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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入府

    从小照顾太子的老宫人在腊月里急病死了。

    太子伤心病倒,病情比往年都要重些。

    新年前后开始,圣上就开始不待见承恩侯秦松,连东宫也不肯见他了。

    这三件事看起来似乎并无关联,但发生的时间如此相近,当真就一点联系都没有吗?

    秦柏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问长子:“那位去世的老宫人,你可知道名讳?”

    秦平摇头道:“儿子虽在禁军中做事,但平日里的职责只是守卫宫门,顶多只去过外廷,对东宫和后宫之事不甚了解。便是这老宫人之死,也是儿子听同僚说了,方才知道的。奈何儿子在禁军中资历尚浅,虽有几个交好的同僚,但轻易不敢打听禁中之事。只听得那位老宫人是皇后娘娘生前亲信的侍女,特地留在东宫,照料太子殿下长大,想来太子殿下与她也是情谊深厚,方才会为她病亡而伤心。”

    秦柏脸色微变。牛氏眼尖瞧见了,就问:“既是你姐姐身边的人,你想必认识?”

    秦柏说:“皇后身边的心腹宫人,有从秦家带去的陪嫁,也有宫中调派而来的侍女。皇后被幽禁时,身边人不知是否有所折损,正位中宫后,也不知是否添了新侍。若说是她生前用过的心腹,我也不敢说一定认得,还要回去问了大哥,方能确定。”

    因为是能打听出来的事,秦柏也不纠结,押下不提,继续问长子:“你伯父不受圣上与东宫待见之事,是不是已经人尽皆知了?”

    秦平想了想:“称不是人尽皆知,外人还不清楚,但与宫中来往多些的人,估计都听到了风声。在我们禁卫当中,就有不少人私下议论纷纷的。有些人也知道儿子与承恩侯府的关系,时不时说几句风凉话。幸而圣上待儿子始终关怀有加,暂时还无人敢给儿子什么脸色瞧。”

    这已经是秦平第二次说,圣上待他很不错了。秦柏不由得问:“圣上对你极好么?时常见你?”

    秦平点点头:“是,差不多每过三五日,圣上闲了就会召儿子过去问话。虽然时间并不长,但已经是难得的体面了。儿子初时说起在侯府过不习惯,上司当晚就给儿子安排了官舍,而且样样事务都准备周全,休沐时也有同僚请客,或是带儿子去熟悉京城街道,倒给了儿子极好的借口,回绝大伯父大伯母邀儿子住进侯府的好意。儿子私下问过王师兄,他说是这都是圣上吩咐下来的。”说罢他又苦笑了下,“大约是因为圣上隆恩,伯父时常让人给儿子捎信来,叫儿子回侯府去。若儿子回去了,他就一再说,让儿子在圣上面前多提提他的好处,叫儿子为难得很。圣上召见,儿子从来只敢回答圣上的问话,哪里敢多说什么话?可伯父却不明白……偶然在宫中遇见了,他还要上前对儿子嘘寒问暖一番。儿子在执勤时遇到这些事,其实挺尴尬的,所有人都在看着,有时甚至就在乾清宫门外……”

    秦柏神色微动,轻轻叹了口气,微笑着问:“圣上召你去,都问你些什么?”

    “什么都问过。”秦平回答说,“儿子自小的经历,父亲母亲平日如何过活,父亲教导学生的事,儿子和二弟镇守边城的事……儿子在京城的生活,圣上也问过了。”他顿了一顿,小声对秦柏道,“父亲,圣上总说他是儿子的嫡亲姑父,叫儿子在他面前不必拘谨,还说父亲是他看着长大的,就跟亲弟弟一样。”

    牛氏在旁吸了口冷气:“这皇上待你父亲还挺念旧情的。他的弟弟,不就是皇子皇孙了么?你父亲可没这个福气。”

    秦柏神情颇为复杂,他好象想起了什么过往似的,有些走神,过了一会儿,才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双目已是一片清明:“圣上宽和,是你我的福气。只是我们也要牢记身为臣下的本份,不能因为圣上和蔼,就忘了规矩礼节。”

    秦平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儿子谨记父亲教导。”

    秦含真在旁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牛氏见状就逗她:“桑姐儿怎么也点头了?你明白你祖父和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么?”

    秦含真一愣,随口答道:“当然明白啦。圣上都表现得这么亲切了,如果他心情好,场合也合适的话,聊家常时叫他一声姑父也没什么,但嘴上怎么叫是一回事,心里还是要牢记他是皇帝呀,可不是一般的姑父呢。”

    秦柏与秦平俱是一愣,前者哈哈笑道:“这话说得不错,通俗易懂。”秦平也笑着摸秦含真的小脑袋。

    这时,虎伯在马车外头喊了:“老爷,太太,大爷,到城门口了!”

    承恩侯府虽然近来圣眷稍减,但这种事只有皇亲国戚圈子里的人,又或是宫中人等才能察觉到,对于守城门口的士兵来说,承恩侯府依然还是惹不起的庞然大物。打着侯府的旗号,秦家马车一行连检查都没有经过,就迅速入城了,比在大同的时候还要干脆。

    秦含真与家人一同坐在马车里,因为进了城门后便是闹市,也不敢轻易掀起车帘看外头的景象,只老老实实坐着,听见外头的声音从喧闹渐渐变成了安静,这已经离侯府越来越近了。

    承恩侯府位于皇城东面,正是达官贵人聚居之所。这等地段跟别处不同,没什么热闹的街市,只有宽敞平直的大道,道旁绿意葱茏的树木,还有穿戴整齐的行人,来往的车轿与马,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

    马车没多久就停下了,秦含真从门帘缝隙里看到,前方不远处是一座雄伟肃穆的府第,金漆大门上钉着兽面门环。门前站了两排身着统一青布衣袍的家丁。金象下了马跑过去跟其中为首的一名家丁说了几句话,便回来报说:“侯爷、夫人与众位爷、奶奶们都在院子里等候三老爷、三太太呢。请三老爷、三太太与四爷从西角门入府。”他说完后,车夫们便驶动马车,绕道往西边去了。

    西角门其实是侯府正门西面的一处小门,说是小,其实也很宽了,足可容纳一辆大马车出入。而且此处门道平坦,并没有台阶,相比正门,这里更适合马车行走。

    秦柏并未露出异样,牛氏小声问他:“咱们回侯府,怎的就不能走正门了?”

    秦柏笑笑:“大门向来只在接旨或接驾的时候开,平日家里人出入侯府,或是有客来访,大都走的东西便门,或是别的角门,倒也没什么,你别多心。”

    牛氏不以为然地道:“我也不是多心,只是你这个亲弟弟隔了三十年才回家,他秦松又正有求于你,居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真是叫人心里不痛快!”

    秦柏无奈地握住她的手道:“你说是为我打报不平,其实还是因为大哥昔年怠慢你的缘故。这事儿是他不对,我替他向你赔礼,你就饶过他一回,如何?”

    牛氏轻哼一声,嘴硬心软地道:“罢了,就当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懒得跟那种人计较,没得有**份。”

    秦含真暗暗偷笑。秦平想必早已习惯了父母这点小情趣,正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马车队进了侯府后,便开始分道了。那些载了仆从和行李的马车暂时留在前院一角,一会儿自会有人引他们到该去的地方。为首的秦柏、梓哥儿与吴少英三辆马车则走到仪门前方才停下。众人下车,走进仪门,里头便是承恩侯府的正堂——枯荣堂了。秦松带着一家老小,正在此等候。

    秦平扶着父亲秦柏下车,秦含真落后一步,扶着牛氏出马车,便有虎嬷嬷上前接手。乳母抱梓哥儿下了地,战战兢兢地立在马车旁不敢出声。吴少英最后下车,赵陌却没有露面。

    看到秦柏走过仪门,等候在枯荣堂前的秦松快步走过来,满面都是激动之色,眼圈儿都红了:“三弟!我们兄弟俩一别三十载,终于得以相聚了!”说着就抱住秦柏,放声大哭起来。

    秦含真在后面有些懵。这位胖胖的胡子大叔就是她那位传闻中的大伯祖父承恩侯了吧?只是这个激动劲儿……怎么也没点酝酿过程?就算不知道他当年对亲弟弟都干过些什么,看他这架势,也不敢相信他是真的想念弟弟。无他,这演技太浮夸了!

    连牛氏都没哄过去。秦含真就亲眼看到她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秦柏很淡定,不知是不是早就心里有数的关系,也红着眼圈轻拍兄长的背,用平静中蕴涵着几分激动的语气说:“大哥,这些年,你还好么?”

    然后秦松就哭得更大声了,可惜只见雷声,不见雨,哭得有些干巴巴的。

    相比之下,站在他后面那群人,演技就要高明许多。为首一位四五十岁的贵妇人,容貌秀美,端庄贵气,捏着条小手帕默默落泪,却连脸上的脂粉都没糊一下,那叫一个优雅。

    她身旁站着两男两女,都是二三十岁年纪上下。两个男的明显是兄弟,想必就是二伯父秦仲海与三伯父秦叔涛了,神态倒是淡定,只略有些激动而已,并没有落泪。至于那两名年轻妇人,那穿着宝蓝褙子、簪着白色珠凤的青年美妇也哭得十分优雅,另一位穿紫的则要冷静淡漠一些。这两位秦含真也能猜得出来,应该就是二伯母姚氏与三伯母闵氏了。

    他们身后还有一群少年少女,秦含真不及多看,就被另一群人吸引了注意力。

    同样站在枯荣堂前的另一群人,神色冷漠地站在那里,冷眼旁观,面带讥诮,好象是在看戏一般。为首那名五十许人的妇人,穿着一身灰袍黑裙,长相刻薄,只拿眼角睨着长房与三房众人,然后将视线转移到秦柏身后的牛氏身上,双目精光一闪。

第十一章 冲突

    秦含真不用多问,只看这妇人的神情态度,便能猜得出,她定是那二房的二伯祖母薛氏了。果然是一脸的刻薄势利相。

    秦含真因想起父亲秦平先前说过,二房母子待他多有冷怠之意,便又去打量薛氏身边的人。果然她身旁站着一个身材颇为高挑的男子,年约三十岁上下,面部瘦削,留着山羊胡子,虽然穿着打扮都是文质彬彬的,仿佛是书生的模样,可那气质却透着一股阴郁。这男子眉目长得很象薛氏,秦含真回想起金象与两位执事嬷嬷的话,便知道这定是大堂伯秦伯复了。这长相还真不愧是薛氏的儿子呢。

    在薛氏的另一边,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妇人,白晳的小脸,下巴尖尖,还长着八字眉,长相倒还清秀,但不知怎的,总透着一股哀怨之气。再加上她身材瘦削,个子也不高,梳着倭堕髻,插了两支珠玉簪子,穿着一身灰绿色的绣花褙子,系着灰色马面裙,整个人没精打采的样子。秦含真有些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大堂伯母小薛氏。但除了她,也不会有别人站在这个位置了。可如果是她,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她那便宜生母关氏,也是略带点儿哀怨气质的秀丽长相,但即使在临死之前,也没有小薛氏这般……晦气。

    二房母子夫妻三人身后还站着几个孩子,最大的一个女孩儿,个子已经颇为高挑,眉眼长得很漂亮,有几分象母亲,又有几分象祖母,可没有她们那种气质,倒还令人顺眼。只是这姑娘穿戴比较张扬,大红的衫子,绣了许多精致的花,翠绿的罗裙,上头还隐隐嵌了金丝。明明还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却没梳丫髻,而是梳了相当别致的百合髻,发上缀了许多金珠玉花,耳上有指甲大的明珠耳坠,脖子上挂着金项圈,金项圈上系着羊脂白玉锁,腰上系着五彩丝绦,再垂下一个镶金玉佩。整个人珠光宝气,也亏得她小小年纪,生得花容月貌,竟然也撑住了,没有被这一身的华丽妆扮给夺了风头去。

    但是……秦含真心里好奇,这姑娘不觉得这身打扮很累赘吗?她居然还抹了脂粉!虽然不重,但也明显是用了脂粉的。这才多大年纪呀?如果秦含真没猜错,她应该就是二房那位大堂姐秦锦仪了。虽然早就从金象等人嘴里听说她的美名,可今日亲眼见了,秦含真还是觉得大开眼界。难道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姑娘,都要这么小年纪就开始涂脂抹粉吗?秦含真想到自己已经八岁了,比秦锦仪小不了几岁,立刻就忍不住想打冷战了。

    秦含真的视线往二房那边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承恩侯秦松觉得自己的表演时间够长了,才收了哭声——而不是收了泪水,仍旧用他那憋脚的演技,仿佛感动万分似地对秦柏说:“三弟,你回来就好了。咱们兄弟往后仍旧在一块儿,就象小时候那样。你就别再回边城去了啊!”

    秦柏只是笑笑,没有直接回答,却望向了许氏等人的方向:“这就是大嫂与侄儿们了吧?我还是头一次见呢。”这却是把许氏曾经与他有过婚约的往事给一言抹去了。

    秦松便露出了笑容来:“是呀是呀。仲海,叔涛,你们还不快过来见过你们三叔?”

    秦仲海、秦叔涛立刻上前拜见。秦含真便认清了这两位堂伯父。秦仲海要斯文些,看起来就是才子模样,真不愧是考了文举人的人。秦叔涛个儿高些,身材也壮实多了,传闻中是自小习武的,还考了武举人。这对兄弟一文一武,都有举人功名,也算了不得了,若不是年纪轻轻就被赏了官职,未必不能高中进士,正经入仕途,并不是别人想象中的纨绔子弟。瞧他们言行举止,倒比他们的父亲承恩侯还要靠谱些。

    秦含真冷眼瞧着,就不由得开始注意他们的母亲,那位端庄的许氏夫人了。据说这位许氏夫人是曾祖母叶氏夫人一眼看中,聘来给爱子秦柏做妻子的,可见她年少时有多么优秀。虽说阴差阳错,她最终嫁给了秦松,但出色的姑娘嫁给什么男人,都依然是个出色的姑娘。看她教导出的两个儿子,再瞧瞧旁边二房那对母子的模样,便知道她的不凡之处。对于这样的女人,秦含真可不敢小看。

    秦仲海与秦叔涛兄弟俩拜完了三叔秦柏,秦伯复这个做兄长的还没动作,秦松便一眼扫过去,冷声道:“伯复怎么还不上前见过你三叔?做晚辈的竟这般傲慢无礼?”

    秦伯复阴沉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诚意地上前向秦柏作了个揖:“见过三叔。”便又退回母亲身边去了。

    秦松面色一沉,便要开口训他,谁知薛氏却抢先一步出声:“三叔三十年没回京城了,此番回来,还真是让人吃惊。嫂子还以为你早就死在西北了呢。真是让人想不明白,你既然还活着,怎的这么多年就连个音讯也无?”她瞥了秦柏身后的牛氏一眼,“难不成真象你大哥说的那样,为了女人,就连父母亲族都不要了?身份家业也全都抛了?可怜皇后娘娘临终前还念叨着三叔呢,却不知她这个亲姐姐在三叔眼里,还不如一个无媒苟合的乡下妇人!”

    秦含真听得目瞪口呆。薛氏这语气,这态度……难不成她跟三房有深仇大恨?!

    秦柏也皱起了眉头。他虽然也曾历尽艰辛,什么苦头都吃过,可是这位年轻时只是性情略不讨喜的二嫂,居然用这么刻薄的语气对他说话,还把火烧到了她素不相识的牛氏头上,就让他意外又恼怒了。他的脸色冷了下来:“二嫂还请慎言!拙荆虽不是名门出身,却也是我明媒正娶,当不得二嫂这番污言秽语!”

    薛氏嗤笑:“你们有胆子做,怎么还没胆子听人说?亏你还有脸回来!还摆出这副臭架子,真以为自己还是什么贵介公子呀?!”

    秦柏更恼怒了,若薛氏只是辱他,他忍一忍便过去了,只是薛氏辱及牛氏,他就再也忍不住,正要上前反驳回去,谁知牛氏比他更忍不住,抢在他面前冲着薛氏发火了:“哟,这是谁呀?说话这么难听?这不是秦家当年的出妇么?夫家有难,就自个儿跑了的,嫌贫爱富,背信弃义,脸皮还老厚了。秦家当年倒霉时,你连婆婆病了都没理,婆婆死了你也不去戴孝服丧。秦家又富贵起来了,你便厚着脸皮跑回来说没被休,你还是堂堂秦二太太,我呸!”

    牛氏一脸不屑,把薛氏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冷笑一声:“既然都被休了,官府还留着那休书的档呢,就安安份份做你的薛家女吧。秦家想着孩子小,容你回来帮着带孩子,你也别真的厚脸皮说自己是秦二太太。真要做秦二太太,还要秦二老爷从坟墓里活过来,重新娶你一回呢!”

    薛氏被她揭了面皮,顿时气得脸都红了:“你这村妇,胡说八道些什么?!”

    牛氏呸了她一口:“我胡说八道?我若是胡说,你着什么急呀?分明是我说中了你的短处,你心虚了!”

    “你……你你……”薛氏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她光棍惯了,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比她更不要脸的妇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秦伯复见状忙出来帮衬母亲:“大胆!你怎可对我母亲无礼?!”

    牛氏也白了他一眼:“你叫谁大胆呢?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你长辈,你敢对我无礼?!”

    牛氏确实是秦伯复三婶,他话刚出口,也反应过来了,只是不甘示弱罢了:“我母亲是敕命夫人!”

    牛氏再啐:“不就是仗着你这个儿子是六品官,她才得的敕命吗?你是六品,我儿子也是六品,不过是我儿子还未替我请封罢了,谁还比谁高贵些不成?真要论起来,你娘是庶子媳妇,我是嫡子媳妇,你娘是早被休了的,连秦家女都不是了,我却是公公亲自提亲聘来的,公公去世,我还披过麻戴过孝呢。你娘也好意思说我是无媒苟合?我看她才是名不正言不顺呢!给你面子呢,我们夫妻就好心叫她一声二嫂,若是不给你这个不知礼数的侄儿面子,只看那可怜的二伯子面子,我只管叫你娘做薛氏便也罢了!你不服气,咱们上衙门说理如何?!”

