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慰妻
姚氏要回东府,自然不能丢下儿子,惟有向西府众人说明了原委。秦含真等人便得知了许氏病情忽然加重,可能快不行了的消息。
牛氏头一回因为许氏这个妯娌发那么大的火:“她这是做什么?她都病得起不来床了,要拦着她娘家侄孙休妻,打发个丫头去传口信不成么?非得拖着她那只剩下半条命的身体亲自去拦!拦就拦了,为什么还要被气得吐血病倒?!我儿媳妇今儿生孩子啊!我家的长子嫡孙今儿出世了呀!这是多大的喜事呀?为什么她就非得要来触我们家的霉头?!她这是存心要给我们家添堵是不是?!”
秦含真忙上前给祖母抚背,小冯氏也低着头捧了茶过来,给牛氏润喉,请她老人家消消气。秦含真还给祖父秦柏使眼色,示意祖父过来劝抚祖母。但是秦平非常聪明,他没有动。
果然,牛氏马上就骂到了:“年轻的时候她背信弃义抛弃我们侯爷就算了,等到我们侯爷跟我定了亲事,都快要成亲了,她还要冒出来说要重提婚约,厚着脸皮恨不得拆散我们,若不是我们侯爷没她那么不要脸,我们夫妻哪儿还有今日儿孙满堂的好日子?!等到我们夫妻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又是因为她,秦松才骗我们侯爷,把我们骗回西北过了几十年苦日子。这也就罢了,如今事情都过去了,我也不是小鸡肚肠不讲道理的人。我们侯爷心里只有我,压根儿就没记挂过她,我自然不会跟她计较。但如今我们家出了这样的大喜事,她为什么就非得要在这时候死?!”
骂着骂着,牛氏就忍不住哭起来了:“我可怜的定哥儿哟,才出生就被这疯婆子给盯上了,别说满月酒百日酒了,说不得连洗三都办不了,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牛氏这般发作,姚氏也只能赔笑,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自己钻进去。还好她身边还有儿子秦简在,秦简尴尬地上前向秦柏求告辞,秦柏摆摆手,示意他们母子赶紧走人,又示意小儿媳走人,就连长子秦平,也可以进产房去看老婆孩子了,不必在跟前杵着,妨碍老爹老娘说私房话。
秦平尴尬地进了屋,小冯氏想想,还是转身去张罗晚饭了。虽然不知道三房众人要不要去长房瞧瞧那据说已经快要不行了的许氏,但人怎么都是要吃晚饭的。更何况,她也得回自个儿院里瞧瞧一双儿女呢。
院子里便只剩下秦含真、赵陌,以及秦柏与牛氏这两对夫妻。秦含真有些尴尬地退开几步,由得赵陌牵住自己的手,装作去欣赏院子角落里的一株西府海棠,花儿开得正好呢!
秦柏走到老妻身边,柔声安慰着她:“好了,别哭了,这种事谁都没预料到的。大嫂对许家有多偏执,对许峥有多看重,你也不是不知道,往日还当笑话一般,生气过,也嘲讽过。只能说,大嫂这辈子都是为许家活的,如今因为许家而死,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她如今不过就是在世间受苦罢了,早日解脱,也未偿不是好事。”
牛氏拿帕子抹了一把脸,啐了秦柏一口:“你少糊弄我!‘求仁得仁’这个四字,是这般用的么?我如今已经不是从前大字不识的乡下粗妇了,好歹这几年跟着你读书,又有魏嬷嬷卢嬷嬷从旁指点,我如今学问好多了,比过去强一百倍!没那么容易被你骗过去!”
秦柏笑笑:“我自然不是在糊弄你。大嫂一生为许家鞠躬尽瘁,她如今因为许家而死,难道不是死得其所?”
牛氏瞥了他一眼:“你也是个促狭的。往日看着好象对大嫂的事浑不在意,心里其实也没少怨她吧?我看大嫂子那人,与其说是为了许家活着,倒不如说是被许家糊弄了,一辈子都糊里糊涂,根本就没活明白过。她以为自己是为了许家好,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许家,结果却养出了一家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只知道吸她的血,半点不知道自己争气。大嫂子这口血,还真吐得不冤。不过许家虽然生养了她,这几十年里也没少从她身上得好处。若真是嫌弃她了,大可不听她的话,自个儿过日子去。又想要从她身上谋好处,又不想听她摆布,这跟做了女表子立牌坊有什么不同?大嫂子这一生,都是叫许家毁了。她早些摆脱了许家,果然是个解脱。”
秦柏叹了口气,轻轻拍抚老妻的背:“一会儿我们吃点东西,就过去看看她吧。好歹也做了几年叔嫂妯娌,只当送她最后一程。至于定哥儿,虽然会因为守孝而少了几个出风头的机会,但他是我们家的孩子,富贵尊荣半点不少,日后也会有好前程。宴席什么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没有也不打紧。一会儿把孩子出生的消息报到宫里去,太皇太后也好,太上皇也好,皇上也好,自会有赏赐下来。就算东府有丧事,也压不过他的荣光去。你就别替孙子委屈了!”
牛氏果然心情好转了些,撇了撇嘴:“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只是替定哥儿不值。京城家家户户生孩子,都能摆满月酒百日酒,为什么独独我们定哥儿就不行!这本是可以避免的事儿,都是大嫂子做的妖!我还替仲海和简哥儿他们委屈呢!仲海、叔涛官儿做得好好的,忽然就要守孝了。简哥儿连官职都还没得,才中了进士而已。还有简哥儿媳妇,才刚有孕,就要开始守孝,只怕吃食上也要受委屈,这可叫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所以我说,大嫂子那人,越老越是糊涂。从前还能顾念着自家儿孙几分,如今满心满眼的就只有许峥了。但她没了,替她披麻戴孝的,还不是这些被她亏待了的亲骨肉?!”
秦柏笑了笑:“你既然厌弃她至此,那我们就省了事了。让安哥媳妇摆桌吧,我们先吃晚饭,明儿再去东府看她,也不迟。”
牛氏讪讪地道:“这倒不至于。仲海媳妇不是说,她快要不行了么?再不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饭什么时候不能吃?我们又不会真的饿着了。让几个孩子留在家里算了,我跟你过去。有什么事,再打发人回来告诉孩子们,也是一样的。”
秦平从产房里走了出来:“父亲,母亲,我陪你们走一趟吧。”他是三房嫡长子,于情于礼,都该陪父母走一遭。
牛氏瞪他:“胡说!你才得了儿子,身上正喜庆呢,去触那霉头做什么?!你要过去,回来还见不见你媳妇儿子了?别把晦气带给我的宝贝孙子!”
秦平哑然。秦柏笑笑说:“成啦,你把家里照看好,一会儿得了消息,还得做许多准备呢。明儿你又得打发人到城卫告假,哪里还有空闲?听话,多陪陪你媳妇孩子吧。你要过去,早晚要去的,不急于这一时。”秦平只好听令了。
秦含真与赵陌这时候也走了过来。虽然同觉得很晦气,但如果许氏真的有个好歹的话,他们也确实不能缺席。不过牛氏觉得秦含真是外嫁女,身份又不一般,用不着非得去东府送许氏最后一程,叫她避一避,明日再去。赵陌也不乐意让妻子去触霉头,便给秦含真使眼色,秦含真只好应了,嘱咐了虎嬷嬷与一众丫头婆子们一番,让她们千万要把秦柏与牛氏二老侍候周到了,别让他们累着或饿着。
秦柏与牛氏吃了几块点心,没有用晚饭,便坐车往东府去了。秦平一边照看妻儿,一边吩咐给亲友报喜信等事,还得给宫里写折子,以及往城卫告假。就连许氏一旦去世,西府众人要守孝,需要在衣食住行方面做什么改变,也得要做好准备。其实还挺忙的。虽有小冯氏打下手,但到底有需要避讳的地方。蔡胜男休息过后,吃饱喝足,又给孩子喂了奶,觉得身体情况允许了,还得撑着起身帮秦平出主意。秦平怕她伤神,对身体不好,又劝她躺回去休息。夫妻之间倒是说不出的和睦与互相体谅。秦含真见了,心情又复杂起来了。
她索性向父亲继母婶娘告别,与赵陌一同回别院去。
赵陌路上见她沉默,便笑问她:“怎么了?瞧见你父亲与继母相处融洽,吃味了不成?”
秦含真白了他一眼,小声道:“我只是感叹……要是我母亲生前能早日想开些,未必不能跟父亲好好相处的。可惜她就是……”
赵陌早知秦平、关蓉娘与吴少英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自然明白秦含真说的是什么。然而这种事,哪里有那么容易想开?只能说阴差阳错了。
不过还好,秦含真只是感慨一句,就想开了:“也罢,我父亲也苦了这么多年,如今能得到幸福,我心里也为他欢喜。他也是我最亲的亲人呢,对我也很好。我不会因为母亲的不幸,就责怪他的。我母亲的死不是他的错。”她甩甩头,换了个话题,“大伯祖母这回是真的不行了吗?虽然一直以来,都觉得她很乱来。她死了,兴许长房所有人都能松一口气,可以摆脱许家长房那个累赘了。可她的儿孙要守孝,真的挺妨碍前程的。我们刚刚才跟大堂哥商量了让他去高阳做县令,结果他转眼就要守孝,万般盘算皆成空……”
秦含真重重地叹了口气:“等他守完一年孝,高阳县令的空缺也早有人占了去,轮不到他了。真的很可惜,离肃宁那么近,要是我们回了封地,甚至还可以在两县交界的地方相聚的……”
赵陌看了妻子一眼,无言地笑了笑。他心里也觉得很可惜。倒不是说秦简晚了一年,就轮不到高阳县令这个位置了。而是晚了这一年,高阳县令之位就无论如何也落不到秦简身上了。他原本还想,可以趁着圣旨未下……
也罢,天意如此,秦简未必就不会有更好的前程,还是不必强求了吧。
第六百九十三章 灵堂
夜里,秦含真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屋外有人说话,睡在身边的赵陌似乎还起来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坐起身撩起床帘向外往去,便看到赵陌披着外衣,从外面走了进来,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没事,继续睡吧。承恩侯府送了丧信过来,承恩侯夫人没了,明儿我们过去吊唁就是了。”
秦含真顿时清醒了。虽然早知道许氏这回是凶多吉少,她甚至连许氏死后,承恩侯府会产生什么变化,都想过了,但消息真的传来时,她的心情还是有点复杂的。坦白讲,刚刚回到京城的时候,许氏待他们三房也不算差。那时候真的看不出来,许氏对娘家是那般的执着。
兴许是因为他们三房一日比一日兴盛,长房却由于秦松失了圣眷而必须依靠三房,许氏也相应地失去了扶助娘家的能力。随着许家日益走下坡路,她还要固执地继续拉拔娘家,但夫家娘家两方人,都已经不再是她能完全左右的,这才导致了种种矛盾。她这一生,可以说是相当的不幸了。虽然这不幸,有她娘家亲人导致的,也有她自己执迷不悟,自作自受。但随着她的死去,过去的功过恩怨便都将成为泡影。她挣扎了一辈子,倾尽全力想要实现的梦想,终究还是成了一片空。
如今许家二房尚有上进之心,也有承恩侯府护持。许家长房能走到哪一步,还真是难说得很。许氏如此看重的许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出色,但也并非完全的废物。希望他不会真的因为失去许氏的扶持,便一蹶不振了吧。否则,曾经将同龄的表兄弟风头夺尽,从小备受赞誉的他,若真是无能之辈,岂不是显得秦简等人的少年时代太过可悲了?
赵陌重新躺回了床上,秦含真抱住他的手臂,枕在他肩上,忍不住唉声叹气。
赵陌微微笑了一笑,搂住她道:“睡吧,明儿起来还有事呢。若是缺了觉,你的精神就好不起来了。”
秦含真小声说:“大伯祖母居然真的是成也许家,败也许家,生于许家,又被许家气死了。她这辈子也不知活出了什么价值。我只是可怜她的儿孙,还有我娘家人也跟承恩侯府未出五服呢,她这一死,别说二伯父和大堂哥他们了,就是我娘家人也要跟着服丧,定哥儿真的连百日宴都要省了,只能指望周岁宴。祖母心里一定很生气。还有我,是要服五个月的小功吧?虽然时间不长,但总归有点耽误事儿……”
赵陌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别管这么多了,咱们睡吧。你要是不困,要不要我哄哄你?”
秦含真白了他一眼:“我才说了,我要服五个月的小功,说不定明儿开始就得跟你分房睡,你还说这些话撩我!”
赵陌轻笑:“分什么房?我连分床都不愿意。夫妻当然要睡在一起了。该守的礼数我自会守,不会叫你为难的。但你也不能抛下我一个人独守空床!”
秦含真啐他:“厚脸皮!臭流氓!”说得脸都红了,虽然不至于真的跟他干些什么,但她还是抛开了乱七八糟的各种念头,紧紧抱住丈夫的臂弯,闭上双眼,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们夫妻俩人醒来,梳洗过,吃了早饭,赵陌便道:“我得先进宫一趟,你先回永嘉侯府吧,陪祖父祖母他们去承恩侯府,不要独自过去。等我在宫里的事情办完了,就去找你会合。”
秦含真应了一声,道:“你帮我给太皇太后和敏顺郡主赔罪吧。我起码有五个月的时间不方便进宫了。”虽然不是重孝,但宫里很多事都讲究吉利,身上有服的宗室妇或者诰命,一般都是默认不进宫的,除非宫里的太皇太后或是太后、皇后有明旨相召,否则通常情况下,不会有人触这样的霉头。
赵陌自然明白秦含真的意思,想想也觉得有些可惜:“你只怕赶不上新皇后册封大典了,倒是敏顺出嫁,应该还来得及。”
敏顺郡主丧母才半年,还要再过半年才出孝。宫里要为她安排亲事,也只会在那之后,因此眼下就算对她的婚配人选已有腹案,也不会公布出来的。等秦含真出服后再进宫,确实正好能赶上敏顺郡主的婚礼。
秦含真服侍赵陌穿好了朝服,送他出了门,自己也换了身素净的衣裙,头上只留一根素银簪,两个素银耳环,除此之外别无饰物,带着几个同样换过衣裳的丫头往永嘉侯府来,正好赶上牛氏与小冯氏、秦含珠预备出门,便结伴一同往东府去了。
东府上下的人,只怕昨日夜里压根儿就没人睡着,个个都睁着发红的眼睛,在刚刚搭起来的丧棚里忙活着。许氏的灵堂已经立起来了,家下人等的丧服也都匆匆做好了,姚氏与秦简带着秦素等兄弟几个,披麻戴孝地在堂里烧纸哭丧。余心兰是孕妇,自然要回避这样的场合。秦仲海早起就去衙门告假,上交丁忧文书去了。秦叔涛一家子还未回归,据秦简说,今早城门一开,家里就派人快马前往保定报丧。若是顺利的话,秦叔涛一家子三日内应该就能赶回来了,自然,大队人马应该还要再滞后几日。
牛氏叫小冯氏扶着自己去看许氏,秦含真跟了过去。看到棺椁中整个人消瘦僵硬了的许氏,所有人都叹惜不已。
牛氏低声问姚氏:“到底许大奶奶说了些什么话,把人气成了这样?往日你婆婆也不是没有吐过血,可次次都是平安度过的,这一回却连一晚上都没熬过去……”
姚氏就把几个大丫头交代地通通说了,她心里素来没有为许家留面子的想法,此时自然也毫不客气。若不是顾虑着在场还有不少人,万一有人把话传到秦仲海耳朵里就不好了,她说不定还要再奚落许氏几句呢。虽说人死如灯灭,但许氏之死,又连累了她的丈夫儿子,她心里对婆婆的怨气大着呢,才不会给婆婆留脸面!
牛氏叹气道:“你婆婆就是想不开。都病得这样了,真要拦着许峥休妻,打发人去说一声就好了。倘若许家长房已经不乐意听她这个姑奶奶的教诲了,她就算亲自跑一趟,也不管用。倘若许家长房还乐意听她的话,只打发个丫头去传话,原也是一样的。结果她就这么……非要拼着命跑这一趟,跟上赶着找死有什么两样?”
姚氏深有同感。她还道:“其实夫人出事,许家固然是罪魁祸首,但侯爷也算是推了一把。太医说,夫人本来就因为奔波劳累,伤了元气,加上急怒攻心,几口血吐了出去,身体底子就再也撑不住了。本来,有太医施针,家里又有三叔前些日子送来的老人参,怎么也能让夫人再拖几日的,谁知道……”她顿了一顿,“二爷把夫人接回来后,侯爷那边听见了动静,又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夫人只怕是灰了心,便连心里那股气都泄了。就算太医奋力相救,终究还是没救回来。”
牛氏心里一向对秦松没什么好感,闻言眉头直皱:“又有他什么事儿?!他不是一直躲在自个儿屋里花天酒地的么?没事又跑出来闹什么?把老婆气死了,难道他就能得了好?!”
