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这是典型的恃宠生骄(1)
吕太贵妃却再不敢像当初那样冲过去打骂钟唯唯,因为知道她身后站着重华。
重华霸道护短凶悍的形象是建立起来了,没人敢轻易捋他的虎须,至少明面上不敢。
吕太贵妃有些忿忿,觉得非常没面子,就站在一旁瞪钟唯唯:“别太骄傲了,小心走路扭着腰。”
“这是太贵妃的经验之谈吧?”钟唯唯微笑着朝她蹲一蹲:“谢太贵妃提醒,下官谨记在心了。”
吕若素抿唇笑起来:“真不错,江山代有人才出,钟彤史胆子很大。这是典型的恃宠生骄啊。”
她逼近钟唯唯,压低声音:“作为过来人,老前辈,本宫提醒你,一时的得意算不了什么,要长久得意才叫了不起。不然爬得越高,跌得越惨。”
钟唯唯寸步不让:“娘娘此言差矣,人生得意须尽欢,该得意时就要得意,不然将来后悔都没地儿哭。”
斜瞟吕若素一眼:“娘娘应该比下官更清楚这个。”
“哈哈哈……这是在嘲笑本宫呢。”吕若素大笑起来,“果然是个胆大的,难怪敢问当年的旧事。”
钟唯唯微笑着道:“不过是一个交易。诚如下官和贤妃娘娘说的一样,全凭自愿。几位若是不愿,下官并不能勉强。”
“说得好!”吕若素一挥袍袖,气势迫人地坐下来:“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钟唯唯不请自坐:“想知道当年真宗皇帝的事。想必贤妃娘娘已经和您说过了。”
吕若素面露回忆之色:“当年的事情啊……那可是天大的秘密,你卷进来,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钟唯唯反问她:“在这宫里,谁能独善其身?”
“说得好!不错,在这宫里,的确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尤其是你。”
吕若素轻轻敲了桌子两下,让吕太贵妃和吕纯出去:“和你们没有关系的事,你们就不要卷进来了,都出去吧。”
吕太贵妃和吕纯很听她的话,默默行了一礼,退出去,体贴地替二人把门关上。
钟唯唯和吕若素在屋子里密谈了小半个时辰后,失望地起身告辞。
她以为吕若素多少会知道一点关于“真宗皇帝为什么不能生孩子”的事,却没想到吕若素知道的也不多,谈话内容也多是恶意挑唆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真宗皇帝当年曾经广招天下名医,同样无药可救。
与其说真宗是因为政务无能,郁郁而终,不如说他是受了双重打击。
争斗失败,杀了秋泽满门,茶道后续无人,被全国上下唾弃质疑。
加上知道自己身中剧毒,终身无子,帝位始终会被一直觊觎的弟弟一家继承,他终于郁结于心,早早死掉。
真正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大概只能是重华的祖父,还有他身边亲近可信的侍人。
但是这些侍人,多半早就被诛杀干净了。
因为下一任真宗也是皇帝,权势通天,为了做到天衣无缝,无懈可击,这事儿只能是绝密,参与的人全都会被杀死灭口。就连永帝都不会知道,更不要说是重华。
看起来,她的确已经无药可救,只能静候天命。
最后的希望被掐灭,钟唯唯步履沉重地起身。
却听吕若素在身后冷笑:“钟彤史,这件事是谁让你来问的?总不会是陛下吧?这件陈年旧事若是不小心泄露出去,说不定会给陛下惹来很多麻烦哦。”
真宗无子,永帝这一支才能继承皇位。
若是这件事是阴谋暗算,那么重华继承皇位的合法性就会遭到很大的质疑,就会是祸乱的源头。
因此重华根本不会允许翻起这件旧事,只能是钟唯唯个人所为。
若要逼迫钟唯唯为吕氏所用,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钟唯唯早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想好了退路,丝毫不惧:“娘娘这是在威胁下官吗?”
吕若素微笑:“言重了,本宫只是想和钟彤史做一笔交易而已。”
钟唯唯转身,慢悠悠走回去,站在吕若素面前,镇定地道:“没有交易。相反,娘娘要感谢下官,没有把你当年做的事情暴露出来。”
吕若素阴冷地看着钟唯唯:“钟彤史说来听听,本宫当年做什么了?”
钟唯唯气定神闲:“娘娘刚才一直没有回答下官一个问题,那就是真宗皇帝早年的两个子嗣,是怎么夭折的?”
吕若素冷冷地道:“孩子不好养活,没福气,这也怪本宫?”
钟唯唯甜甜一笑:“那可不一定呢。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
下官既然敢来见娘娘,就是早有准备。不然,娘娘若是不信邪,咱俩玩一玩儿?
看看是否会玉石俱焚?韦柔尸骨未寒,韦氏想必很希望替她找个伴儿。”
吕若素猛地往前一扑,抓住钟唯唯的领口,磨着牙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威胁本宫?”
钟唯唯轻轻将她的手拂开,寸步不让:“娘娘见笑了,下官这是好心提醒。”
吕若素还想动手,钟唯唯就大声喊道:“梁兄!”
类似蝉鸣的哨音在房顶响了起来,吕若素神色微变:“十三卫。”
钟唯唯小人得志地勾着唇角一笑:“没错儿,娘娘还想不想动手?”
不等吕若素回答,气定神闲地整一整衣物,转过身,稳稳当当往外走。
吕若素恶毒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狗急跳墙,你来问真宗皇帝无子的事,是因为你发现自己生不出孩子了吧?”
钟唯唯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吕若素道:“你不想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钟唯唯回眸一笑:“总归,不是姓吕的就是姓韦的,我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必然要拉你们和我一起下地狱,老实点儿!”
吕若素不甘心地握紧拳头:“是韦氏!我也中过她们的毒。”
钟唯唯大力拉开房门,笑道:“娘娘居然忍到现在?若是我啊,不死不休。”
吕纯姑侄二人和小棠,还有吕若素的贴身女官守在外面,见钟唯唯出来,四双眼睛同时看过来,充满了探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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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这是典型的恃宠生骄(2)
钟唯唯彬彬有礼地朝众人点点头,镇定地道:“下官出来得有些久了,该回去啦。”
“嗳……”吕纯不放她走:“你答应我的事……”
钟唯唯笑道:“娘娘安心等待。”
吕纯冷笑:“你别哄骗我,不然……”
吕太贵妃恶狠狠地帮腔:“别搞小动作,不然拼着本宫这把老命,也一定让你死无全尸!”
“两位娘娘其实是眼红下官带皇长子去探访惠嫔了吧?”
钟唯唯不怀好意地笑:“惠嫔娘娘因为帮下官的忙挨了罚,下官若不去探望她,岂不是太过冷血无情了?你们敢和冷血无情的人做交易吗?”
可恶的钟唯唯!这是把自己当狗呢,拿根肉骨头在自己面前晃,引着自己被她驱使干活,偏偏自己又抵挡不住诱惑。
吕纯气得磨牙:“钟唯唯,从前本宫怎么不知道你如此招人厌呢?”
“那是因为娘娘不了解下官。心中没有贪念,就不会为人驱使,娘娘与其怪责下官招人厌,不如清心寡欲。”
钟唯唯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吕纯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和小棠走远,跺一跺脚,转身敲响静室的门:“娘娘。”
“进来吧。”吕若素还在生气:“小贱人走了?”
“走了。”吕纯关好门,和吕太贵妃一左一右坐到吕若素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样?”
吕若素道:“有恃无恐,竟敢回过头来威胁我!”
钟唯唯最近是吃错药了么?突然变得这样凶悍厉害,就连福润宫都对付不了,她到底想干嘛?
吕纯皱眉道:“难道就没有办法对付她?”
吕若素阴沉沉地道:“皇帝对她宠溺入骨,短时间内动不得。家里不是说了,她前些天出门,曾经突然发病,传过太医吗?
我估摸着,是万安宫老妖婆做的手脚被发现了。她这是急了,所以迫不及待想挑点儿事,目标未必是我们,而是万安宫老妖婆。
我适才挑拨了两句,她装着是不在乎,但不可能真不在乎。最近有个好机会,据说陛下想宴请封赏钟家母女。
我猜,封赏这母女俩是次要的,想给钟唯唯的弟弟封赏和身份才是主要目的。到时候,咱们这样做……”
吕太贵妃和吕纯连连点头:“就这样办,让韦氏出手收拾她!”
吕若素勾起唇角,老不死的韦老太婆,我收拾不了你,让你儿子来收拾你!
还有韦桑这个小妖精,也别想好过了!
另一边,小棠拉着钟唯唯追问:“你到底想做什么,最近每天都在和这些牛鬼蛇神打交道,弄得我整天紧张兮兮的,就生怕她们会把您怎么样。”
钟唯唯道:“我身后有陛下,明着她们不敢把我如何,要防的是暗箭。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你没见陛下不怎么管我吗?若真有问题,他早就出来干涉了。”
这倒也是。小棠拍拍胸脯:“想让我做什么,您只管说。”
钟唯唯道:“你只要记住,我没有让你说的话,不要乱说就够了,包括陛下那里。”
小棠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当初是想要你和陛下和好,现在你们既然已经和好了,我自然不会多嘴。
我还是那句话,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是你的人啦。”
钟唯唯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我到哪里,就带着你去哪里。
现在,你把陛下将在下个月初六宴请封赏钟夫人母女的事散布出去。”
想必很多人会在这次宴会上做文章,她也想要借这次机会做点事。
小棠领命而去,钟唯唯去昭仁宫看望重华。
重华正在忙碌,她也不打扰他,悄悄往茶室里坐了。
虽然二人之间隔着几堵墙,她却觉得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心里踏实而满足。
茶室里还维持着当初她和陈少明斗茶时的模样,钟唯唯拎起那把烧水用的金壶看了又看。
当初葛湘君就是用这把水壶给她下了毒,时间过去这么久,这把壶早就被清洗干净一切痕迹,什么都找不到了。
那个让葛湘君给她下毒的人,又杀了葛湘君的人,多半和韦太后有莫大的关系。
也许,还会牵扯着昆仑殿的人?
钟唯唯想得出神,知道自己应该往昆仑殿方向查一下。
但是他们在明,对方在暗,防不胜防,重华都没能做到的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真能做得到吗?
也许,只有给对方造成“已经得手”的假象,再暗里布置,才能抓到一点蛛丝马迹吧?
以及,为何总也不见圣女宫派人来宫里?还是已经来了,只是她不知道?
宫人进来:“请问彤史是想在这里练习茶道吗?”
钟唯唯把水壶放下:“去帮我把赵总管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赵宏图过了好一会儿才进来,边走边拿袖子搧风:“这天气好热……小钟,听说你有事找我?”
钟唯唯请他坐下,给他斟一杯茶,开门见山:“我为了葛湘君的事而来。
今年年初,陈少明第一次进宫找我斗茶,是你安排她伺候陈少明的吧?”
