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新的同盟(5)
韦桑见吕若素松了口,不由大喜过望:“韦桑这里等候娘娘的佳音。您放心,过了这件事,咱们还按着从前的规矩来。”
见吕若素点了头,喜滋滋地行礼退出。
女官关紧大门,回去服侍吕若素:“娘娘是要答应她吗?”
吕若素道:“暂时不,拖一阵子,等到皇帝陛下和韦氏斗得差不多了再说,韦氏太过骄狂,该让他们吃吃苦头才好。”
“是。”女官吹灭灯火,福润宫又陷入到黑暗之中。
韦桑出了福润宫,韦太后派来引路的宫人还等在外面。
见她出来就期待地问:“请娘娘示下,稍后奴婢回去,该如何向太后娘娘回话?”
韦桑道:“我看福润宫的样子是动心了的,毕竟这样内斗下去,对咱们并没有什么好处。
你去告诉太后娘娘,让她放心,过几天我再走一趟就差不多了。”
宫人回了万安宫,把韦桑的话带给韦太后知道。
韦太后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总算是有点盼头了。”
李孝寿安抚她:“有福润宫出面说和,韦氏、吕氏共同携手指日可待。”
韦太后恨得牙痒痒:“我这是没法子,不然……”
不然她是真想弄死吕太贵妃和吕纯姑侄俩。
熄了灯躺下,睡意绵绵,忽然听得屋里“哒”的一声响,就像是玉簪敲击瓷器的声音。
韦太后惊得一颤:“谁?”
一条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她的床帐前,低笑了一声:“太后娘娘,不过一段日子不见,您就忘了在下?”
原来是他!
韦太后不动声色地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剪子握在掌中,冷笑:
“你还敢来?前些日子你和我说,只要给钟唯唯下了那个毒,在喊山典礼上她的病症一旦发作,就会回天无力。
结果呢?她不但好了,还拣了个大便宜。”
来人呵呵一笑:“您别急啊,毕竟也是皇帝陛下的心尖肉呢,他倾全国之力给她调养治病,她当然会有所好转。
不过这种毒,本来就不是什么迅猛的毒,年深日久,越积越深,那才是回天无力。”
韦太后将信将疑,厉声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不骗。娘娘怎不问我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
来人往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我是好心来提醒娘娘,吕氏已生异心,想要坐山观虎斗。
福润宫不过是故意拖着韦桑那个小姑娘而已,真的想要成事,您还得这样……”
他低声说了几句话,韦太后情不自禁靠上去:“真的假的?”
“是真是假,娘娘派个人去苍山,不就知道了?”
来人笑着道:“还有,您只需要把这个东西交给福润宫,她一定会听您的。”
一件东西被扔到韦太后怀里,韦太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只觉入手冰凉,小巧玲珑,就像是朵花的样子,因为拿不准,又看不清楚,便问道:“这是什么?”
然而外面已经一片寂静,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
韦太后立时叫人进来掌灯,把那东西对着灯光一瞧,原来是个银鎏金荷花茶盒。
茶盒出自名家之手,制作得十分精美。
韦太后掂量许久,小心把茶盒收起来,也无心睡觉,随意收拾了一下,悄无声息去了福润宫。
吕若素才刚睡下不久,听说韦太后来了,十分诧异:“你怎么来了?”
韦太后微微冷笑:“好嫂子,我来看看你。”
她笑得诡异,倒让吕若素有些拿不准虚实:“韦桑不是才来过么?什么事这样急?让你姑侄二人不睡觉也要往我这里凑?”
韦太后从袖中掏出那个银鎏金荷花茶盒,放到桌上:
“韦桑那孩子是个傻的,心眼儿实,长辈随便说两句玩笑话,她就当了真,我却是知道嫂子没这么好说话的。
碰巧得了一件稀罕物儿,顺便带过来给嫂子瞧瞧。”
吕若素看到银鎏金荷花茶盒,瞳仁缩了缩,却仍然面无表情:“不过是个茶盒而已,虽然工艺不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宫里到处都有。”
韦太后微笑:“是啊,这不是什么稀罕物,稀罕的是里面装的东西。
红色的丝线缠着女子的长发,再送给心上的人,您说,心上人是感动了收下呢?还是郎心如铁,坚决退了回来?”
吕若素面色如常,掩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却已经紧握成拳:“你从哪里听来的香艳故事?”
韦太后盯紧了她的眼睛,低声说道:“当然是从可信之人嘴里听来的。皇嫂,您可还记得当年名满天下的大司茶,秋泽一家子是怎么死的吗?”
吕若素目露凶光:“当然是因为他叛国通敌,做了不可饶恕之罪,先帝才判他满门抄斩的。此事证据确凿,世人皆知,难道你还有其他想法?”
“非也,非也。”
韦太后大笑出声,轻蔑地道:“他是死在你的手里。堂堂皇后,求爱被拒,很丢人吧?得不到,就去死,一家子人都去死,就连族中亲人、子孙后代都永世不得翻身。
人死了那么多年,至今还背着那样难听的骂名,百姓提起他来,谁不唾弃?
什么国运民生,都和你无关……真是好狠毒呢,难怪人家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说的就是你这种了。”
吕若素抿紧了唇:“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韦太后阴险地道:“你听不懂没关系。这些年郦国接连在斗茶大会上战败,大家没有饭吃,民怨沸腾,已经有人怨责真宗不该处死秋泽一家人,若是本宫把这个事捅出来,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
会发生什么事?
重华一定会把她揪出来,千刀万剐以平民愤。
吕氏为了保住自己,一定不会管她的,甚至还会落井下石,只求和她择干净关系。
吕若素的冷汗渐渐浸湿了里衣,仍然不肯示弱:“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我既然敢威胁你,就是有确凿的证据。”
韦太后状似亲密地抓住她的肩头,贴在她耳边低声道:“皇嫂最好配合,不然我一定会顺应民心,让你死得很好看,很解气的。”
吕若素凶恶地盯着韦太后。
她也是执掌过六宫,从血雨腥风里走出来的人,气势同样很盛。
这一眼,竟然吓得韦太后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两条路,去和吕太师说,我们和解,之前的事情彼此既往不咎,一起共同对抗外敌;不然,你就去死!想看韦氏和皇帝两败俱伤,你们好坐收渔利吗?做梦!”
韦太后低头收起银鎏金荷花茶盒,絮絮叨叨:“我这是为了谁啊?不都是为了大家好么?真要等到其他贱人上位,弄死我们两家你才满意?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女官从阴影里走出来:“太后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今日得意,焉知他日又是什么光景?”
“姝语。”吕若素止住女官,对着韦太后声音暗哑地道:“我答应你。你把那个盒子给我。”
“不给。要是给了皇嫂,以后咱们俩家还怎么精诚合作啊?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好好保管这个秘密的。
说到底,韦氏和吕氏都没有了,郦国国运昌盛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韦太后得意地笑着走了出去。
第213章 我赌陛下会赢(1)
不知是因为重华体温太高的缘故,还是药的原因,钟唯唯身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黏黏糊糊的特别难受。
她睁开眼,透过淡青色的床帐往外看。
窗外还是黑的,只有廊下一点淡淡的灯光透进来,外面一片安静,没有宫人走动的声音,时辰还早。
重华在她身后睡得很沉,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呼吸绵长安宁。
钟唯唯闭上眼睛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想的都是斗茶大会的事。
再过两个月就是斗茶大会了,今年的斗茶大会轮到郦国举办,届时东岭和周边的国家都会派使团过来。
等到斗茶大会决出胜负,周边的国家立时就会和胜者商谈买茶的事。
郦国是主战场,若是输了,那么多的百姓守着看着,可以想得到他们会有多失望,会有多愤怒,当场造反都不一定。
钟唯唯越想越不安,越想压力越大。
陈俊卿已经瘦了整整十斤,陈少明也是神思恍惚,为什么她身后的这个男人这样的安然?
她翻了个身,想捏住重华的鼻子,把他憋醒。
然而想到他成日操劳国事,还要对付韦氏、吕氏这帮人,亲娘和兄弟都是不省心的,又不忍心。
便轻轻把他的手拿开,悄悄下了床,准备去茶室里练习茶道。
她突然有个想法,迫不及待想要验证一下。
才走了没两步,一双温热的大手已然把她搂住。
重华睡意朦胧地把下颌放在她的颈窝里:“还早呢,这是要去哪里?再睡会儿。”
钟唯唯靠在他怀里,低声道:“我睡不着,再有两个月就要开斗茶大会了。”
“急什么?还有两个月呢。”重华搂紧她:“我有法子让你睡着。”
他的法子无非就是那一样罢了,除了妖精打架还是妖精打架,一点新意都没有。
也不知他如何会有这样多的精力,白天不停歇地处理政务,夜里也是要到夜深才有空。
第二天早上还要早早起床办事,偏来他一点不知疲惫,恨不得每天夜里都不要放过她。
钟唯唯失笑:“你又想做什么?”
“你猜。”重华把她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
钟唯唯料想到后面会发生的那些事,紧张地咬住了嘴唇。
然而意料之中的事并没有发生,重华按住她头上的穴位,不轻不重地拿捏起来,手法虽然生疏,却足够认真。
钟唯唯舒服得直哼哼:“陛下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居然改行做了大夫。”
重华听见她的碎哼声,想起那些个迷乱的夜晚,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哑了嗓子低声道:“说实话,你方才是不是胡思乱想了?”
钟唯唯不承认:“没有的事。”
重华哼笑一声:“没有的事?阿唯你就别装了,你想什么,我一猜就知道,你的思想自来都比较复杂,做梦都能梦见我,现在有了机会,不乱想才怪。”
钟唯唯反唇相讥:“也不知道是谁做梦都能梦见我呢?”
话未说完,重华已然低头吻住她的唇,低声道:“对了,我不但梦见你,还梦见和你做了很多事,猜猜看,咱们都做了什么?”
他太过热情,只一会儿功夫,就吻得钟唯唯晕头转向,心跳如鼓。
她挣扎着出了一口气,嘴上半点不肯服输:“原来爱胡思乱想的人是陛下。”
“你又是什么好人?”
重华突然伸手到她裙子里摸了一把,低笑:“你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你。”
钟唯唯窘迫过后,便是十分的坦然:“早说过了,二师兄长得漂亮,对着美人,我有这样的想法是很正常的。”
他闹得厉害,她把他的手打开:“别这样,你就不累么?夜以继日,对身体不好。”
重华笑笑,算是松开了她,继续给她按捏头部。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还记得之前,我曾和你说过,几年的茶叶积存起来,没人要,有的因为保管不当,直接就废掉了,真是太可惜了。咱们得做好准备,想一个可以让茶叶延长存放时间的办法。”
重华低声道:“你这样说,是因为担心这次我们照旧会输吧?”