秦含真在旁心道,许氏联合儿子们,借着三房秦柏的助力,把秦松赶下了当家人的位置,将人架空了。秦松那个脾气,难道还指望他对老婆有多少真情不成?心里不定怎么含着怨呢。如今趁她病取她命,就算得不了好,心里应该也是挺畅快的。只是没有了许氏牵制,秦柏夫妻又是分了家又别居的人,秦仲海、秦叔涛与秦简能不能扛得住秦松的胡闹,还未可知。但愿秦松不至于太过分,仗着自己没了希望,就破罐破摔地连累全家人都不得安宁才好。
姚氏在灵堂后堂婆婆棺木旁,向三房的叔婆婆告自家公婆的黑状,告得很爽,但秦简却时时留意自家母亲的言行,听见动静,便忍不住走了过来:“母亲,前头好象有亲友来吊唁了,是女眷,也不知是哪一家的人。”姚氏闻言忙道:“定是我们姚家人到了。我一早就打发人回去报信,叫他们尽快过来的!”说着便向牛氏与小冯氏、秦含真告了罪,匆匆迎了出去。
秦简向牛氏与小冯氏行礼,面露尴尬:“叫叔祖母与婶娘见笑了。母亲她……她只是积怨念消。”
牛氏叹道:“我心里明白,换了是我,心里也要生怨的。”她带着儿媳妇与孙女们,给许氏上了香,祭拜过了,低声对着棺木的方向道:“大嫂子,我也不知道你如今想明白了没有,但你既然死了,想必也能摆脱许家了吧?往后就不要再为旁人操心了,先顾好自己吧!”她抬头望了望四周,再看回许氏那张脸,“你瞧瞧你身边都还剩下什么人了?一辈子活成这样,你就真的不后悔?”
许氏的长子长媳多少算是与她离了心的,长孙夫妻也同样如此;小儿子夫妻俩也是因为对她有怨,才谋了外任;至于她的丈夫,早就怨怼缠身,自不用提。连她相助良多的娘家亲人们,也对她有所怨言,利用的想法占了上风。剩下几个还算忠心于她的丫头,眼下也不在场,只怕正在承受重罚呢。在灵堂里哭丧的喜鹊等人,明摆着就不是她的心腹。许氏如今就算称不上众叛亲离,也差不了多少了。就连牛氏见此,都忍不住叹惜,却不知道许氏在天之灵,又会有什么感想呢?
前门方向传来喧哗声。秦简问了人,得知是许家长房的人过来了,与姚氏在大门争吵起来了。他忙向牛氏告了罪,匆匆赶过去。牛氏道:“我才不耐烦看许家那几个人的嘴脸呢。咱们上简哥儿媳妇那儿坐坐去。”
秦含真与小冯氏等人应了声,扶着牛氏转身离开了灵堂。灵堂里一阵风过去,便只剩下秦素、秦顺几个庶孙,还有喜鹊等大丫头们哀声干嚎着。
第六百九十四章 胡闹
秦含真陪着牛氏去了福贵居,小冯氏倒是中途又折返回了灵堂里帮衬。
姚氏遇见许家长房的人,便在大门那边跟人吵起来了。秦简不得不赶去劝说。灵堂里只剩下那小鸡三两只,若有亲友来了看到,未免太不象话。小冯氏虽是三房的人,好歹也是许氏的侄媳妇,身上又有诰命,还能撑得住场。玉兰郑重求了牛氏与小冯氏,牛氏便大方地命儿媳妇留了下来。
秦含真看着玉兰那一脸憔悴的样子,眼神里透着几分惶然,不由得想起昨日她赶往西府给姚氏报信的事儿。她当时明明是指望姚氏赶回东府阻止许氏的,姚氏却因为对许氏的怨恨,以及一心要在三房以及云阳侯府的女眷面前讨好卖乖,拒绝了她,还要装没事人一般,放许氏出门。如今许氏去世,身为儿子的秦仲海若要追究,当时帮助许氏的丫头们固然是逃不过,姚氏更是要负一定的责任。不过姚氏既是秦仲海之妻,也是他嫡长子的生母。看在儿子面上,秦仲海未必真能拿姚氏怎么办。但姚氏身边的丫头,还是事发时留守在家,亲生经历了整件事的那一种,下场就很难说了。
秦含真心里还有点同情玉兰,不过做丫头的,就是这么身不由己,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主人有错的时候,她还是得背锅。
玉兰分明昨儿夜里就没休息,但如今姚氏丢下正事儿去跟人拌嘴了,她还得继续借着姚氏的名号来张罗灵堂内外诸事。兴许是因为心中有愧,她拼命想要好好表现自己,好争取男主人的宽大处理吧?只是姚氏心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心腹大丫头正面临怎样的处境?若她是明白的,怎么还只顾着跟许家长房的人争吵去呢?
秦含真暗暗摇了摇头,告别玉兰,扶着牛氏来到了福贵居。
余心兰也换上了一身缟素,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象秦含真那样只簪了一根没有任何花样的素银簪,连耳环也没戴,脂粉不施,面上犹带几分愁容,看气色也不太好。
她向牛氏见礼,说起昨日发生的事,还十分悔恨:“我在后院与母亲说话,竟半点不知道祖母她老人家出府去了!还是事后玉兰玉莲来告诉我,我才知道的。我立刻派人去追,却已经追不上了。追到许家长房门口,他家门房不放我们府里的下人进去,下人在门口等到天黑,只知道许家长房请了一个大夫来,却没人告诉他们里头发生了什么事。祖母身边的丫头,也没一个人回来报信的。等到父亲赶到许家,硬闯进去,才知道祖母出事了……如今想想,倘若当时下人回报,道是许家人不许他们进门的时候,我让人硬闯就好了。只因为顾虑着几分亲戚间的礼数,竟耽误了祖母的医治时间,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牛氏叹息着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好孩子,这哪里是你的错?你又怎会想到,大嫂子她竟会被许家人给气死了呢?若是她好好的,你硬要下人闯进许家大门,大嫂子怪罪下来,你岂不是冤枉?但凡是牵扯到了许家,尤其是许峥的事儿,大嫂子从来不讲道理!你三婶娘当日在家时,何尝不是一心担忧婆婆的病情,想要请太医来为她诊治?只因为大嫂子担心事情叫太医传出去了,会对许家名声不利,不但不领你三婶娘的情,还骂了她一顿!若不是为了这个,你三叔三婶也不会心灰意冷地谋了外任。对进门侍候了她十几年的儿媳妇,尚且如此,大嫂子对你这个才新进门几个月的孙媳妇,未必能分得清轻重。她是自己糊涂,把自己的性命葬送了。许家长房也有错。这里里外外哪里有你什么责任?别把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扯了!”
牛氏上上下下打量了余心兰一遭,方才关心地问起:“身体可有不适?你这是初次怀孕,头三个月里,最是要小心的。虽说灵堂那边,你可以避开了,但守孝时的吃食是怎么素淡怎么来,你自己可能不打紧,孩子却是受不住的!你也别理会外人怎么说,只要简哥儿不吭声,该吃你就吃,该睡你就睡。你这可是秦家长房的头一个嫡曾孙,身份非一般人可比。哪怕是大嫂子在天有灵,也不会允许你亏待了这个孩子的。所以,你只要安心休养,将来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就够了。旁的事,自有你公婆和男人做主呢,用不着你操心去!”
余心兰听得脸都红了,但还是低头老实说是。其实类似的话,秦简也曾在百忙中抽空跟她说过,只是她心里始终有些不安罢了。礼数还是要守的,当然,必要的时候也不是不能妥协一下。夫家上下都不会为此责怪她,娘家亲人更是会以她为重。只要她不是忘了分寸,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这小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外头又有谁会多管闲事呢?
秦含真也问起余心兰:“大伯祖母私跑去了许家,你要在家招待寿山伯夫人,本不知情,谁也怪不到你身上。二伯父也没有说怪罪你的话吧?”
余心兰摇头:“那倒没有。父亲心里其实生气得很,但他只能拿下人出气,对着祖母也不敢有半句怪罪的话,生怕她老人家会气得病情加重了。不过许家人昨儿晚上想一块儿过来的,被他赶出了门。我向父亲、母亲请罪,父亲没有怪我,母亲还安抚了我许久,说我当时做得好,有我娘家母亲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事情透露到亲戚家里去,丢尽承恩侯府脸面的。所以,就算当时我在祖母出门前就已经听说了消息,也不能做些什么。祖母会被气得吐血,原是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
牛氏道:“你婆婆倒是说了句公道话。事实也是如此。这事儿谁能想到呢?许大奶奶也算是胆大包天了,什么底气都没有,还敢冲着大嫂子大喊大叫的,估计都是大嫂子往日对他们太好了,结果把人养成了这等无法无天的性子。如今出了事,我倒要看看许家长房如何处置她!别以为出了人命,承恩侯府还会继续象往日那样提携他们!不翻脸成仇,就已经是看在先人面上了!”
牛氏其实对于现在还敢上门来吵的许家长房十分看不上眼,嘴里自然也不会有好话。
秦含真又问余心兰:“鸿雁她们是不是都关起来了?我看到前头灵堂上是喜鹊带着几个丫头在哭丧。”
余心兰道:“昨儿是鸿雁带着,与鹦哥、画眉她们几个将喜鹊等人捆了起来,关在小库房里,上了锁,方才出二门去寻人套车,一路抬着祖母出门上车,直往许家长房去的。虽说她们是遵令行事,但若没有她们从旁协助,祖母根本出不了门,自然也不会出事了。父亲十分生气,将她们连同跟车出门的车夫、婆子都一并捆了,丢进了柴房,只等事后再做处置。”
秦含真点头,这是可以理解的。鸿雁她们说是忠心,其实也是愚忠,没想到以许氏的身体情况,根本经不起折腾,只顾着依命行事,如今害死了女主人,受罚也是应该。
牛氏问:“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她们?”她记得鹦哥还侍候过自己,只是这丫头太忠心许氏了,要过来也无用。
余心兰道:“母亲有心要把她们连同家人一块儿卖了,但我觉得,她们到底是侍候了祖母多年的,对府中的事知之甚详,万一日后遇到新主人,胡乱说些承恩侯府的闲话,倒是不好了。但要是把人全都毒哑了,虽然省事,可她们毕竟是祖母信重的心腹婢女,未免有些对先人不恭。因此,我便跟母亲说,把人全都撵到庄子上去做活算了。等到祖母出了殡,若是鸿雁、鹦哥她们还想要继续侍候旧主,那就让她们去守坟,也算是全了祖母与她们的主仆情谊。母亲觉得我的主意不错,已是应了。只是这么一来,这些丫头日后必定是要受苦的。连她们的家人,日子也不好过。”
秦含真道:“好过不好过,总比卖出去的强。承恩侯府一向不会苛待下人,至少没人打骂她们,也不会叫她们过饥寒交迫的日子,也就是做些苦力活,生活得清苦些罢了。要是卖出去,万一遇上个坏主人,性命都未必能保住。大嫂子,你这主意可以说是极仁慈了。”
余心兰对她淡淡一笑:“我也是想到,她们原也不是坏丫头罢了。我虽是好意,倒是不知道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是否会怨我。”
秦含真不以为然:“要怨也是怨许家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玉兰匆匆赶了过来,跪在牛氏面前:“求三夫人帮忙说说话,请三老爷出面劝一劝吧!侯爷正在松风堂里闹呢!”
牛氏眉头一皱:“他又干什么啦?今儿他死了老婆,就算装不出个伤心样儿来,也不能在这时候胡闹吧?!亲友们都来了没有?别叫人看见了。”
玉兰惨白着脸道:“大姑太太带着卢家的两位哥儿来了。二房的人与大姑奶奶、唐姑爷是前后脚进的府门,这会子正在灵堂上哭呢。寿山伯府来了人吊唁,云阳侯府的人也来送了信,道是他们家世子准备要过来了。偏偏在这时候,侯爷就闹了起来……他,他是喝多了,搂着一个新姨娘在闹呢。若叫亲友们瞧见他这模样……”
别说牛氏,就连秦含真与余心兰的脸色,也都沉了下来。
第六百九十五章 纸虎
秦含真没有想到,老实了那么多年的秦松,居然会在这时候闹起场子来了。要命的是,承恩侯府里似乎就数他身份、辈份最大了,旁人还真奈何不了他。如今当家人秦仲海还出门去了,秦叔涛尚未回归,秦简一个孙子辈,未必能扛得住他,其他女眷就更不用提了。就算还有一位符老姨娘,辈份是够老了,可身份又是妾室……秦松一向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就更不会听她的劝说了。
怪不得玉兰会束手无措,只能来求牛氏,想请秦柏出面。
秦柏一大早就来过灵堂里上香了,比牛氏来得还早。但他与许氏是平辈,又是叔嫂,早年还有那么一点尴尬的关系,自然不可能在灵堂里待得太久的。所以上香过后,他就回了永嘉侯府,只让牛氏带着儿媳过来吊唁或帮衬。如今要请动他,还得往西府去走一趟。
牛氏便起身道:“秦松这老匹夫,我还以为他真老实了,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呢!你们跟他客气个啥?他要耍狠,把人捆起来就是了!不就是多喝了两杯在那里耍酒疯么?既然他是醉了,家里人要给他醒酒,不许他见人,也是名正言顺的,怕他怎的?!”
她打发一个丫头回永嘉侯府请秦柏,自己则亲自往松风堂走一趟。就算是大伯子与弟媳妇的关系,她也不会在秦松面前认怂。秦松要是敢冲她发疯,她就敢叫人把他捆了,谁怕谁呀?!
秦含真要跟她一同去:“我还有个郡王妃的身份,万一大伯祖父要拿辈份压您,我还能倒压回去。他是早就被边缘化了的人了,又最是势利不过的。我就不信,他真能豁得出去!”
牛氏点头,扶着秦含真的手,祖孙俩一块儿跟着玉兰走出福贵居,转进二门,往松风堂的方向走。余心兰想要跟上,被秦含真好歹劝回去了:“你顾着灵堂那边的情况就好,其他的事不必理会。你如今身怀有孕,别被那些粗人冲撞了。”余心兰只好惴惴不安地留了下来。
秦含真祖孙俩进二门的时候,还听得大门口方向传来姚氏的尖声叫骂,看来她与许家长房的人还没吵完呢。秦含真心里不由得对姚氏生出几分怨言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许家长房的人上门来,承恩侯府把人赶出去,也是合情合理的,没人能挑剔,她怎么只知道跟人吵架呢?还吵得这般投入,所有上门吊唁的亲友都能看见、听见,叫大家知道秦简劝不住亲生母亲,又对秦简有什么好处?
细说起来,许氏才是姚氏的怨怼对象,许家长房不过是外人。没有了许氏,许家长房算是哪根葱?如今许氏死都死了,姚氏再跟许家长房纠缠下去,能有什么意义呢?也许她可以借此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可是家里家外那么多事呢。灵堂上缺了人手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秦松又在松风堂里闹腾,姚氏丢开这些正事不管,难道还真指望怀了孕正需静养的儿媳妇来替她分忧不成?!
秦含真撇了撇嘴,只对玉兰道:“你们奶奶倒是好兴致,一大早上就只顾着跟人吵架了。费这力气做什么?把人赶走不就完了吗?”
玉兰只能赔笑,哪敢多说什么?
到了松风堂,秦含真与牛氏才进门,就听到秦松跟几个年轻漂亮身着华服的妾室、通房在西边游廊下嬉笑玩乐,其中一个脸生的通房几乎是缠在了秦松身上,撒着娇要秦松喝自己手里的酒,而秦松早已喝得满脸通红,神智不清了,那一副丑态,连街上的醉鬼都比他体面些。
牛氏最看不得这种场景,一声令下:“赶紧给我把那几个没规没矩的小蹄子捆起来丢到柴房去!府里如今正办丧事呢!她们居然半点不把主母放在眼里,身上头上穿戴的都是些什么?都给我扒下来,丢给路边的乞丐去!说不得还能多救活几个苦命人,给大嫂子积点阴德呢!”
玉兰早就给松风堂内外的仆妇使眼色了。这里的仆妇经过许氏数年清理,早就剔除了那些只忠于秦松的人了。虽然不是人人都象鸿雁那般死忠于许氏,但至少不会偏向秦松那一边。先前是碍着秦松的身份,无人敢多言,如今西府永嘉侯夫人发了话,她们顿时就挺起了胸膛,纷纷上前去把那些平日里爱在她们面前摆宠妾架子的女人拖出来捆了。身上的华服剥掉,头上的首饰摘了,当中还有人浑水摸鱼,中饱私囊的,又或是有人暗下黑手,拧人踢人的,打得那几个妾室通房娇滴滴地痛呼不已。当中那个最脸生的才得宠不久,心里只道秦松是承恩侯,能为她做主,便扑到他跟前:“侯爷救我!”
秦松早已气得酒都醒了。他涨红着脸伸手指着牛氏大骂:“你这泼妇!好大的胆子!”
牛氏大声啐了他一口,哂道:“我哪儿大胆了?分明是这几个小蹄子大胆,主母死了,她们居然还敢穿得象只花蝴蝶似地在正院里闲晃。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秦家那么没规矩呢!我把她们捆了,送到官府去,叫她们挨上几十板子,她们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说罢她又睨了秦松一眼,“说不定,你也该挨上几板子,知道什么是规矩分寸才好!”
“我呸!”秦松也啐了一口,“不就是许媺死了么?!我是她男人,又不是她儿子,需要披什么麻,戴什么孝?!她死了还好呢。我早就受够她了!成日里只知道许家长,许家短的,哪里还记得自己是秦家妇?!若不是知道她确实是她老子亲生的,我还当她是许家的媳妇,而不是许家的女儿呢!从来都只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有她是吸尽了夫家的血去贴补娘家!若她吸了夫家的血,还能知道感恩,知道守本份,也就罢了,她还忘恩负义,把我困在这小院子里,什么事都插不了手!她还没守寡呢,就把我当成死人了!如今到底谁才是那个死人呀?!”
秦松愤怒地把一桌子酒水菜肴都摔到了地上,表情狰狞:“她死了,我高兴得很,我得吃酒喝肉,大肆庆祝一番!往后谁也别想困住我!要是秦仲海秦叔涛,还有秦简这几个小崽子胆敢象许媺那般对我不恭!我就上顺天府衙门告他们忤逆不孝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如今是没权没势了,但他们可还有大好前程呢!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再怠慢我!”