    这种事谁还闹上衙门去?真闹上衙门,自然是薛氏不占理的。她自知心虚,秦伯复也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脸色更加阴沉了,一甩袖:“这种家务事,如何能闹到外人跟前?三婶还请慎言!”

    牛氏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就叫你娘先慎言吧。她不招惹我,我才没那功夫跟她一般见识呢!”

    她回身走到丈夫秦柏身边。秦柏含笑看着她,揖手一礼:“夫人辛苦了。”牛氏得意地一笑,下巴翘翘:“好说。谁叫那薛氏惹到老爷头上?叫人如何能忍?”

    许氏轻咳了一声,看向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的秦松:“侯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进屋坐下叙话吧?”

    秦松忙掩住嘴角的笑意,咳了两声:“好,大家快进堂中用茶吧。”

    姚氏忙满面堆笑地上前搀住牛氏:“婶娘快来。侄媳早听说婶娘是个爽利人儿,今日一见,心里就觉得投缘,日后还要多多亲近才是。”

    牛氏讶异地看着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笑着,任由她扶着进堂了。秦含真忙扶了她另一边,只见姚氏冲她眯眯一笑,她不由得回了个笑。

    第十一章冲突:

第十二章 生疑

    姚氏笑着说:“这是三侄女了吧?长得真是可人疼。”

    牛氏最喜欢听别人夸孙女了,便说:“我也这么想呢。世上哪儿找比咱们桑姐儿更可人疼的孩子去?”

    姚氏一愣,但很快就笑着点头了,还笑得十分情真意切,仿佛自己不是也有一个与秦含真年纪相仿的女儿似的。

    秦平扶了父亲秦柏,方才他也在为薛氏母子的言行生气,只是没来得及表现,就让母亲抢了先,心中对母亲的彪悍越发佩服,也暗暗下定决心,往后对二房要彻底疏远些了。

    虎伯与虎嬷嬷夫妻俩跟在主人身后来到枯荣堂前,便在门边束手侍立。这个规矩是虎伯事先教给妻子的,正合侯府下人行事惯例。金象落在后头,没有露出半点异样,因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倒是眼下在侯府中掌权的管事见了,有些意外。他们本以为三房的下人都是不懂规矩的,不由得多瞧了虎伯虎嬷嬷两眼。虎嬷嬷便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些,虎伯却冷冷瞥了二房的薛氏一眼,眼中闪过不屑之色。

    但凡是经历过当年永嘉侯府那场劫难的人,谁又能看得上这位背叛了夫家私逃,却又在夫家平反后厚颜找上门求富贵的二太太呢?她只不过是比秦松的前妻马氏略幸运些,留下了秦槐的儿子,才让秦皇后对她网开一面罢了。如今倒也有脸在秦家耍威风!

    长房众人都有说有笑地迎着三房一行人入堂,反把二房晾在了一边。薛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只觉得周围的下人都在盯着自己看,真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钻进去。

    秦伯复恨恨地道:“三房果然不可交!罢了,他们原跟长房是一路货色,这次忽然回京,也是要跟我们二房作对的。如此摆明车马,倒也省了与他们虚与委蛇的功夫!”

    小薛氏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三房也不过是才回京的,太太若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翻脸。闹到这一步,咱们往后若有需要求他们的地方……”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秦伯复打断了:“咱们怎么可能需要求他们?他们是谁?不过是在乡下住了几十年,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我那三叔为了女人抛家弃业,圣上只怕早就恶了他。他回京来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前程,不过是要靠着侯府,享几年富贵,好叫他两个儿子也沾一沾侯府的光罢了。秦平能做禁卫,他们肯定想把另一个儿子也弄到京城来。三房上下在京城没根没基的,能指望谁?别说我们有求于他们,只怕他们将来还有求我们的时候呢!”

    薛氏皱起眉头:“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怎么瞧三叔两口子理直气壮的模样,好象不是秦松说的那么一回事呀?”

    秦伯复不解:“怎么可能?若不是那么一回事,三房怎会三十多年都没回京?三叔连个音讯都没有,分明就是心虚!”

    薛氏抿抿唇:“不对,我还是觉得不对劲。那边门外站着的三房老仆,我总觉得他的长相十分眼熟。若我没有认错的话,那应该是秦柏年轻时用过的一个心腹小厮,好象叫什么墨虎的……当年侯府平反,我掌过一年中馈,记得这个墨虎应该是被发卖后重新投奔回来的,只不知为何,后来不见了。底下人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是秦松发了话,说他急病死了,要把他的姓名从仆役名单中删去,才把事情了结。我那时就觉得奇怪,他好好的怎么就急病死了呢?莫非是叫秦松打死了?便想要叫人去私下查访,好查出秦松的把柄来。可没过多久,许媺(音同‘美’)就进了门,随即接手中馈,我想管也没法管了,只好放下了这件事。如今看来,这个墨虎根本就没死,而是投奔秦柏去了!当年的事一定有问题!”

    小薛氏不由得掩口轻呼:“啊……方才瞧三婶的模样,莫非侯爷说的,当年三叔是因为三婶,方才抛家弃业,三十年不回京城的话是假的?侯爷当年说了谎么?”

    薛氏得意地笑道:“我们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若秦松当年果真说了谎,那可就是欺君大罪了!这下我看他还怎么得意!”

    小薛氏闻言便又叹了口气:“太太,侯爷若是欺君,圣上发作下来,我们也要受连累,这又是何苦呢?我们既不是苦主,又同是秦家人,真把事情闹大了,我们也没什么好处。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闹都无妨,若是闹到圣驾面前去,那就太糊涂了!”

    秦伯复不悦地喝斥妻子:“妇人之见!你把他们当一家人,他们可不会这么想。你要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好了。”薛氏有些不耐烦地拦住了儿子。她也同样受不了儿媳喜欢泼冷水的性格,可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她亲侄女儿。

    她给小薛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闭嘴,方才对秦伯复道:“你媳妇有句话说得没错,我们并不是苦主,那就让苦主去跟秦松闹好了。三房进京后,若是跟长房连成一气,我们就势单力薄了。可若三房与长房翻了脸,那才有好戏看呢。哪怕是为了这个,咱们今儿也不能轻易放过秦松,一定要把三房的怒火给挑起来才好!”

    秦伯复脸上露出了笑容,忙扶了母亲走入枯荣堂中。他就是不想让长房好过,为了达到目的,稍稍忍一点气又算什么?他只是不耐烦地朝妻子挥了挥手,让她一会儿别碍事,其他话都懒得跟她多说。

    小薛氏落在最后,幽幽叹了口气。秦锦仪有些忍不住了,上前对她道:“母亲明知道祖母和父亲都不爱听这些话,为何非要说出口?除了让父亲生气,让祖母也不高兴,还有什么用处?即使您是一片好意,也没人听得进去,反而叫您自己吃了亏。”

    小薛氏淡淡地道:“世人本就是喜欢听好话,厌恶听不合意的话,谁也不能免俗。可为人处事,总不能只说好话吧?我也是怕你祖母、父亲只顾着跟长房赌气,闹得合家不宁,那于你们姐妹又有什么好处呢?我们二房本来就是依附长房,何苦处处跟他们对着干?”

    秦锦仪道:“母亲也太高看长房了。我们二房虽没有爵位,但也不见得比他们差。他们不过就是仗着皇后姑祖母的遗泽罢了。可祖父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兄弟,老姨奶奶与大姑姑至今还每年都得太后、太妃们召见呢,我们哪里就不如他们了?祖母、父亲最不喜母亲这么说了,母亲还偏不肯改口。长房何曾愿意帮我们姐妹?可母亲若为了长房,真的惹恼了祖母、父亲,又于我们姐妹有什么好处呢?”

    她回头看向七岁的嫡亲妹妹锦春:“妹妹,你说是不是?”说完却将视线转到庶弟秦逊脸上。

    秦锦春一脸茫然地点头。秦逊抿了抿唇,目光一闪,没有说话。秦锦仪盯了他两眼,就收回视线,满面期待地看着母亲。

    小薛氏苦笑了下:“真是个孩子。罢了,说给你听,你也不明白。我们还是进屋去吧。”说着就往枯荣堂内走。秦锦仪跺了跺脚,回身拉了妹妹锦春跟上。秦逊低头紧随进屋,一直保持着沉默。

    枯荣堂内,长房与三房众人纷纷落座,女眷们相互见了礼,小辈们都上前向长辈磕了头,也拿到了一份见面礼。

    秦含真拿到了三份见面礼,分别来自三对夫妻。大伯祖父与大伯祖母许氏给的是一对羊脂白玉佩,瞧着跟秦锦仪腰间系的那个差不多。二堂伯与二堂伯母姚氏给的是一对白玉镯,三堂伯与三堂伯母闵氏给的是一个白玉锁,附带一个款式简洁的银项圈。

    秦含真只需要扫一眼那群堂姐妹们的打扮,便知道这是秦家姑娘的日常标配,心知这几位长辈是不希望自己太过露怯,显出乡下小姑娘的土气来,丢了承恩侯府的脸呢。虽然这种态度叫人不高兴,但有好处不拿白不拿。秦含真礼数周全地收了下来,大大方方地道了谢,倒叫长房众人稍稍扭转了原本对她的看法,心想这孩子虽然打扮得村了些,言行举止倒是不村。

    三房家境虽还算殷实,但跟承恩侯府是没法比的,拿不出玉佩这样的贵重礼物来。今日给侯府一众小辈准备的,全是秦柏亲自合了香药,再用模子制出的小玩意儿,用荷包盛了。侄孙们若是嫡出,一律赏了香药如意佩,庶出的则得了香药如意扇坠,比如意佩要小一些。至于侄孙女们,因为没有庶出的,统统都是香药珠子串的手串。这样的见面礼,虽然说不上贵重,但在京城豪门圈子里也并不失礼,幽香阵阵的,还显得颇为别致呢。

    姚氏最是能来事的人,见到儿女得的见面礼,便笑着说:“从前只听说咱们家皇后娘娘最擅长合香,可惜家里小辈们没有一个得了真传,只好拿外头买的香糊弄罢了。不曾想今日倒是开了眼界,原来三叔祖也是位香道高手呢。”

    秦柏微微一笑:“不敢称高手,不过是照着书上的方子,合些来玩罢了。皇后娘娘昔年未出阁时,才是真正的香道高手,我只是跟着学过些皮毛。”他又看向妻子牛氏,“你们三婶家里在香料上头,倒是家学渊缘。”牛氏抿嘴一笑,心情挺好的。

    姚氏早从金象事先传回来的信里知道,牛氏之父早年是香料商人,也不明言,只一味奉承牛氏,哄得她开开心心的,三房上下也就跟着顺心了。堂中一片和乐融融。

    可二房母子看着这个情形,就有些不顺眼了。薛氏惟恐天下不乱般,直接找上了大伯子秦松:“侯爷,弟媳妇有件事不明白,想要请侯爷说清楚。方才弟媳妇在院子里跟三弟妹拌嘴,固然是不对,可弟媳妇说的那些话,没一句是自个儿乱编的,那可都是侯爷当年亲口说的呀!如今三弟妹说的,跟侯爷说的对不上号,侯爷难道就不打算说清楚么?若你当年真个冤枉了三叔和三弟妹,今日好歹也该还他们一个清白,是不是?”

    枯荣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第十三章 正名

    牛氏早在薛氏发难时,就知道这事儿跟秦松脱不了干系了。什么叫无媒苟合?什么叫为了女人抛家弃业?这种话肯定是从秦松的嘴里说出来的。牛氏本就讨厌他,现在更生气了,没打算放过他,定要从他身上讨回这笔债来。

    只是,秦松再讨人厌,好歹如今还肯在人前装模作样,摆出一副与三房友好的架势来。不象薛氏,连脸皮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知道,无冤无仇的,就敢在初次见面时指着别人的鼻子骂。想也知道,如果三房在这当口对长房发难,二房肯定会在暗地里高兴,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也亏得他们乐意去做。牛氏决定不给二房的人这个机会。至于秦松?等把二房撇开了,她再给秦松一个教训也不迟。

    谁知道二房的薛氏会这么光棍,刚刚才被打了脸,马上就主动贴上来要求挨打第二回呢?

    牛氏也不理会薛氏,只拿双眼去看秦松,看得他脸上冷汗直流,想要发火,却又不敢发作出来,只能含恨瞪着薛氏,又结结巴巴地想对秦柏与牛氏说着什么。

    秦柏淡淡地抬起手,制止了秦松的辩解,道:“大哥不必再说了,小弟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二嫂不知打哪里听说了这些胡言乱语,便当了真。如今把话说开就好,二嫂不必再误会下去,大哥也可趁机将缘由说清楚了,今后想必不会再有人误会。”

    薛氏气得想笑:“你说我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胡言乱语?你知不知道……”

    她话未说完,就被秦松打断:“二弟妹不就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胡言乱语么?难不成还能是二弟妹自己想出来的?二弟妹还是谨慎些吧,别总听人家的胡说八道。你既然立志要为二弟守节,就只管在家里吃斋念佛。外头那些不知所谓的人,还是少见几个吧。不然二弟妹你闹出了笑话,受连累的还不是大侄儿么?他在如今的官位上也有好几年了,一点都没有往上挪的迹象。明白事理的人,知道大侄儿是想多沉淀几年,好生历练历练;不明白事理的,还以为大侄儿有多无能,有我们承恩侯府一力扶持,还连个五品的官儿都没升上去呢!”

    薛氏被噎得够呛,秦伯复沉不住性子,双眼一瞪就要反驳回去,却被母亲死死拉住了。薛氏还给他使眼色,示意他闭嘴。秦伯复根本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拦着自己,在她的拼命阻止下,才忿忿地闭了上了嘴,可是看向伯父秦松的目光中,依然充满了怨恨。

    秦松哪里会把他的怨恨放在眼里,轻蔑地笑了笑,才满面堆笑地转向秦柏与牛氏:“三弟,三弟妹,你们看……都是我疏忽,才叫二弟妹说了这许多失礼的话。你们不要见怪……”

    秦柏抬手示意:“大哥言重了,自家兄弟,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只是既有误会,那就该把误会澄清为好。弟弟在此郑重说明,昔年我们父子三人被流放西北时,多亏了父亲在京时结识的故交牛老太爷,也就是我的岳父接济。若不是岳父他老人家一再救助,只怕我们父子三人的性命都葬送在边城了。父亲的后事,也多亏了岳父帮忙料理,方才不至于让他老人家没了葬身之地,成了游魂野鬼。父亲感激岳父恩情,亲口提起我与拙荆的婚事。岳父不嫌弃我们秦家落难,欣然将独生爱女许配给我。我与拙荆要父亲床前定下婚盟,父亲去世后,拙荆虽未过门,也尽到了为人媳的责任,为父亲披麻戴孝。拙荆早在父亲在世时,便已定下了秦家妇的名份。我们兄弟三人的妻子,能受到父亲称赞的,也就只有拙荆一人罢了。”

    这话一出,堂中众人的脸上都有些尴尬。老侯爷去世的时候,前任长媳马氏已背弃夫家另嫁,薛氏假造休书逃回娘家,许氏尚未过门便退了亲,除了牛氏,原也没有别的秦家媳妇在了。至于后来薛氏回归,许氏改嫁秦松,前者还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后者却是明媒正娶的,论名份,并不逊于牛氏,更何况又是嫡长媳。但当时老侯爷与老夫人叶氏都已过世,真正能得到公婆之一承认的,除了牛氏,也确实没有别人了。

    秦柏几句话就为妻子牛氏抬了身价,许氏是最后进门的,倒也无妨,可薛氏却无疑再次被打了脸。如今秦家上下谁要再拿牛氏的身份作文章,已经没有可能了。牛氏得以正名,连带的秦柏自己,也洗清了为美色抛家弃业的罪名。

    秦柏还犹自不足,只微笑看向秦松:“大哥当时也在场亲眼目睹的,大哥你说是不是?”

    秦松只能尴尬地笑着点头:“是,是,那当然了。父亲亲自为你聘了三弟妹回来,他老人家那时候病得重了,依然高兴得嚷嚷着要喝酒庆贺呢。牛老太爷也不知打哪里抱了一坛烧刀子回来,可把父亲高兴坏了。”

    他愿意承认就好,这事儿便成了定局,任谁都无法再质疑了。

    秦柏笑了笑,继续说:“只可惜父亲不久就过世了,后来圣旨下达,大哥打算回京时,岳父却病倒了。他膝下只有拙荆一个女儿,我身为半子,怎能走开?只能留下照料。谁知道这一耽搁,就是大半年。等我带着拙荆扶灵返回天津,路过京城时,已经是次年春天。我带着拙荆去给父亲、母亲上坟,又去拜祭了皇后娘娘,便离开京城,重返西北了。三十年……没想到我还会有回京的一天。”

    秦松的表情也十分复杂,他动了动嘴,好象想说些什么,却被薛氏抢先了一步:“你回过京城?!那为什么不回家?!”

    秦松眉头一皱,正想要堵住薛氏的嘴,谁知她又冒出一句:“不对,你一定回来过。外头门边站着的是你从小使唤的小厮,叫墨虎对不对?侯府平反后,他就回来了,你若没有回过府里,不可能把他带走的。”薛氏看向秦松,“墨虎当年失踪后,侯爷跟我说他急病死了,叫我把他的名字勾去。这人既然死了,如今又怎会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侯爷分明知道当年三叔回来过,也知道墨虎跟着三叔走了!可这些年,你完全不提这回事,当年皇后娘娘一直盼着三叔回来,想见他最后一面的,可你却……”

    “皇后娘娘知道我回来过。”秦柏出人意料地冒出了这句话。薛氏与其他人都吃了一惊:“什么?不可能!”

    “不管二嫂怎么说,事实就是如此。”秦柏眼中闪过一丝伤感,但很快就消失了,他看向薛氏,神色淡然,“皇后娘娘知道我回过京城,也知道我与大哥见过面,更知道我离开之事。二嫂,你什么都不知道,何苦在这里纠缠不休?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你一再要挑拨长房与三房的情谊,到底想做什么呢?”

    薛氏失魂落魄地退后两步,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般,喃喃道:“这怎么可能?皇后娘娘若知道你回来,为什么在临终前还依然念叨着你?”