钟唯唯叹了口气:“虽说我很想赢,但是这种事不是想赢就能赢的。你说你输得起,大不了打仗,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我很担心,很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输了这场比赛。多做点准备,总是好的。”
重华淡淡地道:“我早说过了,让你安心,那你就安心等着好了。这世上的事,风云变幻,谁说得清呢?要对自己有信心。”
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让她:“说说你的想法,怎么让茶叶延长存放时间?”
钟唯唯提起这个就兴奋:“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一件事,茶叶从咱们这儿运往其他国家,有些地方既远且险,要在路上走很久。
一路风餐露宿,雨淋日晒,茶叶是断然不可能保持之前的风貌的,若是咱们这儿的人,一定抛弃不食。
可是也没听说过哪个国家的人就因此不要茶叶了。对不对?”
重华点头:“是。”
钟唯唯眼睛发亮:“所以,前年,我曾经托人帮了我一个忙,就是把一包茶,从这里运往松岗国,再从松岗国给我带回来。您猜,那茶变成了什么样?”
“成了什么样?”
“黑色的,味道很独特,但是并不难喝,当地人称其为黑茶。”
“所以呢?”
“我打听了一下,说茶叶到了那些遥远的国家,基本都会变成这种样子。
但是他们照旧爱喝,所以我就想,咱们何不提前把茶叶做成这样子?这样,哪怕就算是茶叶存得多,存得久,也不怕。”
“好主意。”重华亲了她一下:“无论你说什么,我总是全力支持你就好了。只有一点,不要熬坏了自己的身体。”
钟唯唯点头,认真承诺:“我知道的。”
重华就问她:“说完了?”
“说完了。”钟唯唯话音未落。
听到重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那么,咱们继续之前的话题。第一次,我便是如此梦见你。”
第214章 我赌陛下会赢(2)
模模糊糊里,听到重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唯,给我生个孩子。”
经此一役,钟唯唯累个半死,果然睡得很沉,一觉睡到大天光。
伸个懒腰醒过来,小棠立刻上前伺候她梳洗用饭,笑得喜气洋洋的:“真是好眠,一觉睡到中午。”
钟唯唯惊觉:“已经中午了吗?”
小棠揶揄地道:“果然是春梦不觉晓啊,陈少明和大司茶等您许久了。”
“糟了糟了。”
钟唯唯饭也不吃,惊跳起来:“我们约好今天要去仓库的。他们等多久了?有没有吃过饭?”
小棠道:“等您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陛下早就安排好了。还说,如果您醒来后,觉得还有力气和精神,那就去,若是觉得没精神,改天去也无妨。”
钟唯唯被那一句“还有力气和精神”刺激得老脸发热,立刻站起身来,欲盖弥彰:“我当然很有力气和精神。”
小棠并不知道她到底脸红什么,只道:“快些吃吧。”
钟唯唯吃好了饭,忙着往茶室跑去。
一个女官低头捧着东西从拐角处走出来,看也不看就朝她撞过来。
钟唯唯迅速往旁一让,女官却还是撞上了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里捧着的书籍散落一地。
“对不住。”钟唯唯下意识地赔礼,伸手去拉那个女官。
女官把头埋得深深的,也不要她拉,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低声道:“不妨事。是我自己没看路。”
说着低头去捡拾书本。
却是葛湘君。
钟唯唯沉默了一下,弯腰帮她捡起散落在远处的书本,再递给她,如同陌生人那样,转身离开。
葛湘君垂着眼,抱着书籍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走了没多远,一个女官扶着帽子小跑而来,阴沉着脸喊道:“葛湘君,只是让你等片刻而已,你倒自己先走了,回去又要告我,说我偷懒欺负你了吧?”
葛湘君低着头快步往前,越走越快,并没有停留的意思。
女官突然上前推了她一把,气势汹汹:“装什么装?还以为你是葛尚寝么?”
葛湘君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女官。
虽然一言不发,眼里的泪水却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看上去十分的可怜。
钟唯唯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想想又收了回来。
凡事有因有果,她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现在不想多事了。
陈少明走出来,笑道:“哟哟,这是在做什么呢?这里许多大臣进出,两位也不怕被人看到了笑话。”
寻衅的女官看到是他,讨好地笑了:“明公子是来和钟彤史斗茶的吗?”
陈少明看一眼钟唯唯,淡声道:“是。”
“那您先忙着啊。”
陈少明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有他出头,女官再不敢找葛湘君的麻烦,在宫人手里抢过一叠书,先走了。
陈少明走上前去:“葛典籍。”
葛湘君却不理他,垂着眼接过宫人手里剩下的书,一瘸一拐地离开。
陈少明目送她走远,这才走回去,问钟唯唯:“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
“那是你误会了。”钟唯唯直截了当地回答他。
陈少明有点尴尬,沉默好一会儿,才问钟唯唯:“那么,我之前和您说起的那件事,您有否和陛下提过?”
钟唯唯道:“提过了,陛下说你年少有才,前途无量,你的亲事他会记在心上,为你指一门好亲。”
这是很明显的拒绝了。
陈少明皱了眉头:“我……”
“咳!”陈俊卿低咳一声,从二人身后转出来:“听说钟彤史身体欠安,要好些了么?”
钟唯唯给陈俊卿见礼:“托您的福,好多了,不耽搁去仓库。我们这就出发吧。”
陈俊卿严厉地瞪了陈少明一眼,道:“再等一会儿吧,陛下也要去。”
又和钟唯唯说道:“钟彤史别理这逆子,他研习茶道成痴魔了,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
陛下身边的女官,岂是能肖想的?请您告诉陛下,陈氏一门多谢陛下的大恩大德,安心等候陛下为这逆子指婚。”
陈少明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钟唯唯总觉得这父子俩之间、陈少明和葛湘君之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意味。
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坐下来和陈俊卿商量正事:“这几年来仓库里堆着的茶叶不少,咱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把陈茶推出去。”
陈俊卿的脸色十分不好看:“都是老朽无能。我若是能战胜梅询,也不至于造成这样大的损失,让陛下陷入两难境地。”
钟唯唯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茶这个东西太娇贵了,稍许不注意,沾染上一点异味就废掉了。
咱们虽然希望能赢,但也要做好输的准备。若是输了,仓库里的茶又要积存一年,得想个法子改变这种情况才行。”
陈少明猛然抬头看向她,目光灼灼:“钟大人这样说,是已经有好法子了吧?”
要研发一种新茶的制作方法,并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到的。
她虽然自有想法开始就一直在实验,但是始终觉得还欠缺了点什么,她需要经验丰富的陈氏父子帮忙。
钟唯唯并不掩饰:“的确,我有想法,但具体还要再多试几次才行。”
陈少明上前一步:“不知届时钟大人是否愿意分享?”
钟唯唯坦然道:“没有什么不能分享的,这个法子一旦找到,是利国利民的千秋大事。越早研制出来越好,肯定要找陈大人和明公子帮忙。”
她可知道一旦成功,就是不世之功?声名财富滚滚而来。
陈少明和陈俊卿对视一眼,全都沉默了。
他们自问,若是自己有了这样的好法子,是断然不肯随便拿出来和人分享的。
第215章 我赌陛下会赢(3)
陈少明注视着钟唯唯。
纤弱文静的女子,有一双清澈透底的眼睛,眼神温暖柔和,却很坚定,唇角总是上翘,总是带着几分笑意。
只看她这个人,你会觉得她很柔弱,轻轻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她推倒在地。
但若是仔细看她的眼睛,你就会知道,想要推倒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不但是天赋出众的茶道天才,还心怀天下,在她眼里,郦国的荣辱和百姓的富足,远比她个人的声名更重要。
陈少明突然有种惭愧到心虚的感觉,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想要家族昌盛,想要父母兄弟平安,应该光明正大的努力奋斗才对。
而不是听了那些人的安排,总是配合他们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一时之间,他不敢再面对钟唯唯明澈的眼睛。
他垂下眼,勉强扯起唇角:“帮忙谈不上,都是为了郦国,是理所当然的。”
陈俊卿叹息:“老朽早就想将功折罪,奈何没有机会。若是钟彤史能给老朽机会,感激不尽。”
“陈卿何必妄自菲薄?”重华大踏步而来,看到钟唯唯,眼神情不自禁地温软起来。
他走到钟唯唯身边站定,温和地安抚陈俊卿:“你已尽力,技不如人,怪不得你。朕早说过了,只要尽力,不会追究责任。”
陈俊卿眼圈微红,哽咽着道:“陛下……”
重华拍拍他的肩膀,再和陈少明打招呼:“独木难支,阿唯是女子,身体自来不好,郦国还要靠你,少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安心制茶研习茶道,有你的好处。”
陈少明暗自心惊,总觉得重华大概是知道了点什么。
他诚惶诚恐地跪下去:“微臣记住陛下的教诲了,一定会尽力拼搏,为国争光的。”
重华点点头:“走吧。”
龙辇往宫外缓缓驶去,钟唯唯趴在重华怀里,低声问他:“你刚才和陈少明说,让他少掺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是什么意思?”
重华淡然道:“没什么。只是人在俗世,难免喜欢争名夺利而已。他不信朕,想要依靠别人护佑家族也是有的。”
钟唯唯道:“我也想到了,这些日子一直觉得他怪怪的。他是暗里和韦氏、吕氏有勾连吧?”
重华亲昵地捏了她的鼻子一下:“你安心管好自己的事,不用操心这些,有我在呢。
他有才,我是希望他能悬崖勒马的,但若是他不肯,那也只有忍痛割爱了。”
如果说,她在茶道上有天赋,那么重华在做皇帝一事上也是很有天赋的。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迅速适应了环境,学会了恩威并施。
能给人留余地,不是一味耍狠争强,该出手时也不会犹豫。
钟唯唯觉得挺欣慰的,她高兴地把头靠在重华肩上:“若是先帝和师父知道二师兄这么能干,一定会很高兴的。”
重华有些得意,却不肯露出来,微微翘了唇角,矜持地道:“这算什么?若是他们知道,你有了我的孩子,那才是真正高兴。”
孩子?钟唯唯心里又软又暖,一个像又又一样可爱善良的孩子。
她笑起来:“会有的。”
“把钟袤接回京城吧,总是让他一个人留在苍山,不大好。”
重华看到她期待的笑容,心情越发地好:“又又就要开蒙了,可以让他跟着又又一起读书。”
她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钟袤了,也是很想很想钟袤。
钟唯唯心动得厉害,差一点就说了好,然而话到口边,终于还是颓然咽了下去:“再说吧。”
“为什么?”重华不明白,“从前是没有办法,现在有我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是不放心。”真实的理由难以出口,钟唯唯只能施展拖字诀:
“而是现在情势太复杂,无数眼睛盯着我,他不在京城,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若是他在京城,就成了软肋,有些事情办起来没那么容易。”
不把钟袤接进京城给他这个姐夫看顾,却要留给何蓑衣照料,这是什么道理?