赵宏图颇为尴尬:“是我。当初她师父对我有恩,离宫前曾托付我照顾她。
上次她托人来说过得不好,想找个好人家出宫过日子,我思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恰逢那天她过来送书,陈少明也在,我就多了个心眼,徇私让她去伺候陈少明。
是想着陈少明尚无妻室,哪怕她的身份不够做正室,做个偏房也不错……”
后面的事钟唯唯都知道了,就是因为赵宏图这一次“徇私”,她被葛湘君故意打翻的那壶水激起的水雾下了毒。
不敢说这些水雾致命,但真的是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那是疑似下毒的最后一次可疑事件,大概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她有一种啼笑皆非之感,不过这宫里的事,自来如此,你欠我情,我欠你情,欠了情是要还的。
就像当初赵宏图帮她一样。如若赵宏图不讲任何情面,她也是要吃够苦头的。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第306章 好腻歪(1)
钟唯唯道:“老赵,你可知道葛湘君对我怀有杀心?曾经试图对我下手?
就算是你要还人情,那也要看这个人会不会害人,会不会把你拖下水,会不会妨碍到陛下。
你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你的第一要务就是为陛下尽心尽力,不让陛下被不相干的人扰到,害到。”
赵宏图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小钟,我知道你跟葛湘君不和,但说她曾经试图对你下手,有碍陛下,这个,我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唯唯道:“我也是她死前才知道,她曾经给我下毒。就在你让她伺候陈少明的那一天。”
赵宏图目瞪口呆:“天,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胆大包天。”
钟唯唯没给他留情面:“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老赵你是失职了,帮人也要看情况的。
她心术不正,陈少明是茶道天才,未来的国之栋梁,你觉得陛下会把一个心术不正、对陛下怀有妄念的人嫁给陈少明这种人才吗?
这样做,只会有两个结果,一是毁掉陈少明,二是让陈少明对陛下心生怨念。”
赵宏图被她说得连连擦汗,苦笑道:“小钟,我以后再不会犯这种错了。”
“我也有错,错在不该心软。”钟唯唯低声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虽说对方起意要害她,即便不是葛湘君下手,也会是其他人。
但她不该心软,不该让葛湘君再接近她,不该给敌人可趁之机,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因此不允许同样的错误再次发生在重华身上,她要尽己所能,替他清除隐患。
“老赵,看在咱们从前的情分上,你做好准备吧。”钟唯唯没有看赵宏图是什么表情,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赵宏图苦笑不已:“你放心,我过些日子就和陛下告老。”
一次疏忽,一次心软,就出了这种事,他推卸不掉责任。
钟唯唯没有直接告诉重华,已是给他留了脸面。
他要做的就是,主动认错告老,体面离开。
然后下一任接班人就会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钟唯唯慎重地打量着赵宏图:“我可以相信你吗?”
赵宏图苦笑:“小钟,认识这么多年,虽说我做错了事,但我是什么人,你应当心里有数。这宫中的确坏人很多,但也有人是有良知的。”
钟唯唯半阖了眼:“我知道了,等到合适的机会,你和陛下辞职之后,来找我,我有事要拜托你。兴许,你还会有重新起来的那一天。”
赵宏图在这宫中待了几十年,起起落落,阴谋诡计都见过不少,平安混到清心殿大总管一职可不容易,唯一的错误就是帮了葛湘君一次。
她离开后,需要一个人在暗里盯着这宫里的一切,找到昆仑殿的蛛丝马迹。
那个人需要忍人之所不能忍,有机变有决断,还要有人脉有手段,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赵宏图。
已是傍晚,夕阳的余光斜斜射入茶室,钟唯唯伏在案上写个不停。
重华轻轻走进去,站在她身旁看她写什么,见写的都是她平时积累的茶道技巧,就笑了:“这次又是想写给谁?”
钟唯唯太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骤然听到这一声,吓得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纸上,毁了一页纸。
气得把笔一丢,抓住重华的手撒赖:“都怪您,只差几个字就写好了。这回又要重新写。”
“出息!多大点儿事呢?”重华瞟她一眼,挨着她坐下来,提笔抄写刚才弄脏了的那一页纸:“赔你!”
钟唯唯不给他写,抱着他的右手替他揉了又揉,边揉边低声嘟囔:“好精神呢,一天到晚都在批折子写字,手也很酸疼的吧,快歇一歇。”
重华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唯唯看。
她近来对他特别用心,特别温柔体贴,他感受得到,这一切变化,都是从她跟何蓑衣吵架那天开始的。
他的内心特别喜悦充盈,这就是他要的神仙日子啊,何蓑衣,哈哈哈……老菜帮子,竟敢吼他家的阿唯,真是找死!
钟唯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看什么呢?看什么呢?”
重华手臂一舒,将她搂进怀里,用下巴摩擦着她的颈窝,低声说道:“我很开心。”
钟唯唯用力回抱他:“我也很开心。”
腻歪死了!
小棠酸得脸皱成一团,趔趄着往外躲出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人依偎着坐了片刻,钟唯唯拉重华起身:“陛下有些日子没有去跑马了,叫上又又,咱们仨一起去。”
重华无不应允,三个人一起去了演武场。
钟唯唯生怕自己犯头晕从马上摔下来,就推说太热,只骑着胭脂马围着场子慢步跑了一圈,看重华带着又又玩得不亦乐乎。
又又人小,跑了两圈受不住了,停下来跟着钟唯唯坐在演武场边看重华骑马。
天热,重华穿的骑射服轻薄,奔跑之时,全身肌肉线条毫无保留地显现出来,阳刚健美,英气勃发。
偶尔回眸一笑,英俊漂亮得让人能尖叫晕过去。
“陛下好英武!我要晕过去了,扶着我……”钟唯唯夸张地将手捂在心口上,假装自己要晕倒了,要求小棠扶住她。
她自来都是含蓄的,突然变得如此外放,让小棠十分不好意思,急急忙忙扶着她,眼睛都不敢往别的宫人脸上瞟,就生怕人家嘲笑自己跟了这样的主人。
谄媚,太谄媚了!
钟唯唯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将手合拢围在嘴边,冲着重华大声喊道:“陛下英武!”
重华纵马飞奔而过,面无表情地朝她点点头,耳根却一点一点地红起来,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是害羞开心,却又觉得丢人,要假装很威严的样子。
钟唯唯“哈哈”大笑,要求又又跟着她一起喊。
小孩子不懂得这些事情,只觉得重华是真的很英武,于是撅着小屁股,跟着钟唯唯一起卖力地喊:“阿爹英武!”
喊着喊着,宫人们也跟着喊了起来,喊声响彻云霄,惊起无数归鸟。
第307章 好腻歪(2)
这马没法儿骑了!
重华威严地停下来,甩蹬下马,把缰绳扔给御马监的宦官,大步朝钟唯唯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抓着她就走。
他人高腿长,钟唯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又又更是需要快步跑才能跟上。
这俩拖后腿的少不得抱怨:“走慢些啦,要摔倒了,要摔倒了……”
“活该!不惩罚你们已经很宽厚了!你们是捣乱还是怎么地?这是唯恐别人不骂朕身边尽是阿谀奉承之辈呢。”
重华低声训斥钟唯唯和又又,步子却放缓下来。
钟唯唯趁机挂在他胳膊上,又又也厚着脸皮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往下坠。
重华无奈,只好拖着沉重的腿和胳膊,艰难地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实在忍不住,唇角上扬,笑出了声:“两个混账。”
钟唯唯侧头看到他的笑颜,心里乐开了花,低声说道:“陛下在我心里是这世上最英武能干的男子。”
又又耳朵灵敏,立刻加上一句:“父皇在儿子心里是这世上最英武能干的男子。”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儿插什么嘴!”重华忍着笑意,佯装不耐烦地低声训了又又几句。
垂眸斜瞟着挂在他胳膊上的钟唯唯,貌似很凶,实际没有一点力度地说:“下次再这样胡闹,打屁股!”
钟唯唯冲他吐舌头做鬼脸,又又有样学样,重华决定不理睬这两个人,板着脸含着笑意,继续“威严”地往前走。
三个人串成一串,踏着暮光往宫城深处而去。
很久以后,李安仁想起今天这一幕,总会忍不住湿了眼眶。
那时候钟彤史是为了尽力让陛下开心,所以竭尽所能了吧?
这一夜,钟唯唯竭尽温柔之事,重华恨不能将她揉碎了,吞入腹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钟唯唯绝望又难过,一时恨不得让重华永远也忘不掉她,永远也只记得、爱着她一个人,并且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
一时又忍不住难过心酸,若是他永远只记得并爱着她一个人,那他这漫长的一辈子,过得是要多么悲惨。
做帝王的人,特别是重华这样身负重任的人,就连哭也是没有资格的,更不要说是死。
哪怕就是死,也得先把该尽的责任尽到,才能痛快地去死。
她不忍心,不忍心。
钟唯唯和着眼泪,颤抖着又一次吻上重华的嘴唇,与他再次呼吸相缠。
万安宫中,昏暗的灯光之下。
韦太后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养神,身后芳晴拿了扇子给她搧着,不徐不疾送来凉风。
妙琳低声禀告打听来的消息:“说是下月初六,陛下御赐给钟氏母女的宅邸修整完成,届时陛下将会亲临钟府,祭祀恩师,追赠钟南江为太傅,钟夫人为一品诰命,钟袤为子爵,继承钟太傅衣钵……”
“凭什么!”韦太后勃然大怒,猛地睁开眼睛,怒声道:“钟南江一代大儒,教养陛下成人,追赠太傅也就罢了。
钟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贱民野种,来历身家不明,也敢肖想爵位?本宫决不允许!”
一旦钟袤有了爵位在身,正式成为钟南江的嗣子,继承钟氏家业,钟唯唯的名声地位就稳固了。
师出有名,想要再借顶替冒名这个说法搞事,再没有那么容易。
她绝不允许!
妙琳低眉垂眼:“钟南江无子,钟袤是他唯一的义子和养子,又随了钟姓,陛下看在恩师面上,赏一个子爵也是无可厚非。”
“呸!”韦太后啐了一口,骂道:“就算钟南江死了,也还有子侄嘛。近支的没有了,远支也还有,难道不能过继的?
就算恩荫,也该给这些正儿八经的钟氏子弟,什么时候轮到义子养子了?逆子贪恋美色,公器私用,迟早要误国!”
涉及到两宫之争,妙琳和芳晴都低了头不敢说话。
韦太后怒气冲冲发了一阵火,也知道这个事儿如果重华铁了心要促成,那她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还得从钟氏母女那里下手。
她盘算片刻,低声吩咐妙琳:“事不宜迟,让人去给钟氏母女送信,就说本宫邀请她们后天入宫做客。”
妙琳提醒道:“之前陛下曾言,让钟夫人好好养病,轻易不要入宫。”
韦太后不高兴地发作起来:“难不成本宫还不能宣个人入宫说话了?谁敢拦人,就来找我!”
妙琳领命而去,韦太后又问芳晴:“有些日子没见着萱嫔了,她的病还没好?”
芳晴道:“萱嫔的病情一直反复,听说一点冷风都吹不得,一吹就咳嗽。
热也热不得,稍许晒点太阳就晕过去,所以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一是养病,二是怕把病气过给太后娘娘。”
韦太后不客气地道:“问你一句话,回这么多句,是收了萱嫔好处吧?”
芳晴微笑着道:“萱嫔赏了奴婢一百两养老银子,让奴婢把话说清楚,是怕太后娘娘替小辈担心。”
韦太后也懒得理这些琐事,道:“你去告诉她,我有事要她办,让她赶紧好起来,别耽搁了我的事!