    秦含真也很想知道这一点。她站在牛氏身后,只觉得眼前局势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思啊。她看向祖父秦柏,却发现他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眼中却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悲伤。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秦皇后不是一直不知道幼弟回京之事吗?祖母牛氏还说过,祖父秦柏一直为当年错过了见秦皇后最后一面的机会而悔恨不已,三十年来不肯回京,就是对自己当年疏失的自我惩罚。可现在怎么……

    秦含真眉头皱了皱,又看向大伯祖父秦松。若说当年之事,知情的除了秦柏,也就只有他了,还有一位秦皇后,却早已香销玉殒。秦柏嘴紧,不肯透露当年之事,想要知道答案,也只能指望秦松说出来了吧?

    秦松脸上却透着心虚。他从来就不是个演技出众的老狐狸,此刻也不例外。他听到了秦柏的话,仿佛松了口气般,面上露出几分庆幸,但又担心薛氏再不依不饶,便板起脸喝斥薛氏:“二弟妹还有完没完?好好的一家团聚的大喜事,都叫你搅和没了。当年你本就犯下大错,又自绝于夫家。我本不该认你回来的。只是那时大侄子年纪小,侄女儿又需要人教养,你还哭得那般可怜,我才容你回来罢了。原想着你只是待在内院里,安份守己,为二弟贞静守洁,哪里想到你成天就想着搅和得家里不得安宁。你再这样,我身为一家之主,可再容不得你了!”

    他说这话本是打算吓退薛氏的,哪里想到既激起了她的火来。她顿时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质问:“你要如何容不下我?难不成还能把我赶出侯府大门去?!秦松,我告诉你。我们老姨奶奶还在呢,宫里的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们看着呢!想要把我这个节妇给扫地出门,当心你自己连侯爷的名头都保不住!”

    这回轮到秦松被噎住了。若是往日,他当然不怕这几句话,可是如今宫里正生他的气,他又心虚……

    最终他只能结结巴巴说出这么一句话:“你我既然相看两厌,不如索性分家算了。”

    薛氏才不肯分家呢,分了家,二房还如何打承恩侯府的招牌?她只冷笑一声:“说白了还不是要将我们扫地出门?我们老爷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当初是为圣上的大位出过力、丢过性命的!我儿子也一样是朝廷命官!别把我们当成是软杮子,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分家?休想!”

    她一声令下,二房上下便随她一同转身走人了,那叫一个气势汹汹。看得堂中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良久,姚氏才发出一阵干巴巴的笑声,努力打起了圆场:“三叔,三婶,我们太太吩咐,把清风馆收拾出来了,正好给你们一家子住。这清风馆正是三叔当年的旧居呢……”

第十四章 住处

    二房众人一走,枯荣堂中的气氛慢慢地就缓和下来了。

    尽管长房与三房众人都心知肚明,秦松当年干的好处,如今已被揭穿,三房肯定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但那都是过后的事了。如今两房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时候煞风景地清算旧账。有姚氏打头缓和,众人便也十分有默契地作出和乐融融的假象,仿佛方才那场冲突没有发生过一般。

    牛氏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只是秦柏方才忽然提起皇后娘娘知道他当年回过京城之事,她心中疑惑,却又不好当场问丈夫,惟有先压下疑问,先关起起自家将要住的地方来。别的都好说,他们一家要在这承恩侯府里住上一段时间,怎能不关注他们的新居所?还是丈夫年轻时住过的旧居……

    姚氏便为她做了个详细的介绍:“清风馆大门就在外院,仪门西边就是了,离这里是极近的,一会儿三叔三婶过去也方便。那是三叔从前在府里时的旧居。只是咱们家这座府第,当年被抄没后,曾经一度被先帝赐给了别人。那家人在圣上登基后就败落了,圣上便又将这府第再赐给了咱们家。可惜那家人曾经改动过宅子,把原本清风馆二进的院子跟后头听雨轩给合并在一起了。因着从前那几间屋子走过水,重建时改了格局,再想要建回原本的模样,就得大费周折,故而咱们家搬回来后,还是维持了原样。听雨轩变成了两进,现如今是三弟三弟妹住着。清风馆虽说只剩下一进的院子,但极宽敞透亮的。三叔从前院子里种的那株紫玉兰,眼下开得正好呢。”

    秦柏闻言怔了怔,心中有些失望,但想到那株紫玉兰,这失望也淡了几分。其实他也明白,他离家三十年,原本住过的院子不可能还为他留着。只是他原以为,顶多就是被晚辈子侄占了地方去,却没想过,原来连院子的格局都被改建过了。那如今的旧居,还是他记忆中的清风馆么?

    不过秦柏原本就不是个十分执着的人,因此并没有多想。

    但姚氏却卖力地继续解释着:“清风馆自从重新回到秦家人手里,就再也没有住过人了。我们爷小的时候,都拿那里做先生上课的地方。简哥儿他们兄弟开蒙之后,也是在那里读书上学的。三叔只管放心,清风馆那几间屋子一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没叫人糟蹋过。”

    说完这些,她又笑了笑:“其实从去年开始,二婶便一直闹着想要给逊哥儿讨要清风馆,说等逊哥儿满了七岁,要从父母身边搬出来,独自一个住的时候,正好住那里。这如何使得?清风馆可是三叔的地方,怎能给逊哥儿呢?简哥儿他们几个年纪大的,都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呢。况且,侄媳妇早就在燕归来为逊哥儿收拾好屋子了,那里离二房住的福贵居又近,岂不是更合适?偏二婶非要不依不饶的。听说是三叔回来要住,她还老大不高兴呢。”

    秦柏抬了抬眼皮:“二房如今住在福贵居?”

    姚氏忙笑道:“是,那里从前就是二叔的旧居,让大哥大嫂住着正好。符老姨奶奶如今就住在福贵居后头的东小院,二婶住纨心斋,正好做个邻居。燕归来就在东小院后头,离二房最近不过了。”

    秦柏沉默不语。许氏微微一笑:“家里的宅子许多地方都曾改建过,三叔兴许认不清了吧?等什么时候三叔与三弟妹歇过气,找个天气好的日子,叫他们小辈陪你们好好逛一逛府里,认认路。”

    秦柏微笑向她拱手为礼:“大嫂想得周到,弟弟谢过了。”

    许氏顿了一顿,又重新微笑起来。

    牛氏看着这一幕,虽然早知道秦柏不可能跟许氏有什么,但听到他喊对方“大嫂”,明确了关系,心里还是有些小开心的。

    秦松却有些不是滋味,他看了妻子脸上的表情几眼,重重地咳了一声,有些突兀地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带三弟先去祠堂,给父亲、母亲上个香吧?也好叫祖宗们知道,三弟回家了。夫人先陪三弟妹说说话。一会儿我们回来,就开饭吧。”

    许氏端庄地笑着应了是。姚氏立刻忙碌起来,又是吩咐门外的仆人去准备香烛,又是叫人领路,还要喊个婆子来抱梓哥儿的。他是三房第三代唯一一个男丁,自然要跟着祖父、伯父一同去祠堂磕头。秦柏知道孙子怕生,拦住了姚氏,自己去抱孙子。秦平连忙抢先一步,将梓哥儿抱了起来。梓哥儿起初有些怯怯地,见秦平虽然有些严肃,但对自己并不凶恶,倒显得安心些。

    秦松带着两个儿子,领着三房三代男丁去了。枯荣堂中只剩下了妇孺,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姚氏笑着拉上闵氏,将许氏、牛氏请到西次间的偏厅中去。这里的摆设、格局都更适合一家老小围坐谈笑,不象正堂里那般拘谨。

    秦含真是女孩儿,在米脂家中时,倒是参加过除夕夜祭祖的。只是这承恩侯府中的规矩,只有男孩子能进祠堂,女孩儿也不过是在祠堂外面磕头罢了,因此秦含真入乡随俗,不必跟着祖父去。她心里对此十分不以为然,却被堂兄弟姐妹们一拉,给带去了西尽间。

    枯荣堂是承恩侯府的正堂,正开五间。明间正堂用来招待贵客、供奉圣旨;东次间则是见规格稍次一等的外客的偏厅,西次间一般用来招待女客,却也是自家女眷在重大仪式时休息的场所;至于尽间,用处就更灵活了:东尽间是空的,如今暂时充作存放重要仪式所需家具、摆设的仓库,西尽间摆了两张圆桌并圆凳,可让人围坐谈笑,必要时也可以换成牌桌,供太太奶奶们取乐。

    东西尽间皆有另开的小门,用游廊连接两端的暖阁,一东一西,分别是冬日里招呼男客与女客的地方,就不必细表了。

    秦含真被堂姐妹们拉到西尽间里坐下,方才有空打量这几位同辈中人。

    堂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大的要数长房秦仲海与姚氏所生的嫡长子秦简了,今年十二岁,长得颇为高挑,文质彬彬的,脸上总带着讨人喜欢的微笑,已经可以看出几分未来翩翩佳公子的风采。他对秦含真十分和气,十足一位温柔大哥哥的模样。虽然不知道有几分真心,但秦含真内心还是愿意相信十二岁的少年不是个心机深沉之辈的。

    秦简之下,本是他同父异母的庶弟,秦含真记得是个十岁的男孩,但此刻却并不在场。她原以为是因为对方庶出的关系,但方才她分明看到了二房的庶子,如今西尽间里又有三堂伯秦叔涛的庶长子,八岁的秦顺,可见今日迎亲,并不限嫡庶。那位十岁的堂兄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含真也不便多问,只是暗暗记在心里。别看姚氏好象一副幽默又干练的模样,这个庶子,说不定是她的禁忌呢。往后遇到这位堂兄的事时,秦含真自认还是要谨慎些好,可别糊里糊涂地得罪了人。

    二房的大堂姐秦锦仪与四堂妹秦锦春,还有四堂弟秦逊都不在,也就不必提了。长房秦叔涛还有两个嫡出的儿女,五姑娘秦锦容与六堂弟秦端,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连话都说不明白,只能自个儿在边上玩。秦含真跟他们打过招呼,彼此见过礼,也就完事了。只是想着回头等梓哥儿回来,还得让他认识一下这两位堂亲才行。对于四岁的他而言,这两位估计就是日后的玩伴了吧?

    至于秦含真自己的玩伴……她可以看得出来,将来她会与之打交道最多的,估计就是长房的嫡女,与她同是八岁的二堂姐秦锦华了。

    秦锦华跟大堂姐秦锦仪很不一样。明明有个美貌的母亲,但秦锦华的相貌看起来并不算出众,明明五官都象极了生母,却偏偏组合成了一张稍嫌平庸的脸。不过她气质沉静,这点年纪就斯斯文文地坐在那里,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地,倒也挺讨人喜欢。至少,她占了一个“乖巧”的好处。

    如果秦锦华本人一如外表看起来的这般乖巧,那今后相处起来,应该不难吧?

    秦含真倒是有些好奇,二房那般作派,也不知道大堂姐与四堂妹是什么性情呢?她们平日里会经常有见面的机会吗?

    对于秦含真的疑问,秦锦华非常热心地做了解答:“姐妹们都是住在一处的,只是我独个儿住在明月坞,大姐与四妹一起住在桃花轩里,两个院子挨在一起,便算是邻居了。平日里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游戏,是极亲近的。虽说二叔祖母常常挑剔我们,但我们见她的时候也不多。她有气都冲着长辈们去了,见了我们,也不过是说上几句,也不会怎么为难人。大伯母是个和气人。大姐姐虽说有些要强,但并不难相处。至于四妹妹,却是个娇憨性子。妹妹日后与她混熟了,定会喜欢她的。”

    如果是这样,那倒还好。秦含真心里最担心的,就是这承恩府里老一辈的斗,年轻一辈的斗,连小一辈的也天天斗个不停,那还怎么过日子呢?

    秦简含笑道:“妹妹平日一个人住明月坞,颇为寂寞,****盼着五妹什么时候再长大两岁,就能搬过去陪你了。如今三妹来了,她这年岁正好搬出来的,岂不是正好与你一处做伴?”

    秦锦华听得双眼一亮,忙对秦含真说:“哥哥这话说得很是,三妹妹,你不如也搬到我那儿来住吧?可不能到隔臂桃花轩去!”

    秦含真愣住了。这是什么神展开?

第十五章 功课

    秦含真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祖父、祖母,跟陌生人住在一起。

    虽然这个承恩侯府是秦家,他们三房理论上也是秦家的人。可在她心目中,这里就是别人家,承恩侯府上下都是陌生人。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象父亲秦平建议的那样,搬到外面去住。就算宅子小一点,好歹也是自家人的地方,自己能做主。至不济,也可以象祖母牛氏说的那样,在承恩侯府住些日子,就搬出去另立门户。只不过她要尊重祖父秦柏的意见,这里毕竟是他的家,是他从小到大住的地方,所以才会甘心住进这座华丽的宅院中。

    但要她搬去跟堂姐妹们一起住?那就算了吧!别说她跟这几位堂姐妹未必能相处融洽,就算能,那也没这个必要。

    秦含真这么想着,脸上就露出几分勉强的表情:“这个……不太好吧?我要跟着祖父、祖母住的。我父亲也这么说。”

    秦锦华怔了怔,有些失望地道:“真的不行么?可是我们家里的女孩子,但凡满了七岁的,都是住在一起的呀。妹妹今年也满八岁了吧?从前在外头住着,没这个规矩,如今回到府里,正好照着旧例来。我知道妹妹也许是舍不得三叔祖和三叔祖母,但我们搬出来自个儿住一个院子,也不就是不能见长辈们了。每日早晚,我们都还要去给父母长辈请安的。闲了的时候,也要去陪祖母用饭、说话。若什么时候想父母了,也只管去看望,并没有什么妨碍。搬出来住,不过是长辈们希望我们能从小学着如何自立,如何打理自己的院子和下人,原也是一片好意。”

    秦含真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承恩侯府真的用这种方式管教女孩儿,倒是很有助于培养孩子们的独立能力。只是她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秦锦华如此恳切地邀请她,秦含真也不好拒绝得太强硬了,想了想,便找到一个理由:“我在家里也管着自己的屋子,自己的事也是自己打理的。住在哪儿,原没有区别。只是我如今还跟着祖父读书,跟着祖母学针线。祖父、祖母每日都要查问我的功课。如果我搬走了,想要请教岂不是很不方便吗?”

    秦锦华忙笑道:“原来如此,这个好办。我们姐妹几个原也不是每日瞎玩瞎闹,祖母请了一位女先生来教导我们诗书技艺,还叫针线房的嬷嬷们指点我们的针线。我们每日都要上半天学的,想来跟妹妹在家时学的东西也差不多。我听闻三叔祖父极有学问,三叔祖母又要照顾五弟,未必有空闲时时指点妹妹。妹妹若跟我们一起上学,岂不更便宜些?”

    这小姑娘还真是执着得令人头疼……

    秦含真只能干笑着努力转移话题:“二姐姐在家也上学?不知都学些什么?”

    秦锦华笑着说:“什么都要学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过我们几个年纪小,还没学到这些呢,如今也不过是读两本书,背几句诗,练练字画罢了。其他都是以后的事。倒是大姐姐,学的功课比我们要深得多,从去年入冬后,便开始苦练琴艺了。”

    秦含真想想秦锦仪的个子和打扮,心想这也不出奇。她比妹妹们要大至少四岁呢。十二岁……已经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

    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是都应该开始学管家理事了吗?

    秦含真也拿不准,这到底只是小说里杜撰的,还是果真如此,便也不多问。

    秦简一直看着妹妹与堂妹说话,见状目光一闪,微笑问:“三妹妹在家也读书,不知都学到哪里了?早就听说,三叔祖年轻时就是京城上下闻名的才子,素有惊才绝艳的美名。三妹妹既然是由三叔祖亲自教导,想必也是位才女吧?”

    秦含真干笑:“可不敢当,我先前生了病,许多功课都不记得了,如今连三百千都还没学完呢。”

    秦简不由得一阵意外。秦锦华也十分惊讶。一直坐在旁边装壁花的三堂弟秦顺吃惊地叫出了声:“怎么可能?三姐姐,你该不是在哄我们吧?我资质鲁钝,去年都学完了三百千,三姐姐有大才子三叔祖教导,怎么可能还没学完呢?!”

    秦含真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吃惊地大叫起来,这是什么奇怪的事吗?照自家祖父那种教法,她现在能学完《三字经》和《百家姓》就很了不起了,更别说《千字文》她也学完了大半。她已经很为自己的进度自豪了,好不好?祖父秦柏还夸她聪明,记性好呢。要知道,她穿过来才半年多而已!

    秦简横了秦顺一眼:“三弟,就算同样是三百千,不同的先生教,进度也未必一样的。你也不过是刚刚背熟了这几本书,何必为了你三姐姐的话大惊小怪?”

    秦顺有些讪讪地,偷看了秦含真几眼,低下头不说话,目光闪烁不定。

    但他的声音已经传到西次间里去了,姚氏笑吟吟地过来问:“你们几个孩子说什么事,说得这样高兴?大呼小叫的,我们那边都听见了。”她看向女儿。

    秦锦华却咬着唇不说话。虽然她也为秦含真还未学完三百千而吃惊,可是这种事没必要说出来,万一让堂妹丢脸了,岂不是让堂妹难过?