秦含真慢声道:“大伯祖父莫非是真的喝醉了?怎的说话都糊里糊涂起来?平日里侍候大伯祖父的人是谁?还不快把人送回屋里去?”
一身缟素、不施脂粉的杜鹃不知几时来到了秦松身边,上前就要扶他,被他一把甩开了。
秦松冷笑着斜眼看向秦含真,道:“三丫头,别仗着你是个郡王妃,就在长辈面前摆架子。赵陌只不过是个郡王罢了,又不是真的过继给新君了。他能在自个儿的封地上作威作福,可还管不了我!你真把我逼急了,我上宗人府告你去!看你这个郡王妃还有什么脸面!”接着他又转向牛氏,“别以为你们三房得了势,就能在我面前耍威风了!如今坐皇位的可不是咱死了老婆的妹夫,而是我嫡嫡亲的亲外甥!我想要执掌大权,横竖已经不能成了,但咱外甥难道还能杀了亲舅舅不成?他既然不会杀我,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牛氏又啐了他一口:“你也有脸说那是你外甥!你半点不给他留脸,还指望他顾着你?!”
秦含真的表情也冷淡了不少:“我也犯不着拿这种小事烦皇上,只需要请我家郡王爷闲聊时在太上皇面前说一句就成了。皇上不会狠心绝情地杀亲舅舅,太上皇应该会很有兴趣为儿子分忧。反正承恩侯府如今有丧事,伯父们与大堂兄都要丁忧。趁着孝期,把以后该守的孝一并守完了,岂不更省事?”
秦松愣了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畏惧,却被秦含真迅速捕捉到了。
原来是只纸老虎。
秦含真轻笑一声,看向杜鹃:“还不快把你们侯爷扶进屋里醒酒去?要是他还继续发酒疯,少不得就要我们这些晚辈替他醒酒了,只怕你们侯爷不乐意尝试我们的法子。”
杜鹃低着头应了一声,又上前扶秦松。这一回,秦松倒是有了忌惮,又不想在牛氏面前太认怂了,索性就真个装醉,往杜鹃身上一倒,差点儿没把人压得摔倒在地,最后还是几个仆妇一块儿帮杜鹃将人送回屋去的。
但是回到了屋里,牛氏与秦含真都不在跟前,仆妇们也都退下去后,秦松便又翻身起床,忿忿不平地嘟囔:“那乡下婆子和乡下丫头不就是仗着有圣眷,才敢在我面前放肆么?!都分了家了,还来管我们家的闲事做什么?!不过是欺负我在这个家里做不了主,才敢这样。等我明儿续娶一个正妻,叫她做这承恩侯府的主母,只听我的号令,看谁还敢再管我!没有我撑着,许媺什么都不是!如今她死了,儿子不听我话,我就再娶一个新夫人,再生一个嫡子,这世子之位也未见得就一定是秦仲海的!”
杜鹃充耳不闻,送上一碗解酒汤:“侯爷,您解解酒吧。”秦松一把夺过汤喝了两口,便又摔了,自个儿往床上躺去,心里开始盘算,京中哪户人家的女儿能配得上国舅爷夫人的荣耀,不但要有家世,还得有美貌,性情也要够柔顺才行……
秦松没有留意到,背对着他正在捡汤碗碎片的杜鹃,眼中闪过了一丝幽光。
第六百九十六章 茫然
秦含真和牛氏怼完了秦松,走出松风堂的时候,都觉得心情挺畅快的。
当初秦松被圣旨勒令在家读书,动作太快了,过后又好象一直挺老实的,除了花天酒地,总是跟新欢们一起厮混以外,多一句话都不说,连院门都不出,简直比赵陌的父亲赵硕要老实一百倍!秦含真与牛氏都以为他这辈子都会老实下去呢。牛氏心里还有些遗憾,没能抓紧机会多骂秦松几回。因为跟长房其他人相处得不错,秦松又老实了,再跟他吵架,好象显得有些小气了。如今她可算过了一回瘾。
牛氏还对秦含真说:“你方才那话说得挺爽快的。若不是想着你祖父跟他是亲兄弟,你二伯父又是他亲儿子,我都觉得他早点死了省事!他如今在家也没什么用处,还花那么多钱吃喝玩乐纳妾的,屋里的女人一年一年地换,当初对杜鹃宠得那样,如今还不是把人当老妈子一样使唤?这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而已,偏又死不了,真真令人心烦!”
秦含真笑笑:“大伯祖母去世了,新君继位了,他看起来好象觉得自己没了顾虑,可以随意作了,其实心里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大胆。太上皇还在呢,随时能处置了他。新君待他也不见得有什么情份。二伯父、三伯父和大堂哥他们虽是他的亲子亲孙,但若是真会愚孝于他,当初也不会让他幽居松风堂,不让他管事了。所以说,他根本就没有倚仗,不过是只纸老虎,嘴上说几句狠话,吓唬人罢了。”
牛氏道:“虽说是吓唬人,也挺让人恶心的。回头你二伯父三伯父又要为难。我看哪,什么时候进宫见太皇太后的时候,跟她提一句好了。只要太上皇或是皇上愿意说一句话,秦松就别想在这个家里乱来!”
祖孙俩边说边走上灵堂方向,中途正好碰上匆匆赶到的秦柏。秦柏有些紧张地问:“大哥他又做什么了?没吓着你们吧?”
牛氏摆摆手:“他哪儿来那个胆子吓我们?不过是只纸老虎!叫我们几句话就说得怂了,如今正装醉呢。你也不必多费力气走一趟呢,倒是改日得闲时进一趟宫,跟太上皇与皇上说说这事儿,叫他们管一管秦松才好。我们倒是没什么可怕的,三丫头也不怵他,可简哥儿他们既是小辈,又还要做官,都得要名声呢。万一被那个没脸没皮的东西拿捏住了,可不是难受得紧?”
秦柏沉吟:“这倒是个麻烦……”他可能需要跟大侄子沟通一下,最要紧的是松风堂的门户。许氏已经去世了,松风堂少了主事之人,万一叫秦松握住了实权,插手府中事务,甚至是往外界伸手,即使不能公开行事,也够让人烦心的。秦松再不得圣眷,到底名份上占了优势,秦仲海秦叔涛与秦简兄弟等人想要辖制住他,很难不付出点什么代价。如今不比以往,秦家长房众人想要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已不再是一个梦。仕途前程更加光明了,需要顾虑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还是得想出个万全的法子来才好。
牛氏拉着秦柏回前院去,还跟他商量:“你得给仲海和简哥儿撑一撑场子才好。我跟你在灵堂后头的静室里坐一坐吧,若是又有谁再来闹事的,我们替长房出这个面,如何?仲海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秦仲海刚刚回来了,姚氏正好在大门口处结束了与许大爷、许峥父子俩的争吵——又或者说,更多的是她单方面对许家父子的辱骂,顺便还把许氏被娘家侄子侄媳活活气死一事传得街知巷闻,趁机抹黑许家一把,省得许家长房日后再厚着脸皮贴上来。姚氏心满意足地把许家父子撵出了大门,便迎回了丈夫,虽然是一身缟素,也不敢公然露出笑脸来,但面上那神采飞扬的模样,任谁都知道她此时心情有多好。
秦仲海的心情自然也就不大好了。他看了可怜巴巴立在大门台阶下的许大爷与许峥一眼,神色微动,但很快就冷淡地说:“你们好自为之吧,日后不要再上门来了。”
他转身就要进门,许大爷哭丧着脸扯住了表弟的衣袖:“秦表弟!我知道我们家罪大恶极!可那都是我媳妇糊涂,说错了话,才把姑母气成这样的。我已经决定要休妻了,你就不能消消气……”
秦仲海皱眉,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你妻子糊涂,言辞不当,为何要纵容她到今日?我母亲不是头一回被她气着了。从前你不休,如今你再休妻,又与我们家何干?我母亲已经去世了!秦家长房从今往后,便与你们许家长房桥归桥,路归路。休要再纠缠下去,否则,休怪我不念亲戚情份!”他一甩袖,将许大爷撇到一边,便大步走进了门。
姚氏得意地瞥了失魂落魄的许大爷一眼,啐了一口,便也仰首挺胸地进门去了。虽然因为要办丧事,不可能关起大门来杜绝亲友上门,但门房个个机灵,谁又还会再让许家长房的人进门呢?
许峥气色衰败地低声劝父亲:“回去吧,秦家人看来是暂时不能消气了。”
“怎么会这样……”许大爷欲哭无泪,“你表叔前些日子还说要找见识广博的人教你人情世故、经济学问,好叫你下科考试顺利高中。如今却连亲戚都不认了,还不许我们上门给你姑祖母上一炷香……明明我都说要休妻了呀!都是你母亲的错,怎么就连我们都恨上了呢?”
许峥心里也不好受。他低下头,再劝父亲:“回去吧……家里都是女眷,还在等消息呢……”
许大爷任由儿子扶着自己,踉踉跄跄地往自家的方向走,嘴里还在喃喃低语:“我已经说要休妻了呀,为什么就不能消消气……那妇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若早知道她会害死姑母,早就把她休回家去了!还有吕家人,当日我就不该让他们进门!一家子祸害……没有他们,我们家还好好地过日子呢!姑母,你怎的忽然就去了呢?!”
许峥扶着父亲,一步步沿着街道往前走。他知道周围的路人有不少都听到了姚氏方才对他们家的指责,私下里都对他们父子指指点点的。这样的非议与闲言,可能会伴随他们家很多年,但他除了忍受,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母亲已经失了中馈大权,如今正被禁足,能不能逃过被休弃的命运,还得看父亲的态度。吕家人一大早就狼狈地告辞搬走,日后估计也不会有再上门的一天了。妻子鲁氏临时接过了中馈大权,但态度冷淡,只怕没那么容易回心转意。而母亲此前自作主张,给岳父岳母送去了措辞不当的书信,还不知道岳父岳母是否会上京来,到时候妻子鲁氏又还会不会丢下自己离开呢?
还有小妹许岚,至今婚事无着。许家长房如今名声扫地,连唯一的靠山也去世了,大妹妹随夫外放,夫家与许家关系不佳,根本就未来得及给许家带来任何好处。将来是否能设法给小妹说得一门合适的亲事,也还是未知之数。
许峥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前路一片茫然。往日他觉得,只要自己用心把书读好,顺利考取进士功名,入仕为官,光耀门楣,一切的不顺都能克服过去的。但现在,他真的没有信心了。他真的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么?他真的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有才华么?他真的能在入仕后,做好一个官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但除了继续读书、备考,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惟有继续沿着这条早已被父辈定好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许峥的心情,秦家人自然不会关注。进门之后,姚氏还向丈夫秦仲海表功呢:“我就没见过比他们许家人更厚脸皮的人了。昨儿把夫人气得吐血了,因怕我们家怪罪,他们居然还瞒着不让人到府里报信,又扣下夫人的丫头,不许她们报信,胡乱请了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大夫给夫人诊治,就算了。若不是二爷您及时赶到,还不知道他们会对夫人做什么呢!这么大的仇,他们转天就敢上门来吊唁了?我方才大骂了他们一顿,看他们日后还有没有脸胆敢上门来攀附!”
秦仲海不耐地看了妻子一眼,便迎上了三叔秦柏一家,向他们行了一礼:“家中诸事,多谢三叔三婶费心了。”
秦柏扶他起来:“自家人,客气什么?事情都处置好了?”
“好了。”秦仲海叹了口气,“我与简哥儿都要丁忧一年。叔涛那里,我也替他上了表章。事情挺突然的,皇上还亲自召见我,慰问了一番。”
秦柏点点头:“那就好。”
牛氏在旁道:“皇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派人过来上香。若是真有人来,你记得跟来人说一声,就说你老子又开始发疯了!方才那么多亲友在,他也敢发酒疯,还搂着几个通房在那里胡闹,叫我跟三丫头骂了回去。但若是我们不在,天知道他会不会又冲着你们这些儿孙闹起来?你们不得不妨。”
秦仲海讶然:“父亲?”他随即皱起了眉头。说真的,他为了母亲的丧事一直忙活着,除了昨儿夜里秦松说了几句戳人心的话,把许氏气得病情加重,又多吐了两口血,从此神仙难救,旁的时候,秦松还真没怎么闹过。秦仲海先前没想过要提防他,但如今看来,不提防是不行的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大事
秦幼珍带着两个儿子来吊唁,结果因为太伤心了,在灵堂里哭得晕了过去。
她是真伤心。虽然近年为了儿子们的亲事,她跟伯娘许氏有了些许矛盾,但昔日情份尚在。哪怕她近日一边忙着照顾女儿坐月子,一边忙着筹备长子的婚礼,有些忽略了许氏这边,但也不是真的跟许氏生份了。她还想等事情忙完了,就好生多陪伯娘几日的。哪里想到,许氏说没就没了呢?她昨儿半夜里接到承恩侯府传信,就没法再睡下去了,哭了半晚上。早起想要过来上香祭拜,人却扛不住了,晕了好一会儿,吃了药,才稍稍有所好转。一能动身,她就带着儿子赶过来哭丧了。她心里说不出的悔恨,为了近日对伯娘的忽视而伤心愧疚不已。身体本来就弱,又劳累,情绪一激动,她就晕了过去。
卢初明与卢初亮都有些着慌。小冯氏忙命丫头婆子们寻了春凳过来,把秦幼珍抬到灵堂后头的静室里休息。玉兰也慌里慌张地去寻姚氏报信。
秦柏、牛氏、秦含真,还有秦仲海与姚氏都赶了过去。还好秦幼珍只是一时激动,厥过去罢了,慢慢地也就醒过来了,醒来看到众人,又忍不住痛哭。
秦仲海见状,不由得也跟着抹起泪来。不管对许氏有多少怨气,那到底是他的亲娘,忽然说死就死了,还死得这般不值,他又怎会不伤心?
秦柏叹了口气,往旁边一坐,就不吭声了。姚氏忙安抚丈夫,牛氏则坐到秦幼珍身边,劝道:“好孩子,别哭了。若是把身体哭坏了,叫你的孩子怎么办?你闺女才生了个大胖小子,大儿子马上就要娶媳妇了,用不了一年你就要做祖母了,好日子还长着呢,可得多保重身体。否则再大的福,享用不了又有什么用?”她指了指灵堂的方向,“你伯娘就是明明有天大的福,却享用不了。虽说许家长房可恶,但要是她想得开,也不会有今天的结果。所以,你们姐弟几个都要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千万不要再走大嫂子的老路了!”
秦幼珍哭得更大声了。她抓着牛氏的袖子哀声道:“婶娘!我伯娘死得好冤!许家长房怎能这般恩将仇报?!伯娘为他们费尽了心血,就算不图他们回报,他们也不能这样害人哪!”牛氏叹气着拍她的背,安抚着她,顺便还添上一句:“这里头还有你伯父的事儿呢,你伯娘自个儿也不是没有责任。想开点儿吧,好歹她如今算是解脱了,日后再也不必为什么人操碎了心。”秦幼珍一边听,一边哭着,但情绪总算是渐渐平静下来了。
秦仲海已经止了泪。他低声嘱咐卢初明兄弟俩:“好生照看你们母亲。这屋里外人进不来,就让她在这里歇着,好了再回家去。这几日你们要把她侍候好了,别惹她伤心。”
卢初明、卢初亮纷纷应是。秦仲海便低头向秦柏与牛氏告了罪,拉着姚氏出门去了。今日上门的亲友还有很多,他其实还有挺多事要忙的。忙碌一些,他也就没那么多闲功夫想太多了。否则,心里那股怨气如何能平息得下去?就算可以冲着许家长房发泄,秦松呢?死去的许氏呢?他都不知道能恨谁去。
秦柏坐了一会儿,便叫秦简请到前头去了。休宁王夫妻很给面子地亲自上门来吊唁,休宁王妃姚氏还能应付,但休宁王就只有秦柏能陪着说说话了。秦含真见前头人来人往的,秦简与姚氏都忙碌得很,便有些不太放心余心兰,告了声罪,又转回了富贵居。
秦幼珍大哭了一场后,总算平静了下来,只是还忍不住抽泣哽咽着。她与牛氏一边低声说着话,聊些从前伯娘许氏对她的关心爱护,温馨往事,牛氏也配合地安抚她。卢初亮见状,便给哥哥使了个眼色,兄弟俩悄然出了门,走到屋侧僻静之处。
卢初亮悄声对卢初明道:“哥,方才我听他们说,二舅母把许家长房的人给撵出去了,听都不听他们一句辩解,想必日后也不会再来往了。我想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给许大表姐牵线,说了桂家那门亲事。”
卢初明道:“这有什么?桂家的亲事对许家没有半点坏处,反而是他们占了便宜。如今许大姑娘已经随夫去了外任上,外伯祖母去世,也不是因此导致的,你这副心虚模样,是想做给谁看?”
卢初亮有些讪讪地:“我当初……原还想着若是许大表姐在桂家过得不好了,又或是许家人从桂家身上得不到好处了,就去外伯祖母跟前表表功,好气一气她,叫她知道往**母亲答应婚事,都是造了什么孽!可我回京后,见外伯祖母病得那样,怕把人气出个好歹来,就没敢吭声。如今外伯祖母去世了……我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了。”
庆幸是因为他没说出真相,没有成为导致许氏死亡的原因之一;遗憾则是原本想得好好的计划,终究没能实现。许氏到死,恐怕都还不知道卢初亮给她的宝贝侄孙女挖了个什么坑吧?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把卢家人得罪死了。就算她对秦幼珍有天大的恩情,也不代表她能拿捏得了卢家。
卢初明拍了弟弟的脑袋一记:“傻小子!这种事还用得着问么?自然是庆幸了!从今往后,不许你对任何人提起此事。若叫母亲知道了,还不定她怎么罚你呢!反正你给许家介绍的这门亲事,本来就是好意。许家长房占了天大的便宜了!如何说得上是挖坑?许家自作孽,才糟蹋了这门好亲事,是自找的,平白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就算是外伯祖母活过来了,也没法挑你的错!”