要什么好药都只管从我的库房里拿,看病的太医不行就换另一个。”
芳晴也领命而去,房间里只剩下韦太后一个人。
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要怎么处理钟唯唯这件事,真是眼中钉肉中刺啊。
要死又不赶紧死,苟延残喘地活着扎她的眼,好想立刻弄死掐死。
钟唯唯号称拥有的先帝遗诏,她也曾偷偷派人去搜查过,但是一无所获。
再往深处找,又怕被十三卫的人发现,真正是投鼠忌器,心腹大患。
钟唯唯不死,遗诏找不到,她这块心病是难得除掉了。
韦太后神经质地揪紧衣襟,越来越气愤。
等等,钟唯唯曾经威胁过,若是死了,也会有可靠的人拿着遗旨找她麻烦……
所以还不能让钟唯唯就此死掉,那就只有把人逼出宫,才能有机会?
妙琳疾步而入,低声说道:“福润宫吕娘娘身旁的姝语姑姑来了。”
第308章 你想要什么?
韦太后想起吕家在葛湘君事件中的表现,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冷哼道:
“我正想找吕若素算账呢。告诉她,本宫已经睡了,明早会把那只银茶盒送去给陛下,让吕若素去找陛下要吧。”
妙琳面有难色:“但是姝语说,她有急事,耽搁不得。”
话音未落,就听姝语在外面冷声道:“既然太后娘娘不得闲,奴婢就告辞了。”
见姝语拿乔要走,韦太后忍着气给妙琳使了个眼色。
妙琳连忙跑出去笑脸相劝:“姑姑别误会,我们太后娘娘身体不适,睡得早。这不,才听说你来了,就赶紧起身了呢,你快请。”
姝语冷哼一声,面无表情进了内室,给韦太后行礼毕,开门见山地说:
“我家娘娘让奴婢转告太后娘娘,葛湘君那事儿怪不得她,家里人自己做的主,她若是什么都干涉,家里就该怀疑了。
真牵扯出来,固然我家娘娘得不了好,娘娘这里也没什么好处。”
韦氏和吕氏之间的利益在面对皇权、有人想抢夺后位之时是一致的,但在多数时候是相悖的,是否合作,关键只看利益。
因此吕氏并不可能什么都和韦氏保持一致,更不可能什么都听吕若素的。
毕竟她虽然还有一点威望和手段,却始终是过了气,没什么权势的人。
韦太后知道吕若素的难处,却不肯轻易放过:“那是她的事!葛湘君的事已成定局,不再提起。但这次给钟袤封爵一事,吕氏若是再敢和本宫唱反调,别怪本宫不客气!”
“我家娘娘说了,钟袤封爵的事儿,吕氏一定和韦氏保持一致!绝不让钟唯唯姐弟占到任何便宜!娘娘也要千万稳住,不要退让!”
姝语传了话就走,即便外面下起了大雨,也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冲进了雨夜里。
韦太后闭上眼睛,继续盘算。
既然得了吕若素的保证,那么这件事已经算是成一半了,不让钟袤封爵继承钟南江的衣钵算什么?
她要让钟唯唯和重华再次心怀芥蒂,反目成仇!
她招手叫妙琳过来:“你把那盏红色的宫灯,点亮了挂到飞凤楼上。再把所有值夜的人都遣下去,只留你一个,把门看严实,不得我传召,不许入内。”
妙琳默默退出,很快点亮了一盏特制的大红宫灯,再挂到了万安宫中最高的飞凤楼上,回来后遣散值夜的人,老老实实守在了韦太后的门口。
半个时辰后,韦太后等得不耐烦之际,窗户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屏风后透出半具看不清身形的人影,还是那肆无忌惮的声音:“不知太后娘娘雨夜急召,所为何事?总不会因为寂寞,所以想要找个人来陪?”
该死的!一次比一次更放肆,居然敢调戏她!
韦太后怒道:“再敢喷粪就滚!”
那人笑起来:“娘娘一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旺,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在下给您赔不是啦……”
怪腔怪调,根本看不出有多少诚意。按着韦太后的性子,是一定要弄死这个人的。
但是因为有所求,而且只能求对方,韦太后忍了!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有没有一种可以迷惑人心的药物,能让人盲目相信,自己所看、所听到的全是事实?
哪怕所有人都说那是假的,他也深信不疑?”
“嗤”的一声笑,那人笑得花枝乱颤:“太后娘娘说话真风趣,哪有这样厉害的药物?
致幻迷惑人心的药物,只有辅助作用,必须要有高人特意摄魂、引导、暗示并控制对方的意识,那才能达到您要的结果。”
韦太后面不改色:“原来如此。那么哪里有这样的高人呢?”
那人咄咄逼人:“太后娘娘真会装,难道您听不出来,在下刚才所说的这种手段,就是当年昆仑殿的摄魂之术吗?”
韦太后当然不会承认她想利用邪教的邪术做坏事,当即假装糊涂:“是吗?本宫可没见过什么昆仑殿的人,当然也就不知道你说的这种摄魂之术。”
“罢了,罢了,太后娘娘是尊贵人儿,难得开口,在下总要给您这个面子的。只是在下很贵,要请在下做这种事,是要付费的。”屏风后的身影笑得柳枝一样乱颤。
韦太后咬着牙,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半晌,始终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人,只好歇了心思。
承诺道:“你放心,只要效果好,一准亏待不了你。”
那人收了笑声:“您想做什么?只管说来。”
韦太后微缩了瞳孔,压低声音说了一段话。
“这太容易了,娘娘放心,在下一定做到。后天,您挑个无人打扰的地方,让那位贵客等着在下,保证完成任务。”
屏风后的人转眼就没了影子。
韦太后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屏风后的地上汪着一滩水渍,水滴的痕迹一直通到窗边。
她推开窗户,狂风卷杂着雨雾扑面而来,呛得她赶紧关牢窗户。
照旧没有看清楚对方。
她早就猜到对方是昆仑殿的人,今天验证了,也没什么稀罕的,最主要的是能为她所用。
听说当年的神宗,也就是重华的祖父,也曾经和昆仑殿有过一腿,她这也算是继承祖业了。
韦太后给自己找好借口,镇定地叫妙琳进来:“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净,去把宫灯取下来。”
妙琳默不作声地拿了抹布,把所有水渍清理得干干净净,再出去,冒着大雨,亲手取下了那盏大红的宫灯。
韦太后舒服地躺在床上,听她说完了经过,放松自如:“你很好,下去领赏吧。”
钟唯唯的事情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她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次日,风停雨住,一个穿青绿色衣裙的粗使宫女挑着一担子精制出来的橄榄核炭,进了清心殿。
这些炭是要给钟唯唯分茶用的,特别讲究。
普通的木柴不能用,尤其是油脂钟的松木坚决不能用,低劣的炭也不能用,不然就会把烟气和异味浸染到水中,从而影响茶的滋味。
因此这些橄榄核炭都有专门存放的库房,再由专门的人精心保管,小棠便是钟唯唯的茶务总管。
她引着粗使宫女把橄榄核炭放到库房里去,这里没有其他人,正是一个方便交谈的好地方。
片刻后,二人说完了话,小棠赏了宫女一锭银子,急急忙忙跑去把钟唯唯摇醒:“万安宫派人出去请夫人和大姑娘明天入宫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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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大长公主(1)
钟唯唯睡眼惺忪,肩头还留着重华昨夜留下的红痕,慢吞吞裹紧里衣坐起来。思索许久,说道:“不要管,该做什么做什么。”
小棠很着急:“上次夫人和大姑娘被赶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宫。葛湘君死了,大姑娘还借机挨家挨户的博取贤名。
这次进宫,肯定是没安好心的。不然,我们和陛下说说,让人盯着,看她们要做什么。”
钟唯唯摇头:“不用说,不用管,陛下自己心里有数。”
十三卫虽然厉害,重华也是励精图治,但并没有完全掌控皇宫。
皇宫还是韦氏、吕氏掌了半壁江山,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魑魅魍魉的事。
经过梵周使者、芳荼馆事件、葛湘君之死这几次事件,韦太后肯定会加强防备,没那么好打探。
不如顺其自然,借她们的势做几件事。
吃过早饭,钟唯唯带着又又去长阳宫探望胡紫芝。
坐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又去昭仁宫向重华恳请:“我想带又又出宫去拜访一下护国大长公主。”
重华奇怪:“怎会突然想起姑祖母来?她平时不在京中居住的,都住在庄子里,离京城少说也要一天的车程。
可是你想出去散心了?忍些日子,安排好钟袤的事,我就带你们去秋狩。”
钟唯唯笑道:“听说大长公主殿下昨天回的京城。上次又又晋封睿王之时,多亏她出来镇场子。
事后我们并没有特意去拜谢过她,这次机会合适,我想带又又先去一趟,多个长辈疼爱,总是好事儿。”
“你说得对,是该去拜访一下姑祖母。”
若是钟唯唯要找靠山,护国大长公主不就是现成的好人选么?
只要护国大长公主肯护着钟唯唯姐弟,站在他这一边,很多老朽必须闭嘴!
重华开心地笑起来,夸奖钟唯唯:“阿唯,你这样积极地为咱们的将来打算,我很高兴。
就是要这样,多想办法多努力,若是这样都行不通,哼~”
他“哼”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杀机,低声道:“我总有法子让他们知道,谁才是郦国真正的主人!”
钟唯唯万事都顺着他的意:“是,陛下最厉害,陛下最了不起,陛下最霸气。”
重华给她逗得笑了:“马屁精!”
回头叫赵宏图进来:“朕写一张拜帖,你亲自走一趟,交到护国大长公主手里,就说,钟彤史要带皇长子去拜见她老人家。”
皇帝写拜帖,这也是少见了,多数都是一纸诏书,或者口谕,通知对方有人要来你家,好好招待,就算是给面子的。
重华如此郑重其事,一是敬护国大长公主为国献身一辈子,功劳甚大。
二是为钟唯唯和又又精心打算,礼多人不怪,护国大长公主看到拜帖,就该懂得他的意思了。
因此赵宏图才把拜帖送进护国大长公主府,护国大长公主就派了自己的车和贴身女官到宫外来接钟唯唯和又又,表现得十分热情和周到。
钟唯唯照旧穿着她的女官服,牵着打扮得粉雕玉琢的又又,登上了大长公主的车。
公主府大开正门,迎接皇长子入府。
钟唯唯牵着又又一直走到大长公主面前,不等大长公主开口,又又已经跪下去,毕恭毕敬地给大长公主行了大礼:“给曾姑祖母请安。”
钟唯唯含着笑,跟在后面把整套礼仪行完,这才接受了大长公主的招待,一起去了正堂。
一段日子不见,护国大长公主又老了许多。
钟唯唯上次见到她时,她虽然老态龙钟,脸上却没什么老年斑,这次却是不一样了,不但脸上有,手背上也有。
只是目光照旧锐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又又和钟唯唯之间的互动,打量着又又的一举一动,最终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钟唯唯松了一口气,放眼这京中,见过风浪能真正为这国家着想,又有些力量的人,莫过于护国大长公主。
重华倔强,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向人求助,哪怕那个人是至亲。
所以需要护国大长公主密切关注,在关键时刻主动帮重华的忙。
若是护国大长公主愿意关照重华和又又,即使以后她不在了,这二人应当在一段时间里会过得轻松一点。
护国大长公主含笑逗又又说了会儿话,让贴身女婢和赵宏图把又又带去园子里看她养的乌龟。
再遣散伺候的下人,很直接地问钟唯唯:“是为了你晋封德妃一事而来?”
