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七章 药
太子妃死死地瞪着跪在自己前方的楚良媛,下唇都快被牙齿咬出血来了。
她知道上回中秋之夜,她因为太子醉酒,没有来她屋中过夜,反而是与楚良媛成其好事之后,发作了后者,就被宫中妃嫔、宗室妇们暗地里讥讽气量狭小,善妒不贤。她们也不瞧瞧,她几时对其他妾室发作过?!若不是楚良媛忘了规矩,她又怎会生气?!
因着楚正方夫人几番相劝,太子妃也知道,楚良媛早日承宠怀孕,是件好事,她便忍下了这口气。但是,楚良媛平时看着老实,没想到却是个心下藏奸的!有些事做了一回,是不得已,做第二回,那就是故意了!初一,十五,但凡是她这个正妃才能有的体面,楚良媛一而再地抢过去,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而且这一回,太子殿下还吩咐敬事房的人将楚良媛承宠一事记录在册,显然是已经承认了后者!再看太子殿下接连赏给楚良媛的东西……太子妃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劲敌。这个劲敌也许比陈良娣还要可怕。因为她不但有可能怀上皇孙,她还拥有太子殿下的宠爱!
太熟悉了!这一幕真是太熟悉了!
太子妃想起了自己从前与陈良娣争宠时的情形。她曾经以为那个闺蜜会是自己的好帮手,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在背后捅了她一刀!对方所生的儿子,她也曾经想过要视为己出,可无论如何也养不熟,反而帮着陈良娣来欺负自己!
楚良媛如今又跟陈良娣有什么不同呢?论起交情,可能还不如陈良娣与她相识多年的情份。这个女人充其量不过是她表兄弟的堂妹罢了。就算平日里装得再乖巧,只看这接连两回没把她放在眼里,非要上赶着在她与太子殿下共度的夜晚抢走她丈夫的嚣张行径,就知道楚良媛不是省油的灯!以往表现出来的温柔顺从,不过是迷惑她的手段,是想利用她成就自己的富贵美梦呢!
她以为可以借对方的肚子,生下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却忘了对方一旦有了儿子,又有太子殿下的宠爱,就不可能会甘心再做她的工具了。这个儿子就算记在了她名下,也依然不是她亲生的,养不熟就是养不熟,将来真把人送上了储君的宝座,还不是便宜了楚良媛?!到得那一日,她又算是什么人?!
太子妃心里越想越气愤,她觉得自己当初怎么就会答应了纳楚良媛入宫?!这贱人哪里省事了?!她以为楚正方送来的人定然可靠,却忘了……楚家的人,跟她可未必一条心!楚正方不过是她的表兄弟罢了,将来她做了正宫皇后,他都没法说自己是国舅爷。既然有法子能让他成为真正的国舅爷,他又凭什么一直站在她这边呢?!
太子妃又悔又怨又恨,跪在她面前的楚良媛察觉到不对劲,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
她总觉得太子殿下“宠幸”她一事,好象有些怪怪的。殿下昨晚为什么要让她喝下那一碗汤?然后又在她睡过去之后宠幸她?这又不象上一回醉酒,只是装样子,她身上明显有异,对比嬷嬷们教导她的东西,好象是对得上的,她应该是已然成为太子的女人了。想起这事儿她心情还有些复杂,竟然毫无知觉地就……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她所期盼发生的事,总比她一直担着虚名好吧?可是……太子殿下要宠幸她,为何要喂她那碗汤?难道昨夜还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么?
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成功让太子吃下蜀王世子交给她的药,她昨晚该不会怀孕了吧?这可绝对不符合他们的计划!
此外还有……
楚良媛悄悄儿抬眼偷看了一下太子妃,面上虽然仍旧露出炫然欲泣的表情,心中却已经不耐烦了。她不明白太子妃到底想要怎么样,这脾气也太难捉摸了吧?楚正方夫人到底给太子妃送了什么药?怎么把太子妃吃得越发象是个疯子了?!
她当然知道初一、十五是属于太子妃与太子的日子,可是太子妃自个儿留不住丈夫,还能怪别人么?是太子要召幸她的,太子妃有本事就去跟太子生气,何必冲她一个小小的良媛发火?现在可不比从前了,从前太子不理会她时,她还需要仰仗太子妃之力,但如今?太子妃已然成为了她的碍脚石!
“你既然再次违反宫中规矩,还是再犯,自然要从重发落!”太子妃终于忍不住气了,“就罚你禁足一月,将宫规抄写百遍!敬事房撤了你的牌子,未得我许可,不准你再接近太子殿下!”
楚良媛心下暗暗发火,这如何使得?她还要找人打听外祖父的死讯是真是假呢!若她被迫禁足,又能找谁打听去?至于撤牌子,她倒是不担心。太子妃如今哪里拦得住太子?只要太子有令,太子妃的禁令便不过是一纸空文,谁都不会当一回事的!
楚良媛细声细气地再向太子妃磕头:“娘娘恕罪!臣妾当真不是有意的……”
话还未说完,岑嬷嬷便来报了:“娘娘,楚统领夫人递了牌子进宫求见。”楚良媛闻言心下一松,终于等到堂嫂了!她今日定要问个清楚!
然而太子妃却怒道:“不见!她昨日才来过,哪儿有这么多事需得来见我?!还不是为了她小姑子求情来的?!以往我真真是瞎了眼,竟没看出他们楚家的狼子野心来!”
岑嬷嬷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娘娘熄怒,这些话……还是别在人前说出口的好。若是传到殿下耳中……”
太子妃冷笑:“殿下知道了又如何?他不是不喜楚正方么?!以往我替楚正方说好话,他还觉得不喜。难不成如今为着这个贱人,就觉得楚正方讨喜了不成?!如此奸妇可留不得了!”
岑嬷嬷欲言又止,但还是没说话。她终归还是向着太子妃的,既然太子妃不喜,那楚正方夫人也好,楚良媛也好,就都得靠边站了。
楚良媛不甘不愿地被逐出了太子妃的宫室,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便觉得身上酸软,劳累不堪,随意往长榻上倚了,便开始冥思苦想,要如何联系上堂嫂?若是太子妃一直不肯消气,又是三五天地不许人进宫,那她就真的要上慈宁宫想法子了。但她眼下被禁足,根本没法出门,是不是找个人给慈宁宫那边递话?若能让太后亲自开口为她解围,那就好了。太后可比太子妃好拿捏得多了,至少不会整天阴阳怪气地,喜怒无常。
楚正方夫人在东宫门前吃了闭门羹,心中觉得有些丢脸。但想到刚刚听说的消息,又觉得无所谓了。只要小姑子一直得太子殿下宠爱,尽快怀上皇嗣,太子妃给她一点脸色看,又有什么要紧的?别看太子妃如今好象很嚣张的模样,等到楚渝娘生下皇孙,她早晚还得再求上楚家的门!没有儿子的女人,有什么可得意的?!
楚正方夫人带着两名侍女转身往宫门外的方向走,低声嘱咐着其中一人:“我看太子妃这脾气是越发大了,叫人仔细着些,减轻些药量吧,别真有个好歹,倒叫我们自己受累了。”那侍女低声应了,转到下一个路口时,便迅速走到拐角处,与早已等待在那里的一名宫人小声交谈起来。
楚正方夫人则斜睨了另一名侍女几眼:“做什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就是没见到你们姑娘么?过几日就能见到的,不差这几天。”
那侍女满脸的不安:“大奶奶,我们亲家老爷的事……”
楚正方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说什么呢?我早说过了,这事儿提都不能提,在楚家都不能提,更别说是在宫里了!你想死么?!”
侍女脸都吓白了,连忙低下头去,拼命摇着头:“奴婢不敢……”
楚正方夫人冷声道:“你们姑娘又不能出宫,你便是跟她说了实话又如何?顾家人死得莫名其妙,我们大爷打听得好象是跟蜀王逆案有关,朝上都没人敢提,我们又何必多嘴?!就让你们姑娘安心在宫里待着吧,别叫她伤心了,免得露出痕迹来,叫宫里的人发现她的身世,她那时还能得着好?!多为你们姑娘的前程着想吧!”
侍女默默流着泪,心里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顾家能信得过的人都死了,曾经住在顾家的几个蜀地人都失踪了,连她们嬷嬷的儿子都跟着他们一块儿失了踪。她们见不到蜀王世子,也打听不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正是六神无主之际。再不跟姑娘说实话,接下来她们该何去何从?
楚正方夫人带着两名侍女离开了东宫。岑嬷嬷远远望着她们的背影离去,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楚正方夫妻……好象并没有她曾经以为的那般忠于太子妃,日后这两人还能相信么?
岑嬷嬷心事重重地转过身,侍候她已久的年轻宫人言笑晏晏地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嬷嬷,娘娘的药已经熬好了,您要亲自送过去么?”
药?
岑嬷嬷看向那托盘里的药碗,心中犹豫不定。这药是楚正方夫人为太子妃寻来的药,虽然太子妃每次喝完之后,都会觉得好受许多,但是几个月下来,她的病情并没有多少改善,反而越发暴躁易怒。这个药……真的对太子妃的身体有好处么?
“嬷嬷?”年轻宫人不解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岑嬷嬷。后者醒过神来,吩咐道:“把药先撤下去吧。一会儿把太医院的医判大人悄悄请过来,让他再仔细看一看这药和药方。”
年轻宫人目光一闪,嘴上顺从地应了声:“是,嬷嬷。”
第六百一十八章 威胁
太医院院判亲自过来检查过了,药并没有问题。
岑嬷嬷有些半信半疑,忍不住再次确认:“真的无事么?方子,药材……样样都无事?确实是我们娘娘合用的?”
太医院院判道:“这确实是平心静气的方子,也能滋养身体,只是……”他顿了一顿,“我不曾为太子妃娘娘诊过脉,不敢说这方子就一定适合娘娘使用。娘娘还是用太医院开出来的方子比较好,不要轻易试外头弄来的药方。也免得药方不对症,耽误了娘娘的身体。”
岑嬷嬷不置可否,谢过了太医院院判,就把人送走了。
她疑惑地看着桌面上那碗药,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
年轻宫人喜笑颜开地走过来:“嬷嬷现在放心啦?药并没有问题!想来当初楚统领夫人献上这方子的时候,楚良媛还未入宫呢,楚家还要仰仗娘娘,又怎会有害娘娘的心思呢?嬷嬷实在是多虑了。”
岑嬷嬷皱眉道:“可这药吃着总不见效,治标不治本,乃是事实。若不是娘娘坚拒让太医院的人知道她的真正病情,我们兴许就没必要指望这外头来的药方子了。如此,我还能放心些。”
年轻宫人渐渐收了笑,柔声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那时候娘娘与太后娘娘闹了嫌隙,若叫太后娘娘知道我们娘娘有了这样的病,还不知会说什么话呢。如今连太子殿下都与娘娘生分了,娘娘越发不可能将实情和盘托出,就怕太子殿下要娘娘安心养病,却叫旁人趁机出了头,越过娘娘去。”
岑嬷嬷叹了口气,只觉得心力交瘁。她在考虑,还是对太子殿下实话实说好了。太子殿下心里还是有太子妃娘娘的,只是不喜她近来的行事。若他知道娘娘性情大变,是跟病情有关,兴许……还能对娘娘好一些。只要娘娘把病治好了,与太子殿下重归于好,什么陈良媛楚良媛,又有谁能越过她们娘娘去?
岑嬷嬷想到这里,便吩咐宫人:“把药处置了吧,重新熬一份来。”说罢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是算了,我去劝劝娘娘,暂时不要吃这个药了。我总有些不太放心,哪怕是跟老夫人说一声,让唐家在外头寻个靠得住的好大夫来,进宫给娘娘诊脉,也好过继续信任楚家送上来的方子。”
年轻宫人忙道:“娘娘每日都要吃药的,惟有吃过这药,精神才能好一些,身上也好受许多。若是嬷嬷要娘娘停药,万一娘娘的病情有变化可怎么办?这药都吃了这么久,太医也都说过没问题了,嬷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虽说这药如今越发不见效了,但也有可能是娘娘吃这药吃得多了,药效减弱的关系,并不是药本身不好。好歹它如今还能让娘娘的身体好过一些,还是继续吃吧?就算要请唐老夫人寻个可靠的大夫来给娘娘治病,也不必非得停了这药呀?!”
岑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太子妃也曾经有过心烦不肯吃药的时候,少吃一回,身上就难受一回。反正太医院院判都说药方没问题了,那就让娘娘少难受些吧?
年轻宫人见她回心转意,便笑着捧起了托盘:“那我去重新熬一碗药来!”转身出去了。
今日的药经过这一番波折,比平时足足晚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送到太子妃唐氏手中。
太子妃喝过药后,全身的烦躁总算消除了不少,这才皱眉问岑嬷嬷:“今日的药怎的这么晚?”
岑嬷嬷只得实话实说。因为发现楚家很可能有异心,她害怕楚正方夫人献上来的药有问题,特地请太医院院判看过了,方才敢呈上来。
太子妃恍然:“原来如此。嬷嬷想得确实周到,楚家……”她叹了口气,又问,“药没问题吧?我也觉得,楚家不至于这么早就有异心了,那时候楚瑜娘还未进宫呢,楚正方夫妻献药来害我做什么?他们只会盼着我更好。不象眼下,他们已经有了别的倚仗。”她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只是他们也太可笑了!不过是得太子殿下宠幸了两回,就象是做了太子妃一般。陈良媛怀了皇孙,还没他们这般嚣张呢,真以为两晚宠爱就能代表什么么?!”
岑嬷嬷看着太子妃扭曲的表情,心下暗叹,只得继续柔声劝慰开解。
被禁足在房中的楚良媛,晚饭时分听说了太子妃屋里发生的小动静。她虽然被禁足了,但只是被罚抄宫规,并不是犯了什么大罪,身边的侍女并未完全失去人身自由,还可以出门去替她取一日三餐,或是送衣服去浣洗,当然,也仅此而已,不可能在宫中四处乱窜。不过,楚良媛的侍女运气不错,在去厨房取晚膳时,意外听到了别的宫人提起太子妃今日晚了一个时辰喝药,所以发作了两个倒霉宫人,又有人提到药之所以晚了送来,是因为岑嬷嬷不放心,请了太医院院判来检查过药方的关系。
楚良媛心中一亮。她很清楚,楚正方夫人送进宫中的药,是确实有问题的。太医院的院判居然检查不出来,不是药被做了手脚,就是院判本身有问题!相比于后者,前者的可能性更大。这也就意味着,东宫之中,还有其他楚家又或是蜀王世子府的耳目!应该不是楚家的人手,若是,不可能自己不知道。那若是蜀王世子府的人,那是否意味着,她可以在东宫之中,就打听到蜀王世子的事?!
她曾经以为被禁足之后,就断绝了与慈宁宫同伙的联系路子。既然东宫之中尚有同伴,那她一直烦恼的事,就有了解决之道了!
楚良媛让身边的侍女去打听,到底是谁在太医院院判到来之时,负责把药送过去检验的?这原也不难打听,很快,她就知道了岑嬷嬷最宠爱的年轻宫人纤草的名字。
“纤草?”她知道这个宫人,“我记得岑嬷嬷挺疼爱她的,把她带在身边有两三年了吧?”
侍女点头:“是,她平日里与我们这些宫人相处得也很好,出手大方,许多人都喜欢与她结交。就算她想要打听些什么事,又或是差人跑腿,也有的是人愿意帮她。太子妃要吃的药,一向是由纤草亲自熬的,这是岑嬷嬷特地嘱咐过的,旁人都不得接近。”
楚良媛便叫过侍女,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务必要她把纤草带到自己屋里来。既然是岑嬷嬷身边得宠的宫人,以太子妃的名义送东西传话过来,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侍女连忙答应了,又有些担心:“良媛,老爷夫人他们是不是真的……”话说半截,眼圈已红了,“怎会这样呢?我都不敢去打听!”她哥哥就跟着蜀王世子手下的人办事,此时还不知如何呢!况且顾长史出事,她母亲竟然没有传信进宫,随楚正方夫人进宫的好姐妹也没提一个字,这一切变故都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她心里十分害怕。
楚良媛喃喃低语:“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外祖父好好的……怎么会死呢?!”