    秦简笑着起身对母亲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三弟有些大惊小怪罢了。”

    姚氏挑挑眉,看向秦顺。秦顺一脸的不服气,却又不敢反驳。他是秦叔涛的庶长子,原也有过些妄想,可是底下还有嫡母亲生的弟弟,他底气不足。而秦简却是秦家嫡长孙,第三代男丁的领头人,也是承恩侯府将来的主人。他发了话,弟弟们是没人敢不听的。

    秦含真见状,虽然不清楚长房的各种弯弯绕绕,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便笑着坦然道:“方才二姐姐问我在家都读了些什么书,我说还没学完三百千呢,三弟就大吃一惊,叫出声来。其实只是误会了。我跟着祖父读书,并不是背了书,知道大概意思就完了的,祖父还要讲解其中的含义,说说涉及到的礼法、典故,因此学得就慢了。况且我原也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人,进度比三弟慢些,也不出奇。”

    秦简含笑道:“三妹妹这就过谦了,照你说的,三叔祖教你读书,可不仅仅是会背而已,竟是正经教导你诗书道理呢,真不愧是曾经教出过数位举人、进士的名师。三弟的先生平日里只是教他背诵经义,就够辛苦的了,他哪里比得上你聪明?况且,三妹妹是女孩儿,还要学习针线女红,原跟男孩儿是不一样的。三弟跟你比,是他不厚道了。”

    秦顺涨红了脸,低头越发不敢说话了。

    姚氏闻言一笑,也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伸出纤纤玉指,往秦顺脑门上一戳:“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你这小子,听说有个姐妹功课学得比你慢,就以为自己不再是垫底的了?能不能有志气一些?跟姐妹们有什么好比的?有本事跟你大哥比去!明儿又是你父亲要查功课的日子了,你小心自个儿的皮吧!”说完笑着就转身回了西次间,又跟婆婆许氏与妯娌闵氏说起秦顺闹的笑话,甚至还在牛氏面前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仿佛秦顺方才那句惊叫,是什么大笑话似的。

    牛氏心里本有些不高兴的,但看到长房上下都没把秦顺的话当一回事,也就不生气了,只是道:“男孩子们比功课,自然要跟年纪相仿的兄弟们比,跟姐妹们比做什么?难道比姐妹们的功课好些,他就能中举了不成?更何况,真要比起来,他还未必比得上我们家桑姐儿呢。”

    姚氏等人也没把牛氏这话当真,只以为她是在生气,忙笑着把话岔开了。

    秦含真就看到秦顺一脸的羞忿,咬紧了唇不说话。她心里想,二堂伯的庶子日子不好过,这三堂伯的庶长子,也不见得就好过了。既然他是这么个处境,怎的三堂伯还要在妻子进门后,先生出这个庶长子来,再隔上几年,才让三堂伯母生下嫡子女呢?

    这个疑问只在秦含真脑中转上两转,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因为秦锦华又再次回到了正题,拉着她问:“妹妹好好考虑吧,搬到明月坞来。我们一道上学,一道玩耍,比自个儿独个在家闷着强。祖母给我们请来的女先生是极有名的,她原是在唐家坐过馆的,教的是琴艺和棋艺,但诗书画技也极好。若不是有东宫的脸面,我们家还未必能请得动她呢。”

    秦含真心中一动:“唐家?”她想起了唐复,但也知道这应该不可能,唐复的家败落很久了。但根据金象与两位执事嬷嬷对京中权贵圈子的介绍,她倒是想起了一个人:“莫非是大理寺少卿唐大人家里?”这位唐大人也是书香世宦之家出生,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样比较引人注目,那就是他是秦王的东床快婿,娶了秦王府的一位郡君,在京城权贵圈子里,算是常客。

    秦锦华笑道:“当然不是啦,我说的是礼部尚书唐大人家。”礼部尚书唐大人,却是东宫太子妃的亲生父亲。那位女先生,是教导过太子妃的人。

    秦含真顿时肃然起敬:“原来是他家。”

    她心中微微一动,觉得承恩侯府与东宫的关系还挺密切的,那不知道秦锦华他们是否知道东宫的一些事呢?

    秦含真大着胆子问秦锦华:“方才在来府里的路上,我爹提起东宫的一位老宫人没了,太子殿下很伤心。那老宫人是从前侍候过皇后娘娘的,是不是咱们家的呀?祖父很挂心呢。”

第十六章 用餐

    秦含真问得轻描淡写,秦锦华也就随口答了:“就是伽南嬷嬷,正是咱们家家生子。从前她时常回府里来看我们,我们去东宫时她也待我们极亲切的。她去世的时候,我们姐妹几个哭得可伤心了。”说着说着,情绪就低落下去。

    原来是叫伽南吗?果然是秦家陪嫁进宫的侍女。秦含真想起祖父秦柏,心想他必定认得这位嬷嬷吧?得知她的死讯,应该也会很难过。

    她正想着要想办法多打听些情况,回头好告诉祖父,却听得秦简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说话小声些,别叫祖父知道了,他如今听不得伽南嬷嬷的事。”

    秦含真一怔,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秦锦华抽了抽鼻子,难过地道:“祖父到底在生什么气?他对伽南嬷嬷一向很敬重的,嬷嬷死了没两天,他就翻脸了。不但把嬷嬷的家人全都赶出府去,还不许家里的人提起她……明明嬷嬷刚去世的时候,祖父还特地嘱咐了母亲,让她到法华寺里给嬷嬷做一场大法事呢。我当时就在旁边,亲耳听见的。”

    秦简轻戳她的脑门:“长辈们的事,你问来做什么?只需要照着做就好了。虽说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都疼你,但你要是没眼色,明知道祖父不喜,还非要当着他老人家的面提起伽南嬷嬷,惹恼了祖父,我可护不住你。到时候挨了骂,你又要哭鼻子了。”秦锦华的嘴撅得老高,但看表情,却是顺从了的。

    秦简又转过头来对秦含真道:“三妹妹,你也当心些。私下里跟三叔祖和三叔祖母说这些事,是无妨的。你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尽可以来问我。但凡我这个大哥知道的事,一定知无不言。只是我祖父如今正在气头上,万一三叔祖提起伽南嬷嬷,二老争吵起来,岂不是坏了兄弟情谊?那就大大不好了!”

    秦含真也拿不准他这话是在警告,还是真心提醒,她只管答应下来就是。不过秦简既然说了她可以尽管问,她也就不客气了:“这位嬷嬷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秦简顿了一顿,才回答:“听闻是犯了急症。”然后就不再多说了,连是什么急病都不讲。

    秦含真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尽不实,莫非那位伽南嬷嬷的死还有什么秘密?她不由得想起了在马车上时,父亲秦平说过的那一个“巧”字。再加上承恩侯秦松正好是在伽南嬷嬷去世后不久失的圣眷,他如今又表现得对她如此忌讳,显然有内情。看来世上未必有那么多的巧合,事情和事情之间其实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的。

    秦含真倒没指望自己能打听出什么来,她只打算把这些消息告诉祖父、祖母和父亲,让他们拿主意去。

    因提起了伽南嬷嬷,秦锦华情绪有些低落。但小女孩情绪变化得快,没过多久,因为五堂妹秦锦容与六堂弟秦端这对嫡亲姐妹玩耍时为了争一个玩具吵起来了,秦锦华身为长姐过去劝了几句,回到原座上时,已经恢复了笑容。

    她兴致勃勃地再次劝说秦含真,搬到她所住的明月坞里与她做伴。这个八岁的小姑娘,搬到明月坞独占一院,也就是一年光景,依然还有些不习惯。虽说身边有那么多的丫环婆子陪着,可她内心还是觉得很寂寞。离她最近的桃花轩中,住的是二房的两姐妹,素来算不上亲密。大堂姐秦锦仪的功课进度与她不同,两人相处的时候不多,四堂妹秦锦春又有交流障碍。她迫切地希望能有个性情相投的姐妹搬过来,与她日夜做伴。方才与秦含真聊了一阵子,她就觉得与这位堂妹十分投缘,自然要竭力邀请了。

    秦含真拿她没办法,但又不可能答应她,两人就僵持在那里了。亏得大堂兄秦简还一直笑吟吟地坐在边上看热闹,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还是秦含真开始觉得不耐烦了,心想是不是狠狠心,坚决拒绝秦锦华就算了的时候,秦简才开了口:“妹妹就别强人所难了。三妹妹上头有长辈在,怎么可能随心所欲?她这会子答应了你,若回头三叔祖母不肯,她还是没法去陪你的。三妹妹不肯答应,原是她稳重之故,知道自己做不得主,便不肯轻易许诺。”

    秦锦华一脸的失望:“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确实如此……”她小脸耷拉下来,心情又沮丧起来。

    秦含真还得反过来去安慰她,同时无语地瞥了秦简一眼,心想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早说不就得了?倒害得你亲妹妹白费了这半天的功夫。

    秦简只是笑而不语。

    这时候,秦松、秦柏等人终于从祠堂回来了。秦柏眼圈微红,似乎刚刚哭过一场。秦仲海、秦叔涛兄弟以及秦平,脸上也带着几分怅然之色。只有秦松一脸没事人般,还大大咧咧地问妻子许氏:“可以传膳了吧?早些吃过饭,好叫三弟一家歇息去。”

    许氏仍旧是面带微笑,命儿媳姚氏叫人传膳。秦含真也终于得以摆脱了小堂姐,跟着众人往餐厅去了。

    说是餐厅,其实就是正堂明间与东次间。也亏得承恩侯府的下人能干,秦含真分明记得两刻钟前,这里还是两个厅堂,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被改布置成了一个临时餐厅,里外各摆了两张八仙桌,外头坐的是男人们,里面一桌坐着妇人,一桌坐着孩子。

    外头秦松与秦柏兄弟俩单占一桌,相对而坐。秦平堂兄弟三个一桌。里头许氏与牛氏妯娌俩对坐,两个儿媳做陪客。倒是孩子这一桌麻烦些,还要分序齿嫡庶。还好秦含真事先做过功课,两眼牢牢盯着其他人的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注目地坐在了秦锦华的下手,她下方还有秦锦容,而对面则是秦简、秦顺两位。至于梓哥儿与秦端,因为年纪太小,都被抱下去了。

    丫头媳妇子提着食盒鱼贯而入,用整齐而悄无声息的动作将食盒中的菜肴取出,放置到桌面上。谁送菜上来,谁开盒,谁取菜,全都各司其职。等任务完成,便又安静地退了下去,把位置让给了后来者。

    秦含真冷眼瞧着承恩侯府下人的举止作派,心里对这侯府当家人的管理能力也有了新的认识。回想那些被派到米脂去接他们三房的仆役们,她就认识到那些人终归只是二三流的人物,并不能代表承恩侯府仆役的真正水平。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承恩侯府的规矩估计也挺重的。她还得小心留意着,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若是真正的亲人团聚,估计餐桌上还能有说有笑。可秦家的长房与三房之间关系比较复杂,方才聊了这半日,大家精神上都已经疲倦了,此时借着“食不言”的规矩,终于得到了松口气的机会,便也不再勉强做出亲切的模样来。除了姚氏与闵氏以媳妇、侄媳妇的身份,象征性地为许氏与牛氏布了三道菜,方才安坐以外,其余各人只安安静静吃饭便罢。

    此时堂里堂外,除了些微餐具碰撞声外,几乎一点声响都没有。秦含真也是小心翼翼地摆弄着餐具,控制自己咀嚼的声音,方才融入了这种气氛。倒是牛氏那边,也许是习惯了在吃饭时聊天,偶尔会与许氏或是姚氏说两句话,有问某个菜是什么,汤是什么,也有问京城有无自己爱吃的某种食材。这些都是闲话而已,饶是姚氏八面玲珑,也只是有问才答,并不多开口。牛氏说上几句,见她与其他人都不大热情,暗暗撇了撇嘴,便也不再开口了。

    一顿饭辛苦无比地吃完了。秦含真只吃了个半饱,都要被憋得胃疼了,心想哪怕是为了吃饭时自在,也不能成天跟长房的人混在一起,还是自个儿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算了。

    吃完饭,丫头媳妇子们又出现了,井然有序地撤走了杯盘碗碟,接着便有丫头奉上了香茶来。

    秦含真想起了《红楼梦》电视剧,多留了个心眼,瞥见这奉茶的丫头后面,还跟着捧盂的、捧水盆的、捧香帕的,以及捧茶的,便心知这是套路了。她淡定地接过茶碗,喝了口茶,漱漱口,吐到随即捧上前的盂砵里,而后洗手、擦手、接茶等动作不必多提。她将真正要喝的茶碗放到桌面上时,秦锦华与秦简也才刚刚完成这个动作罢了。兄妹俩抬头看她一眼,俱是微微一笑,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认同与亲切。

    秦含真已经无力吐嘈了。

    吃完午饭,接下来便是休息时间。秦松再次用他那憋脚的演技表现了一番他对兄弟的依依不舍,便干脆利落地先走一步了,留下两个儿子做陪客,招呼秦柏与秦平父子。秦仲海神情平静,但秦叔涛却是满脸尴尬。

    这时候姚氏再次挺身而出,亲自做了向导,为三房众人引路,到清风馆歇息。许氏拉着牛氏的手说了些客气的话,便领着小辈们,亲自把三房一家送出了仪门。

    秦锦华他们并没有跟着出来,但秦简却一直跟在父母身边,做他们的好帮手。即使年纪还小,陪着堂妹秦含真说说话,还是能胜任的,时不时还会逗梓哥儿几句。不过梓哥儿刚才吃饱了,这会子饭气攻心,正一脸困意呢,没功夫理他。

    清风馆果然如姚氏所说的,就在仪门西面,走过去也不过是几十步罢了。先是走入一条夹道,左右两边都是高墙,但右边墙中有一处双开大门,正是清风馆的入口。

    秦简为秦含真介绍:“南边墙那头是外书房,再过去就是仆役们住的地方。”他又指向前方,“三妹妹看,这夹道尽头是西小门,外头便是青云巷了。走青云巷可以从西南角门出府。三妹妹一家若是不想惊动府里的人,自行出入,走那里是极方便的。不过,若要用车,还是从前头走更便宜些。”

    秦含真看了一眼西小门,就点头表示明白,转身走入清风馆大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抹亮眼的紫红,却是一株十多米高的紫玉兰树,开了满树的花,艳丽夺目。

    秦柏抬头看着这株熟悉又陌生的紫玉兰,久久没有说话。

第十七章 安顿

    清风馆虽然只有一进,却是个相当宽敞的院子。院中除了那株紫玉兰外,还种了许多花木。看得出来,这些花木都比较新,顶多就是种了三两年罢了,但都显得生机勃勃,明显被照顾得很好。紫玉兰树下,还有石桌石椅,可供人们闲坐聊天。

    院中有正屋三间,左右各有一个耳房,东西厢房各两间。这个格局跟米脂县的秦家大宅上院十分相似,因此秦含真看着,也挺有亲切感的。

    正屋三间,正中那间做厅,东屋是书房,西屋做卧室,家具摆设都很雅致。多宝格上放着些不算很值钱、但还有些年头的古董,墙上挂着差不多的书画,色彩、风格都是统一的。由此可见,布置屋子的人是用了心的。

    东厢两间,一厅一卧,布置的风格较为硬朗,很明显是给秦平准备的。不过秦平通常都不在家,这屋子也就是以防万一罢了。

    西厢两间,同样是一厅一卧的格局,风格就稍微华丽精致些了,这显然是小姐的闺房,只是考虑到三房唯一的女孩儿秦含真目前仍在孝期内,所以色彩偏素淡,帷幔用的都是淡紫、浅青的布料,装饰用的插瓶花全都换成了素色的,又或是直接用兰草替代。

    至于两间耳房,以及南边的倒座房等几间闲屋,不是给三房的丫头婆子准备的,就是要改作小厨房或是净室所用,就不必多提了。

    长房的人已经离开了,秦柏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抬头看那株紫玉兰树,时不时跟身边的妻子牛氏与长子秦平说着什么,回忆往昔的少年时光。秦含真在屋里屋外逛了一圈,心里对未来的住所还算满意,见长辈们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别的,便自个儿去寻虎伯与虎嬷嬷,问他们家里人都如何安置了。

    虎伯与虎嬷嬷是跟着秦柏一家到枯荣堂里去的,但三房随行而来的其他人,都被承恩侯府的人直接从前院引到了清风馆内。除去车夫、随从等男仆会被安排到侯府的仆役院中统一安置外,其余人等,基本上都在清风馆里了。虎伯与虎嬷嬷一里一外,正带着众人收拾屋子,开箱整理行李,屋里屋外忙成一团。

    不过吴少英并非秦家人,只是秦柏的学生,所以被当成是外客,安排到客房去。他还带着随从,这么做自然更方便些。离开国子监后,他在京城也没有了固定的长期住所。若去打扰师兄王复中,又有许多不便之处。本来以他目前的身家,在外头赁一处宅子住着,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以他的身份,能赁到的屋子,不是在外城就是在内城中离承恩侯府比较远的区域,往来很不方便。秦柏初回京城,身边定然需要人侍奉。吴少英也有些放不下秦含真,便索性带着随从搬到承恩侯府里来了。也许这么一来,出入会比较受限制,但对他而言,成为承恩侯府座上客,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机遇?

    吴少英被领去客房,只简单转了一圈,安顿好赵陌,又吩咐手下的人整理行装,便自己到清风馆来了。他还得看看老师秦柏是否有什么吩咐呢,比如给王复中送个信,又或是给哪位象是唐复这样的故交好友透个消息之类的。

    秦柏正与妻儿说话,吴少英便不去打搅,只来寻表外甥女秦含真。他见秦含真打量屋子,也跟着打量一圈,便感叹道:“承恩侯府真不愧是京中豪门大户,这排场实在不得了。王师兄家里还没这么奢侈呢!”

    秦含真有些不明白:“这屋子有什么特别奢侈的地方吗?”她觉得只是比大同那边秦安的房子稍好一些,顶多就是布置摆设稍微华丽一点,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吴少英笑着说:“桑姐儿,你里里外外瞧了这么久,当真没看出不同之处来?”边说边伸出手指,往旁边的窗子上点了点。

    秦含真一愣,脑子转了两个弯,才反应过来了。

    这清风馆的窗子用的是玻璃窗!

    米脂秦家老宅的窗子还是传统的木框糊纸窗,清风馆里的窗子却全都镶上了玻璃,怪不得屋内这般亮堂!只是秦含真本就是从到处都是玻璃窗的世界而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罢了。现在仔细想想,玻璃窗在这个年代估计还是挺奢侈的东西,可是清风馆中上上下下,连同丫头婆子们住的屋子,也都是镶的玻璃窗,怪不得吴少英会感叹承恩侯府奢侈了。

    秦含真问吴少英:“京城里用玻璃窗子的人多吗?”