有了哥哥的话,卢初亮心里也定了下来,忍不住笑了笑,随即把声量再压低了些:“哥哥,我如今只庆幸,外伯祖母虽是长辈,却既是外亲,又隔了房,你用不着为她的死守孝,顶多就是母亲身上有孝,办喜事时不太方便罢了。否则好好的婚事,岂不是要往后推了?”
卢初明忍不住又拍了弟弟的脑袋一记:“闭嘴!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么?要是让母亲听到了,还有你的好果子吃?!”
卢初亮傻笑了下,讪讪地闭了嘴,正要跟哥哥说句保证不会再多言的话,却接到了哥哥斜过来的一个眼色,他立刻老实了,转过身去,退到哥哥身后。
卢初明扬起得体的微笑,行礼道:“见过郡王爷。”
赵陌意味深长地冲他们兄弟笑了笑,还了一礼:“卢表哥,卢表弟,你们也来了?我听说卢表哥通过馆选,已经成为了庶吉士,不日就要入翰林院了,今后必定前程一片光明,真是恭喜了。”
卢初明客气地笑着说:“您谬赞了,都是侥幸。”又说了些恭维新君,皇恩浩荡的套话。卢初亮忍不住在旁翻了个白眼。就算赵陌是身份尊贵的肃宁郡王,可他们哥儿几个从前常在一处厮混,明明都混熟了,这会子再这么生分客套,不觉得假么?
不过卢初亮没有吭声,他知道哥哥是顾忌方才他说过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叫赵陌听见呢。
赵陌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与卢家兄弟寒暄过后,又进屋去拜见了牛氏。牛氏跟他从不客气,道:“从宫里回来了?你媳妇儿在福贵居陪简哥儿媳妇呢,你不方便过去,到前头陪陪简哥儿好了。”赵陌应了声,便辞别众人离了去。
赵陌向富贵居的方向走,就算不太方便,他也想先见过妻子一面再说,顶多是不跟余心兰打照面罢了。来到二门前,一个身着孝服的年轻女子打他跟前走过,抬头见是他,忙低下头去,让出道路来,低声唤了一句:“郡王爷。”
赵陌依稀认得这女子好象是许氏跟前侍候的大丫头,叫什么喜鹊的,不过应该已经被姚氏收买了。他也懒得理会,点点头,便目不斜视地走进了二门。
喜鹊有些遗憾地看着赵陌的背影消失在福贵居院门处,慢慢地走了过去。当年肃宁郡王落魄时,她怎么就没看出他会有大前程呢?好歹也是位宗室里的贵人,但凡她那时多巴结讨好他一些,如今说不定也飞黄腾达了。她倒是不指望能攀龙附凤,但若是能摆脱了这身奴婢的皮,日子也能好过许多呀。
她跟鸿雁她们斗了多少年,如今虽然把人都斗倒了,再也翻不了身,自己也没得什么好。早知道夫人会在许家长房出事,她昨日是不是就不该顺水推舟地任由鸿雁、鹦哥她们将自己关起来,又装作无能为力的模样,不让任何人去通风报信?她本意只是想要叫鸿雁等人狠狠吃个大亏罢了,哪里想到,连主母都失去了……
就算她如今还继续在松风堂做管事大丫头又如何?若是叫二爷二奶奶知道她做了什么,等待她的绝不会是好下场。而就算主子们不知道,如今松风堂里,终究不是没有主子做主的,她是许氏的人,在秦松眼里又能有多少体面?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从前事事稍逊鸿雁一筹的时节。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喜鹊唉声叹气地进了松风堂,只想着要回自己屋里睡上一个时辰,等会儿再与别人换班,继续到灵堂上哭去。谁知才进院门,就被人硬扯进了正屋背后的墙根脚下。她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却发现扯她的人是杜鹃,顿时没好气地说:“你这是做什么?!”
杜鹃惨白着一张脸,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但说话的语气却非常冷静:“我有事要跟你商量。是关系到你我性命的大事!”
第六百九十八章 告状
秦含真与赵陌碰了面,私下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他们夫妻俩似乎没必要一直待在承恩侯府里,差不多就可以回家了。
一来,他们又不是秦氏分支,身份又比较高,既不能直接以外嫁女和女婿的身份帮着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又不好一直留在灵堂上哭丧,其实怪尴尬的;二来,承恩侯府里诸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姚氏虽然有些过于激动了,但余心兰却还将家下人等管理得很好,她人不在灵堂,手下的人却还在积极发挥作用,将府中事务安排妥当,她本人也身体状况良好,秦简父子更是哀伤而冷静,没什么可让人担心的;三来,有秦柏与牛氏坐镇承恩侯府,其实已经足够了,秦松再嚣张,也不过是只纸老虎,没什么可担心的,至于许家长房,更是没胆子再找上门来。
赵陌毕竟还时常需要往宫里去,每日也有出门办事的时候,秦含真不可能丢下他在家里,自个儿泡在承恩侯府。因此夫妻俩商量了几句,便决定先去请辞,还得跟祖父秦柏与祖母牛氏打一声招呼。倘若这边临时遇到需要帮忙的情况了,再打发人去别院通知秦含真,也还来得及。
秦含真先去跟余心兰说了,余心兰点头道:“这样也好。我可不敢一直留你们在家里帮衬。其实家里的事,我们也还应付得过来。放心,需要向你们开口求助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秦含真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好生养着身体,别亏待了自己。”说完后想了想,又凑到余心兰耳边,“要是大伯祖父那边闹得不象,记得给我送个信。我自有法子治他。”
余心兰抿嘴笑了笑,点点头,反握住她的手:“多谢了。你们慢走,路上小心。”
秦含真辞别了她,便与赵陌结伴往灵堂后头来。
这时候,休宁王夫妻俩已经离开,因此秦柏又回来陪老妻牛氏了。倒是秦幼珍,休息过后,觉得身体好了些,被两个儿子哄着劝着,终究还是决定先回家去了,明日再过来哭丧。
没法子,卢初明的婚礼不可能延期,卢普不在京城,能操持婚事的就只剩下秦幼珍这个母亲了。虽然她如今身上有了五个月的小功孝期,等到婚礼当天,肯定要回避一些场合的,可该她操办的事,还得继续操办。这是她亲生儿子的终身大事,她是绝对不可能交给旁人代为操持!
秦幼珍走了,那边厢秦幼仪又带着丈夫和两个儿子,哭哭啼啼地来了。她倒是没有哭到晕倒的地步,但也在灵堂上哭得十分伤心,还对兄嫂说自己十分后悔,因为随夫在外任上,未能承欢亡母膝下,实在是不孝,云云。
正哭着呢,云阳侯世子终于到了。他要代表父母与妻子,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过来给许氏上香,并向承恩侯府众人赔礼,道是卢悦娘原本也想来的,但产后尚未休养好,实在无法出门……这时候,寿山伯夫妻俩也一块儿到了。
承恩侯府眼下人口不多,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分|身乏术。
秦仲海、姚氏、秦简连带小冯氏都有了各自需要招呼的亲友,秦柏见状,只得拉上老妻牛氏去帮衬。秦含真跟他们说要先回去,二老都没反应,倒是牛氏匆忙间多跟孙女儿提了一句:“这里人乱糟糟的,把六丫头带回家去吧,再顺道看看庄哥儿与定哥儿好不好。”
秦含真应了,与赵陌一同跟刚来的几家亲友打了个招呼,便先行返回西府去,路上还得把秦含珠给捎带上。
秦含珠被小冯氏带到了灵堂上,跟长房的小辈们一起哭灵。这会子早就累了,见秦含真来找她,她便迅速溜了出来,还小声跟姐姐告状:“二哥和三哥都是假哭!干嚎而已,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我把帕子哭湿了,他们还私下里笑话我傻!”
秦含真心道这可以理解,许氏连嫡亲的孙子都不偏心,更别说是这些庶孙们了。秦素秦顺平日里就跟隐形人似的,能跟许氏有什么情份?更别说是为她哭了。秦含珠真情实感一点,还能说是因为她常与秦锦容在一处,当许氏有心笼络秦锦容这个小孙女时,秦含珠也顺带沾了点好处,便也愿意投桃报李地还她几滴泪。但指望两个庶孙对许氏有孝心,那真真是难了。
只是他们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在灵堂上亲友出没的地方就这么干,也太蠢了点儿。姚氏也就是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才会一时没顾得上挑剔庶子,而秦顺更是连父亲嫡母赴外任都没打算带上他的主儿。真要有长辈挑他们的错,怪罪下来,他们又能有什么底气逃脱?顶着个不孝无礼的名声,家人长辈又不能提供助力,他们还要不要将来的前途了?
秦含真懒得管长房的家务事,只安慰秦含珠道:“你知礼守礼,做得非常正确!他们是傻子,才会笑话你傻,其实真正的傻子还不知道是谁呢,别理会他们。”
秦含珠大力点头,小声道:“他们也就是仗着在侯府里出生,年纪也大些罢了,我看他们都不如我五……我谦堂哥多了!”她差一点儿就叫出了“五哥”来。这本来就是秦安长子的排行,但如今自然不能这么算了。
秦含真笑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赵陌微笑道:“快回去吧,我看上门来的宾客越来越多了。没想到承恩侯府平静了几年,如今因为一桩丧事,竟然又热闹起来。除去亲友,还有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来上香。”
秦含真回头看了看大门的方向,还有灵堂里的情形,面露几分讥讽:“承恩侯府虽然大不如前了,但好歹有我祖父帮衬着呢。我祖父人都在这边坐镇了,就算是给他脸面,也不能让灵堂太过冷清呀。况且我二伯父、三伯父如今官位虽然不高,却也算是做得顺利,大堂哥更是直接考上了进士,眼看着也要东山再起了,提前示好,说不定还能结下一份善缘呢。这京城里的人精子多了去了,如意算盘谁不会打呢?”
赵陌笑笑,拉起她的手往清风馆侧门的方向走。秦含珠眼见着姐夫把姐姐拉走了,连忙迅速跟上,倒是很有眼色地没有跟得太紧,或是跟姐夫争夺姐姐注意力什么的。她平日里常与赵祁交流心得,已经十分清楚该如何跟姐姐姐夫同时相处了。
三人靠近枯荣堂侧面的夹道时,冷不防听到夹道里传来姚氏的声音:“你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说了这种话?!”
秦含真不由得与赵陌面面相觑。姚氏不是还在灵堂后头陪寿山伯夫人说话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只听得有个女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姚氏便用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骂道:“老匹夫!老不死!他怎么还有脸闹呢?!还不如早点儿死了干净!”
随即便有人轻声咳嗽。这个声音很耳熟,秦含真立刻就反应过来,是玉兰在用咳嗽,提醒着姚氏什么。这场情况她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了。
姚氏迅速反应过来,马上就发现了夹道口门外的秦含真等人,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愕然,随即不自在地摸摸头发,便装作没事人一般迎了过来:“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若是累了,到我盛意居去坐坐?不然去福贵居,让简哥儿媳妇陪着说说话也好。”
秦含真道:“不了,二伯娘。我祖父祖母都在这儿,没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郡王爷又给大伯祖母上过香了,就想先回府里去。祖母还有些不放心家里的母亲和弟弟们,让我们顺道去看看他们。”
“应该的,应该的。”姚氏忙道,“四弟妹昨儿才生产,还得好生休养呢。我这会子家里忙成一团,也抽不出空去看望她,你就顺便替我带句好吧。还有我们家里这事儿……”她顿了顿,似乎是真觉得挺惭愧的,“无端端连累了定哥儿,真是可怜见的。等定哥儿满了百日,我一定补上一份大礼,算是替家里人给定哥儿赔罪了!”
这话就说得有些夸张了。秦含真打了个哈哈,随意寒暄两句,便跟姚氏告辞了。
离开前,她瞥到了躲在夹道里的两个女人身影,虽然没看到正脸,但因为才遇到过,因此她印象还挺深刻——那分明就是许氏曾用过的大丫头喜鹊,还有曾做过许氏大丫头,过后又背着“背主”名声成为秦松爱妾的杜鹃。
这两个女子能跟姚氏说什么?姚氏骂“老匹夫”,应该是在骂公公秦松吧?以她的脾气,会一点儿敬意都没有地背后辱骂公婆,一点儿都不出奇。喜鹊与杜鹃来寻姚氏告状,难不成是在细说方才秦松在松风堂里闹酒疯的事儿?可这事儿都已经解决了,又还有什么告状的价值呢?
秦含真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但他们很快就出了侧门,转道前往永嘉侯府了,因此秦含真没有多加细想,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送走了秦含真与赵陌,姚氏才暗暗松了口气,脸色狰狞地回头瞪向杜鹃与喜鹊两人:“倘若那老匹夫真敢再娶个新夫人回来跟我儿媳妇争权,还要再把这家里闹得家宅不宁,不惜拿家门名声与仕途前程来逼我丈夫儿子让步,那就别怪我不敬尊长了!我儿子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光明前程,儿媳妇也是千好万好,还给我怀了孙子,谁都别想拦住他们的路!”
第六百九十九章 封赏
秦含真与赵陌把秦含珠送回了西府,又去看了秦平、蔡胜男和定哥儿、庄哥儿两个弟弟,方才回到别院去。
虽然没干什么事儿,但转悠了这半天,秦含真觉得自己也挺累的,换过家常衣裳后,便索性叫人抬了一把长椅到窗台下,往上头躺了,伸伸腰骨去。
赵陌换了衣裳,亲自端了一壶清茶与两只杯子过来,挨在她旁边坐了,小夫妻俩自斟自酌,倒也悠闲。秦含真便问起了赵陌:“今儿进宫,太上皇和皇上知道了大伯祖母去世的消息,有没有什么话说?”
赵陌摇摇头:“他们能说什么?按旧例派个体面的太监去府上吊唁也就罢了。承恩侯不得圣眷,承恩侯夫人的名声也是一言难尽,我估计连死后的尊荣也不会有的。宫里能派人去吊唁,就已经是给足了承恩侯府脸面了。你二伯父心里也清楚,因此不会有什么怨言。”
秦含真叹了口气:“二伯父本来官做得挺好的,升了官还不到两年吧?这不长不短的,等孝期结束后,也不知道是能原阶起复,还是再往前一步。他年纪是真不小了。还有大堂哥,新进士未入职,又未考庶吉士,一年后出了孝再谋官职,就事事都比同年同榜们落后一步,怪可惜的。我们先前商量他该去哪儿做个县令,商量得那么起劲儿呢。”
赵陌顿了一顿:“说到高阳县令那事儿,如今既然简哥已经不能谋这个缺了,有些事我也就没必要再拖下去。今日我进宫晋见皇上时,听他再次提起了这件事,便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的。秦含真不由糊涂地问:“你说的是什么事儿呀?”
“我在辽东大战中,也立有功劳。”赵陌冲秦含真笑了一笑,“虽然挂的不是武职,但不是我自夸,若没有我的功劳,只怕辽东这场仗没那么容易打赢,而且也不会有那么快结束,还未让国土与百姓产生太重的损伤。太上皇与皇上都是贤明之君,自不会在对武将们论功行赏之后,却对我的功劳视之不见的。我先前跟你提过,对我的奖赏,其实早就下来了,只是暂时还未能公开而已。”
秦含真睁大了双眼:“你是说……现在封赏要下来了吗?是什么?是什么呀?!”她顿时来了精神,人也从长椅上坐起来了。
赵陌笑笑:“你猜呀?”
秦含真一巴掌往他胸口按过去:“你这家伙!从小到大就老是这么卖关子耍人,到现在我都嫁给你了,你还耍人,真真气死我了!”
赵陌哈哈大笑着拿左手握住她一双玉手,没让她真打到自己身上,方才一展右臂,把妻子给抱进了怀里,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对我的封赏,就是把高阳县也划给我做封地。从今往后,我便是肃阳郡王了,不是肃宁郡王。”
秦含真吃惊地看着他,竟没顾得上反击或是挣脱:“你说啥?高阳?现在高阳也划给你做封地了?!高阳离京城不是更近吗?我记得是在保定府辖下的吧?”
赵陌点头:“没错,高阳县只比肃宁县小一点儿,两边挨在一起,都归到我名下来。我们家的封地从今往后离京城就更近了,差不多……三百来里地吧。我骑马一天就能到了,更方便。只不过我早几年就把王府建好了,暂时不打算搬家,顶多就是在高阳县建个别宫什么的,等什么时候我们得了闲,就搬过去住几天。”
这对秦含真来说可太令人意外了,她本以为,皇室若是要对赵陌论功行赏,一般都是赏赐些金银财物,又或是庄园地产什么的,又或是让他担任更重要的职位,掌握住更大的权柄。哪怕是直接将他晋为亲王呢,都不是不可能的。可没想到,最后皇帝居然是给他添了一块封地,让他的地盘扩大了将近一倍!