钟唯唯摇头:“不是。”
护国大长公主道:“那就是为了你弟弟而来。”
钟唯唯还是摇头:“不是。”
护国大长公主这回奇怪了:“那你为什么而来?”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莫非你是想要一步到位做皇后?”
钟唯唯笑而不语。
护国大长公主直摇头:“这也是重华那混小子的想法吧,这混账东西,那时候若肯听先帝安排,你俩早就名正言顺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
钟唯唯有心要试探她一下,垂下眼睛低声说道:“陛下知道很难,但是如今也只能指望大长公主殿下了。”
护国大长公主很干脆地拒绝她:“你要做德妃,或者让你弟弟封爵,甚至于想在民间找个好人家冒充失散的父母,本宫都可以帮忙。唯独你要一步登天做皇后这件事,绝对做不到。”
钟唯唯压低声音:“陛下说了,若是您肯帮这个忙,他愿意给您修建一座前所未有的豪华地宫。
您百年之后,还会把您老人家的牌位入太庙供奉,享受东方家后代帝王的香火祭祀。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尊荣。”
护国大长公主无子嗣后人,年岁已老,身份地位、荣华富贵已达顶峰。
要想打动她,也只剩下陵墓和身后名、香火祭祀这么一件事了。
这些东西,重华能给她,韦太后等人也可以作为筹码和贿赂。
钟唯唯觉得,若是护国大长公主对这样的诱惑都能顶住,不放在心上,那么她就可以信任护国大长公主。
第310章 大长公主(2)
钟唯唯很紧张地盯着护国大长公主的表情,很害怕护国大长公主会因她的提议而动心,会犹豫。
但是护国大长公主毕竟是护国大长公主,听了她许诺的条件之后,先是不可置信:“陛下真这样说?”
钟唯唯点头:“千真万确。”
她故意做出暧昧且理所当然的样子:“您放心,殿下为国家奉献了一生,给您这样的尊荣是应当的。”
“闭嘴!出去!”护国大长公主勃然大怒,手指着门口:“立刻滚出去!”
守在外面的小棠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全都白了脸嘴。
“殿下!您又乱发火了!”
护国大长公主的近侍女官急忙喊了一声,隔着门窗和钟唯唯赔笑:“钟彤史不要生气,殿下年岁已老,性子日渐古怪……”
“你闭嘴!你才古怪!”
护国大长公主大骂起来:“先帝瞎了眼!本以为把国家交给重华这小子就可以安心去死。
谁知他竟然为了这种事,就敢作出这种败家的许诺!
他亲爹为了省钱,陵寝修得又小又寒酸,他为了给你后位,竟敢拿百姓的血肉来给我修陵寝?”
见钟唯唯赖着不肯走,就抡起拐杖要去打她:“立刻滚,你也是个不省心的,鼠目寸光、贪心无能。
枉我还以为你不错!今天能为了皇后之位拿国库的钱来贿赂我,明天就能为了别的出卖国家!”
钟唯唯灵巧躲开,抓住护国大长公主的拐杖,厚着脸皮道:
“殿下体恤民生艰难,不愿意修建豪华陵寝,真是让下官佩服,您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
不过,入太庙供奉,享受后辈帝王香火祭祀,这可是难得的大事儿,您……”
“闭嘴!本宫难道要靠做这种事才能享受后辈香火供奉?难道以本宫的功绩,不应该吗?”
护国大长公主年老力衰,抢不过钟唯唯,索性把拐杖扔掉,伸手去抓钟唯唯的肩膀:“你是鬼迷心窍了,待本宫替先帝教训你!”
钟唯唯怕护国大长公主摔跤,也是想要故意试探真伪,就没太躲闪。
没想到护国大长公主拽住她的肩头,竟然毫不留情地狠狠掐了一下,顺带还想往她身上招呼拳头。
痛得钟唯唯龇牙咧嘴,吓得躲在外面观战的女官们群涌而入,急匆匆把二人分开。
“我们走!”小棠又气又心疼,把钟唯唯牢牢护在怀里,对护国大长公主怒目而视。
护国大长公主还在那里发脾气,气呼呼地道:“把她赶出去!以后本宫不想再见到她!告诉皇帝,让他好好管教他的女人,别放出来丢人现眼!”
公主府的女官们尴尬得不行,朝钟唯唯赔笑:“老小,老小,您别计较。”
真是又骄傲又凶悍的老太太。
被掐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痛,钟唯唯确认护国大长公主并不是惺惺作态,而是真的很生气,心里一直压着的那块巨石突然间就轻了很多。
觉得终于有一个有力肩膀,帮她顶了一半的压力和责任。
她推开小棠,整一整官服头发,对着护国大长公主深深拜倒:“殿下息怒,下官相信您是真的正大无私了,请屏退左右,下官有请求。”
护国大长公主吃了一惊,突然明白过来,钟唯唯刚才说那些话都是在试探她呢。
竟敢怀疑她的人品!
护国大长公主心里非常不爽,却也知道不是赌气的时候,板着脸把其他人全部轰走,硬邦邦地往主位上坐了,道:“有话快说!本宫忙着呢!”
钟唯唯站起来,低声说道:“我要死了。”
“哈!”护国大长公主猝不及防,叫了一声,又迅速捂住嘴。像少女一样地眨巴着眼睛,盯着钟唯唯看,“看不出来。”
她年纪苍老,做出这样少女一样的神情动作,看上去很是滑稽可笑。
但是钟唯唯笑不出来:“短命无福之人,特意来拜托公主殿下两件事。”
护国大长公主终于相信这不是在开玩笑。
她再次扔了手里的拐杖,急急忙忙站起来,快步上前去拉钟唯唯的手,着急地道:“怎么回事,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在这位唯一可以倾听她说出真相,唯一可以依托并认可她的决定,帮她完成心愿的老人面前,钟唯唯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狂飙而出,哽咽不能成句:“我,我……”
护国大长公主犹豫了一下,僵硬地把钟唯唯搂进怀里,哄小孩子一样地哄她:“……想哭就哭吧。”
钟唯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直到哭不动了,才停下来。
护国大长公主的衣服被她的眼泪浸湿了一大片,她不好意思地拿帕子去擦,抽着气道:“对不起,下官一时控制不住……污了殿下的衣物……”
护国大长公主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拿开,板着脸叫人进来。
打水给她洗脸敷眼睛,又让人拿清凉的甜汤来给她润嗓子,还给了她一碗甜糯的百合莲子粥。
钟唯唯吃不下去,护国大长公主就瞪她:“立刻马上吃完!不然就走!”
钟唯唯含着热泪,带着被长辈心疼呵护的感动和温暖,慢慢把一碗白合莲子粥都喝光了,整个人都因这一碗甜糯温软的粥而舒服了很多。
护国大长公主这才再次打发伺候的人离开,带钟唯唯进了静室,让她坐下:“你说吧,这里僻静安全,任何人都听不见你我交谈的内容。”
钟唯唯痛哭宣泄之后,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她沉着地把经过和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以后要请殿下照顾皇长子,关照辅佐陛下了。”
护国大长公主皱起眉头:“这不必说,照看后辈,守护郦国,辅佐陛下,本来就是本宫的职责所在。
只是你说的这个事儿,还有待商榷,你怎能只凭一个江湖游医的话,就确信自己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了呢?”
钟唯唯很肯定地说:“宋申义不是一般的江湖游医,他是当初给先帝治病的人。我自己的身体,我也很有数。”
第311章 大长公主(3)
若是那天,给钟唯唯看病的是其他人,不是宋申义,而是其他什么人,那她一定不会随便相信。
但那个人是宋申义,不说谎,不做违心之事,不被人左右。
不然就凭他的医术,早就在京城里红透半边天了,哪里还会混得这样惨,动不动就要逃亡天涯?
杨适开的药方,先帝毒发早期的症状。
重华的紧张,大师兄的停留。
吕氏的暗示,她的体弱、越来越差的身体情况,有些事已经不用再细究。
护国大长公主自来都知道,钟唯唯是一个很靠谱的人,不然也不会得到先帝如此青眼。
她相信了钟唯唯的判断:“你安排得很周到,想得也很周到,不过,没到最后关头,不能轻言放弃,要不,你再忍忍,我替你找大夫?”
钟唯唯摇头:“当年的真宗皇帝访遍天下名医了吧?仍然没有生出孩子来。
先帝当初病发,也张榜遍求名医,但是始终无解,英年早逝。
陛下和殿下当然也可以为我找大夫,但我将会成为陛下的软肋,会拖累他,甚至害死他!
这把龙椅若是换了其他人来坐,郦国恐怕很快就会亡国了。
会有更多的人卷进去,再死掉。包括我和钟袤、还有殿下您,以及外面的皇长子。”
护国大长公主越来越沉默。
安宁繁荣的郦国,英明神武、前途远大的中兴之君重华,可爱的又又。
无辜的百姓和诸大臣,以及必须拔除的百年毒瘤韦氏、吕氏,这些事情加起来,分量当然远比钟唯唯一个人重得多。
所以钟唯唯的选择和安排是正确的。
只是对于一个年轻女子来说,未免太过沉重,太过悲凉。
“我答应你了。”护国大长公主不敢看钟唯唯,垂着眼低声说道:
“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你让我做的每一件事,哪怕豁出这条老命,也一定会信守承诺。”
钟唯唯如释重负:“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是关于我个人的。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得开口。”
护国大长公主郑重承诺:“你说,只要本宫能做到,责无旁贷。”
“钟袤,若我真有那么一天,请殿下护他余生安稳,给他另外安排一个身份。”
钟唯唯郑重其事地给大长公主行了一个大礼:“让他娶妻生子,平安喜乐。”
大长公主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于眼眶,她拍打着钟唯唯的背,哽咽着道:“我答应了,答应了!”
钟唯唯安静地站立着,大长公主这样历经风霜的人很少会哭,哭也不会太久。
等到大长公主收了眼泪,她就告辞:“拜托您了,千万记得下官刚才说的那几件事。”
然后再不回头,拉开房门,昂首挺胸,快步而去。
又又已经回来,正和小棠、赵宏图一起站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兴高采烈地朝她扑过去。
“唯姨,唯姨,他们送了我一对乌龟,才有这么这么大,说是将来会长磨盘那么大!可以托着我到处走!到时候我们一起!”
“真好,那你就好好养大它们吧。”钟唯唯摸摸又又的头,轻言细语说着话,牵着他的手离开了公主府。
护国大长公主站在台阶上目送钟唯唯的背影,低声叹道:“可惜了。”
女官好奇:“什么可惜了?”
护国大长公主心情很是糟糕地白了女官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可惜太瘦了点!”
拿拐杖戳戳女官的屁股:“叫你们多吃点总是不肯听!这么瘦,带出去很丢人,人家会说公主府太穷,都不能给你们吃饱饭!”
女官习以为常,嬉笑着道:“今晚奴婢就吃两大碗!”