重华沉默片刻,淡淡地道:“随便你喜欢。”
钟唯唯觉得他有点不高兴,讨好地抱紧他的胳膊晃了晃:“等到斗茶大会之后,我不再只是御前女官,那时候再去接他……”
重华叹口气,答应了她:“好。”
茶库建在京城以北的一块高地上。
通风背阴,通风良好,日光不能直晒,水汽不能侵袭,温度适宜稳定,算是储藏茶叶的绝佳之地。
自郦国建国初始,这里就是仅次于皇宫六部的要害之地。
有专门的军队看守,每天十二个时辰,每两刻钟巡查一次。
也有专职人员维护,确保这些茶叶不会因为保存不当而受潮发霉,沾染异味。
再保存得精心,始终是积存太久,很多茶叶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香味和色泽。
钟唯唯在库房里查看许久,失望地摇头:“我还以为,这些陈茶在库房里存放了那么久,兴许会出现松岗国茶砖的那种情况呢,结果还是没有。”
陈少明追着她问:“松岗国茶砖的情况是哪种?”
钟唯唯并不藏私:“茶色变黑,同时味道也会变得很独特,越陈越香,当地人很喜欢。而且据我所知,偏远地方的人都很喜欢。”
陈少明看向陈俊卿,陈俊卿朝他微微点头,表示钟唯唯所言不虚,便又问道:“你之前说,你试过几次?”
钟唯唯道:“的确,早在去年,我就曾经试着做过几次,把散茶堆放在一起,模拟运输途中的情景,用水浇湿,再晒干,然而总是失败。
你们比我年长,接触茶道的日子也比我久,兴许能有更好的办法也不一定。
我听说你经常远游,到处搜寻奇茶好茶,不知有没有见过类似的茶呢?”
陈少明窘迫地道:“我没有注意到。”
他一心只想战胜梅询,保护父母家族不要获罪丢命,所以从来都只关注斗茶之道,哪里会去管这种事?
不和钟唯唯比,他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除了梅询就当属他,然而现在,他却只剩了羞愧。
心有多大,眼界就有多远,他和钟唯唯的距离不止是茶技。
第216章 我赌陛下会赢(4)
重华一直冷眼旁观,看钟唯唯怎么从内到外,折服陈少明。
关键是她还不是故意为之,而是自然流露,越是这样的,越是打击人。
见陈少明越来越自卑,才道:“既然有了想法,那就放手去做。这些陈茶放着也是放着,你们爱怎么试验都可以。
没有钱,朕出;没有人,朕出;需要什么只管来说。”
钟唯唯按年份不同,要了几筐好茶,分给陈俊卿父子,自己也留了些:
“咱们就按各自的想法,先试试吧。斗茶的技艺要练习,困了累了心烦了就来做这个,也算是调剂了。”
看过茶库,重华见天色还早,又提议去了最近的一处茶园。
茶园是私人的,园主却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平民,此前也没有人听说过这个茶园。
重华云淡风轻地道:“这人早年走遍天下山水,寻得了许多茶种,经过培育,这些茶种更上一层楼。
他之前一直捂着不肯给人知道,就是怕被人知道了会抢他的茶。
朕许之以利,动之以情,他才答应给咱们看看,兴许你们能找到满意的茶也不一定。”
钟唯唯在这之前的确不曾听过这个茶园,一瞅,见重华虽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上眼睛一直斜瞅着她。
一副“你快来夸我,不然我和你没完”的样子,就假装惊讶地叫起来:
“陛下真是太厉害啦,我在京中居留了五年,平时还很留心这方面的事情,居然都不知道,您才回来就知道了!而且还能说服这样的老顽固,厉害,厉害。”
陈俊卿父子赶紧跟着猛拍马屁,重华心里高兴,越发云淡风轻:“一点小事,何足挂齿。”
瞅一眼钟唯唯,再瞅一眼陈俊卿父子,淡淡道:“安心跟着朕,有肉吃。”
钟唯唯觉得他是意有所指,大概是因为她不肯让钟袤进京,他以为她是顾念大师兄,想让钟袤跟着大师兄,所以又小气别扭上了。
她不想要因为这种事破坏难得的甜蜜安宁,谄媚乖巧得不得了。
陈俊卿父子则觉得重华是在警告暗示,告诉他们不要三心二意,背着他投靠其他人,不然一定没有好下场,于是出了一身冷汗,百般谨慎。
重华达到目的,安心入园,和钟唯唯等人一起看茶、挑茶,忙得不亦乐乎。
此刻,宫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吕太贵妃和吕纯一道,带了几只箱子,光明正大地往福润宫去。
途中遇到有人询问,就说:“福润宫吕皇后的生辰快到了,这是一点心意。”
吕皇后身份虽然尴尬,不能被尊为太后,但始终是真宗皇后,吕氏的女儿,韦太后都不说什么,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所以吕太贵妃和吕纯顺利进了福润宫,和吕若素密谋很久,才离开福润宫,回到各自的住处。
很快,就有消息从芙蓉宫传出去,一直送到了吕太师府上。
吕太师秘密召集族人开了一个短会,决定听从吕若素的建议,和韦氏重修旧好。
不然等到钟唯唯真的有了身孕,上了位,那时候再动手就来不及了。
毕竟重华性情之强悍,比起韦太后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重华若是非要护着钟唯唯,钟唯唯再在斗茶大会上赢了梅询,领了奇功,得到天下人的拥护,再想动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吕氏这里刚商量好,韦氏那边就闻风而动。
韦太师的嫡长子韦云亭亲自登门,带来了厚礼和韦太师的亲笔致歉信,盛情邀请吕太师夜里去韦家喝茶玩乐。
吕太师接了信,派出嫡长子吕星庐接待韦云亭。
两下里一商量,讨价还价,重归于好,决定放下分歧,一致对外,共同对付钟唯唯这个外来闯入者,势必要把她赶出宫去。
消息传入宫中,韦太后松了一口气,问李孝寿:“去苍山的人派出去了?可稳妥?”
李孝寿道:“娘娘放心,派出去的人是好手,一准儿能把您想要的消息带回来。”
韦太后半垂了眼睛:“传令下去,让他们都把皮绷紧了,小心低调,不要惹事犯错,不然坏了我的大事,我把他的皮揭了!”
西翠宫中,吕纯坐立不安,一个劲儿喊热。
白嬷嬷翻出扇子给她搧了又搧,笑着劝她:“娘娘是因为心里有事,着急才会觉得热吧?”
白嬷嬷是吕纯的乳娘,她最信的就是白嬷嬷,当即就把心里的忧虑说了出来:
“虽然家里和韦氏重归于好,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妥。陛下没有那么好糊弄,要出大事的。”
白嬷嬷收了笑容:“娘娘既然有担忧,之前何不把这话告诉福润宫吕皇后?”
吕纯叹气:“她不肯听,非常固执,我多说两句,她就骂我。
太贵妃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父亲他们也愿意听她的,我又有什么办法?”
白嬷嬷就问:“那么,娘娘打算怎么办呢?”
吕纯愁得不得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记得,时刻警惕着,盯着些,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告诉我,我即刻就去见陛下。”
忽听宫人道:“萱嫔娘娘来了。”
吕纯皱起眉头:“她来做什么?让她进来,嬷嬷你去外面盯着,虽说陛下和钟唯唯都不在宫里,咱们也得小心才是。”
韦桑走进来,三月的天气,并不怎么热,她却拿了一把纨扇遮住了半张脸。
吕纯想起她那被摔断了的牙齿,幸灾乐祸地笑:“听说妹妹摔了一跤,牙齿都摔断了,本来想去看你,又怕你心情不好,不好意思,因此就没去。”
韦桑把纨扇放下,露出一口漂亮整齐的牙齿,轻描淡写地道:“有劳姐姐关心,我的牙齿好好儿的呢。”
吕纯大吃一惊,盯着看了半晌,只看到牙根那儿细细一条银线,其他都很好,不注意真是看不出来是假牙,就道:“真是好手艺。”
韦桑淡淡地道:“比不得姐姐好手段。”
吕纯见她来意不善,也冷了脸:“萱嫔,你是来找本宫吵架的?”
韦桑伸长脖子,贴在吕纯耳边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是处子!”
第217章 我赌陛下会赢(5)
吕纯瞳孔一缩,勾唇笑了起来:
“萱嫔你是疯了吧?怎么,上次设计勾引陛下没成功,虽然侥幸逃脱,却断了牙齿,便宜了别人,这是嫉妒得发疯了?逮谁咬谁?”
将手按在韦桑脸上:“这里的淤青都还没散呢,要不要本宫赏你一瓶玉容膏?”
韦桑并不和她逞口舌之利,只道:“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你千方百计讨好陛下,就是希望能另辟蹊径,借着成为陛下手里的刀,以便能潜藏到最后,笑到最后。
但是我告诉你,我若不能得了好,我便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吕纯大怒:“你威胁我?”
韦桑柔弱地微笑着:“大家都是可怜人,我不过是挣扎求生而已。姐姐,你可千万别坏咱们大伙儿的好事,不然,等不到钟唯唯死,你一定先死了。”
说完也不管吕纯是什么脸色,扬长而去。
吕纯气得把她用过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恨恨地道:“什么东西,竟敢威胁我?我还偏不信这个邪!”
白嬷嬷焦虑地道:“娘娘您想做什么?”
吕纯目光坚定地道:“我要做一件大家都不敢做的事,我赌陛下会赢!”
暮色降临,钟唯唯和重华踏着霞光走进了清心殿,青影牵着又又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又又兴高采烈地朝二人冲过来:“阿爹、唯姨,你们总算回来啦!”
重华以为他是朝自己扑来的,便朝他伸手,笑着想把他抱起来。
谁知又又径直扑过去抱住了钟唯唯的大腿,仰着头看着她笑:“唯姨,我今天扎马步得了青姑姑的称赞,我吃了两碗饭,还多写了五张字帖,你要不要看?”
钟唯唯蹲下去抱住他,笑眯眯地道:“又又真乖,真勤奋。走,咱们去看你写的字帖。”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扬长而去。
重华晾在旁边十分气愤,又酸又妒,却不愿意给人看出来,说他和一个孩子怄气。
若无其事地一抖袖子,再理一理,假装自己刚才并不是想要抱又又,只是想整理衣袖而已。
再面无表情地道:“奏折都放在书房里了?”