就算肃宁与高阳两县加起来,地方面积仍旧是偏小,甚至都没法跟赵陌祖父益阳郡王的封地想比,可益阳远在湘中,赵陌的封地却是在直隶呀!直隶,那就是帝王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能划出这么大一块地方来给赵陌,甚至还不禁止他建立一支人数不少的王府亲卫,真真是对他宠信有加了。
秦含真感慨不已,郑重对赵陌道:“皇上对我们真的不薄。往后你替他办事,也要更用心才是。”
赵陌搂着秦含真道:“那是当然。他对我可比我亲爹好多了。虽说我不能认他为父,但在我心里,他比我父亲更值得我尊敬。他若需要用到我,我自会尽心竭力为他办事,他不需要用到我时,我就会乖乖回到封地里过太平小日子。就算皇上对我恩宠再重,我也不会生出异心来。当初只需要一句话,我就能过继进东宫,都没能答应。如今功成名就,又娶了你为妻,平生再无憾事了,又怎会在这时候想不开,上赶着找死呢?我知道该怎么做。”
秦含真窝在他怀里,叹气道:“也许正是因为你拒绝了只有一步之遥的皇孙之位,太上皇与皇上才会格外高看你几分。他们这十几年里,没少吃野心勃勃的宗室子弟的亏,你这样不为权势所惑的性子,自然是宗室子弟当中的一股清流。”
赵陌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哪里是不为权势所惑?该追求的东西,他还是会追求的,只要看他愿不愿意接受得到权势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罢了。倘若那代价他不想付,那便不是他想要追求的东西,拒绝了又有什么要紧?况且,他并不认为自己现在就过得不好了。当初倘若真的入继了东宫,认了当时的太子与太子妃为母,未必就真能过上他想要的生活。最要紧的一点就是,他不一定能顺心如意地娶到秦含真为妻,还得听从太子妃唐氏的意思安排婚事。那就算他日后登上九五至尊之位,权倾天下,又有什么意义呢?若他另娶,秦含真绝不会屈居人下,自然就会另嫁他人了。既然到了那样的地位,他仍旧得不到想要的人,还不如象现在这样,做个宗室贤王,夫妻恩爱,生活顺心,平安喜乐一生呢。
赵陌嘴角微微翘起,心情很好地对秦含真说:“今年四五月,有一批宗室子弟要封爵。这是新君登基以来,头一回赐封宗室,京中应该会热闹一番。我的封赏,应当是跟着这一批封爵旨意一块儿下来的。北戎南侵,虽然主战场是在辽东,但秦地也打了几场仗,秦王府的几个堂兄弟到时候必定也会有封赏。到时候有别的郡王与我分担风头,也不担心旁人说什么闲话了。”
秦含真笑问:“你就是拿这个当作理由,把旨意拖到现在的?说起来,昨儿你跟大堂哥说,让他尽快去争取高阳县令之职,就是想打时间差的主意吧?若他能在封赏旨意下来之前,谋到了这个职位,那就算是在你封地里做了官,事事都有你撑着腰,也不愁会被当地人或是衙门吏员刁难了。而你有个大舅哥在新封地里做县令,自然也更有利于你掌控新地盘。这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
赵陌笑道:“简哥儿头一回出门做官,放他在别处,还真叫人有些不放心。既然知道高阳县早晚要到我手里,叫他去替我盯着,对我对他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如今事情不成了,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索性早些把此事定下,也省得有哪个没眼色的人到我的封地上胡闹了。再者,敏顺出孝后就要赐婚,到时候少不得要给她安排封地或是封邑。她这阵子老是撒娇,说想要离我近些,唐老尚书看中了几处地方,其中就有高阳县。太上皇与皇上没有缘由是不会驳回唐老尚书的请求的,我却不想回了封地,还得操心别人的家务事。敏顺自小娇气,未必会到封邑上去长住,多半会求我帮她盯着些。可我操那心做什么?难道皇上还不会派可靠的管事替她打理产业么?费力不讨好,倒不如一开始就婉拒了。”
秦含真恍然大悟,心里也有同感。虽然敏顺郡主的性子挺讨人喜欢的,但身份放在那里,跟她关系再好,说话见面也不可能没有顾忌。等回了封地,她与赵陌就能无拘无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再小心翼翼地去顾虑敏顺郡主,岂不是麻烦吗?
她笑道:“高阳县这地方对一位公主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封邑的选择。若是封到那里,敏顺郡主岂不是要被称为高阳公主了吗?这封号可太不吉利了吧?”
赵陌笑道:“若真要封了高阳县,皇上的嫡长女,自不会委屈得只得这么小一个封邑,估计是要连着安新县或者旁边其他县都一并算进来了,到时候叫高安公主也好,新阳公主也好,怎么封不是封呢?哪怕是继续唤她敏顺公主,也没人挑不是。”
秦含真想想也对,便一笑置之。
赵陌道:“唐老大人应该差不多要告老了。等到敏顺出了孝,大婚了,他老人家就能放心退下去了。他这辈子,虽然有个女儿不省心,但为官几十年,君臣相得,似乎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他的长子会升任礼部侍郎,算是接了他的班,其余子侄有在京城为官的,也会留下,在外任上的,就继续留在地方上,但其余人等,都会随唐老大人回乡去。他老人家一辈子活得明白,行事也正直。太上皇与皇上都很敬重他,会给足他体面。在敏顺的事情上,也会尊重他的意思。就连敏顺的亲事,其实也算是他定的。”
秦含真不由得好奇:“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吗?是哪家子弟?”
赵陌笑了笑:“若无意外,应是寿山伯世子余景明。”
“咦?!”秦含真大吃一惊,“怎会是他?!”这可一直没有风声传出来呀!
赵陌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唐老尚书思虑周全,他为敏顺这个外孙女也算是操碎了心。不过太上皇与皇上都会答应他的。这么一来,新皇后的册封旨意下来后,唐老尚书也会投桃报李。如此,朝野后宫便都安稳了。”
第七百章 纠结
秦含真是真没想到敏顺郡主最后会被许配给寿山伯府的世子余景明,余心兰的亲哥哥。
她只见过余景明几面,都是远远打了个照面,并不算了解,但赵陌、秦简与余景明、唐涵他们来往颇多,因此秦含真也算是知道一些余景明的情况。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位大少爷才貌双全,文采出众,又自视甚高,自尊心强,对自己的要求也高。去年他与秦简同科参加会试,都考得不太好。他当即就决定放弃,下科再考,宁可冒着落榜的风险,也要考一个好名次出来,今年果然便考中了一甲探花,如今也顺利通过了馆选,成为了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学习,从今往后,便是文臣队伍里的正路官,日后甚至有可能登阁拜相,前程似锦。
秦简也是受他影响,才在去年放弃了殿试,用一年的时间埋头苦读,今年卷土重来,便考得了更好的成绩,顺顺利利进入二甲。去年会试时,他的学问根基确实还有些弱,要是没有放弃,就这么硬着头皮去参加了殿试,估计也就是个三甲的同进士,自不会有今日的风光。
余景明出身权贵,又是嫡子,独子,从小深受父母宠爱与看重。以他父亲寿山伯如今在朝廷上的地位,余景明将来肯定是要追循着父亲的脚步,入朝为官,到地方上历练,然后调回中枢入六部,进内阁。寿山伯在士林中地位也不低,几乎可以说是唐老尚书之后的士林新领袖。余景明但凡是才学上比旁人略强一点儿,也会在文坛中有一番成就。
这么一个前途无可限量的青年才俊,要是娶了公主,固然是匹配了,也男才女貌,但若他从此冠上了外戚的名头,还能不能达到本来应该达到的高度呢?
还好新君对外戚并不是十分限制,否则,皇室招余景明为驸马,便有断人前途的嫌疑了。
秦含真有点儿小怀疑:“唐老尚书为什么就偏偏挑中了寿山伯的世子呢?”这该不会跟他们乃前后两任士林领袖有关吧?唐老尚书不象是这样的人呀。不过也难说得很,毕竟已故太子妃唐氏就是唐老尚书的闺女。
赵陌听得笑了:“这应该不至于。一来唐老尚书人都要退下去了,没必要在这时候平白与寿山伯府结仇;二来余景明的才名放在那里,任谁都不会否认他的才华,但若论做官,他恐怕未必有寿山伯那样的天赋,兴许做个单纯的大学问家,更适合他,也未可知;三来……既然新君不忌外戚,嫁女之后,只要不拦着余景明的仕途,寿山伯府自然也不会埋怨什么。而寿山伯如今正得势,若敏顺成了他的儿媳妇,日后在京中便也算是有了助力。无论新君日后立谁为后,纳谁为妃,将来的储君性情如何,总之不会苛待了敏顺就是。”
唐老尚书用心良苦。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退下去了,虽然还有儿子在京中做礼部侍郎,但太子妃唐氏做的那些事,多少还是吓着了儿子媳妇们,唐家人私下里并不是没有怨言的。唐老尚书不希望他们迁怒到敏顺郡主身上,奈何自己要回老家,鞭长莫及,若有朝中权贵能给敏顺郡主提供庇护,那又不一样了。哪怕敏顺郡主在皇室之中失去了独一无二的地位,不象从前那么受宠了,光是寿山伯儿媳的身份,等闲人就不敢欺负她。兴许唐老尚书的想法,有那么一点对皇室不信任的意味在。可他老人家关怀外孙女的一片慈爱之心,就连太上皇与皇帝都没在意,旁人又能非议什么呢?
更何况,唐老尚书临退下去之前,还卖了新皇后一个好,只希望新皇后能看在敏顺郡主只是位公主的份上,再念及唐家的示好,多多善待敏顺郡主。
秦含真听完,不由得叹道:“这样的外祖父也实在是难得了。做亲娘的反倒好象没这份周全与细心呢。”
赵陌笑笑:“其实也是太过多虑了。唐老尚书为敏顺郡主想得太周到了,未免有小看了太上皇与皇上的意味在。不过两位尊上都无心计较,也乐得成全唐老尚书对外孙女的慈爱回护之情。”
秦含真不由得一哂。太上皇与皇上有什么好计较的?唐老尚书为敏顺郡主考虑得再周到,最终得益的还不是皇上的亲闺女,太上皇的亲孙女儿?肥水不流外人田,为这个生气,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倒是秦含真有些好奇新皇后的人选:“到底是定了谁家的千金?我听你们说了好几回了,却没人跟我提起确切的人选。”
赵陌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定能猜出来呢。其实真的很好猜了。朝中文臣武将,勋贵皇亲,还有谁家的女儿正当龄,又样样都好,正适合做一国之后的?”
秦含真纳闷地看着他:“谁?这种事叫我怎么猜得出来?”赵陌不答,她只得自个儿冥思苦想,对着赵陌提出的这几个条件,回忆自己所知道的京城名门闺秀,一样一样地对过去,然后……她有些不大相信自己得出来的结论:“不会吧?”
她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你是说……蔡大姐姐吗?!可是她……她她……她辈份不对吧?!”
赵陌笑着将秦含真重新拉回到长椅上坐着:“你跟皇家论辈份?真要论起来,也就是你父亲,新君的表弟所娶的继室,乃是蔡大姑娘的族姑,辈份有些不对。但一来岳母又不是蔡大姑娘的亲姑姑,二来……真要论及辈份,只怕你二伯娘嫁进秦家来时,就已经不对了。哪里计较得来这些?”
这么说也是……姚氏外祖父的妹妹,也就是姑外祖母便是王太嫔,乃是太上皇的妃子,这么一算,姚氏就算是太上皇孙辈那边的了。可她嫁给了秦仲海,便又成了太上皇的内姪媳妇……这一笔乱账,还真是没法计较。
赵陌又道:“新君年纪也近四十了,这时候再续弦,上哪儿找年龄合适又辈份合适,从未定过亲,还得才貌出众、知书达礼又端庄娴雅的名门千金去?最好还得身体康健,年纪不要太小了,才好顺利诞育皇储……这么一算,只要其他条件合适了,辈份岂不是最不值一提的那一点?”
秦含真有些讪讪地:“我就是觉得吧……皇上固然挺好的,但年纪差这么多,蔡大姐姐……有点可惜了。”
赵陌淡淡地道:“云阳侯府乐意,蔡大姑娘也点了头,有什么可惜的?蔡家人先前因为楚正方吃过亏,如今更是挟辽东大胜之威,风头正健,更容易引起朝廷忌惮。云阳侯也要为日后着想,为子孙们着想。倘若女儿成为皇后,再生下皇储,便能解了蔡家之危,何乐而不为呢?蔡大姑娘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名门千金,她自然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秦含真叹了口气。这一门亲事,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倘若双方都乐意,她一个外人,又或者说是晚辈媳妇,似乎也没什么多嘴的资格。
秦含真小声对赵陌道:“这事儿我先前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消息,只知道宫里早就择定了皇后人选,却不清楚是哪一位,因为前头太子妃是礼部尚书的千金,我还往其他几部尚书家的千金身上想过。如今想来,蔡大姐姐自打大堂哥成婚那回与我见过一面之后,便几乎没跟我约见过了,偶然有书信往来,也只是说些闲话,也没听说她出门参加什么宴席、诗会之类的,更没听说蔡家人为她操持亲事。这分明就是暗示了,我却傻傻地根本没想到,实在是太蠢了!那蔡大姐姐以后就是我们的长辈了?我是管她叫皇后娘娘,还是叫婶娘、伯娘呢?我怎么觉得好象有些尴尬?”
赵陌笑着弯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有什么好尴尬的?你身上还有五个月的小功,五个月都进不得宫。等你出了服,立后大典早就结束了,新皇后也在宫中站稳了脚跟,习惯了自己的身份。你到时候只管进宫拜皇后去,她若还跟你象从前那般亲近,自会让你不必拘礼。而你只是守礼守规矩,尊懿旨行事罢了,谁都挑不出错来。”
秦含真叹了口气:“我说的尴尬,不是这个意思!”又叹了口气,知道赵陌这个古人多半是没法理解她的想法了,便转开话题,“这事儿只怕母亲也不知道。她前些日子都在家静养待产呢,好些天没跟云阳侯府那头联系了。我只记得她上个月好象还提过,问云阳侯夫人,是否需要帮着给蔡大姐姐牵线做媒的,云阳侯夫人说不必,她心里还纳闷呢。可见她比我知道得还晚。”
赵陌道:“让她知道了,只怕心里也会有些不自在。往后她与蔡大姑娘明明是姑侄,却成了表兄弟二人的妻子,这辈份也是一笔乱账。不过她进宫的时候少,与云阳侯的血缘也远,习惯之后就好了。”
秦含真又叹了一口气。
赵陌见状便笑道:“你哀声叹气地做什么?其实不管皇上会立哪家的闺秀为新皇后,新皇后必定都还是年轻闺秀,不是蔡大姑娘,也会是你所认识的其他名门千金。以往你与她们同样是姐妹相称,将来见了却成了伯娘与侄媳妇,同样会尴尬。这种事,没什么好在意的。我看你是太闲了,无所事事,才会胡思乱想起来。”
秦含真嗔道:“你这是笑话我呢?我怎么就无所事事,胡思乱想了?我每天都干好多事呢!”
“是是是。”赵陌当然不会在这时候驳老婆大人的话,“你确实每天都有许多事要做,接下来恐怕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呢。我的封地马上就要扩大一倍了,新封地上的人口产业,还得清算一盘。再者,皇上赏我的可不只是这块封地,还有其他的金银财物、古董文玩、庄园产业奴仆等。这些东西,难道你身为主母,就不需要一件一件清点过?账目什么的,也重新盘一盘?”
秦含真醒过神来。是呀,这么说来,她这小功孝期,其实也清闲不了呢!
第七百零一章 出殡
秦含真接下来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她预料的那么忙碌。
她身上有孝,宫里是进不去了,别家王府、公主府,皇亲勋贵府第,也不会没眼色地再邀请她去参加什么宴席聚会。她少了人际交往应酬方面的事务,就算还要经常回娘家看看祖父母、父亲继母与弟妹们,也不会天天回,承恩侯府那边正办丧事,她就更不需要老是过去呆坐了,因此,她需要忙活的事,就只剩下了自家郡王府的种种事务。那可不就清闲下来了吗?