纤草如她所愿地在夜里光临了她的房间,手里拿着的是一大钵豆子:“娘娘说了,这几日陈良媛的胎已经稳定下来了,太医也说半无大碍,实在是祖宗保佑,护得皇孙平安。娘娘命东宫上下念经礼佛,为陈良媛腹中皇孙祈福。楚良媛横竖闲着,就帮着念念佛豆吧,再抄上一百份佛经,七日后便送到佛前去。”
这分明是为难,但也是纤草前来的借口。楚良媛的脸僵了一僵,就把佛豆收下了,然后命侍女守着门,仔细提防那两位已去歇息的嬷嬷是否会回转,接着便压低声音对纤草道:“你有法子联系到宫外么?我有极要紧的话要说。”
纤草皱着眉头看她,若不是楚良媛的侍女出言威胁,她生怕节外生枝,今夜是绝对不会主动冒头的。她冷声道:“良媛应该明白,奴婢自有差使,上头有过吩咐,良媛的事与奴婢无关,奴婢是不该过问的。”
“可我没法联系慈宁宫!”楚良媛见她态度冷漠,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我有要紧的话要问世子,若你们不肯帮我,就别怪我乱说话了!”
纤草又皱了皱眉头,沉着气问:“良媛到底有什么话要问?奴婢不能传递信件,只能传口信。”
“不管是传什么都好。”楚良媛道,“我要知道,我外祖父是怎么死的?我外祖母呢?!世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太子殿下会说,我外祖父的死与世子有关?!”
纤草心下一惊,忙问:“良媛是从哪里听说的?太子殿下为何会跟你说这样的话?他并不知道你的身世呀?!”
“你不用管是怎么回事。”楚良媛抿了抿唇,“我只要一个答案!越快越好!”
纤草又皱起了眉头,声音也冷了下来:“知道了。奴婢会尽快回话的。还望良媛谨慎行事,不要轻举妄动。”她起身行了一礼,冷着脸转身走人。在外人看来,就好象刚刚代表太子妃奚落了楚良媛一般。
她没有走出多远,就遇见了岑嬷嬷。东宫后院地方并不算大,楚良媛又曾经得太子妃看重,被安排到离太子妃住处不远的宫室居住,纤草即使是在夜间,也很难做到掩藏行踪,便索性大大方方告诉岑嬷嬷,她帮太子妃“出气”去了。
岑嬷嬷不由得好笑,戳了她脑门一记:“这种事用得着你一个小宫女出头么?那好歹是殿下的宠妾,你可别惹祸上身才好!”
“我才不怕呢。”纤草娇声道,“娘娘和嬷嬷还能眼睁睁地看着楚良媛欺负我?反正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嚣张的模样。陈良媛都没她那么可恶!”她凑近了岑嬷嬷耳边,小声道,“不过我看她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娘娘不就指望她能生下个皇孙么?只要有了孩子,就用不着她了。娘娘狠狠心,去母留子,也省得日后留下祸患!”
岑嬷嬷脸色微变,不由得侧目,深深看了这个她原以为天真单纯的小宫女一眼。
第六百一十九章 察觉
第二日,纤草再一次借口查看佛豆之事,走进了楚良媛的屋子,也给她带来了回信。
她声称这回信是来自于蜀王世子府:“顾长史是自尽的。世子府后院的地道,因俞月的暴雨暴露出来,世子不得已放火烧了后院,不成想还是被官兵盯上了。官兵找人来挖掘废墟,一心要找到世子的把柄,已经找到地道口了。若是被他们继续挖下去,地道用不了多久就会大白于天下,世子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顾长史命人给世子捎了信来,提了解决的法子,让世子把一些如今已经没用的机密之事拿出来搪塞,再将罪责推到他身上,只说一切都是他的主张,地道也是他挖的。让世子断尾求生。世子哪里愿意?让人立刻前往通州找寻顾长史,不料顾长史已然自尽了!就连顾夫人,也都殉了夫。”
纤草看着满面泪痕的楚良媛,继续道:“世子若还有别的选择,绝对不会把顾长史推出来做替罪羊。可这是顾长史的愿望,他还不惜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倘若世子违了他的意,岂不是辜负了他这一片苦心?因此,世子就照着顾长史的遗书,将他告发了。太子殿下说顾长史之死与世子有关,倒也不算有错。可是个中原委,绝对不是他说的那样。”
楚良媛失声痛哭:“怎会如此……老天爷难道是故意看世子爷与顾家不顺眼么?否则怎会让地道之事暴露出来?!”
纤草忙道:“良媛哭小声些吧,万一叫人听见,可就麻烦了!”
楚良媛只得拿帕子捂着脸,无声无息地哭泣着,哭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停,纤草便道:“良媛,奴婢不能在你这里久留。既然如今话都说明白了,良媛知道了事情原委,就不要再埋怨世子什么了。世子也是不得已,良媛往后就别再因为旁人几句话,误会了他。如今他正处于危险之中,只怕一时半会儿的脱不了身。良媛在东宫之中,还得小心行事。”
楚良媛抹干脸上的泪水,哽咽着问:“那世子怎么办?他可有法子脱身?我虽照着他的吩咐,对太子殿下说了世子妃与世孙的事儿,但太子殿下并没有答应。如今世子又被看管得更严了,那他从前跟我说的计划……”
纤草其实并不知道蜀王世子与楚良媛之间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只道:“世子说了,他心里有数。以后你听说他的消息,无论是怎样的,都不要吃惊。一切都在世子的掌握之中。良媛只需要安心在东宫度日,竭尽所能地固宠,争取早日做到世子吩咐你做的事。至于其他的,世子会另外安排人去办的,良媛不必插手。”
楚良媛心中明了,蜀王世子吩咐她做的事,一是固宠,二是下药;至于其他的事,估计就是弄掉陈良媛肚子里的皇孙,以及利用太子妃做点什么了。
可是蜀王世子到底要打算使什么法子来与她密会呢?他们若不能相会,她又要如何怀孕?不,最要紧的是,她根本没法让太子吃下她做的吃食!她现在甚至没法保证自己承宠之后,不会怀上太子的孩子!蜀王世子眼下仍被圈禁,根本无法与她相见。她还要等多久,才能完成他与她商量好的计划?!
纤草没有继续关注一脸失魂落魄的楚良媛,便退出了屋子。她继续装作一副“刚刚虐过人出过气”的得意表情,高高兴兴地回去跟几个宫人说了三两句闲话,就惊叫一声,道:“我忘了,我那本花样子借了给别人,还没要回来呢!”便要去找人讨要,与那几个宫人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没有人起疑心,个个都嘻嘻哈哈地,还以为她真的找熟人讨要花样子去了。
事实上,纤草出了东宫后,却拐进了不远处一处宫院的门。
当今皇上后宫不多,宫中那么大,却有许多院落是无主的。有些杂草丛生,房屋都几乎被荒废了,有些则是只留了三两个内侍或宫人看管打扫。只要不遇上执事的宫人,这样的地方,就是宫里人秘密相会的好去处。纤草在这处被荒废的宫院里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等来了她要见的人——一位打扮朴素、长相寻常的老嬷嬷。在慈宁、寿康两宫中,这样的老嬷嬷有很多,她们几乎都是在太后、太妃、太嫔们身边侍候几十年的老人了。
老嬷嬷瞥见纤草,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低声问:“如何?可把人安抚住了?”
纤草点头,有些不屑地道:“我照着嬷嬷吩咐的说了,她便全信了,多问一句都没有!”
老嬷嬷不放心:“你是怎么跟她说的?一字一句跟我重复一遍。”
纤草撇撇嘴,照着做了,才道:“我没有背漏吧?都说了我办事,你放心,你怎么还非得多此一举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老嬷嬷面无表情地道,“这可是大事。一不小心,就要丢脑袋的!”
纤草稍稍严肃了一些:“我知道。可是秋嬷嬷待我恩重如山,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我都会尽全力为她办到的,哪怕是舍了我这条命,我也在所不惜!”
“行了,这些话你该跟秋嬷嬷说去,在我面前表什么忠心?”老嬷嬷哂道,“倒是没想到,楚良媛竟然如此好骗。其实,她倘若有心要去打听,很容易就能打听到一些消息,跟我们的说辞是不相符的。可她却不多问一句,恐怕也不是什么孝顺的好外孙女。”
纤草不以为然地说:“这个女人除了生得好些,也看不出有什么长处,世子到底想要她做什么?为何不挑一个更聪明些的女人来?”
老嬷嬷横了她一眼:“世子要做的事,哪里是你能置喙的?给我闭嘴吧!你只要把交代你的事办好就行了。”
“知道啦。”纤草应完了声,忽然又有些不安,“嬷嬷,真的不要紧么?蜀王世子如今的情形可不太好……”事实上,她们根本就没有联系上蜀王世子,只不过是由秋嬷嬷拟了一番话,让纤草背熟了,拿去糊弄楚良媛罢了。蜀王世子正在圈禁中,卫兵看守得极严,秋嬷嬷再神通广大,也没法瞒着所有人,接触到他。
老嬷嬷淡淡地道:“他好不好的,自有人会为他想法子。你我只要听从秋嬷嬷号令行事就够了,旁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纤草有些意外:“可是……我们做这些,不就是为了蜀王世子么?”
老嬷嬷叹了口气:“反正我就是听秋嬷嬷的话罢了。她要为蜀王世子办事,我就为蜀王世子办事。她不想理会蜀王世子了,我还操那闲心做什么?从前秋嬷嬷看蜀王世子,是怎么看怎么好,就象是对亲孙子一般。但如今……我可说不好。顾长史的消息传进宫来后,秋嬷嬷就一直心情不佳,可惜没法排解。”
纤草讶然。她平日都在东宫,很少往慈宁宫去,见秋嬷嬷的机会不多,并不知道后者近来心情不佳。她不由得有些担忧:“秋嬷嬷是怎么了?她与顾长史很有交情么?”
老嬷嬷叹了口气:“说不上很有交情,却也知道顾长史着实是个忠臣。可是……世子太心狠啦!”
象她们这些在太后宫里侍候的人,想要打听顾长史之死的一些消息,并不算太困难。她们知道顾长史是自尽的,有遗书可证,但尸首上却被检验出他死后又被重新挂到了梁上,可见他虽是自尽的,却还有旁人随后灭口,又做出他是后死的假相来。顾长史固然是忠心于蜀王世子,哪怕牺牲性命,也要保住他,而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可蜀王世子却对他没多少信任,反而早就派出人手去杀他了。哪怕知道他的忠心,也还是杀了他的妻子老仆灭口。顾长史的这份忠心,真的值当么?
最要紧的是,蜀王世子这断尾求生的行事手段,叫人看着眼熟,忍不住想起一些往事。秋嬷嬷心中生出了疑虑,又再记起了故人,心情又怎会好得起来呢?
老嬷嬷也不想多提,纤草还年轻,很多事是不会理解的。她只嘱咐了纤草一些注意事项,便与后者分开了,各自回宫去。临走之前,她还往纤草手里塞了一本花样子,好给纤草回去交差。
她们俩都没有留意到,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也有两名内侍悄无声息地兵分两路,一人跟上了一个,随她们各自离开。
第二日,赵陌进宫见太子殿下,便得到了最新的情报:“秋嬷嬷?”他有些意外,“怎会是她?!”
太子的脸色有些阴沉:“纤草从楚良媛屋里出来后不久,便出了东宫,然后在延禧宫废屋旁与一个嬷嬷见了面。那嬷嬷离开后,返回慈宁宫,直接往秋嬷嬷的屋子去了。虽然不知道她们都谈了些什么,但很明显是一伙的。”
秋嬷嬷曾经侍候过蜀王,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但看她的表现,不象是为了蜀王之子,就能把她与太后数十年主仆之情抛开的样子。那蜀王世子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说服她为自己所用的?秋嬷嬷涉入的程度有多深?她曾经为蜀王世子做了些什么呢?
太子对赵陌道:“事涉慈宁宫,已经不是孤能做主的了,此事孤需得上报父皇。”
赵陌忙道:“这是应该的,只怕太后娘娘那儿,也得跟她老人家打一声招呼,总要让她心里有所准备才好。那毕竟……是她身边的老人了。”
太子面上淡淡地:“正因为是老人,做出了叛主之事,才越发不能原谅!”
赵陌心情也有些沉重。虽然托新婚妻子秦含真的福,他早就猜到秋嬷嬷有可疑了,但如今消息得到证实,他心里也忍不住感到遗憾。秋嬷嬷真是太糊涂了!都这把年纪了,她又不缺啥,做这种事是图什么呢?!
他摇了摇头,转了话题:“皇城密谍司的人如今正守在蜀王世子身边看管,据他们说,蜀王世子近日好象迷上了佛经,几次三番透露他想要出家,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六百二十章 争吵
蜀王世子想要出家?
饶是太子这样温和厚道的人,也忍不住冷笑了:“他若真能看破红尘,舍弃权势富贵,也就不必使这许多手段了!他这回又打什么主意呢?是想以退为进,还是借出家一事,另寻生路?”
赵陌道:“且不管是哪一种,不必理会就是了。他爱念佛经,便去念佛经吧,爱剃光头,也由得他自个儿剃去。心中有佛,哪里念不得经?却也不必非得办个什么仪式,还要另寻寺庙安置他。大不了叫看守的人给他换了斋饭就是,再多给他送些佛经纸笔,锦衣华服通通都用不着了,最好连侍候的人都撤了,出家人还需要丫头婆子服侍么?就让他在院子里做他的出家人吧!”
太子听得忍不住笑了一笑:“这倒是个好主意。”那跟从前蜀王世子被圈禁时也差不多了,远远不如前几个月舒服,就连眼下的日子也比不得。蜀王世子不是爱作妖么?既然喜欢闹腾,那就顺着他的心意来,叫他吃点儿苦头,省得真以为世人都是傻子,可以随他摆布的!