赵宏图深知皇帝陛下的心思,立即递一把梯子上去:“有许多奏折等着陛下处理呢。”
重华瞅着钟唯唯和又又的背影,大声说道:“伺候朕去书房处理奏折。”
钟唯唯和又又回过头来,朝他微笑。
重华期待地看着这一大一小,希望他们会说:“你那么累了,歇一会儿呗,一起去看看又又写的字吧。”
然而又又和钟唯唯都没能明白他的心思,一起对着他挥手:“恭送陛下。”
重华冷着脸转过身,大步离开,又又这小崽子分明就是只白眼儿狼,见着钟唯唯就不要他了。
钟唯唯也是个没良心的,见着又又就不要他了。
枉他一天累死累活,就是为了他们打算。
又又善于察言观色,立刻悄悄在钟唯唯耳边说道:“怎么办?阿爹好像生气了。”
钟唯唯也看出来了,却并不怎么在意:“他脾气太坏,让他气一会儿没事,正好把手里的事处理掉。”
重华手里的事堆积如山,她和又又若是邀请他,他必然不会拂他们的面子,一定会陪他们。
那就会耽搁他处理政务,晚上又要熬夜。
昨天夜里他也没睡多久,早上天不亮就起身,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又又十分信任钟唯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即把重华生气的事丢在脑后,开心地拉着她往前跑:“唯姨,我们俩比赛,看谁先跑到偏殿里啊。”
钟唯唯笑道:“好啊,准备,一、二……”
按着原来的规矩,都是她数到三,比赛才正式开始,然而这次还未数到三,她就先跑了出去。
又又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气急败坏地喊:“你耍赖,不行,你耍赖……”
钟唯唯回头冲他做鬼脸:“我哪里耍赖了?我又没说要数到三才能跑。
做人呢,要机灵多变,不要太方正了,不然就会显得你很笨啊!笨蛋只能在地上滚啊。”
“是哦。”又又若有所思,敬佩地说:“唯姨,你真聪明。”
钟唯唯难得不好意思,仍然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那是,唯姨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好好跟着学!”
重华听见身后传来的笑闹声,想到钟唯唯得意的样子,莫名就不生气了,微笑着轻轻摇头:“这个坏东西!”
语气说不出的亲昵温柔。
李安仁见他心情好,适时凑上来,小声把今天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您刚走,吕太贵妃和贤妃就一起去福润宫给吕皇后送生辰礼,随即,吕氏族人偷偷摸摸聚在一起喝茶,韦家也偷偷摸摸派人送了礼去,去的是韦云亭……”
小动作不断,为的当然是私利。
重华冷嗤一声,淡淡地道:“朕倒要看他们是否能翻起天来。”
李安仁低声道:“贤妃娘娘在昭仁宫等着陛下,她说有急事要见您,又说是悄悄来的。您不在,奴婢就自作主张,放她进了昭仁宫。”
重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李安仁的背心里浸出了一层冷汗,忙着辩白:“奴婢发誓,没有收过她的任何东西。”
重华这才道:“去昭仁宫。”
他倒要看看吕纯来干什么。
吕纯穿着宫女的服饰,安静地坐在灯影里,听到脚步声就赶紧站起来给重华行礼:“罪人吕氏参见陛下。”
重华不动声色地坐下来:“贤妃何罪之有?”
吕纯悄悄瞟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镇定,眸色幽深,越发肯定他已经知道了今天的事。
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豁了出去,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事说了出来:
“……他们打算联合朝臣,对陛下施压,还打算对钟彤史做一件事,但具体是什么事,臣妾并不知道。”
重华道:“你舍弃家族,和朕说这些,难道就不会后悔吗?”
吕纯越来越自信,微笑着道:“不会。臣妾赌陛下会赢,就算是您输了,那也是天意,不是您技不如人。
既是天意,臣妾死而无憾,跟着您一起死也就是了。”
第218章 我赌陛下会赢(6)
吕纯要跟着他一起死?说得好像他们多熟似的。
重华勾起唇角:“你想要什么?别和朕说你倾慕朕,朕不会相信,不如说明白了,我给好处,你干活,一清二楚,不赊不欠,干脆利落。”
冷静又理智的君主,不自大不自以为是,是不会被什么“因为臣妾倾慕于您,所以愿意与您同生共死”之类的把戏蒙蔽的。
吕纯认清楚这个事实,跪下去,诚心诚意给重华行君臣大礼:
“臣妾只求,真到了那一天,陛下能给臣妾一条活路,给吕氏一条活路,不要赶尽杀绝,好歹留条根。”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重华严肃地道:“朕答应你。但若是吕氏执迷不悟,不知死活,你也别怪朕心狠手辣。”
吕纯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姿势优雅地退出去。
走到门边,却又回头,娇俏一笑:“倘若陛下需要,臣妾愿意为您效犬马之劳。”
她加重语气,十分暗示:“不管做什么都可以。”
重华淡淡抬眼:“做什么都可以?”
“今天,萱嫔跑到西翠宫里,和臣妾说了一句话。她说,别以为她不知道臣妾尚且是处子。
那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您知我知,钟彤史知,没有人会告诉她,但是她既然生了疑虑,必然会设法验证。
女儿之身珍贵无双,但若是陛下需要,臣妾什么苦头都愿意吃。”
吕纯还在笑,表情却十分坚毅:“臣妾会成为陛下最好的合作伙伴。若您需要,请务必给臣妾这个机会。”
重华面无表情地盯着吕纯看,吕纯毫不退缩地对上他的眼睛,毫无迟疑。
作为女人,千娇万宠长大的吕氏嫡女。
她愿意为他,自己破了珍贵的处子之身,只为替他遮掩圆谎,他总该有所动容了吧?
然而她失望了,重华的脸上没有一点波动,眼神是冷的,没有一星半点感动。
有的只是,对她的话的真假、行为目的的评估和打量。
郎心似铁。
吕纯想起这句话来,有些难堪地笑笑,再次行礼退出:“臣妾告退。”
天已经黑透了,等在外面的白嬷嬷接着她,就赶紧护着她往外走,低声问道:“怎么样?”
吕纯摇头,语气肯定地道:“他一定会找我帮忙的。”
皇帝陛下虽然性格强势,手腕有力,精力充沛,但始终根基不牢。
倘若韦氏和吕氏联合起来,发动所有力量对抗他,给他使绊子,他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
总不能把朝臣全都杀光了吧?
白嬷嬷叹气:“娘娘必须要小心啊,不但不能给外人知道,就连家里也不能知道,不然腹背受敌,里外不是人,这日子可难过咯。”
吕纯道:“我仍然相信我的看法,他不会输。”
“嘘……”白嬷嬷把她拉到阴影里:“有人来了。”
钟唯唯带着小棠,往这边走来,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小棠抱着一个汤罐。
主仆俩边走边说,笑容满面,看上去真是快活极了。
看到钟唯唯的笑容,吕纯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了浓浓的嫉妒之意。
她不爱重华,但她需要重华的宠爱和信任,并以此立身,风光荣华,那是她出世以来就树立的目标和渴望。
可是她已经做到这一步,重华仍然不肯正眼看她,都是因为钟唯唯的缘故。
既然钟唯唯挡了她的路,那就只有让钟唯唯让一让了。
必须在钟唯唯和重华之间留些疙瘩,这些疙瘩,会在合适的机会发酵并发作出来,等到他们闹起来,她才会有机会。
吕纯想了想,故意把头上的簪子弄掉,簪子落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钟唯唯和小棠果然停下,往这边看过来。
吕纯背转身去,把脸藏进阴影中,却把整个身形都暴露出来。
她出来是经过乔装打扮的,穿的是寻常宫女的服饰,倘若她规矩肃然地站在阴影里,就算是发出声音,钟唯唯也未必会注意到她。
偏偏就是这欲盖弥彰的一躲,恰恰让钟唯唯注意到了她,并且看得清清楚楚。
小棠也认出吕纯和白嬷嬷了,她上前一步:“这不是……”
钟唯唯止住小棠,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地继续往前走,很快进了昭仁宫的大门,消失不见。
吕纯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昭仁宫的大门,低声吩咐白嬷嬷:“走。”
小棠嘀咕:“那不是贤妃和她身边的嬷嬷吗?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穿成那副鬼样子,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钟唯唯道:“端好你的汤罐子,废话少说!”
小棠不服:“别装了,你肯定心里和猫抓似的,当着我的面,装什么装呢?”
钟唯唯朝她狰狞一笑:“再多话,信不信我把火撒到你身上去?”
小棠噘起嘴:“我又不是陛下。”
李安仁弓着腰小跑过来,讨好地去接钟唯唯手里的食盒,谄媚地笑道:“您来啦?陛下正念叨您呢。”
钟唯唯盯着李安仁看:“今天如此殷勤,是因为心虚么?”
李安仁不敢承认:“我为什么要心虚啊?”
钟唯唯盯他一眼,眼神犀利。
看得李安仁心里发毛,他先就招了:“我什么都没做,陛下也没做,是正事。”
钟唯唯这才笑起来,大方地丢了块糕点给他:“拿去吃。”
李安仁撇嘴:“真够小气的,别人出手不是金银就是稀罕物儿,只有你,一点吃的就把我打发了。”
钟唯唯皮笑肉不笑:“你说什么?你背着陛下收授别人的金银和稀罕物儿?”
李安仁吓一跳:“哪有的事?”
谄媚地咬一口糕点:“真好吃,太好吃了。”
钟唯唯吓唬住了李安仁,这才走进屋去。
重华正坐在灯下,皱着眉头批奏折,脸上隐然有怒色。
钟唯唯见他出神,挥手示意小棠等人把她带来的吃食放好,搬了小火炉进去,把汤罐放到炉子上煮着。
坐到一旁,托着腮盯着重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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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烫伤事件(1)
去年,他们之间误会重重,重华千方百计找她的茬,却又不肯放手,举手投足间总透着一股子想勾引她的味道。
比如说,强迫她坐在、站在刚好能看到他侧脸的地方,还要特意对好灯光,让她一眼看去,就拔不出眼来。
分明是偷偷看她,却非得强迫她承认她在偷看他。
分明想勾搭她,偏偏不肯明说,总说什么“给你一个机会,朕允许你后悔”之类的鬼话。
坦白的说出来会死人吗?真是的,矫情得不得了。
好奇怪,那时候觉得他真心欠揍,这会儿想起来,怎么觉得这么可爱?
钟唯唯托着腮,盯着重华漂亮得不像话的侧脸,看得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
鲜美的排骨汤在汤罐里“咕嘟嘟”冒着热气,重华仍然聚精会神的看奏折,一点不为所动。
这是在报复她之前没有留他么?这也太小心眼儿了。
钟唯唯夹一块排骨出来,蘸上酱料,端过去,跪坐到重华身边,让他张口:“张嘴。”
重华这才回头,看到她调皮灵动的样子,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微笑。
张口咬走排骨,三口两口剥了肉,歪着头正要吐骨头,钟唯唯又把掌心送到他面前。
重华虽然把骨头吐到了钟唯唯的掌心里,却觉得全身上下都有点不自在,她何曾对他如此周到过?