过得两日,新君给赵陌的封赏旨意也下来了,果然如赵陌所说,是把高阳县也拨给他做了封地。地方虽然小,也不算富庶,甚至连人口都不多,但位置却很好。朝野间再一次明了皇室对肃宁郡王——如今是肃阳郡王了——赵陌的宠信与爱重,哪怕赵陌人还年轻,辈份也低,也没人再敢小看了他,更不会视他为益阳郡王府又或是赵硕的附庸。谁都知道,肃阳郡王如今比父祖长辈们都要有权有势,倒是他的父祖叔叔们还得仰他鼻息呢。
本来赵陌得此恩赏,应该会成为京城新一拨红人的。然而在他受封赏后的第二日,秦王殿下的那位嫡幼子,也受了封赏。这位小公子人还年轻,但在面对北戎军队来袭时,可是以一己之力,斩首十余人的。在如今的宗室子弟中,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勇武的人了。新君有意起用宗室里的后起之秀,便把他当成了“勇武”路子的典型,处处表现出对他的欣赏来,也好激励其他宗室子弟向他学习,为朝廷分忧。
当然,秦王教子甚严,他的嫡幼子也是个心性正直的好后生,不曾因为新君的另眼相看,便丢了分寸,仍旧谨守君臣之礼,人前人后都从不见骄傲自满就是了。
秦王幼子这回是正式册封了郡王爵位,封地虽是在西南,但面积却比肃宁、高阳两县加起来大了十倍有余。且皇室明显对这位新郡王格外恩遇,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太皇太后,都三天两头就召他进宫去说话。哪怕朝廷上下都明白,秦王府深受两代君王信重,他的嫡子在京中能得这等待遇,是合情合理的,但这位新郡王一时间还是成为了京城上下风头最盛的一位贵胄子弟。
他接下来还要成亲,迎娶一位秦王妃亲自替他相看、太皇太后赐婚的国公府千金,前前后后估计要热闹上三两个月呢。
有了这位新红人的对比,赵陌得的封赏就相对不那么显眼了。再加上秦含真近日有服在身,不能常出现在公众场合与人交际,他本人也不是个热衷于交际的,除却必要的场合,他通常不是在宫里,就是在自个儿郡王府中,很是低调。因此,风头就都让秦王幼子夺了去。
赵陌当然不会在意这一点,反倒乐得多点时间陪老婆呢。只是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了,秦含真可没打算总是跟丈夫腻在一块儿。她忙完了自己郡王府与封地上的事务,又去别院里赵陌特地为她起的那几座小楼,整理起自家藏书与字画古玩来。
他们如今有了新封地,就算一应交接事务都可以交给属官与王府管家去操持,他们身为地主,也不可能不亲自去看一看,安抚一下当地官民的。赵陌在肃宁县的名声一向很好,没理由不继续在高阳县笼络人心。他们早晚要到新封地上走一回,说不得顺路就回肃宁的郡王府去了。若是到时候离了京城,需要在封地上长驻,这几座小楼里的东西,少不得要整理一番,该带走还是该留下,都需要斟酌清楚的。
赵陌眼巴巴地看着妻子丢下自己去了小楼那边,忙得满头满身都是灰尘,不由得哀声叹气。
秦含真见他可怜,只得好生安慰了他一番,总算把人重新哄高兴了。至于她是用什么法子成功哄到人的,就不赘言了。
日子就这么平静安闲地过去了。眼看着许氏三七将至,因天气渐热,就算勤快添冰,也挡不住灵堂后头的气味了,秦仲海与秦叔涛便商量着,打算尽快让母亲下葬,入土为安。此事秦柏没有任何异议,二房那边有任何意见也没人会听,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其实,就算在家中停灵的日子不是太长,许氏也算是身后风光一时了。如今上门为她上香祭拜的,已经不再仅仅是承恩侯府的亲友了。除去秦家三个房头的所有姻亲、亲友、故交来了以后,就连滞留京城的秦克文、秦克伦兄弟的朋友们,也都来了,又有看秦柏面上前来致意的宗室、皇亲、勋贵、官员以及读书人们,甚至连吴少英与王复中王复林兄弟的家里,也闻讯派了人前来吊唁——新君上位,并未影响王复中的地位,倒是有越发受重视的迹象。新君没打算让王复中一辈子象王二老爷那边,被拘在御前做个小小的侍中,已经在安排他外放重要州府,牧守一方了,若无意外,十年八年后王复中再回归中枢,便是要入部院做堂上官的人了,正经的内阁预备役,前程光明。
有这么多宾客上门祭拜,许氏虽是死后风光,也着实让承恩侯府众人出乎意料。他们心里都知道,这是多亏了三房的秦柏。如今秦松不靠谱,许氏已故,他们将来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仰仗秦柏这位长辈呢,对他便又恭敬了几分。
许氏出殡当日,正值五月盛夏时节。因怕老人容易中暑,秦平与秦仲海都劝说秦柏与牛氏不必随行,而由秦平、秦安兄弟做代表,女眷方面则是小冯氏单独出面,陪同承恩侯府众人,一起将许氏的灵柩送出城去,在早已择好的吉地安葬。
虽然秦家祖籍是在江宁,就连关氏的遗骸都被送回去了,许氏理当也是同等的待遇,但承恩侯府暂且无心出这个远门,也是考虑到日后祭拜不便,就决定在京城周边入土了。
灵柩出城时,可以说是漫天的雪白纸钱飞舞,一路哭声震天。孝子孝孙孝媳孝侄们,一个个都哭得很伤心的样子走在灵柩后头,再加上悲痛欲绝的丫头婆子们,奏乐的乐匠,雇来哭丧的能手,还有各种各类的随行人员,浩浩荡荡,前后差不多排了一里长的队,排场盛大。各家亲友都在路边设了祭棚,因大多数都是眼下最有权势的人家,引得不少路人前来围观,私下议论纷纷,都在感叹承恩侯夫人许氏真是天大的福气,云云。
在这样的场面里,只有极少数人才留意到,在那一排排的祭棚当中,挤进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许家祭棚。许峥带着妻子鲁氏主持路祭,然而承恩侯府的人从他面前走过,没有一个人转头看他一眼。他又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正心虚呢,也沉默地行完礼就算了。只是看到出殡队伍完全走过去了,也没人搭理他,他心里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鲁氏一直面无表情,态度平静。她回头吩咐跟来的下人收拾祭棚,又对许峥道:“父亲已经在老家找好了地方,相公择日起行吧。我会陪你过去的。先清清静静在我娘家读上一年书,跟我父亲学些官场上的眉眼高低。一年后你若真能成功拜在那位先生门下,后年的殿试便也稳了。家里的事,我会替你料理妥当,用不着你操心。公公虽然舍不得你,但也没有拦你前程的道理。你把事情与公公分说明白,他自然不会硬留你在家中。”
许峥低头道:“我知道,娘子费心了。”但他接着欲言又止,“只是家中只剩下父亲与妹妹姨娘……万一有什么事,我们夫妻不能在跟前侍奉,真的不要紧么?”
鲁氏冷冷地道:“有事还有二房在呢,既是近亲,也是近邻,若是这样还不能料理妥当,难道相公在家,就能办妥了?我父亲出这主意,原也是为了相公着想。相公若觉得不妥,就当我父亲没提过好了。”
许峥忙闭了嘴。岳父大人是为了他好,他心里还是知道好歹的。若是拒了,说不定妻子就真要与他和离了。虽然不舍,他也知道自己守在家里,不可能会有长进。父亲还盼着他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呢,一时的分离,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早晚有一日,是要离开那个家的。
许峥与鲁氏自行返家。而秦家众人,也顺利到达郊外,将许氏下葬了。
诸事办妥之后,随行的人员各自四散,各家各房的人则多数是留在附近的寺庙里,清清静静地歇了一晚。哭了这半天,走了这么远的路,大家都很累了。连跟着一块儿来的秦含真与赵陌,也就近住进了自家郡王府在附近的一处小庄子,狠狠休息了一天。
等到他们次日回到城中的时候,秦含真刚刚送了父亲、叔婶归家,正与祖父母说话,打算回头看完继母弟弟后便与赵陌一同回自家去呢,便听得东边承恩侯府的人惊慌失措地来报信:“不好了!三老爷,三夫人,我们侯爷他……他他他……殁了!”
永嘉侯府上下不由得大吃一惊:“什么?!”
秦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秦平忙出面追问:“怎么回事?昨儿还好好的人怎么会忽然殁了?!”
那人却哭丧着脸,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犹豫着道:“四爷请自个儿去瞧吧,这事儿实在是……”
秦平沉下了脸。
第七百零二章 死因
等秦含真等一行人到达承恩侯府,来到秦松所住的松风堂后,方才明白方才那报信的下人为何支支唔唔,不肯明言说出秦松的死因来。
实在是……秦松的死因太不光彩了!
昨日许氏出殡,承恩侯府几乎是倾巢而出,连符老姨娘都带着张姨娘坐上低调的小马车,一块儿跟着去城外了,除了留下看家的管事下人以及身份不够只能继续上差的粗使仆人以久,就只有侍候秦松的妾室、通房、丫头婆子们还在府中。杜鹃姨娘倒是走了,留下来的基本都是秦松这两三年里新纳的爱宠。
也许是因为少了人在周围盯着,侍妾通房们就行事放纵了些,又或是秦松只是恰好心血来潮,昨日他们一男数女在屋子里闹得十分不象话,声音传到院子里,留守的丫头婆子媳妇们都面红耳赤地远远避走了,私下里也没少非议。但这种事能拦得住承恩侯秦松的兴致么?他压根儿就不在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自在地快活过了。喝多了酒之后,他的理智就流失得更多了。由于年纪大了,这几年又醉心于酒色,失于保养,身体终究还是被掏空了,有些个雄风不震,也不知道他打哪里弄了些助兴的药丸来,跟几个新宠玩起了花样,结果一时不慎……
秦仲海避开了三婶娘牛氏以及几位晚辈和女眷,只和弟弟秦叔涛一块儿凑到三叔父秦柏与堂弟秦平身边,压低了声音告诉他们:“请了个可靠又嘴紧的大夫来看过了,道父亲似是脱阳而死……就是俗称的马上风。这几年父亲在家花天酒地的,又不知保养,身体根基原就亏损了,偏昨儿又在醉酒之后,服用了不知道打哪里弄来的药,继续与那几个贱婢胡闹。那几个贱婢只知道一味奉承,哪里知道事情轻重?也不懂得劝谏。父亲发病之后,她们慌了手脚,既不敢声张,也不知道如何救治,生生把父亲的病给耽误了!父亲的性命,就是葬送在他纳的这些贱婢手里!”
秦叔涛的脸色也很难看:“那些贱婢不知规矩,父亲死得这般不体面,她们却连身衣裳都不知道要给他穿上!我们回来后,先进屋给父亲请安,就看到他老人家光着身子躺在地上,尸首都已经僵硬了,身边地上却丢了一地的女人小衣……”想到那个场面,他就差点儿没厥过去!这是何等的丧德败行?!居然发生在他生身父亲的身上!还是在他母亲出殡的当天!
此时,秦松的房间里已经让他的儿子孙子们合力收拾过了,他本人自然也被换上了一身体面的衣裳,躺在床上。只是由于他死时表情比较狰狞,几个侍妾通房又不曾及时整理,以至于他如今的死相依旧很狰狞,又因为尸体已经僵硬,一时半会儿没法调整。除去那个嘴紧又可信的大夫以外,秦仲海、秦叔涛与秦简三人都没敢给其他人看到父亲的模样。秦柏与秦平,自然也只能看到秦松那已经被整理过后的样子,虽然表情不大好看,但至少没显得那么不光彩了。
秦柏听完侄儿们的介绍,进屋去看过了兄长的遗容,重新出来后,只能低头叹气:“这事儿不要声张,另外想个缘由,好生向外人解释就罢了。尽快让人来给你们父亲装殓吧。这大热的天,就算有冰,也不知能存住尸身多久。若让亲友上门瞧见他这模样,只怕还有不少闲话要说呢。死者已逝,你们还得为自己,为儿孙们多着想。”
这就是在劝他们,低调一点办丧事,把这事儿应付过去就完了。
秦仲海与秦叔涛心领神会。老实说,他们也有同感。父亲死得这般丢人,要是真的传出去了,他们将来在外头行走,也很丢脸的,做官都直不起腰来!只是他们才刚刚为母亲办过相当盛大而体面的丧事,若是父亲的丧事一切从简,岂不是显得重母而轻父?同样会遭人非议。再加上,松风堂里昨日留守的下人不少,就算她们被侍妾通房们瞒过去了,不知道秦松是怎么死的,也知道秦松死前有多荒唐。但凡有丁点风声传出去,都会引发种种议论,到时候又该如何解决呢?
秦柏也不是不知道侄儿们的顾虑,他又叹了口气:“也罢。我进宫一趟,把这事儿实话报给太上皇与皇上知晓。倘若太上皇与皇上有旨意,那么你们从简治丧,也不会遭世人非议了。”毕竟秦松被太上皇厌弃,连皇上也不搭理他,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
秦仲海忙拉着秦叔涛,并儿子秦简,一同跪在秦柏面前:“侄儿兄弟父子谢过三叔大恩了!若没有三叔相助,只怕侄儿兄弟父子的名声,都要在今日葬送殆尽!”说着说着,三人都眼中泪花闪烁了。这几年他们先后经历了不靠谱的父母折腾无数,明事理又慈爱有加的三叔,真真是他们命中的救赎,怎叫他们不发自内心地感激?!
秦柏叹息着将秦仲海与秦叔涛兄弟扶起:“傻孩子,说这些话做什么?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实在不必与我外道的。”
秦仲海兄弟父子三人俱都听得掉下了眼泪。他们现在感觉内心似乎又轻松,又安心。轻松是因为摆脱了一位不靠谱的恶父,安心是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位长辈在真心关怀着他们,愿意为他们遮风挡雨。即使从今往后,承恩侯府便再也没有了能庇护他们的长辈,但他们三人,也有信心能撑起这个家来了。
秦柏继续与秦仲海、秦叔涛兄弟商议秦松的后事,秦简带着下人给祖父装殓,秦平则转身去寻母亲牛氏等人,将一些细节和具体情况(委婉地)告知她们,好让她们明白承恩侯府里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秦含真也好,牛氏、小冯氏也好,个个都听得目瞪口呆。虽然早知道秦松好色又荒唐,也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是他死的情形还真是……
牛氏拍着大腿道:“这可真真是活该了!大嫂子去了后,他就整日与女人胡混,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张狂得紧,结果如今就死在那些女人手里了!也不知道他死的时候,后悔不后悔。”
她转头去对赵陌道:“广路啊,你瞧,这男人多纳了妾,太过风流了,就是这样的下场了!你们年轻人可千万要知道保重自己,不要跟着秦松学才是!”
赵陌顿时涨红了脸。秦含真忍住笑,瞥了他一眼,耳根子也跟着红了红。
赵陌自然是发现了妻子打趣的眼神,无奈又宠溺地看了她一眼,便对牛氏道:“祖母您老人家放心,我才不干那种事呢!我这辈子就只有真真一个。除了真真,我对其他女人都不感兴趣!”
秦含真的脸更红了,嗔着拍了他一记:“胡说什么呢?也不看清楚这是什么场合,就什么话都往外说了!”赵陌拽住她打自己的手,便拉着不放了,脸上只笑而不语。
秦平重重地咳了一声,秦含真与赵陌立刻将脸重新板了起来,还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得体的哀色,好象他们也都在为秦松之死悲伤一般。
秦平无奈地看了女儿女婿一眼,转头对牛氏说:“母亲,这些话回头您别让长房的人听见了。大伯父再不堪,也是二哥三哥的父亲。”
牛氏撇了撇嘴:“我知道了,只不过是刚好想到这一茬,趁还记得就嘱咐广路一声罢了。我也没说错什么,这本来就是正经的道理!不但广路,你也是这样!如今你媳妇已经给你生了儿子,你往后就要好好待她,不许三心二意地。你弟弟就是因为女人,早年才闯了那么大的祸出来。你吃过亏的人,可要吸引教训才是!”
母亲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秦平除了应是,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好乖乖听话了。
小冯氏一脸尴尬地站在旁边,都不敢插话了。秦含真瞥见,便很好心地转移了话题:“大伯祖父就是这样死的?除了那些侍妾通房有错,他喝的酒,服的药,也都是致死原因吧?酒就罢了,他是常喝的,这府里估计也没什么人能拦得住他,更别说昨儿承恩侯府空了大半,自然更没人劝阻了,可那药是怎么来的?大伯祖父常年幽居深宅内院之中,又不与外头交际,理当没有路子采买这些乱七八糟的药才是。伯父伯娘们和大堂哥就更不可能让这种药出现在松风堂了。那大伯祖父的药又是如何进府的?”
秦平怔了怔:“这事儿确实需得查一查。”只怕秦松背地里还在承恩侯府里留有死忠人手呢,连这种见不得光的药,都能传递到内院来。虽说秦松如今死了,但他留下的人手要是怀了异心,也会给秦仲海、秦叔涛与秦简三人带来不少麻烦的。
秦平自去寻秦仲海等人说话了。秦含真看了看周围。她们祖孙婶侄三人如今就在松风堂正屋里坐着,等候秦柏等人从秦松所住的厢房那边回来。往常这屋里总是有许多人侍候,但今日却格外清静。兴许是秦仲海兄弟父子不想让太多下人进院,发现了实情,走露了风声。不过秦仲海秦叔涛与秦简三人是在回府后,方过来给秦松请安,然后发现尸首的。原本就在这院里侍候的大丫头与杜鹃姨娘等人,应该比他们先一步进来才是。她们此时怎么也不在屋里?
还有那些间接导致了秦松死亡的侍妾通房们,以及本应在院中执役,却在出事之后踪迹不明的下人们,此时又在何处呢?就算是秦仲海他们要把人暂时关起来,也不可能会关到松风堂以外的地方去吧?
秦含真看着窗外空荡荡的院子,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惑来。
第七百零三章 疑惑
秦含真虽然心有疑惑,但这里毕竟是承恩侯府,她身为分家出去的三房的女儿,又是已经嫁了人的,当着这许多长辈们的面,倒也不好越俎代疱,因此她只是把疑问沉在心底,打算过后私下跟大堂哥秦简说一说。如果有必要去查,当然是秦简这位承恩侯府的未来继承人出面比较好。
有了三房的人出面,秦仲海兄弟父子三人又都行事利索,秦松的尸首很快就被装殓好了。所幸许氏刚出殡,前院的灵堂丧棚还未来得及拆,倒是可以继续延用。秦叔涛带着家中管事,亲自出门去物色合用的棺木,秦简开始忙着写丧帖。而秦仲海在将自己父亲之死上报宫中之前,还得跟秦柏他们一同商量,明面上要如何解释秦松的死因?私下里他们肯定是要对太上皇与皇上说实话的,但这么不光彩的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为好,因此他们需要一个摆在台面上的说法。
秦柏的想法比较简单:“兄长这几年在家中静养,不见外客,一向是以养病为由的,如今就说他是久病不起,又因伤心妻子之死,病情加重,终告不治,也就说得过去了。”
这是比较体面的说法。只不过大多数世人都清楚,秦松是被皇家厌弃了,被勒令在家禁足,而非真的生了病。而且他这几年私底下不知纳了多少爱宠,说他会因为妻子之死而伤心得病情加重——谁信哪?!
牛氏哂道:“我看你们也不必给他留什么太好的名声了,就说他是喝酒喝多了,掉进花园池子里淹死了,又或是从什么地方摔下来摔死了,也就得了。反正他一向是个荒唐人,荒唐的名声在京城响亮得很,那死得荒唐些,也没什么奇怪的。他自个儿找死,你们一家子都在城外给大嫂子办丧事呢,谁也怪不到你们头上。谁叫他要自个儿留下来饮酒作乐,而不跟着去送老婆入土呢?”