护国大长公主无意和她玩笑:“去把凌云强叫来。”
少倾,公主府总管凌云强匆匆赶来:“殿下有何吩咐?”
护国大长公主慎重地交待了他一席话,凌云强越听脸色越沉重,行礼退下:“小的知道了,一定会把事情办得漂亮的。”
护国大长公主扶着拐杖,闭上了眼睛。但愿上天,保佑那个好孩子吧。
钟唯唯没有直接回皇宫,而是去了芳荼馆。
芳荼馆里,青云班的孩子们正在读书,书声朗朗,清脆动听,充满了朝气。
钟唯唯牵着又又站在外面听,低声说给他听:“这里面的人都是精心选拔出来的,他们在茶道上很有天赋,是郦国的未来。”
又又心生向往,强烈要求过去看看:“我们就在窗外看看,我一定不出声,不打扰他们。”
这也不是什么大难事,钟唯唯牵着他的手,蹑手蹑脚摸到窗边。
才刚抬头,就对上一双温润清亮、饱含笑意的眼睛。
钟唯唯大吃一惊,谁能告诉她,大师兄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看样子还是授课的先生!
穿着白色细棉布宽袖儒服的何蓑衣,手里拿着一把戒尺,笑眯眯地站在窗口盯着她看:
“远远看见有佳人贼形贼状,觉得和你很像,走过来一瞧,果然没错!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这样鬼鬼祟祟的干嘛?”
几个坐在窗边的孩子好奇地探头往外看,认出了钟唯唯,十分惊奇并兴奋,小声地议论起来:“这不是钟老大吗?”
他们秉承芳荼馆新兴的规矩,人前人后都称钟唯唯为“老大”。
钟唯唯大为窘迫,赶紧站直身子,挺挺胸,轻咳一声,板着脸维护自己的形象:“皇长子的鞋子掉了,我给他穿鞋。”
又又怨念地看了她一眼,体贴地没有戳穿她。
何蓑衣笑笑,脑后如同长了眼睛一样,戒尺运转如飞,准确无误地落在那几个偷看并议论的孩子肩上。
打得那几个孩子一缩脖子,乖乖坐回去,再不敢乱看。
“继续诵读二十遍!陈鸢,谁不听话就揍他!”
何蓑衣把戒尺扔给一个女孩子,单手撑着窗台,翩然跃到窗外:“怎么来了?”
“有些日子没来这里了,过来看看,顺便找陈少明有点事。”
钟唯唯牵着又又,跟何蓑衣一起去找陈少明等人:“师兄怎会在这里授课?我都没听说过你要来。”
第312章 我想要守护的人(1)
何蓑衣惫懒一笑:“寒馆长听说我在京城,非得让我来给孩子们上课。
说什么修习茶道,必须先读好书,学会做人,才能有更深远的发展,就像阿唯一样。
我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瞅个空,出来走走。”
这是变着法子夸她呢,钟唯唯笑起来:“师兄又在逗我开心。”
见她笑了,何蓑衣也笑:“不,是寒馆长在逗我开心。”
他压低声音,靠近钟唯唯:“本不想来,但是又怕一直躲着不出门,反倒让人心生疑虑。
所以我让阿袤在家里读书,叫夏栀守着他,若你不来,我这便要走了。”
他的声音很小,又是在说钟袤,钟唯唯不知不觉凑过去听他说话,忽觉又又使劲扯了她的手一下,便低头:“怎么了?”
又又噘着嘴巴,警惕地盯着何蓑衣,闷闷不乐地低下头。
这孩子。钟唯唯笑起来,揉揉又又的头发,没理他。
又又见钟唯唯不理自己,想了想,索性挤到何蓑衣和钟唯唯中间去。
甜蜜蜜地牵着何蓑衣的手,奶声奶气地道:“何师伯。”
何蓑衣诧异极了,微笑着道:“殿下是叫在下么?”
他还记得上次又又冲过去撞他的情形,这会儿又又突然换了笑脸,难免有些诧异。
又又眨眨黑亮的大眼睛,点头:“当然啊,上次我叫师伯何先生,被阿爹揍了,他骂我没礼貌,不敬尊长。”
有这种事吗?钟唯唯很疑惑。
又又低下头,很诚恳地说:“阿爹虽然性子有点急躁,但很讲道理。
只是好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也只能背后说说我而已。
还有,师伯不要叫我殿下,叫我又又就好啦,唯姨也是这样叫我的,您是长辈嘛。”
“啧啧……”何蓑衣的眼睛弯成月牙,赞道:“这孩子护着他阿爹呢。”
他摸摸又又圆胖白嫩的脸颊,道:“你放心,我不会抢你的唯姨。”
又又被他看穿了心思,颇有些恼羞成怒,噘嘴说道:“师伯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何蓑衣也不计较,摸出一个雕工精致的贝壳小鱼给又又:“师伯给的见面礼,上次忘了给,不值什么钱,拿着玩。”
小鱼闪着贝类特有的彩色珠光,又又看得目不转睛,紧紧抓在手里,却又不敢说要,眼巴巴看向钟唯唯:“唯姨?”
“拿着吧,师伯给的东西可以要。”钟唯唯爱怜地给又又整理衣领,见他额头有汗,立刻把他牵到树荫下去了。
真是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何蓑衣沉默地看着,见钟唯唯回头看他,立刻把眼睛弯成月牙,笑得开心灿烂。
钟唯唯叫又又跟着小棠他们在树荫下站着,自己走过去跟何蓑衣说话:“师兄上次让人带给我的信收到了。你们最近都还过得好?没有人来打扰吧?”
何蓑衣点点头:“还好,陛下应当是暗里派了人护着,有人夜里来探,都被赶走了。只是阿袤想你,经常问你什么时候去看他,临走前,他想再见你一次。”
钟唯唯低声道:“再过几天,会有人来赶你走,你听他的,带着钟袤一起走。护国大长公主府的人会来接应你们,你们在公主府等我,我会和你们一起走。”
何蓑衣惊讶地收了笑容:“阿唯你可是在说笑?”
钟唯唯苦笑:“我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吗?只要师兄不嫌我是累赘,要知道,带上我,是会被千里追杀的。”
何蓑衣盯着她看了片刻,轻声道:“我说过,你和钟袤就是我的亲弟妹。
兄长护着弟弟妹妹理所应当,又怎会是累赘呢?就算是被千里追杀,也算不得什么。”
……我也甘之如饴。何蓑衣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钟唯唯很内疚,也有些想哭:“总是给你添麻烦,但是我……”
“不要再提一个字。”何蓑衣断然打断她的话:“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你再说什么对不起很抱歉之类的话,就去找别人帮忙。”
钟唯唯将手捂住嘴,忍了眼泪,眨巴着眼睛冲他微笑。
何蓑衣的手藏在袖子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几次想要伸出去揉揉她的额发,始终不敢。
他攥紧拳头,微笑着道:“你不会再反悔了吧?不过也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
钟唯唯摇头:“不会反悔,除非事情败露。”
“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何蓑衣担忧地道:“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不是,他待我非常非常好,就像是眼珠子一样地护着,但嘴巴臭脾气臭也是真的。”
钟唯唯说起重华,眼睛里闪起异彩,是很幸福的样子。
何蓑衣笑笑:“那师兄不问了,你自小做事很有章法,从不任性胡为,我信你。”
又又见他二人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跑过来捣乱:“唯姨!树下有一窝蚂蚁!”
何蓑衣索性和钟唯唯告辞:“阿袤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要走了。”
钟唯唯还没开口,又又已经和他摇手再见:“师伯慢走,师伯下次再会。”
何蓑衣大笑而去,笑声爽朗,让人听着就心生愉悦。
又又摸不着头脑:“何师伯笑什么啊?”
钟唯唯也不知道:“你师伯就是这样洒脱的性子,也许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吧。”
何蓑衣远远听见她二人的对话,一双眼睛越发弯成了月牙。
时隔五年,他终于可以把他的小师妹接回家了,怎不让人开心!
又又再问钟唯唯:“我看唯姨刚才好像是哭了?”
人小鬼大的家伙!钟唯唯故意板起脸吓唬他:“小孩子家家,怎么这么多话?大人的事少管!”
又又噘着嘴,不高兴地跟着她走。
钟唯唯最先去找寒云,寒云听说她来,立刻让馆役备下井水湃过的瓜果,兴高采烈地招待她们俩。
小棠洗了手,伺候又又吃瓜果,钟唯唯请寒云往窗边茵席上坐:“有些日子没来这里,不知最近的情形如何?”
寒云道:“一切都好。只是钟彤史还该抽空拨冗,多来指点一下孩子们。”
他压低声音:“听说令弟来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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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中,提前发,算是1250提前加。我想和你们说,很爱很爱很爱你感激你们每一个人。没有你们,就木有小意。谢谢。故事不是悲剧,一定会好好的。
第313章 我想要守护的人(2)
钟唯唯眯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寒云:“正是。”
寒云轻声道:“京城虽好,不是久留之地。令弟,或可游历天下,待到长成之日,彤史羽翼已丰,便可回京安居了。”
钟唯唯心里“咯噔”一下,这话,说得好像对她们姐弟俩的事情了如指掌似的,而且出的主意还很正。
因为不敢轻信,她不动声色地道:“有劳您关心,陛下有意让舍弟和皇长子一起读书,名师出高徒,相信舍弟一定能成才。”
寒云一下子急了,坐直身体,叫道:“不可!”
钟唯唯注视着他,淡淡地道:“有何不可?这是陛下恩赏,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寒云发现自己失态,又坐回去,压着嗓音,颌下的胡须因为激动而颤抖不休:“若是有心,就能看到令弟的长相。”
“舍弟的长相怎么了?”钟唯唯勾起唇角,握紧藏在袖中的手掌。
只要寒云说错一个字,露出半分想对她们姐弟不利的意思,她就能扑上去,借助梁兄的力量,现场格杀寒云。
但是寒云很快平静下来,他将手紧紧握住面前的桌边,坦坦荡荡地注视着钟唯唯的眼睛。
低声说道:“这个世上,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人。一种是恶人,一种是善人,还有一种是普通人。
恶人行恶,善人行善,普通人,因为力量有限,善恶藏在心中,看似庸碌无为,实则等待时机,随时准备一鸣惊人。”
钟唯唯不动声色:“您是哪种人?”
寒云道:“老朽是个有坚持的人。我相信,一个身负重病、精神恍惚、为了战胜敌国,可以用暗藏的钢针戳烂双腿、借此提神的大茶师,绝对不会做叛国通敌的事。
更相信,一个为了摘到好茶,可以在山里餐风露宿守一夜,只为摘到清晨最好那一把茶叶的大茶师,绝对不会故意败给对手。
虽千万人唾弃,我仍信他重他爱他。”
寒云说的这个人,就是阿爹。
钟唯唯的心犹如被重锤击过,只差一点,她的热泪就夺眶而出。
但是她的眼泪始终没有流出来,她的眼睛里甚至没有一点泪光。
她从容不迫地微笑着道:“抱歉,下官听不懂寒馆长在说什么。”
寒云失望极了,垂下眼睛,轻声说道:“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钟彤史的风格很像一位故人,我们很怀念他。”
“是什么人呢?寒馆长成功地引起了下官的好奇心。”
钟唯唯捕捉到了寒云话里的那个“我们”,但她并没有打算深究。
当年的事情,扑朔迷离,她坚信阿爹不会叛国通敌,但是如同重华所言,证据确凿。
她入宫之后,也曾借着自己的起居郎身份,偷偷翻阅当年真宗皇帝时期留下的起居注。
却始终没能找到有关这个案子不适当、或是另有隐情的蛛丝马迹。
她和钟袤之所以能逃走,只是因为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那是她和钟袤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从没听那位长者提过其他人,所以,除却那位长者,除却方健,在这件事上,她不信任何人,包括寒云。
寒云摇摇头,叹气:“不提也罢,这样也好。当年的事翻出来,不知又要兴起多少血雨腥风。”
二人面对面坐着,沉默很久之后,寒云换了一张笑脸,问钟唯唯:“今天彤史来馆里,是有其他事吧?”
