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二章 归来
秦含真她老公并没有让她失望,赶在除夕之前回来了。
秦含真大晚上看到他风尘仆仆走进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太过思念他,出现幻觉了。等到他笑吟吟地走过来,亲亲热热地弯起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说:“傻真真,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放心,我是真的在你面前了,你不是在做梦。”
应该说赵陌真不愧是秦含真她老公,光看她的表情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吗?
秦含真终于确信自己并不是产生了幻觉,第一反应就是扑了上去,紧紧地把赵陌抱住了:“你可算回来了!混蛋!你还骗我说去了江南!其实是往辽东去了!你不知道我会担心的吗?!”
赵陌其实也很想要抱一抱新婚小妻子,可是他刚刚骑快马回京,因为城门关了,还是让守城的士兵从城头上垂下绳筐,把他拉上城头去,这才进的城。马还留在城外,由随行的亲卫拉到庄子上去歇息了呢。他落了一身的尘土,由于天气太冷,进屋前并没有脱掉斗篷。他怕弄脏了秦含真干净的衣裳和手脸,强忍着冲动,打算等打完了招呼,脱了斗篷,再换上干净衣裳,方才与妻子温存的。结果秦含真就这么看也不看地抱了上来,根本没有在意他身上的脏污。他心中不禁一阵暖意,索性也不管不顾了,双手一张,便也合抱过来,与秦含真紧紧搂成一团。
夫妻俩紧紧地拥抱了好一阵,秦含真的心情方才稍稍平静了些,也反应过来,赵陌身上穿的是什么东西了。她嗔道:“一身的灰!你骑了多长时间的快马?该不会是一路急驰,连吃饭睡觉都没顾得上吧?瞧你这熊猫眼,还有这一下巴的胡碴!怪不得刚才我觉得你的脸硌人呢!”
赵陌哈哈笑道:“心里急着见你,想着这时候宫门早下钥了,就算明儿再进宫去晋见,皇上应该也不会怪罪,便赶回家来歇一晚。本来还打算进了门,先让你知道我回来了,再换衣裳也不迟的,哪里知道你这般心急,一见我就扑过来了?”
秦含真啐了他一口:“放屁!换了你是我,你不扑过来呀?要是你敢说不会,看我怎么治你!”一边骂,还一边剥下他身上的斗篷、外套什么的,又高声叫人准备洗澡水与干净的冬衣。
赵陌当然不敢说不会,老老实实伸开双臂,任由秦含真摆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剥得只剩下内衣。幸好秦含真近日总觉得屋里冷,把炕烧得十分暖和,整个暖阁里热量充足,就算赵陌穿得单薄,也不会受凉。
秦含真抖了抖那几件刚刚剥下来的衣裳,见地上已经散落了浅浅一层灰,不由得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真是的……怎么脏成这样?你衣裳里有没有要紧的东西?赶紧拿出来,我好让人拿去洗。”
赵陌笑道:“要紧东西都留在外书房里了,叫人盯着呢。这些衣裳里剩下的,便只有出门时塞的那些东西,还有你给我做的荷包什么的……”
秦含真瞟了他一眼,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自己亲手做的平安荷包、手帕之类的小玩意儿。赵陌居然一直贴身带着她做的东西,想必出门这许久,也不曾离过身,她心里很是受用。便拿干净的帕子把东西另外包好了,叫了莲衣过来,将衣裳拿去送洗。
洗澡水还没备好,秦含真便拉着赵陌在炕边坐下,让他将手脚都窝进被窝里取暖。
赵陌道:“还未梳洗呢,仔细弄脏了被褥。”
秦含真硬是将他拉上了炕:“脏了就让人换去!你就这一身单衣,难道叫你受凉吗?什么轻什么重,你分不清?”
赵陌一听,便乖乖顺从地窝进被窝里去了,还柔声说:“其实暖阁里这般暖和,我并不觉得冷。你都铺好被褥了,再重新换新的,不是太折腾了么?我是怕累着你了。”说着还拉着秦含真的手,要她也陪自己一块儿窝着,“你身上暖和,比被褥还暖和呢。”
秦含真又啐他,脸已是红了,但双手还是抱住他,头也窝到了他怀里:“算啦,我身上也落了不少灰,反正被褥已经是脏的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正是,正是!”赵陌笑得见牙不见眼,转过头就在新婚妻子红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声音响亮极了。
丰儿刚刚取了干净的男装冬衣过来,走到暖阁门口,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呲牙,心里明白自家王妃又叫王爷占了便宜去。这种时候进屋,肯定会被王爷记恨上的。反正王爷有了被窝就用不着衣裳了,她还是在外间先候着吧!
不得不说丰儿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好丫头。她做了个正确的决定。相比起来,积极地遵守王妃命令,把洗澡水用最快速度备好了的莲蕊,匆匆赶过来报信时,就没少挨自家王爷赵陌哀怨的眼神。她本人还不知道呢,只觉得王爷风尘仆仆,一定心急着要沐浴了,等洗干净了,还能早些与王妃歇下呢,她真是个体贴又周到的好丫头。
等赵陌洗干净自己,秦含真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洗了手脸,又让人把炕上的被褥换了一套,重新熏好了香。不过,这一晚上用不着熏笼了。有赵陌在呢。
秦含真其实挺想知道辽东那边的情况,但看到赵陌累成这样,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反正赵陌平安回京了,不急着进宫,想必是战况尚好。有什么话,等赵陌休息好了再问也是一样的。她给赵陌备了点热食充饥,便要拉他再上炕安睡了。
倒是赵陌,知道秦含真定然也关心边疆的情况,就简单地跟她提了一句:“辽东局势大好,北戎人兵败如山倒,大昭大胜,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秦含真松了口气,赵陌也能安心睡觉了。
回到自个儿家里,又吃饱喝足,赵陌很快就安心睡着过去。等到天将明时,秦含真悄然起身,他察觉到了动静,便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秦含真告诉他:“才到寅末(大约四点二十分)而已,天还没亮呢。”天可怜见!年关难过,她被这些宗室王府的各种规矩折腾得,都开始习惯五点钟不到便起床了。
赵陌立刻就起来了。卯时就要开宫门,他最好是能赶在早朝之前,见到皇帝,向他报告辽东的最新局势。虽然早朝后再去也没问题,但若是皇帝知道辽东最新战况后,想与朝臣们商量接下来的应对之法,自然是早些知道更方便些。
秦含真知道公事要紧,也不劝他,赶紧帮他穿戴好了,塞了几个热包子和一碗热奶茶给他:“好歹要先垫一垫,不然在宫里,还不知要饿多久呢。”赵陌笑着吃喝了,秦含真又给他塞了个荷包,里头放着几块乳饼:“带在身上,什么时候饿了,寻机会塞一块。这个没气味,吃起来也没声音,味道不算腻人,还能扛饿。你千万要记得吃!”
赵陌把荷包袖了,捏了秦含真的小脸一把,小声对她道:“好真真,你这么贴心,等我晚上回来,一定好好犒劳你!”
秦含真啐他,他已笑着跑出去了。秦含真瞥见几个丫头都在周围忙活着,好象什么都没看见,却都闹了个大红脸,心里是又羞又恼,很想跺脚。但揉了揉自己的脸,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陌赶在晚饭前回到了自个儿的郡王府里。这一回,他的行色不再匆忙,脸上也带了放松的笑意:“从明儿起,我可算清闲下来了!皇上放了我的假!一直到正月结束,我都没什么差事要做。皇上终于懂得体恤臣下们一回了!”
秦含真忙问:“辽东那边真的形势大好吗?用不着你回去了?”
赵陌笑道:“用不着了。该办的事我都办好了,留在锦州的人,自当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眼看着仗都要打完了,还非要在这时候给朝廷、给将士们添堵的,那不是再蠢不过了么?蠢人都叫我清理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就算不是聪明人,也是老实人。哪里敢在云阳侯风头正盛的时候给他拖后腿?更何况,云阳侯也不是软杮子,手下有的是能人,还能叫人算计了?后面都是朝廷和军中的事,主要是善后。那个不归我管。我光是支撑着保证军粮军资不出差错,就已经足够劳苦功高了。剩下的,还是给下面小的一点儿出头露脸的机会吧。”
秦含真松了口气。边疆形势大好,她自然也高兴。说实话,这场仗居然这么快就能打完,她还挺意外的:“我本来以为,北戎休养生息,事隔三十多年后,再次挥兵南下,怎么也要打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完事儿的。没想到年都还没过,他们就已经呈现出败相来了。云阳侯果真是个厉害人!”
赵陌笑了笑:“云阳侯固然是当世名将,但若只靠他一个人,这场仗也不可能赢得这么快。这一回,还真要多亏了密谍司的人。等明年袁同知回来,想必就要高升了吧?”
第六百六十三章 新年
赵陌讶然:“你怎么猜到的?!”妻子似乎总是能给他带来新的惊喜,平时瞧着不显,但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过人的聪慧来。
秦含真眨了眨眼,笑道:“密谍司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北戎密谍就是他们抓的。既然北戎人能派密谍到我们国家来搞阴谋,那密谍司的人也一样可以跑到北戎那边去搞事呀?如果是在平时,他们可能只是小打小闹,或是打探一下消息什么的。但现在正打仗,他们不但可以探听军情,还能搞些暗杀将领、火烧粮仓之类的小动作,要是能成功的话,足够北戎人喝一壶的!”
赵陌笑着说:“你猜得倒不错,袁同知带了一帮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杀了北戎的嫡王子,嫁祸到别的王子头上,引发北戎宫廷大乱。北戎王要平息妻妾儿子之间的仇怨争斗,就够忙活的了,能有多少心思放在战事上?这还不止,袁同知他们也确实是烧了一个大粮仓,但关键是,烧粮的路上顺道还杀了一个副将和一个军师。北戎军队内部山头林立,不同部族之间的将士相互对立,谁都不服别人,就是靠那名家世显赫又人缘好的副将从中斡旋,才能扭成一团。如今少了那位副将,袁同知再做些手脚,让他们相互猜疑不断,转眼就成了一盆散沙,打起仗来破绽百出,根本不是云阳侯的对手!再没了那位军师出谋划策,北戎大军转眼就显露出败相来了!”
赵陌离开锦州的时候,云阳侯已经带领辽东诸将把先前失去的地盘夺了回来,杀退北戎人三十里,俘虏了数千降兵败将,其中还有一个是北戎王的嫡幼子。北戎王本来只有三名嫡子,长子早夭,次子刚刚死于袁同知等人的暗杀,如今就剩下这唯一的一个嫡出小儿子了。倘若他有个好歹,北戎王位继承就会出现问题。庶子相争,必然会导致腥风血雨,国家动荡。而嫡王后及其背后的势力,为了确保自己一方的利益,也不会容许小儿子出事。
北戎王后乃是北戎世族高门之女,娘家十分显赫,在军方也极有震慑力。北戎王继位后能迅速稳定朝局,掌握住军政大权,实现南侵的梦想,还是多亏了岳家的支持。就连南侵一战的主将,也是王后的娘家堂兄。在北戎王嫡幼子被俘之后,战事就进入了僵持阶段。主将无心再战,北戎朝廷内部也陷入了纷争。这一场仗,可以说才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赵陌告诉秦含真:“北戎大军一退再退,云阳侯趁机收复失地,占据上风。但若真要打下去,辽东苦寒,我们大昭的军队也损失不起。皇上与朝廷诸君只怕也无心将北戎灭了,到头来多半是要和谈的。如今北戎王子在我们手中,朝廷谈判时,不必忍让太过,提高点筹码也未为不可。就算北戎王野心勃勃,不甘心俯首,也会有人逼着他弯下腰去。我赶回京城来报信,就是为了上报皇上这个好消息。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和谈还是继续打,云阳侯还在等皇上旨意呢。不过,传旨意的事儿,不归我管。皇上已经另行派人去了,天黑前出的城。接下来,我只要安心在家过年就好。”
秦含真忍不住要念一声佛了:“那可太好了!等这个好消息传开,京城上下都能安心过好这个年了。只可惜云阳侯他们还要继续在辽东镇守,不能回家,不过蔡家人知道战事顺利,胜利再望,估计也不会在意这小小的遗憾吧?”
赵陌笑道:“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北戎小王子被俘,功劳是蔡十七立下的。这一回,你这位妹夫可是露了大脸了!好几位辽东驻将都十分欣赏他,不顾他是云阳侯的侄儿与养子,恨不得把他留在辽东长驻呢。若不是他早跟你四妹妹定了亲事,只怕有的是人愿意招他做女婿!”
秦含真顿时惊喜不已:“真的?蔡十七立下大功了?要是四妹妹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至于有很多人看中蔡十七这块肥肉什么的……谁叫他们眼拙,没能早早发现人才呢?落后于人,就别后悔了。
秦含真根本不担心蔡十七会毁婚,也不怕真有人胆大地来挖墙脚。秦家二房虽然不显,但秦锦春还是秦皇后的侄孙女儿,永嘉侯秦柏是她叔祖父,在婚事上头还是能为她撑腰的。一般军中将领,不至于冒着得罪蔡、闵、苏、马几家将门的风险,给秦家难看,也非要招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做女婿。况且,这门亲事既是蔡家亲自上门来求的,自不会在婚前变卦,把好好的姻亲给变成了仇人。秦、蔡两家彼此连络有亲,关系近着呢,既有情谊,又有利益纠缠,哪里能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秦含真问赵陌:“这些消息能说出去吗?我想告诉母亲、四妹妹和蔡大姐姐一声,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赵陌道:“只怕云阳侯府这会子已经听到信儿了。岳母和四小姨子可能要晚一些,你只需要捎个信就好,不必说得太细了,她们自有法子打听的。但你人就不必亲自走一趟了。”说着他就搂上妻子的纤腰,“我好不容易回来,你不是该多陪陪我么?”
秦含真脸微微一红,顺势坐到他膝头上,嗔道:“我就是捎个信,或是打发人去说,谁说要亲自走一趟了?我还忙着呢,不是忙着陪你,而是眼下离除夕就两日功夫了,我要预备的事儿还多着呢。你辛苦了,快上炕睡觉去。屋里暖和,有吃有喝,你想要什么,吩咐丫头们一声就行。等我忙完了,再来陪你吧。”说着便佯装要起身,挣开了赵陌的手。
赵陌哪里肯?手上稍稍一使力,又把人搂回了怀里,抱得更紧了:“胡说!我都睡足了,一会儿晚饭再吃饱了就行。你有什么事,不能吩咐底下人去做的?难道那些琐事,还不如我重要么?!”说着他索性拉着秦含真的手起身,搂着人直往暖阁里走。
秦含真娇声抗议:“你拉我干什么去?”拽着他不肯再往前行。
赵陌索性一把公主抱起她,用身体推开帘子进了暖阁:“你不是叫我上炕睡觉吗?来来来,你陪我睡觉吧!睡完了再吃晚饭也不迟。”
秦含真尖叫了一声:“你干什么呀?!”叫得又娇又软,嘴上在抗议,其实根本没有认真挣扎的打算。
暖阁门口挂的绣帘晃了几晃,便又安静下去。丰儿悄声捧了两盏茶进来,见状撇了撇嘴,放下茶,转身挡住了送餐具上来的莲蕊,让她去叫人备热水了。
有了赵陌陪伴,秦含真这个新年总算稍稍能松一口气了。无论是宫中的宗室大宴,还是各家王府、公主府的宴席,亦或是肃宁郡王府自身的宴席,有经验相对丰富的赵陌帮衬着,秦含真一丝差错儿也没有出过。就算是宗室里最尖酸刻薄的长辈们,也必须公道地说一句,新进门的肃宁郡王妃还是挺能干的。秦含真在宗室里算是站稳了脚跟。
元月初一,太子殿下登上了皇位,继位为新君。皇帝退位做了太上皇。因为宫室尚未安排好的关系,太上皇仍旧居于乾清宫,新君依旧在东宫住着,每日到乾清宫上书房处理朝务。不过太上皇已经不再出现在朝会上了,也很少接见朝臣。除了在新年里,对几个劳苦功高的老臣表示一下慰问,指示他们多支持帮衬新君以外,就彻底享起了清闲来。本来看到太上皇不曾移宫,而在心下蠢蠢欲动的人,见状也不敢再小看了新君。
与此同时,内务府与工部则在加班加点,继续忙活着行宫的改建事宜。原来太上皇退位后,不打算长住皇宫。为了给新君腾出地方来,也是让自己能换个舒适些的地方休养,太上皇看中了小汤山那边的行宫,打算要在那里住到入夏为止。有这么长的时间,他在宫中的新住所想必也能准备好了。后宫妃嫔们移宫,也能顺利完成。只是小汤山行宫原本是早年新君身体还虚弱的时候住过,太上皇与太皇太后都有许多年不曾驾临了,尚需修缮。年前加班到年后,才勉强修好了房子。这会子还得再把房舍内部给布置好,各色花木再添上些。年后,太上皇就要移驾了。
这些事当然与秦含真没有太多关系。她只需要陪着赵陌进出宫闱,给各家王府、公主府拜年就足够了。倒是肃宁那边有信儿传过来,道是赵陌的父亲硕大爷对于新儿媳妇送过去的年礼感到很满意,却抱怨儿子过年都不带媳妇儿去给他磕头请安,很不合礼数。
赵陌对此道:“吃饱了闲的。给他寻些事做做。”就把那信儿抛到一边去了。
秦含真见状低头抿嘴偷笑,心里倒还真的松了口气。说实话,她还真不大乐意去拜见那位公公呢。
赵陌又兴致勃勃地跟秦含真商量:“今年元宵灯会必定热闹,咱们一块儿去逛逛吧?微服去,就象民间寻常小夫妻逛灯会那样,如何?”