秦仲海只能赔笑。这虽然也是一种选择,但如果他不想让承恩侯府成为流言蜚语的中心,还是尽可能低调地处理父亲之死吧。
姚氏本来一直挺沉默的,只是坐在一旁听着,到了这时候,忽然开口道:“其实三婶娘的主意挺好的,生病之说,外头的人未必能信,但若说是侯爷酒后失足摔坏了自己,绝不会有谁怀疑的。京城里的高门大户,也不是没有过酒后失足落水,丢了性命的例子在。到时候顺便处置一批侍候的下人,就说他们没有把侯爷侍候好,太失职了,也就没人会再说三道四了。日后在外头遇到旁人说起这事儿,就算有些丢脸,但我们家摆出不想讨论此事的态度来,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的,那省了多少事儿?”
秦仲海横了妻子一眼:“你少说两句吧。你也知道父亲若是因为这种事死的,他老人家固然是丢脸,我们家也不见得脸上有什么光。若是遇到厚道又知礼的人家,固然不会在我们面前贸然提起。但若有那瞧我们不顺眼的人家,非得嘲讽我们一番,难道你还能反驳回去?!人死得荒唐了,就没法堵住外人的嘴。就算想要拿死者为大的理由挡回去,人家也未必会听。你觉得省事,我却觉得麻烦得很呢!日后但凡京城里有什么人聊起了闲言碎语,就要拿出父亲的死来做话题,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永远都不会有人忘记!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好歹也要想想儿子的脸面!”
姚氏撇了撇嘴,冷笑道:“如今想要粉饰太平,给侯爷寻个体面的死法,只怕也太迟了。自打夫人去了,这二十多天里,侯爷哪一日不是花天酒地地胡闹?有时候喝得醉了,还差点儿闹到前头灵堂上来!就算他人是在后头的松风堂里闹,但松风堂离灵堂才隔着几堵墙?!别说来吊唁的亲友宾客早有人听到了动静的,就是几家亲近些的姻亲,也不是聋子、瞎子!不过是大家伙儿装作不知情,给我们秦家留脸面罢了。这时候要再解释侯爷是为了亡妻伤心,病情加重而死,人人都知道是谎话,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猜呢!可别叫人疑心,是我们嫌侯爷糊涂了,侍候时有所怠慢,才造就了他的身死。叫哪个多事的御史告上一状,你们兄弟父子的名声才是别想要了!”
秦仲海不由得一滞。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是想过的,也有些担心。不过他行得正,坐得正,倘若朝中有人来质询,他自有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父亲身边根本就不缺人侍候,而且事发时他们合家都在城外,哪里有什么怠慢害死人之说?秦仲海很镇定,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牛氏见状便道:“罢了,你们夫妻好生商量吧,左不过这都是你们家的事儿。我和老头子已经说了自己的想法,最后还是要看你们的决定。”不过她也不忘提醒姚氏一声,“你这孩子性情有些过于严苛了,松风堂里的下人,都是侍候过你公婆多年的。就算这回有些失了职,但还有许多人跟着你们出了城呢。就算要追究他们侍候不力之罪,也要查清楚了谁是当值的那一个,又是谁疏忽职守,耽误了你公公求医,别什么人都一概罚了,死活不论。你觉得这样省了事,在别家人看来,却是对长者不恭了。换了是别人家,这样侍候得老人终老的旧仆,都是要主家负责养老送终的。”
牛氏会有这样的话,有一半是因为秦含真方才跟她念叨了几句,另一半也是她自己的想法。松风堂里这么清净,多一个人都不见,连喜鹊杜鹃都不见人影,肯定是叫姚氏扣起来了。鸿雁她们是犯错在先,如今被送去为许氏守坟,也就罢了,喜鹊她们又有什么错呢?就算是为了避免消息走漏,也不能这般不讲人情吧?因此牛氏要敲打姚氏一番。
姚氏有些讪讪地,双眼闪过一丝心虚,低头乖顺地道:“婶娘说得是。侄儿媳妇定会小心处置的,绝不会冤枉了什么人。其余有功无过的,侄儿媳妇也会论功行赏,叫她们不至于没了着落。到底……是侍候过侯爷与夫人的人呢。”
牛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向秦柏:“我们先回去吧?等他们这边搭起了灵堂,丧信也报出去了,再过来也不迟。你不是还要进宫去么?”
秦柏叹了口气,看向秦仲海。秦仲海正一脸的不自在,他虽然否决了三叔三婶的建议,但并没有不尊重的意思,只是想要更谨慎一些。他起身低声向秦柏与牛氏赔罪,秦柏摆摆手:“不妨事,我们夫妻也不过是出个主意罢了,确实是有些考虑不周到的地方。你好生跟家里人商量过,有了主意再来找我。”
秦仲海忙拉着妻子姚氏,一同恭敬地把秦柏与牛氏送走了。秦含真与赵陌也跟着离开,不过他们在出府之前,先去找了秦简。秦含真简单地把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说了,秦简虽然一脸憔悴疲倦,还是答应道:“这事儿我会留心的,有了消息再去告诉你们。”
秦含真见他这样,有些不忍:“其实我也就是顺嘴一说罢了,你可以吩咐底下人留意,自己就不用太操心了。你看起来累得很,还得多保重身体才是。”
接连两场丧事,对秦简这样年未及冠的青年人来说,确实是挺累人的。
秦简淡淡一笑,道:“我会保重自己的,但该查的事,还得查清楚了。死的是我亲祖父,难道我还能让那些需要为此负责的人逃脱了不成?哪怕是帮凶,该罚的还是要罚的。”
秦含真见状,才稍稍安心了一点,又忍不住多提了一句:“心兰昨儿跟我们一同出城,奔波劳累,也很辛苦了。如今你们府里又出了事,我怕她再累下去会有个好歹,你可得千万小心看护她些。”
秦简的笑容顿时变得温柔起来:“这是当然。我就算是累着了自己,也要把她照顾好了。她如今可是还怀着我的孩子呢。”
赵陌拍了拍他的肩:“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你我本来就不是外人,不要跟我客套才是。回头我把府医和阿寿都打发过来,府医嘴紧,给你们夫妻诊个脉,开个温补方子,半点不会惊动了外人;阿寿就给你打个下手,抛头露脸的事他不方便做,但帮着料理些庶务,他还是应付得过来的。”
秦简自然知道阿寿有多能干,手下还有不少能人,肃宁郡王府的府医更是嘴紧又医术好,还十分擅长调理身体。他忙郑重向赵陌道了谢,心中十分感激。
赵陌又与他说了些话,方才与秦含真一同告辞。
回到别院,秦含真换了干净的家常衣裳,来到起居室里坐下,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大伯祖父这一死,还死得挺巧的。长房出了仕的男丁,都能一并把孝给守了。虽然二伯父原本只要守一年,如今却变成了三年,有些吃亏,但大堂哥受到的影响倒是不大。”
赵陌道:“承恩侯近日行事确实有些荒唐,说他是因酒后脱阳而死,也不是说不过去。真真,你觉得古怪,是因为松风堂里太干净了么?”
秦含真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心里不由得一甜:“是呀,我觉得挺古怪的。我们过去的时候,别说松风堂里侍候的大小丫头了,连粗使婆子都不见!还有,那几个跟大伯祖父胡闹的侍妾通房呢?三伯父说,他们到家的时候,大伯祖父依旧是刚发病时的状态,那些侍妾通房连身衣裳都没给他穿,还因为她们害怕,耽误了求医。我就觉得奇怪了,那些侍妾通房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除了不通知家里其他人出了事,也不请大夫以外,都做了些什么?连身衣裳都没来得及给大伯父穿上,也太奇怪了些。既然她们都害怕到不敢请医,保住她们在承恩侯府里的庇护者大伯祖父的性命了,那怎么连给人穿上衣裳,伪装成他不是因为与她们胡混才死的假象,也没想到呢?”
第七百零四章 答案
秦松明明与外界断绝来往,当他在许氏死后放话,嚷嚷着要求重夺承恩侯府控制大权之后,秦仲海与姚氏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都会对他严防死守,避免他接触到外界,做出有损承恩侯府利益与名声的事,那么那些助兴的药又是怎么到他手里的?
还有院子里的下人,就算他们因为秦松的荒|淫行为,一时羞涩而躲了开去,也不可能躲上一整天,直到第二日主人家回府,都没发现秦松已经死了吧?秦松那么长时间没动静,也不传饭,她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来问吗?这可绝不是几个在府里没有根基的侍妾通房能遮掩过去的事儿。
秦含真是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可疑。只不过考虑到秦仲海秦叔涛兄弟可能在发现了父亲的死状后,便做了掩饰,所以她也不能断定说,秦松的死一定有问题了。也许他们还掌握了些其他的线索,知道事实真相是什么,只是没跟永嘉侯府与肃阳郡王府的人说罢了。
当天晚上,被赵陌出借给秦简的阿寿便上报了一些消息,都是秦简那边刚调查到的。
据说在秦仲海与秦叔涛回府后,前往秦松房间请安之前,其实杜鹃姨娘与喜鹊都先一步进了院子,实际上是她们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迅速报给秦家兄弟知道,他们方才知道了父亲身亡的事实。
还有在发现了秦松尸身之后,他们立刻就命人拿下那些留守府中服侍秦松的侍妾通房,以及松风堂内侍候的丫头婆子,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当时杜鹃她们发现有两名侍妾不见踪影,这两人都被院中执役的洒扫婆子证实,就是前一天与秦松在一处胡混的新欢。过后其中一人被她们发现吊死在自己的房间中,另一人下落不明。
同时被拿住的其他侍妾,纷纷表示前一天她们其实是轮流侍候秦松的,最后秦松出事的时候,她们并不在跟前,轮到那自尽的侍妾与下落不明的通房在秦松屋里陪他玩新花样儿。秦松死了,这两人绝对逃脱不了罪责。可恨她二人向所有人都隐瞒了真相,还骗人说秦松要留她们在屋里玩耍一整晚,热嘲冷讽地把其他人气回了自己的房间,甚至连院子里侍候的丫头婆子,都被拦着不许进屋,所有命令与吃食茶水都是经由这两人传达的。由于这两人是秦松最近新纳的娇宠,平日里嚣张惯了,又仗着有秦松撑腰,一般下人都不敢招惹她们,其他侍妾通房也没少吃她们的亏,虽然对她们传达的所谓秦松的命令不以为然,但也没谁敢冒着触怒夫主的风险,闯进屋里去找秦松邀宠。
至于第二天早上,秦松没有叫人去侍候,也未让下人起疑,那是因为秦松这段时间作息十分不正常,每每都是到了日上三竿才起身的,甚至还有中午才起的时候。所以,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他前一天晚上胡混得久了,太过“劳累”,睡得沉了而已。
其他侍妾只知道秦松的房间安静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也是静悄悄的。但那两名新宠曾经放过话,道秦松不许其他人靠近,她们也不敢违令,只能窝在自己房中生闷气。直到杜鹃与喜鹊回归,迅速将她们控制住,她们才知道秦松出事了。
其中一个住的房间比较靠近秦松屋子的侍妾,记得昨晚天黑了之后,隐约听得有两个人从秦松屋子里出来,往后头去了——那是上吊的侍妾所在的房间。当时她一时好奇,也是心中妒忌,偷偷透过窗口往外看了一眼,果然发现那两个女人手里各捧着一个匣子,一看就知道定是秦松赏赐的珠宝。这两个新来的小蹄子,夺走了她原本拥有的宠爱,害得她在秦松面前地位大跌,必须要丢尽所有的羞耻之心,配合秦松的种种荒唐要求,才能保住一点儿体面,不受其他侍妾蹉磨。她心中对那两个女人是又妒又恨,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起来,早饭都不想吃了。
不过这名侍妾同时也记得,半夜里后头屋子里出来过一个人,往院外头去了。她隐约听得守门的婆子问是谁,报上去的名字好象是侍候最新纳进府的那名通房的丫头。这丫头半夜里匆匆出门,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这名侍妾想到的是:定是去偷偷弄那种见不得人的助兴药丸去了。这药丸是新通房带进来的,秦松吃着很好,需求量非常大。那名新通房已经不止一次私底下派丫头去府外弄药。这件事,秦松事先是给守门婆子发过话的,让后者给予方便。也因此,那名丫头半夜里出院子,才会如此顺利。
秦仲海与秦叔涛从这些侍妾通房嘴里得知了这些消息后,再去调查,却发现那新通房的丫头根本没出过院子,她在新通房的屋子里睡得死了,等到喜鹊杜鹃她们回来,她都还没醒。倒是秦松的房间里,确实不见了一匣子珠宝和两件古玩,都值不少银子,算起来可能超过千两。
由此可以推测,最后侍候秦松的两名新欢,发现秦松脱阳而死后,因为畏惧被主家追究责任,便联手向外界隐瞒了真相,伪造了秦松安好的假象,等夜深人静时,再偷偷卷了秦松屋里的财物,企图逃跑。不知为什么,其中一人似乎中途改了主意,上吊自尽了,另一人则冒充丫头,利用秦松事前为了自己的性福而提供的便利,趁着夜色,带着财物逃之夭夭。
承恩侯府已经命人私下查访这名通房的下落去了,等找到人,自然是要悄悄儿带回来处置的,被她卷走的财物,也要追回。其中有一件古玩,可以说是秦家先人传下来的老物件,不但价值高,还很有纪念意义,当年秦家平反时,还是好不容易才搜索回来的,绝对不能就这样丢了!
听到这些消息,秦含真先前觉得不能理解的那些怪异之处,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真不知应该说秦松自己找死,还是怎么的,他最近新纳的那位爱宠,不但美貌,懂得讨他欢心,还是位胆大包天的人物。但她的来历,没什么人清楚,旁人隐约记得好象是上吊的那位侍妾引荐进来的,除了那侍妾与秦松,旁人俱不知晓她的出身与原籍,就连名字,都是十分大路货的“红香”。这样的人物,秦松也敢宠,如今吃了亏,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吧?
秦简那边似乎已经觉得疑虑尽去,不打算继续往下查了。秦仲海与秦叔涛则认为那些留下来的侍妾不节制地消耗了秦松的体力与元气,也是造成他死亡的帮凶,不能轻饶,已经打算把人全都送去给秦松守坟了。至于院子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们,虽然是受了蒙骗,但也有失职之嫌。因为她们轻而易举地在几个外来的侍妾通房面前屈服了,没有留意到真正的主人秦松的处境。秦仲海一概将人撵到了庄子上,只有那些当日不在岗的人,才安然无恙地留在了松风堂里。
至于杜鹃与喜鹊等人,自然是平安无事的。杜鹃本是正式开了脸的姨娘,名份连许氏都认可了的,如今更是由喜鹊确认了她为妾是许氏私下的安排,为的是拘住秦松,不让他往府里弄些不安份爱生事的新宠。她近年几乎已经失宠了,但还依然忠心地定时向许氏报告秦松的言行,许氏去世后,还丢下了失主,坚持要为许氏哭丧、送葬。这样的忠婢,就算有姨娘的身份,秦仲海与秦叔涛也不能亏待了她。更何况,她与秦松之死又扯不上关系,半点责任都不用付。秦仲海便留她在府中安养,就象东小院里陪在符老姨娘身边的张姨娘那样。但杜鹃婉拒了,等到秦松下葬,她就要去给许氏守坟,一直侍候主母到死。
这样的忠诚,令秦仲海秦叔涛都为之动容。牛氏听闻后,更是感叹不已:“这丫头真是个痴人,前后两个主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怎的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忠心的丫头呢?!”姚氏亲自给杜鹃安排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侍候,送她去许氏坟上结庐而居。虽然鸿雁等人也在那里,但罪人与功臣的身份如何相同?虽然曾经是同僚,但杜鹃过去了,便是鸿雁等人的首领了,鸿雁她们还要侍候她饮食起居。
至于喜鹊,当然是和那些与她亲近的丫头一同留守松风堂了。松风堂如今已经没有了主人,三年孝期结束后,秦仲海才会搬进这个院子,正式成为承恩侯府的主人。而在这三年之内,喜鹊等人还需要把院子照管好了。三年后,新主人搬了进来,自会有人取代她们的位置。到时候喜鹊等人何去何从,就要看她们的造化了。
这些都是后话。秦松的丧礼,比妻子许氏低调得多,有了太上皇发的话,皇上又很沉默,承恩侯府便只给秦松停灵七日,七日后立刻送出城外,与许氏合葬了。
夫妻两人先后去世,丧礼的排场却有那么大的区别,其实京城内外也有不少议论,但由于这里头还有太上皇的圣意在,倒也没什么人指责秦仲海兄弟父子不孝的。等到皇帝下旨,正式册封秦仲海为承恩侯世子,只等三年孝满后承爵,世人更是明白了皇室的态度,再也没人提起秦松了。
家世不凡、无比渴望权势风光的秦松,终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边缘人物。
第七百零五章 平静
随着秦松与许氏夫妻二人先后入土为安,秦家人的生活回复到了往日的平静之中。
承恩侯府、永嘉侯府,连着秦家二房,都有孝要守,因此目前都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也就是关系比较近的亲戚族人之间,还维持着低调的往来。永嘉侯府中,定哥儿出了满月,蔡胜男也坐完了月子,可以重新执掌府中中馈了,小冯氏也重新回到了辅佐的位置上。二人合力,把整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令牛氏十分舒适地再度过上悠闲的养老日子,每天只需要陪老伴秦柏说说话,散散步,逗弄一下孙子孙女们,快活似神仙。
永嘉侯府众人本来就不热衷于社交生活,闭门谢客的日子也并不难过。就是秦安有些个坐不住,他是在军营待惯了的人,如今却只能窝在家里陪老婆孩子,熬完了一年的齐衰孝期,才能重回军营,哪里适应得了?幸好庄哥儿如今已经过了周岁,能跑能走了。小冯氏推说自己管家事忙,又身娇体弱,扛不住儿子整天乱跑乱跳的体力,把看孩子的责任交给了丈夫,秦安才算是有了新差事,不至于无聊到发霉的地步。
他每天抱着小儿子到处来去,似乎也寻到了新乐趣一般。这个孩子自打出生以来,都是由母亲、祖母与伯娘和姐姐们照看着长大的。秦安长驻军营,虽然心里对孩子也很疼爱,但并没有跟他相处过多长的时间。如今被孩子闹得满头大汗了,他与孩子的关系反而更加亲近,心中的疼爱也更加真情实感了。
只是秦谦总是三不五时就会跟着秦克伦或其妻子过来给秦柏与牛氏请安,也经常去看望秦含珠与庄哥儿,自然少不了跟亲生父亲见面的时候。他挺拘束的,秦安看到他,表情也十分不自在,干巴巴地说两句话,都是以堂叔的身份说的,然后就飞快地抱着小儿子离开了。他这么做,别说秦谦很尴尬,就连牛氏,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牛氏私下跟大孙女儿秦含真抱怨:“你叔叔太过分了!谦哥儿怎么说也是他的亲骨肉!他成天在谦哥儿面前抱着庄哥儿,父子俩那般亲热,却连跟谦哥儿多说一句话都不乐意,叫谦哥儿心里怎么想?当年他还舍不得我把孩子带走呢,好象真是个慈父似的,如今呢?哪儿有他这样做爹的?!”
