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表字
秦柏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与赵陌还是初见,虽然印象不错,但未经过长期的相处与观察,他还不能决定什么。
赵陌对此很平静,他相信日久见人心。能够得到秦家庇护,同行往京城去,已经是意外之喜,他又怎能奢望更多?
温绍阳倒是有些失望,却也知道是自己太过急躁了,淡定下来后,就想要起身告辞了。有秦家相护,赵陌暂时不必担心会遭到王家人的迫害,温绍阳的心头大石就放了下来。但他母亲唐氏还在家中心急地等待呢。他想尽快回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秦柏原本还想留饭的,见温绍阳心急回家见母亲,便也不再挽留,只笑道:“令堂既是故人之女,老夫原该要问候一声的。只是令堂孀居不便,老夫只得失礼了。请温公子代老夫夫妻二人向令堂转达问候。日后若有机会,还请温公子再到家里来做客。”
温绍阳微笑着恭身行礼:“您客气了。日后晚辈若有机会进京,定会上门叨扰的。”告辞完毕,他再望向表弟赵陌,欲言又止。
赵陌知道他想说什么,微微一笑:“表哥不必多说了,我都明白的。回头还请表哥替我将随身行李送过来,只是别惊动了外祖父与三舅。”虽然秦家不惧温家,而且只要王家不公然出面,秦家也大可不必卖他们这个面子,但他深知王家势大,不希望自己才到秦家,便为恩人带来祸患。如此,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了。
温绍阳明白表弟的意思,心中暗叹一声,点头道:“表弟放心,我不会随便泄露消息的。表弟在这里也需多加小心。”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只能用眼神暗示赵陌。如果可能,还是尽快请秦家人动身上京吧。有些事还是早点解决了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承恩侯府固然是地位超然,可他家与王家也是姻亲,万一承恩侯府其他人与王家达成了默契,秦柏这位三老爷也未必能护住赵陌太久。
然而这话,温绍阳却不好在秦家人面前直说的。本就是有求于人,要求太多,便显得有些过分了。秦家人本来就是要上京的,来大同是要探望儿子,总不能叫人家丢下儿子不顾,为了赵陌就要走人吧?别说温绍阳说不出口,就连赵陌,也没脸提这种要求。
赵陌与温绍阳表兄弟二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交换了几个眼色,彼此都明白对方的顾虑,却也只能保持沉默。这时候吴少英笑着站起了身,对秦柏道:“老师,外头天色已经黑了,温公子年少,独自回家,未免冷清了些。不如学生送他一程吧?顺道也好见一见温家老爷,说不定还能打探一下他的心意。赵小公子在老师家中的事,也不知能瞒得多久。若是温家有人能回护一二,倒是免了许多麻烦。”
温绍阳分明还带着三名随从,说他回家路上冷清,明摆着就是睁眼说瞎话。吴少英的真正用意还在打探消息上面。秦柏清楚他的用意,就微笑颌首,答应下来,还交代一声:“让墨虎准备一份厚礼,由你替我送上,只当是我夫妻二人拜会故人之女了。你见了温老爷,还要多多说些温公子的好话才好。”
这却是在维护温绍阳,免得他救助赵陌的事叫温家人知道,会累他受长辈责罚。吴少英心中明了,笑着答应了,立刻便出去请虎伯备礼。这些东西原都是准备好的,很快就安排好了。虎伯还派了一个车夫与两名随从跟车,护送吴少英出门,替他摆一摆排场。
温绍阳一看就明白了他们师生的用意,心中感激,再次拜谢过秦柏,方才与吴少英一同离去。
秦柏见外头天已黑了,晚间不早,便笑着对赵陌道:“快到吃饭的时候了,还望小公子别嫌弃秦家的粗茶淡饭,先用饭吧?”
赵陌恭谨地道:“三舅爷爷客气了,赵陌原是小辈,您直唤赵陌名字便是。日后赵陌还要在您跟前侍奉,若您一直这样客气,倒叫赵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秦柏沉吟不语。秦含真便笑着插嘴道:“祖父,表哥说得有礼。如今他在咱们家,不好大肆宣扬的,可是您对他这么客气,别人见了,怎会不好奇呢?他既然叫您一声舅爷爷,您只管拿他当外甥孙子就是了。”
赵陌含笑看了她一眼:“表妹说得是。我原本就是舅爷爷的外甥孙子。”
秦柏哂然一笑:“却是我着相了。”赵陌是宗室,还是当今圣上的侄孙,血缘颇近。秦柏年轻还在京城时,对待这等身份的贵人素来都客气有加,从不会有失礼之处的。如今想来,却是拘泥了些。他本就是皇亲,赵陌无论是从辽王处论,还是从唐复处论,都是他的晚辈。既是晚辈,私下随意些又有什么关系?将来若是在正式场合见到赵陌,再讲究这尊卑礼仪,也还不迟。
秦柏想明白了,便问赵陌:“你单名一个陌字,可有表字?”
赵陌摇头:“并无表字。”他顿了一顿,“不过表哥曾经提过,唐舅爷爷生前曾经为我起过一个名字,只是并不曾用过。我原想着,等日后及冠,若没有长辈赐字,便将唐舅爷爷为我取的名拿来做表字了。”
秦柏忙问:“是哪两个字?”
赵陌回答:“广路。宽广的广,道路的路。唐舅爷爷他老人家想必是期盼我这一生能过得平安顺遂吧?”
秦柏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叹了口气,微笑道:“既如此,我便暂时唤你广路如何?日后若你有了正式的表字,再改口不迟。”
赵陌微笑:“既然如此,我日后的表字便是‘广路’了。这是两位舅爷爷对我的一番期许,哪里还能有更好的表字?”
秦柏笑了,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辽王就不是个斯文人,对这种事不大擅长,至于赵硕,秦柏对他印象不佳,只觉得他糟蹋了好孩子。日后除非是皇帝亲自为赵陌取字,否则他与唐复二人的份量也足够了。
秦柏便对赵陌道:“你且安心在家里住下,回头我命人去收拾书房,恐怕要暂时委屈你与少英做几日邻居。这家里人来人往,多有不便。虽说叫下人封口不难,可是家里除了我自家仆役,与我次子在大同雇佣的仆从外,还有京城承恩侯府派来在路上侍候的人。人多嘴杂,迟恐生变。你与我进内院,见过你舅奶奶。我们需得提前动身,前往京城了,这事儿却得先向你舅奶奶分说明白才好。”
赵陌心中有些讶异,心想这位秦家舅爷爷难不成还惧内?若是换了他自家祖父辽王,有事都是自己做主,哪里还用得着先说服了妻子再说?哪怕是外祖父温老爷,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看温太太脸色。不过,秦家舅爷爷本就是赤诚君子,行事自当与人不同的。
赵陌依言随秦柏去了后院,秦含真紧紧跟上。出门之后,她听见秦柏嘱咐虎勇去寻秦安回来,同时通令全家上下对赵陌的事封口,忙提醒一句:“门房是看着表哥进来的。他还瞧见温家的人在外头找人了。”虎勇点头表示知道,她才放心跟着祖父进了内院。
秦安宅中的男女仆妇,因何氏被休,被秦泰生清洗了一遍,剩下不多。秦柏与牛氏从米脂家中带来的人自然是信得过的,承恩侯府的人大多安置在那另租的宅子里,留在这边的,除了内院侍候的几个丫头,也就是厨房灶上的婆子与金象等几个男仆了,执事婆子们只每日过来听差,夜里都是回那边睡去的。赵陌与温绍阳来时,天色已晚,因此秦安宅中人口不多,内院的人不会跑到前院来看热闹,只要封口令下,再叫金象嘱咐几句,他们应该不会多嘴。
秦含真跟着进了内院,秦柏便引着赵陌去了东厢房见牛氏。虎嬷嬷忙叫百灵百巧抱了梓哥儿出来,免得妨碍他们说正事,自己则留在屋里侍候。
赵陌在东厢门外整了整衣衫,方才随着秦柏郑重迈进屋中。秦含真走慢一步,正要入内,却听得有人在叫唤:“喂,你过来!”
什么人在这内院里大声说话?
秦含真皱眉循声望去,发现是章姐儿不知几时推开了窗,扒在窗台上冲着她招手。她有些不耐烦,这时候谁有空理章姐儿呀?转过身就想进门。
不料章姐儿急了,跺跺脚,大声叫嚷:“喂!叫你你怎么不理我呀?你难道聋了吗?!”
她声音这么大,一点都没有考虑到东厢房里的人会不会听见。秦含真脸色变了变,咬牙跑了过去,压低声音骂道:“你有完没完?!没看见家里有客人吗?你不要脸,我还怕人笑话呢!”
章姐儿嗤笑一声,撇了撇嘴:“原来你这种恶人还怕人笑话?那你怎么不怕人说你们一家做尽坏事,跑到人家家里,赶走我娘,还连我都要赶走呢?!”
秦含真冷笑,都懒得跟她吵这种没有意义的架,只说:“你只管在这里撒野好了。反正你也没几天蹦达了。等你回了陈家,我管你去死!”
“你——”章姐儿杏眼圆瞪,忍不住要骂人,话到嘴边,她想起了母亲临走前的嘱咐,死死把这口气给忍了下去,只板着脸询问自己关心的事:“刚才那人是谁呀?就是刚刚进东厢房那个……穿着白衣裳,瞧着……挺俊的公子,他是什么人?”
第五十六章 怜惜
秦含真有些意外章姐儿会问起赵陌,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奇表情,而是脸颊上自然而然地浮起了两片红晕,十足少女羞涩却又止不住喜悦与好奇的模样。
虽说赵陌确实是个挺俊俏的少年,但人家也就是十一二岁年纪,章姐儿也不过九岁,还没到慕少艾的时候吧?章姐儿这副板着脸、却掩饰不了双颊上红晕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秦含真眉头微微一皱,觉得如果章姐儿这女孩子小小年纪就对赵陌动了春心,还真是令人恼火,不如早些打消了她的念头比较好,就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关你什么事?”转身就头也不回地掀起门帘一角,进屋去了。
章姐儿满心想要打听那俊俏少年的身份来历,为此不惜忍下了秦含真给她受的气,没想到却落得这么一个回答,顿时就耷拉下脸来,生气得直跺脚:“得意什么?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凭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丫头见状,忙上前好言相劝:“姑娘别生气了。不过就是个人罢了。既是老爷太太的客人,您想要打听也不难的,何苦与大姑娘生气?”
“呸!”章姐儿啐了她一脸,“你叫谁大姑娘呢?我才是这个家的大小姐!那桑姐儿算哪根葱?她以为赶走了我娘,叫爹恼了我,她就能做这个家的大小姐了吗?做梦去吧!爹不过是一时糊涂,误会了娘,迟早会醒过神来,把娘接回家里来的。到时候那桑姐儿,还有她家的两个老不死,就会被赶出去了。这是我的家,谁也别想占了去!”
丫头一脸的苦涩,与另一个丫头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章姐儿年纪小,又受何氏与金嬷嬷影响,并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她还记得这个家迟早会回复到从前的状态,到时候她便又是富足顺心的百户家大小姐了。秦柏与牛氏、秦含真对她而言都是入侵者,是破坏她家庭幸福的敌人。只要“父亲”秦安“醒悟”过来,就会把这些敌人赶走的。她从出生起,就几乎没有在秦柏与牛氏身边生活过,虽然常听秦安提起他们,却只拿他们当成是亲友家的长辈,回米脂老宅也不过是探亲访友罢了,根本不明白这对老夫妻对她的“父亲”秦安意味着什么,也不觉得母亲何氏是因为犯了错被休弃的。
章姐儿固守己见,根本容不得身边人说一句真话。两个丫头倒是尽职又好心,一心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处境,将来去了陈家,也能收敛好脾气,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偏偏章姐儿不许她们多说,听到一句就要打人。两个丫头又深知自己未必有机会陪着章姐儿同去陈家,只能保持沉默了。
章姐儿发了一顿脾气,总算心平气和些了,又叫住两个丫头:“你们去找人打听打听,那位公子是谁?他跟东厢那两个老不死是什么关系?是大同人士么?今日是偶然来拜访,还是怎么着?快去打听清楚了,来告诉我听。”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只得分出一人依令行事。
章姐儿目前被禁足,但她的丫头却还有一定的行动自由,除了不许出宅子,又轻易不能出内院外,想到别的地方去,比如后院仆人居处又或是厨房什么的,都没有妨碍。而若她们到前院去不乱走,只跟守二门的婆子说几句话,托人家买点糕饼糖果什么的哄一哄章姐儿,那也是无妨的。那丫头便去了二门上,本想寻一个相熟的婆子,谁知正赶上虎伯与金象下令众仆封口,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还被赶回了内院,只得无功而返。
章姐儿得知这丫头出去转了一圈,还往二门上塞了一百文钱,却连那位小公子姓甚名谁都没打听出来,不由得生气大骂:“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也办不成,我要你做什么?!”就要拿藤条来打人。另一名丫头连忙上前拦住。
挨骂的丫头慌忙逃出了屋子,站在小厅里听着章姐儿那些难听的话,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了。她们姐妹二人自打进了秦家,就一心服侍章姐儿,真真是用心之极。哪怕明知道主母何氏已被休弃,章姐儿即将要回归陈氏本家,今后生活将大不如前,她们也没有改变过态度,依然对章姐儿尽心尽力,还想过要不要跟着章姐儿一起去陈家呢。谁知章姐儿却这样待她们,一点小事就又打又骂。她们的忠心真的值得么?
她在厅里哭着,对面书房里,春红与夏青都听见了动静。春红撇嘴道:“谁家姑娘会养成这样的性子?就这脾气,还敢以官家千金自居呢,我都替她脸红!幸好这位不姓秦,否则咱们侯府姑娘的名声,都要叫她丢尽了!”
夏青推了她一把:“本来就是别人家的姑娘,不过是在安五爷家里客居罢了,姐姐絮叨什么?三老爷三太太都不理会,你倒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说完就起身,“我去瞧瞧那位姐姐,听她哭得这样可怜,其实她原也是一片忠心。”
春红冷笑:“做丫头的要讲忠心,也得看是对谁。摊上这么一个主子,她还要忠心,那不是傻么?你对着傻子有什么好说的?说我管别人家的闲事,你这会子又是在做什么?”
夏青看了她一眼,也不理会,径自出门去安抚那丫头几句,又冲着章姐儿卧房那边说:“陈姑娘还是消停些吧。现如今东厢正有客人在,姑娘在这边又打又骂的,是生怕客人听不见么?老爷太太固然是觉得失礼,可姑娘毕竟姓陈不姓秦,丢的可不是秦家的脸面。”
卧室里的叫骂声顿时停了下来,此后再也没响起了,却不知章姐儿为的是不丢脸,还是生怕真的让那位俊俏的小公子听见。夏青也不以为意,笑笑就转身回了书房。
秦含真在东厢房窗边侧耳听了一会儿,见西厢那边终于安静下来,也松了口气。
虽然章姐儿不姓秦,但好歹也是二叔秦安的养女,她表现得如此粗俗无礼,秦安脸上也无光,连带的秦柏与牛氏也要受影响。秦含真是真心希望,赵陌这位宗室子弟不要对秦家的家风有什么误会才好。
她回到了祖父秦柏身边。这时候秦柏已经向牛氏说明了赵陌的身世与接下来要和他们同往京城去的计划。牛氏听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赵陌的目光中满是怜惜:“可怜见的,这样聪明俊俏的孩子,若换了是我的儿子、孙子,我还不知要多欢喜哪,睡觉都能笑出声来。怎的居然有人能忍下心肠伤害你呢?他们的心难不成是铁石做的?好孩子,你别怕,只管在咱们家里住下。往后只当这里是你家,想什么吃的、用的,就跟舅奶奶说。你家里的不疼你,舅奶奶疼你。”
看到妻子这个反应,秦柏心中欣慰之余,也有些尴尬。牛氏大概是没习惯,她把赵陌当成是一般人家的少年看待了,却忘了对方是一位宗室子弟,有些话失礼了。
赵陌却露出了讨喜的笑容,主动走到牛氏身边,满面孺慕地拉着她的手:“舅奶奶,有您疼我,就是我的福气了。这世上不得亲人疼爱的人也多,可谁又能有我的运道,能遇上舅爷爷与舅奶奶这样的好人呢?”
牛氏听了更加惊喜:“哎呀,瞧这小嘴甜的,真真是叫人疼到心里去了!”手紧紧拉着赵陌不放。以她的年纪,若长子早年婚后就有了孙子,也比赵陌小不了几岁。赵陌如此讨人喜欢,怎叫她不多疼爱几分?
秦柏倒是看出来了,京城中的宗室子弟,嘴甜会讨人喜欢的也不少。看来赵陌这位不得祖父待见的少年,从小到大也没少练习这样的伎俩。秦柏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牛氏又再看了几眼赵陌,便对秦柏道:“这孩子正是该好好读书的年纪。横竖你如今也没有学生要教,不如就多收一个弟子。日后他进京投奔他父亲,若他父亲实在靠不住,他还能投奔几位师兄。有了学问,他也好自寻营生。”
秦柏笑道:“我原也有意教他读书,只是不好叫他正式拜师的,那就错了辈儿了。他祖父辽王昔年还在宫中做小皇子时,曾与我同窗两年。若是他拜了我做老师,他父亲日后要如何称呼我呢?等见了太子殿下,也不好叫人哪。不如直接叫他跟我读书便是,其他俗礼一概不必提起。就象含真,也一样跟着我读书。”
牛氏点头,对秦含真笑说:“那你以后可要好好跟你表哥相处,不许欺负人!”
秦含真嗔道:“祖母别冤枉我,我哪里欺负过人呢?”她可是再老实乖巧不过了。
牛氏却白了她一眼:“还哄我呢。你从小到大,见过的你祖父的学生,哪个没被你欺负过?”