当然,除了她有事要求他时。
从前在苍山,多数情况是,她靠在他身上吃喝,不管是果子也好,啃鸡爪子鸭脖子也好,都是要吐核或者吐骨头时,她懒得动,就抬着下巴,蹭蹭他,含糊不清地“嗯嗯”哼。
每当此时,他就必须端碟子过来伺候她吐掉果核或者骨头,再不然就是直接伸手过去,让她吐在他的掌心里。
不然她达不到目的,势必不会罢休,打滚撒泼,无所不用其极。
他是不乐意这么伺候她的,他觉得女人得有点女人样儿,惯得太厉害会惯坏。
可是每次都不得不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只能嫌弃又皱眉地满足她的无理要求。
今天风水轮流转,她居然主动伺候他了,他倒觉得不自在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肯定没安好心。
重华警惕地离钟唯唯远了些:“你想做什么?”
钟唯唯往他身边又贴近了些:“看陛下辛苦,心疼你照顾你。”
她张开手臂,抱住他,往他肩上蹭了又蹭:“饿么?厨房里才送来的排骨汤,用瑶柱吊味,食盒里是各种菜蔬小食,烫着吃,新鲜又美味。天天大鱼大肉的,换下口味。”
她的魔爪在他衣服上留下了清晰的油痕,重华嫌弃地皱起眉头:“越来越不像话了。”
钟唯唯笑眯眯的:“是么?微臣不像话,谁像话呢?刚才那位小宫女么?”
重华先是哑然,随即好笑起来:“你遇到她了?”
“哼~”钟唯唯收了笑容:“人家故意弄出声响给我听,我想不看到都难!”
重华因为奏折引起的不愉快全都消失了,他欢喜地抱着钟唯唯,用新长出来的胡茬去戳她的脸:“小醋坛子。”
钟唯唯不甘示弱:“大醋坛子。”
嫌弃地把他的脸推开:“走开。”
矫情地起身要走:“不吃就算啦,我该回去了。好几天没给又又讲故事了,我答应今晚陪他的。”
重华从后面搂住她,不许她走:“行了,别闹。她刚才来,是和我通风报信,投诚来的。”
钟唯唯酸溜溜的:“恭喜陛下,有此佳人不顾家族安危,愿意为您赴汤蹈火,死而后已,实乃陛下之福。”
她越是酸,重华的心情越好。
他指指桌上的奏折:“我们不过是出去半天功夫,他们就凑在一起搞出了大名堂,递了这折子来恶心我。”
韦氏和吕氏果然是掌控朝局多年的世家大族,根深叶茂,动作迅速,才刚决定再次联合,奏折就已经送到了他的案头。
先是一堆让人心烦的烂事,抓了他才提拔起来的吏部侍郎林增暮的错处,势必要把林增暮搞臭搞烂。
林增暮被弄下去不算什么,却会影响到新进官员对他的期许和信任。
以及他的威望和眼光,都会被人怀疑,处理起来颇费功夫,一不小心,就会牵连到他提拔起来的其他人。
然后又说今年斗茶大会的事,让他确定参赛人选,再按照往年的惯例,把这些人集中到芳荼馆里保护起来,封闭培训,增长技艺,以免他们分心或是出事。
钟唯唯肯定是要参加斗茶大会的,只要确定了由她出战,就必须按照惯例,把她送到芳荼馆里去,和其他参赛的人关在一起。
这样,就理所当然地把他俩分开了。
且芳荼馆离皇宫较远,他的眼睛看不到,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出意外是很容易的事。
钟唯唯要了奏折去看,说道:“这是在委婉间接地逼你。要么,陛下就去睡他们的女儿,他们让步放过林增暮。
否则,就是大家都拼个你死我活好了。陛下可以任性独宠你的师妹,他们也要拿出吃奶的劲儿把你这段日子提拔上来的人搞烂搞臭,给你添堵。”
“不就是想让我去芳荼馆么,我去就是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也正有此意。就目前来说,斗茶大会才是最要紧的。”
钟唯唯把奏折放回去,拉重华去火炉边坐下,“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她利索地把碗筷布好,给他布菜,又给他温了一杯酒递过去:“吃!”
重华不接招,斜瞅着她追问:“什么叫做你正有此意?就这么想搬出去?”
钟唯唯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山药喂他,俏皮地道:“有句话不是说,小别胜新婚么?天天在一起,会烦的。不如有点距离,彼此看着新鲜。”
重华猛地坐起身来,目光不善:“这才多久,你就敢说烦了?是嫌朕做得不够好?还是嫌朕不够卖力?”
手一伸,推开碗筷,就要把她拖过去。
二人在一起才多久呢,她就敢嫌他烦。
他顾忌她身体不好,每次都只是堪堪吃饱,不敢尽兴,她倒嫌弃起他来了。
真是不能原谅,必须让她见识到他的厉害,让她发自内心地舍不得他。
第220章 烫伤事件(2)
钟唯唯昨夜累得半死,自觉已经肾虚精神不济,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死人。
死活往下坠不肯起身:“不要啊,救命啊,妖怪又要吃人了……”
重华被她弄得没脾气,更怕被人听了去,板着脸捂住她的嘴,气急败坏:“不许乱叫!”
他的手大,轻而易举就把她的大半张脸挡住,只留了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睛在外面。
钟唯唯长而疏朗的睫毛轻轻翕动,眼里饱含笑意和欢喜.
重华眸色渐深,巴巴地看着她。
钟唯唯妖媚一笑,问他:“吕纯想让你做什么?”
“她说她愿意为我效犬马之劳,做什么都可以,还说……”
重华被她迷得七荤八素,想也不想,就把吕纯说的话倒了出来。
正要说到吕纯所说,韦氏和吕氏打算对钟唯唯做一件事时,总算及时刹住,没有把话说出来。
钟唯唯的压力已经很大,他不想再让这些事打扰她。
钟唯唯已经很生气了:“陛下真是魅力无穷,效犬马之劳,做什么都可以?还说了什么?有没有投怀送抱?”
重华见钟唯唯嫉妒得不得了,似是想要惩罚他的样子,不由无限期待,压低声音:“她说韦桑怀疑她并未承宠,若我需要,她什么苦头都可以吃……”
钟唯唯狠狠一口咬下去,疼得他“嘶……”的倒吸一口凉气。
“你嫉妒了?”
钟唯唯抬起头来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陛下说什么呢?”
“你嫉妒了,阿唯……”
重华喜不自禁,他盯着她的眼睛,无限期待:“阿唯,你最爱的人是谁?”
是不是我?是不是我?
“陛下猜猜看。”钟唯唯看着重华得意又隐忍的样子,偏偏就是不肯告诉他,反而站起来,妩媚地整理着衣服头发,再将手放在腰带上,微笑:“陛下猜猜,微臣要做什么?”
这还用问吗?
重华恶狠狠地道:“要不要我帮你?”
钟唯唯“呵呵”一笑,转过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她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转身、开门、往外,一气呵成,半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在重华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跑出了大殿。
等到重华起身,她已经跑出了昭仁宫。
小棠和李安仁见一个人一阵风似地狂奔出来,两个人都呆了。
“那是谁?”
“钟彤史。”
“发生什么事了?”
“没听见吵架啊。”
李安仁还没反应过来,小棠已经狂奔而出,追随钟唯唯去了。
接着重华板着脸走出来,阴沉沉地扫了他一眼,火气很旺地道:“去把里头的吃食收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李安仁满腹疑问,忍不住多看了重华一眼。
就是这一眼,给他惹了大麻烦。
“看什么看?!”
原本想要借着吕纯刺激钟唯唯嫉妒,趁机讨点好处的皇帝陛下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劈头盖脸一巴掌搧在李安仁的头顶上:“是不是你和她说什么了?”
好冤枉啊,他好冤枉啊,六月飞雪啊。
李安仁抱头鼠窜,哀叫:“陛下明鉴,奴婢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第221章 烫伤事件(3)
李安仁越叫得厉害,重华越生气。
因为看到尚寝夏花站在不远处观望,就又觉得非常丢人,赶苍蝇一样地赶李安仁走:“烦死了!”
李安仁委委屈屈地去收拾排骨汤。
重华却又改了主意:“放着。”
他是真饿了,钟唯唯说得不错,得先填饱肚子才好干活。
他坐下来,边吃边咬牙切齿,仿佛他嘴里嚼的就是钟唯唯。
想想吃她的美妙滋味,他突然又笑了,这坏东西不就是眼红嫉妒吕纯乔装改扮来讨好他么?
拈酸吃醋,又没其他办法可以发泄,所以折腾上了他。
心里有一股邪火,怎么都灭不掉。
重华开始盘算,要怎样才能叫钟唯唯认识到她的错处,撩起火再跑掉,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要把她……
他想得出神,不防李安仁见他不生气了,立刻见缝插针地上前讨好,往他碗里放了块热腾腾的排骨。
他没注意,一口咬去,烫得吐出来,上颚的皮立时去了一层。
李安仁早已吓得半死,磕头如捣蒜:“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重华原本是想要打死这个没眼色的大笨蛋的,突然想起一个好主意来,立刻捂住嘴:“传御医。”
李安仁已然被吓傻,反应不过来。
赵宏图从外面进来,见状恨铁不成钢地对着他抹脖子瞪眼睛。
他总算回过味来,磕个头:“陛下稍候,奴婢这就去请钟彤史来照顾您。”
重华的脸色果然立刻好看了很多,虽然不置可否,却也没有表示反对。
姜还是老的辣。
李安仁给赵宏图使了个眼色,十分服气地跑去通知钟唯唯。
钟唯唯一口气跑回清心殿,又热又燥,悄悄回头张望。
见重华没有追来,虽觉乃是意料之中的事,却也忍不住有些生气,居然敢不来认错!
又又已经躺在床上了,见她来了就兴奋地朝她伸手:“唯姨,唯姨,讲故事……”
钟唯唯含笑过去,把他搂在怀里和他讲故事:“从前啊,有个老爷爷……”
又又打了个呵欠,睡眼迷离:“唯姨,今晚陪我睡。”
“好啊。”钟唯唯洗漱完毕,还不见重华来找她算账,不由怅然若失。
真的赌气要躺下,外面终于响起了李安仁的声音:“钟彤史在吗?”
“告诉他我不在。”钟唯唯吹灭了灯。
小棠出去又回来:“陛下被烫伤了。”
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钟唯唯不信:“骗人。”
小棠道:“是真的,李安仁都哭了,他说他伺候陛下吃那个汤。陛下走神,没注意,就给烫伤了,皮儿去了一大块,在传御医呢。”
这话说得含糊,听上去很吓人。
钟唯唯不及细想,低声吩咐了又又两句,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一口气走到昭仁宫,书房的灯已经灭了。
赵宏图送太医出来,见着她就道:“陛下在寝宫。”
钟唯唯问太医:“陛下如何?严重么?”
太医不过是来看了一眼,贡献了一瓶药膏而已。
但他不敢说皇帝陛下的烫伤只是小伤,不碍事。
只能认认真真地吩咐了一大堆,什么要忌嘴啦,什么要小心啦。
钟唯唯听得七上八下,飞快地往里走。
夏花带着手下的女官退出来,见到她就严肃地道:“陛下已经就寝了,请钟彤史务必仔细,不要碰着陛下的伤处。”
烫得很严重吗?