秦含真也乐得顺他的心意:“可以呀,你打算去哪个灯会?隆福寺的灯会吗?我们好象只逛过那边的庙会,灯会不太了解。”
赵陌道:“爱上哪个就上哪个。从十四到十六,天天都有灯会,我们索性把内城外城每个灯会都逛个遍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秦含真笑着答应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灯会
赵陌真个打算拉着秦含真,把内城的几个有名的灯会逛一个遍。
只不过,灯会这种活动,在古代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特色。一样都是在京城,一样都差不多身份背景的人在背后主持,除了花灯的款式,不同的摊子各有风格以外,几乎所有大规模灯会的形式、格局、活动类型都是差不多的。
今年元宵节前后,从北方来了一波冷空气,天气比平日更显得寒冷些,更别说是在夜里了,正月十五当日,甚至还下了一场雪。哪怕天黑后雪已经停了,大路上又早有人将积雪清扫完毕,令道路不至于太过泥泞难行,那寒冷的天气,也够让人吃不消的。
秦含真在正月十四的晚上,已经与赵陌一同逛过琉璃厂那边的灯会了,那边的灯会还带有独特的书香气息,给他们带来了不少惊喜。今日再到这隆福寺的灯会来,瞧着周围看起来并不显得特别有趣的灯款与猜谜活动,她就有些兴趣缺缺,小声对赵陌道:“我好象有点儿冷,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喝杯热茶吧?”
赵陌本来还想要寻一对寓意特别的“情侣灯”出来,给他们夫妻二人添点儿小情趣的,没想到秦含真会这么说,忙道:“冷么?我早就叫人在那边茶楼里订好雅间了,还打发人烧好了茶炉子。我们这就过去,进门就有热茶吃。”说着便脱下秦含真亲手给他做的手套,要来拉秦含真的手,试了试手温,其实只是有些凉,这才稍稍放了心。
他冲秦含真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无趣?我也觉得,今年隆福寺的灯会,不如昨儿琉璃厂办的有趣。哪怕同样是猜灯谜,琉璃厂那边的灯谜也格外别致些。”
秦含真抿嘴笑了笑,心里很高兴赵陌能猜到自己的想法。她小声说:“别个倒罢了,我就是觉得这边的灯……好象跟往年常见的都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款式、图案、颜色……都没有创新。”
赵陌拉着秦含真的手笑道:“今年隆福寺灯会背后的财主换了人,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样样都不出众的。新财主大约比不得旧财主有巧思吧?”
秦含真好奇:“新财主是谁?旧财主又是谁?怎么就换人了呢?”
赵陌笑笑:“新财主没什么可说的,旧财主本人没什么大错,只是他从前依附楚家,靠着楚家的势,在京城里混得风生水起。如今楚家倒了霉,他自然也就风光不起来了。虽然官府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但会跟他过不去的,可不仅仅是官府呢。能够全身而退,只是损失些财物,已经是他走运。他又怎会还有心思办什么灯会,出头露脸引人注目呢?”
秦含真了然,笑道:“这也没什么。灯会这种事,一年看两回,元宵一回,中秋一回,各自的题材基本年年雷同,只需要修改一下图案颜色,就能应付过去了。又有几个赏灯的人,会象我们这么挑剔,嫌它们不够有特色、有新意呢?其实放眼望去,今年的灯还是很精致、很喜庆的。甚至比起往年的,数量还更多一些,场地也更大,瞧着比往年更有排场一些。”
赵陌点头:“新君登位,又正值辽东大胜,是该好好庆祝一番。趁着过年,把旧年的晦气都驱散了。”
今年的几大灯会,确实是比往年规模都要大一些。新君虽没说什么,但太上皇却早已透出口风来,希望儿子继位的头一年,能事事顺利,百姓也更喜庆一些,少些让人不喜的事儿。不管这是在暗示些什么,反正民间有的是聪明人上承圣意,先把花灯会办得漂漂亮亮的,恩科也要筹备得周全,不能出一点儿差错。等到辽东之战胜利,大军班师回朝,北戎俯首称臣,那就更能给新君面上添光彩了。
新年里,辽东那边的好消息一个又一个地传过来。战事已经基本平歇了,无论是北戎王,还是南侵的主将,都透露了和谈的意愿。虽然北戎内部还有人不同意停战,企图带领一支军队,从侧面偷袭大昭的边镇,破坏和平的可能,但由于马老将军及时发现,把人堵住了,几乎全歼前来偷袭的北戎军队,因此危机很快就被消除了。
随着云阳侯为首的蔡家人与马老将军为首的马家军相继立功,辽东战局基本已成定局。元宵过后,朝廷开衙,就会有官员北上,与北戎派出的使臣开始和谈事宜了。
据说,北戎朝廷本来对于战和还有不同的意见,在马老将军大胜之后,原本叫嚣着要再打下去的人就老实了许多,主和派占了上风。北戎王后亲手杀了两名最有野心的庶子,将他们的生母绞死,迅速平定后宫,逼得北戎王低头,答应全力救回嫡幼子,哪怕是暂时向大昭称臣,也无所谓。只是这么一来,北戎王与王后之间,肯定会留下心结。即使北戎小王子平安回国,北戎王看着这个阻碍了他雄心壮志的儿子,是不是会觉得顺眼,也还另说。对于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后族,他想必就更是心情复杂了。
北戎内部显然还要再有一番权力斗争,再加上连遭败仗,实力大损,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元气,再起南下之心,谁都说不准。只是初战告捷的大昭皇城密谍司,在尝到甜头之后,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让北戎再次拥有南侵的实力吧?北戎密谍可以在大昭潜伏十多年,暗中谋划见不得人的勾当,谁说大昭的密谍司,就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总的来说,边疆战况形势大好,朝廷上下都欢喜,民间跟着喜庆一番,把灯会办得热闹些、规模大些,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秦含真与赵陌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去了订好的茶楼雅间。从这里二楼往下望,其实也能把灯会上的情景看得挺清楚的,还别有一番意趣。雅间里既暖和,又有吃有喝,还不用走路,果然十分舒适。秦含真才坐下,就不想走了,回头对丰儿道:“你跟小姐妹们要是有兴趣,就下去逛一逛。反正我在这儿待着,也有人侍候。”
丰儿有些跃跃欲试。她一直跟在秦含真身边,虽然说不上被困在内宅,也有出门的机会,但出了门也都是跟着秦含真行走在大宅门的内院之中,市井街景,几乎已经很少接触到了。她还是有点儿怀念过去自由自在行走于大街上的时光的。哪怕现在回不去了,但能在灯会上自由地逛一逛,也是一件美事。她才拿定了主意,还没开口呢,莲实莲衣她们几个就已经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声怂恿她快点头了。
丰儿看着她们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向秦含真屈膝一礼:“王妃好意,奴婢们就却之不恭了。”莲实莲衣她们顿时开心地笑了,纷纷道:“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只是随便转转,最多两刻钟。”“我们给王爷王妃带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
秦含真一边喝茶一边笑:“好呀,既然你们这么有心,丰儿那里有银子,你们买了什么东西,都报公账就好了。”
这话说得丰儿也高兴了,她拿出袖子里塞的荷包:“王妃说的可是真的?您出门前可是嘱咐过我,要带上十两银子的!十两银子能买好多东西呢!”
秦含真挥挥手:“去吧去吧,记得带上个侍卫同行,免得遇到有不长眼的人骚扰你们。”
阿寿笑着在赵陌耳边说了句话,赵陌点点头,阿寿便上前道:“我陪姑娘们去吧。她们出门少,只怕买东西也不知道行情,当心上了小贩们的当!”
丰儿嗔道:“我有这么笨么?你说得好象我们没见过世面似的!”
丰儿是民间来的,对于小摊小贩自然有经验。不过莲实她们……到底是家生子,哪怕从前生活得不太好,也不见得就熟知市井中事。她们扯着丰儿的袖子,暗示她别抬杠。有寿管事这样和气又精明的人随行,多好的事儿呀!
丰儿拿她们没办法,只能气鼓鼓地默认了阿寿的陪伴。阿寿倒是由始自终都笑眯眯的,脾气很好地陪她们下了楼。
秦含真瞧见阿寿带走了两个侍卫,却没叫上阿兴他们,便小声问赵陌:“怎么不让阿兴也去逛逛?”
赵陌道:“阿兴昨儿陪我们去琉璃厂时,已经逛过了。况且我身边也要留人侍候,不可能让他们都走了。旁人没有阿寿阿兴这么懂我心意。”
好吧,赵陌虽然待下面的人也很和气,但他的很多想法跟秦含真是不太一样的。秦含真也不纠结,只笑道:“可惜今儿莲蕊她们要留下来看家,没能跟着来,不然丰儿她们还能更热闹些。一会儿回去了,莲蕊要是知道莲实她们逛了灯会,却没算她的份,一定要生气了。不如叫人给她带一份点心回去,算是对她的补偿吧。”
这些小事赵陌也不关心,随秦含真去了。
秦含真走到玻璃窗边去看下面的街景,远远瞧见丰儿一行人围着一个灯迹摊子有说有笑的,也露出了会意的微笑来。她往再远一点儿的地方瞧去,却不由得怔了一怔:“陌哥,你过来瞧瞧,那个人看着好眼熟。”
第六百六十五章 邂逅
赵陌对什么许家大姑娘没什么关注,但妻子秦含真叫他过去,他没理由不去,只是走得慢一些罢了。
等他走到窗边,秦含真所看到的情形,又有一些变化了。
许岫穿着一身灰绿色的兔毛镶边斗篷,斗篷下露出浅月色带银线绣花襕边的裙子,梳着倭堕髻,手里提着一盏貂蝉拜月的宫灯,面上露出略带一点儿羞涩的笑容,与那背对着茶楼方向的男子说话。那男子看不出长相,但瞧那身穿着打扮,似乎是个家境富裕的书生,身量瘦高,即使穿着冬衣,也显得人很瘦削。他与许岫隔着有三尺远,但周围人潮汹涌,很快,他就被行人们撞到了许岫的面前。他迅速又往外挪了一步。许岫低着头,有些紧张地握着手里的宫灯,继续低声说着些什么。
那书生便转过身,陪在许岫身边,一路替她挡开挤过来的行人,似乎要护送她往茶楼的方向来。
途中许岫一直低着头,羞涩地跟那书生说了两回话。书生回答了一回,另一回没吭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时不时地转头去看许岫,但眼神却是虚的。
等到他二人越来越靠近茶楼,秦含真与赵陌二人就越能看得清楚他们面上的表情变化。
秦含真靠近了赵陌的耳边,小声嘀咕:“许岫这是怎么回事呀?许家居然也会放她独自出门逛灯会?连个侍候的丫头都没带,她还跟外男搭上话了。我怎么觉得好象在做梦呢?”
赵陌的表情也有些古怪:“我认得这个男子……他好象是新晋吏部桂侍郎的儿子,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
“吏部侍郎的儿子?”秦含真眨了眨眼,“那我有些相信……这不是一场巧合了。许岫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她这么打扮,倒是比平日里看着更美貌几分。她手里提的宫灯,上头画的貂蝉,是不是跟她穿着一样颜色的衣裳?连发型都有些象。这样的隐喻,可不象是往日的她能干得出来的。若这一切不是我误会了,那就是许家落魄之后,什么气节、教养都抛到脑后了。想当初,秦锦仪想要算计许峥的时候,许峥可是深恶痛绝得很,结果如今他妹妹也……”
赵陌抿嘴笑着凑到秦含真耳边小声说:“她这身打扮也寻常,若你也穿这么一身,包管比她美貌十倍!她哪里能跟你比?”
秦含真白了他一眼。正在说正经话呢,他调戏她做什么?!
小两口打情骂俏间,楼下的那一对青年男女跟前,又添了第三人。许峥面露担忧之色地从茶楼门口跑了出去,与妹妹许岫说话,又向那书生行了大礼道谢。那书生看起来十分惊讶,他大概是认识许峥的,似乎是没想到许峥与许岫之间有关系。他不禁又向许岫看了一眼。许岫把头垂得更低了,脸上犹带几分羞涩的红晕。从他那个方向看过去,还能瞧见她发间别着的一朵珠花步摇微微颤动着。
那书生似乎呆住了。
许峥轻咳了一声,给妹妹使了个眼色,显然是希望她能尽快进茶楼里去。但许岫听见后,却转过身来,低头向那书生款款行了一礼,柔声道:“谢过桂二哥这一路护送,小妹感激不尽。”说完了,方才转身进了茶楼。她的丫头早在那里等候已久了,一路护送她上楼去。
秦含真随即就听到门外走道上传来脚步声,想必就是许岫主仆在经过。她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屋里所有人都配合地摒声静气。阿兴轻手轻脚地挪到门边站了一会儿,等脚步声过去了,方才走到窗边来,低声向赵陌与秦含真回禀:“王爷,王妃,那丫头在门外跟她家姑娘说了一句:‘可担心死人了,幸好姑娘一切顺利’。”
秦含真挑了挑眉。“一切顺利”?什么事一切顺利?看来许岫的经历果然不仅仅是在逛灯会时迷了路,遇上个富家书生送她回亲人身边这么简单而已。
茶楼前方,许峥还在跟那位桂公子说话,他们离秦含真与赵陌夫妻俩所在的窗户不太远,隐隐约约有几句话传过来,无外乎许峥向桂公子道谢,说自个儿的妹妹在灯会上与家人走散,全家人都十分担心,云云。桂公子说话的声音比许峥要小许多,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应的,但很快,他就与许峥分别了。只是他转身离开时,又忍不住往茶楼楼上雅间的方向瞧了一眼,方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秦含真拉着赵陌回到桌边坐下,兴致勃勃:“许峥这是在搞什么鬼?难不成许岫今晚做的事,他也是知情的?!他这是从秦锦仪那里得到灵感了?!”
赵陌含笑看了她一眼:“我倒是更想知道,元霄灯会上得遇美人,那位桂编修为何不是心生喜意,反而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含真想了想:“我看他年纪还轻,应该有二十多了吧?这样的年纪,又是翰林院编修,家世也好,想必不可能还未娶妻?可他要是有老婆的,许峥又明显认识他,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情况,为什么还要让许岫来这么一出呢?”
赵陌沉吟,便去看阿兴。阿兴笑道:“小的倒是听说过,桂二公子原有一房妻室,与他是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可惜三年前难产死了!桂家一直想要给桂二公子续弦,他思念亡妻,总不肯答应。不过近来桂家那边传出来的消息,好象是他已经有松口的意思了,只不知桂家给他挑好了人选没有?”
秦含真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许峥是想让妹妹钻这个空子?可桂编修无论是不是愿意续弦,许峥又凭什么相信自己的妹妹能成功引起他的兴趣呢?”说真的,许岫并不是不好,容貌、才情、性格,样样都有一定的水准,只是都不算十分出挑罢了。综合上来说,可能比秦锦华强一些,但论家世名声,又远不如秦锦华了。桂家家世不错,桂编修又有亡妻在前,许岫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关键是,当初许氏跟许大爷许大奶奶再次提起许岫的婚事时,许大奶奶不是说,已经为女儿看好了一户人家,正在议亲吗?那距离现在才过去三个月,难道那门婚事已经泡汤了?否则许岫又怎会在大晚上独自跑到人来人往的街上演一场才子佳人灯会邂逅的戏码?