这锅秦含真可不背,那是前身干的!可惜她没法为自己辩解,只能认了这个黑锅,抿抿嘴,转头看向赵陌,才笑了起来:“那以后,就请表哥多多指教了。我保证不会欺负你。”
赵陌笑得一脸温煦:“好说,是我要请表妹多多指教才对。我也保证不会欺负表妹的。”
秦含真怔了怔,又忍不住笑了。
秦柏没有留意这两个孩子的动静,只跟牛氏说:“读书的事倒是不急,温家那边不知有何打算,王家来势汹汹,也不可不妨。我想,我们还是尽快动身的好,在大同耽搁久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虽说有承恩侯府的招牌在,我也不愁那温家与王家会如何嚣张。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那王家派来办事的人不知轻重,胡乱非为,咱们自家却还要顾及几个孩子的安危。”
牛氏忙道:“这话是正理。你赶紧去跟安哥商量,看什么时候方便,就尽快出发吧。”说完又有些不舍,“那么多年没见安哥了,我原本还想在大同多住几天,好好看看他的。结果他成天有事要忙,如今又……”
秦柏微笑着握住妻子的手:“你放心。安哥虽与你我暂时分离,但总有一家团圆的那日。”
牛氏叹了口气:“若真有那日,我只盼着它早日来临了。”
第五十七章 心烦
又一次出错了……我一会儿把新章补上
秦含真有些意外章姐儿会问起赵陌,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奇表情,而是脸颊上自然而然地浮起了两片红晕,十足少女羞涩却又止不住喜悦与好奇的模样。
虽说赵陌确实是个挺俊俏的少年,但人家也就是十一二岁年纪,章姐儿也不过九岁,还没到慕少艾的时候吧?章姐儿这副板着脸、却掩饰不了双颊上红晕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秦含真眉头微微一皱,觉得如果章姐儿这女孩子小小年纪就对赵陌动了春心,还真是令人恼火,不如早些打消了她的念头比较好,就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关你什么事?”转身就头也不回地掀起门帘一角,进屋去了。
章姐儿满心想要打听那俊俏少年的身份来历,为此不惜忍下了秦含真给她受的气,没想到却落得这么一个回答,顿时就耷拉下脸来,生气得直跺脚:“得意什么?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凭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丫头见状,忙上前好言相劝:“姑娘别生气了。不过就是个人罢了。既是老爷太太的客人,您想要打听也不难的,何苦与大姑娘生气?”
“呸!”章姐儿啐了她一脸,“你叫谁大姑娘呢?我才是这个家的大小姐!那桑姐儿算哪根葱?她以为赶走了我娘,叫爹恼了我,她就能做这个家的大小姐了吗?做梦去吧!爹不过是一时糊涂,误会了娘,迟早会醒过神来,把娘接回家里来的。到时候那桑姐儿,还有她家的两个老不死,就会被赶出去了。这是我的家,谁也别想占了去!”
丫头一脸的苦涩,与另一个丫头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章姐儿年纪小,又受何氏与金嬷嬷影响,并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她还记得这个家迟早会回复到从前的状态,到时候她便又是富足顺心的百户家大小姐了。秦柏与牛氏、秦含真对她而言都是入侵者,是破坏她家庭幸福的敌人。只要“父亲”秦安“醒悟”过来,就会把这些敌人赶走的。她从出生起,就几乎没有在秦柏与牛氏身边生活过,虽然常听秦安提起他们,却只拿他们当成是亲友家的长辈,回米脂老宅也不过是探亲访友罢了,根本不明白这对老夫妻对她的“父亲”秦安意味着什么,也不觉得母亲何氏是因为犯了错被休弃的。
章姐儿固守己见,根本容不得身边人说一句真话。两个丫头倒是尽职又好心,一心想让她认清自己的处境,将来去了陈家,也能收敛好脾气,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偏偏章姐儿不许她们多说,听到一句就要打人。两个丫头又深知自己未必有机会陪着章姐儿同去陈家,只能保持沉默了。
章姐儿发了一顿脾气,总算心平气和些了,又叫住两个丫头:“你们去找人打听打听,那位公子是谁?他跟东厢那两个老不死是什么关系?是大同人士么?今日是偶然来拜访,还是怎么着?快去打听清楚了,来告诉我听。”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只得分出一人依令行事。
章姐儿目前被禁足,但她的丫头却还有一定的行动自由,除了不许出宅子,又轻易不能出内院外,想到别的地方去,比如后院仆人居处又或是厨房什么的,都没有妨碍。而若她们到前院去不乱走,只跟守二门的婆子说几句话,托人家买点糕饼糖果什么的哄一哄章姐儿,那也是无妨的。那丫头便去了二门上,本想寻一个相熟的婆子,谁知正赶上虎伯与金象下令众仆封口,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还被赶回了内院,只得无功而返。
章姐儿得知这丫头出去转了一圈,还往二门上塞了一百文钱,却连那位小公子姓甚名谁都没打听出来,不由得生气大骂:“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也办不成,我要你做什么?!”就要拿藤条来打人。另一名丫头连忙上前拦住。
挨骂的丫头慌忙逃出了屋子,站在小厅里听着章姐儿那些难听的话,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了。她们姐妹二人自打进了秦家,就一心服侍章姐儿,真真是用心之极。哪怕明知道主母何氏已被休弃,章姐儿即将要回归陈氏本家,今后生活将大不如前,她们也没有改变过态度,依然对章姐儿尽心尽力,还想过要不要跟着章姐儿一起去陈家呢。谁知章姐儿却这样待她们,一点小事就又打又骂。她们的忠心真的值得么?
她在厅里哭着,对面书房里,春红与夏青都听见了动静。春红撇嘴道:“谁家姑娘会养成这样的性子?就这脾气,还敢以官家千金自居呢,我都替她脸红!幸好这位不姓秦,否则咱们侯府姑娘的名声,都要叫她丢尽了!”
夏青推了她一把:“本来就是别人家的姑娘,不过是在安五爷家里客居罢了,姐姐絮叨什么?三老爷三太太都不理会,你倒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说完就起身,“我去瞧瞧那位姐姐,听她哭得这样可怜,其实她原也是一片忠心。”
春红冷笑:“做丫头的要讲忠心,也得看是对谁。摊上这么一个主子,她还要忠心,那不是傻么?你对着傻子有什么好说的?说我管别人家的闲事,你这会子又是在做什么?”
夏青看了她一眼,也不理会,径自出门去安抚那丫头几句,又冲着章姐儿卧房那边说:“陈姑娘还是消停些吧。现如今东厢正有客人在,姑娘在这边又打又骂的,是生怕客人听不见么?老爷太太固然是觉得失礼,可姑娘毕竟姓陈不姓秦,丢的可不是秦家的脸面。”
卧室里的叫骂声顿时停了下来,此后再也没响起了,却不知章姐儿为的是不丢脸,还是生怕真的让那位俊俏的小公子听见。夏青也不以为意,笑笑就转身回了书房。
秦含真在东厢房窗边侧耳听了一会儿,见西厢那边终于安静下来,也松了口气。
虽然章姐儿不姓秦,但好歹也是二叔秦安的养女,她表现得如此粗俗无礼,秦安脸上也无光,连带的秦柏与牛氏也要受影响。秦含真是真心希望,赵陌这位宗室子弟不要对秦家的家风有什么误会才好。
她回到了祖父秦柏身边。这时候秦柏已经向牛氏说明了赵陌的身世与接下来要和他们同往京城去的计划。牛氏听完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赵陌的目光中满是怜惜:“可怜见的,这样聪明俊俏的孩子,若换了是我的儿子、孙子,我还不知要多欢喜哪,睡觉都能笑出声来。怎的居然有人能忍下心肠伤害你呢?他们的心难不成是铁石做的?好孩子,你别怕,只管在咱们家里住下。往后只当这里是你家,想什么吃的、用的,就跟舅奶奶说。你家里的不疼你,舅奶奶疼你。”
看到妻子这个反应,秦柏心中欣慰之余,也有些尴尬。牛氏大概是没习惯,她把赵陌当成是一般人家的少年看待了,却忘了对方是一位宗室子弟,有些话失礼了。
赵陌却露出了讨喜的笑容,主动走到牛氏身边,满面孺慕地拉着她的手:“舅奶奶,有您疼我,就是我的福气了。这世上不得亲人疼爱的人也多,可谁又能有我的运道,能遇上舅爷爷与舅奶奶这样的好人呢?”
牛氏听了更加惊喜:“哎呀,瞧这小嘴甜的,真真是叫人疼到心里去了!”手紧紧拉着赵陌不放。以她的年纪,若长子早年婚后就有了孙子,也比赵陌小不了几岁。赵陌如此讨人喜欢,怎叫她不多疼爱几分?
秦柏倒是看出来了,京城中的宗室子弟,嘴甜会讨人喜欢的也不少。看来赵陌这位不得祖父待见的少年,从小到大也没少练习这样的伎俩。秦柏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牛氏又再看了几眼赵陌,便对秦柏道:“这孩子正是该好好读书的年纪。横竖你如今也没有学生要教,不如就多收一个弟子。日后他进京投奔他父亲,若他父亲实在靠不住,他还能投奔几位师兄。有了学问,他也好自寻营生。”
秦柏笑道:“我原也有意教他读书,只是不好叫他正式拜师的,那就错了辈儿了。他祖父辽王昔年还在宫中做小皇子时,曾与我同窗两年。若是他拜了我做老师,他父亲日后要如何称呼我呢?等见了太子殿下,也不好叫人哪。不如直接叫他跟我读书便是,其他俗礼一概不必提起。就象含真,也一样跟着我读书。”
牛氏点头,对秦含真笑说:“那你以后可要好好跟你表哥相处,不许欺负人!”
秦含真嗔道:“祖母别冤枉我,我哪里欺负过人呢?”她可是再老实乖巧不过了。
牛氏却白了她一眼:“还哄我呢。你从小到大,见过的你祖父的学生,哪个没被你欺负过?”
这锅秦含真可不背,那是前身干的!可惜她没法为自己辩解,只能认了这个黑锅,抿抿嘴,转头看向赵陌,才笑了起来:“那以后,就请表哥多多指教了。我保证不会欺负你。”
赵陌笑得一脸温煦:“好说,是我要请表妹多多指教才对。我也保证不会欺负表妹的。”
秦含真怔了怔,又忍不住笑了。
秦柏没有留意这两个孩子的动静,只跟牛氏说:“读书的事倒是不急,温家那边不知有何打算,王家来势汹汹,也不可不妨。我想,我们还是尽快动身的好,在大同耽搁久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虽说有承恩侯府的招牌在,我也不愁那温家与王家会如何嚣张。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那王家派来办事的人不知轻重,胡乱非为,咱们自家却还要顾及几个孩子的安危。”
牛氏忙道:“这话是正理。你赶紧去跟安哥商量,看什么时候方便,就尽快出发吧。”说完又有些不舍,“那么多年没见安哥了,我原本还想在大同多住几天,好好看看他的。结果他成天有事要忙,如今又……”
秦柏微笑着握住妻子的手:“你放心。安哥虽与你我暂时分离,但总有一家团圆的那日。”
牛氏叹了口气:“若真有那日,我只盼着它早日来临了。”
第五十八章 兄妹
秦含真很惊讶,她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那对兄妹当初会不告而别,确实让她有些不高兴。但当时她主要是迟迟没得到表舅吴少英的消息,担心他的情况而已,倒也不是很在意是否有两个新仆从到身边来。平时她有张妈在,已经习惯了。后来她又有了春红与夏青,更不缺人手。现在是不是要再添人,她完全是无所谓的。
不过,吴少英若真的觉得很烦恼,那把人留下也没什么要紧。张妈和浑哥与家人团聚,不会随他们到京城去了。她身边虽然还有春红和夏青,但到了京城后,肯定要把人还给承恩侯府的。其实夏青还好,她主要是受不了春红的性子。留一个撵一个太麻烦了,就怕说不清楚。必要的时候,她是打算两个丫头都遣回去的。这么一来,她身边就没人了。就算不留下吴少英的人,以后到了京中,也是要买人的。
在做出决定前,秦含真就先问了吴少英原委:“那兄妹俩当初为什么要逃呢?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还是不乐意到我们家来做丫头小厮?他们是什么来历呀?”
吴少英道:“应该不会是不乐意做下人。本来他们兄妹也算是好人家出身,听说家中长辈还风光过,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他们兄妹是同母,都是庶出,遇上了狠心的嫡母和嫡兄嫡姐,为了银子把他们俩都卖了。做哥哥的卖到了戏班,做妹妹的就……”
他顿了顿,觉得在小女孩面前还是不要提起妓院这种地方比较好:“总之,两兄妹去的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幸而当时年纪小,虽挨了些打骂,倒也平安长大了。那哥哥自幼在戏班里学武生,过了七八年,人长大了,有点身手,又比较机灵,戏班接不到活时,他就在外头替人跑腿办事,挣些银子帮补生计。我从京城回乡路上恰好遇见他,见他谈吐不俗,原也是读过书的孩子,不忍见他在戏班里蹉跎,便赎了他出来,收在身边做个小厮。后来他又求了我,把他妹妹给赎回来了,就在我身边端茶倒水,做些粗活。我见他们还算稳重可靠,性情也好,便想着送给你使唤,哪里料到他们会闹这么一出。”
至于这对兄妹为何忽然私逃,据那个哥哥说,是因为在米脂县城里遇上了以前他跟着戏班四处游走时认识的仇人,怕对方加害他们兄妹,又怕去了秦家,会为秦家人带来祸患,因此就逃走了。吴少英觉得这个理由非常牵强。他们兄妹的仇人能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头?以秦家在米脂县当地的名望,以及跟县衙众官吏们的交情,还用得着担忧会受他们兄妹的连累?
不过那对兄妹咬紧了是这么一个理由,又说如今已经想明白了,知道当初做得不对,偶然在大同城里遇见吴少英,才赶来请罪,求他再度收留。吴少英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对他们的为人倒还算是信任的,也就答应他们留下了,只是烦心要如何安置。
秦含真听完后恍然大悟,听起来这对兄妹的际遇还挺可怜。虽然他们私逃后又跑回来的举动怎么看怎么古怪,但谁没有点*呢?只要他们不是有坏心,以后不会再犯的话,她也不会追着非要问个清楚明白的。
于是秦含真便对吴少英说:“既然表舅信得过他们,那就让他们留下来吧。那个做哥哥的原本侍候过你,就让他继续做小厮的差使。要是做得好,大可以顶替了浑哥的位子。至于那个妹妹,也可以到我身边来。张妈如今走了,那两个侯府的丫头到了京城后就要回到她们的正经主人身边去,我总要再添个丫头的。”
吴少英笑道:“你这孩子就是豁达。既如此,我就叫他们过来磕头了。”
秦含真正想答应,却又顿了一顿,改口道:“还是让他们先到租的那个院子里落脚吧,暂时不要到我们这边来。赵陌表哥在我们家里,行踪最好要保密,家里人那么多,都未必能保证封口,暂时还是别叫外人来的好。”
赵陌本来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听着,闻得秦含真此言,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闪了闪,心中隐隐有些感动。这位秦表妹小小年纪,竟如此体贴周到,可见是将他的安危真正放到了心上。
吴少英看了赵陌一眼,忙道:“是我疏忽了。原想着那两个孩子也算是侍候了我一两年功夫,还算可靠,方才顺嘴说来。桑姐儿想得确实周到,是不该叫他们马上过来的。就叫他们跟着车队上路,等到了京城,再安排二人差使也不迟。”
秦含真笑道:“那倒也不用。等离了大同城,就可以叫他们来了。那个妹妹要给我做丫头的话,正好趁着没到京城之前,跟夏青学点本事。将来到了京城,春红夏青走了,这个妹妹马上就能接手我屋里的杂事了。”说到这里,她又问,“这对兄妹叫什么呀?我总不能一直哥哥妹妹地叫他们。”
吴少英笑着回答:“他们姓何,那做哥哥的叫李子,做妹妹的叫青杏。自我认识他们起,他们就是叫这名儿了,倒也好记。”
秦含真心想这对兄妹倒是很巧,也姓何,不过天下姓何的人多了去了,也不算什么。
解决了这对兄妹的事,吴少英心下一松,就对赵陌说:“在下要往老师处禀报去,小公子不如也一道来,如何?”
赵陌微微一笑,客客气气地作揖为礼:“敢不从命。”
这一次,秦含真就没能跟着他们一起到秦柏面前听八卦去了。才进东厢房,她就被祖母牛氏叫进了里间,陪着堂弟梓哥儿认字玩耍。隔着一扇碧纱橱,她只能隐约听到外头的一点动静。
吴少英方才去温家,是打着送温绍阳一程,顺便向温绍阳的母亲唐氏问好的旗号。因他一进门,就摆出了承恩侯府秦家三老爷门生的身份,那温家也不敢仗着是皇亲就拿腔作势。承恩侯府与王家乃是姻亲,温家三老爷既然有心要投效王家,自不会得罪了王家的姻亲。
只是有一点,手下人方才向温三爷回报,说温绍阳拜访秦家时,他的马车原本停在秦家大门外的,遇见他们前去搜寻赵陌的踪影时,奇怪地避入了门内,不知是不是车里有什么不能让他们看见的人或者东西。温三爷见吴少英半句话都没提起赵陌,也不敢直接开口去问,便命人私下去探温绍阳与吴少英随从的口风。
温绍阳带在身边的三人都是心腹,知道事情轻重,自然不会泄露口风,只暗示说是看不惯那群人的行径,见他们跟秦家的邻居吵起来了,担心他们看见自己,会不知好歹地招呼一声,叫秦家人和秦家的邻居误会他们是一伙的,因此才避入秦家前院的。
对于这种回答,温三爷的人暗地里生了一肚子气,却又不好在公众场合里发作出来,只得忍了。
至于吴少英带去的随从,就更不必说了,只需要一问三不知就行了。他们当中有人机灵些,还反过来问温家是怎么回事,怎的纵容家中的下人在武官们聚居的街区里横冲直撞?还说好几家人都告到将军府去了,“好心”地提醒温家人小心。
温三爷得了回禀,也不敢再多加追问了,只能继续命人追查赵陌下落,但也交代手下,行事稍微收敛点。虽然他觉得自己一旦攀上了王家,就用不着顾忌将军府,可现在他毕竟还没攀上嘛。更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将军府在大同城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若马将军真要看温家不顺眼,有的是法子整治他们。就算王家愿意回护,也没法派人天天守在王家门口吧?温家也不可能合家迁往京城去呀!