    吴少英笑道:“我能去过多少人家?时常来往的,也就是王家了。王家仅有待客用的正厅与书房是用的玻璃窗,王师兄自个儿的屋子都不敢装。倒是我从前在国子监时认得的一位同窗,他家祖父是朝廷高官,因此我与其他人到他府上做客时,亲眼见过他家正堂正屋,以及花园里摆宴用的船厅全是玻璃窗。这已经是少见的豪富了。可即使是他家,也没有连丫环住的地方,都用玻璃窗的。”

    秦含真点点头,笑道:“玻璃窗也有玻璃窗的好处,至少白天屋里明亮许多,冬天的时候就更好了,既暖和,又可以赏雪景,还不用在白天点灯呢。”

    吴少英哑然失笑。秦含真即使聪明,也只是个小女孩罢了,只知道玻璃窗的好处,却不懂得这样的好处,需要多少金钱去支撑呢。

    不过……

    吴少英暗自思索,承恩侯府虽然在子弟仕途上不大顺利,但其富贵闲适却是别家没法比的。圣上对秦家实在是优容厚待,不肯提拔他家的人,估计只是约束外戚罢了。虽然承恩侯与他的家人会觉得担忧,但在外人看来,圣上此举实在没什么不妥之处。若吴少英不是拜了秦柏为师,而秦柏也是这承恩侯府的一员,他也会觉得,秦家人既然享用了这样的富贵,就不该再奢求更多的权势了。

    秦含真不知道吴少英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只是问他:“赵表哥在哪里呢?”

    吴少英回过神来,笑着答道:“他在我那儿待着。别人只以为他是我的书僮,对他还算客气。里外杂事都有人去做,用不着劳动他。你不必担心他会受委屈。”

    秦含真却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觉得,他的身份毕竟不一般,总不能一直伪装书僮。更何况,你们住在外院,那里人多眼杂的,万一有人认出他来,岂不麻烦?”

    吴少英想了想:“这倒也是,但我们能如何呢?在联系上他的父亲前,我们不好轻举妄动的。本来说他是师母的亲戚晚辈,也能搪塞过去。可那样一来,他就免不了要与你的堂兄弟们打交道。秦二奶奶毕竟是王家的外孙女……”他顿了一顿,“我瞧承恩侯的模样有些不对,只怕有求先生的地方。或许先生以此为交换,争取承恩侯的助力……”

    秦含真摇头:“现在情况又有些变化了。”她把秦平告诉他们的消息转告给吴少英,又提及那位伽南嬷嬷的死,“我也不知道大伯祖父是招惹了什么事,失了圣眷。但如果王家现在依然得势,说不定大伯祖父会为了讨好王家,出卖赵表哥。秦家从前就有些讨好王家的势头,现在更难说了。我觉得既然赵表哥进府时已经隐瞒了身份,倒不如一直隐瞒下去的好。”

    吴少英沉思片刻:“既如此,倒不如说他是我表弟,随我上京见世面来的,闲暇时就在先生座前求教学问,想来这府里的人不会多加留意,只是有些委屈了贵人。”

    若是牛氏的亲戚小辈,秦简秦顺兄弟兴许还要出于亲戚情面,应酬一下。但若是吴少英的表弟,那恐怕也就是个面子情罢了,见都不必见了。这个身份果然更有隐蔽性。

    秦含真说:“不如叫他搬进清风馆来算了。我爹平日也不住这里,东厢房空着也是空着,或者收拾出一间耳房来给他也行。只说是他年纪小,你平日有事不便管教,托付给我祖父照应,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吴少英点头:“一会儿我去跟老师商量。”

    正说着话,春红过来了:“三姑娘,你的屋子都收拾好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若有哪里不满意的,趁早好改过来。”

    秦含真便过去瞧了一圈,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她对自己的住处要求不高,只要舒适、方便,也就够了。她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玻璃镜子,又多留意了一下隔出来的净房,见还算干净,便出来了。

    春红却还有话要说:“三姑娘不想再添些什么?屋子太素净了些。虽说姑娘还在守孝,但姑娘住的屋子,多添些新鲜花草也是无碍的。奴婢可以到园子里讨要新鲜花卉。再者,这屋子毕竟久未住人了,虽然收拾得干净齐整,却还有股子味道,还得要些香来,好好熏一熏。”

    秦含真道:“要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屋子挺好的,原本的花也够用了。我更用不着什么熏香。花香岂不是比熏香更怡人?你若实在闲得慌,就把我的书本文具拿出来摆好,行李中的衣裳被褥也可以拿出来抻一抻。做完了这些事还觉得闲,想回家去看看,或是瞧瞧熟悉的小姐妹们,也尽管去。只是别全都走光了,一个人也不剩,有事叫人也没人应,就行。”

    春红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说中了心事,微红着脸退下去了。秦含真看着她的背影,转头对吴少英说:“如果赵表哥真要搬来,这些丫头是个麻烦。同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们肯定会发现赵表哥的身份存疑。而且她们在这府里认识的人多,平日里嚼舌头,也容易泄露风声。我们得想个办法,先把她们打发掉。这清风馆中,还是只留我们自己人就好。”

第十八章 搬家

    不一会儿,虎伯虎嬷嬷来向主人禀报,说屋里终于收拾好了。秦柏便叫上妻儿、孙女与学生吴少英一同进屋去。

    屋中一切都井井有条。牛氏有些挑剔地转了一圈,又问梓哥儿安置在哪儿了。虎嬷嬷道:“我叫鹦哥带着奶娘和夏荷,把哥儿送到西耳房去了。那屋子还算亮堂,盘了小炕又暖和,夏荷带着哥儿两个人住,一点儿都不挤。哥儿大了,用不着奶娘日夜跟着,奶娘就住到倒座房去。”

    牛氏点头:“这倒罢了,叫夏荷精心些,你再好生照应着。梓哥儿年纪小身子弱,换了地方,可别水土不服,弄出病来。”虎嬷嬷应了。

    牛氏说完了坐下来,对秦柏道:“这几间屋子看着还行,只是不如咱们家里住得自在。架上放的都是些什么呀?古董么?还是叫人收起来吧,省得不小心打坏了,还要叫咱们赔。”

    秦柏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打坏了就打坏了,报到仲海媳妇那儿,叫她送新的来就是。”

    牛氏撇嘴:“还是收起来吧,不是咱们自个儿的东西,看着也不自在。”

    秦柏知道妻子还没适应,没把这侯府当成是自已家,只得叫虎伯把东西收起来,又笑道:“屋里空荡荡的不大好看。等哪天闲了,咱们到街上逛一圈,买些有趣的玩意儿回来摆着吧。”牛氏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秦含真抓紧机会:“我也要去!”

    秦柏倒也不在意,笑着说:“那就一块儿去。”

    秦含真大喜。

    秦平有些心疼地看着女儿:“桑姐儿从前最爱到村里四处玩耍,进京后定要受许多约束了。你祖父有正事,未必能时时带你出去,你不要淘气。等爹有了假,你爱上哪儿,爹都陪你去。”

    秦含真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个福利,更欢喜了,大声答应着,又上前讨好地替秦平捶肩膀,个子堪堪够得着罢了。秦平愣了一愣,脸上很快露出了笑容。

    牛氏忍不住好笑地指着秦含真道:“你这小滑头,也太势利眼了些。平日里在我面前,小嘴象淌过蜜一样甜。如今见你老子宠着你,你就只认你老子去了,把祖母放哪儿了?”

    秦含真忙又跑到她背后捶肩,讨好地说:“祖母别生气。爹每天都要工作,今日难得见他一次,我自然要抓紧时间尽尽孝心。平日您总是在家的,我有的是时候孝敬您,以后包管天天给您捶背,怎么样?”

    牛氏轻哼一声:“且听着吧。你若在这院里住着,还能每日献献殷勤,若你搬到了别处,还不知道你记不记得这回事呢。”

    秦含真吃了一惊:“我为什么要搬到别处去?”脑中却想起了长房众人离开前,姚氏好象拉着牛氏说了很久的话。而在那之前,秦简也跟姚氏说了些什么。莫非是姚氏得知女儿的愿望,见秦含真这边油盐不进,便索性从牛氏那头下功夫?

    秦含真猜得一点不错,只听得牛氏对秦柏道:“方才仲海媳妇跟我说起,我才知道,这家里的女孩儿每天都要聚在一处上学的,专门有个女先生来教她们,听闻学问还很好,曾经教过太子妃呢。我想着桑姐儿从前在家里时,也是常常跟村里的孩子一处瞎闹。先时她病着,也就罢了。如今既然都大好了,也别太拘着她。姐妹们在一处,上学、玩耍,她也有人陪着,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怜。况且女孩儿要学的东西,跟男孩儿不一样。你教导读书的孩子是把好手,总不能连女孩儿的东西也会吧?既然有正经的女先生,你也省些功夫。若是那女先生教得不好,咱们再让孩子回来就是。”

    这是为了孙女的教育着想,秦柏自然不会拒绝。秦家素来有重视女儿教育的传统,否则当年秦皇后也不会被选为东宫妃了。

    秦含真见祖父秦柏点头,便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平心而论,她也不排斥上学,只是不想搬离祖父母身边罢了,便说:“上学是正事,我是该去的。可是也用不着搬走呀?”

    牛氏笑道:“也不能算是搬走,只是你三婶娘说了,上课的地方离清风馆很远,每日早起跑过去太麻烦了,倒不如就近住到你二姐姐那儿去。她那院子虽比这里小,说是只有这儿的一半,但只住了你二姐姐一个,倒比咱们院里宽敞些。你去了,除了正屋已经有主,其他屋子随你挑,爱住几间就住几间,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你只管拿那儿当个落脚的地方。若是时间宽裕呢,你自然还回咱们这边来。若是功课太忙,你就直接在那边住着,也省得来回费事了。功课有不懂的还可以问你二姐姐,倒也便宜。”

    秦含真迟疑:“真有这种便宜可占吗?我可不信。”她总觉得这是个坑。

    牛氏摆摆手:“反正那边屋子就空在那里,你五妹妹还得再大两岁才能搬过去,再没别人能住了。你二姐姐觉得一个人寂寞,你便与她做个伴又如何?有个年纪相仿的姐妹,平日里说说话,一起读书,一起玩耍,难道不好么?我因是独生女儿,可是从小就羡慕人家有兄弟姐妹的人。”

    秦含真道:“可明月坞隔壁就是二房那两姐妹呀?”

    牛氏就更不在乎了:“你理她们做什么?”

    秦含真只能去看秦柏与秦平。秦柏微微笑着,并不反对。秦平是无可无不可的,还反过来劝女儿:“先搬过去住几天试试?若是不喜欢,再回来便是。”

    吴少英先时一直沉默,这时候也说话了:“明月坞是在内宅中,而这清风馆却是在外院。桑姐儿若搬进内宅,兄弟姐妹们平时寻你玩笑,就不会跑来清风馆打搅老师了,老师和师母也能清净些。好不好,桑姐儿先试试吧?”他给秦含真使了个眼色。

    秦含真想起两人先前的对话,明白他这是在为赵陌身份保密着想,便不再多说了。

    牛氏便让虎嬷嬷去传鹦哥,叫她去给姚氏传话,说是答应了孙女搬去明月坞之事。但因为事情刚刚才决定下来,明月坞还得收拾房子,而秦含真又得先去挑选未来的住所,所以三房一家还得先逛一圈如今的承恩侯府,把各处院子道路都记熟了再说。这么算下来,秦含真起码还得等上好几天才会搬,如今倒也不必着急。

    秦含真总记着还要回清风馆来住的,因此只打算搬些日常必备用品和衣裳被褥过去,只拿明月坞当作学生宿舍便是。但提到要跟过去服侍的人,她便趁机想要打发掉那几个丫头:“长房借给咱们三房的人,如今也该还回去了,总不能叫他们一直留在咱们家吧?我想明月坞那边,三婶肯定会安排丫头婆子的,若是没有安排,直接让夏青她们过去也行。青杏还是留在这边吧?我的细软都留在这里,总要有个靠得住的人看家。”

    牛氏一口答应下来,又吩咐虎伯:“一会儿行李收拾好了,你就叫金象来,把人都给领回去吧?这院子就这么大,咱们自家带来的人就够使唤的了。若实在需要添人,咱们再到外头买去。”

    虎伯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笑道:“也不一定要上外头买。侯府里的下人,许多都是旧时的家生子儿,平反后又重新投奔了来的。这些人里说不定还有当初老夫人陪嫁来的,或是侍候过老爷,却又不知道老爷回来过的。若他们对老爷还有忠心,儿孙里头有人现今没有差使的,叫来侍候,岂不是比外头买的更知根知底些?别的不说,光是这规矩,就比外头的人强。”

    牛氏也不反对:“你们夫妻看着办吧。我原也不懂得这些,只是叫来的人得老实可靠才行。”

    秦柏向虎伯点点头,虎伯忙笑着退了下去。他当年回到侯府养身体的时候,也曾受过人家的恩惠。虽说三十年过去了,但欠下的人情,该还的还是要还的。

    牛氏看着该吩咐的也吩咐得差不多了,刚吃饱了饭,如今已经歇过去,却有些犯困了,需得小睡片刻。秦柏便对秦平道:“你今儿是告了半天假,出来接我们的吧?时候差不多了,就回去上差吧。要用心办事,不要辜负了圣上的信任。来日等你休沐,我们一家再好好说话。”

    秦平答应着,又迟疑了一下:“父亲,若是圣上询问您是否已经到了京城……”

    秦柏怔了怔,苦笑了下,回答说:“圣上若有垂询,你自当如实启奏。但若圣上不问……你就不必特意提起了。你大伯父那边会在合适的时候,把事情奏报上去的。”

    秦平心中有些困惑,但还是答应下来。他与牛氏再说了几句话,又嘱咐了秦含真半晌,方才离开。他这一走,就得快马直奔皇城了。毕竟他今日只得了半天假,这会子已经有些迟了。

    他一走,秦柏就问起吴少英:“广路在何处?”吴少英忙将刚才与秦含真商量的结果告诉了他。秦柏想了想:“确实是我疏忽了,那就让少英暂时以你表弟的身份住在外院,等桑姐儿搬去明月坞,就让他挪进清风馆来。东厢房虽然大多数时候都空着,但若给广路住,侯府的人肯定会好奇他的身份,不如把东耳房收拾出来给他,外人也不会多想。”

    牛氏不解:“说他是我娘家的小辈又怎么了?我是秦家三太太,这府里的人多少得给我点面子,对他客气些。若说他是少英的表弟,定会有人没眼色地瞧不起人。何苦叫他受这个闲气?”

    秦柏道:“若他是你的小辈,大嫂说不定要叫他过去见面,送些见面礼的。这又何必?少英的亲戚自然是外人,内宅女眷不会多事。这事儿是我想得不够周全,少英的主意很好。反正就是这几天的事,等广路父亲得了信,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牛氏这才不再多说。

    秦含真有些好奇地问:“祖父,您要怎么联系上赵表哥的父亲呢?”

    秦柏微微一笑:“我方才已经从你大伯祖父处探过信儿了。广路的父亲如今并未住在京城辽王府,圣上另赐给他一处宅子,在台基厂左近。因是新近迁居,他那位新婚夫人还住在辽王府内。这时候递信过去,正是时候。”

第十九章 松风

    姚氏迈入枯荣堂后头的正房正院松风堂,见院中一片寂静,丫环婆子们肃立在廊下,不敢冒出一丁点儿声响,便知道公公秦松这会儿定是在午睡。

    她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前,给候在门外的大丫头喜鹊使了个眼色。喜鹊便会意地点点头,掀起门帘,领着她进了屋,手指了指东面,又收回来在嘴前竖起,做了个“嘘”的口型,便转向西边,带着姚氏直往西梢间里来。

    这里是许氏的小佛堂。许氏半躺半坐在窗下小炕上,歪靠着一个大引枕,闭目养神中。一个穿着豆绿色比甲的俏丽丫头正坐在炕边脚踏上,轻轻用美人拳替她捶着腿。听见有人进来,俏丽丫头抬头望过来,见是喜鹊,正要说话,随即瞧见喜鹊身后的姚氏,她微微皱了皱眉,便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

    她一停手,许氏便察觉到了,睁开眼问:“鸿雁,怎么了?侯爷醒了么?”那穿绿比甲的俏丽丫头便回答:“夫人,是二奶奶来了。”

    姚氏忙上前笑道:“是儿媳在此。侯爷还没醒呢。”

    许氏见是她,便坐起了身。鸿雁忙去搀扶,又多拿了个引枕来放到她身后,顺手替她整理了一下稍有些散乱的头发。喜鹊则去搬了一张绣墩来,给姚氏坐下,转身又去倒茶。

    许氏摆摆手,示意鸿雁退下,便问姚氏:“如何?你三叔三婶他们可在清风馆安顿下来了么?”

    姚氏道:“是,都安顿下来了。他们从西北带来侍候的人,也都安排了住处。这会子三叔三婶想必正在歇息。门上来报说,四叔已经离府了,想必是要回去上差。”

    许氏点点头,又道:“晚上给你三叔三婶接风的晚宴,一定要办好,别叫人看了笑话。你三叔已经三十年不曾回京了,如今算是落叶归根。他是侯爷的亲兄弟,正经嫡出的秦家老爷,跟别人不能比。你可千万别以为他是从西北小地方来的,便小瞧了他,有所怠慢。若是你三叔怪罪下来,别说我这个做婆婆的没脸,就是侯爷,也要生气的。”

    姚氏怎敢大意?忙道:“夫人尽管放心,媳妇儿绝对不会出差错,一定把晚宴办得体体面面!”