无论是桂家还是许家,都不是肃宁郡王府平日收集情报时所关注的对象。别说赵陌了,就连阿兴也没法回答秦含真的问题。不过她也不在意,这种八卦,事后她总能从承恩侯府那边听到原委的。此时此刻,她只想感叹一声,许家是真的堕落了。要是许氏知道自己的娘家晚辈沦落到这等地步,心里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秦含真与赵陌聊了一会儿许家的话题,丰儿等人就回来了。几个丫头看起来逛得挺高兴的,就是丰儿的表情古怪些。秦含真问她:“这是怎么了?难道遇到了不顺眼的事儿?”丰儿摇头,垂下头去:“没事儿。”说完这三个字,就不开口了,两眼只盯着手里提着的花灯。
那是一盏很普通的小灯,浅红彩纸围成圆筒状,上头画了五谷丰登的图案。也不是不好看,只是……有些太接地气了。这看起来是农户人家会喜欢的类型。在隆福寺灯会上,这种灯应该相当少见,在琉璃厂灯会更不可能出现。这比较象是京郊乡镇等地的小灯会上会出现的式样。
秦含真看了那灯一眼,便不由得道:“咦?你怎么买了这样一盏灯?是因为上头有你的名字吗?”
丰儿还是没说话,莲衣笑着在旁帮她答道:“听说丰儿姐姐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话上来的。她小时候在家时,买的第一盏灯就是这个样子的。她珍藏了许久呢,可惜后来没了。方才丰儿姐姐一看到这盏灯,就挪不动脚了。偏偏那个灯谜摊子的老板不肯光卖灯,只答应让猜出灯谜的人把相应的灯买走,急得丰儿姐姐跟什么似的。幸好有寿管事在,一下就把那个灯谜给猜出来了,才把灯送给了丰儿姐姐。其实,这灯又小又不起眼,灯谜还那么难猜,谁会猜它呢?其他的灯都快被拿走了,只剩下四五盏而已,老板还不肯通融。要不是遇上丰儿姐姐与寿管事,只怕那老板就要带着这几盏灯回家去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秦含真笑道:“珍惜的东西丢失了确实很可惜,但能找到一盏差不多式样的,也是件幸运的事。丰儿就把这盏灯收好吧,想起来了就拿出来点上。”
丰儿轻轻应了一声,提着灯退到一边去了。经过阿寿身边时,她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冲她微微一笑。她脸红了红,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一行人接着又吃了些热茶点心做宵夜,然后便浩浩荡荡回郡王府去了。离开茶楼前,秦含真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得知许家人早已离开。他们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肃宁郡王府的人也在茶楼里。
过了十六,正月里最热闹的时段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各家各户都要开始为开衙上差做准备。秦含真又拉着赵陌,回了一趟娘家,顺道还去东府看望了一下秦简两口子。她有意识地打听了一下许家的新闻,便意外又不意外地听说了一个消息。
吏部桂侍郎的夫人,为自己的次子向许家长房提亲了,提亲的对象就是许家嫡长女许岫。那一晚的邂逅,看来真的给桂编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元宵才过去两日,他就急不可待地让家人上门提亲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听闻
桂家向许家长房提亲,令他家所有听说消息的亲友都大吃了一惊。
桂家眼下无疑是朝中新贵,无论是太上皇,还是新君,都十分器重桂侍郎。至于桂二公子,哪怕他如今远不如三年前意气风发,有一种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的感觉,还变得无心向上,但他的家世、才华、容貌、风度都摆在这里。他年轻丧妻,所有人都为他惋惜。得知他有可能要续弦,很多人都在关注。而此时此刻,当他们听说他续弦的对象是许家的嫡长孙女,大家都惊呆了。
倘若是在两年前,许家的家世倒也配得上桂家。在士林中名声不太好听,也不打紧,反正桂二公子只是要续弦而已,又不是正经娶元配。可现在?许大老爷丢官又中风,许家长房更是接连出丑闻,如今几乎已经成了京城里有名的笑话!这等人家的女儿,又怎么配得上桂家的芝兰玉树?
哪怕是许家二房,名声也比许家长房强得多呀!
众人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又或是桂家人觉得儿子是在娶填房,所以对儿媳的家世要求不必太高?他们纷纷前去劝说桂夫人,然而桂夫人却告诉他们:桂二公子要续娶的就是许家长房的嫡长孙女没错,除了她,桂二公子不会再同意别的人选了。
桂家人虽然也对许家长房的名声很不满,但撇除许大老爷在仕途上的污点,以及许大奶奶闹的那些笑话以外,许家长房在别的地方,倒也没有太大的岔子。许岫的同胞兄长许峥,也是有才华有教养的青年才俊,还与鲁中书香世家结为姻亲。许岫本人的教养似乎还不错,只要姑娘温柔贤淑,家世都是次要的。
当然,最关键的是,桂二公子看中了这个人选。他能答应续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人选就不必太挑剔了吧?要紧的是让他赶紧续娶一个妻子,往后身边有人侍候不说,后嗣也有望了。反正这世上很难会再有一个女子超过已逝的桂二奶奶,桂家人也不打算让任何人彻底取代桂二奶奶的位置。新的桂二奶奶只需要尽到她为人|妻、为人媳、为人母的责任就够了,用不着更多的东西来锦上添花。
桂家的亲友对此只能感叹万分,虽然心中不看好,但也没有再劝桂家人什么。至于许家长房,当桂夫人上门提亲的时候,许大爷本来还想要摆一摆架子,表示一下矜持,以证明自家也是书香名门,不会轻易将女儿嫁人为填房,只是看在男方优秀以及诚意十足的份上,方才松口的,然而许大奶奶却破坏了丈夫的盘算,她盼着这一天已经许久了,立刻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婚事。
许大爷愣了一愣,无奈地改了口风,委婉的表示,他们听说桂二公子的优秀已经很长时间了,如今有望能得此佳婿,实在不胜荣幸。
企图稍稍挽回一点脸面。
桂夫人本来就没觉得许家长房还有什么脸面,看到许大奶奶心急火燎地应下亲事,她丝毫没感到惊讶,很平静地放下了信物,讨要了庚帖,便告辞了。
没两日功夫,桂家就已经对好了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确认并无相克的地方,即使称不是天作之合,但也是能和睦相处的,便正式与许家长房定下了婚约。
快得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许氏听说消息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桂家?哪个桂家?吏部侍郎?这倒也罢了。难道先前他们想要说的就是这一家?那外头的人怎么还说这门亲事定得太快呢?他们前前后后不是已经议了好几个月的亲了么?!”
姚氏嗤笑了一声:“夫人记错了,这个桂家应该不是先前许大奶奶说的那家人。这一个桂家,听说那位桂二公子是在元宵灯会上初见许大姑娘,两天后就让母亲上门提亲去了,想必是一见钟情吧?怎么可能会已经议了几个月的亲呢?也不知道许大奶奶当初到底是吹牛,还是那门亲事已经吹了,许大奶奶却不敢跟您提。反正许家长房的人已经好些天没来给您请安了,您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许氏听得板起了脸,一边咳嗽着,一边说:“不管是什么时候开始议的亲,只要是正经定下了亲事,又是正经官宦人家就行。他们说那位桂二公子是翰林院编修?又是侍郎之子,这般青年才俊,倒也配得上岫姐儿。”
姚氏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夫人这话在家里说说便罢了,到了外头可别在人前提起,要叫人笑话的!这哪里是人家桂二公子配得上岫姐儿呀?岫姐儿能攀上这门亲,就是她家祖上烧了高香了!桂家如今在朝廷上可是风头正盛呢,桂二公子又是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哪怕是娶填房,配岫姐儿也是绰绰有余的!听说许大奶奶听到桂夫人上门提亲,人家话都还没说完,就巴巴儿地立刻答应下来了呢,那副上赶着嫁女儿的谄媚样,连桂夫人见了,都愣了好一阵子!”
许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你说什么?娶填房?!你说那桂二向岫姐儿提亲,是娶的填房?!”
姚氏瞥了婆婆一眼:“当然是填房呀,世人谁不知道桂二公子三年前妻子亡故,他是守足了三年孝方才松口说要续弦的,京城上下的人都道他是个痴情种子呢。能嫁给这样的痴情君子为妻,也是岫姐儿的造化了!”
许氏的脸都涨红了。
居然是填房!
当初许大奶奶是怎么答应她的?不是说好了,绝不会把女儿嫁人做填房继室的么?!怎么她就……
许氏咬了咬牙,忍住再次吐血的冲动,对姚氏道:“你打发个人去许家长房,将峥哥儿的父亲叫过来,我有话问他。”这种事,不能吩咐丫头一声就算了。近来她也算看明白了,身边的几个大丫头,根本无法抵抗姚氏,甚至有很多人已经倒向了姚氏。她有所吩咐,还不如直接跟姚氏说的好。至于是叫许大爷来,而不是叫许大奶奶,是因为许氏已经无法再相信这个侄媳妇了。
姚氏笑笑说:“夫人请许大爷来做什么?亲事都已经定下了,改不得的,总不能叫外头的人再次笑话许家,又要毁婚背约了吧?”
许氏死死咽下了一口血。许峥婚事顺利完成,姚氏此时再说一个“又”字,分明就是在影射她当年背约毁婚,放弃了与秦柏的婚约,到头来却让许家陷入了更大的绝境,不得已再次寻求联姻,结果却只能改而嫁给了秦松。许氏知道这是自己做错了的是,哪怕是自家晚辈们因此有非议,她也只能死忍。
她板着脸瞪着姚氏,半晌才道:“你把人叫过来就好!岫姐儿亲事定得这样急,我不放心,怎么也要问清楚的。这与你并不相干,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姚氏冷哼了一声,她是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想看笑话罢了。许岫当年还妄想给她做儿媳呢,如今怎样?就算桂家是侍郎府又如何?填房就是填房,还真以为嫁进了桂家,许家长房就能扬眉吐气了么?!
姚氏最终还是答应了,让许大爷过来见许氏。为此她还特地到丈夫秦仲海面前诉了一大通苦,表示婆婆总是抱怨她许多话,说她刻薄,其实她根本就没干过那回事,也没有阻止婆婆见许家的人,云云。
秦仲海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理会,拿些好话把姚氏哄住了就罢。反正如今姚氏把心思都放在防备婆婆上了,对家中中馈大权不再关心,也不听底下人的谗言,跟儿媳争权夺利,仿佛只要许家倒霉,许氏心情不佳,她就心情顺畅了一般,可省大事儿了!儿媳余心兰如今已经基本掌握住了中馈大权,家里的刺头儿也都收服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完成权力过渡。姚氏自个儿还没醒觉呢,几个曾经重用过的陪房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她也没心情理会。
既然妻子这般好说话,秦仲海当然不介意让她继续看许家的笑话。
许大爷并不是独自过来见许氏的。许氏没打算叫许大奶奶来,可许大奶奶又怎会放心让丈夫一个人来见姑太太?万一许氏又把许大爷说服了,做出违逆她心意的事可怎么办?桂家的亲事已经定下了,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许岫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夫家了,他们总不能还指望许氏去!
许氏与娘家侄儿侄媳的这一场会面,自然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许大爷夫妻都不肯放弃桂家这样的好姻亲,许大爷甚至还说:“如今与吏部侍郎做了亲家,侄儿起复之事便有了指望,怎能在这时候无故翻脸背约,得罪了吏部侍郎?填房也没什么不好的,元配并未留下子嗣。女婿无论人品才学、容貌风度,都是上上之选。岫姐儿嫁过去,跟元配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当然不一样!填房就是填房!更何况桂二公子的元配,娘家就与桂家是近邻,至今还常来常往。许岫嫁过去,这一世便要在元配面前弯下腰来,许家也要在桂二奶奶的娘家人面前弯下腰去。这样的亲事,有什么好?!
看到许大爷与许大奶奶那副懵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的模样,许氏喉咙里的那口血,还是没忍住,喷了出来。
第六百六十七章 谄媚
许氏吐血的次数多了,每次吐完都好象一副要死的模样,但用不了几日,总能有所好转。因此,秦家人也好,许家人也好,看到她再次吐血,都没有太过慌张。就连她身边侍候的丫头们,也都秩序井然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喂药、报信、请太医……松风堂正屋里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许大爷有些讪讪地,许大奶奶起初也有些不安,但很快又理直气壮地对丈夫说:“姑太太的气性也太大了些。明明岫姐儿说了一门好亲事,对她有好处,对家里也有好处,再没什么可挑剔的。姑太太无缘无故就要我们去退婚,我们遵守诺言,不肯背约,她还要吐血。姑太太如今病着,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呀?怎么好象越来越糊涂了呢?莫非真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许大爷瞥了妻子一眼,明白她这是想抢在秦家人指责他们之前,先把责任给推卸掉,但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果然,姚氏很快就不客气地让人把许大爷夫妻俩请出了松风堂,还冷笑道:“我们夫人不过是担心侄孙女儿受委屈了,希望她能觅得更好的姻缘,而不是年纪轻轻就嫁人做填房罢了。你们夫妻利欲熏心,为了攀高枝儿,不顾许家世代书香的体面,我们夫人可没这么不要脸!你们倒还好意思,将我们夫人气得吐了血,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既然那么看不上我们夫人这位长辈的教诲,那你们还上我们承恩侯府的门做什么?赶紧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别玷污了我们秦家的门楣!”再一次把人轰走了。过后,她还毫不客气地在外散布自己的言论,将许氏病情加重的责任全都算在了许家长房头上。
为此,连许家二房都要在人前与长房划清界限了,还时不时跑到承恩侯府来探病,以表示自家不是许家长房那般不敬尊长、忘恩负义的人。许家长房才攀上了好亲事,就这般嚣张,平日里也对许家二房上下看不上眼,他们也是有骨气的,才不要跟他们同流合污呢!
许大奶奶在家里大发雷霆,埋怨许氏吐血吐得不是时候,还无理取闹得很,也深恨姚氏翻脸不认人,在外头胡乱散播谣言,以至于世人都误会了他们家。他们哪里就仗着好姻亲嚣张跋扈了?真是冤枉死人了!许大爷尝试着去向左邻右舍与亲友们解释,人家当面自然是笑着说不会相信流言的,但实际上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人能说得清?
许大爷开始担心,这些流言会影响长子的仕途名声与长女的婚事了。还好许峥在外头结交的朋友们暂时还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们熟悉许峥的为人,顶多只会觉得他运气不好,家中亲长没有德行,却不会因此误会他本人的人品操守。至于许岫,桂家那边没有退婚的打算,只是急着要把人娶进门。为此,一应婚前的程序、礼节,都是从简、从速进行的。依照这个速度,许岫竟然要在开春后不久,二月里头,就要正式嫁人了。
虽然许岫的嫁妆,许家长房早就有所准备了,只差些需得现采买的时新物品而已,可是这个速度,也实在是太过吓人。从定亲到成亲,竟然就只有一个月的功夫!哪怕是续弦,这也太过了,还显得有些……不够尊重。
若换了是别的人家,女儿受到这样的怠慢,说不定就要拒婚了,起码也要向亲家抗议一番,逼得对方改变态度才行。然而,许家长房如今只怕桂家变卦,只要桂家没有嫌弃许岫的意思,只是婚期定得仓促一点,又有什么要紧?
许大爷与许大奶奶商量过后,决定咬牙应承下来,依照桂家的意思,在二月嫁女。等到女儿嫁进了桂家,抓住了丈夫的心,再把婆家人都笼络住了,等到许峥恩科会试考完,需要选官的时候,也能得到桂侍郎的助力,谋得一个好位子,从此平步青云。倘若女儿许岫能更争气一些,尽早怀上桂二公子的孩子,那么等到许峥需要桂家助力时,形势也会更加有利。
因此,桂家提的种种要求,许家长房毫不犹豫地全盘答应了下来。就连桂家派来传话的人都有些惊讶了,回去后私下里跟桂夫人嘀咕:“许家看来是一心要巴着我们家二公子不放了,无论如何也要抓紧这门亲事,哪怕我们家提的要求再过分,他们也不在乎。这哪里是正经做亲的模样?就算许家如今不如从前风光了,急需要助力,也不至于如此低声下气吧?这哪里还有点儿读书人的气节?”
桂夫人不置可否。桂大奶奶心里倒是有些想法,悄悄与婆婆说:“虽说是二叔偶然遇见了许大姑娘,见她生得象二弟妹,方才动了迎娶的心思,但许家这般迫切的模样,可不象是偶然……会不会就连元宵灯会上的相遇,也是许家人故意为之?许家大公子,不是与二叔相熟么?兴许是他听说了二叔与二弟妹的旧事,便……否则哪儿有这般巧的?那日下定,我亲自过府见了许大姑娘一面,觉得她也不是很象二弟妹,兴许是元宵那晚的穿着打扮衬得她更象了。如此处心积虑,这人品实在是堪忧……”
桂夫人心中明镜似的,早已有数了:“这事儿你们不必多言了。亲事既然已经定下,老二又乐意迎娶,就这么办吧。许家不好,早些把姑娘娶进门就是,往后也不必跟许家多来往。我只求老二身边能有人服侍,也能早日生儿育女,旁的事都在其次。横竖在我们桂家,老二媳妇始终就只有一个人,谁都不可能越过她去!”