在温三爷命人去探口风的过程中,吴少英与温绍阳一直在客厅里陪温老爷、温二爷说话。吴少英绝口不提赵陌,话题也只围着温绍阳的外祖唐复与老师秦柏多年前的交情打转。这一方面是让温家牢牢记住,温绍阳母子与承恩侯府有一层交情在,不是可以随意欺辱的;另一方面,也是在向温家表示秦家与赵陌毫无关系,温绍阳拜访秦家,完全是冲着外祖与秦三老爷的私交去的。
对于吴少英的说法,温二爷一直都表现得很高兴。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在为侄儿攀上了这么一个靠山而欢喜。温老爷则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温三爷中途离场的时候,他几次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是想要向温绍阳询问赵陌的事,但始终没开口。可他又总是自以为隐晦地打量着吴少英与温绍阳的表情,似乎想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对赵陌的下落一无所知。
等到温三爷一脸懊恼地回来,他就好象松了口气似的,脸上也开始有了笑模样,不知是不是猜测到小儿子没有打探到外孙的下落,在为赵陌庆幸。
吴少英对赵陌道:“由此可见,温老爷对小公子,是保全的心思更多些。只是若你被温三爷带了回去,为了温家的利益,他可能就不得不舍弃你这个外孙了。这也不是坏事,至少温老爷不象温三爷那般,一心想将小公子赶尽杀绝。”
赵陌自嘲地笑笑:“如今我也只能说,自己的运气还不算太糟糕了。”心里却是难过更多一些。
秦柏便对他道:“广路,你且不必多想,好生休息一日。我命人修整车驾,争取后日一早便出发。早日离了大同,你我也好早日安心。等到了京城,你的安危怎么也能得保了。王家虽势大,但在皇城根下,还不敢太过嚣张。无论你父亲如何想,至少我还能保你一个容身之所。”
赵陌眼圈一红,郑重向秦柏下拜,秦柏忙将他扶起。
秦含真在里间听到这里,心中暗叹一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挨到祖母牛氏耳边说:“祖母,咱们后天就出发的话,陈家还没有回音,那不是赶不及看着章姐儿离开了?”
第五十九章 感激
不是秦含真多心,信不过自家二叔秦安。实在是她觉得秦安是直筒子性格,认定的事情就轻易不会否定,但在某些方面又有些小天真,才会多年来都没发现何氏的真面目,轻而易举地被她哄骗了一次又一次。
如今何氏真面目是暴露了,秦安既然已经休了她,自然不会再把她接回来照顾。但章姐儿年纪还小,秦安对她又还有几分父女之情。万一章姐儿扮可怜,秦安心软了,不把她送去陈家,而是留在家中抚养,那要怎么办?
章姐儿甚至不必使用非常有技术含量的方法,只需要装个病就能拖延自己前往陈家的日程了。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还是秦安当着父母的面把章姐儿送走。他虽然容易心软,但在父母面前还算是个孝子,轻易不会打破在父母面前立下的誓言。
可惜如今有了赵陌的事,秦家一行人必须提前出发去京城,没法再等陈家来人接走章姐儿。
陈家至今没有回音,也在情理之中。虽然秦安是派人快马送信给陈家族长的,两天的时间就无论如何都应该送到了,来回不会超过四天,但陈家也许会犹豫不决,又或者迟疑着不想接收章姐儿这个疑似野种,因此拖上几天,也不出奇。秦安原本也只是想着,陈家能在一个月内派人来接,就不错了。可秦柏夫妻却不可能再等下去。
秦含真唯一期盼的,就是牛氏能在出发前,再提醒秦安一声,督促他一定要把章姐儿送走。如此一来,事情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牛氏听了秦含真的提醒,也马上想起了章姐儿这事儿。不过她没有秦含真这么看重,只是不以为然地说:“赶不及就赶不及了,反正她也逃不掉。有你二叔在呢,难道还奈何不了她一个小丫头?”牛氏可从没想过,秦安会违逆父母之命将章姐儿留下,也没觉得章姐儿这么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娃能耍什么阴谋诡计。
牛氏只是提醒秦含真:“张妈走了,你屋里的事要找个可靠的丫头管起来。那个春红很不老实,夏青还罢了,只是年纪小些,也压不住那个春红。你若没人使唤,我把百灵派过去给你,如何?她倒还稳重些,也算能干。我这里有你虎嬷嬷呢,倒不大用得上她,没得屈了才。”
秦含真忙道:“不用了,祖母留着百灵自己使就好。表舅刚才又给我送了一个丫头来,叫青杏。我想着,先让夏青管我屋里的事,新来的青杏就给她打个下手。春红虽然不老实,但还不敢乱来的。再说,咱们要赶路,她在路上只能坐马车,还能生出什么事来?我跟侯府来的执事嬷嬷说一声,叫她们管紧些就是了。如果春红不听话,我就直接在路上把她撵了,到时候吃亏的又不是我。”
牛氏笑道:“说得很是,就这么办吧。”她顿了顿,又露出些不大情愿的表情,只是语气却显得似乎轻描淡写,“其实把春红撵了也没啥大不了的,虎嬷嬷身边还有个鹦哥在呢,叫她去侍候你,我看那个春红也不敢说什么。”
鹦哥是承恩侯夫人手下的一等大丫头,春红却只是三等,自然不敢给鹦哥脸色看。秦含真也知道,鹦哥跟在虎嬷嬷身边帮着管事,很是能干。当初若不是牛氏吃妯娌承恩侯夫人的飞醋,故意不要她手下的丫头,这个鹦哥原本是该在牛氏身边服侍的,又怎会便宜了秦二少夫人姚氏派来的百灵?
秦含真现在用的春红与夏青都是承恩侯夫人院中的人,她倒是不在意鹦哥的来历。只是想想,大同到京城也就是几百里路,赶路再慢,估计走上十来天也就到了。这么短的时间,何必再添一个迟早要走的丫头?太麻烦了,还是继续用着吧。秦含真自问,光是夏青和青杏,其实也就够了。她身边当初只有一个张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便呢。丫头太多,还容易让人觉得受拘束。
这么想着,等秦柏召了秦安前来,父子俩再加上一个吴少英,还有一个赵陌做旁观,四个人商量好了行程安排,便各自做准备去了。
温绍阳许诺会给赵陌送行李过来,但吴少英去温家时,众目睽睽,为免叫温家父子看出端倪,就没替温绍阳做搬运工。温绍阳说了,明日会以送礼的名义,派人送东西过来的。今晚赵陌在秦家,却要借用秦家人的衣裳用物了。
秦家也没有身量与赵陌相仿的人,一时间不知去哪里寻适合他的衣服。先前倒是还有一个浑哥。可是浑哥是小厮,离开秦家的时候又把自己的行李都带走了,自然也帮不上忙。后来还是秦安把自己的几件新衣裳送给了赵陌,虽然不大合身,但对付一晚上,也不是不行。
赵陌住在前院书房,邻居就是吴少英。但为了稳妥起见,秦柏把虎勇打发到赵陌屋中打地铺,充当护卫之责。吴少英又让自己的两名心腹护卫一个留在门房,一个留在自己住的客房外间,以防万一。如此一来,便可万无一失了。
一夜平安过去。第二天一大早,温绍阳的人就过来了,正是昨日来过一趟的车夫与两名随从之一。他们打着为唐氏送礼,并代她向秦柏夫妻请安的名号,送了些大同当地的土产,中间夹带了赵陌的行李。虎伯收下东西,就迅速把行李给赵陌送了去。
赵陌翻了翻,见东西不多,主要是几件换洗衣物,出远门时可能用得上的成品药丸,以及一些金银锞子和银票,算来大约有几百两,想必是预备他路上和进京后使用的。
他是王府公子,从辽东到大同,自然不会只带了这点东西,但他也明白温绍阳不敢将他所有物件都送过来的顾虑。他的东西留在温家,肯定有人盯着,如果随便拿走,温三爷肯定会有所察觉。万一让温三爷猜到他躲在秦家,那就麻烦了。因此温绍阳只悄悄拿走了几件压箱底的换洗衣服,都是有些旧了的,消失了也不会有人轻易发现。至于金银锞子与银票,一看就是温绍阳与唐氏母子的私房。他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赵陌叹了口气,也没多在意。倒是秦含真听虎嬷嬷跟牛氏说起,温家送来的行李不多,如今已是三月,将到暮春时节了,可包袱里连件夏衣都没有呢,一应日用器物都不见。秦含真很快猜到了温绍阳的顾虑,就跑过来安慰赵陌一番,说了自己的猜测,又对赵陌说:“你缺什么,就跟虎嬷嬷说吧,咱们家替你置办,也是一样的。”
赵陌笑笑,觉得有些难为情。他从小就习惯了奴仆环绕的生活,那些生活用品,向来是身边人准备好的,当中还有些贴身使用的东西。因为跟秦家才刚认识了一天,虽然他心中感激秦家人,却总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秦含真却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祖父不是让你跟着他读书吗?在米脂的时候,祖父的学生平日就住在我们家,一应衣食住行,都是我们家在照顾的。你虽是徒孙辈儿,但待遇也应该差不多才对。”
赵陌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祖父与秦柏老先生是同窗,他随秦老先生读书,果然是徒孙辈儿的呢。
不多时,虎勇果然就给他送了许多东西过来,还道:“小的娘说,这些新衣原是给二爷和吴舅爷做的,都没穿过,她昨儿连夜叫人改小了些,想必赵公子穿着应该还算合身,请赵公子将就几日。等在路上闲暇时,小的娘再给公子做新的。”除此之外,还有些日用杂物。但凡是温家送来的行李里没有的,秦家都备齐了,再夹杂了些铜钱、碎银,还有文房四宝与书本。简直就是连他衣食住行、读书习字所需要的一切物件都包下了。
赵陌心中感激秦家周到,再到秦柏面前叩谢。秦柏扶了他起身,微笑道:“那些都是小事,你不必在意。倒是老夫有些不好意思,仓促间也准备不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平常物件,广路将就着使吧。等到了京城,你与令尊团聚了,自然有好的给你。”
赵陌却郑重地道:“即使家父为广路准备了再好的物件,也比不得舅爷爷一家对广路的用心。”
秦柏心知他这是连番承受了亲人的背叛,才会一时激奋,也不在意,只拉他坐下,问起了他的功课,问得还非常细,就象一位真正的师长关心赵陌的学业一样。
赵陌心中讶异,他本来还以为这只是秦柏收留他的借口,没想到对方是真的在过问他的功课,心中更加感动了。他在辽王府时,也曾在母亲指点下,读过几年书。但辽王重武轻文,尤其厌恶元配唐氏娘家的书香门第作风,因此不喜自家子孙读太多书,总是说男子汉只要能看懂兵书就够了。赵陌若不是生母温氏曾受长嫂唐氏影响,饱读诗书,说不定就耽误了最好的学习时间。如今他的功课还算过得去,字也写得尚算端正,只是比起秦柏往日收过的学生,自是远远不如的。秦柏也知道辽王的坏毛病,并不在意,反而更加细心地教导起赵陌来。
赵陌察觉到秦柏的用心,也感受到牛氏的慈和,在二老面前,便是一位十足乖巧的小少年,彬彬有礼得近乎天真纯善的地步。
倒是秦含真看着他这副模样,总觉得有些违和。难不成那日在酒楼楼上看到赵陌在后巷里一拳就把一个成年男子揍得晕死过去,是她眼花了不成?
秦含真忍不住多看了赵陌几眼,心中纳闷。赵陌似乎察觉到了,回过头来,冲她露出了一个纯真的微笑。
第六十章 出城
秦家人才到大同不久,如今要再度起行,要收拾行李,动作倒也快捷利落,没费什么时间。
倒是消息传出,左邻右舍们都来人了。自打秦柏夫妇到了大同,又有秦安休妻、烧毁印票等事,住得近的人家以及秦安在军中的同僚,都曾打发家人上门来拜访、问好。当然,也顺便打听一点八卦。牛氏有精神时就见一见,没精神时就让金象、虎伯或者虎嬷嬷去把人打发走,倒也不费什么劲。但今儿为防引起温家疑心,倒是好好解释了一下他们要提前离开的原因,只说是京中来信催促了。
反正这些人也不可能到京城承恩侯府去问,这来信催促的理由更是多了去了,最简单的,就是承恩侯想弟弟了,难道承恩侯还能说不吗?
上门来探消息的人,倒也没起疑心,却有一个自以为消息灵通,又来自京城的小武官,显摆了一下他的京中出身:“是了,我前几天才收到了京中家人来信。我有个叔叔是在六部做事的,听说太子殿下不大好了。承恩侯他老人家,想必是在催促三老爷赶紧回京,好见一见太子殿下吧?”
秦柏怔了一怔,面上倒是一切如常,只微笑说:“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象,怎会不好呢?实在是家兄想要早日见到我们一家,才来信催促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是是是,秦三老爷说得是。”那小武官听了这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露出了几分得意的表情来。他认为这只是秦家人嘴硬,试图混淆视听而已,不过秦家是太子舅家,会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等这小武官走了,秦柏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在旁作陪的吴少英心知老师在担忧何事,忙道:“学生出去再打听打听吧?既然这七品的小武官都能听到消息,想必外头早有人知道太子殿下的近况了。”
秦安在旁道:“少英能上哪儿去打听?这种事想必市井之中只能知道些似是而非的传闻,真正有用的消息,还要从官府之中打听。不如待我去将军府一趟。马老将军就在京中,马将军乃是他的亲侄,时常能收到他从京中送来的家书,必然比旁人知道得多些。昨日我才去过将军府,马将军待我颇为亲切,想必不会吝于告知些许消息。”
秦柏想了想,终究还是担心外甥的心情占了上风,便让秦安去将军府打听了。到了下午,秦安回来,告诉了他一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太子殿下自从去年入冬起,就一直有些不大妥当,听闻连朝会都不再去了,也很少在人前露面。外人只知道他是去了行宫休养,但到底是哪处行宫,却没多少人知道。就连新年大朝的时候,还有宫中元宵大宴时,太子殿下都不曾出现。京中议论纷纷,但宫中一切如常,瞧着不象是不安稳的模样。想来太子殿下自小体弱,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场,虽说这两年病得多些,但总是能痊愈过来的。这一回,想必也不会例外吧?”
马将军也知道秦家与太子关系,因此并不介意告知这些消息,还劝秦安不必太过担心呢。秦安听了也觉得有理,便照实禀报了父亲,又宽慰他几句。
秦柏听完,不置可否,只是微笑对牛氏道:“原本提前行程,是为了广路。如今想来,倒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牛氏知道他心系亡姐的唯一骨肉,有些忧心:“太子怎么总是身体不好呢?外头的人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休养。不知道你大哥他们能不能见到他?若是不能,等你去了京城,要怎么求见哪?”
秦柏淡淡笑道:“不能见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他能平安无事。我留在京城,离他近些,也能随时得到他的消息,便也心满意足了。”
牛氏听了叹息不已:“早知道他身体这么不好,早几年咱们就该上京一趟的。就算不想见你那个没良心的大哥,也不能把外甥撇开呀!”
秦柏苦笑了下,没说话。
秦家上下有条不紊地整装待发。等张妈与浑哥母子穿戴一新地重新回到秦安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得知秦柏一家要提前离开大同,他们顿时失望得不得了了。原本还以为能跟旧主多相处一段时间的,谁知这就要分开了。张妈当场就红了眼圈,浑哥也哽咽起来。
秦柏将浑哥叫了过去,说了些安慰与鼓励的话,还对他今后的学业做了指导。又因为吴少英昨日去过温家,与温老爷、温二爷闲谈的时候,话题发散到了大同城中的名师大儒,秦柏告诉了浑哥几个可以附馆的地方,又给了他一封引荐信,好方便他日后拜师。浑哥见秦柏为自己想得如此周到,感动得立刻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赵陌一直在旁默默看着,心中若有所思。看向秦柏时,他眼中又添了几分敬重与孺慕。
张妈则特地去了秦含真那里告别。想到秦含真自出生,便几乎没离开过她,二人情同母女,今日却要分别,余生还不知能不能再见面,张妈就忍不住大哭起来了。
秦含真只能安慰她几句,又道:“大同离京城也就是几百里,找辆好点儿的马车慢慢走,十天半月的也就到了。妈妈什么时候想我了,就来看我呗。要是将来我和祖父、祖母回米脂去,路上肯定还要经过大同的。妈妈就别伤心了。”
张妈哽咽道:“姐儿说得轻巧,那么远的路,哪里象你说的那么容易,想去就去了?”
秦含真笑着说:“那你就催着张叔多赚点钱吧。有了钱,就有了好马好车,还能雇镖局的人护送,轻轻松松就到京城去了。将来张叔要是把生意做到京城,要见面就更容易啦。”
张妈破涕为笑,古怪地看了秦含真一眼:“姐儿总是把事情说得那么容易。也不知怎么的,张妈听了,居然也觉得几百里路不是什么难事。这趟出门前,我可是连米脂县都没出过呢,如今却到了大同。回头想想,几百里路……好象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张妈与浑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们走后,吴少英找到了赵陌,将一张纸递给了他。赵陌看了看,原来是一份路引,上头写的是张浑哥的名字,不解地看向吴少英。
吴少英笑笑:“小公子要出城,须得提防温家与王家守在城门口查访。秦二哥虽在军中多年,在这大同城到底是外来户,未必比得上温家在本地人脉广。若是他们找上了城门卫队,令卫队查访出城之人,这份路引就用得上了。浑哥比小公子只大两三岁,小公子身量高些,倒也不显年幼。明日还要委屈小公子乔装改扮一番,顶着浑哥的名义,糊弄过去。等离了大同地界,一切就好说了。”
赵陌这才明白他将路引交给自己的用意,不由得佩服吴少英心思缜密,只是有些担忧:“这么做不会给方才来的那位小哥带来麻烦吧?”他知道浑哥是秦柏书童,却几乎与门生无异,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秦柏关心的人。
吴少英笑道:“不妨事。方才我与浑哥的父亲说话,得知他已经托人给浑哥母子到衙门里办落户了。如此一来,浑哥便另有文书,这份路引对他没了用处。等事过境迁,守城门的兵士又怎会还记得有个少年,顶着‘张浑哥’的名号出过城呢?”