钟唯唯请他把陈少明、南小乔等人请来:“不错,是有一件大事。”
寒云立刻让手下去请陈少明等人过来。
南小乔见到钟唯唯很开心,但是他对又又更感兴趣,总是想捏又又白胖的脸颊:“好可爱。”
又又给了他两个大白眼,警惕地捂着脸躲到青影身后,威胁他:“再敢捏我就揍你,青姑姑可厉害了。”
南小乔冲着又又吐舌头做鬼脸,学又又说话:“不如殿下来捏我啊,我一点都不厉害。”
又又鄙视地给了他一个背影,陈少明叫他:“你几岁?一群人等你一个人。”
他这才意犹未尽地走过去:“钟老大,你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吧。”
钟唯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才写出来的那一份关于茶道的心得体会放在桌上:
“我在宫中,琐事缠身,不能经常出宫与诸位交流茶道技艺。
这是我总结的一点心得体会,希望能对诸位和青云班的孩子有所裨益。”
现场鸦雀无声。
陈少明、南小乔、墨老、黄新蝉等人全都死死盯着桌上的绢册。
这本绢册太贵重了!
它凝结着钟唯唯所有的心血,在普通人眼里,也许不值一文,但在茶道爱好者眼里,它是稀世奇珍。
在场的人都是钟唯唯的手下败将,不想战胜对手的茶师都不是好茶师。没有人不想要这本绢册。
但是没有人动手。
陈少明身份地位最高,南小乔出身世家、性情开朗颇受欢迎,墨老最有威望,三人都自持身份,不想丢人,端坐如松。
黄新蝉则是忌惮这三人不敢动手。
于是居然冷了场。
钟唯唯目光一扫,就明白了他们的忌惮。
她笑着把绢册拿起,说道:“没人敢要么?是怕我故意写错了,误导你们?”
陈少明板着脸道:“谁敢这样怀疑,我先废了他!”
墨老摇头:“你不是那样的人。”
黄新蝉“呵呵”笑着:“钟老大爱开玩笑。”
南小乔跳起来,一把抢过绢册:“没人要就给我,我是想着我年纪最小,得排最后,所以谦让了一下。”
陈少明一拍桌子,扑上去:“我是老二,从大到小,我先看!”
墨老板着脸道:“不像话,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不懂得尊老,给我!”
黄新蝉一脸可怜相:“你们别弄坏了啊,不然我明天往你们饭里撒沙子!我说到做到的!”
南小乔被压到最下面,几个男人打成一团,那本绢册却始终被高高举起,小心呵护,没人敢硬抢,因为生怕被毁坏。
钟唯唯撑着下颌看笑话:“现在离明年五月的斗茶大会还有十个月。难道你们每天都要这样打闹着浪费时间吗?”
第314章 我要守护的人(3)
这本绢册里都是钟唯唯的心得体会,除了会暴露身份的家传技法和秘方没有写进去之外,能写的她都写了。
这样,即便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至于让郦国的茶道人才培养计划停顿下来。
几个男人不理她,只顾着抢绢册,一心想要先睹为快。
陈少明仗着身高力壮,最终胜出,头发蓬乱地高高举着那本绢册,睥睨众人:“谁还想抢?不服来战!”
墨老胡须被扯掉了十多根,鞋子也掉了,坐在地上生闷气。
南小乔白嫩的脸上两道血槽,气愤地问:“谁干的?男子汉大丈夫,学娘们儿挠人的脸,羞死了!”
黄新蝉的衣带被扯断,牢牢揪着衣服:“你们太过分了,当着钟老大的面就敢脱我衣服,着实无礼。”
看来是没人敢和自己抢了。
陈少明满意地把绢册收入怀中:“以后我来保管,咱们每天一起练习。谁敢泄露这本绢册的内容……”
他威严地看向众人,沉声道:“不单陛下会把他千刀万剐,我陈某人也会,用尽所有力量,追杀他到天涯海角,再把他万剐千刀。”
墨老等人贪婪地翻看着绢册,就连寒云和又又也被吸引过去了。
钟唯唯独自坐在窗边,含笑看着窗外的凤尾竹。
说起来,这一丛凤尾竹还是阿爹亲手植下的呢,当时只是几株,现在已经快要霸占了这一片庭院。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无论是从前的馆主韩子文,还是现在的寒云,都没有动它们。
从前她来这里,都没有心情观看这些凤尾竹,此刻才算是有了些闲情雅致。
果然是因为不得不放下,所以反而更放松了吗?
陈少明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来:“三天以后你再来馆里一趟。”
钟唯唯回头:“有事?”
陈少明严肃地道:“我们会把自己关于茶道的领悟写给你。”
钟唯唯刚想说不用了,他已经急急忙忙地道:“就这样定了!我们不占你便宜,你也别想反悔!”
如果这样能更让他们心安的话,也没什么。
钟唯唯微笑着道:“好啊。到时候就算我来不了,也会让人来取,所以你们就算是熬夜,也要赶出来。对了,字迹不能太潦草啊。”
陈少明立刻伸出手:“成交!”
钟唯唯和他击掌,低声说道:“郦国必胜!”
陈少明深深看她一眼,大声说:“郦国必胜!”
他是浑厚的男中音,黄新蝉等人原本沉浸在绢册之中,闻声全都回头,再被窗边凝神对视的两个人感染,或高或低地道:“郦国必胜!”
茶之道,此刻已经不只是个人爱好和社会风尚,以及谋生出名的途径,而是家国百姓兴旺的凭仗。
他们身负重任,唯有百折不挠,努力向上,才能不辜负郦国百姓的期盼。
又又被气氛感染,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下意识地跟着大人,奶声奶气地大声喊道:“郦国必胜!”
声音传到外面,匆忙赶来的重华停下了脚步,他侧着头细听片刻,勾起唇角骄傲地笑了。
他就知道,钟唯唯半道折来芳荼馆,是来煽动鼓舞这些茶师的。
她可真是没有半点闲着的时候,也只有她,才能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这样心服口服。
守在门口的赵宏图看到重华,准备高声宣告,却被重华阻止了:“不必,朕去外面等候阿唯。”
这是钟唯唯的世界,就让她开心地做她的钟老大吧。
有人把皇帝陛下微服来访的事情报给钟唯唯知道,钟唯唯也就和众人告辞。
陈少明送她出去,主动提起了葛湘君的事:“葛湘君被送出宫后,是我给钱葬的,算是一个了结吧。”
葛湘君死后被发送出宫,她的兄嫂被韦氏唆使,先是忙着上蹿下跳讨要好处,后来是东躲西藏忙着逃命。
于是葛湘君的尸体被一直扔在义庄里,没有人管。
钟唯唯不是圣贤,做不到明知被葛湘君下了毒,还要不计前嫌去管她身后事,因此也是听之任之,并不过问。
此刻听陈少明说他安葬了葛湘君,也不过淡淡地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为何突然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据我所知,陛下待宫人虽不严苛,却也没到可以放任你们在他眼皮子底下私通的地步。”
陈少明叹一口气:“哪里有什么私?不过是偶然碰上,突然对上了眼,觉得她不错而已。后来么……”
他低下头,十分羞愧:“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想要借着她,多知道点你的事。”
他说的“想多知道点你的事”,指的自然是钟唯唯在茶道上的那些事。
他把她当成对手,想要知己知彼,再战胜她。
钟唯唯心知肚明,没有点破陈少明。
陈少明道:“很早以前就知道你,家父虽然没有明说,却是一直感叹说我不如你。
所以我一直都把你当成了对手,想要战胜你。好胜心太强,背负太重,容易走歪路。”
他笑一笑:“不过以后不会了,一辈子那么长,我还有机会战胜你!
就算茶道上的造诣始终不如你,总不能在品行和气魄输给你吧?总有一样要超过你!”
这样的陈少明,是钟唯唯一直以来都渴望看到的。
她把心放下来,确认从此以后,陈少明会是重华在茶业上最有力的帮手之一。
芳荼馆也会在陈少明等人的手里越来越壮大,最大限度地发挥它的作用。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竭尽心力,只为能让她爱的那个人,活得轻松一点,活得久一点。
默默离开,只为能让那个人毫无束缚地施展手脚,为郦国,为百姓,谋得福祉。
真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高尚。
钟唯唯自嘲一笑,站在芳荼馆外,端正衣冠,郑重行礼,向芳荼馆和陈少明等人辞别。
若无意外,离京之前,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些人了。
芳荼馆大门附近停着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然而赶车的人却是御林军副统领郑刚中。
不用说,车里的人自然是重华。
第315章 大师兄和二师兄(1)
钟唯唯掀开车帘,看到穿着玄色常服的重华坐在里面冲她微笑:“上来。”
他伸手,轻轻把她拉上去。
又又惊喜地低喊一声,手足并用,也想爬上车去。
重华毫不留情地伸脚抵住他的小胸脯,硬生生把他从车上抵了掉下去。
又又涨红了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阿爹欺负人,呜呜呜呜……”
“干嘛总欺负他?”
钟唯唯舍不得,白了重华一眼,伸手把又又抱上去,搂在怀里哄:“别哭了,你阿爹逗你玩呢。”
又又记恨重华,捂着胸口哼哼:“我这里疼,唯姨,好疼,疼死我了,哎呦~”
虽然明知重华不会没轻没重弄伤又又,钟唯唯还是又给了重华一个白眼。
她要解开又又的衣服看,又又不给她看,撒着娇往她怀里钻:“唯姨给我揉揉就好了。”
重华看不下去:“再敢乱叫就把你送回去。”
又又立刻紧紧抱住钟唯唯的脖子:“我不去!阿爹没良心!枉我刚才替你把大师伯赶走了。”
重华心花怒放,差点没大笑出声,再狠夸又又一顿。
偷看着钟唯唯的表情,板着脸装腔作势地骂又又:“你再说一遍?你赶走你大师伯?这话是小孩子说的吗?
你大师伯怎么你了?没规矩!我和你唯姨平时怎么教你的?”
又又不懂得他这叫装腔作势,欲盖弥彰,只晓得自己被骂了,委屈地大哭起来:“我不想和阿爹说话了。”
重华眉头一皱:“难道我想和你说话么?”
钟唯唯道:“少说两句吧。你们的心思我都知道。”
重华讪讪地转头看向窗外:“今天好热。”
钟唯唯拿起蒲扇,轻轻给身旁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搧起扇来。
凉风徐徐而送,又又舒服地趴在她腿上,依恋地小声说:“还是唯姨最好,我最喜欢唯姨了。”
重华则舒服得眯起了眼:“这么贤惠?”