赵陌见太子笑了,心下也跟着一松。今日太子的脸色很难看,显然是被蜀王世子、楚良媛与秋嬷嬷等人联合起来算计他一事气着了。赵陌故意说两句俏皮话,讥讽蜀王世子一番,太子心情没那么紧崩了,接下来大家都好说话。
赵陌与密谍司共事,已经在太子这里报过备,如今倒也不必忌讳太多,便直接将自己从密谍司处听来的几个新情报,告诉了太子知晓:“密谍司找到了六年前曾与楚良媛之父在一处共事的官员,他的家眷曾经与楚良媛之母交好,两家孩子亦是常来常往。虽然两家六年前就分开了,但当时楚良媛已经将近十岁,想必长相差别不大。等那家官眷进宫,一眼就能认出楚良媛是否当年她们所熟悉的那人。此外,密谍司也找到了昔年曾经侍候过楚家女儿的婢女,打听得当年楚太太因丧女之痛,迁怒下人,将曾经侍候过女儿的所有丫环全数发卖。其中一名近侍婢女的新主家,两年前丁忧还京,现居于昌平老家,深居简出,尚未起复。这名婢女亲口对密谍司的人说过,楚家长女早亡,不可能还活着。这两位人证,都可以证明楚良媛是冒名顶替。殿下若想治她的罪,随时可以吩咐。”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表情平静。他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了。虽然他也曾因为楚良媛的欺骗而生气,但后者毕竟是新入宫,又一直为他所戒备,他的好感没生出多久,程度也不深,因此并不是太难过。他只是很生气,楚良媛不管是抱着何种目的进宫,又是否已经承宠,名义上都是他的女人。蜀王世子居然在女人身上打主意,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对赵陌道:“盯梢的内侍虽然看见纤草与楚良媛交谈,但离得远,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只是看她们的表情,想必是为了顾长史夫妻之死,安抚楚良媛。楚良媛也被安抚住了,今后应该会继续为他们办事。孤可以确定,秋嬷嬷的人不可能在蜀王世子请罪之后见过他。也就是说,这三方人马,眼下相互间都各有盘算,而且消息不通。孤倒想知道,若是让楚良媛与蜀王世子相见,他们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赵陌一听就明白了:“殿下是想设套?蜀王世子十分狡猾,若是这套设得不够精妙,只怕没那么容易取信于他。”
太子殿下沉吟:“他说想要出家,莫非这也是他的计谋?孤记得,楚良媛也自称是诚心礼佛之人,在被禁足之前,几乎天天前往慈宁宫,陪太后娘娘礼佛。”他顿了一顿,“楚良媛先前曾经向孤求过恩典,为的是蜀王世子妃与小世孙,说是蜀王世子妃的娘家母兄上京探亲,救下了她的母亲。孤不管此事真假,只好奇楚良媛为蜀王世子妃与小世孙求情,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仅仅是为了救出主事者的妻儿?孤不曾答应她,她看起来没死心。若不是太子妃再一次将她禁足,只怕她早往太后面前进言去了。”
当然,在楚良媛被再次禁足这件事上,太子殿下也出了不少力就是了。
赵陌想了想:“楚良媛身在东宫后院,逃不出殿下的手掌心,也成不了气候。但秋嬷嬷在后宫之中,到底笼络了多少党羽,却必须得查清楚。此事关系重大,还得先前告知太后娘娘。这回出事的不仅仅是涂家外孙,也有太后娘娘身边的心腹老人,恐怕太后娘娘的心里会不好受。”
太子殿下叹了口气:“太后娘娘也不容易。但那些居心叵测之徒一心想着欺瞒太后娘娘,利用太后娘娘,却没想过太后娘娘并不是好糊弄的傻子。真把她老人家惹急了,他们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赵陌心下微微一动:“皇上与殿下对蜀王世子早就没有了耐心,他闹着要出家,皇上与殿下只会置之不理,就算真让他出了家,他的日子也不可能好过。那蜀王世子有什么必要闹腾呢?他会不会……就是想闹腾给太后娘娘看?毕竟太后娘娘曾经疼爱过蜀王的儿孙,她宫里也还养着一位小县主。还有楚良媛也曾为蜀王世子妃与小世孙求情,若不是被禁足了,此时也会到太后面前去说话的。这两边同时使力,会有什么结果呢?”
这个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蜀王世子要出家的消息,一日之内便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她吃了一惊,也有些着恼:“赵砇又想做什么?!他才闹了几日?又有新花样!说什么出家?他把佛祖当成是什么了?!也不怕天打雷劈!”
众宫人连忙劝抚她,也有人提到了小县主:“前几日身体才稍稍好了些,吃饭都能多吃小半碗了,结果蜀王世子一出事,也不知是哪个嘴上没把门的,把消息传到小县主耳中,害得她又不思饮食。如今蜀王世子再出了家,叫小县主怎么想呢?这人一出家,可就与尘俗断绝了,再也不认妻儿。小县主岂不是成了没爹的孩子?”
太后生气地道:“这样的爹,有还不如没有呢!”
后殿传来隐隐的哭泣声,却是小县主听到动静,忍不住哭起来了。太后听见,心里有些懊恼,又不想去面对孩子的问询,只得给宫人使眼色,命人前去哄孩子。宫人顿时走了大半,太后身边清静了许多。
这时候秋嬷嬷便上前柔声劝道:“太后娘娘别生气。小县主才几岁?什么都不懂,哪里明白娘娘的苦心?娘娘若不是疼她,也不会这样生气了。只是蜀王世子那边,实在是太不象话了!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一回虽然出事了,他隐瞒实情在先,放火烧院子在后,都有罪责,但好歹他也将证据都上呈御览了,在皇上面前实话实说,不敢再有隐瞒。即使这一回没有功劳,他的罪责也重不到哪里去。他不好好在府里等待皇上旨意,却闹腾起了出家,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太后娘娘,不如打发个人去问他一声,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倘若只是害怕,娘娘安抚他两句也就罢了。若是真的看破红尘,也该问他一声,他打算拿妻儿怎么办呢?世子妃身体不好,两个孩子又病的病,残的……”她顿了一顿,没有说完,“若蜀王世子一心只想着逃避俗事,不管妻儿死活,那娘娘再责骂他,骂到他不敢再有妄言,也就是了。”
太后娘娘气愤地道:“他一再令哀家失望,哀家根本就不想理他!若不是看在他老子娘份上,看在他两个孩子可怜的份上,哀家管他死活呢!”
气话说完,太后娘娘还是跟皇帝那边打了招呼,要打发个人去训斥蜀王世子,而她所派出的使者,便是秋嬷嬷。
秋嬷嬷曾经抚养过蜀王,虽然蜀王世子出生后一直待在蜀地,直至被圈禁时才上京城,但蜀王夫妇年年都会给京中送礼,当中就少不了秋嬷嬷的份,因此蜀王世子对她也有几分亲近。第一次脱离圈禁后,他没少巴结讨好太后,也没少跟秋嬷嬷亲近,只不过那都是明面上的接触,并未私下有什么“往来”。而秋嬷嬷也没有明显偏向他的言行,有时候还会在太后面前责备蜀王世子的不足之处,因此太后一直没有怀疑秋嬷嬷。如今她想着要去问蜀王世子的想法,慈宁宫上下,再也没有比秋嬷嬷更合适的使者人选了。她与秋嬷嬷商量了一下,后者立刻就答应下来。
然后,太子殿下与赵陌所派出的耳目,就看到秋嬷嬷带着慈宁宫的宫人内侍,以太后使者的身份前往蜀王世子府,并且进到了蜀王世子被圈禁的院子,甚至还得到了与蜀王世子单独交谈的许可。
只是他们起初相见,谈得还算平静,后来不知怎么的,秋嬷嬷仿佛大吃了一惊,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蜀王世子,接着他们便小声争吵起来。秋嬷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是铁青着脸离开的。
慈宁宫使者一行走后,赵陌出现在世子府院墙外,见到了密谍司安插在卫兵中的人手:“秋嬷嬷与蜀王世子在屋里都谈了些什么?”
第六百二十一章 引蛇
7)?,&??'$m????i?j?????g??=m?y&????%???'????gc?????人虽然就伏在后窗底下偷听,但离屋中还是有一定的距离。蜀王世子与秋嬷嬷用正常声量通话时还好,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楚,但到后来,他们音量降了下去,说的话就不大听得清楚了。
密谍司的人费尽力气,也只是听到了一部分。
蜀王世子与秋嬷嬷正常寒暄的部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主要就是秋嬷嬷说,太后听说了蜀王世子要出家,非常生气,要问他到底打算做什么。然后是秋嬷嬷自己的话,说了些小县主的近况,小县主如何舍不得父亲,如何想念母亲与哥哥,哪一天身体情况好些,哪一天吃得多些,哪一天又茶饭不思,诸如此类的,以此劝说蜀王世子,打消出家的念头。
接着蜀王世子便解释自己要出家的缘由,象是被圈禁那几年的生活吓着了,心里害怕;又说如今的日子又不好过,还有人成天监视他;还有皇帝与太子,宗室里的长辈们,人人都对他不友好,妻子对他冷淡,儿子总是生病,女儿还无法相见,他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太苦了,还不如出家呢。还有,他认为自己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亡父生前谋逆留下来的祸患,担心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宁可出家为僧,了断尘缘,不再做蜀王的儿子,自然就不用再担心会被蜀王生前的罪孽连累了。而且他才是皇家要提防的对象,只要他出了家,皇室便不需要再为他费心思,他的妻儿说不定就能过上轻松些的日子了,云云。
但接下来,秋嬷嬷便把声量压低了,听不清她要说的是什么。蜀王世子也随之把声量压低,两人一来一往地,进行了一番几乎是耳语的对话,间或夹杂着几句声量正常些的对话,却多是套话、虚话,听起来就象是秋嬷嬷在拿夫妻父子情份劝蜀王世子别出家,蜀王世子坚持说自己出家才对妻儿最有利。
然而,在一番低声对话之后,秋嬷嬷的表情忽然就不对了,虽然还继续低声与蜀王世子交谈,但面上的惊愕和语气中的怒意却是无法掩饰过去的。偷听的人甚至还隐约听到她一句:“你真要这么做么?小县主天天都念着你呢!难道你就不念半点父女之情?!”这一句说完后,便是蜀王世子长时间的低语,秋嬷嬷沉默了许久,才冒出一句:“世子三思!”
这时候轮到蜀王世子不耐烦了,他唤了一句:“嬷嬷!嬷嬷素来疼我,难道就不能……”说到这里,他大约是醒觉到自己声音太大了,生怕被门外的人听出异样来,就改了口,“嬷嬷难道就不能帮我一回?虽说我出家之后,便与亲友分离,但好歹我还能活得好好的,世子妃与两个孩子也能过得更舒心些,难道不是好事么?嬷嬷只当疼我吧!这是我如今唯一的夙愿了!”
秋嬷嬷转头看着他,盯着他看了许久,方才用一种足以令偷听的人隐约得闻的低声量对他说:“世子是因为身处困境,以为无路可走了,方才犯了糊涂。老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世子再三思吧?其实……若世子如今说要放弃,又或是暂时按兵不动,清闲上两年,老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宫里头的人事物,老奴会替世子打点妥当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世子还是不要操之过急的好。”
大约是秋嬷嬷这番话说得太过肃穆,蜀王世子看清了她的态度,脸色也难看起来。他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对秋嬷嬷说了一番话,偷听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法听得一字半句,只知道秋嬷嬷什么都没回答,便转身离开了。门外监视的人,清楚地看见秋嬷嬷当时的脸色是铁青的。
赵陌听完密谍司的人汇报后,脸色有些古怪。
秋嬷嬷与蜀王世子对话的内容,单提能让人偷听到的那些,似乎都没什么可疑之处,但问题在于……他们说这些话时的语气,是不是跟话的内容有些不相符?
蜀王世子不过是翻来覆去地说着同一番话,就是想要出家做和尚,了断尘缘,秋嬷嬷拿他妻儿来劝他,也没什么新鲜的。她需要一时平和地劝,一时愤怒激动地劝么?与其说是秋嬷嬷情绪变化太快,倒不如说……那些偷听的人所听不见的低语之中,其实隐藏着不为人之的秘密。秋嬷嬷拿小县主与蜀王世子的父女之情劝后者,根本不是为了阻止后者出家,而是……他想要利用女儿去做什么可怕的事,可怕到了秋嬷嬷这位同伙,也无法接受的地步。
赵陌叹了口气。可惜密谍司的人没能偷听到全部的对话,否则他定能做出更精确的判断。
他吩咐密谍司的人继续监视蜀王世子,自己则进了宫,向皇帝与太子禀报情况。
此时,慈宁宫中的太后娘娘,也听秋嬷嬷回报了蜀王世子府一行的经过结果。秋嬷嬷拿蜀王世子祭出的理由应付了太后,太后却问起了她:“你脸色怎的这么难看?难不成是赵砇把你气着了?”
秋嬷嬷目光微闪,移开了视线:“老奴看到世子如此执迷不悟,丝毫不顾夫妻父子之情,心里实在不好受。”
太后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他都是做爹的人了,既然已拿定了主意,就由得他去吧。我们又不是他的亲爹娘,何苦强求呢?”
秋嬷嬷惊讶地看向太后,有些犹豫:“娘娘这是怎么了?您原本不是……”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先前是哀家一时在气头上,想岔了,如今却已明白过来。赵砇若是能听得进劝,哀家多劝两句也就罢了。他一心一意要出家,哀家又能拿他怎么办?你也不必太操心了,他能说出自己出家,让妻儿过得轻松些的话,可见他对妻儿都还有情份。既然他认为这么做才是对妻儿最好的,这是他身为人夫、人父该做的事,你便成全他吧。”
秋嬷嬷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了。她有些意外,太后是不是听了什么人的劝说,才会忽然改变了态度?明明太后先前是十分反对蜀王世子出家的。
她沉默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把话说出了口:“娘娘,世子爷会有此念,定是因为被圈禁的时间长了,与妻儿不得相见,方才一时糊涂。不如……让他见一见小世孙和小县主,再让世子妃多劝劝他吧?倘若妻儿苦求,也不能让他回心转意,老奴便再也不多嘴了。”
太后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平日里虽然对他不闻不问,但心里还是在意的,处处都在为他着想。”
秋嬷嬷心下一惊,迅速道:“老奴哪里是为了世子?老奴是不忍心看着小县主与小世孙没了父亲罢了。世子妃身体又不好,世子再出了家,两个孩子将来会怎么样呢?小县主尚有太后娘娘垂怜,可小世孙却只有父母了!”
太后淡淡地说:“你总是这样容易对孩子心软,见不得他们吃苦。”又道,“那就让世子妃带着儿子去见见赵砇吧。至于小县主,她如今轻易挪动不得,不能出宫。哀家却不想见赵砇那混账,就不必让他们相见了。”
秋嬷嬷劝道:“不让世子见小县主,原也没什么,只是小县主如今每日哭闹,总不是办法。世子可恶,孩子却无辜。倘若世子果真决定要出家,这只怕就是小县主最后一次见生身父亲了,就当是为了小县主着想吧!”
太后不置可否:“哄孩子确实有些麻烦。叫蜀王世子妃带着儿子进宫瞧瞧女儿吧。有母亲兄长在,小县主想必还能高兴些。”却不提让蜀王世子进宫的话。
秋嬷嬷知道自己还需要时间再劝劝太后,生怕逼急了会令她产生反感,便不再提异议,转而与太后商量起了蜀王世子妃进宫探女的日期。
秋嬷嬷跟太后说的话,不久之后也报到了皇帝与太子面前。赵陌在旁听见,便知道有问题:“秋嬷嬷的话不尽不实,如今又想让蜀王世子入宫见小县主,难不成是想借机做些什么?”
皇帝神色有些淡淡地:“他既然想来,那就让他来。朕倒要瞧瞧,他到底有何图谋!”
太子有些担心地说:“会不会太冒险了?蜀王世子居心叵测,费尽心思就想让秋嬷嬷说服太后娘娘,让他进宫,总不会只是为了见女儿一面吧?倘若他意图不轨,万一伤着父皇与太后娘娘,就不好了。”
皇帝不以为意:“他如何能伤得了朕?太后娘娘也不想见他。若不让他进宫,又怎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事?此人如同附骨之疽,我们总是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又如何能对付得了他?他已经折腾了太久了,还是让他有机会说出实情,然后干脆地给他一个了结吧!”
既然皇帝决定了要引蛇出洞,太子与赵陌只好配合他行事了。太后娘娘宣召了蜀王世子妃与小世孙明日进宫。赵陌心想,光有宫人内侍去偷听,还是不够的,若有贵人命侍从退下,难道还有谁会违令么?强自留下的结果,就是引起当事人的戒备,什么秘密都听不到。也许,他们需要更有力一些的消息来源。
他向皇帝与太子提出了一个建议:“不如让侄孙儿媳妇明日进宫一趟,会一会蜀王世子妃?倘若她愿意说出她知道的事,我们兴许能省事许多。”
第六百二十二章 见面
秦含真跟着赵陌走进宫门的时候,还有些紧张,手心里都出汗了。
今日她在慈宁宫中身负重任,头一回干这种事,心里如何镇定得下来?虽然已经查到了不少蜀王世子的秘密,但很多都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万一她没能成功说服蜀王世子妃,反而弄巧成拙了,那可怎么办?