赵陌这才放了心。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秦安宅中便是一片忙碌。所有人都早早起来,梳洗穿戴完毕,围在前院大厅里吃了一顿实在的早饭,便开始忙活着要出发了。
秦柏与牛氏都先后嘱咐过秦安许多话。在秦含真的提醒下,牛氏也没忘跟秦安强调,一定不能对何氏与章姐儿母女手软。秦安再三保证,秦含真才算是安了心。回头一看,承恩侯府派来的两位执事嬷嬷之一已经带着一行男女仆妇过来了。他们是赶来侍候秦柏夫妇的,还有一队人马,已经赶了车,载着行李和人,提前前往城外等候了。
执事嬷嬷带来的人中,就有吴少英送给秦含真的李子和青杏兄妹俩。匆忙间,他们只来得及给牛氏与秦含真行了礼。牛氏早听吴少英说过了,点点头就示意他们归队,叫李子跟着虎勇,青杏就到秦含真的马车上去。
春红与夏青都在秦含真的马车旁等候着。猛一瞧见来了新丫头,夏青还好,面上仍笑得一脸亲切,春红却已经拉长了脸。
好不容易张妈走了,论年纪论资历,这三姑娘屋里,都该是由她为首了。谁知昨儿收拾行李的时候,三姑娘却指派了夏青主事,春红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如今又来了一个新丫头,瞧着竟与她们差不多年纪,相貌很是清秀,举手投足,都象是受过严格教养的,竟不比她们逊色多少。这分明是要来抢她的饭碗!这**红如何能忍呢?
青杏不知是不是对秦安的宅子好奇的原因,站在前院里,就时不时往后院张望。春红忍不住数落她:“东张西望个什么?真真没半点规矩!若是在咱们侯府,你这轻浮的样子是要挨板子的!”
青杏忙收回视线,低下头认错,并不反驳。她隐隐察觉到了春红的排挤,但夏青却是一片善意,便有意亲近夏青,少与春红攀谈,不管对方说什么,都不还口,倒让春红憋闷不已。
到了出发的时间,众人纷纷上马上车。秦安亲自送父母与侄女、儿子出城门。城门口处果然有卫士检查出城之人的身份。有秦安在,秦家一行路引又没问题,还有那金象打着承恩侯府的旗号耍威风,他们很快就得以出城,与城外的人马会合了。
赵陌穿着一身小厮常穿的青灰色布衣,与秦柏一同坐在马车里,心情有些复杂。他挑起窗帘一角,远远望向大同高高的城墙,目光幽深。
他原没想过,自己这么容易就逃出了这个地方,而前方,已是一片坦途。只是不知道,这一路是否能继续这么顺利地过去。而在京城中,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呢?
第一章 信息
再次开始远行,秦含真比刚开始从米脂县家中出发时,要长进了许多。至少,她晕车的症状没那么厉害了。虽然仍少不了有些头晕脑涨、腰酸腿痛的感觉,但她没有再吐得昏天暗地了,吃睡都正常,也无须经常中途停车休息,这行程自然也大大加快了许多。
既然不再晕车了,秦含真自然就想起了当初从家里出发时的各种计划,缠着祖父秦柏,想要听他说京城旧事,顺便也要问问吴少英与金象相关的话题。她把赵陌给拉来一道听了,美其名曰:助他了解京中形势,好让他有更多的准备,去面对父亲、继母、王家等种种困难。
赵陌半句推搪都没有,就答应下来。他心里清楚,这些信息对自己是有好处的。他也隐隐察觉到,其实秦含真只是自己好奇,不过能拉上他一道旁听,就是为他着想了。他也不必太过纠结,只接受秦含真的一番好意便是。
秦柏心知赵陌的处境,自然不会拒绝孙女的提议。除此之外,牛氏与秦含真都需要了解京中的情况,好为日后在侯府的生活做准备。因此他不但叫来了吴少英与金象,还把侯府派来的两个执事嬷嬷也轮流唤来,命她们说些京中消息,特别是内宅妇人间的规矩、习俗,也好让妻子和孙女先适应适应。
他为了赵陌着想,路上也不再骑马了,而是与赵陌同坐一车。他们坐的这辆大马车,是金象特地为了秦柏能在路上舒适些而命人打制的,因此格外宽敞。如今车里坐了秦柏、牛氏、秦含真、赵陌、吴少英和虎嬷嬷六个,也还算宽松,再添一两个人也不显得挤。虎伯与虎勇分别骑马护卫在马车两旁,顺便还能听上几句。入京后,他们必会成为秦家三房在外行走的得力助手,自然也需要了解一些京中情况。
至于梓哥儿,他年纪还小呢,如今也不过是四岁。此番他离开父亲身边,随祖父母出行,牛氏担心他会觉得不习惯,特地允许他的乳母与贴身的丫头夏荷随行。那乳母性情不得牛氏喜欢,不过夏荷倒是个老实忠心的——牛氏还记得当初夏荷因为没有顺着何氏的口风,指认秦含真是自己从山上掉下来的,受了何氏的责罚。虽然这丫头不太机灵,但品性不错,牛氏也放心让她继续侍候梓哥儿。况且如今梓哥儿年纪也大了,乳母的作用渐渐变小,正好叫夏荷出头,慢慢取代乳母的作用。过得两年,等梓哥儿再大些,牛氏就打算把那乳母打发了。
那乳母想必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她丈夫孩子都被男主人秦安指派到梓哥儿手下,跟着一块儿上京了,若是失了梓哥儿身边的位置,他们一家子在京城还不知如何过活呢。因此乳母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把梓哥儿给侍候好了,叫他离不得她,即使离了她,也会一直惦记着,日后好继续养活她一家子。
如今梓哥儿坐车赶路,也有些不大舒服,但晕车的症状不严重,只是昏沉沉地,没什么精神而已。乳母正好抓紧机会,把他照顾好了,表现给牛氏看。如此,牛氏也不担心孙子不在眼前,会出什么问题。
秦柏、吴少英与金象等人讲述京中之事,是轮流着来的。秦柏先讲,不过他能讲的东西有限。他离开京城都三十年了,所知道的事情很多都过气了,只能说些当年夺嫡之变的经历,但内里有涉及到机密的,又不好随便说出来。幸好他当年与辽王也算是同窗过两年,当今圣上更是他嫡亲姐夫,对这两位贵人的性情还算有所了解。他所说的一些东西,对赵陌颇有帮助。不过是否真的有所帮助,还要看这两位贵人在过去三十年间,是否转了性情呢。
还有牛氏与秦含真,也可以听一听宫中一些长辈的旧事,比如太后、太妃们,还有京城里贵族豪门的老夫人等等。她们的喜好、禁忌和性情,也是她们需要了解的。今后若在交际时遇上别家的女眷,又或是因为秦柏的皇亲身份,受到宫中召见,这些信息便能派上用场了。同样的,赵陌若有机会拜见宫里宫外的诸位宗室长辈,也能从秦柏的话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当然,三十年过去,这些信息兴许也有些过时了,还要到京城后,寻长房或二房的人打听了,才能确定呢。
吴少英知道的事,跟秦柏有些不一样。他在国子监那几年,所接触到的都是京城中下层人士所能知道的消息,对于上层人士就不太了解了,顶多是听说过些隐隐约约的传闻。
不过他有一样别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与王复中是同门师兄弟。二人同在京城中,交情不错,偶尔也有些往来。王复中是圣上新起用的心腹近臣,虽然嘴紧得很,轻易不会透露禁中消息,但一些不怎么忌讳的事,他也不会吝于指点小师弟的。因此吴少英对中上层的消息即使了解得不算多,可信度却比较高,倒也不会出现乌龙。
就是时效性差一点。他离开京城,已经是将近两年前的事了。比如辽王长子入京谋求入嗣皇家,就是他离京后才发生的事。若不是从金象及别人嘴里听到,他也是一无所知。
金象与那两位执事嬷嬷,因是在半年前出京的,知道的消息倒比其他人都要新一点。不过他们因为身份与眼界所限,知道的消息不一定是秦柏等人需要的,哪怕是一些在下人圈子里流传的所谓秘闻,也只能当八卦听听罢了,未必当得真。
尤其是两位执事嬷嬷,她们似乎是从承恩侯夫人那里领了差事的,在牛氏与秦含真面前,说八卦的时候,主要是集中在与秦家有交情的人家女眷的性情喜好方面,还有些京中贵妇、贵女们的衣着打扮流行风潮……当然,半年前的风潮,如今还是否仍旧流行,也是未知之数。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她们眼中,秦三太太和秦三姑娘平时的衣着打扮,绝对带着十足的土气。一旦出现在那些女眷们的面前,必定是要被笑话的。因此,等牛氏与秦含真进了侯府,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做新衣裳。不过为了让她们进侯府的时候,不至于被人笑话,她们已经叫人照着她们的尺寸,各做了两套衣裳应付一下……云云。
秦含真心里听得有些烦了,她一个八岁的萝莉,需要讲究什么发型?而且她在戴孝,犯得着为衣服上绣什么花而操心吗?
牛氏也有些生气。她觉得承恩侯夫人许氏这是在看不起自己,嫌她是个乡下婆子,心里的醋意更深了,只拿眼睛去瞟丈夫秦柏。秦柏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命两位执事嬷嬷退下了,另换了金象过来。
金象比两位嬷嬷要好一些。他常在外头行走,知道的京中达官贵人家的情况多一点,还能说得上哪个大臣是什么性情,哪个大臣与王家走得近,哪个大臣得圣上信重,又或是哪家大臣的女眷跟后宫中的哪位贵人交情好,时常有机会晋见,说的话可以上达天听……等等。这些消息过滤一下,未必找不到对赵陌有用的部分。
只是金象本人对赵陌的身份有所顾虑。即使秦柏与吴少英从未跟他明说过,他也能猜到赵陌的出身。王家正好是秦家长房当家的二奶奶姚氏的亲外祖家,而且承恩侯府也多有需要交好王家的地方。若是叫王家知道秦家三房收留了赵陌,还不知会如何生气呢。日后那王家的姑娘若做了后宫之主,王家便是新的承恩侯府了,到时候秦家又会有什么下场呢?金象忧心忡忡,私下也提醒过虎伯。
虎伯只是冷笑:“你只要照着老爷的吩咐办事就是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呢,用得着你操心么?你担心王家的姑娘做了皇后娘娘,便要为难秦家,怎的不想想,若王家姑娘真的成了皇后,赵小公子的父亲又是什么身份?你真要帮着那王家承恩侯,去为难他的儿子么?”
金象顿时一凛,小心地回头偷看了赵陌所坐的马车一眼,心里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什么。
秦家若不是在今上登基之前,为他立过汗马功劳,差一点全家覆灭,又是秦皇后的娘家,也不会有今天的富贵。眼见着当今太子体弱,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先圣上一步而去,将来无论是哪位宗室贵人入继皇家,都跟秦家没有关系了,秦家的富贵想必也保不住,承恩侯秦松夫妻日夜忧心,秦家上下也深觉不安。
但如果……日后的新君嫡长子,有望入主东宫,又曾受过秦家大恩,那秦家的富贵,至少还能再延续数十年!到了那一日,王家又算什么?
王家女虽说要嫁给辽王府大公子了,可谁知道她能不能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呢?王家先前也曾嫁过女儿给晋王世子,都快十年了,至今连个蛋都没生出来呢,又不许晋王世子纳妾,善妒霸道之名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如今看王家小女儿的作派,未过门就要对前头原配留下的嫡长子赶尽杀绝,似乎跟她姐姐也差不多。天知道辽王府大公子除了赵陌,还能不能再生出一个嫡子来?若不能,那赵陌便是板上钉钉的……到时候就连王家,也没话可说了!
金象顿时精神一振,满面堆笑地。当秦柏再次召他去问话时,他对赵陌就格外恭谨殷勤了几分。
赵陌隐有察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想一想,却是微微笑了。
第二章 知音
赵陌倒不是猜到了金象的脑洞,只是察觉到他前后态度有差别,又见虎伯曾与他私下说过几句话,虽不知内容,却也能猜到跟金象如今的变化有关。赵陌觉得,这必然是秦柏的一番好意,不让承恩侯府的管事小看了自己。
不过,金象的态度变化,似乎不仅仅是不再小看他而已。那殷勤程度,都快称得上是刻意巴结讨好了。赵陌没过两日,就开始觉得不对。秦柏与虎伯主仆即使有意帮他,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更何况,秦柏这一房的人态度并没有变化,只有金象在刻意巴结罢了,承恩侯府其他人倒似乎没这个征兆。
这是为什么?
赵陌心中不解,就在言语间小心试探了金象几句。金象是久在豪门做奴仆的,自然不是轻而易举会说漏嘴的人。但他既然有心讨好赵陌,言语间便不会太过谨慎,多少泄露了几丝口风。
赵陌见金象似乎是看在自己的父亲赵硕极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份上,对自己刻意示好,心情就变得不太美妙起来。
他当然不会误会秦柏一家也会有这种想法,自从向秦柏求救以来,他已经在日常相处中,认识到了这位长辈的端方慈和,对他和他家人的品性,都十分信任。而金象既然是承恩侯府的管事,代表的自然也是侯府的意思。莫非承恩侯有意要再谋一次拥立之功,好为秦家再延续三十年的富贵?
因为赵硕要入京谋求皇嗣之位,赵陌先是失去生母,又被生父放弃,再遭受亲祖父与亲舅舅的背叛,不知受了多少苦。此番进京,也不知前程如何。赵陌心中对于父亲的雄心大志,一点好感都没有。他心里也清楚,一旦王家女成了他的继母,生下一位弟弟,他就随时都会再次面临性命之危。如果那时候,父亲赵硕已经成功入主东宫,他也许还能保住性命,甚至还能享有富贵。但如果到时候父亲赵硕依然还要倚仗王家,那他就真的连这仅剩的至亲都不能指望了。为了大位,父亲说不定会宁可牺牲他。
承恩侯秦松想必是不清楚事情的轻重,又或是他还不知情,只是眼前这个小管事自作主张,居然会觉得他奇货可居。别看金象如今对他一副刻意巴结的模样,等到秦松一家知道他真正面临的处境,为了不得罪王家,他们肯定会立刻翻脸的。
到时候,只怕秦柏这一房的人,就会面临承恩侯一家的责怪了吧?想到这好心帮了自己的秦柏一家居然要遇到那种尴尬的情形,赵陌心中便觉得很过意不去。
秦含真察觉到赵陌有几分走神,似乎整个人沮丧起来,心中疑惑不解。车队一行傍晚停靠在一处县城,投宿在一家大客栈中,她趁着别人都在忙着整理行李、准备晚饭和补给之际,寻了个机会,跑到赵陌的房间里去看他,问他:“表哥,你怎么好象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是因为今天听到金伯说,那个王家的王二老爷很得圣上信任的缘故吗?你也不要太沮丧了。圣上很信任这位王二老爷,不代表王家就真的能主导你的生死了呀。”
赵陌怔了怔,哑然失笑:“我不是为了这个……”顿了顿,心里想还是不要对秦家这位小表妹说实话的好,便又笑着说:“王家因王侍中受圣上信重而发迹,至今荣宠不衰,这是事实。若不是王家有这个本事,我父亲又何必求娶他家女儿呢?即使父亲知道他家要对我不利,是否愿意保我,还是未知之数呢。毕竟……儿子还可以再生,皇位……却只有一个!”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说:“哪儿有这么简单?自古以来,得皇帝信任重视的大臣多了去了,也没听说因他一个,就能让皇帝看重整个家族的。如果是昏君,还有可能受蛊惑,可我祖父说了,当今圣上贤明得很,他才不会轻易被臣子的家族摆弄呢。”
赵陌忙看向房门,见外头无人经过,似乎也没人听见秦含真这番话,方才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表妹,这些话在我面前说倒没什么,在外人面前,可千万别轻易说出口。你聪明伶俐,可世上多是愚人,就怕他们不明白你的聪明,反被吓着了。”
秦含真笑道:“我是因为对着你,才会这么说的。在祖父和表舅面前,我斟酌一下,也一样会说。但换了是别人,我才不会这么粗心大意呢。”
赵陌听了,心中暗喜,忙道:“是极是极,表妹在我面前说话,大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有所忌讳。当中若有什么犯忌之处,我自会告诉表妹,也不会跟别人提起。但是在别人面前,表妹就要多留几个心眼了。除了三舅爷爷、三舅奶奶与吴先生,旁人大都不可信。”
秦含真见他愿意听自己碎嘴,似乎还是个嘴紧的人,心里也挺高兴的,可算逮着个能放心吐嘈的对象了。她压低声音对赵陌说:“赵表哥,我是说真的,你别怕。金伯说了,那位得圣上看重的王侍中年纪很大了,他唯一的后人就是我的二伯娘。王家那些人都是他家族中人,不是直系血亲,能靠着他得到今天的富贵荣华,已经是极限了。等到王侍中告老,又或是去世,王家估计也就这么着了。估计他家里人心里也清楚,所以才会拼命想办法延续这富贵。如果是真正做重臣的,怎会天天挖空了心思,只想要把女儿嫁给未来可能做皇嗣的人,而不是多操心朝廷大事?这样的行事不是正道,是走不长的。”
赵陌讶异地看了看秦含真,心悦诚服地道:“表妹果真聪慧过人,这样的道理,说来简单,我却从没想过,只是怨恨那王家行事罢了。确实,王家作风并非正道,以此谋求富贵荣华,也不可能长久。况且他家行事过于霸道了,只怕与他家联姻的人,也未必真心信服吧?不过他家如今还有倚仗,旁人看到他家的富贵,便以为他家十分了得,竟心甘情愿去做他家的走狗了。”
秦含真微微红了脸,心里有愧地收下了赵陌的夸奖。她总不能说,是因为电视电影看得多了,对古往今来的历史典故也都有所了解,所以对套路都熟悉了吧?