钟唯唯笑着点头,要离别了,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这么小的力气也敢给人搧风?”
重华把她手里的扇子接过去,换作他给她和又又搧,含着笑道:“能得朕这样伺候的,也就只有你们俩了。”
钟唯唯狗腿地抱着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道:“我家陛下最好了。”
重华身上有淡淡的墨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温暖、清新、干燥,让人安心眷恋。
钟唯唯眼眶渐热,鼻子渐酸,她把手伸过去,紧紧搂着重华的腰,像又又一样歪下去,扭着身子趴在他的腿上。
“热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又又就是和你学的!”
重华抱怨着,却没有躲开,搧扇子的动作更是温柔了许多,他轻声说道:“听说你和姑祖母闹腾了?她打你啦?”
钟唯唯闷闷地“嗯”了一声。
“越老脾气越怪!为老不尊!”
重华气愤地轻戳她的头:“你笨啊!遇到这种情况就跑啊,她不肯就算了,咱们自己想办法,无非就是晚一点而已。”
钟唯唯道:“你别骂长公主殿下,我没受伤,她也不是不肯帮咱们的忙,是我怕她被人收买,故意试探。
说要给她修建超大豪华陵寝和死后入太庙,她才生气骂我赶我走。我及时说明原因,她就不气了。”
重华叹道:“那你是活该了,谁不知道护国大长公主一切以家国为重啊。你用这个来贿赂她,不被她骂个狗血淋头才怪。”
正是因为一切都以家国为重,才能成为重华和又又的守护者,才能成为她的最佳合作伙伴和替她保密。
钟唯唯微笑着道:“对的,她很好,是值得尊敬和信赖的长辈。”
后颈落下温热一吻,重华低声道:“你也很好。阿唯。”
钟唯唯全身僵硬,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没有哭出来。
她要死了,重华却不知道,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马车突然停下来,钟唯唯以为到皇宫了:“今天挺快的。”
重华笑而不语,一手拎起发困的又又,一手拖着钟唯唯,大步下了车。
车刚好停在钟唯唯原来住过的小院子外面。
拎着买菜篮子的仆妇王嫂恰好归家,看到钟唯唯等人,仓皇失措要跪下去请安。
重华淡淡地抬手,示意她不要声张。
王嫂堆满笑容,脆声道:“老爷和夫人还有小公子来做客了。”
重华很满意她的称呼:“赏。”
李安仁立刻送上赏银,低声吩咐王嫂:“去做几样拿手菜。”
王嫂忙不迭地去准备饭菜,钟唯唯耳尖,兴奋地问重华:“陛下要在这里吃晚饭?”
重华瞥她一眼:“不然呢?我可不想有些人说我冷血无情不周到,小舅子好不容易来了京城,却还拦着不让你们姐弟俩见面。”
钟唯唯抿着嘴笑,小鸟依人一样紧紧依偎着他。
何蓑衣和钟袤已经得到消息,迎了出来。
钟袤的激动不加掩饰:“阿姐!”再规规矩矩给重华行礼:“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
重华伸手扶住他,道:“去和你阿姐说话吧。”
何蓑衣一直站在一旁懒洋洋地笑,到此刻才上前给重华行礼:“草民何蓑衣,见过陛下!”
“师兄不必多礼。”重华微抬下巴,傲慢地瞥他一眼,指着葡萄架下的石桌:“许久不见师兄,一起坐坐?”
“敢不从命?”何蓑衣微笑着和钟唯唯打招呼:“阿唯,厨房里有才采的新鲜莲子,还有才送来的田鸡,可肥美了。王嫂做饭不太好吃,你去帮着弄弄。”
在苍山时,义父家里并不富有,奴仆不多,师兄妹几人常常自己下厨弄宵夜吃食。
何蓑衣是大师兄,经常会安排师弟师妹做事。
钟唯唯听他这样安排,自然而然应了好,示意钟袤:“阿袤来给我搭手。”
重华冷了脸。当着他的面,姓何的老菜帮子、黑心鬼就敢指使钟唯唯做事?
何蓑衣含着笑,斜瞟重华一眼,缓缓说道:“对了,我想吃清蒸田鸡。”
钟唯唯低着头在洗手,响亮地回答了一声:“好!”
第316章 大师兄和二师兄(2)
重华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的阿唯,打扇子他都怕她手酸的阿唯,大热天的守在灶台前给黑心鬼蒸田鸡吃?
何蓑衣肆无忌惮地凝视着重华,唇角勾着笑意:“盐放淡一点儿,加点儿土砂仁,灶台上方吊得有。”
钟唯唯立刻问道:“阿兄的胃又不舒服了吗?我再给你熬一碗小米粥吧。”
重华眼里杀气四溅,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何蓑衣微笑着扬起脸来,道:“好啊,很久没吃你做的饭菜了。二师弟口味略重,不爱吃这个,你记得另外给他做一锅爆炒田鸡。”
钟唯唯已经进了厨房,响亮地回答:“好!”
何蓑衣举起茶杯,云淡风轻地向重华致意:“陛下请饮茶。”
按着从前的套路,重华此刻应该把茶具全部打翻,跳起来闹上一场。
然后钟唯唯就会怪他小气,何蓑衣就会劝架。
他觉得何蓑衣阴险不要脸,忍不住就想戳穿何蓑衣。
何蓑衣真诚赔礼道歉,把他指责的所有罪名全部认下来。
钟唯唯就会劝他算了算了,其实心里是认为他无理取闹。
他气不过,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就想争个明明白白。
何蓑衣再次认错退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如此周而复始,成为一笔扯不清的烂账。
他越来越恨阴险卑鄙的何蓑衣,钟唯唯越来越觉得他不讲道理很小气(好吧,本来也有点小气)。
简直成了死循环。
但是这一次,重华没有再上当,再发作。
他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何蓑衣,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和气诚恳的笑容:“大师兄年岁已高,身子大不如从前,是该注意保养了。”
到底是做了皇帝的人,段数高了不止几倍。
何蓑衣含在口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匆忙用袖子掩住口,咽下去了,笑道:
“陛下说得是,只是您也要注意,不然说不定到了草民这年纪,身子被掏空,还不如草民。”
你才被掏空呢!你全家身体都被掏空了!重华微笑着,手一抖,一杯茶全泼到了何蓑衣脸上。
何蓑衣没出声,倒是小书童夏栀大叫起来:“哎呀!何爷,可烫着您啦?”
又叫钟袤:“小公子快拿凉水出来!何爷被烫着了!”
“对不起师兄,手抖了。”重华不紧不慢地起身。
一手托住何蓑衣的手肘,手下暗暗使劲,一手抓了自己的袖子去给何蓑衣擦头脸上的茶水。
“怎会烫着?”钟唯唯听见声音,舀了一瓢凉水出来,恰好看到重华温情款款地给何蓑衣擦头脸上的水,就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担心这俩人会当面撕起来,还好,还好。
“大师兄说了个笑话,我一时没注意,不小心把茶给泼了。阿唯你快去找点蛇油膏来。”
重华面不改色地说着话,手拿着袖子,在何蓑衣脸上用力按紧,重重擦过。
他是习武之人,膂力极大,虽是丝绸,这样摩擦着也很是疼痛。
然而何蓑衣始终面不改色地微笑着,缓缓握住他的手腕,和气地道:“陛下终于长成,为兄十分欣慰。”
二人较着劲儿,一个非得给对方擦脸,一个紧紧攥住对方手腕,不许他动。
钟袤和又又站在一旁,沉默地盯着他们俩,都聪明地没有出声。
等到钟唯唯拿了蛇油膏出来,这两个人同时动了。
何蓑衣笑吟吟地把重华的手挥落:“不过小事而已,草民不敢有劳陛下。”
重华就势松手,接过钟唯唯手里的蛇油膏,歉疚地要给何蓑衣搽药:“师兄怎能说是小事呢?都烫红了。”
“真的没事。”何蓑衣在心里翻个白眼,茶水本身并不烫,这分明是被他用袖子擦红的好啵?
重华坚持:“从前都是我不好,任性胡为,总和师兄瞎闹,你不让我给你搽药,就说明你记恨我。”
这话是何蓑衣从前经常对他说的。
几次三番挑得他发作动手,闹腾一回之后,迫于师父和钟唯唯的压力,不得不假装和好。
何蓑衣总要当着师父和钟唯唯的面恶心他,要么扶他起来,要么给他整理衣服什么的。
他不干,何蓑衣就会说:“师弟不肯让为兄扶,不肯让为兄帮你整理衣服,是因为还在记恨为兄吗?”
委屈如他,只能忍着恶心接受何蓑衣的“好意”和“大度”。如今他总算可以以毒攻毒了。
何蓑衣眼里绽放出异彩,显然也是想起了往事。
轻轻一笑,坦然让重华帮自己搽药:“陛下做了皇帝,反倒比从前更加友爱,真是让草民刮目相看。”
“这不算什么。”重华借着搽药的机会,趁钟唯唯不注意,在何蓑衣耳边轻声说道:“师父临终时和我说了一句话。
他一直都知道你在干嘛,惩罚我是因为想要磨炼我,托你的福,我入宫第一天,就知道了该忍的一定要忍。”
说完立刻后退一步,把蛇油膏递给李安仁,笑眯眯地注视着何蓑衣,和钟唯唯说道:
“师兄年纪不小,给师兄找个师嫂吧?师父一直都记着这事儿呢,他特别害怕师兄不肯成亲,将来孤独终老,烧纸的人都没有。”
何蓑衣面色微白,难得沉默地没有反驳重华的话。
重华笑容不改:“师兄不说话,就是首肯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师兄才名满天下,正好来帮我的忙。
四品以下的官职,任由你挑。其他的,居所也好,师嫂也好,都交给师弟来安排。
荣华富贵,声名权势,只要我有的,绝不吝啬。就不知师兄是否愿意施以援手?”
何蓑衣注视着重华,勾起唇角,沉声道:“陛下真是爽快极了。”
钟唯唯觉得这二人之间的气氛和从前不大一样。
从前经常都是大师兄和气自如,重华暴跳如雷;现在却颇有些势均力敌的意思在里面。
她想要打个圆场:“还想吃点什么?”
重华淡淡地道:“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何蓑衣挑挑眉,直视着钟唯唯:“我就爱吃你熬的小米粥和清蒸田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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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书友小女子小生活加更,祝,生日快乐,芳龄永继,么么么
第317章 大师兄和二师兄(3)(求月票)
原本是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做点爱吃的好吃的,心里高兴,这两个人却又开始折腾上了!
钟唯唯有点心烦,摘下围裙一扔:“我累了,不想做。”
也不管何蓑衣和重华是什么表情,只管坐下来考钟袤:“这些日子都读什么书?”
钟袤乖巧地回答:“阿兄在教我四书。”
见钟唯唯脸色不好看,何蓑衣和重华对视一眼,都收了挑衅的神色。
重华挨着钟唯唯坐下,悄悄握住她的手,扮演起好姐夫的角色:“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钟袤老老实实回答问题,钟唯唯也没有挣开重华的手。
何蓑衣微微冷笑,弯腰捡起钟唯唯扔下的围裙,往厨房里去。没多会儿,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菜的声音。
怎能他们全都坐着,却让大师兄一个人忙碌?那像什么话?