钟唯唯忙着进了寝殿,见殿里只留了一盏小灯,隔着重重帷帐,依稀可以看见重华躺在床上。
她拿了灯,挑开帐子,往里张望:“陛下?”
重华背对着她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钟唯唯把灯放在床头,脱掉鞋子爬上去看他:“烫着哪里了?给我瞧瞧。”
重华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她,不肯张口,不肯说话。
钟唯唯看到他的样子,哪里还舍得吃醋生气。
因为以为是烫伤了身上,便哄着他要拉开被子看,重华却只是紧紧拉着被子,不肯放手。
她有点生气了:“我看看怎么了?”
重华终于惜字如金地说了一句话:“不好看。”
钟唯唯粗声粗气:“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丑。”
猛地拉开被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居然一丝不挂!
是烫伤很严重吗?
她端了灯要细看,重华一动不动地侧卧着,遮遮掩掩,眼睛里幽光闪闪。
“听话,躺好。”
他的姿势别扭,钟唯唯看不清楚,哄着要他躺平。
“这样不大好吧?”重华看上去怪害羞的。
在搞什么鬼?
钟唯唯疑虑丛生,重华却已经躺平了,她仔细一看,羞得差点搧他一巴掌。
难怪不肯呢,全身上下没有哪里不好。
“呸!”钟唯唯猝不及防,红着脸放好灯台就要走。
重华攥住她的手腕,张开口,指着里面:“去了一层皮,这几天都只能喝冷粥了。”
钟唯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让你狂!让你动不动就罚我喝稀粥吃冷馒头。
这叫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你了,烫伤了嘴,你脱什么衣……唔……你干什么……唔……你个登徒子……”
昏暗的灯光下,得意洋洋又心满意足的皇帝陛下吃干抹净,十分严肃地威胁:
“这次只是小惩而已,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钟唯唯累得全身瘫软,根本没有精神和他斗嘴,只表示:“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明天我就搬去芳荼馆。”
“不许去。”重华用手指把她乌亮柔顺的长发疏通,郑重表示:“我一定不扰你了。”
“骗谁呢?我不信。”钟唯唯才不信他。
她侃侃而谈:“大战在即,陛下应该带头遵守规矩。我去芳荼馆居住,有四个好处。
一是可以增进技艺交流,观察发掘新的人才;
二是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嘴,避免给你增加不必要的口舌麻烦;
三呢,可以让我专心备战,每天和你在一起,休息不好,影响我发挥。
第四,我得探探虚实,发掘掌握郦国的茶道人才,组建一支所向披靡的队伍。
我早就有类似的想法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你得支持我,让我隐姓埋名地进去。”
重华有点不高兴,却知道钟唯唯的选择是最理智的,他只能支持。
至于那些阴谋诡计嘛,有人想死,他怎能拦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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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芳荼馆风云(1)
芳荼,茶之芳香。
自斗茶大会建立之初,郦国就有了芳荼馆。
芳荼馆隶属于大司茶治下,平时承担着推广培育茶道人才的职能,同时也负责研发新茶、培育改良茶种。
斗茶大会来临前,它又承担着集中培训、保护当届斗茶大会出战人选的作用。
钟唯唯搬进去时,里面已经住了几十个从郦国各地选拔出来的茶道高手。
经过一段时间的集中强训之后,再经过一轮激烈残酷的选拔,才能有资格参与斗茶大会。
而能最终参与斗茶大会的,仅仅只有六个人而已。
六个名额中,皇帝陛下直接指派一名,大司茶自己再占去一名,一名留给京城茶师。
只剩下三个名额给这些来自地方上的人竞争,基本上是十五比一的淘汰率。
这些人住在芳荼馆里,除了研习茶道之外,成日就是勾心斗角。
都恨不得把对方踩下去,以便自己上位,毕竟只要能代表郦国出战,就会获得极大的声誉和财富。
首先,当地政府会给一定的嘉奖,甚至有可能出任茶道方面的官员,吃上皇粮;
其次,声名大涨,制作出来的茶饼不愁销路,还可以卖出高价。
这些人听说来了个厉害的女茶师,因为不知道钟唯唯的来历深浅,以为她是要来和他们争夺那三个名额的。
先就带了敌视的目光,试图把她这个唯一的女人赶出去。
钟唯唯在芳荼馆里才住了一天,就遇到了几桩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先是她门口的路上被人扔了狗*屎,小棠没注意,糊了一鞋底,一路带进屋子里去,臭得二人头晕眼花。
幸亏伺候的人得力,很快打扫干净。
然后是小棠到了饭点去领饭,居然只剩了两个冷馒头和半碗清可见人的稀粥。
馆主韩子文知道她和钟唯唯身份不一样,忙着让人给她俩开小灶。
菜还没炒好,就来了一群男人,目光炯炯地守着不肯走。
这个说还没吃过小灶呢,那个阴阳怪气地问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韩子文只好不了了之,让人从外面给钟唯唯送饭。
再到了晚上,小棠领回来的煮茶用的炭,被人浇了一盆水,全都淋得湿透了,再不能用。
小棠真是气了个半死,气呼呼地要去找馆主主持公道:
“姑奶奶就不信了,什么人敢这样嚣张,比试茶艺就好了,做这些见不得人的脏污事,难怪总是输。”
钟唯唯一点不生气:“风气是差了点,但这种程度的争斗是被暗许的,只要不出人命,不涉及人身安全,大家都会政治演变。
你要知道,两国交战,暗战不止,双方私底下的小动作都不会停止。如果没有适当的防人之心和一定的手段,被暗算是迟早的事情。
你去找馆主主持公道,当然能出气,但也会被孤立,被鄙视。”
同时,钟唯唯心里还有一个猜测。
她虽然不曾参与过选拔和集中培训,但往年她也曾跟在永帝身后巡视观战,去年对付梵周使者,更算是出了一回名。
这些茶师应该会有人认识她,知道她。
这样群起而攻之,多半是有预谋有组织的。
隐藏在背后的人是谁,不言而喻,少不了韦氏和吕氏的影子。
小棠见钟唯唯镇定淡然,狂躁的心终于平静了些:
“姑娘之所以一定要来这里,还不让他们说出您的身份,就是为了感受这种氛围和接受磨炼吗?”
钟唯唯笑道:“对了,就是这样子的。提前进入比赛,会让我的精神更加集中,状态也更好。”
另外,她还想给重华减轻点压力,不让他那么难做。
小棠认真允诺:“奴婢记住了,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不给他们可趁之机。打饭我也去早些就是了,看他们怎么和我抢。”
钟唯唯赞许地给了她一包银瓜子:“拿去打点这里面的杂役,有他们帮忙盯着,咱们能省很多事。”
小棠拿了银瓜子出去疏通关节,钟唯唯头也不抬地道:“梁兄,陛下的烦心事够多的了,今天发生的这些小事,不必告诉他。我自己能处理好。”
梁兄在不知名的地方应了她一声:“好。”
听见梁兄的声音,钟唯唯心里十分安宁。
想了一会儿重华在做什么,又又在做什么,等到小棠回来,就睡下了。
第二天清早,听见小棠起床的声音,知道她要去食堂拿早饭,就火速穿衣下床:“我陪你一起去。”
小棠皱眉:“但那里都是一群臭男人。”
芳荼馆里的大多数茶师都比较富裕,自己带得有仆从。
但是为了就近观察对手,他们都是在食堂里吃饭的,很少有人像钟唯唯这样,把饭食拎回房里来吃。
食堂可谓是个事故多发地,每天都有人生事,在那里吵架斗殴使绊脚。
重华曾经吩咐过小棠,让她不要让钟唯唯去那里凑热闹。
(免得被心怀不轨的好色之徒给盯上)这句是小棠自己脑补的,但她认为没有错,皇帝陛下就是这么个意思。
钟唯唯霸气十足:“臭男人怎么了?谁敢让我没饭吃,谁敢让我喝稀饭吃冷馒头,我就让他没饭吃,就连稀饭冷馒头都没得吃!”
她可是要做领军人物,率领这帮人去战胜东岭的。
不和他们打成一团,让他们心服口服,怎么能行呢?
小棠知道她的性子,也就不再拦她,互相收拾整齐了,踏着蒙蒙晨光往食堂去。
不知是否馆主有所防备,特意叮嘱过了,还是昨天撒出去的银瓜子起了作用。
路上再没有见过****之类的脏东西,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食堂。
因为还早,食堂里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茶师在犹豫吃什么比较好。
看到钟唯唯和小棠进去,他们全都停下来,盯着钟唯唯看了又看。
有人悄悄溜出去通风报信,也有人主动上来和她打招呼:“请问姑娘贵姓?何方人士?是昨天才到的吗?”
钟唯唯和小棠回答完毕他们的问题,打了两个菜之后,门口“呼啦啦”冲进来一群人,纷纷拿着碗筷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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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芳荼馆风云(2)
这一群男人,有的人头发都没梳,有的人衣衫还散着。
他们进来就把每个菜盆都围了个水泄不通,还顺带着把小棠和钟唯唯挤了出去,明显就是故意来捣乱抢饭菜的。
小棠打好的菜被挤得掉到了地上,碗摔了个稀烂,气得破口大骂:“这群王八羔子!真不要脸!”
人家就等着她开口呢,立刻有人来找茬:“这个小姑娘哪儿来的?懂不懂规矩?
有本事就吃,没本事就饿肚子,不然就拿钱出去买,骂谁呢?骂谁呢?必须赔礼道歉。”
小棠被这一大群臭男人围攻,倒是一点不怕,叉着腰准备开始骂街。
反正她身后有皇帝陛下,谁敢把她怎么样?
钟唯唯伸手把小棠拉到她身后,傲慢地抬起下巴,从睫毛下蔑视地瞅着这群衣冠不整的男人:
“力气最大的是牲畜,诸位能和它们比吗?”
这话相当于是把在场的所有男人都给骂了。
食堂里“哗”的一声闹嚷起来,对着钟唯唯主仆二人开足火力,噼里啪啦一通攻击。
有些话说得非常难听,小棠气得眼圈都红了。
钟唯唯不为所动,唇角仍然含着淡淡的讽刺笑意,一脸的鄙视轻蔑。
好像面前的人统统都是粪土虫子,不值一提。
等到他们骂不动了,她才慢悠悠地道:
“不就是想找茬排挤我吗?咱们茶道中人,讲究的是风雅,光凭动粗吵架可不行,必须拿出真本事来才行。
来来来,谁来和我比划比划,若是我输了,我二话不说,立刻卷起行李走人。”
这些茶师无非就是想争那个名额而已。
是有人告诉他们,钟唯唯这个人很厉害,而且很狂,剩下的四个名额,她必然会抢走一个。
加上她进来后,又有意识地掩藏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大家都同仇敌忾,想一起把她赶出去。
真正知道钟唯唯身份的人,又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和忌惮,全都选择了沉默,坐看风云,坐看相争。
见钟唯唯主动挑战,立刻就有人应和:“比就比,谁怕谁?输了就赶紧回家带孩子,伺候男人去!”