她继续压低声音对赵陌道:“所以,表哥你不用担心王家什么。咱们静悄悄地进京,你就住在我们那儿,想办法悄悄联系到你父亲,先看看他是什么意思再说。如果他不肯保你,大不了将来你跟我们回米脂去。其实做皇帝有什么好呢?出门游玩多了,会被人说劳民伤财,不出门游玩吧,在皇宫里只看着头上那片天,也怪无聊的。如果是明君,从早到晚都要为全国各地的政务操心,说不定睡得少吃不好,时间长了累出病来,随时都是英年早逝的命。如果是昏君,想干什么干什么,朝政不理了,百姓不管了,那不是被人篡了位,就是遗臭万年,反正不会有好结果。可见做皇帝也没什么好处,还不如你在外头自由自在的呢。”
赵陌听得笑出了声,虽然觉得秦含真这童言童语引人发笑,但也觉得有几分意思。他明白秦含真只是想要宽慰自己罢了,便笑着点头:“表妹说得很是。我就在外头过几年逍遥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用担心王爷和王妃的责骂,也不必担心外公与三舅会对我如何,更不必面对王家的逼迫,我反而能得自在呢。”
秦含真见他与自己也有同感,更高兴了。这些话她可不敢跟秦柏说,与表舅吴少英讲,他说不定还觉得她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瞎说。难得赵陌这位便宜表哥居然是她的知音,今后想必就更好沟通了。
赵陌看了看门外,有侯府的执事嬷嬷带着几个丫头,抬了个衣箱进院子。他就没有继续先前的话题,只问秦含真:“此番进京,我可能要在承恩侯府叨扰些日子,却不知侯府里头是什么情形。表妹能跟我说说么?你们秦家都有些什么人呢?”
“这个好办。”秦含真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些事当初金象早就跟他们一家说过了,当时赵陌还没来,因此不知晓。反正又不是什么机密事,跟他讲讲也没什么。
秦柏的父亲老永嘉侯秦扬,前后一共娶过两房正室夫人。元配黄氏夫人生下了嫡长子秦松与嫡长女秦樨,也就是承恩侯与已故的秦皇后了。黄氏夫人是在生秦皇后的时候难产,不久便去世的。在她怀孕期间,她给老侯爷添了一个通房,姓符,后来也怀孕了,便抬了姨娘。符姨娘在黄氏夫人去世大半年后,为老侯爷添了次子秦槐。而黄氏夫人去世满周年之后,老侯爷又续娶了叶氏夫人,正是秦柏的生母。
叶氏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性情慈和宽仁,一手带大了元配所遗的嫡长女秦樨,对庶子秦槐也颇为照应。只是嫡长子秦松丧母时年纪已经大了,性情又颇为古怪,对继母素来不大看得顺眼,连带的把同胞亲妹妹与庶弟都看成是眼中钉一般,对叶氏亲生的秦柏,更没有多少感情。不过老侯爷管教儿女颇严,为人也公正,叶氏夫人更是不会做多余的事,符姨娘也是个老实本份的,那秦松找不到把柄,平日除了说几句酸话,倒也干不了什么。
秦家遭难之前,秦松已娶妻马氏,是一位官家千金;秦樨嫁入东宫为储妃,并怀有身孕;秦槐娶妻薛氏,却是皇商之女;秦柏与许家女订下婚约,只等来年他满了十八岁,便要完婚。全家上下可谓是和和美美。
然而侯府一朝落难,所有事都变了。
秦家父子四人刚刚入狱,先是马家送来和离书,将自家女儿接走,听闻为了免除后患,还主动给身怀六甲的女儿喂了堕胎药,并且非常迅速为她选定了一户人家嫁过去。秦松被递解出京那日,正好是马氏再嫁的日子,她还故意命人抬着花轿从他面前过,出言奚落了一番。
除此之外,许家退婚,自不必提。就连那秦槐之妻薛氏,也被娘家人接走了。当时她刚刚有了身孕。若不是秦槐体弱,一病病死在天牢中,薛家说不定也要送一封和离书过来。
真可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第三章 恩情
赵陌听秦含真说到这里,心中便有些黯然,感叹道:“古往今来,这种事真是数不胜数。明明是至亲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就该同当的,可大难临头时,能记得这一点的,又有多少人呢?秦家这几位长辈,也是不幸。”
秦含真道:“从秦家的角度来说,这位马氏夫人与那位薛氏夫人,确实有些过分了,就连那位许氏夫人……”她顿了顿,小心看了一下门外头,见那些丫头婆子来来往往,似乎没人听到她的话,才放下心来,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那位许氏夫人当年也许是身不由己,但我祖父兄弟三个,就没一个摊上愿意与他们同甘共苦的妻子,确实是命苦。当然了,从那几位夫人的立场来说,能在大难之下保全自己,也算是件幸事。毕竟当年秦家遭难,是受人陷害,能少死一个人,总是好的。人命关天,何苦为了些虚无缥缈的名声,就把自己的性命给葬送了呢?她们也是人生父母样的,也要想想父母亲人会有多么伤心难过。更何况,她们的父母家人愿意如此果断地救下她们,而不是任由她们自生自灭,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世间多的是为了自保,连亲生骨肉都不管不顾的人呢。”
赵陌讶异地看着秦含真,有些迟疑:“表妹这话的意思是……其实你不怨恨那几位夫人背弃秦家?”
秦含真笑笑说:“问题不在于她们是否背弃了秦家,而在于是用什么方式背弃,过后又是什么样的态度。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为马氏夫人说好话。她要堕胎改嫁,是她自己的选择。为了保命,也为了不连累娘家,做这种选择,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可她既然都脱身了,要改嫁了,怎么还要到前夫面前来耀武扬威呢?他们夫妻一场,难道就没有半点情面可讲?依然说,她这么做可不大厚道,马家行事也太过分了。以他们家这种门风,圣上登基,秦家起复后,那位马氏夫人娘家、夫家都没能落得一个好,也是活该。”
赵陌对秦含真的话有些意外,这似乎是他头一次听到这种论点。古往今来,但凡是豪门大户,谁家乐意看到自家落难时,家中女眷为了自保,抛夫弃家而去,甚至还堕胎改嫁的?秦含真的说法还真新颖。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讲得也有道理。世上多的是大难临头,便抛下亲骨肉自顾自逃生的人。赵陌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外祖温家如今对待他的态度,也是黯然。若温家能有当年马家或者薛家的魄力,也许他如今也不会如此狼狈吧?
赵陌叹了口气,抬头见秦含真两眼认真地看着自己,便笑了笑:“怎么不往下讲了?表妹继续呀。”
秦含真原以为他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和际遇,心中有几分同情,但见他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也不想触到他的痛处,便也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说了:“当年我曾祖父和伯父、祖父是被判了流放西北边城,家中妇孺则是在被囚数月后,押解回原籍。那时马氏夫人已离开,薛氏夫人被娘家人接走,女眷们就只有我曾祖母叶氏夫人带着几个妾返回江南老家。不过薛氏夫人不曾来得及与我二伯祖父和离,便先做了寡妇,按律也是逃不过的。薛家虽因这场风波,丢了皇商的名头,但毕竟家大业大。他们向当时得势的一位皇子献了一大笔钱,又到衙门打点,总算换得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他们补上了一份休书,假装我二伯父祖秦槐在死前就已经把妻子休了,从此薛家夫人便与我们秦家没有了关系。不过为了避免后患,薛家也赶紧收缩产业,合家返回江南老家去了,只等风声过去,再谋后事。”
赵陌若有所思:“这薛家行事,倒比马家更厚道些。他们虽不曾助过秦家一臂之力,但也没落井下石。”
秦含真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金伯好象提过,承恩侯对薛家至今十分怨恨。因为当年薛家能得皇商的名头,还是秦家帮的忙。秦家有难,他们一点忙都不肯帮,只把自家女儿接走就算完了,也没有接济一把其他人的意思,所以始终念念不忘呢。”
赵陌道:“如此说来,承恩侯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秦含真撇嘴:“我觉得他不是恩怨分明,而是自我中心。没有帮他的人,他记恨一辈子。可帮了他的人,他也不见得就知道感激!”
这说的其实就是祖母牛氏与她的父亲牛老太爷了。
牛老太爷原是天津人士,是做香料生意的富商。原本他有娇妻爱女,生活富裕,真真是意气风发。只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他不小心得罪了一个人,对方来头不小,一心要报复他,先是挤兑得他没法做生意了,又拉拢了他的亲友,要夺他的家业,最后还勾搭上了当年天津知府的公子,想要给他寻个莫须有的罪名,直接治死了,真真是赶尽杀绝。
就在牛老太爷快要绝望的时候,永嘉侯碰巧因公路过当地,得知了他的事,就好心替他说了几句话。有了当朝重臣永嘉侯撑腰,永嘉侯千金还即将嫁入东宫为储妃,那天津知府怎敢再为难牛老太爷?甚至还反过来责骂了儿子一顿呢,顺便再把牛老太爷的仇家给敲了板子,赶出府衙,将此事给了结了。
牛老太爷十分感激永嘉侯。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得罪了知府公子,就算这回侥幸能逃出性命,将来却很有可能再遭到报复。况且那仇人只是挨了板子,迟早会卷土重来。他总不能次次都向永嘉侯求助吧?而亲友族人在他有难时的冷漠态度,也让他心灰意冷。他便索性变卖了自己的所有产业,换成货物和银钱,打算往西北去了。他做香料生意,每年总要至少往西北走一趟的,对那边的情况也熟,有信心能在那边安顿下来。
永嘉侯见状,便将他介绍给了自己的一个旧部,正好要到榆林卫上任。牛老太爷带着大笔财物与家眷上路,有军中将官同行,也可保平安。而在牛老太爷到达西北后,更是靠着这位永嘉侯旧部的关系,很快就在当地站稳了脚跟,跟当地官府做起了生意,还置下了大片田产,建起了自家的大宅。后来即使那位永嘉侯旧部阵亡,他也在米脂县安下了家。
牛老太爷一直牢记着永嘉侯的恩情,得知他们父子要被流放到当地,立刻就忙活起来了。当时在西北一带,已经没有了永嘉侯一系的旧部与亲友,牛老太爷凭一己之力,承担起了秦家父子在边城的衣食住行,甚至不惜为此得罪官府,丢掉了官方的订单,还亏了不少钱。他也不以为意,反正凭他那些田地的出产,已足够养活一家了,生意差些,也没有大碍。
秦家父子三人在边城待了两年,可以说,若没有牛老太爷的帮助,只怕三个人都要把性命丢在这里。永嘉侯年纪大了,在牢里还受过刑,路上劳累太过,终究还是去世了。但在去世前,他过了一段颇安稳的日子,心里也将牛老太爷视为挚友。他相信自己的女儿女婿迟早会有翻身的一天,就为小儿子秦柏向牛老太爷的独女牛小菊提了亲。
若秦家没出事,侯门高第,自然不可能与牛家这样的商人结亲。但秦家出事,秦柏身为戴罪之身,流放边城,牛小菊这样的良家女子,也不可能与他结亲。她一旦嫁给秦柏,便是罪妇了。然而,永嘉侯提了亲,牛老太爷也答应了下来,一点勉强都没有,反而还高兴地说:“能得此佳婿,我老牛家祖上真是烧了高香了!”
还是秦柏自己提出,若一日不得平反,便一日不娶牛小菊过门,以免连累了好姑娘。若是等到牛小菊年满十八,他还不能平反,这门婚事就此作罢。
永嘉侯答应了前一个建议,牛老太爷否定了后一个建议。牛小菊自己还说:“你想要等平反后再娶我,我答应你。到时候喜上加喜,我嫁也嫁得风光。但退婚的事就别提了。你一日不平反,我就等你一日,你一辈子不平反,我也等你一辈子。你跟我订了婚,就是我的人了,永远别想丢下我!”
秦柏红着脸应了声。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永嘉侯含笑而逝。牛家父女帮着秦家兄弟料理了后事。牛小菊还以孝媳身份,替永嘉侯披麻戴孝。她当时虽然还未嫁入秦家,但秦家媳妇的身份却已经定下了。
不出一年,秦家兄弟迎来了平反的旨意。这时候许家人亲自远赴西北,找到秦家兄弟,提出重续当年的婚约。秦柏牢记着父亲的遗愿与牛家父女的恩情,拒绝了许家,秦松却接下了许家的婚约。由此,原是弟媳的许氏夫人就成了秦松的妻子,如今的承恩侯夫人。许家的行事且不提,秦松一朝平反,又得了******,就丢下弟弟与恩人父女,自个儿跟着许家人回京城去享福了。
当时牛老太爷正重病,处于弥留之际。秦柏是女婿不能离开,就与牛氏一道,陪着牛老太爷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等办完了后事,又守完了孝,秦柏方与牛氏完婚。那个时候,秦松与许氏的长子都满周岁了。
因此,牛氏心中怨恨秦松忘恩负义,又不讲兄弟情谊,说起秦松这位承恩侯,那是从来都没有好话的。
赵陌听到这里,也觉得秦松过分了:“他何必如此?牛家对他恩重如山,他于情于理,都不该不管不顾地离开的。更何况还丢下了亲兄弟……”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如此说来,你们三房就是因为此事,与承恩侯生隙,因此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么?”连秦皇后的丧礼,都没有出席?
赵陌可以理解秦柏与牛氏心中的怨忿,可是因为岳家丧事,而错过秦皇后的丧礼,当今圣上与太子心里,可能未必会高兴吧?
秦含真有些莫名地看着赵陌:“怎么会呢?我祖父祖母是回过京城的呀。祖父还去拜祭过皇后娘娘呢。”
赵陌吃了一惊:“什么?!”
第四章 厚颜
赵陌既是宗室子弟,虽然长年住在辽东,但对京城的事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他听人提过,秦家的三老爷自从流放西北后,便下落不明了,这三十年里一直没有音讯,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和永嘉侯一起死在西北了呢。
倘若秦柏曾经回过京城,那又为什么会再度离开?即使他与兄长反目,也还有家人与姐姐呀?难道是当时秦皇后已经去世,顾不上他?可没有秦皇后,也还有圣上与太子殿下。传闻中圣上未落难前,是十分疼爱这个小舅子的。秦柏与其父兄为了圣上被流放边城,受了几年的苦,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了,连与秦皇后不睦的秦松都得了封赏,没理由秦柏反而会被遗忘,三十年来任由他流落西北,而不闻不问。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缘由?
赵陌问秦含真:“三舅爷爷是什么时候回京城的?怎的京中无人提起?表妹方才说他当时还去拜祭过皇后娘娘,难不成是在皇后娘娘去世之后?”
秦含真回答道:“我听祖父祖母说,他们到京城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在世呢。我祖父祖母原是为了送我曾外祖父牛老太爷的灵柩返乡,路过京城,就回了家里一趟,顺便叫我祖母去曾外祖母灵前磕头。”
牛老太爷是tj人士。他去世后,秦柏陪牛氏送灵返乡。当时他们还未完婚,牛氏带着尚未出阁的虎嬷嬷——当时的闺名是香草——以及数名家仆,请了绥德州的镖局镖师护卫,一路将牛老太爷的灵柩送回tj老家安葬。路过京城时,秦柏肯定是要回家去的。他被兄长忽然抛下的时候,也曾十分愕然,但岳父病重,他走不开,也无法多想。如今回到家门口了,肯定要寻兄长问个明白。
牛氏当时身有重孝,又考虑到自己还未过门,便没有随行。秦柏回家遇上了什么事,她也说不清楚,只是想起就要大骂大伯子秦松忘恩负义、无情无义……诸如此类的。
秦含真倒是从虎嬷嬷那里听到些许线索,知道秦柏那次回家,秦松说了些很不客气的话,将他赶出了家门。当时刚刚结束流离生活回归侯府的金象、墨虎两个小厮,面对家主秦松的冷脸,与落魄的旧主秦柏,选择了不同的前程:金象留在侯府为奴,从此被墨虎视为背叛者;墨虎弃了侯府,跟随秦柏远走西北,秦柏与牛氏感其忠义,终生视其为心腹,又将香草许配给他为妻。
秦含真对赵陌道:“我曾经想找祖父问问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就是不肯说。祖母私下告诉我,说当时他也非常气愤的,但想着还有曾外祖父的丧事未办,那时候的天气又越来越热了……他就想着,先陪我祖母去tj把曾外祖父的后事办妥当了,再回京城寻承恩侯说个明白。他还想要求见姐姐姐夫,想要看一看从未谋面的小外甥……”
可是……秦柏运气非常不好,他第一次回京城的时候,并没有从任何人那里听说秦皇后病重之事。秦松只说她在宫中一切安好,母子二人未来只会有富贵尊荣。而墨虎才回侯府不久,同样不清楚宫中消息。虽然有传闻说皇后与太子身体都不太好,可是秦松说他们无事,秦柏就没有多想。等到他从tj回来,秦皇后已经去世了,京中一片缟素。
秦柏似乎一直为当年的疏失而伤心难过。若他当时在京城多留两日,寻亲友打听打听秦皇后的消息,也许就会知道她已病重了。他也曾想过要去寻秦松问个究竟,再入宫去吊唁亲姐,只是不知为何,出去半天后,忽然回来对牛氏说,不再联系亲友了,只当他们从未回过京城就是。牛氏问他为什么,他却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因他疏忽,没能送姐姐最后一程,让她临终前失望难过。他觉得没脸见圣上与太子,宁可他们当他死在西北了。
秦柏与牛氏在京城租了一处宅子,住到秦皇后出殡。在此其间,秦柏带牛氏去拜祭过自家父母的坟墓。到了秦皇后出殡当日,他们又跟到皇陵附近,远远地向着秦皇后的椁宫叩拜。
等结束了这件事,秦柏就带着牛氏返回米脂,再也没提过回京城的事了。如今若不是遇上长子死而复生,承恩侯又命金象亲来邀请,再加上太子殿下身体有恙的传闻,令他挂心,秦柏大概还不会决定要踏上回乡的路呢。
赵陌听完,唏嘘不已。若说秦柏是因为心存愧疚而放逐自己,三十年不肯回京,这个惩罚也未免太重了。说起来,那完全是秦松不悌,赶走兄弟,又隐瞒皇后病情在先,秦柏错过送皇后最后一程在后。若说秦柏有错,这错大半都得算在秦松头上,他却把责任全都扛下了,实在是太过。难不成只因为没有见到皇后最后一面,他就把其他家人都给抛下了不成?赵陌只能说,这位三舅爷爷真是太过君子了,甚至到了有些迂腐的程度。
只是有一点,赵陌觉得不解:“承恩侯为何要赶走亲弟?当初他抛下兄长,独自回京,就够让人费解的了。正值皇后病重的时节,三舅爷爷能回京,正好能见她最后一面,不是正好能让皇后娘娘无憾了么?他如此施为,既害了三舅爷爷,也害了皇后娘娘。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关于这一点,秦含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了:“其实……我祖父虽然不提这事儿,我祖母倒是有过猜想。她私下跟虎嬷嬷讨论过,怀疑当时可能是承恩侯怕我祖父回去,会破坏了他跟许氏夫人的婚事……”
赵陌愕然。
秦含真干笑:“说来也巧,我祖父回京的时候,正赶上承恩侯即将迎娶许氏,日子就差那么几天。再加上当时我祖父又未与祖母完婚,所以承恩侯可能就想多了……他这个婚,说来也结得不容易。因为前面有我曾祖父、曾祖母的孝,后面皇后娘娘又病得厉害。万一他还未成亲,皇后娘娘就……那啥了,那国丧期内肯定不能办喜事,他国孝家孝在身,起码要拖上一年才能娶许氏进门。可能当时他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有些急了吧……后来他的婚礼是照常进行了,皇后娘娘就是在许氏夫人回门的第二天去世的。可以说,要是当中有事,耽误了这么两三天,承恩侯的婚礼就办不成了。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一见我祖父,就要赶人的原因吧?”