赵陌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道:“没事儿,你尽力而为就是了。其实到了这一步,有蜀王世子妃相助,也不过是令大家轻松些。她不肯开口,也与大局无碍。蜀王世子已是困兽之斗,不足为虑。”
“总还要考虑他死之后会引发的影响。”秦含真道,“能和平解决,当然是最好不过的。我更希望蜀王世子妃能认清形势,站在我们这一边。看她往日行事,她应该是十分看重儿女的。只要她愿意为了儿女,说出她所知道的真相,助我们干脆利落地处置了蜀王世子,再帮着做好善后工作,那么蜀王世子是死是活,也对大局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赵陌再捏了一捏妻子的手,便送她进了宫门:“我相信我的王妃定能把事情办好的。若遇到什么难处,只管跟吴司言说。她是信得过的,旁人就算了。我会在乾清宫等你的消息,皇上与太子殿下也在呢。太后娘娘知道事情原委,不会叫你吃亏的。”
秦含真抿唇笑道:“我怎么会吃亏?蜀王世子妃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就算是秋嬷嬷,她也不过是个老宫人罢了。太后娘娘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她又能拿我怎么办?”说起这个,她不忘提醒赵陌,“秋嬷嬷不知在宫里笼络了多少人,你们查访起来的时候,需得小心再小心,要是打草惊蛇,只怕那蛇就躲起来了,潜伏上十年八年也没动静,就算不干坏事,有这样存有异心的人留在宫中,太后、皇上与太子殿下也不能安心。”
赵陌如何不明白?只是内宫之事,自然是皇帝与太子做主的,他只需要关注蜀王世子就可以了。他又再嘱咐了秦含真几句,方才与她分开。
秦含真直接去了慈宁宫,在吴司言的引领下,拜见了太后娘娘。
她大婚之后,也进过宫两回,再加上从前每年都要晋见几次,与太后娘娘早就熟了。太后见她来,虽然心情不太好,但也依然和颜悦色:“辛苦你了,你只管施为,有事就吩咐吴司言。哀家在花园喝茶,等你的好消息。”
秦含真也明白太后娘娘的心情,蜀王世子是她娘家血缘晚辈,秋嬷嬷是她多年旧仆,二人双双背叛,还是很有可能涉嫌谋逆的大罪,叫她心里怎会好受?蜀王世子倒罢了,秋嬷嬷与她几十年的主仆情谊,居然还比不过曾经照顾过蜀王几年的情份,她估计也很纠结吧?但不管怎么说,蜀王世子与秋嬷嬷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整个涂家,更重要不过临安长公主。太后娘娘为了护住她真正看重的人,此番是不会手软的。
秦含真郑重向太后行过礼,便在吴司言的带领下前往小县主所住的后殿。蜀王世子妃早已带着儿子抵达了。
蜀王世子妃久不见女儿,如今母女相见,便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场,小世孙也在旁拉着妹妹的手哭泣不绝。秋嬷嬷就在一旁相陪,默默擦泪。当秦含真到达的时候,她们刚刚哭完一个回合,正是要歇口气,准备说话的时候。只是见到秦含真来了,她们只好住口。
秦含真先跟蜀王世子妃见礼。蜀王世子妃与她并不相熟,如今也没心情交际,只是全了礼数就罢了。
然后秋嬷嬷屈身向秦含真行礼:“肃宁郡王妃来了?”
秦含真笑着上前扶她起身:“嬷嬷不必多礼。今儿我又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才与娘娘说了几句闲话。听说小县主这几日胃口不好,我就过来看看她,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秋嬷嬷随口应付着她,眼睛却看向了蜀王世子妃。她不知道秦含真会在后殿逗留多久,但她还有话要与蜀王世子妃说,不希望有旁人在场。
可惜秦含真是不会如她所愿的。看过小县主后,秦含真便与蜀王世子妃搭上了话:“我看小世孙的气色也不太好,脸也瘦削了些,前些日子听闻小世孙受惊生病,如今怎样了?”
蜀王世子妃马上就联想起了儿子受惊生病的缘由,神色沉了一沉,淡淡地道:“已经好了许多,谢过肃宁郡王妃关心了。”
秦含真叹了口气:“真是太危险了。我自己也有年幼的弟妹,因此知道,小孩子生病最耽误不得的。这一回小世孙平安无事,可万一再有下回怎么办?府上就没寻一位医术好的大夫驻守吗?哪怕是找个通晓浅显医术的婆子也好啊。虽然这一回托了临川郡王太妃的福,小世孙没有大碍,但万一下次没能遇上好心人出手呢?”
蜀王世子妃与秋嬷嬷的脸色都变了一变。秦含真这话说得有些刺耳了。虽然提醒的是正事儿,但听在两位关系孩子的妇人耳中,就未免太不客气了些。
传闻肃宁郡王妃性情直率,如今看来,果然传闻不虚。
蜀王世子妃的脸色僵了僵:“多谢郡王妃提醒了。此事……我会考虑的。”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清楚,家里如今根本就没法进人!她身体不好,府中倒有擅长调理妇科病症的婆子,可惜没有懂得治小儿病症的。当初小世孙原是住在慈宁宫中,身体有任何不适,都有太医诊治,蜀王世子妃根本就没想过要在家里备上个府医。等到小世孙被送回家中,他们夫妻也被圈禁了,更不必提进人。如今蜀王世子再出事,他们母子还要看宫中的脸色,才保住自己的性命,哪里敢有奢念?能进宫看女儿一眼,她已经感激得无以复加了。
蜀王世子妃再看向与儿子手拉手亲亲热热说话的小女儿,心中又是一痛。今日相见过后,何日才能重聚?她根本不知道等待在他们母子三人前方的是什么!
秦含真此紧又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世子妃的难处。听说世子近日闹着要出家?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虽说他欺君在先,但如今外头的人都在说他舍弃了忠心下属与亡父留下来的根基,也要向皇上求饶。牺牲都这么大了,皇上只是命人守着他,不许他出院子而已,既没锁,又没关,更没有严刑拷打,可见皇恩浩荡,今上仁慈!世子将来只要安份守己的,际遇再坏也不过如此。他折腾着闹什么出家呢?竟然还放话说,惟有如此,才能救得妻儿。他这话是把皇上当成什么人了?这不是明摆着跟人说,皇上要害他,所以他才出家避祸吗?可皇上明明就对他宽宏大量。他不知感恩就算了,怎么还故意败坏皇上的名声呢?!”
蜀王世子妃与秋嬷嬷闻言双双脸色大变。前者脸色惨白,后者忙对秦含真道:“郡王妃不可妄言!蜀王世子并无此意。这是谁人以讹传讹了?!”
秦含真故作不解:“难道这不是蜀王世子的意思?他要不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闹着出家?如果真的是感叹父母家人罪孽深重,自个儿在家里静悄悄念经礼佛,又有谁会拦他呢?他故意把事情闹大,不就是想以退为进吗?”
这回是连蜀王世子妃也不得不出言解释了:“世子断不敢有此等想法。郡王妃千万不要误会了!他……他只是害怕王爷生前做的孽太多,早晚要再连累子孙而已。”
“是这样吗?”秦含真笑笑,“我还以为他知道后头还有更大的祸事等着,因此才想要早早出了家,好躲过那一波灾劫呢。”
蜀王世子妃脸色又是一变,却是哑口无言。她是真的不知道,丈夫是否还谋划了更可怕的事,这回闹着要出家,又有何目的。面对秦含真的询问,她根本没底气去为丈夫辩解,说他是完全清白无辜的。
她只能沉默地看向一双儿女,眼中隐隐泛出水光来。
秋嬷嬷在旁也沉默了一会儿,她想起昨日听到蜀王世子那大胆的谋划,也不想说话了。她记起昨儿夜里,与她有几十年情谊的老宫人给她送了新做的秋衣来,却只是拿那匆匆完工的秋衣做借口,其实是在警告她,慈宁宫中似乎有些不对劲,有宫人在暗中留意她的行迹,问太后是不是对她起了疑心?她无言以对,心中更生惊惧。对于蜀王世子想的那个荒唐主意,她已经不想再帮他实现了。若她是孑然一身,为孩子死了也无所谓,可她身后却还有很多人。他们仅仅是为了她,才愿意冒着极大的风险出力相助。她怎么忍心看着这些人为了蜀王世子的狼子野心,葬送了性命?
秋嬷嬷看向肃宁郡王妃秦含真,不清楚她在蜀王世子妃与自己面前说这些话的意思。这究竟是在敲打前者,还是在试探她……
不等秋嬷嬷多想,就有宫人在门口唤她:“嬷嬷,太后娘娘那边唤您呢。”
太后相召,秋嬷嬷必须立刻就走了。她向秦含真与蜀王世子妃告了罪,退将出去,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眉间皱得死紧。
蜀王世子妃有些不安地看着她的背影。其实,她也想问问秋嬷嬷的。她想知道丈夫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这时候,秦含真又一次开口了:“不管蜀王世子是不是知道将来有祸事,他若与这祸事无关,就没必要怕成这样了。我只可怜小世孙与小县主,还有世子妃你……”她看向蜀王世子妃,后者脸色变了一变:“郡王妃你此言何意?”
秦含真微微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担心,这两个孩子会受连累罢了。他们的身体不好,尤其是小县主,若是没有了太后娘娘的庇护,以后可怎么办呢?”
蜀王世子妃惨白着一张脸,深吸一口气,正色看向秦含真:“郡王妃只管说出你的来意吧,不必绕圈子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了悟
秋嬷嬷被太后召过去,发现太后只是找她问一件小事,然后就留她在花园里聊天了,并没有什么要紧差事吩咐。她心里还记挂着后殿那边,哪里坐得住?不一会儿,她见太后沉默下来,似乎在安静地赏花,没再与身边的任何人搭话,便寻了个借口,表示要告退。
太后瞥了她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有什么要紧事,需得你忙来忙去的?我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又没什么烦忧,清清静静地过几年悠闲日子,聊聊天,赏赏花,兴致来了便与小辈们说说笑笑的,不好么?操那么多心做什么?把自己累死了,也没人心疼。”
秋嬷嬷心下一紧。她觉得太后这话说得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意思,但也不敢多想,只低头答道:“娘娘说笑了。老奴哪儿能象娘娘这般悠闲度日?还有差事要做呢。若哪日真闲下来了,老奴这把老骨头,恐怕就真撑不住了。”
太后微微一笑:“瞧你说的。既如此,你就去吧,省得你心里埋怨我,说我让你享清闲,是要害你呢。”
秋嬷嬷连忙赔笑:“娘娘言重了,老奴可当不起!”
太后挥挥手,继续赏花,不再说话了。秋嬷嬷虽心下不安,但毕竟与太后相处久了,知道她不会真跟自己生什么气,过后再探听也是一样的,还是蜀王世子妃那边更重要些。后者进宫顶多能留一个时辰,她得抓紧时间与对方说话,让对方趁着去劝蜀王世子的时候,尽力劝后者放弃计划。
然而今日秋嬷嬷的行动注定了不会顺利。她还没有回到后殿,就意外地在后殿门前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纤草。她看到纤草探头往后殿张望,忙上前拉着她避到一旁:“你在这里做什么?!”
纤草见是秋嬷嬷,连忙见礼,笑道:“我奉我们嬷嬷之命,过来给您送几贴膏药。先前嬷嬷听您说起,道是上回用着好,我们嬷嬷便又寻摸了些,您用着试试?”
这是东宫岑嬷嬷与慈宁宫宫人之间的正常人际往来,纤草拿这个做借口,倒也没人起疑。只是秋嬷嬷却知道不对劲,她压低了声音:“你给我实话实说!到底是过来做什么了?!”
纤草无奈,见周围好象没有别人经过,方才小声告诉秋嬷嬷:“东宫那一位听闻世子今日来了慈宁宫,偏偏她又被禁足了,没法脱身,只好打发我来探消息。我本不想来的,但那一位有句话说得有理。如今情势变化,不比早前。我们在东宫接下来要如何行事,不知世子可有章程?不把这事儿说清楚了,我们心里也难安。那位还让我托嬷嬷想办法,请太后娘娘下令传召她过来呢。只是我没敢,就先来问过嬷嬷。”
秋嬷嬷咬牙:“你们是听谁说的?!今日进宫的是蜀王世子妃,而不是蜀王世子。那一位正被禁足,慌乱间不知所谓也就罢了,你怎么也犯起糊涂来?!幸好你没真的进后殿,否则叫蜀王世子妃瞧见,岂不是节外生枝?!”
纤草心想,就算蜀王世子妃见到她了,顶多不过是让她帮着捎话给太子妃,求太子妃出面救小世孙罢了,她答不答应传话,都无碍大局,有什么可担心的?
秋嬷嬷知道纤草并不清楚蜀王世子的整个计划,暗暗叹了口气,便命她回转:“快回去吧,叫那位老实些。有什么消息我们会给她传话的,叫她不要轻举妄动!”
纤草很听秋嬷嬷的话,闻言虽然还是想不明白,却还是顺从地离开了。秋嬷嬷不放心,跟在她身后,一路见她顺利地出了慈宁宫的门,并没有什么人拦下她问话,也没人盯梢,心里才算是松了口气。
但太后与秦含真的怪异言行,还是让她心生警惕了,她知道自己以后要尽量少联系东宫的熟人了,楚良媛更是要尽快解决了才好。居然想利用太后来助她与蜀王世子相见……这已经出了格了。有些祸患,实在是不该留的。倘若蜀王世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听劝,她也只能亲自替他下决定了。为了晚辈们的平安,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哪怕他会怨她一辈子,她也必须去做。
秋嬷嬷并不知道,她与纤草在后殿前的几句交谈,正好叫殿中的秦含真与蜀王世子妃看见了。
秦含真问蜀王世子妃:“你可认得那名宫人?”
蜀王世子妃曾经是太子妃宫中的常客,又怎会不认得:“知道,是东宫太子妃身边的纤草。”
秦含真却早从赵陌那里听说了纤草的身份,便笑道:“太子妃身边的人跑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看小县主来的?还是得知世子妃在此,太子妃念着旧日情谊,特地打发人来见?平日里常听人议论,说太子妃对世子妃无情,如今看来,也不是如此嘛。”她给守在门边的丰儿使了个眼色,“去问问吴司言,太子妃娘娘是不是打发人来看世子妃了?若真是,就把人请进来吧?秋嬷嬷打发人走做什么呢?”
丰儿屈膝一礼退了出去。吴司言就在隔壁房间,倒也不费事。
蜀王世子妃却知道事情不会是秦含真说的这样。太子妃对她们母子是真的不念什么情谊。不过太子妃的侍女会出现在这里,也确实有些古怪,秋嬷嬷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
蜀王世子妃此时没心情多想,她还在考虑着秦含真方才劝她的那番话。虽然心下犹豫,她却也明白,继续纵容蜀王世子行事,她母子三人是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当初她就不该心存侥幸,为了儿子去助丈夫行事,结果落得如今一家四口处境堪怜。荣华富贵,又哪里有骨肉团圆重要?!
但是,蜀王世子毕竟是她的丈夫,是她儿女的亲生父亲。真的……要走到那一步么?
蜀王世子妃还在犹豫不决,秦含真也不催促,反正秋嬷嬷还没回来,她不着急。
不一会儿,吴司言便跟着丰儿过来了,并且在秦含真耳边说出了纤草的来意。
自打太后知道秋嬷嬷有问题后,便命吴司言等数名确定可信之人暗中监视起秋嬷嬷来。纤草是东宫的人,进了慈宁宫大门,就说要来寻秋嬷嬷,便有人一路暗中留意她,只是没让她察觉罢了。她与秋嬷嬷那番话,早有人潜在暗处偷听到了。虽然不知头尾,却也照实告知了吴司言。
秦含真心下盘算了一番,便对蜀王世子妃道:“我猜错了,纤草居然不是奉太子妃之命而来的,而是给秋嬷嬷送膏药来的。不过秋嬷嬷问了她几句话,问出她实际上是受了楚良媛的差遣前来。楚良媛想求太后召她过来说话,免了她的禁足。秋嬷嬷觉得纤草太不象话了,便打发她回去了。”顿了一顿,“这位楚良媛,世子妃可听说过?虽然是楚家千金,但事实上,她跟你们蜀王府还有些牵连呢。她父亲曾在蜀地为官,她的亲外祖父,便是前些日子身亡的顾长史。只是她父母去世后,她被过继给了同族的叔婶,又叫兄嫂送进宫来,做了东宫良媛。”
蜀王世子妃心下惊疑不定:“这……我虽听说过楚良媛的出身,却并不知道她与顾长史有关系!”若她没有记错的话,顾长史的外孙女儿,当初在王府里,似乎差一点儿就要选作世子侧妃了?只是年纪尚小,她又有心阻拦……
蜀王世子妃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楚渝娘了,也不知道楚良媛就是楚渝娘。如今听秦含真说破,前后一联系,再加上丈夫蜀王世子在东宫选秀那段时日里的某些怪异行径,还有顾长史的家就在世子府隔壁,以及那条近日曝光的地道……忽然间,她好象想明白了什么,脸色越发惨白起来。
但在惨白之后,她的面色又渐渐涨红了。
害怕之后,便是气愤。
她为了蜀王世子担惊受怕;儿子有病难医,被一场大火吓得差点儿丢了性命,蜀王世子也没放在心上;女儿在宫中与她骨肉分离,至今还是残疾,将来还不知能活几年……结果蜀王世子心里想的,只有那个储位!儿子过继皇室已经没有了希望,他现在竟然就打起更荒唐的主意了么?那可是太子的女人!一旦被人发现,蜀王世子固然是不得好死,他们全家也别想保住性命!混淆皇室血统,那是多么严重的大罪?!为了让自己的野种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赵砇已经疯狂到不顾正室嫡出的亲骨肉死活了么?!