桂大奶奶心里虽然有些醋意,但她没打算跟死人计较,便顺从地笑道:“既然母亲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早些给二叔娶了人回来,全家人都能早日安心。”
桂夫人点点头,又道:“老二媳妇娘家那边,你亲自走一趟,把话说清楚了,让他们心里别留下疙瘩。这新人娶回来,将来也是要唤老二媳妇一声母亲的,老二媳妇的香火,也还得靠他来供奉呢。不管将来如何,老二心里的岳家也只有他们而已,许家老实倒还罢了,不老实,就让老爷把人远远地调开,省得成天在那里碍眼!”
桂大奶奶笑着应了,立刻就与婆婆商量起给桂二奶奶娘家人要准备些什么上门礼物来。
许家长房哪里知道桂家人是这个打算?他们还在忙活着为许岫准备嫁妆呢。怎么说也是联姻权臣,即使是嫁作填房,也不能太寒酸了。许大奶奶心里甚至还存着让女儿压过元配的想法,悄悄儿打听得桂二奶奶当日嫁进桂家时的嫁妆数量,想要搞事。只是许家分过一次家,如今家底也比不得从前了。许大奶奶又更看重儿子,不舍得拿那些可以传家的藏书、字画、古董之类的给女儿撑场面,便索性多采买些各色绸缎绫罗、绣品,又把家里从前从许氏那里得的一些贵重却不实用的摆设给添上了,诸如珊瑚盆景之类的,既不实用,又不是如今的许家能用得了的,原本打算日后可以拿来送礼,如今先拿给女儿使吧。
不过嫁妆单子事先是要送到桂家去的,桂家次日就把单子打了回来,要求把新娘子的嫁妆抬数压制在一定的数量之内,比桂二奶奶低了一个档次。
那传话的婆子态度还有些硬,几乎是在明说,桂家是书香名门,不习惯暴发户的作风,进门的新媳妇,陪嫁宁可多些书本字画,也没有拿黄白之物充场面的道理。
许家也是世代书香,一直自认是名门望族,在京城为官的时日比桂家更久,没想到还会被桂家人这般打脸。许大奶奶面上臊得慌,许大爷便一直抱怨她,何必非要在这种事上出风头?许岫既然是要嫁过去做继室,一开始就摆出这副恨不得压过元配去的态度,就不怕婆家人误会么?在生下儿子之前,许岫无论如何都要摆出低调柔顺知礼的态度来。毕竟她是仗着生得有几分象桂二奶奶,才得到这门亲事的。万一惹得桂二公子生气,就算在嫁妆上把桂二奶奶比下去了,又有什么用?!
得不偿失,轻重不分!许大爷毫不客气地把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许大奶奶郁闷地将嫁妆单子改了,删减了一些贵重摆设,衣料倒是没减,只是添了些藏书和古董,心里疼得很。给女儿的东西,跟留给儿子的不一样。东西陪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除非女儿一辈子无儿无女,否则怎么也回不到许家手上的。可许岫怎么可能一辈子都无儿女呢?这拿的都是原属于儿子许峥的财产呀!
许大奶奶叹气着,挑挑剔剔地重新拟着女儿的嫁妆单子,既怕送走了真正珍贵的东西,又怕东西太差了,会让女儿在夫家抬不起头来,纠结万分,左右迟疑。
她心里想,若不是为了丈夫儿子的前程,还有女儿的颜面,她是绝不会这么忍气吞声的!但事情既然已经做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到底了。吃点小亏,就当是为了将来能得到更大的回报吧!只要许峥日后前程光明,失去的东西,终有一日能得回更好的!
许大奶奶这么想着,心里总算好过了些。她认真地重新写下女儿的嫁妆单子。而侍立在一旁的许峥之妻鲁氏,面无表情地替她磨着墨,双眼闪过一丝嘲讽之意。
第六百六十八章 立功
许氏在吐完血两天后,又一次支撑了过来。
不过她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接连吐血受气,也十分伤元气,就算能正常说话,神智也清醒,终究还是大不如前了。她看起来气色比先前更差了几分,面色间带着青白,嘴唇更是没了血色,说话有气无力地,每句话都要咳上几声,才能说完。她一天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之中。据太医说,这是为了让她能稍稍补充元气。
秦仲海看到母亲这个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哪怕他原本对许氏还有许多怨言,如今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母亲一心为许家操心,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就连许家人,都不愿意领她的情,可以说,她这几十年的苦心,几乎都白费了。对于失败又狼狈的母亲,秦仲海觉得自己没必要计较太多了,倒是对许氏温柔了许多,私底下也常常嘱咐妻子姚氏,不要总是对婆婆说些气人的话,倘若不想看到婆婆高兴的模样,宁可少见她一些,让小辈们多来给许氏请安,哄她高兴就是了。
姚氏心里不以为然得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许氏接连吐血,病情加重,并不真是什么好事。若只是气得她心里难受,倒还罢了,就怕她吐着吐着,把血都吐光了,一朝命丧,丈夫与儿子都要守孝。儿子秦简即将要考恩科,若是顺利高中,就要选官了。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怎么能让许氏死在这时候,连累了儿孙?当初许峥就是因为许大夫人忽然病逝,才不得不为了守孝错过春闱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同龄的官家子弟们考取功名。姚氏绝对不能容许自己的宝贝儿子也走上许峥的老路,尽管心里不甘不愿,但还是收敛了一下对婆婆许氏的刻薄态度。宁可眼不见为净,也不再动不动就说话气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姚氏没有再捣乱的关系,又或是孙子孙女们的孝心真个令许氏开怀了,她的病情慢慢地稳定了下来。虽然好不起来,但至少没有再加重了。但她的心情却始终是郁郁的。许家长房的侄儿侄媳忽然好象脑后长了反骨一般,不再听从她的教导,就连许峥、许岫也没有再来向她请安,这让她心里难受至极。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娘家的晚辈亲人们抛弃了。她为许家做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他们怎么能抛弃她呢?!
在秦简与余心兰一起来探望她的时候,许氏暗地里拉住了余心兰的袖子,小声对大孙媳妇道:“好孩子,你也是认得我侄孙女儿岫姐儿的吧?她如今定了亲事,我只听说婚期定得紧,就在二月里。不知道你可晓得是在哪一天?”
余心兰看了看刚刚走出暖阁的丈夫秦简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回答:“是,回祖母的话,桂家二公子与许大姑娘的婚期,好象是在二月中旬的时候,过了百花生日便是了。”
许氏怔了一怔:“怎会这样急?那时候正值春闱吧?说不定连峥哥儿都不方便给妹妹送嫁。”
余心兰微笑道:“祖母不必担心,今年正月天儿冷,连着下了几场大雪。据钦天监的人说,二月初可能还要下大雪。朝廷担心依照往年的日子举行会试,若是遇上大雪的话,应试的举子可能会受不住,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辜负了新君开恩科,惠及天下才子,广择人才的好意?因此这一科会试的日子往后推了,推到二月下旬,比往年要晚上半个月,倒是正正好,能让许大公子赶上自己妹妹的婚礼。”
许氏闻言,方才稍稍放心了些,但她对桂家这门亲事,还是不太满意的:“即使会试日期推后了,桂家定的日子也太过仓促。这哪里是正经做亲的态度?分明没把许家放在心上呢。哪怕是续娶,也太过了些。峥哥儿岫姐儿的父母真是糊涂了,一心盼着要攀亲,事事退让,却反而让亲家看轻了许家。这对岫姐儿能有什么好处?她嫁过去了,辛苦的日子恐怕还长着呢!”
余心兰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道:“恩科结束后,新科进士就要馆选了。翰林院里上一批的庶吉士们需得散馆授官。桂二公子本是翰林院编修,虽然一直留京,但兴许也到了外放历练的时候了吧?早些娶亲,日后行事也会更加方便一些。哪怕是外放到地方上为官,也有妻子同行,帮着打点身边的庶务。如此……桂家将日子定得仓促些,也是人之常情。”
许氏恍然大悟:“是了,我倒忘了这一点。你父亲原就是翰林院出身,族中也多出庶吉士,怪不得你最熟悉这些,一想就想到了呢。”
余心兰微笑不语,许氏叹道:“我就说这门亲事定得仓促了,即使岫姐儿顺利嫁进了桂家,随即就要随夫赴外任,天知道要与父母亲人分别几年?她父母一心只想到这门亲事的好处了,等到将来要承受骨肉分离之苦时,还不定如何后悔呢。”
她拉着余心兰的手道:“好孩子,岫姐儿是我亲侄孙女儿,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这一出嫁,再随夫外放,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我如今病得这样,想去喝她的喜酒,想必也是不成了。就算我想去,你公公婆婆也不会答应的。我想在她出嫁前见她一面,嘱咐她一些话。可你婆婆素来不喜许家人,若我跟她提这事儿,她定然不会答应的。好孩子,你就当可怜你太婆婆我,帮我给许家长房捎句话吧!我只是想见一见岫姐儿罢了,不会再做其他事的。”她叹了口气,“她都是快出嫁的人了,这时候我要再劝什么另择姻缘的话,也不过是不合时宜的白日做梦,根本不可能实现。我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余心兰略一沉吟,便道:“祖母放心,只管安心休养就好。”虽然没有明说一定会办到,但也没有回绝。
许氏眼巴巴地看着余心兰:“好孩子,你一定会把人给我带到的,是不是?”
余心兰笑了笑,忽然说:“对了,有一件喜事,夫人一定还没听说,是关于小姑母的。”
许氏原本并不关心什么喜事,但听说是关于自己亲生女儿秦幼仪的,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事?你小姑母不是一直在大同么?”她眉间微蹙,“大同亦是边镇,如今边关在打仗,也不知大同有没有事。听说宣府已经打过一场了。”
“祖母放心,小姑母在大同一切安好,战事并未蔓延过去。”余心兰道,“是小姑母的夫婿苏姑父,自请调往宣府,参与了战事,听闻还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呢。等战事结束了,朝廷论功行赏,苏姑父定能高升的。”
许氏听了,还真有些惊喜:“当真?那就好了。我也不盼别的,只望他们夫妻能早日回京团聚。晚上你让简哥儿再来一回,我要给你们小姑母去一封信,让她想办法劝服夫婿,尽量调回京城。有了军功,苏仲英在京城想要谋个好差事,就容易多了。眼下不比从前,我们家多了蔡家这门姻亲,有些从前办不到的事,如今已经可以办到了。”
余心兰没有接话,又继续道:“还有苏姑父的兄长苏伯雄将军,听闻已然将西南匪乱平定了。虽说眼下正值辽东有战事,朝廷对西南那边的关注略少一些。但眼下朝廷官衙已经开衙办事了,想必用不了多久,苏将军就能接到回朝的旨意。”
许氏叹道:“苏伯雄要是能回京,对苏仲英多少也是个助力。他这几年没少连累兄弟,但愿以后再也不要出什么岔子了!”
余心兰又说了些关于苏伯雄平定西南的传闻,但许氏并不是很关心。她方才已经跟孙子孙媳说了半天的话,如今疲累不堪,眼皮直往下掉。余心兰见状,便停下了述说,示意鸿雁、喜鹊两个大丫头服侍着许氏睡下,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秦简在门外已经等了不知多久。他看到出来的妻子,叹了口气,拉着余心兰的手一起往外走,低声道:“辛苦你了。祖母性情太过固执,真叫人不知怎么办才好。”
余心兰微笑道:“幸好我方才见过娘家派来送东西的人,听她们说起了朝廷上最新的消息,否则还真没法拿苏家的事儿应付祖母呢。”
秦简沉声道:“你没告诉祖母,镇西侯病情加重的事,就很好了。祖母还欢喜地想着让小姑父小姑母借着功劳回京呢,却不知道小姑母一家定能很快回京,但并非是因为高升,而是因为守孝。”
苏家兄弟立功,本质上其实是戴罪立功。这功劳一立,苏家枷锁尽去,镇西侯也就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苏伯雄便可直接解除军职,回家守孝,无论谁都没法挑理。等到他们兄弟三年孝期结束,未来又是什么前程,还得看他们的造化。这对苏家人来说,既是喜事,亦是丧事,称不上有什么可欢喜的。
余心兰微微一笑:“能与家人团聚,总是好事。”又问秦简,“祖母想见许大姑娘,相公觉得……”
秦简叹了口气:“就让她见吧。如今她也左右不了什么了,何不让她心情好过一些呢?”
第六百六十九章 教诲
当许岫真的出现在许氏面前的时候,许氏却忽然觉得不知该对这个侄孙女儿说什么了。
婚事已成定局,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了。这时候再告诉许岫,做人填房会有哪些坏处,又有什么意义呢?许氏对桂家也不太了解,想要跟许岫提一提日后在夫家生活,要注意些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可提醒的。如今她病得这样,承恩侯府上下也没几个人能听她吩咐,帮她打探更多桂家的消息。她一心想要见许岫,本以为见到人,就会有许多话要说,可如今许岫真的站在她面前了,她张口嘴,方才发现,什么话都似乎没有意义了。
许氏只能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这门亲事……你愿意么?委屈么?怎么说,也是给人做填房……为人继室的苦楚,我心里清楚得很。当年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那时候,我前头的元配不得人心,秦松待我还有几分真情,因此我算是熬过来了。可你……你不一样,你前头的元配听闻是个极得桂家上下人心的,就连她娘家,如今也依然与桂家交好。许家如今的情形,只怕帮不上你什么忙。我虽然不清楚你父母是怎么帮你谋到这门亲事的,但桂家势大,许家势弱,你又是为人填房,日后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她一路说,一路咳,说到这里,一口气就撑不下去了,必须停下来喘上半天气。
许岫一直沉默地听着,等到这时候,方才柔顺地回答了她的话:“姑祖母放心。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侄孙女儿既然已被父母许嫁桂家,自当谨守闺训。不管是做元配,还是为填房,只需要尽心尽力,尽到为人|妻,为人媳的责任就好。势大势弱,都是旁枝末节。侄孙女儿只相信,真心可以换真心。桂家乃是书香门第,门风清正。侄孙女儿没有做错的地方,桂家自然不会为难侄孙女儿。”
这话叫人无从挑剔,就象是任何一个有教养的世家闺秀会说的话。可是许氏心里却在着急,她觉得侄孙女儿太过天真了。这世间的事,哪儿有这么简单呢?
她对许岫道:“我不熟悉桂家,但那样的人家,素来都讲究规矩。不管内里如何,在外人面前总是要脸的。你嫁过去后,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叫人抓住把柄。待婆母恭顺些,只要婆母愿意护着你,别的事都好说。妯娌之间,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了,虽说你不是长媳,又是继室,但也不能真的让人轻看了你。一旦叫人看轻了,往后她们再不把你放在眼里,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叫你吃亏。”话未说完,她又咳了一大通。
许岫心知这是许氏在面授机宜,教导她为人媳妇的决窍。这本是她祖母、母亲的职责,然而她祖母已逝,母亲教的又跟许氏教的有些不大一样,她心知许氏乃是好意,便乖顺地听着。
许氏咳完后,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有力气继续往下说:“最要紧的,是先把男人笼络住。只要桂二公子愿意站在你这一边,又有婆母庇护,妯娌们再嚣张,也奈何不了你。她们若敢胡来,要欺负你,你婆母与丈夫就会替你出头。这当中,最重要的又数你丈夫是第一位。只要你得了他的心,他自会在婆母面前为你说好话,在下人面前为你撑场面。因此,你一定要让他对你满意。就算他屋里还有别的宠妾,又或是做了什么叫你看不顺眼的事儿,你也要忍!不但忍,你还要想得比他更周到。他有宠妾,你就对那宠妾更好。他有什么喜好,你就要把那喜好也变成自己的喜好!等到你丈夫觉得你样样合他心意,再没旁人可替代时,你在他心里,才算是真正有了份量。到得那时,就算你是填房,旁人也不能小觑了你。倘若你能再为他生下几个儿女,桂家再势大,也无人能轻慢了你去!”
许岫原本听得面色发白,到这时不由得有些迟疑地小声问:“是不是……到那时就不必再这样忍气吞声了?”
许氏顿了一顿,露出一个苦笑来:“做人媳妇,为人|妻子,什么时候才能不忍气吞声?从你嫁出去的第一日,什么气你都要忍了。想要不忍?这也容易,等到你儿子在家里能当家作主了,等到你不必再仰人鼻息的时候,自然就想干什么干什么了。所以,一定要尽快生下儿子,小心地教导儿子成才。他争气了,你才能指望,可以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许岫被她说得心情沮丧,眼圈红了红,才强忍着泪意,冷静下来。
许氏看到许岫的神情,叹了口气,柔声道:“做人媳妇,尤其夫家地位权势比娘家大时,就是这样的了。除非许家争气,有朝一日能与桂家平起平坐,甚至是超过桂家,你在桂家的地位,方能有所提高。不但你夫婿,就连你的公婆、叔伯、妯娌,还有家中下人,都没人敢小看了你。所以,以桂侍郎如今的官职权势,桂家的家世背景,倘若你有机会,能提携你娘家父兄,千万不要轻易放过!你要知道,无论是婆母还是丈夫,即使能护着你在夫家过得好一些,也终究比不得骨肉至亲。只有娘家亲人,方才是你真正的依靠!他们好了,你才能过得好。他们不好,你在夫家再舒心如意,又怎能心安理得?”