叶氏夫人也是在秦家平反之前去世的,说来时间也巧,正好是永嘉侯去世一个月之后。只是夫妻二人天南地北的,在两地去世,家人亲友都不知道罢了。秦柏也是在得知平反旨意的时候,从传旨的太监嘴里,得知母亲死讯的。
叶氏夫人与一众女眷回到原籍江宁后,日子过得颇为清苦。本来她早年曾为家族置下祭田,秦氏宗族人口又多,回到祖宅中居住,虽是一门女眷,有族人帮衬,又有田产补贴,生活并不会难过。可是当时几乎人人都认定太子与太子妃再没有翻身的希望了,便视秦家为洪水猛兽一般,避之唯恐不及。就连秦氏族人,也都刻意疏远永嘉侯府女眷。当中甚至有不肖族人,借口他们这一房中,除了叶氏夫人是正经秦家媳妇,其他皆是姬妾,上不得族谱,不是秦家人,克扣他们这一房该得的钱粮。叶氏夫人不得不带着众女,依靠卖针线度日,积劳成疾下,终于因病亡故。
当时回乡的人,除了叶氏夫人外,薛氏被薛家接走,便与秦家人彻底断了往来,对秦家女眷的困境不闻不问。符姨娘老实巴交的,依附叶氏夫人生活。还有秦槐一个姓张的妾,怀有身孕,竟然保住了这个孩子,没有在颠沛流离之中发生任何意外,终于在江宁祖宅中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幼珍。除去这三个女人一个孩子,其余姬妾,终于还是受不了秦家的清苦生活,纷纷求去。叶氏夫人也不阻拦,任由她们去了,自己带着符姨娘、张姨娘与秦幼珍过活。她去世后,符姨娘、张姨娘依靠秦幼珍的秦家女身份,继续留在秦氏宗族。
正当有些族人打算借口他们这一房已经没有男丁,孤女秦幼珍该由其他族人收养为由,夺走他们的祖产时,太子登基,秦家的平反文书也下来了。她们三人才算是翻了身,族人们通通笑脸相迎,再也不见过去的冷漠。
而这时候,薛家又传来一个消息,说当年薛氏回娘家的时候,腹中已经有秦槐的骨肉,后来生下一子,正是秦槐的遗腹子,秦家第三代的嫡长孙。薛家是为了保护忠良之后,才甘当骂名,摆出一副与秦家恩断义绝的架势来的。如今既然秦家平反,他们也能放心将秦家的媳妇和孙子送回秦家了。算起来,这个孩子的年纪比秦幼珍还要大几个月呢。
赵陌刚刚才被牛氏与虎嬷嬷对秦松的猜测震了一下,如今就被薛家的作为给恶心到了。他半天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道:“薛家如此真是……厚颜无耻!”说完了这句,他又觉得:“承恩侯更无耻!”
秦柏当初既然已经拒绝了许家的求婚,坚持与牛氏的婚约,自不会违约。秦松何必作小人之举,却忘了兄弟之义?他还忘了宫中的秦皇后,正盼着再见幼弟一面呢。秦松之举,怕是还有欺君之嫌吧?
赵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忙问秦含真:“圣上知道承恩侯做过的事么?”
第五章 无耻
圣上是否知道承恩侯秦松向秦皇后与秦柏隐瞒了彼此的消息,致使秦皇后未能在临终前再见感情很好的幼弟一面,留下无法挽回的遗憾?
这个问题秦含真也不知道。
秦柏不肯多说此事,金象是不敢说,牛氏与虎伯、虎嬷嬷则是全然不知情。不过承恩侯三十年来圣眷甚隆,想必圣上是不知道的吧?又或者是……即使知道,也没放在心上?
赵陌对这个说法断然否定:“不可能!圣上对于三舅爷爷应当是相当关怀的。听说永嘉侯府未出事前,圣上与秦皇后新婚,三舅爷爷每日入宫读书,都会到东宫去用膳。圣上亲自过问三舅爷爷的功课,当时宫中的其他小皇子们,虽说是圣上的亲兄弟,还未必有三舅爷爷得圣上看重呢。秦皇后与这个弟弟一向和睦,因流放而姐弟相隔多年,断不可能不过问弟弟的去处的。她临终前一直记挂此事,素来敬爱秦皇后的圣上,又怎会不把他的事放在心上呢?”
赵陌倒是担心,因为秦柏未能见秦皇后最后一面,使得秦皇后抱憾而亡,圣上会不会因此对秦柏有所误会,就此怀恨在心,才会对他的下落不闻不问?看承恩侯秦松的为人,兴许还在当中进过谗言,使得圣上对秦柏误会更深,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三十年过去,圣上心中的怨恨是否已经消除了?承恩侯极力劝说秦柏进京,又是为了什么?圣上如今待秦柏,又是什么态度呢?
赵陌为了秦柏进京后的处境担忧,秦含真对此倒不是很担心:“又不是什么大罪、死罪,这充其量就是亲戚间的矛盾而已。更何况我祖父当年会错过机会,未能见秦皇后最后一面,也是因为被承恩侯误导了。圣上要是怪罪下来,我祖父说实话就好了。主要责任本来就不在他身上,就算他确实有过疏失之处,自我流放西北三十年,也把所有罪过都赎清了吧?倒是承恩侯,平白享了三十年的富贵荣华,真是便宜他了。我祖父跟他是亲兄弟,无冤无仇的,被他坑得有家不能回。他居然还有脸三十年都不说一句实话。他这种人,真是无事都要提防三分。这次去京城,我们还要住在承恩侯府里,一想起来,我就浑身都不自在。”
赵陌笑道:“承恩侯府也是永嘉侯府,对三舅爷爷来说,是故居呀。你们自然是要住到那里去的。三舅爷爷虽是个和气人,不爱与人争斗,但承恩侯已经骗过他一回,他心中已有警惕之心,绝不会再轻易上他的当了。”
秦含真深以为然。
在她心里,确实不大担心秦柏进京后,会再中秦松的算计——这趟回京,本来就是秦松极力相邀,虽不清楚他的盘算,但秦柏与牛氏夫妻的目的只在长子秦平身上,对于秦松以及承恩侯府上下,都是无所求的。古语有云,无欲则刚。他们大不了就在见过秦平后,返回西北算了。有家有业有学生,还怕在那里过不了好日子吗?只是秦含真听完了长辈们当年的事迹后,就一直对承恩侯秦松这位伯祖父不忿得很。这什么人呀?干了那么多恶心人的事,居然还让他享用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太平日子?更让人无语的是,祖父秦柏明明说过,当今圣上很是贤明的。贤明的圣上怎么就没认清秦松这个大舅子的真面目,还对他这么好呢?
秦含真对赵陌小声抱怨了几句,赵陌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虽然一直听闻承恩侯圣眷极隆,承恩侯府富贵至极,可是……倒是不曾听闻他得居高位、手握实权的消息。他身上似乎除了一个承恩侯的爵位,便再无其他了。若说圣上十分看重他,倒也……说不上吧?只是恩赏不断而已。”
秦含真哼哼两声:“那一定是因为他没本事!没本事只会耍小手段的人,肯荣养着他就不错了,还想怎么样?”
不过哼哼完了,秦含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才凑近了赵陌,小声说:“我虽然不清楚承恩侯为什么没得个实惠官职,但是我祖母恼恨他,倒是跟虎嬷嬷议论过他几句,说他行事狠毒,但是人又蠢,连表面功夫都不会做,犯了众怒了,会有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牛氏会有这种说法,倒不是无的放矢。她在京城虽然只待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却也听到些小道消息。即使秦柏深居简出,从不提起兄长的事,但虎伯、虎嬷嬷出门采买办事,时常会跟她说些外头的传闻,因此她也有所了解。
据说秦松初回京的时候,很是闹过一阵子事,让不少人看了笑话。
当时其实他也挺倒霉的。他在西北得旨意的时间晚些,等到回京的时候,二弟秦槐的遗孀薛氏已经带着亲生的嫡子秦伯复、庶女秦幼珍,以及符姨娘、张姨娘两位返回永嘉侯府旧宅了。
也不知薛家是如何打点的,总之薛氏这秦二夫人的名号还是谋了回来。秦二太太并秦大公子、秦大小姐都在侯府,自然是名正言顺。官府发还的侯府产业,便由这几位名正言顺的秦家主人出面收下。可秦家公子小姐都是奶娃娃,管不了事;张姨娘是妾,自不敢违了正室之意;符姨娘虽是长辈,可她正经是薛氏的亲婆婆,看在亲孙子面上,也不会拦她什么。因此,秦松回到家里时,侯府产业与中馈大权都已落入薛氏手中。
宫中虽有秦皇后在,但当时圣上初登基,百废待兴,秦皇后既要料理宫务,又要照顾体弱的太子,自己身体也不大好。自从被幽禁东宫,她几年来一直饱受病痛折磨,又有产后失调,听闻父亲与继母的死讯后,更是大受打击。操劳之下,秦皇后日渐体弱,慢慢地病倒了。她哪里还有精力管娘家的这点小事?只要确认过,薛氏带回来的秦伯复确实是秦槐骨肉,其他的就没有多管了。况且秦松秦柏不在家,除了薛氏,又有谁能掌管侯府中馈呢?
秦松便闹起来了,当时许家的人还没离开呢,还有几位闻说他回京,就上门来探望示好的亲友,个个都看到了他冲着薛氏大喊大叫的模样,实在是有失斯文。虽说这薛氏确实手脚快些,当初的行径也叫人看不起,但她好歹替秦槐生下了儿子,皇后都认下她了,秦松再拿旧事来骂她一个妇人,就显得有失气度了。况且薛氏不掌中馈,又由谁来掌?叶氏夫人已经去世,符姨娘是庶妾,秦松自己又没有妻子,难不成还能叫他自个儿来管全家上下的柴米油盐?
最后还是由众亲友与许家人一道劝住了秦松,与薛氏约定好,等秦松继室许氏进门,就移交中馈大权,薛氏会带着儿女退回内院,寡居度日。这件事才算是了结了。
不过,秦松自那以后,一直没少在外人面前念叨,说大侄子秦伯复不是生在秦家,秦家上下无人知道他的事,又生来肖母不肖父,天知道是不是秦槐的骨肉?说不定是薛家人不甘失去秦家这门显贵姻亲,故意找了个孩子来冒充秦家子呢。
这种说法,倒没多少人相信。无他,只因秦皇后认下了秦伯复与秦幼珍这对侄儿侄女,又有谁敢多嘴说不是?况且秦伯复虽然长得肖母,却更肖其亲祖母符姨娘。有符姨娘出面作保,秦皇后对侄儿的身世再无疑虑。秦松的话,只能作为他心胸狭窄的证明了。
谁知,秦松这一闹,还真有人看在了眼里,做起了文章。那早已改嫁的马氏,只因秦松记恨她当年无情行径,回京后一直刻意打压她娘家与夫家,两家本就站错了队,再被秦松针对,眼看着就要大祸临头了,马氏为救娘家与夫家,居然跑出来说,她当年怀的孩子其实没有流掉,她是怀着孩子嫁入后头的夫家,保住了这个孩子的。马家与她夫家都是有功之人,秦松哪怕是看在孩子面上,也不该为难两家人。她还真的把长女送到秦松面前,还拼命说长女如何与他相象,又闹着要见皇后娘娘,好谋求返回秦家,做那风光的秦大夫人……
这种事怎么可能让她得逞呢?秦松犹记得当日她再嫁时,身材苗条,根本就不是怀有六七个月身孕的妇人。况且她是在再嫁一年后,才生的长女,自有稳婆可以证明。所谓她长女是秦家骨肉的说法,太过荒谬!
秦松一气之下,找人给大理寺捎了话,要将这两家灭门,好泄他心头大恨。还是秦皇后得了信,派出心腹侍女前来阻止,又带病在圣上面前进言,方才把事情给压了下去。马氏的娘家、婆家自然没有好下场,但只是丢官去职,抄家流放,倒也好过满门尽灭了。只是听闻,马氏在那之后便发了疯,不知去向了。
秦松如此行事,自然叫京中上下看着不象。他心胸狭窄,又公私不分,眦睚必报,真叫他做了官,得了实权,必然会酿成祸事。圣上想必也是心里有数,所以多年来一直只是恩宠有加,却完全不给他实职吧?
这些事,有些是来自市井中的小道消息,有些则是虎伯讲的。他被发卖后,流落外地,好不容易才返回了侯府。当时秦松、薛氏都已回来,许氏嫁入秦家也早就定下了。但虎伯是秦柏的小厮,秦柏不在,他也没法进内院探听细节,甚至连见几位正主儿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长期待在仆役聚居的院子里,一边休养身体,一边听别人传些八卦消息,内心担忧着秦柏的下落。这些八卦,大都是侯府下人暗中流传的,未必确实详细,但真实性方面没有问题。
牛氏就曾对虎嬷嬷说:“他秦松如今知道着急了,当年做事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留余地?会有今天的下场也是活该!他还有脸来请我们老爷回去呢,不就是不能做官么?他这种人做了官也只会害苦了百姓。依我说,皇上还做得好呢,果然是圣明天子。要不是为了平哥和太子外甥,我跟老爷才懒得理他!”
秦含真说到这里,看向赵陌:“这样说,表哥你明白了吧?”
赵陌自然是明白了,只是再度无语,半晌才道:“果然很无耻啊……”
第六章 聊天
这秦家长辈们的陈年往事是说完了,赵陌也从中了解到了秦家三房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总而言之,长房承恩侯秦松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他与所有弟妹们的关系都不佳。他妻子许氏夫人不知性情如何,但传闻是个贤良妇人,管家能力出众,偏又曾经与秦柏订过亲。牛氏都会吃她的醋,秦松会怎么想就不知道了。长房与三房的人相处,想必也会多少有些尴尬吧?
二房就是秦槐的妻子儿孙了。他的妻子薛氏可以说是在大难临头时抛弃过秦家的人,可居然被她好运地保住了秦槐的儿子,还在秦家平反后,顺利回到秦家做贵夫人,也是她的能耐。她与三房关系如何,还不清楚,但她对长房肯定是没有好感的。不过她有位亲婆婆符姨娘,是承恩侯府里唯一辈份比承恩侯秦松还要高的长辈,虽说是个妾,也不是能无视的对象。薛家又有财,又有趋利避害的习性。任何人进了承恩侯府,都不能忽略二房的存在。
赵陌又问起秦含真,承恩侯府其他人如何?