    许氏微笑着点头:“你办事,我素来都是放心的,今儿不过是白嘱咐一声。你也不必担心,你三叔从小就是个极和气的人,再好说话不过了。只要你尽了心,便是有些许差错,他也不会与你计较的。”

    姚氏应了一声“是”,又笑道:“今儿一瞧,便知道三叔是个和气人,媳妇儿倒不怕他。只是三婶头一回见,就叫媳妇儿开了眼。那脾气真个爽利!媳妇儿还是头一回见到敢跟二太太硬扛的人呢!夫人可瞧见了?二太太今儿可算是遇上对手了。从来只有她当众撒泼,闹得人人只能让步的份儿,今儿竟然有人比她还泼!倒叫她只能干瞪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俗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有这位三婶在,咱们往后也就不必再害怕二太太了。”

    许氏听了,回想事情发生时的情形,也忍不住想笑:“你当着你三婶的面,可别说这样的话。我瞧你三叔与三婶是极要好的,招惹了哪一个,另一个就要生气。他们比不得我们家,常年在京城里住着,往来的都是高门大户,没几个妇人会象二太太那般厚脸皮,说话行事都讲究斯文体面。听闻边城民风彪悍,三房在那儿住得久了,未免会染上几分当地的习气。你在家里胡闹惯了,没人管你。但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得你三叔三婶生气。他们是长辈,吃亏的还是你。到时候,你可别埋怨家里人不帮你说好话。”

    姚氏忙笑道:“媳妇儿哪敢呢?那可是长辈!不过是当着娘的面,屋里又没有外人,因此说几句逗趣罢了。”

    姚氏用一个“娘”字拉近了自己与婆婆的距离,许氏也心里有数,只是嘱咐两句,便不再多提。

    姚氏趁她高兴,忙禀报了三房归还下人的事,又道:“三房跟来侍候的人实在不多,外头使唤跟出门的人倒还罢了,内宅里能侍候的,除了虎家的,就只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叫什么青杏的。听闻原还有一个三丫头的奶娘,不知为何留在大同了,没跟着到京里来。此外还有梓哥儿的奶娘、丫头,都要照看孩子,也脱不得身。三婶再把咱们家送去的丫头婆子送回来,清风馆里哪里还有人使唤?虽说洒扫等粗活,从外院叫两个婆子去料理,也就够了。可是屋里侍候的人太少,外人看着也未免不象。三房虽说是从西北边城回来的,可到底是秦家的主子呢。”

    许氏听后,沉吟不语。

    姚氏见状,便又继续道:“清风馆的地方还算大,空屋子也多,媳妇儿觉得,三房多留几个丫头婆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别的不提,那几个一路上侍候三婶和三丫头的人,若没什么错漏,继续留下来使唤,也是无妨的。只是那毕竟是咱们家送去的人,就怕三叔三婶多心了,方才会一进府,就把人打发回来……”

    许氏问她:“你三叔三婶只是把人退回来就完了?没说别的?”

    姚氏顿了一顿:“那倒不是……金象说,三房的虎伯好象打算在我们府里没差事的家生子儿里头挑几个人过去。”

    许氏眉头一松:“那就行了。三房要什么人侍候,你不必再插手,由得他们挑人就是。先前派去的人,既然被退回来了,那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必多提了。”

    姚氏忙问:“那鹦哥和百灵也……”她犹豫了一下,“鹦哥倒罢了,原是夫人院子里得用的人,回来了一样可以做事。百灵听闻原本一直在三婶跟前侍候,还颇得看重。只不知为何,竟一块儿被打发回来了,先时也没听说只字片语,这会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跟我哭着说,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却不知道,才会得罪了三婶。”

    许氏笑笑:“这有什么?安抚两句得了。你且看着三房都挑了些什么人出来,若是没调|教过的,就叫百灵过去帮着调教。若是你三婶喜欢她,自然会叫她回去。若是你三婶没那个心思,你就把百灵带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吧。对了,鹦哥既然回来了,出这趟远差,也算是立了功。她妹妹画眉也是我院里的二等丫头,索性提上来,补杜鹃的缺吧。你记一下,回头就把画眉抬成一等。”

    喜鹊迅速抬头看向鸿雁,后者面色平静,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喜鹊心中有些不甘,但还是保持了沉默。

    姚氏却十分意外:“杜鹃出什么事了么?前两日媳妇儿在院里瞧见她时,还是好好的,莫非是得了急病?”

    许氏笑笑:“哪里是得了急病?她是得了侯爷的青眼。月初我生病的那天晚上,她就侍候过侯爷了。若不是这些天我一直忙着迎接三房的事,也不会拖到今日才定下她的名份。侯爷方才午睡前特地吩咐过的,我自然不好再叫她做端茶倒水的事。你出去后,顺道吩咐一声,叫人给她收拾屋子,一应供给就照着屋里人的旧例来。”

    姚氏吓了一跳。承恩侯秦松素来就在女色上没什么忌讳,早年还会给许氏这位名门千金出身的正室一点面子,不敢做得太过分,顶多就是养三两个通房罢了。如今年纪大了,儿女双全,连孙子孙女都有了,他反而没有了顾忌,越发胡闹起来,几乎每年都要添一两个新美人,不但有丫头提的通房,还有外头小门小户买来的美妾,或是外地官员送来的美人,当中甚至有人提了姨娘的。许氏只管约束内宅上下,并未阻止丈夫的举动。但是,这些莺莺燕燕里头,并没有许氏手下的丫头,连洒扫上的小丫头都没有,更别说是得她重用的一等大丫头了。会给秦松做妾的,杜鹃还是头一个!

    姚氏想起杜鹃那张美貌的脸,不知该不该说一声可惜。明明是娇花一样的年纪与容貌,何苦去给年近六十的侯爷做屋里人?但同时,姚氏也在庆幸。她从前就总觉得这丫头是个心机深沉之辈,最担心对方会勾搭府里的爷们,尤其是她的丈夫秦仲海与儿子秦简。如今可好了,杜鹃既然已经是侯爷的人,其他爷们就安全了。

    姚氏这么想着,嘴里已经爽快地答应下来。杜鹃做了侯爷的通房,那就是婆婆许氏要操心的了,不必她这个小辈多管闲事。

    紧接着,姚氏才提起了三房退回来的摆件,笑着说:“也不知是不是三叔三婶觉得东西太过简陋,瞧不上,方才全都退了回来。媳妇儿不知道三叔三婶的喜好,正犯愁该怎么办呢。三婶倒是叫虎伯传话,说不必再送新的了。可媳妇儿总觉得,这样不大好,只得来讨夫人的示下……”

    许氏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吩咐鸿雁:“去把丙字号库房的钥匙拿来,还有那里头东西的册子,也一并取来。”

    鸿雁刚刚跟喜鹊用眼神斗过一回,听得许氏吩咐,忙收回目光,柔顺地应了声“是”,便去把东西取来。

    许氏示意她将钥匙和册子都交给姚氏,道:“你去丙字号库,把里头三尺长的鸡翅木大箱子,但凡是锁上系了红绸带的,随意选四个出来,送到清风馆去。再把这钥匙与册子也一并送过去,告诉你三叔三婶,丙字库里的东西都是他们的,想要哪一件,只管自行到库里取。记得跟看守库房的人也打声招呼,别怠慢了。”

    姚氏惊呆了,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夫人,您方才是说……丙字库的东西全都给三房?”

    那怎么可以?!丙字库的东西向来是不许动的,里头的物件几乎样样都贴着封条呢,大部分都是御赐之物。光看清单册子,就知道那间库房里的东西多珍贵,论价值,只怕都够得上长房眼下八成的私产了。怎么能全都给了三房?!

    许氏的神情却很平静:“丙字库的东西原本就是你三叔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第二十章 赏赐

    姚氏匆匆回了自己住的盛意居,一进院门,瞧见丈夫秦仲海就坐在抱厦里看书,就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快进屋来。”

    秦仲海疑惑不解,但还是放下书本,命随侍的小丫头看好了不许别人动他的书,便跟在妻子身后进了屋。

    姚氏把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又命心腹大丫头玉兰守在门外,方才坐下对秦仲海道:“方才我去夫人那儿,回禀三叔三婶把咱们先前派去侍候的人和清风馆里的古董摆设退回来的事。夫人叫我别理会,又把丙字号库房的钥匙和清单交给我,让我给三叔三婶送去,说那是三房的东西。这可怎么办?!”

    秦仲海怔了怔:“这有什么难办的?母亲既然吩咐了,你照做就是。”

    姚氏急得直跺脚:“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着急?丙字号库房里有那么多好东西,那些古董字画什么的,可不是外头常见的货色!你也别哄我,说那都是三叔的。我知道三叔当年在家时,也是千娇百宠的公子哥儿,手里有些好东西不假,可后来家都抄了,那些东西能有多少得以保存下来的?即使是官府退回来了,也都不足原来的一半了。若全是这些东西,还给三叔,那也是应该的。可是宫里每年赐下来的物件,夫人总要将其中一些送进丙字号库房里。那些总不是三叔的东西了吧?夫人怎能随口就把整个丙字号库房的物件都给了三房呢?!”

    秦仲海看着妻子着急的模样,若有所思:“难不成你看中了丙字号库房里的什么东西,舍不得给三房不成?”

    姚氏气得直瞪眼:“说什么呢?我难道是那种人?!别小看人了,我们王家虽不如你们秦家豪富,却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我难道还缺几件古董不成?那些横竖是你们秦家的东西,我有什么可着急的?还不都是为了你和两个孩子?!”

    她是真生气。那库里的东西,虽说每年婆婆许氏都说不能动,只能贴着封条送进库里,但也从没说过那是三房的物件。姚氏心知承恩侯府上下,人口多,心思各异,又一向大手大脚惯了,好东西若放开了使,说不定哪一日便被糟蹋得精光,后人只能坐吃山空。她以为婆婆是想为后代子孙多保存一些好东西,又或者是防备二房,方才每年都扣下一批财物,锁进丙字库中,哪里想到那些是有主的呢?

    秦仲海是承恩侯秦松的嫡长子,虽还未请封世子,但这个家将来定是由他继承的。那丙字库里的东西,自然也会落在姚氏这个未来主母的手上。她倒没想着要把里头的物件全部占为己有,只是秦家的东西,自然该给秦家的儿孙使。当中有些好东西,她已经在心目中分配好了去处,儿子定是少不了一份的,女儿日后出嫁,也需得有几件压箱底的物件。结果如今全都归了三房,她的打算就落空了。她自然免不了有些失态。

    秦仲海却表现得很平静,郑重地对妻子说:“那些原就是三房的东西,我和孩子们要用,也该用长房的物件才对。你不必着急,从前是不方便明说罢了,如今总算能物归原主了,咱们长房也能松一口气,再不必为那库里的物件提心吊胆了。”

    姚氏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每年都有宫中新赏下来的物件被封入库,怎的又说那全是三房的呢?难不成你们家每年从宫里得什么赏赐,还能每房都分一份去?二房旧年也曾吵闹过,要求平分赏赐,那时候夫人可是坚持长房占大头,寸步不让的,如今又怎么说?!”

    秦仲海淡淡地道:“宫中赏下来的物件,本就是分开两份的,一份给咱们承恩侯府,一份给三叔。只是往年三叔不在京城,因此由我们家替他暂且收着罢了。那些物件从宫中赐下来开始,就一直贴着封条,咱们家没一个人敢去揭的。若不是有册子一并赐下来,咱们只怕连箱子里头装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你道父亲就从来没有过想法?只是圣上特地嘱咐过他,他不敢违令罢了。也因此,他对那些东西总是视而不见,全交给母亲处置。母亲也只命人抬入库中封存,从不对人提起。本来再过几年,母亲也会把这事儿交到你手上,自然也就会说清原委了。但三叔三婶既已回京,咱们家的差使就算是完结了,对大家都是好事。”

    说完了,他便叹了口气:“幸好宫中每年赐给三叔的物件,都是易于存放的死物,否则放着放着朽坏了,我们还不知该如何处置呢,又不能开了箱,把东西取出来。”

    姚氏早已听得呆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宫里居然每年赏赐咱们家东西的时候,还不忘给三叔留一份?既然有这等恩宠,为何圣上三十年来都不曾过问三叔的去向?若不是侯爷特地派人去寻,只怕这会子三叔还没回京呢!难不成他一日不回来,那些赏赐下来的东西就一直存放在咱们家的库房里,不许咱们家的人动上分毫?圣上难道不担心,三叔一辈子不回来,那些东西就一辈子到不了他手中么?!”

    秦仲海苦笑:“正是如此。若是三叔不回来取回这些东西,日后便由他的儿孙来取,总归不会成为我们的就是了。宫里一直盯着我们家呢,不会叫我们有空子可钻的。”

    姚氏面上不由得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秦仲海反过来劝她:“你也别舍不得了,那本就不是咱们家的东西。咱们家不过是替三叔保存几年罢了。况且,那库里头虽有些不错的物件,但也不是件件都贵重,还有不少只是有些意思的小玩意儿而已。三叔年轻的时候,最喜欢把玩这种小玩意儿,倒不讲究其价值几何。圣上赐物,也是随着三叔那时候的喜好来的。这样的东西,对你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姚氏喃喃地道:“话虽如此,可是我……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事儿……”她咬咬唇,嗔了丈夫一眼,“你们家的规矩怎的这般古怪?明明没有分家,宫里有赏赐下来,竟还要分成两份,长房二房一份,三房另有一份,分开来算。而三叔既然不是做了什么丑事,被撵出家门的,不过是迁居到边城去罢了,为何他的东西没有直接送到他家去,反而是侯爷和夫人替他保存了三十年?我这个长媳从未听说过个中缘由,你明明知情,也没提醒我一声,害得我在夫人面前差点儿出了丑!”

    秦仲海笑道:“父亲不许人在家里提起,母亲和我能怎么办?况且一个丙字库,不过是小事罢了,哪里就值得你着急成这样?如今事情也弄清楚了,母亲既然有吩咐,你只管去照办便是。”他凑到妻子耳边,压低了声音,“可别自作聪明,扣下几件东西,以为别人不知道。三叔那儿有册子,内务府那儿还有留档呢。万一哪天三叔进宫晋见时,一个没留神露了口风,你可就丢脸丢到宫里去了!”

    姚氏脸一红,梗着脖子道:“你少埋汰人了,我怎会做那种事?!”

    秦仲海笑着直起身,掀了帘子出去,继续回抱厦里看书了。留下姚氏一个人在屋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终究还是气恼地拍了拍桌子,便叫了玉兰进来,命她拿着钥匙,带着几个有力气的婆子,到丙字号库里取四个箱子,再送到清风馆去。她本人就不亲自过目了,也省得看了心塞。

    当玉兰把四个大箱子送到清风馆的时候,三房一家已经歇息好,正重新梳洗穿戴了,预备参加长房特地为迎接他们而设的接风宴呢。看到箱子,秦含真很是意外,问玉兰里头是什么?

    玉兰恭谨地向秦柏与牛氏说明了缘由,又将钥匙与清单册子奉上,束手道:“我们二奶奶说了,这是夫人特地交代下来的。若是三老爷、三太太瞧了不喜欢,只管到丙字库里挑新的去。”

    秦柏怔在那里,半晌才道:“你说这丙字库里,还有每年从宫里赐下来,指明是给我的东西?是圣上赐的么?还是太后娘娘赏的?大哥与大嫂确定没有弄错?每年都有?”

    玉兰笑着道:“是,每年都有。但凡是三节两寿,逢年过节,宫中从来都没少过赏赐的。这份恩宠,在京城里,咱们侯府可是头一份呢!”

    秦柏抿了抿唇,微笑着对玉兰说:“我知道了,你把东西放下吧,替我谢你们奶奶用心。”

    玉兰恭敬地退了下去。

    她走了,牛氏便笑着对秦柏说:“我还以为你跟你那位姐夫有什么心结呢,没想到他待你倒是很不错。”

    秦含真则歪着头问:“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京城里就没人去西北找祖父呢?”

    秦柏轻轻拍了拍孙女的头,没有回答,却让虎伯带人把那几个箱子抬进书房里,说是有空了再打开来看。听这口气,竟是没打算立刻查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

    秦含真却忍不住好奇心:“祖父,你是打算晚上回来后,或者明儿有空时再开箱查看吗?”其实现在长房还没人来通知他们去赴宴,他们还拥有一点私人时间的。

    秦柏笑笑,看向大门的方向:“少英与阿勇回来了。快叫他们过来说说,都打听得怎么样了?”

    秦含真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表舅和虎勇的身上,等他们进了正屋,便跑过去问:“表舅,勇叔,怎么样?你们有没有见到赵表哥的父亲?”

    吴少英笑着摸摸她的头,抬眼对秦柏道:“老师,学生今儿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秦柏忙问:“见过那位辽王府的大公子了?”

    吴少英摇头:“那倒没有,但学生联系上了他手下的一名长随,又透过那名长随,给他府中的一位兰姑娘捎了信。这位兰姑娘是前不久才从辽东辽王府南下京城的,从前侍候过赵小公子的生母,极为关心他的平安。她说,会把消息告诉辽王府的大公子,只是有个悠关性命的重要消息,需得事先告诉赵小公子一声,便约他明日到隆福寺相见。”

第二十一章 兰雪

    暮春时节的隆福寺,游人极多。春光正好,暖风习习,哪怕今日并没有庙会、集市或是法会,隆福寺内外也依旧十分热闹。

    赵陌穿着一身素淡的蓝衣,低调地坐着马车来到了隆福寺外。驾车的是虎勇,车内还有吴少英相陪,跟车的是吴少英的两个护卫,再带上一个李子帮忙跑腿。

    李子是秦含真特意派来的,因她听说李子与青杏兄妹俩小时候在京城住过一两年,又得知李子对京城道路还算熟悉,便打发他跟在赵陌身边,做个跟班。若赵陌有什么事需要差人去办,让李子出马,总好过次次都劳烦吴少英的人。李子对此打了包票,说他小时候常跟着长辈到隆福寺去烧香拜佛的,对寺里的格局再熟悉不过了,还可以伪装一下京城口音,冒充本地土生土长的少年人,方便打听事情。

    秦含真倒是对此半信半疑,不过有个能认路的小厮跟着赵陌,总比叫赵陌一个人进寺里的强。

    那位兰姑娘据赵陌说,是他父亲赵硕的屋里人,从前在辽王府里也算是侍候赵硕多年的大丫头了,还是他母亲温氏做主,才开的脸。她与赵陌母子,一向相处得还算亲厚,应该是可信的。

    然而这等身份的女眷到寺里来,定会做清场工作。外男也不好随意入内与她相见。吴少英等人出于对宗室女眷的敬重,也是因为兰姑娘事先有所要求,只会陪着赵陌入寺。但等到他与兰姑娘见面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跟着的。人心隔肚皮,谁能担保那位兰姑娘百分百可靠?李子以赵陌小厮的身份跟随入内,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但以李子自小学武生的功夫底子,若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大约还能护得赵陌一阵子,让他有时间呼救,叫来吴少英等人。

    马车并未从隆福寺正门进入,而是走的侧门。这边的香客人数不如正门的多,但也不少了。赵陌微微低了头,下车跟着吴少英等人走进寺中,装作是礼佛的香客,先是简单在寺内转了一圈,寻到个僧人问明那位兰姑娘所定的地点所在,一行人便在僧人的引领下,直接往那座僻静的小院走去。

    这小院原是招待香客用的,只是位置在最角落处,面积又小,惟有在隆福寺里举行大型法会,僧众或香客人数过多,其他地方无法安置的情况下,才会采用,平日里多数时间是锁起来的。但如今这座小院已被某位贵人长期订下,即使有大型法会举办,也不能再用来招待香客了。

    小院之中凤尾森森,高大的竹丛仿佛与院后的竹林融为一体。明明今日阳光灿烂,可是在竹叶的遮挡下,却无法照亮整个小院,倒显得院中幽暗一片,比别处更显阴凉。院中只有精舍三间,带着几分陈旧,但地方倒还干净。

    吴少英问了引路僧,得知那位“贵人”尚未到达,便先带着一名护卫,走进精舍中转了一圈,才出来对赵陌道:“小公子若一定要独自见那位姑娘,那就在此等候吧。我们就坐在方才来时看见的那处草亭中,有事小公子定要大声呼叫我们。”又转头示意李子,“你也要护得小公子周全,知道么?”