蜀王世子妃露出了一个冷笑。她已经没必要再犹豫下去了。那个男人,从身到心都背叛了她。他大概只想到楚渝娘将来要为他生下的儿子,根本不管她与他亲生的一对儿女死活了吧?!既然他不仁,就别怪她不义了!
蜀王世子妃转向秦含真:“郡王妃的话,我都明白了。你说得不错,那个男人已经没救了,我却还要为两个孩子着想!我虽然知道得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请给我一天时间,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的。只要皇上能饶过我母子三人性命,能让我两个孩子将来能安安稳稳,衣食无忧,无论皇上有任何吩咐,我都愿意照办!”
秦含真本来还想再借着顾长史为由,说说蜀王世子的冷酷无情,进一步劝说蜀王世子妃的,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松了口,还有些意外呢。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没问题,我这就去找吴司言,给你找个地方。”她顿了顿,看向正在说话的小世孙与小县主,“需要为你们母子三人换个地方吗?慈宁宫里毕竟人来人往。”
“多谢了。”这话正中蜀王世子妃下怀,她当然不反对。但同时,她也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再跟秋嬷嬷说几句话。”
秦含真怔了怔:“你要跟她说什么?”这倒是有些风险……
蜀王世子妃冷冷一笑:“秋嬷嬷知道的,比我还多呢,若她也愿意开口,岂不是更好?要知道,世子可没少哄骗她!”
第六百二十四章 真相
秦含真走出慈宁宫后殿的时候,要费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了平静的表情。
她身后还跟着蜀王世子妃。后者表情平静之余,还带有一种仿佛大仇得报的喜色,但眼眸之中,又好象隐隐有几分悲哀。秦含真想起方才听到蜀王世子妃与秋嬷嬷的对话,也明白前者为何会有这种心情了。
她叹了口气,对蜀王世子妃道:“我听闻世子妃娘家母亲与兄弟已经上京来寻你了,眼下虽不知他们住在何处,但据说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到世子府外眺望,想必还指望着有朝一日能与世子妃重聚?世子妃不必太过灰心失望,既然有能与亲人团聚的希望,那日后世子妃与两个孩子的生活,总还有所依靠。只要世子妃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和盘托出,没有半点隐瞒,太后娘娘与皇上想必也会有所回报的。”
蜀王世子妃的眼神微微有了变化,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惊喜之色:“郡王妃此言当真?!我母亲和弟弟果真……”
秦含真点头:“这是真事。蜀王世子应该已经知道了,他没有告诉世子妃吗?听闻楚良媛之母日前在街上遇险,正好就被令弟所救。楚良媛得知后,还拿这个做理由,求太子殿下赏世子府一个恩典呢。”
蜀王世子妃的喜色顿时僵住,很快就化为了冷笑:“世子还真是……用心良苦呀!在他心目中,什么人都可以利用,什么情谊都可以舍弃,只要楚渝娘在东宫过得顺利就行了,是不是?!”
她这么问,其实并没有期待秦含真的回答,所以马上又对秦含真正色道:“郡王妃放心,我这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写下来。若有任何遗漏,皇上只管打发人来问我,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含真点头,看见皇帝的心腹大太监张朝贵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的角落里,想必是在等着给蜀王世子妃母子三人引路呢,便将蜀王世子妃请了过去,对张朝贵道:“接下来就拜托公公了。”
张朝贵笑着给她行了个礼:“王妃客气,就交给咱家吧。”他又向蜀王世子妃行了个礼:“世子妃就跟咱家来,小世孙与小县主自有人陪着玩耍,有细心周到的宫人服侍饮食起居,还有太医在旁候命,包管不会让两位小主子出事的。等世子妃做完了该做的事,便能与两位小主子相聚了。”
蜀王世子妃回头看见两个孩子在宫人内侍的怀抱下出得内殿,身边侍候的果然都是她所知道的细心周到之人,候命在旁的太医亦是惯常为两个孩子看诊的,也就放下了心。她对张朝贵笑了笑:“劳驾张公公了。”
张朝贵笑着行了一礼,又向秦含真辞别,便带着蜀王世子妃转身离开。
等小世孙与小县主一行人也随即离开后,秦含真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吴司言:“我们去见太后娘娘吗?”
吴司言道:“太后娘娘已经知晓了,此时有些不适,传话说让郡王妃先往乾清宫复命。日后有暇进宫时,郡王妃再来与太后娘娘说话吧。”
秦含真明白,吴司言方才就站在门外,屋里的人都说了些什么,她必然听得一清二楚,也会即刻向太后汇报。太后心情难过,简直太好理解了。秦含真此时也非常想见到赵陌,更希望先去找他。
她回过头,再看了一眼殿内呆坐的秋嬷嬷,心里不知该说些什么,暗叹一声,还是迈开脚步,朝慈宁宫外走去。
两刻钟后,她便坐在乾清宫中,向皇帝、太子与赵陌三人讲述自己在慈宁宫中的经历,尤其是当蜀王世子妃决定了要站在皇室这一边,供出丈夫罪责之后,与秋嬷嬷再次相见时所说的话。
她惊叹地道:“原来蜀王世子妃心里一直怨恨着秋嬷嬷,只是从来不表现出来罢了!因为当初小县主在慈宁宫里摔断了腿那一回,是跟秋嬷嬷有关的!”
蜀王世子的小女儿小县主并不是自己从窗台上摔下来的,原因也并不是因为身边的侍从疏忽职守这么简单。当时几个王家女与王嫔在慈宁宫花园中发生争吵,惊动了宫人,太后身边的人前去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太子妃也听说了,赶去调停,却发现几个王家女身边都没有侍从。太子妃警惕这几个王家女,命人去寻找这些侍从时,无意中找到了慈宁宫后殿。当时没人觉得这有什么,只到不久之后,发生了小县主摔落事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寻找王家女侍从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直到蜀王世子妃今日与秋嬷嬷说起,秦含真方才知道,原来当时秋嬷嬷正与惠太嫔秘密见面,将一样要紧物事转交到对方手中。要是被东宫的人发现,后者偏偏又不是秋嬷嬷熟悉的人,将来很可能会给秋嬷嬷带来无尽的后患。蜀王世子派在小女儿身边侍候的奶娘,事实上也是他的心腹。当时为了掩护秋嬷嬷,奶娘亲手把小县主推下了窗台,引发骚动,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方才趁乱让秋嬷嬷离开了。冒充王家女侍从进宫的惠太嫔娘家亲人,也是在见过惠太嫔之后,被秋嬷嬷安排着去了外命妇侍从休息的地方,才没有引起怀疑的。
虽然小县主摔伤之事,并非秋嬷嬷主使,但她却确实是根源。蜀王世子一直隐瞒妻子真相,但蜀王世子妃爱女心切,怎会不去调查导致女儿伤残的真正原因?当她知道了实情后,虽然一直没有表露出来,但内心深处,却还是对秋嬷嬷生出了极深的怨恨。奶娘她可以报复,秋嬷嬷却是蜀王世子看重的帮手,不是她能动得了的。今日蜀王世子妃做出了背叛丈夫的决定,立刻就将秋嬷嬷供了出来。
不过,秋嬷嬷其实也算是个可怜人。她确实是因为昔年与蜀王的几分旧情谊,才决定要庇护、帮助蜀王世子的。当时她丧夫丧子,为夫家所不容,才回宫继续侍候已成为皇后的旧主涂氏。宫变之后,涂氏成为了太后,又收养了失去生母的蜀王等小皇子们。秋嬷嬷被分派去照看蜀王,日久天长,渐渐地就把蜀王当成了自己的亲骨肉一般。蜀王的儿子就成了她的孙子。在“儿子”惨死之后,护着仅剩的“孙子”,努力帮助“孙子”心想事成,就是她背弃与太后多年主仆之情的缘由。只是,她对“孙子”是一片真心,那“孙子”对她,却仅仅是利用而已,多有哄骗之举,她却从来都没有发觉。
蜀王世子妃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丈夫对秋嬷嬷所说的谎言,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关于蜀王之死。
秦含真对皇帝、太子与赵陌道:“原来蜀王府的死士、私兵,最初都是蜀王世子培养出来的!他初时做这些事,是怀着自己的私心。因为他身体不好,远不如弟弟更得父母宠爱,他总猜疑父母早晚会把蜀王爵位传给幼弟,便在暗中收罗人手,预备万一。不过他那时手段不够,很快就被蜀王发现了,蜀王将他的人手收为己用,又发现了长子的小心思,开始为小儿子的未来操心。”
都是亲生儿子,蜀王哪怕更偏爱小儿子,也不可能把寄予厚望、继承家业的长子给废了。一点小心思,在蜀王看来无伤大雅。但为了小儿子的未来,却需得给他寻个好去处,免得两个儿子兄弟阋墙,伤了手足和气。蜀王过去是打算在蜀地寻一处富庶之地,给小儿子做郡王封地的,但发现长子容不得小儿子后,生怕小儿子留在蜀地,对其不利,才转而打起了外地的主意。听说了晋王世子上京谋求入继皇室的消息,他就开始为小儿子谋划那个皇嗣之位了。
这是最初的起源,倒也罢了。等到蜀王事败被圈禁后,由于朝廷派出传令的人前往蜀地需要时间,蜀王世子先一步得到了消息,就打了个时间差,在那短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了后手,包括转移死士,掩藏财产,还有联系宁化、广昌两位郡王,等等。宁化王谋逆,背后也有蜀王世子的谋划。他促请父亲与宁化王暗地里结盟,借着秋嬷嬷这股人脉,助宁化王成就大事。作为回报,在宁化王计划成功、得掌大权之后,就需得让蜀王一家回复自由,然后重回蜀地,继续做富贵风光的蜀王。
宁化王事败,蜀王世子从自己暗中的人手处先一步得到了消息。他立刻做出了决定,出卖宁化、广昌二王,出卖自己的亲生父亲与亲兄弟,换取自己的平安。他对秋嬷嬷痛哭,声称这是蜀王亲自做出的决定,为的是保住蜀王府一脉,让他这个最清白无辜的儿子能够存活下去,重获自由,绵延血脉……
秋嬷嬷相信了,还一直继续帮助蜀王世子。她以为自己是在完成“儿子”的遗愿,却并不知道,她帮助的,其实是真正害死了她“儿子”的人。
若没有蜀王世子,蜀王可能根本不会肖想储位,也不会有谋逆之举,更不会助宁化王谋逆,然后被赐毒酒。然而谋划了一切的人平安活了下来,还获得了他的一切。秋嬷嬷心里暗暗怨恨着宫里所有“害死”了蜀王父子的人,却漏过了最大的罪魁祸首。
真相揭开,秋嬷嬷崩溃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真相
皇帝与太子听到这里,都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皇帝叹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秋嬷嬷无子无女,将蜀王视若亲生,爱屋及乌,谁能想到,蜀王世子对她只有欺瞒与利用呢?如今大错铸成,也难怪她会接受不了。”
太子则道:“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秋嬷嬷不是忘了分寸,背弃了太后娘娘与她的多年情份,为私情所惑,不顾是非黑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又怎会有今日的下场?她被蜀王世子欺瞒,固然可怜。但她也同样欺瞒了太后娘娘与父皇,根本谈不上无辜。”
皇帝闻言,只能再感叹一声。
太子转向秦含真,微笑着道:“蜀王世子妃态度转变如此忽然,都是侄儿媳妇的功劳。此番真是辛苦你了。”
秦含真忙起身行礼:“不敢当太子殿下这一句辛苦。侄儿媳妇其实并没费什么事,先前劝蜀王世子妃为了儿女平安与前程着想,不要再包庇蜀王世子,蜀王世子妃当时还在犹豫不决,后来是侄儿媳妇提起楚良媛乃是顾长史外孙女,本打算拿顾长史之死来说明蜀王世子冷酷无情的,不成想世子妃忽然就炸了,立刻什么都愿意配合了,好象对蜀王世子无比怨恨似的。”
她顿了一顿,有些迟疑:“蜀王世子妃似乎……对顾长史的外孙女十分忌惮。她与秋嬷嬷说话时,就质问过秋嬷嬷,为何要向她隐瞒顾长史外孙女之事?她说当初蜀王世子让她装作重病,向太子妃托孤,就是为了说服太子妃过继小世孙,但秋嬷嬷没有尽心尽力帮忙劝说,也无视蜀王世子意图杀妻的举动,如今却又帮蜀王世子与楚渝娘重拾旧欢。她质问秋嬷嬷,自己一向恭顺,秋嬷嬷为什么如此无情,先害她的女儿,如今又包庇……包庇奸夫|**,为了还未出生的野种,就要害她的儿女?”
皇帝与太子的脸色都变了。
赵陌担心妻子说错了话,忙上前问:“这是怎么说的?蜀王世子妃是这么形容蜀王世子与楚良媛关系的么?”
秦含真点头:“她是这么说的,而且没有避讳我与吴司言。秋嬷嬷当时脸色都变了,想要制止蜀王世子妃的时候,蜀王世子妃却一句接着一句地逼问她,秋嬷嬷想要否认,蜀王世子妃便立刻说出了蜀王世子欺骗秋嬷嬷的话来,之后便是各种拆穿揭露了。秋嬷嬷在被这些话说懵之前,除了几句‘世子妃误会了’、‘世子妃不要再胡言乱语下去’以外,基本就没别的了。而她被说懵之后,还说了一句‘我原也不知这些’。这一句,是在她被蜀王世子妃的话说得六神无主之后,神色茫然间透露出来的,此后便再也没有说过话。我想,这话应该是秋嬷嬷的真心话。”
如果联系到秋嬷嬷昨日去蜀王世子府见他时,与他发生的激烈争吵,说秋嬷嬷原本并不知道蜀王世子真正的盘算,也不是说不通。但是……蜀王世子与楚良媛,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赵陌转向皇帝与太子:“看来……顾长史的外孙女与蜀王世子之间,应该早有瓜葛,还引得蜀王世子妃心存忌惮。只是蜀王府被抄后,顾长史革职丢官,带着外孙女返回京中,蜀王世子妃并不知道他们祖孙二人的下落,更不知道顾长史的外孙女改了身世,成为了东宫的楚良媛。如今她听闻侄孙儿媳妇说起楚良媛就是顾长史的外孙女,又与蜀王世子有联系,才会一时激动失态,什么都不管不顾,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个中缘由,还得看蜀王世子妃写出来的供状,才知道详情。”
皇帝严肃地点了点头,冷笑道:“也罢,即使不看供状,知道楚氏女与赵砇纠缠不清,她也不配再侍候太子了。”
太子沉着一张脸,任是谁知道自己可能戴了绿帽,心情都好不起来。他其实并没有真正宠幸过楚良媛,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假象,只是为了试探楚良媛的目的而已,所以,也不清楚对方是否早非完璧。他从前以为她背后的是楚家人,后来发现她实际上与蜀王世子有关时,也以为她只因为是蜀王府长史的外孙女,才想为蜀王世子效力的,根本没想到男女关系上去。倘若她真的与蜀王世子有私情,此番又入了东宫……蜀王世子妃联想到的事,太子也想到了,猜到蜀王世子有混淆他子嗣血脉的企图,不当场骂出来,已经是太子够涵养了。
蜀王世子对储位到底是有多执着?弟弟过继不来,就想让儿子上,儿子过继无望了,哪怕是把自己的女人送进宫,也要生出个野种来,成为东宫继承人?这种事就算他能做成,也见不得光,他自己更不可能明正言顺地沾光受益,重获自由与权势。而若是做不成,他的小命直接就保不住了。他是疯了吗?才会想出这种法子来?正常情况下,就算是大胆一点的人,要送个美人进宫去做太子的妾室,不是指望她能得宠生子,稳固地位,掌握实权之后,为自己说好话的吗?直接给人带绿帽是什么鬼?