这问的就是秦平这一辈以及秦含真这一辈的人了。这方面秦柏与牛氏是完全不了解,全都是听金象与两位执事嬷嬷,以及几个侯府丫头说的,还有吴少英会补充几句外界的传闻,但都只是泛泛而谈而已。
长房秦松与许氏生有二子一女,全都是嫡出,并无庶子女。
长子秦仲海,在兄弟中排行第二,今年二十九岁,娶妻姚氏,便是那传闻中极得圣上信重的王中书的嫡亲外孙女,也是他唯一的血脉后人。秦仲海与姚氏生有一子一女,儿子秦简十二岁了,女儿锦华八岁,与秦含真同龄,不过略大几个月,因此在姐妹之中排行第二。
除去这一子一女外,秦仲海还有一个十岁的庶子。对于这个孩子,无论是金象、执事嬷嬷还是其他丫头们,都没有多提,只说有这么一个人,却没说他生母是谁。姚氏院子出身的百灵在牛氏身边服侍,在牛氏的追问下,方才含混地说:“是个没有规矩的背主丫头,合家都瞧不起的。我们奶奶宽宏大量,才容她在府里,平日也不敢到人前来。三太太不必放在心上。”
秦松次子秦叔涛,在兄弟中排行第三,今年二十七岁,娶妻闵氏,乃是一位将门千金。他夫妻二人也生有一子一女,嫡女锦容五岁,嫡子秦端年方三岁,比梓哥儿年纪还要小些。但除此之外,秦叔涛还有一个庶长子,是八岁的秦顺,乃通房丫头所生——当然,生子后便抬了姨娘。算起来,这庶长子是闵氏进门后才怀上的,年纪比嫡出的弟妹要大好几岁。身为正室的闵氏,竟然是在庶长子满了三岁之后,方才生下了头一个孩子,也就是长女锦容,又再过两年,才生下了嫡子。
牛氏曾私下议论过,说这很没有规矩,一般稍微讲究礼数的人家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却不知道承恩侯府是怎么回事。从这件事中,牛氏推断,那位三奶奶闵氏,估计是个温和良善的好人,否则这庶长子也活不到今日,他的生母更不可能轻易抬了姨娘——看起来,还不象是个好相与的。秦三爷夫妻之间,有这么一个妾,极有可能不大和睦。
秦松与许氏所生的小女儿,闺名唤作幼仪,今年二十五岁了,早已出嫁。她夫家也十分显赫,乃是一户侯门,丈夫是嫡次子,也是青年名将。夫妻二人育有二子,一家人如今也在京中。
承恩侯府长房就是这么些人了。而二房家主秦槐早亡,当家的便是他的遗腹子秦伯复。据说他在薛家出生时,因前程不明,薛家便刻意对外隐瞒他的事。他的名字,也是薛家一位长辈随口起的,原本叫做“伯福”。后来回归秦家,这名字也一直沿用下来。只是他七岁启蒙后,就深觉自己的名字太土,索性改名做“伯复”。这位秦大爷,脾气不怎么好,而且疑心很重。无论是金象,还是执事嬷嬷们,几个大小丫头,提起他都没几句好话。
秦伯复娶的是他亲舅舅的女儿,他的嫡亲表妹小薛氏,亲上加亲。这门婚事据说是薛氏一力主张的,秦伯复本人似乎不大情愿,婚后与小薛氏感情也是平平。他们夫妻二人生了两个女儿,分别是十二岁的大姑娘锦仪和七岁的四姑娘锦春,其中锦春因为秦含真的缘故,排行由第三改为了第四。半年之前,秦锦春还是众人口中的秦三姑娘来着。
秦伯复与正室小薛氏连生二女,感情又不好,估计也是不耐烦了,便纳妾生了小儿子秦逊,今年六岁。据说当初秦伯复是想要纳个良家子为二房的,薛氏小薛氏都反对,秦伯复就拿小薛氏嫁进秦家多年都生不出儿子为由驳回去。无奈之下,小薛氏拿陪嫁丫头顶上,开脸给秦伯复做了屋里人,才算把这件事给搪塞过去了。
可是,秦伯复一心想要让自己的儿子从稍微体面些的生母肚子里生出来,哪怕是屋里人给他生了儿子,他心里也始终有些不足,嫌弃儿子的生母身份低下,不够体面,长相又不够好,平日里没少跟妻子闹。明明都有儿子了,他还总想着要纳一房良家出身的贵妾,每日里跟寡母、妻子打嘴皮官司。
二房除了秦伯复以外,其实还有一位大姑太太秦幼珍。她是秦槐生前的妾室张姨娘所生的遗腹女,曾跟着嫡祖母叶氏夫人与亲祖母符姨娘一道在江宁老家吃过苦。也许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即使嫡母薛氏不大待见她这个庶女,承恩侯府长房对她也另眼相看,并不把她与二房其他人等同。据说,当年秦皇后还在世时,也曾召她进宫相见过的,只是她那时候年纪还太小,是由薛氏与符姨娘抱着去的罢了。秦皇后去世后,宫中贵人若有召见秦家女眷,或是赏赐秦家女眷的时候,但凡有长房嫡女秦幼仪的份,也不会忘了二房庶女秦幼珍,这便是难得的体面了。
许氏夫人带着女儿秦幼仪出门参加各种宴会、与人交际时,也常常带了秦幼珍同行,连她的婚事,也是许氏夫人做的主。薛氏孀居在家,少有出门交际的时候,又对庶女不上心,能给秦幼珍寻到什么好亲事?若不是有许氏夫人做主,还不知道秦幼珍会流落何方呢。如今她嫁入一家姓卢的官宦世家,夫婿是旁支的嫡子,年纪轻轻就高中了进士,如今已官至四品知府。秦幼珍既是诰命夫人,又生了两子一女,家里没妾,没有庶子女,公婆宽仁慈爱,妯娌也和气好相处,她日子过得不知有多么顺心呢。
倒是薛氏与秦伯复一家,看着这个庶女,就总觉得眼红。薛氏给儿子谋来的亲事,就只有娘家侄女。薛家迟迟未能重夺皇商的名头,至今也就是个富商人家罢了。秦伯复一心想往上爬,要在朝廷上爬得更高,要压过长房去,薛家帮不上他的忙,反倒还要借他的名义,仗承恩侯府的势去谋利。秦伯复是想要借力,却又无处可借。而秦幼珍不但嫁进官宦人家,夫婿也得居高位,怎么看都比嫡兄体面。可惜这份体面,二房却沾不得光。因为秦幼珍自小就经常被许氏夫人接过去长房小住,几乎是由许氏夫人教养长大的,娘家也只认长房,便是要回二房来,也不过是依礼行事罢了,要说情份,那是没有多少的。
金象等人都是长房仆役,虽然对长房诸位主人的事,不敢说得太多,但对一向与长房不睦的二房,就没那么多禁忌了。除了对秦幼珍,他们还会嘴上留情外,对于二房其他人的八卦狗血,他们是十分乐意议论一番的,时不时还要幽默地讽刺上几句,因此秦含真才会如此详细地知道二房内部的各种恩怨情仇。
听完这些八卦,赵陌也就了解了承恩侯府秦家各房的人口情况了。仔细想想,似乎还挺复杂的。他倒不为自己担心,只是为秦含真担忧:“表妹你这样的性子,进了侯府可怎么办呢?他们家不但人口多,而且彼此多有不睦。若说你们三房与长房或二房稍微有些情谊,倒也罢了,可他们两房的人,都不象是能与你们家亲近的。”
秦含真笑着说:“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只能见步行步了。你瞧我祖父多么镇定,我祖母也没觉得害怕的样子,顶多就是有点吃醋。长辈们都不担心,我们做小辈的需要担心什么呢?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吗?你就放心吧!”
赵陌听得笑了:“本来我还在为表妹担忧,表妹反倒劝我安心了,真叫我惭愧。”
秦含真道:“赵表哥不嫌我烦就好。其实我倒是很想跟人聊天,只是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以前还有个张妈……咳,张妈其实也是很爱聊天的,只不过我有时候说的话,她不一定能听懂,而且还很容易把我说的话泄露给祖母和虎嬷嬷知道。不过现在有了赵表哥,我就放心多啦。表哥要是什么时候闷了,只管来找我呀。”
她是真挺高兴的,经过连日相处,她也知道赵陌是个嘴紧的人了,而且轻易不会与人说话。她有时候讲些不大合宜的话,他也不会当作一回事,只是提醒她别叫外人轻易听见罢了。所以秦含真觉得,自己往后算是有了个极好的聊天对象了。
赵陌看着秦含真,也是笑眯眯地:“我如今也不敢轻易跟外人说话,表妹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你闲了,只管来找我。我随时随地都有空的。”
第七章 筹谋
秦含真与赵陌聊了半日,总算把自己知道的承恩侯府内的情形介绍清楚了。其实这只不过是泛泛而谈,许多细节,还要亲身到了侯府,与众人相处过,才能了解。
不过对于他们两个孩子来说,这就足够了。至少,他们已经清楚,自己踏进承恩侯府后,会遇上些什么样的人,又要如何打交道了。
赵陌内心盘算了一下,自己若是隐姓埋名进入承恩侯府,不管是短居还是长住,都是少不了要与秦家众人碰面的。那些长辈们在知道他身份之前,未必会注意到他一个小辈。而以他的年纪,最有可能经常接触到的,想必就是今年十二岁的长房嫡长孙秦简。那个十岁的庶孙兴许也会有见面的机会,但听秦含真所言,这庶孙在秦家也不大受看重,估计不必太过上心。真正要注意的,也就是秦简一人罢了。其余秦家同辈男丁,年纪尚小,不足为虑。
秦简乃是姚氏之子,而姚氏又是王家的外孙女。赵陌心想,他若要与这秦简打交道,还得谨慎行事,不能与对方过于亲近,也不能与其生隙,只作淡淡之交便是。但私底下,却需要提防这姚氏母子,以及姚氏手下仆从……
想到这里,赵陌就不由得记起了牛氏身边的百灵与百巧。这两个丫头都是姚氏从承恩侯府中派来,其中百灵还是姚氏院子里侍候的。这几****在牛氏跟前,虽不曾对丫环们的行事多加留意,却也知道这个百灵颇为伶俐,很受牛氏喜爱。
虽说秦柏早有令在先,命全家仆役对他的存在封口,除去虎家一家三口,旁人也未必知道他的确切身份,只知道虎伯在秦家内部宣扬的说法,指他是秦柏与牛氏远房亲戚晚辈,又是秦柏故交好友的孙辈,被长辈托付给秦家,一同上京去投亲。但百灵本就伶俐,牛氏又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脾气,平日里在言语方面不大留心,或许会让百灵察觉到他的身份,也未可知。
也许小丫头们未必能明白上位者的想法,王家也不会公然宣扬自己的私心,但如果这百灵无意中将他身份告知姚氏,而姚氏又有意助王家人一臂之力的话……
赵陌觉得,等进了承恩侯府,他还是要多提防些的好。没事就深居简出,不要到处乱晃,尽快联系上父亲赵硕,才是正道。
只是……若连父亲赵硕,也靠不住,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秦含真察觉到赵陌沉默着沉默着,整个人好象就消沉下去了,便好奇地问:“表哥这是怎么了?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
赵陌抬起头,勉强笑笑:“没什么,我……”却是欲言又止。
秦含真道:“表哥有话只管说,要是不方便告诉别人,我是不会多嘴的。但如果你有烦心事,就尽管说出来,我未必能帮得上忙,但好歹也能替你排解排解。否则,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说出来,迟早会把自己憋死的。”
赵陌忍不住笑了,无奈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想到进京后的情形,不知道父亲是否愿意护着我,心里有些惶恐罢了。再者,进京后要如何联系父亲,也是件难事。”
秦含真奇了:“如果他不愿意护着你,你感到惶恐也就罢了,怎的连如何联系他都不知道?难道你们辽王府在京城没有驻地?你父亲也是个有身份的人,想打听他住在哪儿,并不是难事吧?”
赵陌摇了摇头:“父亲与王家女的婚期,似乎是定在三月初,如今已是三月中旬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秦含真就很快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王家女已经嫁给了你父亲,执掌家中内务。如果你到你父亲住的地方去找他,很可能会被她发现踪迹吗?万一你没来得及见你父亲,就被她找到,那可真的不太妙了。”
赵陌叹了口气:“辽王府在京城中自然也有府第,父亲想必就住在那里。留守京城王府的仆役,大多是王爷从前在京时留下的人手,估计不是老迈不堪用,便是早被王家女收服过去了,又或是只一心向着王爷与王妃的。我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底气去收服他们,想要寻个援手,也没处寻去。父亲手下倒有几个亲信,是我熟悉的。可他们一心忠于父亲,不知是否会视我为父亲大业的障碍,也不知是否会听从继母号令,因此我不敢轻易找上他们。”
这倒是个麻烦……
秦含真想了想,便道:“那你就别亲自跑那一趟了,先派人送信过去吧,不是送信给你父亲,而是送信给你父亲手下可信的仆役或是随从,再由他们向你父亲传信。你父亲身边,难道就真的一个有可能偏向你们母子的人都没有?你也别说是王家想害你,只说是温家有了变故,温三爷因为内部夺权之事,迁怒到你身上,要置你于死地,你害怕之下进京投奔亲生父亲,完全是合情合理,你父亲也不能因此就怪罪你不听话。除非王家公开明说温三爷是他们的人,否则谁还能说你是进京来阻碍你父亲的大业呢?”
赵陌双眼一亮:“不错,我虽然要将真相告知父亲,但在了解父亲真正心意之前,倒不必公然与那王家撕破脸……”他自嘲地笑笑,“说不定那王家女还要装出贤慧慈爱的模样来,我也要装一阵孝子的。只是一想到他们王家的嘴脸,我就觉得恶心。若不是不得已,实在不想受那个罪!”
秦含真给他出主意:“你不一定要受这个罪的。先探你父亲的口风,就说只是私下来投他,但如果王家觉得你碍眼,你留在你父亲身边,就会妨碍到他了。你可以暂时留在我们家,又或是叫你父亲另行安排住处。如此一来,你得了清静,你父亲应该也会觉得你很孝顺懂事吧?只是我觉得,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要一个人独居比较好。如果你父亲不想让你住我们家的话,你就去寻个靠得住的宗室长辈,说服对方庇护你。现在你父亲在京城不是很有体面吗?如果他出面找人,想必也会有人给他这个面子吧?”
赵陌若有所思。
百灵笑吟吟地走过来道:“三姑娘和赵少爷怎么在这儿?说了半天的话,难道不饿么?三太太叫三姑娘和赵少爷过去吃饭呢。”
秦含真想起百灵是姚氏派来的,有几分提防,便笑道:“我们正聊家常呢,早就觉得饿了,这就过去。”说完给赵陌使了个眼色。
赵陌不动声色,起身与秦含真一同去牛氏那儿了。
金象一心要讨好秦柏与牛氏,毫不吝啬银两,客栈里备下的饭菜十分丰盛,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子。只是论精致,论味道,论养生,这些菜色也就是平平罢了。金象等侯府出身的人还要挑剔,秦柏、牛氏与吴少英却是过惯平凡日子的,并不以为意。赵陌是身为客人,客随主便。只有秦含真是个纯粹的吃货,哪个菜好吃,哪个菜不好,只看味道,不看档次。一顿饭吃下来,她反而觉得那高大上的人参鸡汤炖得不够火候,鱼也不新鲜,但清炒小白菜很是鲜脆,豆腐筋也颇为香嫩可口呢。
一顿饭吃完,倒剩了半桌子菜,牛氏便赏给丫头婆子们了。虎嬷嬷带人撤了残席,百灵送上香茶,便都退了下去。
现在是自家人饭后闲聊放松的时间。牛氏问起秦含真:“饭前我听说你和广路两个在屋里说了半日话,都说了些什么呢?”
秦含真笑道:“我跟赵表哥说承恩侯府里的人事呢。免得表哥到了侯府里,一个人也不认得。”
牛氏哂道:“这有什么好认的?三十年不见,除了几个老头老太,其他全都是生人。他们自然会给我们引介,不会叫我们抓瞎的,用不着事先打听。到时候我们肯定不跟他们住一块儿,而是另搬一处院子。每天没事也不必跟他们见面,有事时应酬两句就得了。我可不耐烦跟那些贵太太们打交道。真当谁不知道她们的底细似的,一个个倒会端着架子看不起人。”
牛氏说起承恩侯府里的人,那可是一肚子的不满。
秦柏在旁只是笑笑,也不说妻子什么,只安抚赵陌道:“你进府时,暂且说是远亲家的孩子。他们不认得你,大约会误会你是牛家这边的亲戚,兴许还会有几分轻视。你也不必在意。等你父亲得了信过来接你,他们自然就会知道自己无礼了。”
赵陌知道他这是为自己着想,恭敬地应了声是。
秦含真问:“祖父,金伯和百灵他们回去,应该会说起赵表哥的事吧?”
秦柏淡淡地道:“他们不说,我也会告知你伯祖父与伯祖母的。往后你广路表哥说不得还有借他们之力的时候,不可能瞒着,只不过不必大肆宣扬罢了。家下人等,人多嘴杂,没必要叫他们知道,免得走漏了风声,反倒让王家人有机可趁。他们不必摆出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只需要叫广路的继母装作大度模样,接他回王府度日,广路便要落在她手中了。但只要这事儿不说破,广路在承恩侯府,便是我的晚辈,而不是什么王家继子,谁又敢将他带走?”
秦含真恍然大悟,明白了。
秦柏又对赵陌说:“若你父亲不顾父子之情,等我有机会进宫,会寻机将你的事禀报上去。只是圣上如何决断,却不是我能左右的了。若真到了那一步,兴许你们父子之情也会不复以往,但总归能为你争得一线生机。你是宗室子弟,倒也不必非得依附父祖,方能立足。”
赵陌感激地道:“多谢舅爷爷。舅爷爷大恩,广路永生不忘!即使肝脑涂地,也要报答您!”
秦柏笑道:“我要你报答什么?你好好过日子,我就欢喜了。”
赵陌红了眼圈。
牛氏哂道:“好好的又说这些话做什么?看孩子都被你惹得眼睛都红了。大家赶紧回屋歇息去吧,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再过五六日,就该到京城了。”
第八章 吹柳
秦家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赶着路,每日走上百八十里,倒也不是十分辛苦。
他们如今离京城越来越近,每日经过的地方,也几乎都是人烟繁华之地。正值天气晴好,他们便也有些闲情逸致,放慢了速度,慢慢欣赏沿路景色。若是路过热闹的市镇,遇上些什么有趣的特产,也会买上一点。秦柏和吴少英等人可以拿这些东西去做手信,拜会故交时便可用上;牛氏则是跟虎嬷嬷一起怀念从前往来西北时途经此地的往事;而秦含真与赵陌,就完全是图有趣、看热闹了。
秦含真是回归到了童年时代,心性也变得幼稚了许多。赵陌却本来就是个孩子,自从发现了温家与王家有勾结后,便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状态,如今总算有了放松机会,便也稍稍回归了本性。
不过秦柏只是想让家人稍稍放松一些,并没打算真的耽误行程,等大城镇过了,他们行进速度便又恢复了正常。金象派出人手,快马赶回京城侯府报信,好让承恩侯府中众人能提前做好迎接三房的准备。
如此这般,六天过去了。秦家众人终于进入了京城地界。此处繁华,又比别处更甚。只是他们仅仅进了顺天府范围,还没有真正入京城呢。秦柏等人还好,早就见识过;秦含真则是在更繁华的国际大都市里生活过,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感到新鲜;其余不曾来过京城的人,便个个成了土包子。
他们往日到了大同,便觉得大同比绥德州城繁华,已经觉得大开眼界;如今到了京城地界,又觉得这里比大同还要繁华,只觉得目不暇接;咋又听说这还不是京城,京城比这里更繁华更热闹些,人人都觉得是天方夜谭,反而不敢信了。
因相处了数月,他们跟吴少英及承恩侯府众人也熟了,便纷纷私下询问。吴少英主仆和气地笑着为他们解说,侯府众人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未免生出几分得意来,又暗暗鄙夷这三房的土包子,果然是穷乡僻壤出来的,没点见识。
秦含真就察觉到春红脸上露出这种意思来。相比之下,夏青就沉稳多了,一直温柔和气地跟青杏说着话,教她些侯门丫环需要学会的规矩礼仪。青杏也十分用心地听,虽然对窗外的繁华景致一度很感兴趣,但她心里清楚夏青教的东西更重要,便只用心谨记夏青的教导。
春红见状,便觉得有些没意思,心里笑话这青杏是个呆子,却又忍不住要再显摆显摆:“青杏,那些规矩你也学了几日,就是再笨的人,也该记住了。有空还不如多瞧瞧外头的热闹。咱们京城可跟那些乡下小地方不能比。你若错过了这样开眼界的好机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呢。”
夏青忍不住对她说:“春红姐姐,我正教青杏呢,你何苦来扰我们?”