    李子连忙点头:“是,吴爷。”

    赵陌再次向吴少英郑重一礼,肃然道:“多谢先生为我设想周全。”吴少英叹道:“说真的,我并不认得这位兰姑娘是谁,只是你既然信她,我也只好由得你去了。但你心里也要有数,如今即使是至亲至近的血缘亲人,都未必可靠,更别说是外人了。你见了那位姑娘,也要多留个心眼才是。千万不要糊里糊涂跟着人离开,无论做什么,都记得要带上李子。”

    赵陌严肃地答应下来,吴少英方才带着两名护卫出了门。院外不远处的路边,筑了一座小小的草亭,亭中有石桌石椅,可供人闲坐。他们会留在那里等候赵陌。

    引路僧分别给精舍与草亭送上了一壶热茶,便退下了。这座院子里发生的事,贵人早有吩咐下来,寺中僧众不得过问,他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赵陌端坐在精舍中静候兰姑娘前来。李子便一直站在精舍外头守着,时刻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只是不知为何,那位兰姑娘迟迟不见踪影,让人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有事绊住了脚,无法出门了。想来她是宗室子弟内宅中的爱妾,若上头没有主母还罢,有主母在,还是小王氏这样出了名厉害的主母,她的行踪必会受到极大的限制吧?不可能真能自由出入的。

    赵陌心里慢慢产生了一丝焦虑,就在这时,精舍后方的门却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名妙龄女子轻轻走了进来,悄然出现在他身后。赵陌忽然觉得不对,猛一回头,看到那女子,不由得怔住了。

    这时候,李子才无意中回头,瞧进屋中,看到那女子的出现,吃惊地叫了一声。

    妙龄女子肤色极白,长着一张美艳的圆脸,双目细长,眼尾微微挑起,气质比从前多了几分雍容,穿着打扮也华贵了许多。她冲着赵陌微微一笑,低头敛袖一礼:“许久不见了,陌哥儿这一向可好?”

    “我还好,兰雪姐姐你这是……”赵陌神情复杂地盯着对方高高隆起的小腹,分明记得自己离开辽王府的时候,她还没有怀孕的消息传出。这才过去了多久?半年而已!

    兰雪略露出几分娇羞的表情,手抚上小腹,低头不好意思地道:“大爷离开王府的时候,我就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后来王爷和王妃那般生气,我即使知道了,也不敢声张。还是后来告诉了大爷,大爷才让人把我接到京城来的……”

    赵陌的心情更加复杂了。若是这般,算算时间,这个孩子只怕是在他亲生母亲温氏去世后不久,就怀上了的。父亲竟然对母亲薄情至此么?而父亲能将怀孕的通房接到京城,为何就偏对他这个嫡长子不闻不问呢?

    兰雪慢慢走到赵陌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并没有问过他什么,对比从前的态度,显然有了一丝轻慢。只是赵陌如今已经顾不上计较这些了,他直接在椅子上坐下,板着一张脸道:“兰姑娘让人带话,把我约到这里来,说有重要的事情相告,却不知是什么事?”不经意间,已经改变了对对方的称呼。

    兰雪笑笑,仿佛不在意般,抬头看了屋外的李子一眼。

    赵陌迅速道:“那是我的心腹,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姑娘只管说就是。”

    兰雪笑得更深了:“哥儿离开辽王府的时候,身边只带了几个人,里头似乎并没有这个小厮吧?这又是哪里找来的人?哥儿如今,到底是住在哪里?昨儿送信的人,死活不肯说自家来历呢。”

    赵陌避而不答:“到底是什么事?”

    兰雪又问:“哥儿为何离了温家,一个人跑到京城来?若是大爷知道了,必然会担心得不得了!大爷将哥儿送到温家去,原是一片苦心,哥儿怎的就如此鲁莽呢?平白辜负了大爷的好意。”

    赵陌抬眼看她:“若你没有别的话可说,我就走了。”

    兰雪收了笑容,眼圈竟慢慢红了起来:“我知道哥儿不耐烦听我这些话,只是哥儿如今也大了,不能再象小时候那样淘气了。大爷和奶奶一心为了哥儿的前程着想,哥儿哪怕是看在去世的奶奶面上,也不该不顾自己的安危!哥儿别以为我的话只是吓唬人,你该明白大爷和我让你提防的是谁。不管是谁帮你来到京城的,你都不能再待下去了,还是快些离开吧!”

    赵陌有些不耐烦了:“是走是留,我心里有数。这些话难道是父亲让你说的?他已经知道我来京城了?那为什么不来见我?捎话的人应该说清楚了吧?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父亲。”

    兰雪叹了口气:“我如今哪里能见到大爷呢?新夫人的性子最是霸道不过。若不是她才进门不久,怕惹恼了大爷,只怕早就要了我的性命了。我能活到今日,实在是多亏了大爷的庇护,再三推迟新夫人搬进新宅子的日子,我才有几日安乐日子过。可这样的日子,终究是不得长久的……”

    她看向赵陌:“大爷要护着我,已经极不容易了。若连哥儿也来了,大爷岂不是更操心?哥儿还是早些回大同去吧!”

    “我不会回去的。”赵陌看向兰雪,“你也不必再劝我,只需要把我的话传给父亲知道即可。只有父亲能做我的主,你还没资格管我的事。若是父亲知道后,也要我走,大不了我就直接回辽东去。但是大同,我是绝不会再去了!”

    兰雪看起来仿佛要哭了:“我的陌哥儿呀,大爷怎会让你回辽东?你不知道,那里如今也是待不得了么?!大爷为何明知道新夫人霸道,还非得把我接到京城来?还不是因为王府那头不安全!你不知道,二哥儿正月里没了!”

    赵陌大吃一惊,猛然站起身来:“你说什么?谁没了?!”

    “是二哥儿呀!”兰雪这回是真的哭了,眼泪直往下掉,“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孙姨娘说看到二哥儿舌头发黑,怕是中毒死的!是谁下的毒,到现在都没查出来,倒是有个新来的婆子失了踪,不知去向了。王爷和王妃气得不行,王府里小道消息满天飞。有人说是王妃嫉恨大爷得了圣眷,故意害了二哥儿。可是陌哥儿你心里清楚,孙姨娘是王妃的人,她的儿子,王妃为什么要害了他?倒是那新来的婆子,听闻是京城人士……”

    赵陌沉下了脸:“你是说……王氏?!”

    兰雪哽咽道:“谁能料到呢?二哥儿不过是丫头生的罢了,还那么小,怎的就碍了她的眼?”她低头拭了拭泪,才抬头对赵陌说,“陌哥儿,二哥儿已经没了,你是再不能出事了!大爷绝不会容许你自投罗网,跑到王家眼皮子底下送死的。趁着如今王家还不知道你在这儿,赶紧走吧!除非有朝一日,大爷真的心愿得偿,又或是王家失势,否则……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第二十二章 诡异

    “那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当赵陌回到承恩侯府后,前来清风馆向秦柏汇报隆福寺一行的经过时,秦含真这样问他,“你该不会真的答应了要离开吧?”

    赵陌淡淡一笑:“怎么可能?即使我真要听从什么人的命令,离开京城,也不该是由兰雪做主。我还没见到父亲呢,兰雪不过是我父亲身边的一个通房丫头罢了。她还说自己没什么机会见到我父亲。既然如此,谁又知道她说的这些话是谁的意思呢?”

    秦含真深以为然:“你说得对!她如果是个真的忠心于你们一家三口的好丫头,刚来的时候就不会如此轻慢了。简直就是把你当成了不懂事的小孩子,以为你可以随她摆布,只需要说几句话,掉几滴泪,就能让你乖乖顺从呢。”

    赵陌有些意外地看向秦含真:“表妹好象对兰雪很有戒心?”虽然他自己也不相信兰雪,但秦含真既没有见过她,也不清楚她的性情为人,却直接显露出了戒备的态度,实在是出人意料。

    秦含真却道:“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也没见过她,但我听了你和李子的叙述,就觉得这个女人不大靠谱。她刚出现时的言行,一点都不象是个被厉害狠毒的主母逼得每日提心吊胆的弱女子,更象是志得意满的宠妾,根本没把你这个嫡长子放在眼里。她对你也不象是多么关心的样子,只会一个劲儿地叫你回大同温家,离开京城。她要是真的关心你的安危,就该问清楚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忽然离开温家的。既然你的庶弟远在辽东王府,都会遭到王家人的暗算,那你在大同是否也遇到了同样的危险呢?她对此根本就没有多问,反而更想知道,你来京城后,住在哪里,跟什么人在一起,然后就是催你尽快离开。由此可见,这个女人信不过。”

    赵陌苦笑道:“我也知道她不可信。倒不是因为她言行有什么不妥,而是看到她的肚子,得知那是在我母亲去世后不久怀上的,我心里就觉得不舒服。我倒是没奢望过父亲会只守着母亲一个人,他在辽东时,也不是没有侍妾通房,甚至我二弟就是庶出的。可是那时我母亲毕竟刚刚过世……父亲倒罢了,兰雪一直表现得对我母亲忠心耿耿,却竟然在我母亲新丧的时节,勾引我父亲,怀上他的孩子……更何况,她一直隐瞒自己有身孕的消息,直到我二弟夭折,她才往京中报信,让我父亲将她接到京城来……我不知道她如今对我抱着什么心思,只知道,此女心机深沉,绝不是我以往所以为的忠心婢女。她的话,我只敢信一半。之所以不是全然不信,还是因为我没法见到父亲,只能指望她替我传话的缘故。”

    吴少英问他:“小公子可曾问过那兰姑娘,什么时候才能与令尊见面?”

    赵陌叹了口气:“她只说自己也不知几时能见到父亲,因此拿不出一个确切的日期来,反而问我住在哪里,说是等我父亲知道了消息后,就会上门去寻我。我想着承恩侯府与王家是姻亲,万一走漏了风声,会给承恩侯府带来麻烦,也会让舅爷爷难做,因此就没说。后来想起隆福寺中的引路僧曾经说过,那个院子是被贵人长期包下的,我便问兰雪,包下院子的是否父亲。她没有否认。我就想,日后时时留意那院子的动静,应该有机会遇到父亲的,便没有跟兰雪有所约定。”

    吴少英有些不解:“令尊包下那处院子做什么?”难道赵硕是个信佛的人?倒是没听赵陌提起。倘若精舍**奉有赵陌亡母温氏的牌位,兴许还可以解释一下,可偏偏他又看过精舍,知道里头什么都没有。他还有一个疑问:“令尊包下的院子,那位兰姑娘可以随意用来待客,却不担心会让令尊知道么?还有,今日她到底是从哪里进院子的?我们在外头路边的草亭中等候,除了引路僧送茶水来,从头到尾都没瞧见有人靠近院门。若不是你们自个儿出来了,说已经见过兰姑娘,我还以为今日是白跑了呢。”

    关于这一点,赵陌也有些想不明白:“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进来的。等我察觉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我身后了。如今回想,大约是从西屋里走出来的吧?我本想等她走的时候,留意她是从哪里离开的。可惜她坚持让我先走,我只好照办,心里想着,过后定要回来探个究竟才行。”

    李子补充说明:“小的也觉得很奇怪,她忽然冒出来,就象个鬼似的,难不成那屋里还有暗道?出寺的时候,小的便去找寺中僧人打听,可他们都象是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反而怪小的看错了。真真气人!”

    秦含真双眼一亮:“暗道?会是谁在那儿挖的地道吗?是谁弄的?隆福寺这种地方,还有那种东西?”

    一直沉默旁听的秦柏笑了:“隆福寺中是否有不为人之的地道,我并不知晓,但从前我还在京中时,倒是听过一种传闻,指京中有些寺庙会在招待香客的精舍里加设暗道,方便某些借礼佛名义到寺庙里来暗中相会的人行事。”他顿了一顿,觉得自己的说法过于暧昧了,又补充说,“那时几位皇子有意夺嫡,他们与一些朝中官员明里分别在相邻的两个院子落脚,却借着这种暗道,避人耳目,私下会面,商讨要事。我知道那时京城中的一座小寺庙有这样的暗道,但它在夺嫡那几年里已毁于大火,别的地方,我就不清楚了。兴许隆福寺中也有,也未可知。”

    秦含真心中一动,看向赵陌:“要是这么说的话,你父亲会包下这么一间院子,倒也合情合理。”

    赵陌却皱起了眉头:“既然是这样的地方,父亲怎会不派个人去看守?他还任由兰雪随意使用。看兰雪的模样,她似乎并不认为,她在那里与我见面的消息,会传到我父亲耳朵里。我觉得父亲应该不至于如此粗心大意才对。”

    秦含真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如果那院子不是赵陌父亲赵硕包下的,又会是谁的呢?总不能是兰雪自己包的吧?虽说赵硕如今也算是未来皇储的大热人选,但他身上连个正式的爵位都没有,他的侍妾,还是通房丫头升上去的侍妾,即使怀了身孕,也说不上是什么贵人吧?

    兰雪这个女人,果然处处透着诡异。

    秦含真对赵陌说:“表哥将来还是少跟兰雪见面吧,咱们再想别的办法,联系上你父亲好了。”

    赵陌点头:“我也觉得她言行古怪。若不是还要靠她给父亲传信,我也懒得再跟她打交道。”

    秦柏有些严肃地问:“广路,既然你不打算相信这位兰姑娘,那么关于你庶弟被王家派人毒害一事……到底是真是假呢?”

    赵陌一愣,脸上露出了几分悲愤的神色:“我不知道。只是……这样的事,她没必要说谎。她说二弟死了,那二弟就一定是死了,而且也肯定有证据证明,王家与此脱不了干系。否则兰雪又如何能取信我父亲,令他答应接她进京养胎呢?”

    秦含真敏锐地察觉到几分不对:“如果说,兰雪姑娘让赵表哥的父亲相信了,是王家害死了赵表哥的弟弟,那又是怎么说服赵表哥把身怀有孕的她接到京城来的呢?也许辽王府里并不安全,可她不是说,那个有嫌疑的婆子已经跑了吗?辽王府能有几个王家的奸细?再不安全,还能比京城更危险?京城可是王家的大本营!难道在赵表哥的父亲眼皮子底下,王家就不敢下这个狠手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赵表哥的父亲就没理由把他送到大同温家去了,只需要护在自己身边就没问题啦?”

    她抬眼看向赵陌:“除非你的父亲认为,辽王府是一个比京城更危险的地方,他的女人孩子留在那里,性命更加难保。难道辽王与王妃会比王家人更想置他的子嗣于死地吗?赵表哥,你不是说过,回到辽王府,你或许会日子过得艰难,但性命却是无碍的。可令尊似乎并不这么想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赵陌的脸色微微变了,若有所思。

    秦柏淡淡地道:“不管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不能只指望广路的父亲能替他做主了。”他对赵硕越来越不满了,并不觉得对方是个合适的皇储候选人。也许,每个盼着他亲外甥早早死了后,坐上东宫皇储之位的宗室子弟,他都不可能喜欢。

    吴少英叹气道:“除了他,还能指望谁呢?如今真真是投鼠忌器。赵小公子的父亲有大志向,眼下却偏偏要受王家束缚。若把这件事捅开,王家固然是得不了好,赵小公子的父亲也要受牵连。到时候,赵小公子父子间又要如何相处?”

    秦柏冷笑了一声:“他好歹也是皇家贵胄,还想指望一介臣子帮他坐上皇位,为此连妻儿都不顾了?这样的人,也有脸说有大志向!”

    赵陌的脸猛地涨红了,不由得低下头去。虽然秦柏是在指责他的父亲,可在他内心深处,并不认为秦柏的话有错。父亲确实让他失望了,如今他只盼着对方还有救,对他这个嫡长子还有几分父子之情,才会坚持要见父亲一面,再决定后事。

    秦柏素来很少在背后骂人,仅说了一句,便不多讲了,只对赵陌道:“若我有幸蒙圣上召见,会提一提你的事。这是我的想法,也是为了圣上与东宫着想,并非为了你,你无需感到不安。不过,你若实在想先见令尊一面,再谈其他,那就尽量想办法给他递信吧。”

    既然兰雪已不可信,给他的新宅子传信,有很大可能会落到兰雪手中,给辽王府传信,又有可能会被小王氏知晓,赵陌想要给父亲递信,只能指望别的路子了。

    秦含真给他出了个主意:“等父亲下次休沐回家的时候,我们把事情告诉他吧?他在皇城里做禁卫,肯定有见到你父亲的时候,到时悄悄捎个口信就好啦?”