秦含真对这种状况自然是无能为力的,反而倒过来劝牛氏:“谦哥儿已经过继出去了,如今是克伦叔的儿子。他跟五叔既然已不再是父子,疏远些也没什么坏处,至少克伦叔克伦婶就不会误会他养不熟什么的了。我觉得五叔这个态度才是正确的,他本来就不该跟谦哥儿多亲近。”
牛氏有些讪讪地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只是你叔叔也用不着待谦哥儿这般冷淡吧?就拿他当定哥儿似的看,不成么?就算谦哥儿过继出去了,那也依旧是秦家的儿孙,名义上是他的侄儿呀!”
秦含真笑道:“定哥儿跟谦哥儿当然是不一样的,我父亲与克伦叔,对五叔来说,亲近程度也不一样呀?其实祖母您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日后让底下人注意些,别叫谦哥儿再遇上五叔与庄哥儿亲密玩耍时的情形,就可以了。我甚至觉得,谦哥儿到咱们府里,在您院子里玩就可以了。您打发人把含珠带过来与他一道玩耍,也是一样的。至于庄哥儿,五叔愿意陪他玩,那就让他先跟五叔一块儿待着呗。五叔通共也就是这一年的孝期,过了这一年,又要回军营去了,到时候庄哥儿还能不能再跟亲爹这么亲密地天天相处,可就很难说了。”
牛氏想想也对。虽然她很疼爱谦哥儿,但谦哥儿毕竟是过继出去了,如今在新家也过得十分舒心,还能经常在她膝下承欢。过去几年祖孙分离的种种遗憾,都得到了弥补,她心中早已没有了那种牵肠挂肚的强烈情感了。既然秦安无意再与亲生儿子亲近,她又何必强求?万一破坏了原本给秦谦安排好的家庭、亲人与前程,那岂不是反而害了谦哥儿么?对秦安与庄哥儿,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牛氏哀声叹气地,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过后,果然就没有再让秦谦自己去西院寻秦含珠玩耍了,基本都是把孙辈们叫到自个儿的院子来,与秦谦相见。孩子们聚在她眼皮子底下玩笑,她还乐得开心呢,曾经的那点子愁绪,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时间进入了六月,盛夏时节,京城里各家各户都开始举办各种消夏玩乐的聚会,还有不少有闲有钱的人跑到城外山中避暑去了。京城里仿佛也空了不少似的。但这些事,自然跟秦家几个房头无关。永嘉侯府是顾虑刚生出的定哥儿,不打算劳师动众地搬家,又不可能丢下孩子不管,因此只在府里做了各种防暑的准备工作,就继续家里蹲了。至于承恩侯府,则传来了姚氏病倒的消息。有她牵制着,其他人也不好轻动了,最终只有小二房的秦叔涛与闵氏商量过,带着孩子们到京郊的庄子上小住一阵子。
许家二房的人还打算要跟着一块儿去呢,叫许嵘过来请求,不过秦叔涛没答应。因为他们一家回京丁忧,原本已经回到保定继续学业的许嵘又放弃了那边的师叔与人脉,重新回到京城,再度在刘先生门下读书。秦叔涛提携他,不是想把女婿困在身边,而是真心指望他能挣出个好前程来,配得上自家闺女的,又怎会容许他为了玩乐之事,便又丢下学业出城去呢?他发了话,许家二房自然不会有异议。虽然如今承恩侯府对许家二房,不象对许家长房那样彻底断绝了关系,但也不如先前那般亲切热络了。
秦家人心里清楚,这可能是因为许氏已去世,秦仲海用不着再哄母亲开心了。但许家二房却怀疑,是因为许二奶奶在许氏面前泄露了许大奶奶要求儿子休妻的消息,导致许氏抱病前往许家长房,被气得吐血,最终不治身亡,所以全家都被迁怒了。他们自个儿心虚,对秦家人更加殷勤小心,半句违抗的话都不敢说。就连对许家长房,也跟着疏远了。据说许峥夫妻跟着岳父去了后者任上,家中只剩下许大爷、许岚父女二人相依为命,许大奶奶被送到城外家庵里静修去了。许大爷与许岚过得惨兮兮的,可许家二房都不愿插手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只能老实守孝度日。许大爷能否在三年孝期结束后成功起复,还是未知之数,许岚的婚姻,却已经注定要被耽误了。
六月初三,同时也是秦简的生日。因全家都在孝期中,大摆宴席是不可能的了,姚氏卧病,小二房出城避暑,便连家宴都成了奢望。承恩侯府中,只有秦仲海陪着儿子用了一顿饭,就放他回自个儿院子里与儿媳妇团圆了。余心兰倒是十分用心,亲自下厨给秦简做了一碗长寿面,虽然是全素的,但也十分清淡美味。秦简不顾刚刚才吃过午饭,十分捧场地把整碗面给吃光了,连汤汁都一滴不剩。
余心兰开开心心地命人把光碗撤了下去,脸上不由得露出灿烂的笑容来。秦简也含笑看着妻子,两人手拉着手,说不出的恩爱缠绵。
秦含真在旁,只觉得有些闪瞎了眼。她转开头去,冲坐在一旁的丈夫赵陌甜甜一笑:“我想吃瓜子儿。”赵陌笑着回答:“好呀,我剥给你吃,你想吃五香的,还是玫瑰的?”边说还边亲自剥起瓜子来了。
秦简被打扰了与妻子含情脉脉对视的温情一刻,忍不住抗议:“你们在我屋里做什么?秀恩爱么?就不能回你们自个儿家里再秀?!”这个说法是从三妹妹秦含真处学来的,他马上就用上了。
秦含真哂道:“说得好象你没有秀一样。要不是你秀了我们一脸,我们也用不着秀回去!”
余心兰微红着脸,低头忍笑。
赵陌则把刚剥好的瓜子仁儿放到妻子手心:“其实我们并没有在秀什么恩爱,所有的言行,都是自然而然的,每日皆是如此,再寻常不过了!”
秦简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不是来给我贺寿的么?怎么一开口就是气人呢?!”
秦含真啧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气人的?说事实而已,你也可以说呀。”
余心兰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秦含真见她气色比前两日见到时,有了改善,方才稍稍放心了些,但还是忍不住道:“你真是太不走运了,才被诊出喜脉,就赶上家里接连有丧事。你虽然不用去灵堂上哭丧,却也要忙前忙后。好不容易把丧事办完了,正好可以歇一歇,却又遇上二伯娘病倒了,三伯娘还直接出了城。你如今连个帮手都没有,家中事务都要独力打理,若不是大堂哥偶尔还能给你搭把手,我都怕你坚持不下来。你前两天的脸色多可怕呀,如今总算是好些了。”
余心兰笑笑:“这原是我应该做的,哪里算是辛苦了呢?适应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累的。前儿我脸色差些,是因为没睡好的关系,如今已经没事了。好妹妹,你不必为我担心。”
秦简道:“我那时也吓了一跳,先前真真是疏忽了。如今请过太医来给她改了养身的方子,已经大有起色。”
秦含真又问:“二伯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是累得病倒了,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起色吧?是不是先前请的大夫不擅长这个症侯?为什么不正经请位太医来呢?”连余心兰脸色差,承恩侯府都请了太医,没理由姚氏久病,他们却只请府外的大夫来瞧吧?
听到秦含真的问题,秦简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不紧不慢地端起手边的茶碗,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第七百零六章 去而复返
当然,秦简喝这口茶水,也并没有拖延多长时间。他喝完之后,放下茶碗,就回答了秦含真:“祖父下葬后,母亲就病倒了。那时候也请过太医,只是太医诊不出来她有什么病症,只道可能是累着了。后来又换了一位太医,也是同样的说辞,甚至还有些怀疑母亲是装病的意思。可母亲就是觉得身上没力气,一站起来就头晕,根本没法出门。她并没有装病的理由吧?也不知是不是那太医无能,诊不出所以然来,才这般冤枉人!”
秦简看起来挺气愤的,余心兰在一旁微笑着补充:“他那时候很不客气地把那位太医请出门去了,在家里抱怨,说是那些势利小人见他们家如今在孝期,好象有些落魄了,便看不起人。我便跟他说,就算有人会势利地瞧不起我们家,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太医给我们脸色瞧,多半是那太医真不知道母亲得了什么病证吧?如今太医院里,也不是人人都医术精湛的,还有些太医并非无能,只是胆小怕事,未必敢说实话,敢下重药罢了。甚至还有些品行不端的太医,因为慑于病人家中的权势,故意顺着病人家里人的意思,胡编乱造病因,胡乱开方下药的。咱们家前后请来的两位太医,只是诊不出病症罢了,好歹没有胡说。他这才罢了,过后却不肯再请太医上门来了,说是太医院的人都信不过,还不如外头的大夫可靠。”
秦含真听得好笑。秦简是他们这一辈兄弟姐妹中的老大,近年来越发成了长辈们眼中聪明懂事又稳重的典型代表,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中二的时候。
秦简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板着脸继续说:“后来我便为母亲请了一位在京中颇有盛名的积年老大夫。他说母亲这是积劳成疾,因接连两场丧事累得狠了,把陈年病根儿给引了出来,需得好生静养上几年,才能真正有起色。母亲吃了那大夫的药,确实觉得好些,只是仍旧没什么力气,恐怕得养上几年,才能真正见成效。我想着,就算换了别的大夫,恐怕也是这样。横竖母亲辛苦了这么多年,原也该好好歇一歇的,就这么着吧。家里的事,我与心兰都能应付得来,就不必劳累父母了。”
秦含真点头道:“既然这位大夫开的药,二伯娘吃着觉得好,那就先吃着。家里继续打听可靠的好大夫去,若是什么时候需要了,也随时有人顶上。这府里的事,凭你们夫妻俩,足够应付得来了,只是应付归应付,你们也要注意保养身体,不要累着了自己。二伯娘这病既然是因积劳成疾而来,你们就得吸取教训才是。如今不爱惜身体,等年纪大了,可就吃不消了。嫂子不必说,如今身孕才刚满三个月呢,还没到可以掉以轻心的地步,需得小心养胎才行。还有大堂哥你也是……”
秦含真转向秦简:“我看你如今的模样,比大伯祖父刚去世的时候,还要瘦上一圈,连下巴都尖了,又有黑眼圈。你可别跟我说,这不是累出来的。你都知道要劝说嫂子保重身体,是不是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呢?”
余心兰十分认真地点头附和,双眼盈盈看向秦简,看得人心生不忍。
秦简不由得低下头去:“是我错了。我总觉得祖父祖母都去世了,父亲承受着丧亲之痛,我做儿子的需得多做些什么,才能为他分忧。一不小心,就疏忽了自己的身体。不过我如今已经没什么事需要忙碌了,慢慢也会休养回来的。你们不必担心。若是我再有不注意的地方,你们就提醒我,多少次都行。”
秦含真与赵陌都道:“我们一定会提醒你!”余心兰则拉着秦简的手,嘴里不说话,但意思已经清楚地表达出来了。
秦简含笑与妻子对视,又看得秦含真与赵陌,只觉得心中温暖。
秦含真与赵陌来给秦简贺寿,整个过程都十分低调,送了寿礼,又陪着吃了茶和点心,便准备要起身告辞了。此时已经过了午时,余心兰如今养成了每天中午打个盹的习惯,秦简送了妻子进卧室安顿好,方出来送客。
离开福贵居的路上,秦含真顺嘴问起了秦简:“那个逃走的通房,有消息没有?”
秦简道:“昨儿有人打听到一则消息,道是怀柔县某处悬崖下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身旁散落了一些古玩首饰,看起来象是路遇盗匪,被逼得掉到了崖下身亡。听起来有些象是逃走的红香,我已打发人去认尸了。若果然是她,把失物带回来就是。祖父之死,红香有错,也拿命偿了,我无意再去追究她的家人亲友。但若那女尸不是她,我少不得还得继续让人寻找。她偷走的东西里头,有我们秦家祖传之物,是绝对不能就这么落入肖小手中的。”
秦含真点点头,叹道:“其实她逃什么呢?我们秦家又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她要是老老实实,在出事后就把事情报给府中的管事,让管事们尽快请医,那无论大伯祖父能不能救得回来,她也不需要为此偿命。谁不知道大伯祖父是个荒唐之人?几个侍妾通房,都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又没人逼着他吃药……玩乐。”她用了一个稍稍委婉一点的说辞,形容秦松临终前的行为。
秦简扯了扯嘴角:“可她就是逃了,不但逃了,还卷了财物,实在是……太大胆了!”
他看起来似乎不大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秦含真便不多言了。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承恩侯府的前院,车马棚那边,也早把肃河郡王府的马车套好拉了出来,以备秦含真与赵陌夫妻随时上车。
秦含真向秦简告辞,自行上车。赵陌随后跟上。马车出了府门,没走几步就进了永嘉侯府,他们又在二门前下了车。
秦含真抱怨道:“要不是考虑到今日承恩侯府一行,是需要在外人面前进行,免得外人以为我们不跟大堂哥他们来往的话,我真不想这么费事。在别院后门走几步路就能到了,如今却又要坐马车,又要下马车的。”
赵陌笑道:“做戏罢了。十天里头,有一两回这么折腾就完事了。平日里你爱怎么走都行。”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我忽然想起忘了问简哥儿一件事。高阳县县令之位,如今虽然轮不到他坐了,但若是他有相熟又可靠的同年愿意的话,倒比外头不知根底的人强些。我避免了一个麻烦,他也能趁机落下一个大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秦含真听了便道:“那你回去问他好了。这事儿还得尽快决定,别再拖了。”
赵陌应了,笑着送她进二门:“我自个儿走小路从花园后门过去,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替我去给长辈们告个罪,就说我要与简哥儿聊些外头的事,马上就会过来的。”
秦含真挥挥手:“去吧去吧,你几乎天天过来,哪位长辈还在乎你缺席这一小会儿呀?”
赵陌笑着告别了妻子,转身去了花园。他连阿寿和阿兴都没带,是自个儿独自过去的。
秦简本来已经回到了福贵居前院的小书房里,打算要闭目养一会儿神的,见赵陌去而复返,还有些吃惊:“怎么了?难不成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怎么不打发个人来取呢?”
赵陌扫视了小书房一眼:“让其他人下去,我有正事要问你。”
秦简讶然,但还是照做了,还把赵陌引到了书房内部的隔间,这里相对更隐蔽一些,也是谈话的好去处。
他问赵陌:“出什么事了?莫非是外头有什么不利于我们家的传闻?”
赵陌摇头道:“为何你会觉得,外头会有不利于承恩侯府的传闻?”
秦简不由得一窒,随即笑道:“若非如此,你这么郑重其事地来与我密谈做什么?我一个守孝在家的光头进士,难不成还能参与什么朝廷大事?”
赵陌淡淡地说:“我来找你,不为别的,方才含真问起你母亲的病情,还有那红香之事,你都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哄她。到底实情如何?你为何要骗含真?”
秦简目光微闪,转过头去:“你在胡说些什么?好好的我哄骗三妹妹做什么?是你多心了吧?三妹妹都没疑我。”
赵陌冷笑:“含真信你,自不会疑你,可我跟你相熟多年,还能不知道你的性子?你根本就是在撒谎!到底出了什么事?含真为人品性,你是清楚的,你却连她都瞒了,绝不会是小事吧?”
秦简还想再辩驳,赵陌却抢先道:“你可以试着来哄我。但若我真心想查你,手下有的是人手,皇城密谍司里的人,我也调动得了。但若真把事情闹到那一步,我可不敢担保,消息不会外泄!”
秦简愕然,随即便有些气恼:“你用得着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么?!”
赵陌哂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当初是含真觉得令祖父去世的情形处处可疑,才把心头疑惑告知于你。虽然后来你已经打消了她的疑虑,但若是还有必要继续哄骗她,那定是事实真相不能告知于人,连她都必须隐瞒。你既然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只怕真相定然十分不堪,会牵连你全家。我需得小心,你的隐瞒是否足够周全?可别有朝一日事泄,牵连到了永嘉侯府与我们家才好!”
秦简顿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