许岫听到这里,不由得试探地问:“那……亲生的儿女又如何?他们也是骨肉至亲,难道不也是我的依靠么?”
许氏苦笑:“傻孩子,除非那儿女是你自小亲自教养长大,所思所想,俱与你同心同德,否则,那也终究是桂家教养出来的孩子,是桂家人。他们如何会真心实意地为许家人着想?你是姓许的,在桂家生了再多的孩子,对他们而言,仍旧是外姓人哪!”
许岫的面色又白了一白:“那……娘家人就一定靠得住了么?他们不会将我置之不理么?我对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嫁出去了的别家妇?”
许氏慈爱地看着她:“傻孩子,骨肉亲情,哪里是这么容易舍弃的?况且,你若是一心一意为他们着想,为许家出力,他们又怎会弃你于不顾呢?我们许家,可不是那等无情无义的人家。”
许岫看着许氏,心中的天平已经倒了。她不是许氏那般固执的人,心里非常清楚家人是如何评论许氏的。在她看来,许氏这一生为了许家,可以说是倾尽所有。但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这根本就是一个惨痛的反面例子。许岫觉得,自己兴许会为娘家父兄出一点力,但要她象许氏这般,竭尽全力地为许家谋划,不顾自身利益处境,她是绝对办不到,也不打算去办的。她可不希望,在自己尽心尽力为许家做了那么多事之后,得到的却只是娘家晚辈的一句嫌弃。
秦家的表姑母又为娘家做了什么呢?可她在承恩侯府里,依旧是备受宠爱。镇西府出了祸事,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还能连手保下整个苏家。可见,姑祖母许氏的话并非金科玉律。她不必盲目听从。
姑祖母嫁进承恩侯府几十年,固然是帮许家保住了一时的荣华富贵,但她自身一意孤行,反而与儿孙离了心,导致她的儿孙与许家不和,如今许家,再也得不到承恩侯府的助力,反而没少吃承恩侯府的亏。很难说姑祖母对于许家,到底是功劳更多,还是过错更多。倘若姑祖母在承恩侯府,还能说一不二,如今的许家定不会陷入这等境地。许岫觉得,倘若自己将来在桂家能站得稳脚跟,说得上话,那即使许家一时落魄,也不会彻底败落下去。但她若是为了许家,在桂家失了势,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孰轻孰重,她定要分清楚才行。
尽管想法与许氏已经南辕北辙,但许氏的话还是让许岫明了自己未来的方向。她没有多说什么,反而郑重地跪在许氏床前,正正经经地给许氏磕了三个头,道:“谢姑祖母教诲,侄孙女儿心里已经明白了。待出嫁之后,定会谨守闺训,孝顺公婆,与妯娌和睦相处,敬重夫婿,敦睦亲友,做一个贤惠的好媳妇,不负许家世代书香清名。”
许氏欣慰地点点头,又问:“还有呢?”许岫说的都是在桂家如何的话,却没提娘家。
许岫看了她一眼,又说了些“相夫教子”之类的规矩套话。
许氏皱了皱眉,叹道:“在姑祖母面前,不必拿这些老话搪塞。你不说,姑祖母也明白你能做到这些。姑祖母只是希望你能牢牢记住,我们许家世代书香,祖上的荣光不能在我们这一代就葬送了。即使你是外嫁女,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许岫其实明白许氏想说的是什么,但她不想在姑祖母面前撒谎,因此只是柔顺地低下头去,说一句:“侄孙女儿会做好桂家媳,不会辜负了许家祖上的清名。”
许氏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桂家媳有什么?关键是要做好“许家女”!她还想再跟许岫说些什么,许岫却又再次拜了下去:“谢过姑祖母今日的教导,侄孙女儿定会铭记于心。还请您老人家安心休养身体。等侄孙女儿日后有机会,再带着侄孙女婿来给您磕头请安。”
拜完这一礼,许岫便恭敬地退了出去。许氏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一边咳嗽着,一边心里生出一股不安来。
她怎么觉得,事情好象跟自己原本预想的不太一样呢?
第六百七十章 改变
许岫前来承恩侯府见许氏,自然不是独自前来的,同行的还有父亲许大爷。至于许大奶奶,由于姚氏坚称上一回是她害得许氏吐血的,今日便被拒之门外。
许峥夫妻俩依旧没有来。
许岫退出松风堂,前往前院枯荣堂时,秦仲海正面带不悦地与许大爷说着话:“母亲一直关心峥哥儿,即使身在病中,也依旧对峥哥儿念念不忘。峥哥儿去岁便已娶妻,这么久了,怎的也不带媳妇儿过来给母亲请安?表兄可别说是峥哥儿学业繁忙的缘故。他又不是国子监生,成日不过是在家中备考罢了。成亲两个月了,竟连半日功夫都抽不出来?这哪里是身为晚辈该有的礼数?!”
许大爷其实也心知自家理亏,但妻子不肯让儿子分心,又不想让鲁氏来拜见许氏,一拖再拖,便拖到了这时候,怎么说也是说不过去的。不过在秦家人面前,他当然要替许家挽回一点颜面,便硬着头皮道:“峥哥儿为了备考,连睡觉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实在是抽不出空。再者,没能考得好成绩,他哪里有脸来见姑母?表弟放心,等峥哥儿考完了会试,我一定让他带着媳妇儿来给姑母磕头。他平日里在家,也时常念叨着姑母对他的关心呢。姑母的心意,他心里都是知道的。”
秦仲海冷笑:“既然知道,就赶紧过来磕头赔礼!科举考试,靠的是平日里的积累功夫,又不是多读一天半天的书,就能从落榜举子一跃成状元了,用功也不差在这一时。除非……只是嘴上说孝敬,心里却没将长辈当一回事,方才会这般失礼!”
许大爷心里暗暗埋怨着妻子的固执,如坐针毡,可女儿还没出来,她也只能继续向秦仲海赔笑。等许岫从松风堂退了出来,他立刻就坐不住了,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要告辞。
秦仲海今日是正好休沐在家,见许大爷携女前来,方才想要跟他沟通一番,好示意许家长房对许氏稍稍亲近一点,让许氏好过些罢了。如今看到许大爷的反应,他心中失望无比,深觉自己是多此一举。许大爷要告辞,他也不留客,连送客都懒得去了,直接示意手下的管事代劳。
等许家父女一走,他便转身去探望母亲许氏了。也不知道许氏这时候心情怎样,看到娘家亲人这般作派,想必也好不起来。做儿子的还是多去宽慰她老人家几句吧。
许大爷与许岫回了家,许大奶奶就立刻迎了上去:“如何?姑太太都跟岫姐儿说些什么了?!”
许岫保守地回答:“不过是些教导我嫁人后谨慎小心,孝顺公婆的话,我已经应下了。”
许大奶奶撇嘴:“真是的,这些话我难道不会教你?还用得着姑太太操心?”又问,“她就没说别的?没说什么桂家不好,做填房太委屈,又或是……”
她话未说完,就被许大爷不耐烦地打断了:“你管姑母都跟岫姐儿说什么呢?左不过就是那些话,女孩儿出嫁前,长辈们不都是这么教导她们的么?我母亲已经去世了,你年纪又轻,行事又粗心大意的,姑母方才多嘱咐了岫姐儿几句。你连这个也要啰嗦?你怎么不问问我呢?就因为你扣着峥哥儿,不肯让他带着媳妇儿给姑母磕头,惹得表弟对我好大的怨气!我在枯荣堂里都快坐不住了!”
许大奶奶有些讪讪地道:“会试就近在眼前了,让儿子多读一天书,他就多一分把握。没事跑去承恩侯府做什么?横竖姑太太疼峥哥儿,峥哥儿就算晚些去给她磕头,她也不会真的生气的。等到他考完会试,再让他带着媳妇儿去就是了。”其实她本来还想过,等殿试结束了,再让许峥去的。
许大爷不悦地挥袖回了房。许大奶奶便又抓着女儿问方才没问完的话。许峥只能答道:“没说什么桂家不好的话,只是让女儿嫁过去后,侍奉公婆要更加用心罢了。毕竟……桂家势大,与许家门户有差,女儿初为人媳,自然少不得要忍气吞声一些。”想到许氏描绘的那些未来,她心情都低落下来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嫁去桂家,总比留在许家做老姑娘来得强。
许大奶奶不知道女儿的心事,还在那里不以为然:“我们许家只是一时落魄罢了,等你哥哥将来有了出息,你父亲也顺利起复了,你在桂家就能挺起腰杆来。我早打听过了,桂家的长媳是桂侍郎还未高升之前进的门,娘家父亲的官职比你祖父未辞官前还低两级呢。论家世论才貌,你都不比任何人差。等到你生了儿子,你就能扬眉吐气了!桂家为何一定要给儿子续弦?不就是盼着他能早日添丁么?生了儿子,你便是大功臣!”
许岫不想再听母亲老调重弹了。她心里清楚,自己在桂家的日子未必会象母亲说的那般轻松。说到底,她是靠着欺骗才攀上的亲事,见到桂家人,心里便先虚了。
她转了话题:“怎么不见嫂子?”平日母亲总是喜欢让嫂子鲁氏在跟前立规矩,今日竟然是独自坐在屋里等待他们父女归来,真让人意外。
许大奶奶撇嘴道:“二房来人了,我哪里耐烦去见她们?就让你嫂子去招呼了。我呀,实在是看不惯你二婶那副嘴脸!不就是嵘哥儿回京来了,要准备参加童生试么?你哥哥都快要考会试做进士了,许嵘还没考中秀才呢,有什么好炫耀的?”
许岫怔了一怔:“嵘哥儿回来了?他去了保定这几个月,也不知眼下如何了。”
说起这个,许大奶奶心里还有些发酸:“瞧着倒是有些长进了,比起从前会来事了不少,也更会说话了。但那又如何?烂泥就是烂泥,扶不上墙。难不成他见得的人多些,就真的能脱胎换骨么?!”
关于许嵘,亲眼见过堂弟的许峥,倒是有与母亲不同的看法。晚间吃晚饭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向父亲感叹道:“嵘哥儿出去见了几个月的世面,果然与从前不一般了。言谈举止都大有长进,说话也言之有物了许多。他在学业上,应该也有不少进益。我问他的几个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今年的童生试,他应该很有希望。”
许大爷对于侄儿倒是无可无不可的:“他若真能考个功名回来,不管是秀才还是举人,日后也能给你做个臂膀,这是好事。”
真的么?可是许家二房已经分了家,两房人还闹得不太愉快……许峥对此不抱什么希望。
许大奶奶的语气里仍旧带着不屑:“等他真的考得了功名再说吧。现在夸他,也太早了些。”她转而对儿子道,“峥哥儿,你该不会又起了出门游学的心吧?如今离会试只有不到一个月了,哪里来得及?!你的功课向来比嵘哥儿强百倍,不必象他那样做的。若真想出门散心,等到你考完殿试,过了馆选那一关,再考虑也不迟。到时候母亲陪你回老家走走,祭一祭祖,如何?我儿这般争气,也该告祭祖宗,让祖宗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许峥有些脸红,忙道:“母亲,快别说了,儿子还未考呢,哪里就敢说定能高中?”
许大奶奶却是十分笃定:“你自小就聪明,倘若连你都考不中,旁人就更不用考了!”
许峥面色更红了。妻子鲁氏就立在一旁侍候公婆丈夫小姑用餐,她是书香世家之女,家中亦有叔伯兄弟参加科举,心知科举的艰难。许大奶奶的话听在鲁氏耳中,她会不会觉得丈夫与婆婆自高自大呢?许峥如坐针毡。
与此同时,许嵘也在自个儿家里,与祖父母、父母说起自己在长房和堂兄许峥会面时的情形,道:“大哥闭门读书,恐怕不大妥当。他再聪明,也还年轻,又能知道多少学问?若是伯祖父无病无灾的,兴许还能指点他的功课。如今他却连个正经老师都没有,就算偶然能向京中有才名的前辈请教,也终究比不得有一位知根知底的师长陪在身边,能时时指点。我今日与他交谈几句,试着问过几个问题,发现大哥对经书里同样一句话的解析,就不如我在保定那边的师叔,还有从秦表哥处得来的笔记里解说的明白深刻。只可惜,无论是大哥还是长房的长辈们,都听不进我的劝说。春闱再即,大哥这时候想要再用功,也未必来得及了。”
许二老爷道:“这是他自个儿拿的主意,他自家长辈都没说什么,你操的什么心?”
许二爷则问儿子:“你有你老师与师叔指点,又有简哥儿给的笔记,在功课上有了进益,今年的童生试想必稳了吧?”
许嵘笑笑:“倘若儿子连县试与府试都过不了,还有什么脸面说要去应考?倒是院试这一关,刘先生说我只在两可之间。幸好院试是在明年,我再用一年功,明年想必就会稳当许多。”
许二爷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先专心把县试与府试过了,然后回保定去,继续跟着你师叔读书,跟着你岳父学办事,为明年的院试做准备。我瞧你如今确实长进不少,都是出门历练的好处。许峥如何,你不必管,你只要把自己管好就行了。今年县试日期不变,会试日子却往后推了。你的成绩会出来更早。倘若你考得好了,你伯娘再在亲友前炫耀儿子时,你爹娘也不至于太过没脸。”
许嵘笑着答应了:“父亲放心,儿子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六百七十一章 恩科
许嵘顺利地通过了县试。不久之后,卢家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回乡参加童生试的卢初亮同样通过了县试。
许家二房是一片欢欣鼓舞,就等着许嵘再顺利通过府试这一关了。消息传到承恩侯府,与许嵘相处融洽的人也都为他高兴。就连一向更偏心许峥一些的许氏,也难得地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来:“虽然有些晚了,不如他哥哥有出息,但只要有心上进,晚几年也没什么。将来兄弟俩同心协力,再为许家争光。列祖列宗们泉下得知,一定会欢喜的。”
许家祖宗们是否会欢喜,目前无人知道,但许家长房对此却相当冷淡。他们还在专心准备着许岫的婚礼,以及许峥的恩科会试,其他事对他们而言都是次要的。许家二房那边报了信过去,不管是要与他们同喜,还是向他们炫耀,许大奶奶都嗤之以鼻,压根儿连上门说一声恭喜的打算都没有。还是许大爷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亲自走了一趟。女眷方面,则由鲁氏出面。
许二奶奶事后跑来给许氏探病时,还跟她提起鲁氏呢:“可惜了的,那鲁氏虽说生得不是十分美貌,贤淑知礼这四字是绝对当得的。原本家世还平常了些,但跟长房如今相比,也没差到哪里去。若我能娶到这样的媳妇,疼着她还来不及呢,哪里象大嫂,天天叫她过去立规矩,从早立到晚,连歇都不许她多歇,晚上又扣着不许她跟峥哥儿团聚,只让峥哥儿独自宿在外书房里,说是怕她扰了峥哥儿读书。这哪里是婆婆该做的事?鲁氏若嫁的是别人家,绝不会被婆婆这般苛待!大嫂也就是欺负亲家不在京里,儿媳妇无人撑腰罢了。可惜我们二房已经分了家,否则我婆婆定看不过去,要指责她几句的。”
许氏的脸色有些难看:“怎会如此?就算峥哥儿母亲不满意这个媳妇儿,人都娶进来了,就该让她与峥哥儿和睦相处,也好早日生儿育女。就算峥哥儿要忙着备考,不可为女色所迷,也至于要与妻子分居!况且峥哥儿身边总是要有侍候衣食的,不让他媳妇儿照顾他,难不成还要让丫头来?”
许二奶奶撇嘴道:“可不是让丫头来么?大嫂还把身边用惯的一个大丫头给了峥哥儿,专门在书房侍候。虽说眼下还未开脸,但那是迟早的事儿。峥哥儿才新婚呢,大嫂就这么做,分明是在打儿媳妇的脸!如今长房那边的丫头,但凡是在主人面前有些体面的,有几个是真心信服鲁氏的?我看哪,大嫂这是在犯蠢,日后家宅不宁的时候,她就知道后悔了!她以为自己是为了峥哥儿好,却不知道,是在害峥哥儿将来做了官,也要叫人弹劾内帷不修呢!”
许氏不悦地看了许二奶奶一眼:“峥哥儿怎会犯这种错?他如今不过是忙着备考,一时没顾上罢了。等考完了试,他与媳妇儿自然就能在一起了。他母亲再糊涂,也不可能不想要孙子!”