春红撇撇嘴:“我也只是为了她好罢了。等回了侯府,她再想出来就难了。不趁着这时候好好开开眼,她还不知道京城有多少好处呢,那可不是她以前待过的小地方能比的!”
青杏忍不住道:“谁说我待过的都是小地方?京城我也来过的。”
春红才不信:“怎么可能?你一个小丫头,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可别是撒谎吧?”
青杏咬咬唇:“撒谎是小狗!我小时候当真来过,还在这里住过好一阵子呢!”说着面上一黯,“只不过后来搬走了……”
春红嗤笑:“你以为我会信?你若说你是跟着吴舅爷来的,我还能信几分。可你居然说是小时候在京城住过几年?哼,若我问你京中事物,你是不是要拿当时年纪小不记得的理由来搪塞我?”
青杏语塞,咬着唇不说话。
秦含真开口道:“好啦,这有什么好吵的?谁愿意看外头的景致谁看去,不想看还不行了吗?京城是很繁华,但这里只是京郊而已,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咱们以后还要在京城待一阵子呢,有的是出门逛街的机会,到时候慢慢见识就行了。春红,你也不过是偶尔才能出承恩侯府的大门,看到外头的街道。要论见识广博,你还未必比得上青杏呢,有什么好得意的呢?我们是西北小地方来的没错,但要看不起人,还轮不到你!”
春红讪讪地说:“三姑娘言重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听着就是这个意思。”秦含真冷淡地说,“如果不想被人误会,你就给我闭嘴吧。都快要分别了,我可不想大家闹得太难堪,以后再见面也是尴尬。”
春红闻言脸色大变,却是不敢再开口了。夏青目光一闪,只作不知,继续低声与青杏说话。
京郊地界大,他们一日也赶不完路,等到天将黑时,还是停下脚步,在宛平县里过了一夜,次日又再次往京城进发。因算得今日就要进城,为了保密,秦柏在出发前,就重新分配了今日的马车。秦含真跟着秦柏、牛氏以及虎嬷嬷坐一车,虎伯骑马在旁护从;赵陌与吴少英坐一车,由虎勇亲自驾车,又有吴少英心腹护卫跟随;梓哥儿跟他奶娘、夏荷坐一车,其余不变。
这是为了预防众人进城后,在承恩侯府门前下车时,若是赵陌在三房众人车中,极有可能被侯府的人注意到。但若他只是跟随在后,等吴少英下了车,便不会有人多加留意了,他可以直接跟着其他随从往三房未来的居处去,倒也不必跟承恩侯府所有主人打照面了。等秦柏将事情跟承恩侯夫妻说明白,他再去见礼也不迟,或许就直接省了这一步,也未可知。
赵陌知道秦柏这样安排,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便很老实地跟吴少英待在一起。吴少英也是善谈之人,见识广博,学问不俗。与他交谈,赵陌觉得自己能学到不少东西。
但秦含真没了赵陌这位小伙伴,就觉得有些无聊了,只好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致,一边跟秦柏、牛氏聊天,问些京城风俗等等。忽然瞧见窗外路旁种了许多杨柳,如今正值暮春三月,却是柳絮漫天飞舞的时节。秦含真一个不小心,被一小团柳絮飞进了车内,在她的小鼻子上轻轻滑过,她就一个喷嚏打出来了。
虎嬷嬷哈哈笑着帮秦含真把车窗帘子放了下来:“姐儿当心,这柳絮四处乱飞,万一吸进鼻子里,回头姐儿的喉咙就该难受了。”
秦含真吸吸鼻子,不解地道:“为什么这路边种了那么多杨柳?这不是害人吗?到了春天,满天都是柳絮,叫人怎么走呀?”
秦柏笑道:“京郊道路旁素来有植柳的习俗。只因此处附近便是十里亭,常人送别亲友,多在十里亭处。路旁植柳,便可折柳送行。这是学的古人遗风。”
秦含真笑道:“这里又不是长安城,没有灞桥,也要来一出灞桥折柳吗?”
牛氏疑惑:“灞桥是什么?”
秦含真忽觉自己失言,以桑姐儿的年纪,又有“失忆”症状,没理由知道这种典故的。她忙笑着掩饰:“这是之前祖父说过的吧?长安城外就有灞桥,许多诗词上都有提到。”
秦柏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了,但他与吴少英谈诗论赋的时候也多,偶尔也会教导赵陌些学问,兴许是什么时候随口提到,叫一旁的小孙女听见了,并不放在心上:“就是西安城外灞河上的一座桥,古人常在那处送别离开西安城的亲友,并折下柳枝相赠,取‘柳’字与‘留’字谐音,意为挽留。久而久之,就有了‘灞桥折柳’的典故。”
牛氏恍然大悟,笑道:“这主意倒也不错,咱们家日后回了米脂,就在大门口种棵柳树好了。什么时候平哥、安哥他们要离家了,就折一枝给他们带走。他们见了那柳枝,就会想起家里来。”说起这个,她就开始想念才分别几日的小儿子,还有那分别了一年多、差点儿以为失去了的大儿子。
秦柏安慰妻子:“一会儿就能见到平哥了,何必难过?”
秦含真也跟着哄牛氏:“祖母别伤心呀。我听说这柳树还有许多别的好处,那柳枝可以用来编篮子,柳叶儿也可以用来吹曲子呢。不如我吹给你听?”她还真学过这个。
牛氏听得有了兴趣,想起马上就能见到儿子了,也不再难过,只笑道:“你这丫头别哄我。你什么时候会吹柳叶儿了?若要听曲子,叫你祖父吹好了。”她含笑看向秦柏,“那年进京的时候,你不是就曾经吹给我听过么?我那时候伤心得很的,听了你的笛子,我就不伤心了。”
秦柏咳了两声,老脸微红:“这时候上哪儿找笛子去?等哪日闲了,我再寻根好笛子来,吹给你听。”
牛氏抿嘴一笑:“我且听着吧,你别忘了才好。”
秦含真眨眨眼,装作没看见他们夫妻对视,只转头去掀开车帘,瞥见路边杨柳依依,柳枝儿轻拂过车身,发出刷刷的声音,眼明手快地,就拽了一截柳枝下来,拿在手里,又挑了一片叶子,试着吹了几声,发现自己的技术没退步,心中大喜,便断断续续地吹起了《送别》。可惜她并不熟练,曲不成调,只依稀能听出几段悠美的旋律来罢了。
牛氏忙问:“这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桑姐儿什么时候学了这等本事?”秦柏也颇为惊喜。
秦含真停下吹奏,干笑道:“这是我以前在村里跟人学的,也不记得是谁教的了。我就是随口乱吹,没什么曲子。”
秦柏笑道:“有些意思,这个时节吹柳叶儿,倒十分应景。”
秦含真便又继续吹,慢慢地,也熟练起来了。曲子悠扬,在风中飘荡,传到后头马车上坐着的赵陌耳中,他闭上了双眼,感受着窗外吹来的轻风,只觉得心头一片平静。虽然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他很快就要开始面对各方考验,可奇怪的是,事到临头,他反而不再害怕了。
这时候,急促的马蹄声在前方路口响起。虎伯放眼望去,忽然大喜:“老爷,太太,是大爷来了!大爷来迎我们了!”
第九章 巧合
秦平长得颇象父亲秦柏,只是比秦柏个子高挑些,身材有些瘦削,肤色略有些黑,但眉宇间也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他今年二十六岁,还是个青年男子,但不知是本朝风俗,还是他个人喜好,已经留起了小胡子。这使得他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老成,面上还透出一股淡淡的郁色来。
秦含真这还是“初次”见这个便宜父亲,照面的那一刹那,内心深处便涌出一阵亲切感,心想难不成这就是父女天性?
她紧紧跟在祖母牛氏身边,好奇地打量着秦平,心里还在猜想,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女儿桑姐儿的了解又会有多深?她拿“失忆”做借口,他会相信吗?
只见秦平下得马来,赶上前向父母跪地问安,起身的时候,两眼向她望过来,目光便是一柔。秦含真心中忽地一定。
秦平看了女儿一眼,还不及多想,就被母亲牛氏给拉住了。他离家年余,期间还传过死讯,虽然牛氏早就知道他平安无事,但一日未见到真人,她就一日不能安心。如今瞧见了儿子,牛氏满心都是心疼:“你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了?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秦含真在旁惊讶,原来秦平原本不是这个模样的吗?他瘦了很多?看秦柏心疼的样子,似乎牛氏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的。
秦平只是淡淡一笑:“母亲,您别胡思乱想。儿子能吃什么苦头呢?只是禁军操练颇为严格,比不得在边城时宽松自在,儿子练得多了,才瘦下来的,其实要比从前精壮。”
牛氏却是半信半疑:“你别哄我。若是操练得瘦了,会是你这模样?你定是吃了苦头的!”
秦平知道她执拗,也不跟她争辩,只问:“父亲母亲一路顺利么?在大同见过二弟了?”
“见过了。”牛氏道,“我们亲眼看着他把何氏那贱人休了的。只可惜走得急,否则还能看到你二弟把何氏那闺女送回陈家去呢。”说着她就气愤起来了,“你不知道那贱人有多可恶!她在咱们家里做了那么多坏事,回头一句不跟你二弟说,连你媳妇的死讯也不提。不但如此,她还瞒着你二弟,打着你二弟的旗号在大同城里放印子钱!你二弟的名声都被她败坏了!幸好泰生告发得早,否则你二弟被他连累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如今把这搅家精给休了,大家都能安心。”
秦平面上一黯:“她既然做了这样的事,会被休弃,也是该当的。”
牛氏哽咽道:“只可惜迟了些。平哥呀,我一想到你媳妇死得那么冤,这心里就难受……”
秦平眼圈也跟着红了,多年夫妻,虽说聚少离多,但他对妻子是真有感情的。若非喜欢,当初他也不会坚持要娶她为妻了。自打知道她的死讯,他内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没人知道他有多么的后悔,若当初能多提醒二弟一句,把家书交给秦泰生送回家中,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明明……他已经发现了何氏行事有许多不妥之处,还告诉了二弟,却没有预料到,何氏的心远比他想象的要黑得多!
秦柏叹了口气,劝妻子道:“难得见到孩子,何必一见面就说伤心事?外头风大,你身子不好,不如回车里叙话。”
牛氏抽出鼻子:“我没事。让儿子先见过桑姐儿和梓哥儿吧。”
秦含真大大方方地上前给秦平行了一礼,叫了一声“父亲”。
谁知她如此大方得体,秦平却看得难过:“桑姐儿已经长那么高了?怎的跟爹生份了似的?从前你一见到爹,就会扑过来撒娇的。方才爹与你祖父祖母说了那么久的话,你也只是站在一旁看。难不成你心里在怨爹害了你娘么?”
秦含真讪讪地说:“不是……我就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象小时候那样……”她无助地看向祖父母。
牛氏只好替孙女解释:“平哥,桑姐儿没说怨你。她自从那回从山上摔下来,磕着头了,就忘了许多事。从前见了你是怎么样的,她全都不记得了。你也别怪她,她好歹这么久没见你了,觉得生份也不奇怪,今后多亲近就是了。你可要多疼她些,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已经没了亲娘。”
秦平红着眼圈点了头,伸手摸摸秦含真的小脑袋,脸上满是疼爱。
虎嬷嬷又抱了梓哥儿过来见秦平。秦平路过大同的时候,也见过梓哥儿,因见他受到生母何氏冷淡,在家中待遇远远不及同母异父的长姐章姐儿,秦平还格外心疼他些,因此才会在二弟秦安面前进言,告了弟妹何氏一状。但此时他与梓哥儿再见,情况却不同了。何氏害死了他的元配妻子关氏,虽然已经被休弃,但梓哥儿依旧是她亲生。虽然他明知道稚子无辜,可是看到何氏的儿子,心情还是难免复杂。
最终,秦平只是淡淡笑着,接受了梓哥儿的请安,问了两句好,便让虎嬷嬷抱他下去了。
接着吴少英又上前见礼。他看到秦平,心情同样复杂,只是面上还要露出悲色与惭愧来:“都是我疏忽,才会害了表姐,还请姐夫原谅我的过错。”
秦平早从秦柏的家书中知道了一切,忙握了他的手,郑重道:“此事与英弟何干?原是那何氏造的孽。英弟也是无辜受累,何过之有?”
如此,各人都已见礼完毕,其他家下人等,倒不必在大路边一个个拜见了。金象来催促众人起行,言道已经派了人回侯府报信,众人便各自登车,继续入城。秦平正好与父母、女儿一起上了大车,一边赶路,一边说些家常。
牛氏首先要问的,就是秦平离开榆林后的经历。个中多有机密之处,秦平简单提了提,就不再多谈,只说:“儿子如今在禁中当差,甚是自在,上司和气,同僚相得,下属也十分得力。京中繁华,远非边城可比。圣上又宽和恤下,对儿子关怀有加。儿子觉得,父亲与母亲既然到了京城,不妨就在此安居吧。父亲本是京城人士,母亲祖籍天津,也离京城不远。若是在京中安居,也算是回归故土了,倒比继续住在米脂要便宜些。儿子也能承欢膝下,多多尽孝。”
牛氏道:“京城虽好,可咱们家在米脂有那么大一份家业,总不能都抛了吧?”
秦平道:“家中也有几个得力的人手,让他们看着就好了,每年地里的出产换了钱粮,托商队送到京城来,并不难办。若是嫌费事,不叫他们送来,由得家中人手安置,也是无妨。咱们在京中住着,可以另行置业。儿子在禁军中有一份俸禄,宫中赏赐也十分丰厚,足够养活家人了。儿子听说母亲一直身体不好,趁着机会,在京中寻访名医,治好了才能安心。父亲也可以好生静养,不必再辛苦开馆授课,若是实在闲得慌,收两个小学生教一教,也就罢了。”
秦含真有些惊讶地说:“爹,咱们以后不是住侯府去吗?那里是祖父以前的家呀。”
秦平一愣,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承恩侯倒是每次见面都这么说。此次父亲进京,侯府里也早就收拾出院子来,说是父亲从前住过的旧居。只是儿子觉得……侯府与咱们家不是一路人,住在一处,十分不自在。儿子虽与他们认了亲,可心里始终亲近不起来。因禁军自有官舍,儿子平日都住在那里,很少去侯府。年节时闲了,偶然过去住两日,倒比平日里当差还要累人。”
牛氏欢喜道:“咱们家跟他们家当然不是一路人,谁跟那种人是一路人呀?我倒想搬出去住呢,只是你老子总说京城房子贵,家里银钱不多,在此处又没有产业,怕坐吃山空,倒叫你受累。何况侯府那宅子,也是你老子从小儿长大的地方,他离得久了,心里想念得紧。我总不能叫他难过吧?只好答应跟他去侯府了。说起来你爹也是秦家嫡出的儿子,秦家祖宅原有他一份的。咱们此去并不是寄人篱下,只是住回自己的房子罢了。你也不必觉得不自在。他们家如何行事,那是他们家的规矩。咱们在自家地方,想怎样就怎样,他们管不着。”
秦平听得苦笑,事情哪有牛氏想的这么容易?
秦柏问儿子:“你伯父平日里待你如何?你伯母与一众堂兄弟姐妹们呢?”
秦平答道:“伯父待儿子十分亲切,只是……儿子总觉得他不是真心。这倒罢了,大伯母宽厚持正,待儿子倒是极好的。长房两位堂兄堂嫂也是和气人,几个侄儿侄女也很讨人喜欢。过年时儿子见过长房的妹妹妹夫一回,倒也不难相处。但二房那边就……”他犹豫了一下,“二伯母性情有些势利,大堂兄也自视甚高,待儿子十分冷淡,似乎当儿子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了。”
牛氏闻言,脸色便是一沉:“什么东西!居然敢瞧不起我儿子?!他算哪根葱呀?”
秦柏哭笑不得地拦住了妻子:“不过是个俗人,你生什么气?他们不知礼,你也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不成?”又问儿子,“你觉得圣上对承恩侯府如何?是恩宠有加,还是只是面上情儿?”
秦平疑惑:“父亲怎会问这个?圣上对承恩侯府一向是恩宠有加的。”接着他迟疑了一下,“不过……”
秦含真忙问:“不过什么?”
秦平有些拿不准:“从新年前后开始,圣上对伯父好象就冷淡了些。听说往年每逢年节,伯父一家都是宫宴的座上客。但今年元宵宫宴,还有二月百花宴、三月送春宴等等,都只见大伯母带着两位嫂嫂进宫,不见伯父踪影。侯府对外人说,伯父身上不好,才会缺席宫宴。可儿子去过侯府,知道伯父并未有恙,倒是有传闻,说伯父不知因为何事,惹得圣上生气了,他去东宫求见,也未得入……”
秦柏忙问:“我在大同听人说,东宫有恙,不知眼下如何?”
秦平答道:“东宫每年总要病上几回,只不知为何,人人都说他今年病得似乎比往年重些。听说是宫里从小侍候他的一个老宫人急病没了,他过于伤心,方才如此。说来也巧,那老宫人刚好就是在腊月里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