第二十三章 愤怒

    秦平先前请假来迎接父母女儿的时候,秦柏并没有将赵陌的事告诉他。

    当时秦柏是觉得,一来赵陌的行踪最要紧的是要够隐密,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份泄密的风险;二来,也是低估了事情的难度,以为进京后不用费什么劲儿,就能联系上赵陌的父亲赵硕,然后顺利将赵陌转交到赵硕手上,不必秦家三房再为他的安危操心了,根本没料到还有兰雪这样的麻烦。如今无计可施之下,秦含真提出找秦平转达口信,可以说是最容易也最安全的方案了。秦柏点头赞成了孙女的提议。

    只是秦平还有好几天才到休沐时间。目前而言,赵陌还得再过一段隐姓埋名的低调日子。

    赵陌再次郑重谢过秦家祖孙,但同时他也觉得,不能事事都倚仗秦柏父子与吴少英,他自己也要想想办法去联系父亲才是。隆福寺那处被包下的小院是一个很好的线索,他打算时时留意着,预备一见到父亲,便上前相见。若赵硕包下那处小院,果真是为了秦柏所说的那个目的的话,他到隆福寺中来,肯定会注意保密行踪。赵陌主动冒头与父亲接触,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秦柏出于安全考虑,劝赵陌不要亲自去隆福寺等待。一来兰雪立场可疑,还不知道她会不会把赵陌的行踪透露给不该知道的人,给赵陌带来危险;二来,隆福寺人来人往,时常有达官贵人的家眷前往烧香,难保个中会有人发现赵陌的身份,那就更糟糕了。若是想要留意那处小院中的来客,大可以让李子去时时盯着。

    他不过是个小厮,无论是辽王府还是王家的人,都没人认识他,而且他身手还算灵活,又熟悉地形,逃跑起来也方便。他是吴少英送给秦含真的小厮,如今秦含真也没什么地方用得上他,完全可以出借给赵陌,暂时使唤几日。

    秦含真对此没有异议,李子本人也有些跃跃欲试,吴少英还嘱咐了他好些小心的话。

    赵陌见状,心中实在感激不已,再次郑重向秦柏、秦含真与吴少英致了谢,又向李子作了个揖。

    李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摆摆手,摸了摸头,说了声:“小的这便回寺里盯着!”便飞快地跑了。

    秦含真这才知道,自家这个小厮原来脸皮还挺薄,平时还真没看出来。

    此事议定,众人便各自散了。吴少英笑着离开,打算追上李子,给他些钱,预备他盯哨时使用。否则他在寺中守上几日,难不成还要他自掏腰包来付伙食与香火钱不成?况且,隆福寺毕竟是间大寺庙,不是什么墟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入内的,总要寻个好点的借口,才不会引人怀疑。

    此时已近午时,秦柏留赵陌下来用午饭。客房那头虽然也为客人提供一日三餐,但承恩侯府这样的地方,外院大厨房也是势利眼。象吴少英“表兄弟俩”这样的客人,自然比不得那些高官显爵的人家,或者是内院里哪位体面的太太奶奶的娘家亲戚,下人送上来的饭食说不上糟糕,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赵陌本人并不在意,但秦柏却不想在这种生活小事上委屈了他。因此,只要条件允许,他都会让赵陌尽量到清风馆来用饭,又或是直接打发人从清风馆的份例中分两份饭食到客院去,给吴少英与赵陌两人,连理由都是现成的——秦三老爷关心他的学生和学生的表弟,别人管得着吗?

    赵陌感激秦柏的好意,也不会拒绝。他知道秦柏喜欢什么样的孩子,所以在午饭开始之前,他先拿一些看书时没弄懂的问题请教了秦柏,问完以后,又老老实实拿出自己昨晚上练字的成功给秦柏看。等这些事情都做完了,他才到舅奶奶牛氏跟前去,陪老太太聊聊家常,再教梓哥儿写几个字。

    秦含真本来一向是要跟着他一起行动的,但今天却留在了书房里。她察觉到自家祖父的情绪不是很好,似乎在生什么气,然而又不想表现出来,让其他人知道。不过秦含真习惯了察颜观色,很快就发现了祖父的不对劲。既然他不想告诉别人,她便索性独自留下来,悄悄问他怎么了。

    秦柏只是微笑着说:“祖父没事,你祖母正等着你呢,你快过去吧。”

    秦含真却道:“祖母那儿有梓哥儿和赵表哥在,我迟点过去也没什么。但祖父心情不好,我怎么能就这样走开?”她想了想,凑到秦柏身边问,“祖父是因为赵表哥的父亲而生气么?”

    秦柏顿了一顿,叹了口气,没有否认。他说:“赵硕倒罢了,我只是觉得王家太过嚣张了!对宗室子弟也敢说害就害了,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秦含真歪头:“他们不是一向这么嚣张吗?先前赵表哥在大同的时候,他们也早有要害他的意思。”她对赵陌的庶弟遇害,其实并不是很意外。

    但秦柏却很意外,也很生气:“那时候他们只是指使而已,下手的却是温三爷。况且,温三爷将广路抓回去,只是将他软禁起来,尚未加害他的性命。广路的弟弟,却是真的夭折了!他只是个庶子,年纪又小,能对王家女将来的孩子造成什么威胁?!意欲加害嫡长子,已经很过分了,连不会碍着他们事的庶子也不肯放过。难不成对于王家人而言,只要能让他家女儿将来生出的儿子顺利坐上皇储的宝座,任何有可能会阻碍他们的人,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除去么?那么如今的东宫对他们而言,是否也是一个阻碍?等到他们家的女婿真的成为了新的东宫主人,圣上是否也成了他们家女婿登基的阻碍?到那时候,他们又打算做什么?!”

    秦含真已经明白秦柏的愤怒缘由了。王家人的做法确实太过分了,似乎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意味在。也许辽王府大公子赵硕的一个庶子,在王家人眼中不算什么,只是一个他们确保自家女儿未来的儿子会成为赵硕独一无二继承人的威胁而已,还是个不怎么有份量的威胁,但王家人显然不愿意发生任何意外。他们先是买通温家三爷,加害赵陌,接着又直接出手干掉了赵陌的庶弟。等到他家女儿生下赵硕的子嗣后,就没有任何人能妨碍这个孩子未来的前途了。等到赵硕成功入主东宫,成为皇储,王家女所生的子嗣便也会成为未来的皇储。

    王家算盘打得如此响,似乎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可是在秦柏看来,拦在王家青云路面前的,可不仅仅是赵陌与他的庶弟而已,东宫太子,甚至是当今圣上,他们又何尝不是阻碍王家实现自家野心的存在?王家今天可以杀掉一个宗室子弟,将来说不定就能杀死身份更加尊贵的人。这让关心圣上与东宫的秦柏如何能忍受呢?

    秦含真只能轻轻拍着祖父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怒气。她探头朝西屋那边看了看,见赵陌正端端正正地坐在牛氏下手,听她说着话,那模样别提有多老实乖巧了。她眼珠子转了转,就对秦柏说:“其实现在……最麻烦的事,就是赵表哥不敢把事情闹大了,怕影响了他父亲的名声,妨碍了他父亲的前途,那会破坏他们父子间的关系。但我觉得……祖父,一个为了向上爬,就无视妻儿亲人性命的男人,如果真让他登上高位,对国家和百姓也不是好事。如果赵表哥的父亲会为了保护他,反抗王家人的举动,那还罢了。如果他是装作不知道,无视亲生儿子遭遇生命威胁,我们还是要告他一状的。”

    秦柏看向孙女,秦含真眨了眨眼:“这一状,告的其实不是赵表哥的父亲,而是他背后的王家。毕竟,现在东宫还安然无恙,那些宗室子弟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也不会公然说出自己要做皇储的话来,那可是在诅咒东宫呢。这么一来,谁都说不准自己是否名份已定,谁都有希望上,不是吗?晋王世子失败了,辽王长子顶上,若是辽王长子不行了,又会是谁脱颖而出呢?就算赵表哥的父亲失败了,也难保王家不会再盯上别的宗室子弟。最保险的方法,还是要让圣上知道王家人的盘算才对。”

    事实上她觉得,在接连把女儿嫁给晋王世子与辽王长子后,王家的盘算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现在谁还不知道王家一心要捧出个有王家血脉的未来皇后来?但圣上是否知晓,就是未知之数了。还是要跟他说清楚,让他有点防范之心,大家才能安心。

    秦柏沉默不语。秦含真大气都不敢出,两眼直盯着祖父的脸。

    不一会儿,秦柏总算有了表情。他看着孙女儿,微微一笑。

    秦含真小心问:“祖父也赞成我的看法吗?”

    秦柏却没有回答,只是说:“昨儿你二堂婶让人送来的几个箱子,如今还放在那里呢。你要不要打开来看看?若喜欢什么,就尽管拿去。”

    秦含真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祖父到底是赞成,还是不赞成呢?

    但秦柏就是不肯给她一个确切的答复,反而微笑地带着她来到那几个大箱子面前,研究了一下上头的封条,便要寻个裁纸刀来开封。

    就在这时,内院姚氏又打发人过来了。这次来的是个婆子,任务是来传话:“二奶奶问,三老爷、三太太什么时候有空?她好亲自带着几位在府里逛一逛,好让三老爷、三太太和姐儿、哥儿们认认家里的路?”

第二十四章 参观

    三房参观侯府的事,是早就说好了的,只是没说好时间而已。秦柏虽觉得姚氏此举有些突然,但也没有拒绝。一家人用过午饭,稍稍休息片刻,下午便齐齐往枯荣堂去了。姚氏就在那里等候。

    三房参与的人除了秦柏与牛氏夫妻,还有秦含真与梓哥儿姐弟俩,另外再带上虎嬷嬷、梓哥儿的乳母与青杏、夏荷二人。虎伯与虎勇、李子等人都是男仆,不方便进内宅,早在虎伯的带领下把外院给逛熟了。吴少英与赵陌则是外人,也不会参与。

    姚氏热情一如昨日,只是秦含真总觉得她今日笑得有些僵硬。不过看她对三房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异样,估计是自己有事吧?秦含真也没有深究,只把注意力放在这座宽阔华丽的大宅上了。

    承恩侯府乃是御赐的宅第。秦家祖上封侯,这大宅是照着侯府的规格建造的。本来到了老侯爷秦扬继承的时候,爵位就该往下降一等,太夫人再去世,宅子便该稍加改建,使其与秦家爵位匹配了。但因老侯爷立下了军功,先帝特许他原爵承袭,不必降等,这宅子便原封不同地保留了下来。直至三十多年前,永嘉侯府蒙难,赐第被先帝收回,又赐给了别的官员,方才改了其中部分房屋的格局。秦松重新得回这座宅子后,三十年来陆陆续续改建过不少地方,但大体上房屋方位跟旧时相比,改动不多,因此秦柏还依然有熟悉感。

    侯府宅第一共五进。前院到仪门处是一进,这里是外院。东西两侧都是排房,共有十多间屋子,名义上都叫外书房,其实同时兼备了客厅、书房、茶房、账房与客房等功能。其中光是客厅就有三四个,预备着同时有不同的客人上门,可以分别在不同的厅中接待,也免得所有人都撞在了一起,叫主人家为难。吴少英与赵陌如今就住在西排房靠北的客房中,距离清风馆极近,抬脚走几步就到了。这大概也是姚氏安排他们俩住在这里的原因吧。

    东排房后头原是亲兵部属们住的院子,但如今也没留下几个人了。自从永嘉侯府被抄,老侯爷的亲兵们或被遣散,或被牵连。等秦家平反后,能活着重新来投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秦松并未沾手军中事务,这些老人投置闲散,有人失望离开,有人渐渐老迈、去世,如今也就只剩下两三家人还住在那里。空出的屋子,基本都被侯府的下人占据了。院子南面如今还改建成了车马棚,规模比起老侯爷在时扩大了一倍不止,几乎占了一大半的院子去,环境也实在不怎么样。

    秦柏看到这个场景,心中也有些不大好受。他坚持要去看那几家亲兵部属,才发现,只剩下两位老人是他还认识的了,一位已经老糊涂,一位已经半瞎,都认不出他来。至于其余家眷,基本都是生面孔,部分人与其说是老人的至亲,还不如说是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八杆子打不着才投奔了来的,仗着老人无儿无女,又容易心软,就赖着不走了。秦松虽说对亡父留下来的这些人手并不看重,但主母许氏却待他们不错,一应衣食住行,供给都是充足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秦柏的心里不知该觉得难过,还是愤怒。他想起金象曾说过,兄长秦松一直抱怨圣上不肯重用自己,连从前老侯爷的直属军队都不肯交到自己手上。秦柏心想,就冲兄长秦松这副态度,谁敢放心将兵权交给他?整整三十年的时间,承恩侯府好歹还有老侯爷留下的底子,再不受重用,也不至于让旧部们荒废至此吧?!连个象样的亲兵护卫都没有,秦松要兵权何用?

    这个院子里,其实还有一位稍微不那么老迈的亲兵,但目前只是以护卫的身份留在侯府中的。他是秦松成为了承恩侯后,才招揽来的高手,原本也是打算培养成亲兵心腹的。但秦松一直没有机会插手军务,这个人便也只能留在侯府中做个护院总管了,顺便帮着培训仆人中的青壮,扩大护院队伍。当秦松出门的时候,他也会跟着做个随从兼护卫,也许还有客串打手的时候。

    倘若秦松只是用不惯亡父留下的旧部,那这个人总是他自己找来的心腹了吧?秦柏本就是将门子弟出身,看着对方高大健壮的身材,手上的老茧,行走的姿态,还有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来的气息,便知道他定然身手不凡,骑射也是一把好手。可惜这么一位好手,秦松居然只拿他当护院、护卫使,拖到如今都四五十岁了,还能有什么指望?若秦松是个有远见一些的人,自己得不到兵权,就不能把这个人推荐到别的将领手下么?凭老侯爷的人脉,这又算是什么难事呢?二十年时间,足够培养出一位独当一面的将领了。即使秦家拿不回兵权,好歹也在军中有了帮手。

    可秦松是怎么做的呢?拿人当随从,给他娶了个家生丫头为妻,生下来的儿女,男的给家里的爷们做跟班,女的不是做丫头,便是嫁给府中的男仆。这完全就是一个奴仆的待遇了!亏得那护卫总管本身出身不高,又老实忠心,觉得能吃穿不愁便心满意足了,不曾有过抱怨,否则岂不是平白结了仇?

    秦柏真心觉得,自家皇帝姐夫不肯重用秦松,实在是再明智不过了!

    他在那里生闷气,牛氏与秦含真都察觉出来了,不敢多说什么。牛氏也只是陪在他身边,默默地握着他的手,算是在安抚。姚氏半点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觉得三房一行人在这处下人住的院子里耽误太久了。她如今主持中馈,管理着偌大一个侯府,可说是日理万机,好不容易才能挤出半天时间来陪三房逛宅子,只是看在长辈面上罢了。难不成还真让她把半天的时间全都花在这一件事情上?

    于是她便满面笑容地劝秦柏:“三叔,三婶,咱们这就逛别出去吧?若是您想跟故人聊聊家常,改日再来便是。”说完随手就把那几个亲兵护卫给打发下去了。

    秦柏看着,心里更加郁闷。他从小到大,可不敢用这等轻慢的态度对待父亲的亲兵。略有些不敬,父亲老侯爷便会大骂儿子一顿,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动板子。想必兄长秦松旧时也是同样的待遇。怎的如今秦松做了这个家的主人,就敢公然无视亡父的庭训了呢?只需要瞧姚氏的态度,便知道如今的侯府,是真的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

    秦柏恨不能冲着秦松发火,但想到自己离开三十年没回来,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也没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他只能默默地忍下了这口气,抬步离开了亲兵住的院子。

    西排房后面分别是宗祠和一片房屋。秦柏昨日回来时,已经在祠堂祭拜过亡父亡母与列祖列宗了。但今日再来,他又有了新的感触。站在祠堂门槛外,远远看着堂中的牌位,他叹了口气,便低头离开了。

    至于宗祠旁边的房屋,他也没兴趣去看了。记得从前这里是个小花园,只建了一个小院,供族人来京时暂住。如今瞧那片地方面目全非的模样,屋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也不知道里头住了些什么人。兴许全都是家中的仆役吧?如今的承恩侯府,男女奴仆实在是不少。

    回到前院来,沿着西排房往后走,便到了仪门。仪门两头都有过道夹巷,东边通往二房住的福贵居,西边通往三房住的清风馆,两端巷尾处,又有小门,通向东西青云巷,可直接从东南与西南两处角门出府,不必走前院大门,也算是方便了二房、三房的人出入。

    三房一行人先从清风馆旁边的过道进入,这里便算是二门了,往里走都是内宅。清风馆过去,就是听雨轩,长房的次子秦叔涛一家如今就住在这里。这处院子经过改建,如今是两进。因秦叔涛不在家,他的妻妾都是女眷,秦柏无意入内,便不曾进院打扰。

    听雨轩东面有穿堂,通向枯荣堂后的松风堂。这里是承恩侯府的男女主人,秦松与许氏所住的地方。松风堂是侯府正院,素来是主人与主母的居所,但秦柏对这里却很陌生。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地方是用来供奉老侯爷元配黄氏夫人牌位的地方,也是她的旧居。作为继室的秦柏生母叶氏,从未在这里住过一天。秦柏自己,也只有在每年祭祀亡者的时候,才会到这里上香磕头。

    如今的松风堂,显然经过翻修了,与秦柏记忆中的模样大不相同。正屋五间,左右各有两间耳房,东西厢房都是三间,清一色的玻璃窗,宽敞明亮。院中种着松树石榴,还有太湖石组成的小假山,石桌石椅,香草藤蔓,廊下摆着奇花异草,院中大缸中养着金鱼,那叫一个富丽闲适。

    承恩侯夫人许氏显然是个很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她本来在跟几个妾室通房玩叶子牌的,听说三房众人来了,连忙弃了牌桌,要丫头取来梳妆匣,重新整理一下穿戴打扮,好去迎接小叔子一家。同时,她还怕自己动作慢,怠慢了秦柏一行人,连声喊着几个大丫头的名字,让她们把三房请进东暖阁里去,奉上香茶点心,好生招待着,又记得三房有两个孩子,叮嘱丫头们要拿几个孙子孙女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几样茶点来。

    只是牛氏有些小心眼,暗地里催促秦柏快走。秦柏一脸无奈地,站在院中稍稍提高了声量,冲着屋内说:“小弟只是过来认认路,这便离开了,改日再来拜访哥哥嫂嫂。嫂嫂请留步。”然后便带着妻子和孙子孙女们退了出来。

    许氏在屋里听见,便抬手示意丫环们停下为她整理头发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儿,将刚刚新插上的发簪取下,又重新回到了牌桌旁,面无表情地说:“方才轮到谁了?”几个妾大气都不敢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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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