许二奶奶有些讪讪地:“我也是担心峥哥儿,怕大嫂犯糊涂……她也不是头一回犯了。”
许氏叹了口气,又问二侄媳妇:“岫姐儿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嫁妆可备齐了?”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许二奶奶有些拿不准,“长房不许我们插手,我们也不好多问。大嫂好象生怕我多问一句,就会贪了岫姐儿的嫁妆一般。不过我听下人们提过,岫姐儿的嫁妆很是丰厚,虽然台数不多,咋一瞧不如前头桂二的元配嫁妆多,但压箱底的银子却不少。大嫂是生怕岫姐儿嫁进桂家后,手头没银子,行事会不方便呢。还有好些藏书、古董、字画,是当初分家分到了长房手里的,也都给岫姐儿做了陪嫁。”
说起这事儿,许二奶奶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当初长房占了那么多好东西,不肯分给二房,结果不是留着给自家儿孙,反而让女儿陪嫁去了外人家。许大奶奶做这种事,就不怕祖宗们在九泉之下被气得活过来么?!
许氏对这些财物,反倒不是很在意:“桂家如今正得势,岫姐儿嫁过去,又是做填房,嫁妆丰厚些,也不至于叫人小看了。这是难免的。”当初她嫁进承恩侯府时,许家又何尝不是几乎倾尽所有?
许氏叹了口气,再次嘱咐许二奶奶,“岫姐儿出嫁时,你们记得过去给她撑场面,在人前也要与长房和睦些,别叫人看了笑话。桂家那边的喜酒,叫嵘哥儿也跟着一块儿去。峥哥儿与桂二公子相熟,让他给嵘哥儿也引介着多认识几个人。嵘哥儿如今也要走这科举仕途之路了,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是好的。”
许二奶奶很想说儿子认得的朋友多了去了,只怕比许峥都要多。但许氏说这话,明显是为了许嵘好,她又何必多事呢?便笑着答应下来。
许岫就这么赶在恩科会试开始之前,嫁进了桂家。婚礼虽然不是不热闹,却称不上什么大排场。桂家这是给儿子娶填房,自然不可能让填房的排场越过了元配去,也担心婚礼办得太过盛大,会碍了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亲家的眼。
许岫进了桂家的门,拜堂、行礼,在新房里与婆家妯娌、大小姑子与亲友们相见,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似乎并不是十分受欢迎。桂家众人对她也不是很冷淡,但基本上只是依照礼数行事而已,没什么人是真心想要与她结交。桂大奶奶初见时待她似乎挺亲切热心的,但细品之下,其实跟待其他亲友宾客没什么两样,内心并没有真正把她视作一家人。
许岫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不安,看着新婚之夜,大醉之后被人扶进新房,明明神智不清却还念叨着元配妻子闺名的新婚丈夫桂二公子,一边忍着羞意,侍候他梳洗歇息,一边将内心的惶恐与酸涩强压了下去。
许大奶奶把女儿嫁了出去,本以为从此就能抱上桂家这条金大腿了。就算女儿是嫁人做填房,也跟寻常嫁女没什么两样。然而,没几日的功夫,她就察觉到了个中的差别。
婚礼仓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桂家处处依礼行事,许岫嫁进门,便要在元配的牌位前行妾礼,从新婚第二日拜祠堂时开始,就是如此。她还得随丈夫去拜见元配的娘家人,恭恭敬敬地在元配的父母兄嫂面前行礼,就连生活的院子,也都处处是元配留下来的痕迹,侍候的下人不是元配用惯的,就是元配的陪嫁陪房。桂二公子不容许任何改变,许岫也没有权利去改变。许岫感到了极大的不习惯,还有一种窒息感,可她没办法抗议,除了忍受,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曾私下向母亲诉过苦,但就连许大奶奶也对此毫无办法。在外头行走时,偶然遇上了桂二公子元配的娘家父母,许家长房需得依礼退让,处处谦卑,否则就会有人说闲话。许大奶奶在不甘不愿地低了一回头之后,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许氏当初会说,这门亲事会贬低了许家的门楣。
然而女儿嫁都嫁了,再反悔也来不及。想想桂家这门姻亲能给许家带来的好处,许大奶奶又觉得,这只是无关紧要的牺牲了。只要丈夫能顺利起复,并谋得一个好官职,儿子顺利科举出仕,平步青云,女儿在夫家受点气又算得了什么?她大不了在外避开原桂二奶奶的娘家人便是。
随即,恩科会试开始了。
秦简、卢初明、许峥、余心兰的兄长余景明,还有秦家从老家赶来的两位举人族人,从天津前来的牛家兄弟……一众人等,都参加了这一期恩科。即使秦含真已是出嫁女,也忍不住要时时关注娘家那边的消息。这一科对秦家以及相关的亲友们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倘若秦家今年能出一位进士,那么一直以来,笼罩在秦家两门侯府上空的外戚限制阴影,就真真正正是消失了。秦家嫡支终于可以拥有以进士身份入仕的正途官,而不是在举人的阶段,就被皇家以恩典为名,赐下官职,真正断了入阁拜相的青云路。
承恩侯府每日都要打发人去贡院外头守着,哪怕明知道等不到人出来,也要盯紧了不放。永嘉侯府这边,秦柏两口子还算安稳,但随着老家族人前来的人,还有随牛家兄弟前来的人,就每天都坐立不安了。因为永嘉侯府如今住的人多,秦含真也不好总是过来,只能每日打发人手在两府之间来回传信。倒是赵陌的小兄弟赵祁,近半年来时时跑到秦柏那里向他请教功课,早与永嘉侯府上下混熟了,更与秦含珠做了好朋友,天天跑去寻她一起玩耍,打听到的消息比秦含真从下人处得到的还要多一些。
秦含真听着众人从娘家那边传来的消息,心里镇定了许多。其实她真正关心的,也就是一个秦简而已。只盼秦简这一科能顺利高中,不要再多折腾一届了。他年轻正当龄,能早些入仕,将来能获得的成就也能更高一些。
赵陌近日忙着辽东那边和谈的事,又再次回到早出晚归的状态中,但也时时抽出时间去关注恩科的情况。他安慰秦含真道:“没事儿,简哥儿这一年里十分用功,就连祖父都说他进益了许多,这一科很有希望。他去年本来就只差一点儿,上榜是没问题的,只是不想做同进士,才会再考一年罢了。今年他只会更有把握,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秦含真叹道:“但愿如此。唉,哪怕知道他很有把握,但结果没出来之前,谁又敢打包票?这世上的事,出人意料的多着呢。”
就在所有人的关注中,接连三场的会试终于结束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榜单
会试结束,秦简等人回到家中,都狠狠地大睡了一觉。
不过等到他们醒过来,吃饱喝足之后,家里人反倒是不约而同地没有再问起他们考试时的情形了,主要是不想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
秦简是照常吃吃喝喝,言谈如常。他的妻子余心兰也十分镇定,好象丈夫与哥哥并不是刚刚考完了会试一般。他们小夫妻俩如此镇定,连带的秦仲海也镇定下来。只有姚氏,对会试的结果牵肠挂肚地,当着儿子的面不提,私下却一天八百遍地跟丈夫念叨:“这一回简哥儿应该考得很不错吧?应该能进二甲吧?这回可是跟许峥一块儿考的,千万别被许峥比下去才行!”
秦仲海听得一脸无奈。妻子在许家的事情上,还是想不开。
不过他想到天天都在念叨着侄孙儿许峥的母亲许氏,又觉得妻子姚氏这点纠结不算什么了。许氏关心许峥的会试成绩,已经有些茶饭不思的地步。她一方面坚信许峥不可能会失手,一方面又担心他的文章能不能讨考官们的欢心,成天絮叨个不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许峥才是她的嫡亲孙子。说实话,看到这样偏心的母亲,秦仲海自己心里也是酸酸的。明明他儿子也非常出色,不比许峥差的……
永嘉侯府这边,气氛就要轻松多了。今年上京参加恩科的秦家族人,主要是四房的秦克文、秦克伦兄弟二人,以及五房的一个老举人。其中秦克文一向主持族学,虽然用了不少精力在庶务上,但因为身处这样的位置,比旁人更容易得到教学方面的资源,因此这些年学问进益很快,如今已经可以参加会试了。他的弟弟秦克伦学问也不错,也有举人功名在身,只是因为身体比较虚弱,在考场上发挥得不太好,回到永嘉侯府后,还得请大夫吃药,才撑了过来,所以大家都对他的成绩没抱什么信心,还劝他放宽心,只当是来历练一回。
秦克伦无奈笑道:“我在前年乡试的时候,就大病了一场,本来已经考得怕了,不想再考下去,但今春还是上京来再试了一试。不考一回会试,我心里总是不甘心。如今考过了,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也已竭尽全力。倘若能考上,当然最好不过,考不上,我也无心再考了,往后就回江宁打理族学,教导族中子弟,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处。”
秦柏便对他道:“不必如此。你就是身体弱些,学问根基还是扎实的。倘若这一科不中,你好生在京中休养两年,固本培元。等你身体壮实起来,两年后再下场一试,未必就不能有更好的结果。”
秦克伦还在苦笑。五房那位堂兄便拍了拍他的肩:“伦弟何必如此?你还年轻,学问也好,前途正是一片光明。我都快五十的人了,到今年方才头一回参加会试,等到我中进士的那一日,只怕头发胡子全都要白了。我都没放弃,你又何必泄气?”
众人都笑着称是,纷纷安慰秦克伦。秦克伦也觉得自己太过悲观了,实在没必要这样。他虽然在贡院里熬得辛苦,但考完之后,只是觉得身体不适,没有再大病一场,比起前年乡试之后,已是大有长进。既然族叔有意留自己在京苦读,那么下一科未必无望,他完全可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更何况,如今他也快要有儿子了,妻子又陪着他上京,一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没有后顾之忧,又有长辈指点提携,若还不用功苦读备考,又怎对得起身边亲人的关心与支持?
秦克伦谢过众人的鼓励,觉得自己又有了勇气。
秦克文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而又跟秦柏以及牛家兄弟谈起了试题来。
牛家兄弟倒是一直乐呵呵的。他们还年轻,本来就没对这一科有什么指望,只觉得自己已经在考试中竭尽全力了,不能中也没什么,只当是历练了。他们倒是更有兴致想逛逛京城,难得来京城一回,怎么也要好生游玩几日,回到天津后,才能跟家人好好介绍京城风土。
秦、牛两家的举人们都和乐融融地,秦柏看得高兴,晚上与妻子牛氏独处时便道:“几个晚辈都是好孩子,哪怕这一科不中,将来也前程可期。咱们把人留在府中,好生聚上一年半载,如何?克文要主持族学倒罢了,克伦夫妻俩完全可以在京里住上两年,等下一科会试考完了再回去……”
牛氏哂道:“你怎么知道克伦这一科一定不能中?”
秦柏顿了一顿,讪讪笑道:“他的文章还差点儿火候……”
牛氏嗔他一眼,想了想,道:“你挑的这个人,确实不错。他媳妇这些天时常过来陪我说话,我细细瞧了,也确实是个老实妇人,性情温和,知书达礼。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也是个细心周到又文雅的女子。只可惜他们夫妻的身体都不大好……”
秦柏道:“若不是身体不好,他们早就有了子嗣,又怎会有今日之议?”
牛氏叹了口气,犹豫再三:“罢了,他们两口子确实都是不错的人。既然你看准了,也跟他们商量好了,回头再跟平哥、安哥和他们媳妇说一声,就把谦哥儿过继过去了。谦哥儿到京城都这么久了,一直待在庄子上,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来呀?”天气还冷,她也就是前些天出太阳的时候,与丈夫一同坐车出城见过秦谦一面罢了,一块儿吃了顿饭,他们就得赶在天黑前回城了。相聚时间太短,她心里越发想孙子想得慌了。
秦柏其实也想见大孙子的,但此时还得为孩子着想:“家里人多,若是这时候让孩子回来,尚未过继,见到他的人便晓得他并非克伦亲生,这对他没有好处。等会试放榜之后,看看情形再说吧。倘若克伦落榜,决定要留京读书,那到时候把孩子接过来,办完过继仪式,再把他引介给众人,便不会再有人非议他的身世了。”不过,如果秦克伦能高中,殿试之后还要考虑授官,办完过继仪式后,就可能会离开京城。这跟牛氏原本想要借机将亲孙子留在身边生活的打算不一致,秦克伦本人可能也会有不同的想法,事情就没那么容易定下来了。
牛氏叹了又叹,小声嘀咕道:“克伦两口子都挺好的,我如今都不好意思说,更盼着他落榜了……”
会试成绩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三月了。天气总算彻底转暖,正式进入了春天。辽东战事停歇,与北戎的和谈也取得了重大进展。北戎经此一战,伤了元气,内部还矛盾重重,十年八年内,都不可能再有余力向外征战了。唐老尚书亲自带着一帮大臣,奉新君旨意前往辽东,代替新君与北戎签定协议。等协议签好,北戎人带着他们的小王子与其他俘虏回国,再留下两位王族与贵族——分别是北戎王宠爱的一名庶出王子与北戎王后的一个堂弟——送到大昭京城为质,云阳侯所率领的大军便要班师还朝了。
在京城上下洋溢着一片洋洋喜气之际,今年恩科杏榜成绩也出来了。
秦简果然取得了比上一科更好的成绩,已经进入了百名之内。余世子更是名列前矛,俨然是头甲的有力竞争者。卢初明也排在一百二十来名的位置上,二甲可期。此外,秦家族中三位举人,只有秦克文中了榜尾,秦克伦与五房那位老举人都落榜了。牛家兄弟不出意料地双双落榜,不过秦柏这边托人打听过,道是他俩都在副榜上,其实离上榜也就差了那么一点儿罢了。这回运气差些,下一科可以再努力。
牛家兄弟顿时对自己信心百倍,丝毫不觉得沮丧。秦家三位族人,秦克文虽然有些纠结自己的名次太低,但看看两位同伴,又觉得自己很走运了,开始专心在秦柏的指点下,准备起殿试来。秦克伦也不见难过,高高兴兴地跟妻子商量着,要在永嘉侯府附近寻一处宅子租下来,好迎接期盼已久的新儿子。至于五房的那位老举人,他原是科场老人了,已经习惯了落榜,能有举人功名,已经是十年前的他不敢想象的了。反正他还没到头发全白的时候,下一科再试就好了。再不济,族学中总会有他的位置。
永嘉侯府这边是一片轻松,承恩侯府那边也是一片欢愉,连带的隔壁卢家,也是兴高采列的。相比之下,许家长房的气氛就有些不太妙了。
许峥参加这次的恩科会试,不但他的家人亲友,连他本人,也对自己的成绩颇有信心的。考试时,他明明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可是成绩出来后,却离他的想法有一段不短的差距。
他竟然只考到了一百六十多名!
这个成绩,若是遇上正科会试,可能也就在二甲尾。但换了恩科,还不知道最终会录取多少名进士,万一人数比正科录得少,他随时都有可能落到三甲去!
同进士,如夫人。
连秦简都无法忍受自己落入三甲,更何况是一向自视甚高的许峥?
第六百七十三章 喜与愁
许峥考得这样的名次,他本人尚且难以淡定面对,更别说是他的父母姐妹了。
许大爷也同样是生怕别人看错了,亲自往贡院看了榜单,还让同行的长随再三看过,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儿子确实是考得这个成绩,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一次又一次地问许峥:“莫非是运气不佳,碰上了不喜你文风的考官?”“你再把应试时的文章默写一遍给我看,是不是先前默写出来的记错了什么地方?否则没有理由呀?”
然而,重看许峥的文章再多次也没用,许大爷当年考会试时的名次也不高,如今又抛下书本学问许多年了,以他的水平,实在看不出儿子的文章有什么不好,明明文采斐然!他只能推测:“兴许是考官看错了?又或是有什么别的误会?”
许大奶奶直接在家里嚷嚷:“有鬼!一定是有人在捣鬼!这是有人故意要陷害我们峥哥儿!我们峥哥儿明明是要考状元的人,怎么可能会只得一百六十多名?!”她愤怒地站起身,“我们要去告官!居然有人胆敢在恩科上舞弊,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们去找姑太太,让她出面告御状!”
她这话说得许大爷与许峥都变了脸色,许大爷忙喝止道:“住口!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什么舞弊不舞弊的?你没证没据地,黄口白牙就要告御状,且不说姑母病重,根本没法替你出这个头,就算她老人家真替你出了面,这一状告上去,峥哥儿也好,我们许家也好,便把所有考官都给得罪狠了!你叫峥哥儿以后如何在官场上立足?难道为了一口气,真要葬送了儿子的前程不成?!”
许大奶奶被丈夫骂得脸色发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造次了,讪讪地坐回原位,心里却着实不甘:“可若是没人捣鬼,峥哥儿又怎会只考得这个名次?连秦简都考得比他好,这怎么可能呢?!”