钟唯唯气定神闲地挑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来:“我等着你们出招。”
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男人被推了出来,蔑视地道:“比试共分三轮,我们派出三个人。
第一轮比茶的真香、真味,再根据茶味和茶形分辨茶种茶名;
第二轮比点茶;
第三轮比分茶。你只要有一样输了,就立刻滚出去。”
小棠气得笑了:“真是一群要脸的男子汉!尽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扔****、抢饭菜、往人炭上泼水、车轮战,输一轮就要走人,那你们呢?
难怪郦国会输给东岭,原来就是因为你们把心思用偏了!”
有的茶师脸上露出几分羞色,也有人不以为然:“主人说话,小小丫头没规矩别插话!
输给东岭的人也不是我们,最后的决战并不是我们上。”
这算是狡辩了。
大司茶虽然可以独占名额,直接进入决战,但六个人中,还是要先分出胜负的。
谁最厉害,谁就上。
他们斗不过陈俊卿,所以只能让陈俊卿上。
结果反倒成了借口,全都成了陈俊卿的错,和他们无关。
钟唯唯皱眉:“这话差了,你们的技艺若是真的很高超,那就能战胜大司茶,代表郦国出战;
既然斗不过大司茶,那就是你们远不如他,说这样的话真的很不要脸。”
那个人立刻跳了起来,把手指到钟唯唯脸上去:“你骂谁不要脸?”
钟唯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慢吞吞抓起旁边一个木盘,再猛地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朝那人的手指拍下去,厉声道:
“骂的就是你这种败类!我要向你挑战!输了立刻滚出去!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没想到看上去斯文柔弱的钟唯唯居然是这样的。
猝不及防之下,被木盘狠狠拍在手上,啪地一声响,痛得杀猪一样地怪叫起来:“我的手断啦!”
他的同乡立刻围上来要打钟唯唯。
馆主韩子文及时出现,板着脸把人分开,大马金刀坐下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是要挑战,那就开始吧。
谁敢动手打人,立刻取消资格,赶出去,按律法追究责任,永远取消资格。”
明显有偏帮,有人大喊了一声:“刚才她打人了,怎么算?”
钟唯唯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锁住了叫喊的人,淡淡地道:“手滑而已。不服来战。”
韩子文立刻道:“对,你是要应战吗?出来!”
那个人立刻偃旗息鼓,矮下身子藏进人群之中。
钟唯唯见好就收:“你们商量吧,选出三个人来和我比试,我等你们。”
一群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钟唯唯朝韩子文点点头,打开食盒,从里面又掏出了两只碗。
小棠十分惊诧:“您怎会拿了这么多空碗?”
钟唯唯朝小棠挤眼睛:“这种事我有经验。”
芳荼馆里的事她也曾听说过不少,早就算着会来这么一出,所以多备了几个空碗,打碎了一个还有一个。
“借过,借过……”
主仆二人端着空碗,大摇大摆穿过一群乌泱泱的男人,走到菜盆前,重新打了一份饭菜。
再大摇大摆地走回去,挑张采光最好的桌子坐下,低头吃饭,自在得就和在自家院子里似的。
韩子文沉默地打量着钟唯唯的一举一动。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韦氏、吕氏,以及大司茶陈俊卿父子俩都会对钟唯唯这样忌惮了。
有的人,只要活着,迟早总会一飞冲天的,就算是怎么压制都压不住。
这茶道上的风气,早该纠正一下了,也许这次是个不错的机会,他迫于压力做不到的,交给命运。
钟唯唯注意到韩子文的目光,她抬起头冲他一笑:“馆主大人还没用早饭吧?一起?”
韩子文摇摇头,吆喝那群不成器的茶师:
“你们商量好了没有?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还不如女人干脆就让人笑话了。”
茶师们推举出了三个人:“黄新蝉,于滨之,南小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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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芳荼馆风云(3)
这三个人算是各有所长。
黄新蝉擅长分辨茶叶茶种,只靠掌握水的火候、水的种类与茶种的完美结合,就能冲泡出茶的真香真味。
于滨之擅长点茶,经他手的汤花雪白细腻,咬盏很好,维持的时间很长。
南小乔出自丹青世家,擅长分茶,能在茶汤上幻化出美丽无双的图案。
钟唯唯环顾四周:“你们还有其他意见么?倘若没有,那我就要说我的规矩了。”
白面微须的中年男人冷笑起来:“请问你的规矩是什么呢?”
有的人吧,生来就是一副招人讨厌的嘴脸。
钟唯唯微笑着问这个老白脸儿:“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徐秀元。”老白脸儿得意洋洋,也不知道究竟在得意什么。
钟唯唯呲牙一笑:“徐秀元,我的规矩就是,我若把你们全都斗败了,我也不赶你们走。
但是以后,我在这芳荼馆里就是老大!你们都要听我的!”
就凭你吗?
一群男人嚷嚷起来,一个瘦得风都能吹走的小丫头,竟敢大言不惭要做他们的老大!
这得多狂啊。
钟唯唯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不敢么?怕输?”
茶师们当然不会承认怕输。
有人嚷嚷着,认为钟唯唯是虚张声势:“比就比,怕什么?”
忽然有人慢吞吞地道:“你们想要赢她,恐怕有点难度。
估计很多人还不知道她是谁吧,去年陛下的生辰日,周边诸国派出使者贺寿,梵周使者当场挑战茶道,连败朝中有名的茶道高手。
大司茶和明公子刚好遇到意外之事,不能应战,是这位钟唯唯、钟彤史站出来应战,大败梵周使者。
逼得梵周使者不得不向陛下跪下求饶,丢了性命。”
说话的是一个瘦弱的青年,长相很不起眼,他站在角落里注视着钟唯唯,看上去似乎很是崇拜她的样子。
然而钟唯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被挑出来和钟唯唯比试的几个茶师已经有人开始不安了。
既然明摆着会输,为什么他们还要献丑呢?也有人更加兴奋期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和高手过招的。
徐秀元露出很是惊讶的样子:“钟彤史这样逗着我们玩儿很有意思吗?若是在下不曾猜错,今年陛下的名额已经给了您吧?”
如果钟唯唯已经占了皇帝陛下直接指派的名额,那她和这些人就不再存在竞争关系。
茶师们对她的排挤和算计就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是得不偿失地得罪了她和皇帝陛下。
茶师们屏声静气地盯着钟唯唯看,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动,就是唯恐她会报复他们。
这样的场景不是钟唯唯想要看到的。
适当的争斗可以,但她要的是一个齐心合力,技艺高超的团队。
所以她才会隐没真实身份,以这样的方式站在这里。
她微微一笑:“不错,我的确得到了陛下直接指派的名额。”
徐秀元冷笑起来:“果然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既然如此,还比试什么呢?大家赶紧给钟彤史赔罪道歉,都散了吧。”
之前道出钟唯唯真实身份的瘦弱青年突然道:“不用这样吧?钟彤史得到这个名额是实至名归。”
徐秀元讽刺而鄙夷地道:“谁知道呢?咱们谁也没有近身伺候过皇帝陛下。”
这就是讽刺钟唯唯以色侍人,没有真材实料了。
瘦弱青年勃然大怒,冲上去使劲推了徐秀元一下,怒声道:“别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龌龊。
陛下英明神武,钟彤史靠的也是真实本领,你凭什么这样污蔑他们?”
徐秀元不甘示弱,反推了青年一把:“砍掉脑袋碗大的疤!郦国为什么会输?
就是因为六个名额就有三个被权贵给占了!
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只要得了当权者的欢喜,就能获得参赛名额!
最好的茶叶最好的水,最好的茶盏、工具和轮次都给他们,背里还有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使出来,不赢才怪!
倘若把这六个名额全都拿出来给大家竞争,郦国哪里会输得这样惨?”
他的话得到了多数茶师的赞同。
一时之间,食堂里就和菜街一样的沸腾吵闹。
韩子文见他们居然敢说皇帝陛下的不是,立刻站出来弹压:“胡说八道什么?活腻了吗?”
还是徐秀元:“郦国再输就要亡国了,与其去做亡国奴,不如战死在这里!好歹以后有人提起来,还能得个好名儿。”
“陛下不是那样的人,钟彤史也不是那样的人。”
瘦弱青年着急地看着钟唯唯:“钟彤史,您倒是说句话啊,让他们见识见识您的厉害,叫他们心服口服!”
钟唯唯注视着瘦弱青年,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合适呢?”
瘦弱青年道:“当然是和他们斗茶分输赢。”
徐秀元冷笑:“输了又如何?还不是直通青云,照旧要占了名额出战的,有什么意思?”
他的话获得了多数人的赞同,瘦弱青年急了:“那你们要怎样?”
徐秀元看着钟唯唯,缓缓说道:“要叫我们服气,那就拿出诚意来,把陛下所赐的名额拿出来作为赌注。
倘若你赢了,我们心服口服;
倘若你输了,就把你的名额拿给我们大家竞争,如何?”
瘦弱青年大叫:“怎么可以呢?自古以来,就一直都是这个规矩,陛下可以直接指派一人参赛,这是规矩!”
真是唱得一手好双簧。
钟唯唯到此已经可以确定,这瘦弱青年和徐秀元都是一伙儿的。
无非就是想要挤兑她,让她答应把重华手里的名额拿出来罢了。
但她还真的不惧。
她微微一笑:“之所以会给陛下直接指派一名参赛人员的名额,是为了应对意外。
以便最大程度地保证国家的利益,并不是想要以权谋私,毕竟这天下都是陛下的。
咱们都是为了让郦国赢,让郦国的百姓丰衣足食,若是诸位能赢我,我愿意把这个名额让出来。
而且保证很高兴,不会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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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芳荼馆风云(4)
在徐秀元的操持下,比赛场地很快布置妥当,并且开始进行。
第一轮比试的是辨茶,以及茶之真香、真味。
黄新蝉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一举一动也算彬彬有礼。
和钟唯唯比了整整一个上午之后,他站起来认输:“我输了。”
凭心而论,黄新蝉的技术很不错,钟唯唯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总是格外尊敬的。
她站起来还礼,中肯地赞扬了黄新蝉几句。
黄新蝉脸色惨白,悄然让到一旁。
小棠看看天色不早,又担心钟唯唯会太劳累生病,就提议:“歇一会儿吧。”
徐秀元淡淡地道:“难道斗茶大会上对手会因为你累了,就答应让你休息吗?不斗就算失败。”
小棠怒从心头起:“你这个……”
徐秀元冷笑:“我这个什么?”