秦含真小声道:“我觉得吧……这事儿很可能只是蜀王世子妃自己的猜测而已,她先前连楚良媛是谁都不知道呢。楚良媛是靠着太子妃和楚家的关系才入的宫,太子妃没理由会用这种办法坑太子殿下,楚家也没理由跟蜀王世子这么一个失败者勾结,倘若楚良媛真的……不清白,她不可能过得了那么多关,顺利进宫来的。秋嬷嬷再神通广大,人脉再广,这宫里也有她伸手不到的地方。而楚良媛进宫几个月了,也就是近日才传出承宠的消息,她也没怎么着急……”
秦含真是想说,楚良媛跟蜀王世子就算真有私情,也不存在她先怀了孩子再进宫做东宫良媛的可能。所以……估计她的身体现在还是清白的?蜀王世子就算真想弄出个野种来,也是以后的计划了。
赵陌心中一动:“蜀王世子似乎有意进宫来?虽然去的是慈宁宫。秋嬷嬷是不是一直在劝太后娘娘,让蜀王世子进宫去瞧瞧小县主,唤起他的慈父之心,好打消出家的主意?”
太子淡淡地道:“不仅如此。孤只是命人在楚良媛窗前提起一句,蜀王世子今日进宫,她就匆匆叫来纤草,让纤草前往慈宁宫探消息了。”
秦含真眨了眨眼:“是了,纤草好象还跟秋嬷嬷说,楚良媛让她想办法在太后面前进言,让太后下令召自己去慈宁宫呢,否则有太子妃的禁足令在,楚良媛根本没法出屋子。”
楚良媛听说蜀王世子在慈宁宫,就千方百计企图赶来相见。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呢?如果再联想到楚良媛前两日才刚刚“承宠”,答案简直是显而易见的。
赵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所以昨日秋嬷嬷才与蜀王世子争吵么?倘若要给他俩有时间私会,地点就在慈宁宫,还要隐秘,且要掩人耳目,秋嬷嬷要承担的风险太大了。这哪里是她能做到的事?”
秦含真对他说:“秋嬷嬷不是质问他,真要对小县主如此无情吗?说不定蜀王世子是想让秋嬷嬷在小县主身上弄点手脚,让她生个病、受个伤什么的,好让蜀王世子能以关心女儿身体的借口,在慈宁宫里多留些时候呢。但就算是这样,秋嬷嬷要承担的风险还是太大了!那可是在慈宁宫里!”
秦含真估计,蜀王世子原本的计划没那么冒险的。蜀王世子府与顾家宅子之间有地道,只要找个心腹冒充他留在府中,他自己悄然通过地道前往顾家宅子,再由那群所谓的外地客商护卫,离开官兵的包围监视,在外头秘密与楚良媛相会,安全性要大得多。楚良媛虽然人在东宫,但她时常陪伴太后礼佛。太后时不时就会派个宫人往城中各大寺庙布施、祈福,有秋嬷嬷做内应,楚良媛未必揽不到这样的差使。她身边侍候的人如果有秋嬷嬷安排,安排上他们的“自己人”,只要小心一点,与蜀王世子私会,是有可能办得到的。整个过程,只要有一个时辰就足够了!要是蜀王世子效率高一些,半个时辰也行哪!
可惜老天爷不帮忙,先是地道曝光,接着又是蜀王世子被圈禁得更严密,楚良媛又为太子妃所忌,一直被禁足,甚至是被发现了可疑之处……再多的计划,都只有失败的结果了。
太子不知是不是也联想到了这些,不想再听下去了。他转向皇帝:“父皇,下旨吧。这种阴私之事,即使没有证据,也没必要公开审讯了,没得坏了宗室名声。”
皇帝黑着脸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不是赵陌与秦含真这两个晚辈能插手的了。秦含真也十分乖觉,配合地跟在赵陌身后,向皇帝与太子辞行。
他们小夫妻俩走出乾清宫上书房的时候,张朝贵正好匆匆来报:“太后娘娘说,秋嬷嬷想再见蜀王世子一面,问个清楚。”
太子不想答应,但皇帝却道:“给秋嬷嬷一个明白也好。我们父子也正好可以问个清楚,省得叫人说冤枉了谁。”
真要让秋嬷嬷再见蜀王世子一面,不是前者出宫,就是后者进宫了。但太子厌恶蜀王世子,慈宁宫人又多,易走漏风声,皇帝便下旨,命人押送秋嬷嬷,前往蜀王世子府。
张朝贵领旨而去。秦含真目送他的背影,转头看了看赵陌。赵陌拉起她的手,微笑道:“我们回家吧?”
第六百二十六章 惊变
等秦含真与赵陌回到肃宁郡王府的别院后,太阳已经西斜了。
他们足足在宫里待了大半天的功夫,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回到家里,秦含真就立刻吩咐人做两碗汤面来,不必用什么老火汤了,清汤面就行,早饭时厨房做了不少面条,这会子剩下不少,加上热汤现煮,应该还能吃。
小夫妻俩对坐着吃完了汤面,觉得胃里好受些了,才有心情端着一杯茶,对着流水假山,一边赏景,一边说闲话。丫头们都退到十米以外,除了丰儿离得近些,能听得见他们召唤外,其余人等包管一个字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秦含真喝了一口香茶,长吁一口气:“今天进了一趟宫,还真是……”想想今天的经历,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了,心里有些纠结。
赵陌则道:“还好更多的阴私之事,都要等蜀王世子妃写出来的供状呈到御前后,方才知晓。我们早早离宫也好,真相已然大白,那些污人耳朵的话,少听些也不是坏事。”
秦含真笑着倚到他胸前:“你今天特地问我,是不是蜀王世子妃直接说出蜀王世子与楚良媛是奸夫***的话?这是担心我在皇上和太子面前说错了话,会引发两位贵人不满吗?”
赵陌无奈地顺手揽住新婚妻子的娇躯:“你既然明白,还问我做什么?这种事说出来总是不好听的。哪怕你只是去替皇上办事的,毕竟涉及到太子殿下的颜面,这会子还好,他知道你是为了替他出力,你又是皇后娘家的晚辈,他自不会与你为难。但万一有朝一日,他成了九五至尊,心情一时不好了,又因秦家某些不懂事的小辈做出了什么事,对秦家产生了不满,天知道他会不会记起今日你所说的话,迁怒于你呢?皇家人再和气厚道,也小觑不得。若以为他是个宽厚的人,便认定他不会与你计较,那你吃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秦含真想了想,便道:“多谢你替我着想了。当时我确实没想那么多,蜀王世子妃这么说了,我便照样转述出来。如今想想,确实应该在言辞上更谨慎一些。不过还好,吴司言他们都在场,完全可以为我证明,我只是转述了蜀王世子妃的话。我把听到看到的事,一五一十转报给皇上和太子殿下知道,而不做任何的修改或掩饰,也算是率真与忠心。皇上也好,太子殿下也好,应该都不会跟我生气的。我怎么说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晚辈,以后行事小心些,不行差踏错,他们又怎会迁怒到我身上呢?你放心,我心里会时时记得他们的身份,不敢有半点怠慢,但是吧……太过拘谨了,他们估计也会不自在吧?”
赵陌想想也是,他能在皇帝与太子面前得宠,态度够自然亲昵却又不失分寸,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他便笑着搂住秦含真说:“也罢,反正我会时时在他们面前为你说好话的,绝不会让二位贵人因任何事迁怒到你身上。反正今天的事,蜀王世子、楚良媛与秋嬷嬷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皇上与太子殿下为他们三个生气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想得到你在其中说了一句什么话?”
秦含真笑嘻嘻地从身前小几上摆设的果碟里拿了一块水果,塞进了新婚丈夫的嘴里,当作是他这一番尽心维护的谢礼。
在皇帝与太子面前不好说的话,如今夫妻之间闲聊几句,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秦含真小声问赵陌:“你觉得我们今天推测的话靠谱吗?蜀王世子……真的有那样的打算?”
赵陌撇嘴:“十有八|九!每件事都是对得上的,若他没那想法,又为何做这许多奇怪的事儿?甚至连他嚷嚷着要出家,我都觉得,兴许他是打算在城里寻个寺庙挂单,将来楚良媛若是成功糊弄了太后,带着几个事先收买好的宫人内侍出宫礼佛,正巧找上这家寺庙,便有机会与蜀王世子私会了。出了家又如何?蜀王世子这样的人,难道还真指望他会谨守清规不成?”
秦含真心有同感。她叹道:“这一回,蜀王世子应该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了吧?也不知道秋嬷嬷特地要求再见他一面,会从他嘴里问出多少事来?”
赵陌道:“多少事都不重要了。他的罪行难道还真能送到宗人府公开审理不成?只怕连宗人府宗正那边,都不好说得太详细的。皇上已经在准备禅位给太子殿下了,在这个当口,怎么好让太子殿下失了颜面?不过让蜀王世子无声无息地‘病逝’,虽然一样是个死,却又太便宜他了。我估计皇上应该会给他寻个罪名吧?希望秋嬷嬷那边真能招出点有用的话来。”
秦含真心下微微一动:“其实……我觉得可以稍稍利用一下楚良媛的。顾长史不是死了吗?要是楚良媛因为伤心外祖父之死,主动告发蜀王世子欺君,说挖地道的事儿不是顾长史主使的,他只是奉蜀王世子之命行事,如今却被当成替罪羊了。还有楚良媛冒名入宫之事,也是蜀王世子的主意。这么一来,蜀王世子便有了欺君之罪,怎么罚他都不为过,让他畏罪自尽也不会引起外界质疑。楚良媛身世不清白,就此打入冷宫也好,赐死也罢,无颜面对世人而羞愧自尽,都是合情合理的。一般人都不会想到太子是不是戴了绿帽,只会觉得蜀王世子狡猾胆大又残酷无情。要是能找到他那些手下来现身说法,就更好了。当然,是不是他的手下,那还不是密谍司说了算吗?”
赵陌听得笑了:“这事儿好办,密谍司还盯着他的几个手下呢。我们出宫出得早,这会子只怕皇上已经下令收网了。就是可惜有几个早先跟丢了的人,不知道密谍司的人能不能抓到。”
他觉得秦含真的主意不错,虽然稍稍洗白了顾长史一下,不过考虑到顾长史参与了蜀王世子的计划,就算只是从犯而不是主犯,也清白不到哪里去,顶多就是挽救了顾长史儿子媳妇孙子的性命,但仕途是保不住了。顾家落得这样的结果,也就差不多了吧?关键是要维护住太子殿下的颜面才好。利用楚良媛,还能顺手坑楚家一把。楚良媛冒名入宫,外人不知,楚家人却是心知肚明的,这个欺君之罪可大可小,他们绝对逃不过去。楚正方夫妻满肚子算计,也是时候付出点代价了。
赵陌与秦含真私下里讨论着事情的后续,想着明日再进宫去给皇帝与太子献计。谁知道他们还没吃晚饭呢,宫里便来了急召,再次召赵陌进宫去。
赵陌与秦含真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天色都要黑了,宫门眼看着就要下钥,皇上还派人来急召赵陌前去,必然是有重要的事发生了。
秦含真匆匆给赵陌换了衣裳,因来不及吃饭,便给他塞了几块方便携带的点心,又用小荷包塞了几块糕点,给他带在身上,嘱咐道:“要是饿了,记得吃一些。宫里若有大事,只怕是想不到要吃饭的。”这是她今天亲身经历带来的经验。
赵陌收好了点心,匆匆出门,快马往宫里去了。秦含真留在家里等待消息,心里还有些不安。她吩咐阿寿出去打听消息,关键是去蜀王世子府打听。他们夫妻出宫时,宫里还太平无事,如果如今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不在宫中,便在蜀王世子府了。却不知道蜀王世子是不是又闹出夭蛾子来呢?
赵陌是快要三更天时才回来的,面上犹带倦意。秦含真一直没睡,坐在窗前等候,见他回来了,连忙叫人备热水宵夜,然后亲自迎上去扶他坐下:“很累吗?我还以为你今晚没法出宫了呢。”宫门下钥都是有规矩的,一般人赶不上时间,可能就在外宫的值夜房里睡下了。赵陌在外宫就有这么一个过夜的居所,是跟朝臣们的值夜房在一处的,条件一般,但还算干净。
赵陌无精打采地道:“我进宫领了旨意,便出来了,在蜀王世子府里忙活半宿,不知见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事。做完我就回来了,反正这种善后的事儿,皇上与太子殿下也不会急着等消息,我明儿再进宫去复命,也是一样的。”
“善后?”秦含真眨了眨眼,给他塞了杯温度刚好的宁神茶,“蜀王世子府出什么事了?他又闹夭蛾子了吗?”
赵陌苦笑:“蜀王世子没闹夭蛾子。他死了。”
秦含真吃了一惊:“怎么?难道是知道自己阴谋曝光,畏罪自尽了?!”
“如果他真是畏罪自尽倒好了。”赵陌无奈地说,“但他不是。他是被杀死的,秋嬷嬷亲手用簪子刺了他十几下,血都快要流满半个书房了。杀完他之后,秋嬷嬷反手一簪,也把自己了断了。守在一旁监视的内侍都吓得呆住了,根本没来得及阻止。等把人叫进来救人,哪里还救得回来?”
谁能想到秋嬷嬷会忽然愤起杀人呢?她就算被蜀王世子欺瞒了,也好歹是把对方当成亲孙子一般疼爱的人。心里便是有再多的不满,伤心失望是有的,但是……杀人?真真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原来死去的蜀王才是她最看重的“儿子”,蜀王世子不过是她“儿子”的附庸罢了。害死了蜀王的人,就算是蜀王的亲骨肉,她眼里也是容不得的。反正蜀王府还有一位小世孙,血脉未断,她杀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就是现场血腥了点儿,叫赵陌累了半晚上罢了。
不过赵陌累归累,却半点都不同情蜀王世子。他对秦含真道:“你知道么?蜀王世子真个打算找借口进慈宁宫,与楚良媛私会的。你我先前的猜想半点不错,而且他还更无情一些。他不是想给小县主弄出些小伤小病,好借口在慈宁宫多待一两个时辰而已。他还想把女儿弄死了,好借着苦肉计,求得太后垂怜,放他自由呢!做父亲做到这个份上,他也算是个人?!”
第六百二十七章 善后
利用亲生女儿的性命,为自己谋利,那确实不是人父所能为。
不过蜀王世子为了他的阴谋诡计,早已到了疯魔的地步。连他的心腹都能为了保守秘密,将他的亲生女儿摔伤致残,他本人当然不可能是个慈父。当初他哭诉什么父亲蜀王的阴谋害得女儿致残,所以选择了告发父亲幼弟之罪,只不过是托辞罢了。他其实就是想用至亲的性命,换取自己逃出生天而已。
秦含真对赵陌说:“这个人已经走火入魔了,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想到要牺牲亲骨肉的性命,也没什么出奇的。他对亲生儿子都不见得有多么疼爱。”
赵陌道:“他又不参禅,也不学道,说什么走火入魔?他闹着要出家,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不轨图谋寻借口罢了。”
好吧,就算是感情再好的新婚夫妻,也还是会存在代沟的。
秦含真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秋嬷嬷捅了蜀王世子这么多下,然后又自杀了,身边既然有人看着,居然没能阻止她?就算是惊得呆住,也未免呆得太厉害了吧?”