许峥面色也不大好看,但他还能保持冷静:“定是我的文章有什么地方没写好,我自己疏忽了。明日我去桂家拜访妹夫,请他帮我瞧瞧。他是翰林院中人,又是科场前辈,定能指出我的缺失之处。”
许大爷点头道:“这样也好。明儿我陪你一起去,顺道也探望一下亲家。”他曾经暗示过桂侍郎,请对方帮自己谋一个好缺的,但对方一直都没有动静。他明日再去,怎么也要再探一探口风。
许大奶奶则道:“桂家大少爷好象是在礼部做事的吧?礼部管着科举,说不定还能知道些内情。你们去的时候,想办法问一问,考官们到底是怎么评的峥哥儿的文章?没道理会排到一百六十多的呀?!”她还在为了儿子的名次耿耿于怀。
这时,鲁氏过来禀报了:“公公,婆婆,相公,午膳已经备好了。”
许大奶奶哪里还有心情吃什么午饭?她不耐烦地瞪了儿媳一眼:“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相公如今科举不顺,全家都为此烦心,你还这么一脸不上心的模样。我当初怎么就挑了你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儿媳?!”
这番话,许大奶奶顺嘴就说出来了,说完之后,她就好象开了窍似的,仿佛找到了儿子科举失利的罪魁祸首:“定是你这不贤的妇人碍着峥哥儿读书了。亏你还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女儿,竟然不识大体,只知道用些狐媚手段……”
她话还未说完,鲁氏便板着脸打断了她的话:“婆婆慎言!儿媳自嫁进许家,与相公才见得几面?聚得几晚?婆婆要怪罪儿媳,也需得有理有据才好!况且,用这等不堪入耳的说辞指责儿媳,婆婆固然是说得爽快了,叫外人听见,却让他们如何看待相公?!难不成相公就是个沉迷女色,不知上进的糊涂人么?!”
许大奶奶顿时被噎住了,双眼瞪着鲁氏,嘴里半天才挤得出几个字来:“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我……”
“你闹够了没有?!”许大爷不耐烦地道,“儿媳说话虽然无礼了些,但不是没有道理。你别在人前胡乱说话,连累了儿子的名声!有什么话,等我们打听清楚峥哥儿只考得这等名次的原因再说。”
许大奶奶被丈夫骂得无言以对,只能铁青着脸,再瞪一眼儿媳,便甩袖走人了。许大爷黑着脸去吃饭,许峥落在最后,犹犹豫豫地对新婚妻子道:“娘子,母亲那话……是有口无心的,她只是为我心急,并非真心在指责你,你就忍一忍吧。”
鲁氏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走了。
许峥得妻子冷待,自己也有些讪讪地,正想要去陪父母用饭,却看到庶妹许岚忧心忡忡地走了过来:“大哥,祖父又问起你会试的成绩了。他老人家知道今日放榜……”可许峥考得这样,她怎敢照实回答许大老爷?万一他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许峥闻言哑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明日我要去一趟桂家,等我回来再说吧。”
且不说许家长房如何,许家二房那边得了信,也是惊诧万分。虽然许二爷与许二奶奶内心还有那么一点儿幸灾乐祸,但总的来说,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许二奶奶问丈夫:“怎会如此呢?明明许峥自小就学问出众,亲友们无人不知的!他怎会只考得这样的名次?!”
许二爷捻着自己的小胡须,煞有介事地道:“你忘了儿子先前说的话了?定是峥哥儿只知道闭门造车,没有名师教导,他再聪明,也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孩子,又哪里及得上那些出身书香世族、又有名师指点的才子们?没有人教,学问又能好到哪里去?更何况,他从前聪明,也就是在这京城一地罢了。恩科会试,前来参加的举子可是来自全国!其实他未必就是变笨了,兴许他的聪明,也就仅此而已。仔细想想,他能在全国才子中排名一百六十多,也算是一时俊杰。”
许二奶奶拍了丈夫一记:“瞎说!会试三年一次,恩科还是临时增添的,许峥也就是今年考得一百六十多罢了,还有那些已经考中了的,还有没来得及考的呢!你仔细算算,他能排到几百名去?这算什么俊杰?!况且简哥儿从小就被说不如他聪明,如今也考在百名以内呢,比他的名次高多了。我看哪,这跟人小时候聪不聪明没有关系。伤仲永的故事,古今常有,并不稀奇。简哥儿有永嘉侯教导,就比别人强出百倍去了!我们嵘哥儿如今得了简哥儿的笔记,又能时不时向永嘉侯请教,拜的老师、师叔都好,说不得将来参加会试时,考得比许峥还好呢!”
夫妻俩遥想届时的风光情形,心里都美得不行。许嵘在旁看到父母这个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只是他想起许峥如今的心情,便忍不住感叹了。许峥虽然看着温和,但内里其实十分自负要强。会试遭此打击,一定会非常难受吧?许嵘忆起小时候兄弟和睦的情形,倒把先前那点对许峥的怨恨与不满忘记了许多。但长房此刻必定着急上火,他若是贸然上门,定会被误会成故意奚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但承恩侯府那边,他倒是需要走一趟了。秦简这科定能高中,他怎么也要向大舅子道一声喜呀!
承恩侯府那边,此时自然是一片欢声笑语。不但永嘉侯府的秦柏、牛氏带了秦克文等人前来,连秦含真也跟赵陌一块儿过来给秦简、卢初明道贺了。姚氏兴高采烈地提议办宴席庆祝,被秦简好说歹说,才劝住了,改主意要等到殿试成绩出来后,再正式办宴。到得那时,这宴席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免了,顺道还能连秦克文那份,也一块儿庆祝了。
秦家族人对承恩侯府的印象一般般。往年秦松当家时,有族中举人上京参加会试,他理都没理会过,也没有帮着提供食宿什么的。后来族学的建立,也是秦柏一力主张。如今若不是秦柏带着,秦克文等人可能都想不到要到承恩侯府来做客。不过秦仲海与秦简父子待族人都很客气有礼,女眷们也没有傲慢的态度——姚氏心情正好,更是看谁都顺眼又亲切——秦克文等人对承恩侯府的印象好转了许多,慢慢地倒是恢复了正常的族人往来。姚氏要给儿子庆贺,打算连秦克文那份也一块儿算上,虽然秦克文知道自己顶多只能考中个同进士,心里也记了秦家长房的这份情。
陪长辈们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年轻人们就暂时转移了阵地,到福贵居去说话了。
秦含真给秦简和余心兰道喜,尤其是余心兰,她丈夫高中不提,嫡亲兄长更是名列前矛,等到殿试时,随时有可能争取前几名,可见去岁会试成绩出来后,他决定要放弃殿试,下科再考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了。
余心兰在熟人面前,也放松地露出了笑容来:“家里人也为哥哥高兴。哥哥心高气傲,一心想要争状元呢。我父亲倒觉得无妨,能考得这样的好成绩,已经让他很满意了。况且,哥哥既是大臣之子,只怕在与旁人争名次时,还需得让人家一让。”
秦含真笑道:“能考得这么好,就已经能证明了他的才华,名次又算什么?才学这种东西,还真能靠一个名次分高下不成?”
余心兰笑着点头:“这话很是。”
赵陌看向秦简:“说起心高气傲,我倒想起一个人来。听说许峥这一科没考好,很有可能会落到三甲去,这是真的么?他怎么就考成这样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报丧
说起许峥,秦简也是感叹万分。
虽然长辈之间早已闹得翻了脸,但秦简本人与许峥本人之间,倒没什么太大的矛盾,秦简甚至并不介意与许峥有所往来。然而许峥这两年深居简出,出孝之后也很少与表兄弟们来往了,秦简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凑上去,便与他疏远起来。但兴许是许峥自小就以聪慧闻名于亲友之间,给同龄人们的印象都太过深刻了,哪怕秦简觉得自己的学问大有长进,内心深处,对许峥的才学还是十分有信心的,因此听说了他的名次之后,也有些不敢相信。
秦简对赵陌道:“我也觉得他的名次有些低了。当初他考完会试后,回家后就把文章默写出来,虽然只在家里人手中传阅,但我托嵘表弟的福,还是设法弄到了一份。他的文章文采斐然,无论韵律、平仄、对仗、用典都是极好的,不过破题跟我想的有些不大一样,感觉上似乎有些……想得浅了。除此之外,便是在实务上有些欠缺。今科会试试题,新君显然是有心要提拔一批实干之人,因此出题偏向实务,若不是知悉民生经济,又懂得些为政之道的,只怕不容易出彩。我也是那年与三叔祖一道南下回江宁时,沿路与你做了许多功课,学到了不少东西,方才不至于抓了瞎。峥表哥的文章……感觉有些老生常谈了,叫人读来,未免有些不通俗务、夸夸其谈的意味。可即使如此,他的文章还是不错的,不至于落得这等名次,顶多就是名次不会高罢了。”
赵陌听他这么说,倒有些明白了:“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这一科恩科,新君确实是有心要挑选一拨通晓实务的官员。哪怕是文采略逊一些,只要文章言之有物,都能通融几分。若是正科会试时这么做,可能会遭人议论,但恩科就不同了。我也不怕实话与你说,如今辽东战事初歇,西南也平定下来了,先前几位谋逆的宗室王族,名下的封地也都收归朝廷所有。新君需要派一批官员前去牧守地方,而这批官员,不但要有人品,还得有才干,不能是光会做诗词文章、却不通俗务的书呆子。本届恩科,乃是新君登位后的头一科,能高中进士之人,倘若能被挑中,担任这一批官员,便是彻彻底底的天子门生,今后也有望更得重用。因此,新君极为看重这一次的恩科,不但考官是精挑细选过,就连评选的要求,都与往年有些许不同。我这么说,你听明白了么?”
秦简听明白了,心下不由得也火热起来:“原来如此……峥表哥就是坏在不通实务上了!我听嵘表弟提过,本来还曾建议峥表哥出门游学,增长见闻的,但峥表哥不以为意,他母亲也不放心……他这算是被耽误了吧?可惜,他虽然自小有才名,但世人是不会等着他的。他若不能抓住这一次机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平步青云了,倒也怪不得别人。”
赵陌笑笑:“能怪谁?父母是他自己的父母,读是他自己读的书,考试是他自己去考的,考得是好是坏,难道还能由旁人担了责任?”
秦含真在一旁听着,闻言便道:“这个道理虽然简单明白,却不知道许家长房能不能领会。大伯祖母是不是已经听说这个消息了?她心情如何?”她转向秦简与余心兰,“我看今日那么多人都在为大堂哥与克文叔高兴,却不见大伯祖母有什么动静,虽说她老人家如今病着,但连她屋里的大丫头,都没一个出面的,这也有些不正常吧?”
秦简苦笑了一下,余心兰不动声色地对秦含真说:“祖母闻讯后,一直心情不佳,茶饭不思,为许家表兄担心。她原想把人请过来说话的,但父亲与母亲担心她的病情会加重,就没答应。”
秦含真扯了扯嘴角,她听明白了。许氏这偏心侄孙子,却忽略亲孙子的作派,真是根深蒂固。她不由得哂道:“许峥也不是落榜了,只不过是名次低了点儿,用得着这样吗?”
赵陌笑道:“这是恩科,与正科会试不同,你瞧上榜的人还不足三百个,便知道二甲的人数恐怕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人了。一百六十多名,分明就是三甲同进士的料子。哪怕殿试还未举行,也够许家长房慌手脚的了。承恩侯夫人一向对许峥寄予厚望,原还以为他能名列前茅的,谁能想到他竟会落到同进士的行列里去呢?”
秦含真不以为然:“考都考了,这只能证明许峥的实力就只有这么多,不甘心的话,就放弃这一科,两年后再考算了。只是到时候能不能考得更好,就是未知之数了。也不是人人都能象大堂哥与余世子这般努力的。况且许峥的短板还在,他要是发现不了,迟迟未能改正,就算他再用心去背书、读书、写文章,也不管用呀?除非哪一年的会试、殿试,新君出题不再偏向实务,而主考官又恰好中意许峥那样的文风,兴许他还能考得好一点儿。”
赵陌对此只是笑笑:“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新君的脾性、偏好,他最了解不过了。
秦简说:“许家长房如今与桂侍郎家结了亲,许峥听闻与他妹夫关系也不错,若他拿着自己的文章去向桂二公子请教,应该也能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我从前就有些疑惑,他与桂二公子的来往,听闻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时常向对方请教学问,怎么请教了这么久,也没发现自己真正的缺陷之处呢?”
赵陌道:“天知道他跟桂二的来往,是冲着学问去的,还是别的什么。桂二又不是他正经老师,不过是平辈论交罢了,能指点他一两处疑问,还能从头到尾细细跟他说如何作文章不成?桂二便是有满腹的才学,也没有手把手教朋友的道理。许峥若能有个真正有学问又细心周到的老师带着,多读两年书,再出门历练历练,兴许就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但他长辈拘得紧,他自己又立不起来,只一味盲从父母之命,遭此打击,也是理所应当。”
秦简不由得叹气。
秦含真便道:“我们还是少说他几句吧。他考得好不好的,除了大伯祖母会关心,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倒是大堂哥,殿试在即,你可得好好准备才行。既然新君偏重实务,你就得多注意这方面的事。我看你要是有条件,就把最近一年里发生的朝政、新闻都找出来重新捋一捋,多向寿山伯请教一下,说不定能有所得益。”
秦简笑道:“正有此意。”余心兰抿嘴笑了笑:“我父亲已经说好了,要给我哥哥说说这些事,叫相公也过去一块儿听。横竖父亲今年并未插手科举,原也不必避讳什么。”
秦含真笑说:“哈,这就更好了!要是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不但能立刻向寿山伯请教,还能跟余世子多讨论一下,兴许也会有不少心得。”
赵陌心下微微一动,笑道:“我最近倒是不算忙,你们若是想要聚在一处开什么茶会,记得把我叫上。还有卢兄和唐兄。唐兄眼下也不忙碌,虽是初入朝,到底比你们两个新丁强些。听听他的话,你们兴许也能有所得。”
赵陌是御前得用之人;余世子背后有寿山伯这位朝中重臣可以传授心得;唐涵初入翰林院,正是清楚翰林学士们喜好与偏重的时候;卢初明一直跟随在父亲卢普身边,想必对地方庶务会有不少了解。秦简若能与这四人聚在一处,互相讨论,互通有无,互助互补,定能对他的殿试有极大的帮助。赵陌的建议,初一听仿佛只是寻常小事,其实处处为秦简想得周到。秦简又怎会听不出来呢?
他感激地看了赵陌一眼:“这是个好主意,回头我跟卢表弟、大舅哥好好商量一下,定了日子,就告诉你和唐妹夫。”
赵陌回了他一个微笑:“好,我就等着你们的信儿了。”
四人正聊得高兴,忽然从门外来了一名管事婆子,脚步匆匆,神色肃然。秦简与余心兰顿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那婆子跪在门槛外报说:“镇西侯府来报丧,镇西侯今儿早上没了!”
秦含真与赵陌都怔了一怔,秦简与余心兰对视一眼,倒是没觉得意外。镇西侯“病”了这么久,镇西侯世子苏伯雄刚刚平定了西南,次子苏仲英又在辽东之争中立了点小功,镇西侯也该到时候“病逝”了。
秦简问婆子:“松风堂那边报信了没有?我父亲知道了么?”
婆子道:“都已经报上去了。二爷说,让大少爷赶紧换衣裳,到镇西侯府吊唁。”
秦简点头:“知道了。你再去跟祖母说一声,让她老人家别为许大表哥的事担心了,小姑母即将回京,她还是先为小姑母担心一下吧。”
第六百七十五章 请求
秦幼仪没几日就带着孩子,随丈夫苏仲英回到了京城。由于苏伯雄还在西南,尚未收到消息回归,所以镇西侯府的丧事,暂时需得由苏仲英与秦幼仪夫妻俩主持。
镇西侯夫人为丈夫之死悲伤不已,已经卧病在床多日,连亲近的亲友都不肯见。一应女眷方面的招待工作,都是由秦幼仪出面的。就连她与苏仲英的长子,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也十分有模有样地站在父亲身边,帮着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宾客了。
秦柏与牛氏去祭拜过后,回到家里跟回来串门的秦含真说起,也道:“可见出去外头住上几年,对你两个小表弟还是很有好处的。我瞧那两孩子如今都机灵活泛了不少,说话也大声了,长得也壮实。不象从前,被他们祖母养成了小羊羔似的,看着乖巧,其实一点儿都不象孩子。”
秦含真听着也觉得高兴。镇西侯夫人那一套,显然不适合将门子弟。她如今病着,未尝不是件好事。但愿将来的镇西侯府在苏伯雄、苏仲英兄弟的带领下,能渐渐摆脱过往的阴影,重新迎来新生吧。
牛氏还告诉秦含真:“我好象还听到他们家世子夫人的娘家人私底下在议论分家的事儿。虽说孝期内不好分家,但守完孝后分,也不过是多等三年罢了。你大伯祖母似乎就有这个意思,她私下就跟你伯父商议过,想让他帮着你小姑姑,倘若你小姑姑小姑父同意分家,那他就得出面说项才行,怎么也不能再让你小姑姑和两个孩子继续受镇西侯夫人的搓磨了。你大伯祖母难得地还求到了我头上呢,光是一个承恩侯府,份量还不太够,若再加上永嘉侯府,镇西侯夫人定不敢有任何异议。如此你小姑姑也就能安然脱身了。”
秦含真道:“分不分家的,看苏姑父和他哥哥的意思就好。如果是不想再受镇西侯夫人的搓磨,大不了守完孝后继续想办法外放就好,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相比之下,镇西侯世子夫人才没法摆脱吧?”