钟唯唯挥手让小棠退下:“继续。”
于滨之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茶师,他有点小紧张,但还算镇定,但最终还是输在了钟唯唯的手下。
“在下南小乔。”一个长着娃娃脸、笑容干净的青年走过来。
他先不忙和钟唯唯斗茶,而是笑道:“首先声明,我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才来的,我只是想与高手一决高下。
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不如人,改进改善,茶道的修习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请不吝赐教,听说您出身丹青世家,还请指点一下我的画技。”
钟唯唯笑了起来,她喜欢这样的态度。
二人斗茶斗到白热化之时,徐秀元突然大叫起来:“你使诈!”
钟唯唯和南小乔原本聚精会神,被他咋呼呼地一吼,全都吓了一跳。
钟唯唯经过的事儿多,虽然被惊吓,仍然能做到手稳不抖。
南小乔却不同,手一抖,一枝出水芙蓉画成了一朵残荷。
韩子文怒道:“徐秀元,你做什么?”
徐秀元激动地冲过去,抓住钟唯唯的胳膊:“我亲眼所见,她作弊!
她的侍女帮她研磨茶粉之时,悄悄在里面加了料,如此才能让汤花不灭,更容易幻出图画。”
他的手又热又湿,力气还特别大,攥得钟唯唯胳膊生疼。
“松开!”她厌恶地使劲一挥胳膊,冷声道:“说话要有根据,别乌七八糟乱说一气。
这里这么多双眼睛,别人都没看见,就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了。”
徐秀元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我就是看见了,你和馆主是一伙儿的。
他偏帮你,替你遮掩,这样的人怎能代表郦国出战?别丢了茶师的脸!”
小棠跑过来帮忙:“你松开我家大人!把你的脏手拿开!”
韩子文一挥手,就有几个随从官员上去,要把徐秀元拉开。
徐秀元却只是死死拉住钟唯唯不放,甚至有想往钟唯唯身上贴的意图。
钟唯唯恶心死了,使劲推了徐秀元一下。
徐秀元却突然脸色煞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松开手一头倒在地上。
不过须臾功夫,腿一蹬,气绝身亡。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死人啦!钟唯唯打死人了!”
现场“轰”的一声响,茶师们全都炸了锅。
刚才他们只听见徐秀元说钟唯唯作弊使诈,才会赢了比赛。
接着就看到钟唯唯主仆俩和徐秀元抓扯起来,韩子文也派了手下人去帮忙,然后徐秀元就倒地身亡了。
又有人愤怒地大声喊了起来:“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韩子文立刻指挥手下把钟唯唯和小棠围在中间。
愤怒的茶师们群涌而上,把钟唯唯和韩子文等人团团围住,大喊大叫,说是群情激愤也不为过。
小棠十分害怕,却仍然选择把钟唯唯护在身后,就和母鸡护小鸡似的张开手臂,护着钟唯唯,大声道:
“这是阴谋!有人想要恶意陷害我们大人,有人不想让郦国赢!”
到底是一条人命。
钟唯唯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冷静下来。
她镇定地把小棠拉开,站出来,大声喊道:“我没有杀人,也没有作弊,公道自在人心。
我愿意配合刑部和大理寺调查这件事,直到水落石出。”
有人阴冷地哼了一声:“什么刑部和大理寺,还不都是你家开的……”
钟唯唯冷冷地扫了那个人一眼,大声道:“我现在怀疑他是东岭的奸细,把他抓起来!”
韩子文犹豫了一下,还是示意手下人去把那个人抓了起来。
钟唯唯清清嗓子,正要就今天的事情做一个说明,之前和徐秀元唱双簧的瘦弱青年突然指着钟唯唯说道:
“是你,是你作弊了,我也看见了……”
他痛心疾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枉我那样崇敬你。你个人的输赢比郦国的荣誉和存亡更重要吗?”
钟唯唯早就有所准备:“别瞎嚷嚷了,你和徐秀元就是一伙儿的。
目的就是为了挑唆破坏,让郦国的茶师不合,自己人窝里斗。”
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于滨之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钟唯唯道:“我作证,我也看到你作弊了。”
于滨之,六十多岁,已经白发苍苍,基本每年都会被推举到京城参加集训选拔,还曾经得到过永帝的褒奖。
就连他也站出来指责自己,这是钟唯唯所没有预料到的。
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一场针对她和重华的阴谋。
整个郦国,但凡是反对重华的势力全都联起了手。
只为这一刻,速战速决,想要把她除掉,想要让重华输掉比赛,坐不稳龙椅。
一个芳荼馆官员怒气冲冲地朝于滨之冲过去,扬起手中的银制茶碾要朝于滨之头上砸去:
“我打死你这个为虎作伥的老杀才……”
不好!
如果于滨之死了,无异于火上浇油。
今天这件事一定不能善了,酿成流血冲突大事件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么不仅仅只是重华和她两个人的事了,郦国的茶道人才很可能就此招受断绝,从此一蹶不振。
“梁兄!”钟唯唯狂奔而出,往前纵起,一把将于滨之推倒。
她去势太猛,导致自己也跟着摔倒。
打人的芳荼馆官员眼里闪过一丝狰狞,毫不收手,沉重的银制茶碾继续往下,向着钟唯唯的后脑砸去。
第226章 芳荼馆风云(5)
“姑娘!”小棠凄厉地大喊了一声。
这哪里是帮着钟唯唯为虎作伥?
分明是有人想要趁机取她的命!
众茶师看得分明,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人想起了小棠和钟唯唯刚才喊的那几声——
“这是阴谋!有人想要恶意陷害我们大人,有人不想让郦国赢!”
“我现在怀疑他是东岭的奸细,把他抓起来!”
“别瞎嚷嚷了,你和徐秀元就是一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挑唆破坏,让郦国的茶师不合,自己人窝里斗。”
再想到暗流涌动的京城,有关新帝的那些传言。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很多人心里已经有了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许伤人!”
很多条声音都跟着嚷嚷了起来。
但是,意图伤人的官员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银制的茶碾仍然毫不停留地朝着钟唯唯的后脑砸去。
似乎,谁也没有办法救下钟唯唯了。
就在这时候,一条人影掠过,轻而易举地托住了沉重的银茶碾,同时推开了意图伤人的官员。
是梁兄听见了钟唯唯的喊声,及时冲过来护住了她。
官员一击不中,顺势往地上一扑,假装只是收手不急,所以出了意外。
他爬起来,假装无辜:“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奉了陛下之命,保护钟彤史而已。”
钟唯唯已经在小棠的扶持下站了起来。
她掸掸衣袖,淡淡地扫一眼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于滨之,再看看窃窃私语的众茶师,沉默地坐了下来。
韩子文是现场最大的官,同时芳荼馆还是他的地盘。
出了这种事,他怎么都脱不掉干系。
他擦了一把冷汗,狰狞怒目,指着于滨之厉声喝道:
“说!你为何要攀诬钟彤史?是受了谁的指使?意欲何为?”
几个负责维护芳荼馆治安秩序的侍卫冲上来,如狼似虎地把于滨之扭倒在地。
一人踏在他身上,一人揪住他的发髻,把他拖得扭转过头,还有人趁机下黑手。
于滨之本来年纪就已经很大,被这一折腾,脸上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眼睛翻着白,呼哧呼哧喘粗气。
他看着钟唯唯,眼神哀戚,却始终不肯松口:
“我就是看到她作弊了,哪怕她救了我的命,我也要说实话。”
韩子文大怒:“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打!”
尽管从一入馆开始,韩子文就表现得一直站在钟唯唯这边。
但她没有忘记,之前她让韩子文抓人时,韩子文那一瞬间的犹豫。
她可不想刚把于滨之从茶碾下救出来,转眼就又让他死在了韩子文的手下。
不然她“为了隐藏自己作弊而杀死人证”的罪名可算是证实了。
钟唯唯站起来,大声制止韩子文:
“不要打他,此案别有隐情,把他移送到京兆府,由京兆府来审!”
韩子文皱眉,小声劝她:“闹大了对您不好,也会让人对陛下说三道四。
还是不要送京兆府了,咱们自己处理就好。”
钟唯唯提高声音:“韩馆长!你没看到死人了吗?藏着捂着就能解决了?
我要求你,立刻派人去京兆府报案,保护现场,保护人证,直到这事儿水落石出为止!”
韩子文还要劝钟唯唯,钟唯唯已经命令小棠:
“拿我的腰牌,出芳荼馆,立刻会有人听你的安排,去知会京兆府,知会陛下。”
韩子文不让小棠走:“请钟彤史三思。”
“韩馆长是要拦着,不许我洗涮自己的冤屈,不许找出真相吗?”
钟唯唯咄咄逼人,低声道:“你不做,自然有人会去做。
你是要投靠韦氏、吕氏?还是要听陛下的话?你自己选。这是最后的机会。”
韩子文怒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钟唯唯勾起唇角:“你真的不懂?没关系,你总会懂的。”
韩子文的神色变了又变,终于下定决心,低声吩咐了心腹几句。
心腹领命而去,他也板着脸坐在那里,目光阴沉地在徐秀元、于滨之等人身上扫来扫去。
茶师们目睹了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故,全都老实下来,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小棠很有点担忧。
这件事分明就是一场有预谋的算计,针对的是钟唯唯和重华。
若让对方得逞,钟唯唯轻则失去代表郦国出战的权利,重则身败名裂,难以收场。
虽说钟唯唯足够小心谨慎,但始终是防不胜防。
死了人,现在还背上了一个“作弊”的罪名,真是让人担忧。
钟唯唯却是不惧的。
她相信重华不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让她到这里来,她也相信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
倘若,重华真的输了,那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她陪着他就是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茶师,低声说道:
“谁是谁非,相信大家都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我有没有作弊,需不需要作弊,相信你们自己心里也有数。”
茶师们低着头,不愿和她有任何目光上的接触。
他们只是小茶师而已,并不想掺和到这些复杂的事里去,不然丢了命给家人惹了祸怎么办?
也有本来就居心不良的茶师,悄声挑唆同伴。
钟唯唯有点悲哀。
这些人啊,过了最开始群情激愤的时候,冷静下来,明知谁是谁非,但因为自己的利益和安危,也会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就如同若干年前,很多人分明知道父亲的冤屈,却选择昧着良心送他上了断头台。
小棠痛骂于滨之:“你还有没有良心?刚才是谁不顾安危救了你?
你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昧着良心说瞎话,也不怕遭报应。”
于滨之白发苍苍的头越埋越低,身子越缩越小,似乎就要缩进尘埃里去。
若是当场逼迫于滨之,估计会落个吓唬逼供的名声。
还不如另辟蹊径,也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钟唯唯止住小棠:“各有各为难的地方,算了。”
于滨之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眼里有泪光闪动。
“不是都说钟彤史作弊么?验证一下茶汤就好了。”
一条声音突如其来地响起来。
钟唯唯回头,看到娃娃脸的南小乔,端着她斗茶用的茶汤,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钟唯唯的心“咯噔”一下,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