赵陌说:“我也觉得奇怪。那内侍原是慈宁宫中人,也与秋嬷嬷相识,只是素来关系平常些,太后娘娘觉得他还算可靠,嘴又紧,才会派他去的,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犯错。张朝贵公公已经把人交到敬事房太监手上了,还得严加审问过,才知道他到底只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纵容呢。毕竟……秋嬷嬷在宫中几十年,在宫人内侍当中德高望重,人脉极广,谁也不知道那内侍是否也与她同谋。”
秦含真想了想:“不需要是同谋,只要是曾经帮着办过点小事,又或是与其他替秋嬷嬷办事的宫人有交情的,就足够了。因为秋嬷嬷的关系,宫里有许多宫人参与了蜀王世子的阴谋。他们做的那些事,没被发现还好,一旦被揭发,绝不会有好下场。因为蜀王世子之故,他们被牵扯进去,如今事情失败了,未来是什么样的前程在等着他们,尚是未知之数。但有机会报复一下罪魁祸首,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也许那个内侍只是坐视秋嬷嬷行凶而已,却没想到秋嬷嬷竟然会自杀了。”
赵陌皱了皱眉头:“不管真相为何,宫中牵连到此事之中的宫人内侍实在是太多了,也不知道什么人参与过,什么人没有。秋嬷嬷一死,知道所有人员名单的人,也不知还有谁。除了纤草与那名曾经与纤草接头的老宫人以外,我们根本不知道都有哪些宫人做过蜀王世子的帮凶。可若是不去查清楚,任由这些人留在宫中,便是极大的隐患。”
新君可能很快就要登基了,皇上爱子,怎会容许太子的身边留有那么多居心叵测之人?可如果要大开杀戒,又很容易造成冤假错案,且杀戮太多,也有伤天和。
皇帝虽然是从极为残酷的夺嫡之争中走过来的,而且他一家三口都在夺嫡过程中遭受到极大的伤害,妻子早亡,他们父子二人身体不好,子嗣艰难。为了给儿子积福,皇帝在位几十年,一直都非常爱护百姓,注意行善积德。能不杀人,就尽量少增杀孽。因此,皇帝一向有仁爱的名声,朝中百官对此十分满意,没少歌功颂德。如今太子身体好转,又后嗣有望,皇帝更觉得自己这几十年没做错。眼看着就要禅让皇位给太子了,他只有盼着儿子做皇帝做得更顺利的,万没有在这时候大杀特杀,伤了子孙福祉的道理。
对此,秦含真很快就有了个主意,对赵陌道:“这个很容易啊,不是马上就到万寿节了吗?就说要给皇上祈福,给太子祈福,把宫中宫人放一批出去吧?主要放慈宁宫和东宫的人,所有可疑的都放走。反正太子后院人少,将来也用不到许多侍候的宫人。真的不够人使唤了,再招新的也可以。皇上换人做了,侍候的人当然也要跟着换的。外界不会觉得有问题,说不定还会觉得皇上仁厚呢。”
赵陌有些吃惊,仔细想想,似乎是可行的,不过有一个问题:“眼下我们并不知道哪些宫人可疑,哪些没有。万一有人不愿离开,留在宫中了呢?”
秦含真哂道:“秋嬷嬷与蜀王世子之间,是一个坑人,一个发现真相把坑她的人反杀了,谁也没冤枉谁。所以,秋嬷嬷之死,怪不到太后、皇上与太子殿下头上。只要把这件事的真相在慈宁宫宫人当中说清楚了,那些曾经暗中参与过秋嬷嬷策划的行动的人,心里便明白谁是谁非。要是聪明人,听说皇上要放宫人出宫,就该明白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了,早早离开皇宫,天下之大,随他们上哪儿去不行?再也不必担惊受怕,害怕哪一日便有人发现他们曾经做过的事,要了他们的性命去。而如果不是聪明人……又或是心里还存着坏心,打算潜伏在宫中搅风搅雨的,将来皇上与太子殿下查出来了,该杀就杀,该罚就罚。这样的人估计还是少数,罪有应得,也谈不上多增杀孽,更不算冤枉了。”
赵陌听得笑了:“这话说得不错。虽说这么一来,可能会放过许多本该严惩之人,但能查出罪状的人都已先行处置了,其余的……放了就放了吧。太后、皇上与太子都能安心,那些人也没法再留在宫中生事了。”当然,如果事后密谍司那边再查出哪个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该清查的还是会清查,该追究的还是会追究,到时候引起的风波也会更小。
赵陌心头一松,就觉得困意涌了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秦含真见状,忙让人把宵夜送上来,服侍着他吃了些,垫了垫肚子,又拉他去简单洗漱过,便扶他上了床。他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直到天大亮,方才醒转。大约是休息得好了,心头大事又解决了的缘故,他的精神极好。
秦含真陪着赵陌梳洗过,吃了早饭,便送他出门。赵陌想到今日进宫,肯定还要继续为昨日之事善后,不知要忙活到几时,便忍不住叹气,又对秦含真说:“若是得闲,也可以往宫里走走。太后娘娘那儿,恐怕还需要有人开解。外人不知情,太妃太嫔们大都被蒙在鼓里,你是知情人,过去劝慰几句也好。不过太子妃那边,你就暂时别多逗留了。今日东宫肯定还要处置楚良媛的,太子妃还不知会如何呢。”
秦含真应了声,送他出门,回来处理了一些郡王府事务,方才换了一身衣裳,登车进宫去。
太后娘娘今日的精神有些不太好,不过悲色并不重,只是心情郁郁罢了。她见秦含真来了,缓缓点头:“你也听说了吧?陌哥儿昨日忙活了半宿,辛苦他了。”
秦含真小心赔笑着行过礼,在太后下首坐了,缓声道:“不敢说辛苦,郡王爷能为太后娘娘、皇上与太子殿下办事,是他的福气。只是可惜,秋嬷嬷……”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继续说下去:“主仆数十年,哀家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是这么一个糊涂人。犯了错,认了罪,把该领的罚领了,向哀家赔礼道歉,才算是全了我们多年的情份。没成想,她礼也不赔,罪也不认,只是向哀家磕头,求哀家答应让她再见赵砇一面。哀家想,她要是不问清楚,估计也不肯死心,便让他们见吧,谁知这一见……就回不来了。她真真是满心满意都惦记着那个所谓的孙子,却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赵砇那性子……能把她当亲祖母看么?若不是她在哀家身边侍候了几十年,又在哀家面前还有几分脸面,赵砇还能处处哄着她?明明平日里看着是个明白人,结果却在要紧事情上这般糊涂!真叫哀家失望无比。”
对于令她失望的人,太后不想多说什么。她特地允许秋嬷嬷在宫中收的两个干女儿去为秋嬷嬷收尸,在京城里寻间小寺庙供奉,就已经是开恩了。至于那两个干女儿,她也下令,叫她们不必再进宫来了,连着行李铺盖,还有秋嬷嬷的遗物,一并带走吧。
太后对秦含真道:“这两个丫头,素日跟在秋嬷嬷身边,也算是侍候了哀家十来年的人了。哀家素日瞧她们还算勤勉,又是整日在哀家跟前,少言寡语的,想必不曾为赵砇那混账做过什么要紧事,哀家便做主,放她们一条生路。只是往后,哀家也不会再理会她们的事。无论她们在外头过得如何,都是她们的命。”
秦含真心想,皇室成员的厚道性子,还真是如出一辙的。不过太后看来已经考察过这两个宫人,方才决定放人,她又何必多言呢?便笑着道:“太后娘娘仁厚,若换了是旁人,哪儿有这般宽仁的?那两名宫人能遇到娘娘这样的主子,真真是三生有幸了。”
太后叹了口气:“有的人本来比她们还要有幸呢,但也要知道惜福才行。”
这话自然是在说秋嬷嬷了。看来太后还在为秋嬷嬷而纠结呢,秦含真只微笑不语,打算拿别的话转开太后的注意力。
不过太后的心思,还是在昨天发生的事情上:“蜀王世子妃还在宫里呢,她与两个孩子待在一处,倒还平静。不过……她日后若真想带着两个孩子回蜀地依附娘家度日,男孩儿还罢了,女孩儿的伤可不好办呢。哀家打发人跟她说,可以把小县主留在宫里,也省得孩子千里奔波受苦,她竟然婉拒了。这叫哀家说什么好?做爹的狠得下心肠,这做娘的,也心硬得很。”
秦含真怔了一怔。
第六百二十八章 李氏
秦含真再次见到蜀王世子妃时,她已经换了一身打扮,不再是宗室贵妇的华服,而只是颜色素淡的细布衣裙,头上簪着没有任何花纹的素银钗,耳上塞着两颗式样最简洁的银丁香,脂粉不施,却是平静淡然的模样。
她冲着秦含真淡淡一笑:“未亡人已不是宗室妇,郡王妃唤我一声李氏便是了。”
秦含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已经听说了蜀王世子的消息?”
李氏神色平静地道:“听说了。秋嬷嬷会有此举,倒也不奇怪。赵砇欺瞒秋嬷嬷在先,如今死在秋嬷嬷手中,也算是罪有应得。”
这话从蜀王世子的妻子口中说出来,怎么听着有些奇怪呢?
秦含真轻咳一声,道:“看来你已经把你所知道的蜀王世子罪状,都送呈御前了?”
李氏点了点头:“我知道的都写了,想必没有遗漏,反正我知道的事情,原也不多。秋嬷嬷知道的更多,可惜……她如今死了,死无对证。就算能抓到赵砇那些四散的秘密人手,也不可能供出赵砇所有的秘密了吧?那个人,从来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人知道他所有的事。”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不过,他人都死了,罪证什么的,也都没有意义了。事情关系到东宫后院的阴私,牵扯到了太子殿下的颜面,定然不会公之于众的。赵砇也算是逃过一劫?只是以他的性情为人,他人都死了,想必也不会在乎身后之事。”
秦含真清了清嗓子:“我听太后娘娘说,你要带着儿女返回蜀地去?是要与娘家人团聚吗?”
李氏的表情放缓了些:“李家在原籍尚有祭田房舍,族人也和睦,想必还能容得下我们母子三人。原本若只有我一人带着两个孩子,断不敢有此等奢念。但如今我母亲兄弟上京来寻我了,我可以随他们一同上路,即使千里之遥,也没什么可怕的。”
李氏的母亲兄弟能够走那么远的路上京来寻她,可见这骨肉亲人之间,还是有感情的,不象蜀王世子那般冷酷,夫妻血亲,统统只是踏脚石,随时可以放弃。也难怪李氏即使没见过母亲兄弟,也有底气说,可以与他们一道返回家乡,并依附家族而居。李氏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嫁给了蜀王世子,应该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田地吧?以她的出身、才貌与见识,本该有更好更顺遂的人生才对。
秦含真想到这里,也不由得放缓了神色,和颜悦色地对李氏道:“回头我让我们郡王爷帮你找你的母亲兄弟,告诉他们你的消息。等案子了结,皇上下了最终的处置旨意,又愿意放你回乡的话,我再送你一副好盘缠,让郡王爷名下的船行送你们归乡。我们家的商队,惯常走水路运货送人的。从通州出发,走运河南下,至长江口转道蜀中,一路都有船接送,总比你们上外头雇的好。”
李氏冲秦含真笑了笑:“多谢郡王妃了。若果真如此,我就更放心了。”
秦含真叹了口气:“小县主的伤……你可想好了?太后娘娘一是舍不得她,二是实在放心不下她的伤势。她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万一出门在外,奔波劳碌,无法适应,那可怎么办呢?出门在外,总比不得在家方便。请医问药,就是一个大麻烦。”
李氏道:“我母亲娘家便是医官世家,最擅骨科。我母亲也是自幼习医,只是不为外人所知罢了。我小时候,母亲也曾试着教我些皮毛,只是祖母不许,我便只学了几个调理身体的药膳方子,知道些药物禁忌而已。如今想来,我要是能多学些医术就好了。不过我母亲既然上了京,只要能与她同行,两个孩子一路上看大夫吃药,便有了着落。实在不成,我从京城多带些药随行就是了。”
她笑了一笑:“皇上仁厚,虽然发落了赵砇,我们母子也受了牵连,被贬为庶民,但皇上说我有功,又赏赐了我不少东西,其中药材最多,都是两个孩子眼下能用得上的。钱财亦有,只要我省着点花,老家民风淳朴,日常吃用花销不大,我们母子三人这辈子的嚼用都够了。就算没有了宗室身份,两个孩子将来也不会吃太多苦。”
当然,再多的准备,也还是会有不足之处的。有大夫,有药材,有钱,不代表小县主与小世孙就能一路平平安安回到蜀地,尤其是小县主,太医就不止一次说过,她底子太差,又伤得重,如今只是细心调养着,却多半是活不到成年的。没有了慈宁宫中的优越条件,她能支撑的时间可能更短。但是,倘若孩子注定了不能长寿,与其忍受长久的骨肉分离,李氏情愿能一家人日夜相守!
她已经不想再留在京城这个伤心地了。她生于蜀地,长于蜀地,家族亲友全都在蜀地。就算京城有太后,又能照看她女儿几年?蜀王世子已死,但他干的坏事不可能瞒过世人的眼。李氏母子已成庶人,留在京城,将来只会受尽白眼,儿子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前程。但若是回到原籍,庶民身份的两个孩子完全可以改名换姓,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有家族亲友依靠,家乡的人又对他们母子在京城的经历一无所知,民风品性又偏和善,自然不会给他们母子脸色看,他们完全可以拥有平静而光明的生活。
就算回乡的路上需要承担风险,李氏也没有犹豫过。她已经不想再忍受骨肉分离的日子了。
秦含真见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相劝了,只是问些小县主与小世孙团聚后过得如何的话。
李氏微笑道:“日后也没什么县主、世孙之说了,我给他们起了小名儿,就叫大郎和大姐儿。郡王妃日后也这么叫他们吧。名字平常些,反而好养活。他们兄妹俩也不反对,从昨儿开始,便一直手拉着手在一处亲亲热热的,你叫我一声,我唤你一句,睡觉都不肯分开。两个孩子也都不希望再与亲人分离了。所以我才决定,要带他们回老家去的。”
秦含真不由得露出笑容来:“既然如此,我就祝你们一家路上顺顺利利的,大郎身体越来越健康,大姐儿也早日伤愈了。”
李氏露出了真诚的微笑:“谢郡王妃吉言。”
秦含真起身告辞,李氏亲自送她出门,仿佛是不经意般问起:“先夫的后事,皇上已经说过,事后会发还给我,由我处理的。秋嬷嬷那儿,自有太后娘娘做主。不知道东宫楚良媛……眼下又如何了呢?”
秦含真回头看她一眼:“我只听说楚良媛已被禁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这是东宫内务,我又怎么好过问?”
李氏明白了,微笑着不再多言,恭敬地送了秦含真出门。
秦含真心里知道李氏对楚良媛的存在还是有点在意的。其实她也有点在意。只不过太后只字不提此女,她也不好在宫中问起罢了,只能等回家后问老公了。
秦含真重返慈宁宫见太后,将自己与李氏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她虽然没有用心去劝李氏,但李氏已经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得很清楚了,不可能任由女儿留在京城,自己带着儿子随娘家亲人返乡,也同样不可能将女儿留在宫中,她带着儿子留在京城,坐视娘家亲人返乡。跟京城这些未必靠得住的夫家亲友相比,她更愿意依附娘家生活。
太后听明白后,叹了口气:“既然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哀家也不好再多言了。李氏之母既是医官之女,想必还能照顾得了外孙女儿。只是李家人果真靠得住么?就算他们愿意照应李氏这个亲骨肉,对李氏的一双儿女又会如何看待?”