牛氏哂道:“我哪里管得了你大伯祖母的想法?不过她如今能把精神稍稍放一点儿在自家骨肉身上,还不是成天念叨着许峥会试不顺,对我们来说就是大好事了。你伯父和哥哥如今巴不得她多想想你小姑母的事儿呢,也省得她再想起许峥来。”
说起许峥,秦含真也问了:“许峥如今是个什么想法?继续参加殿试,即使名次靠后也认了,还是放弃这一科,就象大堂哥与余世子那样,下科再考?”
牛氏撇嘴:“天知道是怎么回事?许家长房好些天没动静了,只知道他们前几日去过一回桂家,回来后就关门闭户的。镇西侯府有丧事,他们家好歹也算是拐着弯儿的姻亲,竟然还没上门去吊唁呢,连许家二房都去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着镇西侯府不如从前风光了,就势利眼地看不起人。反正许家长房如今哪,是处处标榜自个儿是书香门第,做的事却没一点儿书香门第的样子,反而处处叫人看不起!”
牛氏不清楚,秦含真也就没有再问。过得两日,她与赵陌也到镇西侯府去吊唁了一回,给死去的镇西侯上一炷香,算是全了姻亲的礼数。她是女眷,没有见到苏仲英,但在灵堂见到了答礼的秦幼仪与镇西侯世子夫人卞氏。她二人虽然面色苍白,容颜透着憔悴,但精神状态还好,看起来也颇为平静,想必对这一场丧事,都是早有准备的了。妯娌俩相处得相当和睦,遇事也有商有量的,镇西侯府中事务,都是她二人共同决定,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秦含真想起传闻中悲伤得不肯见人的镇西侯夫人,明白如今的镇西侯府,真的是要脱胎换骨了。
以肃宁郡王府与镇西侯府之间的那点姻亲关系,秦含真与赵陌能亲自走这一趟,全了礼数,便没什么可让人挑剔的了。过后的事,苏家人自个儿就能应对,秦含真也没多加留意。
如今寄居在肃宁封地的赵硕,在春暖花开之后,又有了新的夭蛾子,吵着要给他新添的儿子办酒席,非要做哥哥的赵陌亲自出面主持。赵陌如今正忙着辽东战事的善后事宜,哪里有功夫搭理他?打发个属官回去处置了。至于赵硕想要亲自带着小儿子上京来上玉牒,更是不可能。秦含真这边给马姨娘送了一份礼,名义上算是奖赏她为赵家添丁,其实内里不无警告之意。果然,收到礼的马梅娘很快就打消了那点子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把赵硕给安抚住了。至于他们的小儿子几时上玉牒?总要等到过了周年,确定孩子不会夭折了再说。而且这还是嫡出的宗室子弟才会有的待遇,象赵硕幼子这样的庶出孩子,八岁之前能得到记名,就算是幸运了。这样的荣耀,哪儿能轻易给出去?
不过,秦含真看到赵陌亲自给宗人府递了话,为赵祁上玉牒,便知道他的真正想法了。出身什么的,都不重要,关键是赵陌看不看得顺眼。只要他觉得好了,把人放在心上的,哪怕是仇人之子,他也愿意替对方打点妥当。但若是不能让他满意的,就算是自己人生下的孩子,他也会持保留态度。秦含真弄清楚了赵陌的想法,对于如何待赵硕与马梅娘那一对,也就心里有数了。
赵陌很忙,秦含真便代替丈夫,仔仔细细地跟赵祁说明了上玉牒等事务,也说清楚了他将来能享有什么样的待遇,每年钱粮多少,读书怎么安排,将来长大了要如何寻差事,如何安家,成婚时又能得到什么,倘若有心上进,争取立功封爵,又需要做些什么,做到什么程度……等等等等,说得非常详实。
赵祁自小就是个聪明孩子,听完后若有所思。秦含真也不打搅他,便对他道:“你平日从不让你哥哥与我操心,我们也相信你不会走错了路。但我们毕竟都是你的兄嫂,是你的亲人,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有不清楚明白的地方,只管放心向我们求助、求教,不要外道才是。”
赵祁抿嘴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我不会的。哥哥嫂子对我好,我心里知道。遇到难处的时候,我不会跟哥哥嫂子客气的。若是只想着自己的脸面,不肯向哥哥嫂子求助,结果反而把事情办得更糟糕,还不是要哥哥嫂子来替我善后?那就是添乱了。”
秦含真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好祁哥儿,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她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衣裳,“这是你的丫头给你新做的吧?倒是十分衬你的肤色。回头我让人给你多送几匹类似颜色花样的料子过去,你让人给你多做几件衣裳,预备出门好穿。你如今天天去拜访朋友,请教功课,往后还要上学,遇到年节也要去给宗室里的长辈请安,不能总是来来回回穿那一季四件的衣裳就算了。你哥哥粗心,想不到这些,你其实可以跟嫂子说的。”
赵祁不以为意:“我是男人,要那么多新衣裳做什么?够穿就行了,一季四件已经很多!”
秦含真看着他一脸稚嫩地说出“我是男人”四个字来,心下不由得有些好笑,嘴上还要顺着他的话风道:“是是是,你是男孩子,当然不用象女孩儿那样讲究穿戴。只是世人多俗气,都喜欢先敬罗衣后敬人,要是因为他们见你新衣裳少,便小看了你,处处与你为难,那岂不是自找麻烦吗?我们家明明不缺那点银子,能少一事是一事。有多余的时间,还不如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你说是不是?”
赵祁想了想,点头道:“这也有理。那就依嫂子的话。”不过随即他就有些脸红地小声问,“嫂子,我能不能少做一身衣裳,改做一身女孩儿的衣裳,拿来送人?料子我自己挑,让我的丫头做就行了。”
秦含真不由得疑惑:“你要送衣裳给谁?”心中却旋即想到了一个可能。
“送给含珠姐姐的。”赵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看她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想要哄她高兴。她前儿看到平婶子穿的一件紫色的新衣裳好看,特地多瞧了好几眼呢,心里羡慕,又不敢告诉人。我想我们府里要找一件差不多的料子也不难,才打算送一件衣裳给她。”
蔡胜男新做的紫色衣裳?秦含真想一想,就记起来了。那一身衣裳的料子还是她送回娘家去的,郡王府里确实还有,而且由于同系列的不止一个花色,若是挑一块料子出来,给秦含珠做,还不用担心会有撞衫的尴尬。秦含真爽快地答应了赵祁的请求,只是心里还有些讷闷:“含珠为什么会心情不佳?”
赵祁犹豫了一下,道:“我也说不清楚,她好象提过,说她哥哥快要不是她哥哥了,所以心里难过。可她不是只有弟弟么?几时又有个哥哥了?说的若是承恩侯府那边的,好象也没见她跟哪位堂兄弟亲近。”
秦含真心里咯噔了一声。若说是秦含珠的哥哥,那确实有一个,就是秦谦。但是谦哥儿不是还在江宁老家住着吗?今年应该要去试着考童生试了吧?怎么秦含珠会忽然说,她哥哥快要不是她哥哥了?难道是……牛氏先前隐隐约约透露过的事儿,终于要进行了?
第六百七十六章 过继
秦含真得闲的时候常回娘家,说走就走了,也不必有什么顾虑,反正外人也未必知道。最近由于天气转暖,她跟赵陌还商量着,要不要搬回别院来住,届时出入更是方便,回娘家也便利许多。因此,当她心里有了疑问,就立刻找了个空闲,回永嘉侯府来了。
牛氏听了她的疑问,很爽快地给了她答案:“是,过继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你父亲和二叔都答应了,你母亲和婶娘也没有异议。克文、克伦兄弟俩都很欢喜。就连谦哥儿自己,你祖父也私底下问过他,他说愿意听从长辈们安排的。克伦已经在跟他媳妇看宅子了,打算在附近租房子,好把谦哥儿接进城里来。原本我跟你祖父担心过继的事未办好,谦哥儿就回了府,会被人议论身世,将来就算过继去了四房,也会有后患,就让他一直待在庄子上。我跟你祖父亲自去看过他一回,他十分乖巧,没有半点怨言,弄得我觉得挺对不起他的。本来还想让你二叔去看看他,结果你二叔只说公务忙,抽不出空来,听得我真想打人!不过如今好了,克文正在看吉日,争取在他去参加殿试之前,就把过继礼办好,到时候咱们就能接谦哥儿回家来了。他将来会有新的父母,也不必再看你二叔那张冷脸。”
秦含真呆了一呆,才道:“你们不是说,打算让他去考童生试的吗?我还以为他今年春天要留在江宁应县试呢。”
牛氏道:“等过继了再去考也不迟,不然他考试的时候,县衙那边要核对他身世,前后不一,岂不是麻烦?他如今年纪还小呢,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原本你祖父想让他早些下场,得了童生身份后再上京,也不过是怕他在京里会被人拿身世说嘴罢了。如今他换一个身份回来,又隔了几年,生得跟小时候不大一样了,谁还知道他亲娘是谁?别人只会知道,他是今年恩科落榜的江南举人秦克伦的儿子。”
秦含真哑然,过了一会儿才道:“是不是顾忌到章姐儿的存在?其实不用担心她。她如今跟她亲生父亲赵碤住在我们郡王府名下的一处庄子里,还得看我们夫妻的脸色过活呢。她未经允许,连出庄子都不敢,更别说是到城里来生事了。谦哥儿就算回来了,她也不会知情,知情了也不敢生出什么心思来。”
牛氏摆摆手:“谁把她当一回事?连她老子如今都惹不起咱们家了。可世上爱碎嘴子的人多了去了,更何况何氏那贱人当年做的那些丑事,知道的人太多,跟那种人扯上关系,一旦走漏了风声,谦哥儿还有什么脸面在读书人里头立足?现在就挺好的,他有了新的爹娘爱护,身世清白又体面,在咱们自个儿家里住着,也能大大方方见人。我就盼着能跟他好好亲香亲香,这几年我可真真是想死大孙子了!”
秦含真叹道:“祖母,要是谦哥儿真的过继出去了,就不是您亲孙子了。您真能把他留在家里住着吗?您方才不是说,克伦叔已经在看宅子了,想必是打算要合家搬出去住。”
牛氏却道:“他想要在京城多读两年书,为两年后的会试做准备,自然要寻个宅子搬出去。他是要脸的人,可没打算真的在咱们家里住两年。不过孩子小呢,我瞧着亲近,时常接过来住些日子,也是常事。他过继之后,就算名义上不是我亲孙子了,那也是我侄孙子,一样是自家骨肉。外人挑不出理来,克伦夫妻俩也都答应了,你就放心吧!”
既然秦柏牛氏都已经考虑好了,作为秦谦亲生父亲的秦安,与作为秦谦嗣父的秦克伦,都赞同此事,秦含真也没什么可反对的。反正秦柏也问过秦谦本人,他同意听从长辈们的安排过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秦谦如今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十二岁的年纪,又自幼读书,可以考县试了,想必已经出落得相当聪慧懂事。他在江宁老家住了这些年,定然已经了解清楚自己的处境。生母已死,声名狼藉,而生父又对他不上心,继母性情正派,但终究是隔了一层,隔着千里之遥,连亲弟弟冯玉庭都进了京,对他也不可能会有什么特别的关照。虽有关心他的祖父母,但离得太远,除了衣食住行方面的供给不缺,侍候的人也有,还会提供教育以外,其他的也没办法再给他什么了。他有族人关心爱护,才算是撑过了这些年。
时过境迁,当年谦哥儿是秦家三房孙辈唯一的男丁,但如今秦安与小冯氏添了一个嫡出的儿子,秦平再娶蔡胜男,蔡胜男又已有孕。秦家三房不再缺男孩儿,也不缺嫡出的男孩儿,谦哥儿这个由于生母罪行而不得不由嫡转庶以避劫的孩子,今后该何去何从?他的处境实在是太尴尬了。
既然如今连祖父母都打算将他过继给人,他又如何能拒绝呢?过继到四房,兴许会让他不再拥有侯门子弟的身份,却又能让他拥有一个光明正大、体面清白的身家背景,以及一对关心爱护他的父母,又不会与本生亲祖父母断绝关系,何乐而不为?兴许秦谦也会因为舍不得生父而纠结过,但是他上京之后,秦安的态度冷淡,只会促使他下定决心。
秦含真想明白这一点后,也就释然了。虽然她一直觉得,这种不再需要某个孩子,便把人丢给别人养的行为,挺那什么的,但既然孩子本人不反对,客观上来说,过继也比留在本生家中对他更有利,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秦含真从小就不怎么讨厌这个堂弟,只是为了他的身份而纠结。如今他即将不再是秦安与何氏的儿子,跟秦含真的仇人再没有母子关系,她再见到他时,想必也能更坦然平静地面对了吧?
想清楚这点后,秦含真就不再纠结了,只问牛氏:“定了哪个日子?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也想来观礼。”
牛氏道:“你来就算了,不必把广路也带过来。过继仪式就只有我们自家人和四房参加,五房做个见证,连东府我都没打算请呢,省得他们那边人多嘴杂的,把话传出去,我们费的功夫就都白费了!”
秦含真明白了,就答应下来。赵陌那边正忙着,原也未必能抽出空来参加这个仪式。况且赵陌是知道秦谦身世的,只要不瞒着他实情,他就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不请东府的人,秦含真可以理解,但这事儿真能瞒过他们吗?两家住得这样近,东府那边也不是不知道秦谦的情况。
牛氏道:“到时候跟你二伯父和简哥儿两口子说一声就是了,旁人就不必多提了,尤其是你二伯娘那张嘴!我是真怕了她了。”
秦含真听得好笑:“祖母也会有怕的人?难不成是二伯娘近来做了什么事,让您震惊了?”
牛氏哂道:“谁怕她说话?我是觉得她记恨上她婆婆了,如今闲下来,便盯着她婆婆和许家长房不放,好象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似的。这个劲头让人有些吃不消罢了。从前我还真不知道,她原来这般擅长打听小道消息。别人家里的事儿,自家人都当成是机密,恨不得瞒得死死的,一个字都不肯往外说的,她是怎么打听到的?”
秦含真不由得好奇:“许家长房又出什么事了?难道二伯娘打听到了什么新闻?”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新闻,不过是许峥会试不顺那事儿,在许家长房引发了不小的震动。据说他去了桂家请教妹夫桂二公子,对方仔细看过他的文章后,也告诉了他不足之处在哪里,并且提供了改进的建议。只是殿试距今太近了,他的不足之处,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改进的。
要么他就硬着头皮去考殿试,考成什么样都认了,争取早日出仕是正经。反正他又考不上状元,只要入仕之后,把官做得好了,谁还在意他当初会试殿试时是排在第几名?即使将来入不得内阁,但天下进士何其多?本来也没几个能入得了内阁。许家代代都没能达到这个目标,他一个晚辈,也不必心气儿太高了,脚踏实地,从低做起,只要将来能做到他祖父辞官前能达到的品阶,就已经很争气了。
要么,许峥也可以考虑放弃这一科,下科再考。反正下科会试距今也就是两年光阴,举人考进士,多的是人考到头发都白了才能高中,许峥还这么年轻,耗得起。
桂二公子提的两个建议,其实都十分中肯。虽然许大奶奶觉得儿子完全可以在殿试时翻身,许大爷则觉得眼下许家急需要再出一个年轻官员,才能重振许家门楣,但许峥本人更希望自己能两年后再试考一回,千万不要为了早日做官,便甘心沦为二甲榜尾,甚至是三甲的同进士。许家代代梦想着入阁,许峥又是全家人寄予厚望之人,他希望自己可以完成许家先人们的梦想。倘若因为不想多耽误两年,便断绝了未来的前程,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许家长房父子之间出现了矛盾,而这时候,一直被瞒着实情的许大老爷,也终于听说了宝贝长孙会试不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