钟唯唯听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打算起身去帮忙。重华按着她的手不许她动,指挥李安仁和小棠:“杵着干嘛?”
小棠和李安仁看了一场精彩好戏,还没回过神来,此时才如梦初醒,一起往厨房跑去。
很快何蓑衣就被小棠、李安仁、王嫂联手挤出来,他也不往钟唯唯等人身边凑,而是拿个小马扎,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
他没有穿宫里准备的新衣服,还穿着他那身已经半旧的棉布长衫,笑容淡然安静,眼神温和。
日光自他头顶的葡萄架上散落,斑驳跳跃,将他的脸照成了浅金色。
温柔、安静、美好、干净,却又透着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冷清之感。
钟袤开始心不在焉,时不时往何蓑衣那里瞟。好歹也是一手带大自己的人,这样被隔离到一旁像个外人,反正他是做不到视若无睹。
钟唯唯也觉得过意不去,她决定还是去厨房给何蓑衣做他爱吃的饭菜,算是表示感谢吧,何况她是真的敬重大师兄,想要对他好。
重华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表情全收入眼底,扬起唇角笑起来,十分大方地拍拍自己身边的石凳,和气地邀请何蓑衣:“大师兄过来坐。咱们兄弟俩磕叨磕叨。”
不等何蓑衣回答,他又很大方地顺水推舟:“阿唯啊,你还是去给大师兄做点吃食吧,不必特意给我做,别累着,你做的我都爱吃。”
自觉已经很是应付得当,却见何蓑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里满满都是讥讽和可怜。
男人间的事男人最懂,只是这一个眼神,就勾起了重华心里的怒火。
这是挑衅,绝对是挑衅!
何蓑衣凭什么讥讽他,可怜他?
难道输了并且可怜的那个人,不该是何蓑衣吗?
重华握紧拳头,恨不得直接一拳砸到何蓑衣脸上去。
他的拳头越捏越紧,却听钟唯唯很认真地说道:“不,我难得下厨,也要给你做。你想吃什么?”
只这一句话,就又浇灭了重华心里的怒火。
他是特意带钟唯唯到这里来,讨她欢心,让她高兴的,不是给她添堵,让她难过的。
他松开拳头,不再看何蓑衣,同样很认真地和钟唯唯说道:“我和大师兄一样,想喝小米粥和吃清蒸田鸡。”
天热,他舍不得她在灶边站太久。
与何蓑衣斗气,固然能让钟唯唯单独给他做他爱吃的东西,但是归根到底,受累的人是钟唯唯,这违背了他的初衷。
钟唯唯抿着唇,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很想搂住她家陛下,响亮地亲他一口,以此奖励他的体贴可爱。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当然不可能做到。于是她决定采用折中的方式,特意给重华做一道他爱吃的香辣田鸡。
何蓑衣爱吃小米粥,厨房里泡得有现成的小米,入锅熬上,就去做其他的准备工作。
等到差不多了,再上屉笼蒸清蒸田鸡,与此同时,热油花椒大蒜各种调料下锅,爆炒一锅香辣田鸡。
钟唯唯热得全身是汗,却自得其乐。
作为茶师,她爱惜自己的手和舌头、鼻子,因此很少下厨,更不要说做这种香辣味重的吃食。
但是今天她很高兴,因为外面坐的全都是她最在乎的亲人。
何蓑衣亲如兄长,重华是爱人和丈夫,钟袤是相依为命的胞弟,又又是养子和小心肝,小棠亦友亦伴,李安仁、赵宏图等算是半个朋友。
以后,再也没有这样团聚的时刻了吧?
钟唯唯低着头,把香辣田鸡装盘,叫小棠:“端出去。”然后准备灭火脱掉围裙去洗脸洗手,散散身上的油烟味儿。
却见重华站在她身后,一手拿块帕子,一手拿着块香胰子,含着笑道:“小的伺候姑娘洗脸。”
钟唯唯忍不住抿唇笑起来,装模作样地道:“好生伺候,伺候好了有重赏。”
重华从她身后搂住她,低头将下巴放在她肩窝上,轻声道:“我嗅到了香辣田鸡的味道,我要吃。”
钟唯唯夹一只肥壮的后腿喂给他,弯着眼睛、屏声静气等他评价。
又烫又辣,重华吸着气,眼里溢出笑意来:“好吃。”
钟唯唯开心地又塞一条进去:“多吃点。”
重华低声道:“阿唯,谢谢你。”
钟唯唯摇头:“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重华默默地搂紧她:“想和你这样一直变老。”
钟唯唯没说话,侧过头亲了他一下。
门被人在外面重重敲响,何蓑衣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好了吗?再不出来,其他菜都要凉了。”
钟唯唯害羞地挣了一下,重华没有为难她,而是端着菜先走出去,低声道:“你快点儿。”
钟唯唯忙着洗脸洗手,听到外面一片大呼小叫,是李安仁和赵宏图等人大惊小怪的声音:“陛下,让奴婢来。”
“陛下,您身份贵重,怎能做这种事呢?”
“陛下,饶恕奴婢吧……”
“陛下,别烫着您。”
“陛下,奴婢该死……”
重华暴躁的声音:“滚!”
钟唯唯微笑起来,恍惚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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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大师兄和二师兄(4)
在苍山时,钟唯唯师兄妹几人自己的事基本都是自己解决。
没人知道重华的身份,师父也没把他当回事,经常指使他做事儿。
他经常臭着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却从来都把事情做得又快又好。
现在想起来,他当时的心情一定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居然敢指使本宫做这些蠢事!
钟唯唯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直到坐下还在笑。
何蓑衣注意到她的神情,就问:“阿唯为何如此高兴?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因为我们师兄妹几人终于可以聚在一起吃饭啊。”
钟唯唯警告何蓑衣和重华:“谁敢让我不高兴,立刻罚他不许吃我做的饭。”
大抵是她的警告起了作用,重华和何蓑衣都很安静规矩,还互相敬了几杯酒,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话。
当然,都是些没有任何作用的口水话,而且敷衍的成分很重。
但是钟唯唯也不计较了,想要猫和狗和平相处,本来就不容易。
日影西斜,钟袤恋恋不舍地拉着钟唯唯的袖子不肯松手。
重华微醉,眯着眼睛道:“明天就给你看媳妇!定了亲就长大了,还把自己当小娃娃呢。”
钟袤不好意思,收回手,给他行礼:“谢陛下恩。”
重华用力拍钟袤的肩膀:“太瘦,多吃点,不然怎么帮你阿姐的忙。”
钟袤很认真地答应他:“明早开始,每顿加半碗饭。”
“还要多锻炼。”重华越说越有那么回事,“过两天给你找个好武师,别跟着大师兄学了,他只是个花架子而已。”
何蓑衣靠在门边,笑而不语。
钟唯唯被何蓑衣的笑得很不好意思,拖着重华走:“回去了,回去了,弄得就像真的醉了一样。”
重华听话地跟着她走,上了车,掀开车帘,对着何蓑衣和钟袤,阳光灿烂地挥一挥手:“大师兄、阿袤,回见。”
钟袤低声道:“阿兄,陛下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呢。”
何蓑衣收了笑容,淡淡地道:“唔。”
阿唯也不一样了,他笑重华,她觉得不好意思,那是因为她把重华当成了她的人,把他当成了外人。
钟袤察觉到何蓑衣似乎心情不好,准备开溜:“我去帮着他们收拾碗筷。”
何蓑衣叫住他:“收拾好就回去关好门睡觉,我出去一趟。有事就大声叫喊,陛下派得有人在暗处看顾着你,立刻就会来帮你。”
钟袤担心地道:“天要黑了,阿兄要去哪里?”
“去买点路上要用的东西,再去一趟长风镖局,看能不能和他们一起搭伙上路。”何蓑衣话音才落,人已经走出老远。
钟袤无奈地关紧了院门,他一直思念京城,想要回来,真的回来了,却发现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阿姐不快乐,二师兄也不快乐,大师兄更不快乐,自己呢,就连门都出不去。
夜色降临,何蓑衣在一间小酒馆外停了下来。伙计把他引进后院。
慕夕独自坐在桌前,低着头擦拭手里的短刀,见他进来,也不抬头,随手扔出一张轻飘飘的绢纸。
“你要的东西。原本说过要钟唯唯出宫才给你的,你却天天闹腾,找那些老家伙来逼我。
这个药方年头很久了,上头有好几种药材已经绝了迹,除非你能找到,不然只能是缓解她的痛苦,让她多活几年而已。”
何蓑衣看过绢纸,仔细将绢纸叠好藏入怀中,起身,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骗我,不然……”
慕夕停下擦拭短刀的动作,抬眼看向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敢问公子,不然如何?您要杀了属下吗?”
何蓑衣微微一笑,将手放入怀中,抓住某件东西轻轻一捏,宛若蝉鸣一样的声音轻轻响起。
慕夕手里的短刀和丝帕全都掉到地上,他惨白了脸,咬紧牙关,紧紧攥住桌沿,愤恨地瞪视何蓑衣。
何蓑衣除了微笑还是微笑,慕夕的额头上浸出黄豆大小的汗珠,脖子和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突然,他大叫了一声,猛地跪倒在地上,因为疼痛,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
何蓑衣收了笑容,冷漠地问他:“宋申义是你杀的吧?那个孩子呢?”
慕夕颤抖着,语不成调:“宋申义知道得太多,我不杀他,迟早他也会被别人所杀。
若是被十三卫盯上,我们所有人都得死。那个孩子,我没见着……”
何蓑衣再次用力捏了一下怀中的东西,蝉鸣声越见响亮。
慕夕抱着头,痛苦地痉挛起来:“我真没见着,真没见着。”
兴许那孩子是被宋申义悄悄藏起来了吧?
何蓑衣信了慕夕的话,将手从怀中抽出,淡漠地道:“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敢不经我允许,随意伤害我的人,我会叫你死得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
何蓑衣转身离开,慕夕匍匐在地上,许久没有动弹。
直到店主在外面喊他,他才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颤抖着爬起来,紧紧握着拳头,眼里满是怨毒。
同人不同命,凭什么何蓑衣万事不做,就能光风霁月地做郦国第一公子。
而他鞍前马后,为此身体残缺,隐藏宫中,为殿里做了那么多事,却永远只能屈居于何蓑衣之下,被何蓑衣掌控?
他不服!
何蓑衣回到小院子里,夏栀在灯下惊跳起来,利索地给他打了一盆水,低声说道:“小公子已经睡了。万事无恙。”
“唔。”何蓑衣挑亮了灯,掏出绢纸看了半晌,叹气道:“这上面的东西不好找啊。说不得要走遍天下了。”
夏栀好奇:“什么东西需要走遍天下?和陛下说一声,还不手到擒来?”
“和他说?若不是他,阿唯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何蓑衣冷冷地瞥了夏栀一眼,照旧贴身藏好绢纸,起身盥洗睡觉。
明天,他要去找几个大药铺,寻几个可靠的药师,炼点药丸出来备用,想必阿唯很快就会用得到了。
阿唯,阿唯,原本应该属于他的阿唯,终于要和他一起回家了!
何蓑衣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算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