父教导新进门的小师弟。
钟唯唯和重华半夜悄悄溜出去幽会,卿卿我我的时候,他在帮着师父料理山庄里的账目,算收成,算支出。
师父不善理财,师娘不善持家,钟欣然是清高傲慢的性子,整个山庄的运转都得靠他这个大弟子来维持。
这不公平!
他在为他们的衣食住行,甚至整个山庄筹谋打算,忙得不开交,他们却在风花雪月!
最不公平的是,师父居然假装忘了从前说过的话,还有意无意地当着他的面说:“这俩孩子是缘分啊,难为重华那样臭的狗脾气,居然会有人治得了他!”
他不言语,师父就说:“你年龄不小,该成亲了,让你师娘给你找个合适的,你喜欢谁家的姑娘啊?师父倾家荡产也去给你娶回来!”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没了立场。
师父养大他,有再造之恩,他向来听话懂事,所谓的狂放不羁,不过是因为师父给了他自傲的本事。
他不能任性地和师父说,我不要其他女人,我就要钟唯唯那个小丫头。
他不是重华,不能一言不合就当场发作,瞪眼睛发脾气,潇洒地挥袖而去。
他也不是钟唯唯,脸皮厚,可以抱着师父的大腿撒娇撒泼,装傻卖痴。
在师父看来,既然重华和钟唯唯两情相悦,就应该是一对,他和钟欣然理所当然不能插手,不能硬挤进去。
于是,他成了局外人。
他知道钟唯唯和重华在幽会,却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只能示意人悄悄给师娘送信,让师娘来个棒打鸳鸯散。
偶尔看着有机会,就撩拨一下重华。
看他们俩又吵又闹,看着好像立刻就要分开了,结果立刻又好得如胶似漆,比闹架之前还要好。
不知是重华太有定力,还是钟唯唯太谨慎。
这二人日夜相处,耳鬓厮磨,却也没有闹出什么丑闻大事,做出不该做的事来。
他不紧不慢地守着钟唯唯,守着苍山,静静地等待。
好不容易等到钟唯唯和重华分开,他以为他们终将恩断义绝,再不可能走到一起。
等到时机成熟,他来京城接回钟唯唯,她终将是他的妻子。
谁知命运如此奇怪,兜兜转转,重华和钟唯唯还是走到了一起。
鬼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时欢喜,一时忧愁,伤春悲秋,还要强作笑颜,故作潇洒。
好不容易瞅到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入京,好不容易引得她出宫相会,却看到了她脖子上的吻痕。
他还在原地痴痴等她,而她已经和重华尽弃前嫌,结为一体。
那么多的误会,居然也分不开他们!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放不下她,还是想要拥她入怀,一解相思。
还想与她一起相依相偎,游山玩水,烹茶煮茗,做神仙眷侣。
总算等到她愿意放下重华,自动出宫,跟着他走,却是因为她剧毒缠身,命不久矣。
因为心疼重华,不想成为重华的拖累和软肋,所以才愿意跟着他。
真是莫大的讽刺。
何蓑衣越来越失神。
“让师兄失望了,我不争气。”钟唯唯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兄在想什么?”
何蓑衣回过神来,笑道:“在想你小时候的事。”
“夜深了,你先睡,药好了我会拿来给小棠。”
他站起身,很自然把钟唯唯放在外面的手臂拿起,放入被子中。
再给她压紧被子,顺带摸一摸她的脚,道:“有点凉,是不是觉得很冷?夜里让小棠陪你睡吧。”
钟唯唯觉得有点不自在,但是因为何蓑衣做得太过自然,神色也很严肃正经,仿佛她若多想都是亵渎他。
便乖巧地道:“好。阿兄不用守着熬药,公主殿下会安排妥当的,你也去睡,养足精神,我们才好赶路。这一路,恐怕都要依靠你了。”
何蓑衣一笑:“公主府的人始终是外人,不好麻烦人家的。师父不在了,我是长兄,就该好好照顾你们。安心睡吧,其他事不用管,一切都交给我。”
他说得很有道理,虽然护国大长公主仔细周到,但对于公主府的下人来说,他们的确是借居于此的客人。
又没带多少钱,打赏也不丰厚,麻烦太多就招人厌憎了。
钟唯唯便道:“那就麻烦阿兄了。”
何蓑衣沉着地点点头,吩咐小棠好好照料钟唯唯,转身走出房门,直奔厨房,准备亲手给钟唯唯熬药。
小棠守着钟唯唯,也不说话,就是一直哭。
她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满满都是自责:“那些人为什么这样坏啊……您碍着他们什么了?
都怪我,我天天跟在你身边,却没有照顾好你,我怎么这样傻呀……”
钟唯唯笑起来:“傻小棠,关你什么事?这世上的事儿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有人看我不顺眼,有人觉得我挡了道,所以就想弄死我,就这么简单。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自诩足够聪明小心,却什么时候中了招都不知道。
就连先帝,那么隐忍聪明的人,不也照样中了他们的招?
因此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只怪敌人太狡猾啦。”
“讨厌……”小棠被钟唯唯最后一句话逗得笑了,瘪着嘴爬上床去,把她的脚抱到怀里捂着,“您睡吧。”
钟唯唯睡不着:“你猜陛下此刻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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