蜀王府正是导致蜀地名门李家衰败的罪魁祸首,对于蜀王的亲孙子亲孙女儿,蜀王世子的亲骨肉,李家人是怎么想的呢?太后实在不太放心。
她把吴司言唤了过来,命其去查访李家母子在京城落脚之处,亲自给他们带一道旨意过去,命他们好生照应李氏的一双儿女,再赏些药材银两,好给他们做路上的花销,也免得他们克扣了孩子。听说秦含真已许诺,会让肃宁郡王府名下的船队护送李氏一行人回蜀地后,她连声叫好,也决定要给涂家那边传话,让涂家人多照应李氏母子些。那两个孩子,好歹也是涂家的曾外孙呢。
涂家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愿意出人出钱出力,比秦含真这边只派几条船、送几两银子要实惠得多,也比太后与皇帝赏赐的药材银钱更长久。涂家要是愿意的话,派个人去蜀地做地方官,就近照顾也行。当然,这就要看涂家人的意思了。不过既然是太后的希望,眼下完全靠巴结太后立足的涂家,不可能有异议的。
秦含真就看着太后与身边的人讨论,细心周到地安排好了小县主与小世孙将来的生活,心中只能感叹。太后娘娘这个人,对于自己在意的对象,从来都是很好的。就算别人让她失望了,她明面上说不会再在乎,但暗地里的关心也不会少。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太后还在为秋嬷嬷的后事安排周详。如今,她又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李氏的两个孩子身上了。太后娘娘,真的是个心很软的人呢。
那些辜负了太后娘娘,让她失望难过的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第六百二十九章 乱子
秦含真没能走得成。
岑嬷嬷惊慌失措地来向太后娘娘求援,以东宫太子妃与太后的关系来看,这种举动显然十分不寻常。东宫的情况可能真的乱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就连在宫中待了多年的老资历岑嬷嬷,也认为皇帝后宫的王嫔一流无法镇得住场面,只能请大家长太后娘娘出面主持大局了。
太后命人押了岑嬷嬷来细问,东宫果然出了乱子。
太子昨日就命人将楚良媛拘禁起来,关起门不知与她说了些什么话,随后甩袖离开,后者便失魂落魄地被一众内侍押走了。随后,她的侍女与纤草二人也都被敬事房太监奉命带走,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待遇等着他们。
由于天色已晚,太子妃精神不佳,这件事是第二天早上才被报上去的。太子直言要废了楚渝娘的良媛封号,将人贬入冷宫,等候发落,只说是她欺君,而不提具体事由。太子妃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
太子妃唐氏原本正不待见楚渝娘,以为对方恃宠生骄,不把自己这个正妃放在眼里了。如今她眼见楚渝娘失宠被废,初时还觉得爽快,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楚渝娘是她弄进宫来借腹生子的工具,无论为人品性如何,也要等人生下皇孙后,再废也不迟。太子忽然一声招呼不打,就把人给废了,算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楚渝娘有什么不好,严加惩罚就是了,怎么能将人关去冷宫呢?太子妃还等着让她替自己生下一个儿子呢。
太子妃去寻太子问缘由,太子不提楚渝娘与蜀王世子可能有奸情一事,只说了她奉蜀王世子之命,冒名顶替进宫的真相。如今蜀王世子妃李氏供出了丈夫的谋划,秋嬷嬷罪行暴露后刺死了蜀王世子,后者罪行真相大白,身为党羽帮凶的楚渝娘自然也不能逃脱。太子肃然指责太子妃唐氏,偏听偏信,未曾查清楚楚渝娘的真正身份,就执意将人弄进了宫,还千方百计为她争封,如今真相大白,却是丢了皇家的脸面。还有楚正方夫妻,竟然胆敢欺君,实在是岂有此理!
太子妃简直没法相信这一切。她最信任的就是楚正方夫妻二人,甚至超过了她的生身父母与兄嫂,因为唐家人只会让她做个端庄贤良的未来国母,却不会为她个人着想,为她争取一个能继承皇储之位的儿子。即使在陈良娣嚣张的时候,唐家人也根本不会把陈家人放在眼里,还觉得她身为太子妃,没必要为了陈良娣那样的人生气纠结,无视就可以了,反正陈良娣根本不可能取她而代之。太子妃觉得自己的心事无人懂,对于能为她着想、安抚她、帮她出主意的楚正方夫妻,自然更加亲近些。
而这般得她信任的楚正方夫妻,居然会在给她挑选借腹生子的人选时,欺骗了她?!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当时岑嬷嬷还在太子妃身边呢,有个猜测:“莫不是楚统领以为,只需要有个楚家的女子生下皇孙就可以了,横竖不必那女子教养皇孙,而楚良媛又正好合适,就……”大概岑嬷嬷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很不靠谱,没有说下去。
但是太子妃却信了:“没错……楚家能有几个合适的女孩儿?还得要容貌上佳,知书达礼的。虽说楚渝娘是冒名顶替,但她不过是蜀王府长史的外孙女儿,父母早逝,本非罪臣,家世也算是清白的,甚至比她冒名顶替的女孩儿家世还要好些,只是不该隐瞒实情罢了。楚正方夫妻肯定不知道她还与蜀王世子有勾结……不,这所谓与蜀王世子有勾结的说法,到底是谁说的?他们勾结在一起,又能做得了什么?难不成就只是图楚渝娘进了东宫后,能在殿下面前为蜀王世子多说几句好话?!”
“够了!”太子最不想听人问起这事,立时火冒三丈,“孤已经把实情摊开在你面前,你还要执迷不悟,楚正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你竟然相信他到这个地步,连孤的话都质疑起来了?!楚渝娘罪不可恕,孤已经下了令,父皇也同意了,任何人都无法违逆!太子妃就不要再抱有妄想了!你若真的那么想要一个儿子,难道陈良媛腹中的胎儿,将来不是唤你一声母亲?只要你的病好了,孤日后将那个孩子交给你抚养就是了!”
太子妃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神情僵硬地道:“本该谢过殿下恩典,只是……楚渝娘既然有罪,殿下不想再要她,也是理所当然。那妾身日后再为殿下挑选新人就是了。陈良媛之子还是算了吧?”
太子的火气又再冒了起来:“陈良媛之子又怎么了?她进宫以来就没犯过任何错,家世清白,性情也温顺。太子妃到底是对她有什么不满?竟然连她所生的孩儿也不愿意抚养么?!太子妃不养,那叫那孩子怎么办?!”总不能让生母陈良媛一个低品阶的嫔妾去抚养太子的孩子。如果是女孩儿还罢了,万一是儿子,就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太子妃不养,皇后早逝,难道要去麻烦太后娘娘?!
太子妃却好象没察觉到太子的火气似的,神情依然僵硬:“陈良娣不是很想要抚养那个孩子么?她跟陈良媛想必十分合得来,又恰好是同姓。”
太子生气地摔了杯子:“她俩除了同姓以外,还有什么瓜葛?!你恼了陈良娣便罢,怎能因为一个姓氏,便迁怒到陈良媛头上?!你从前可不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太子妃,你的教养呢?你把它都抛到哪里去了?!”
太子妃心里委屈得不行,含泪哽咽道:“太子殿下这是嫌弃妾身了?殿下只一味要求妾身要有教养,要大度贤惠。当初陈良娣仗着育有皇孙,嚣张霸道,欺负妾身的时候,殿下怎不去问她的教养?!殿下只知道将事情推到妾身身上,难道这就公平么?!”
太子怒极反笑:“孤不把事情交给你去处置,难道还要亲自去管后院妻妾争风?!你是太子妃,是孤的正妻!妾室不守礼,你教训她便是了。她即便是育有皇孙,你才是皇孙之母,家世圣眷样样超过她,她凭什么欺负到你头上?!况且她除了说几句酸话,便半点奈何不了你。就连大皇孙,你也可以放在身边教养,她却半个不字都不能说。只要你立得起来,陈良娣又能如何?!可你当时又是怎么做的呢?不愿意抚养大皇孙,又总是对孩子有隔阂。孩子又不傻,察觉到你并非真心,怎会愿意与你亲近?你不知道反省就算了,只知道埋怨别人。你也不想想,你不但是太子妃,日后还会是一国皇后。若是连区区一个陈良娣,你都压制不了,只知道哭泣忧虑,埋怨孤不能替你做主,那你将来怎么办?莫不是还打算让孤登基之后,一边管着前朝政务,一边还得替你打理后宫?!太子妃,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么?!”
太子妃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上颤抖着,拿帕子捂着脸流泪,也不知是伤心的,还是气的。她哽咽着道:“殿下还不是只知道怪妾身?陈良娣对妾身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殿下一概不理。殿下只道妾身是正室,无须担心一切。然妾身无子……当时甚至还未有孕,眼睁睁看着陈良娣有了儿子,心里哪会不慌张?皇上与殿下都是重视子嗣之人,对大皇孙疼到骨子里了,还可惜他不是正室嫡出……陈良娣天天抱着儿子在妾身面前炫耀,就算妾身想要亲近孩子,也无从亲近起。妾身能怎么办?就算把孩子抱到跟前来教养,不是亲生的,怎么也不可能亲近得起来。陈良娣还心存妄想,欲取妾身而代之。万一皇上与殿下为了大皇孙有个嫡出身份,就真的废了妾身呢?妾身又能有什么底气?!”
偏偏在这个时候,宫人带着陈良娣到了。
陈良娣因为东宫书房起火一事,被卷了进去,叫太子下令禁足,至今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但昨日纤草束手就擒之后,大约是明白大势已去,又听闻秋嬷嬷也死了,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依靠,必须想法子自救。因此,为了减轻自己的罪状,她就把自己知道的好几件事都说了出来,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东宫书房起火,其实是楚渝娘暗中捣的鬼。她命秋嬷嬷结交的一名东宫老太监与老嬷嬷出面,设法分别先后支开了几个茶房内侍,然后趁机放了一把火,就是为了给楚渝娘创造一个救太子立功的机会。
与此同时,为了一箭双雕,放火的地点,楚渝娘还特地选在了离陈良媛住处比较近的地方,又做了手脚让火势向后者房间蔓延过去,目的是想让陈良媛受个惊吓。倘若她在惊吓之下,胎儿出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楚渝娘甚至还动了点儿小手脚,藏起一件伪造的证据,把这放火的黑锅引向陈良娣,试着还一个一箭三雕。
只可惜,除了救太子立功这事儿成了以外,陈良媛胎儿无恙,陈良娣的“罪证”也没被人发现,楚渝娘的算计算是落空了。而今,纤草一招供,甚至连陈良娣早前那“事先发现陈良媛有孕,暗中下手害人”的嫌疑,也一并被洗刷干净了。那一回,同样也是楚渝娘的存心嫁祸。
既然被洗刷了嫌疑,回复清白,太子便命人把陈良娣放了出来,只是明面上恢复她的自由,实际上,还在严加监视中,免得她又起坏心,对陈良媛下手。陈良娣也不知是否知道太子心中所想,以为自己真的沉冤得雪了,便哭哭啼啼地来向太子谢恩,顺便黑一波陷害她的人了。
结果就正好听到了太子妃与太子的那番对话。
陈良娣神色怔怔的,礼也不行了,好也不问了,就这么直愣愣地问太子妃:“所以……你因为担心我会母凭子贵,就把我的儿子给害了么?!”
一言既出,顿时石破天惊。
第六百三十章 当年
岑嬷嬷哭哭啼啼地替太子妃辩解:“陈良娣这分明就是诬蔑!我们娘娘绝对没有做过伤害大皇孙的事!就算是曾经与大皇孙亲近不起来,心存忌惮,那也是因为陈良娣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
太后娘娘坐在辇车上,由有力气的内侍拉着往东宫赶去。从慈宁宫到东宫,距离不短,平日里慢慢走着,也要花上两刻钟。如今事态紧急,太后已经命人加快速度了,但人拉车毕竟不如马拉车,只能说是比走路快一倍而已。本身太后就已经在为辇车的速度心烦,听到岑嬷嬷的话,更加烦躁了。
秦含真跟在辇车的另一边快步走着。幸好她这几年一直有注意锻练身体,所以眼下还能跟得上辇车。但要她分心去跟岑嬷嬷搭话,她又觉得太费劲儿了,索性不开口,不插话,老老实实做个壁花。
还好岑嬷嬷知道不能说太多废话,替太子妃辩解过后,又继续讲述太子妃与陈良娣冲突的经过。
对于陈良娣的指责,太子妃唐氏当然不会承认。她只是对陈良娣有不满,与大皇孙疏远罢了,就算再害怕自己地位不保,在皇帝与太子真的露出口风来之前,她也没有伤害大皇孙的理由。况且,她直接对陈良娣下手,不是更好?大皇孙乃是太子殿下当时唯一的孩子,明摆着就是将来的皇位继承人。倘若她一直无子,陈良娣又没法再生出第二个孩子来,太子殿下又一直病弱,寿元不长,那么大皇孙很可能就会被封为皇太孙,日后直接继承皇帝的位置了。太子妃出身名门,幼承庭训,绝不会做出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然而陈良娣却不相信:“你当时已经有孕了!只是不曾声张罢了,以为骗得了谁?!我不过是个良娣,若没有了大皇孙,又怎么有底气跟你争?!你是担心我的儿子拦着你腹中胎儿的路了,想要铲除了我的儿子,好给你腹中胎儿腾位子!你只是没想到,你根本就没有生儿子的福气,肚子里怀的只是个女儿而已!”
陈良娣激动地向太子哭诉,当年大皇孙忽然生病,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太子妃。然而,那时候她觉得太子妃没理由害大皇孙,就算已然有孕,生下了儿子,这庶长子也未必能跟嫡子相争。况且太子妃一直以来的形象都很好,十分贤惠,好象从来都不会跟人争闲斗气似的。陈良娣仗着儿子在正室面前嚣张得久了,见太子妃似乎只是默默忍受着,从来不跟她计较,便以为这是她的本性软弱,她并非好勇斗狠之人,也耍不了阴私手段,更因没儿子没底气,不会报复自己什么。那时节,陈良娣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会因病夭折,是自己照顾不周,又或是宫人侍候不周,反正,只是意外,而并非有人故意害他。
而在这时,陈良娣的娘家母亲,却对女儿说出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她意外发现,大皇孙屋里的香炉中,还剩下曾经燃点过的药香残渣。这原是太医院送来的药香,可以滋养身体,太后、皇帝、太子、太子妃……连陈良娣这里都有,大皇孙自然也不例外。陈良娣每隔一两日就会在儿子屋里燃点这香一次,助孩子安睡。香是太医院用了几十年的老方子,对小儿无害,反而有益,断不可能出差错的。然而,陈良娣的母亲却老泪纵横,疑心这药香是被换过的,换上了陈家进上来的药香。陈家进上的药香乍一闻似乎与太医院配的药香并无不同,可事实上,里头却掺了别的药!
陈家把药香献给了太子妃,本是不怀好心,想着倘若太子妃有个好歹,自己的女儿就有机会上位了。哪怕太子良娣无法扶正成为太子妃,只要没有新的太子妃出现,等到太子登基时,陈良娣自然便能被封为皇后。又或是等大皇孙日后登基,陈良娣就能顺势成为太后,再没有别的女人能跟她争!以太子的身体状况,太子妃若出事,他很有可能会不再续弦,这也是为了大皇孙着想。如此一来,陈家那点妄念,便有梦想成真的那一日了!
陈家万万没想到,给太子妃准备的药香,会出现在宝贝外孙的房间里。如此说来,难不成大皇孙之所以突然发病,是跟做过手脚的药香相关?陈家为了避免旁人起疑,特地选在了人容易伤风的春天,献上了药香。倘若太子妃长时间闻这药香,就会出现伤风咳嗽的症状,然后慢慢咳血,病情加重,自然而然的就……如此想来,大皇孙的症状,似乎有好几样能跟这个对得上!
陈良娣只觉得五雷轰顶。倘若她儿子的死,果然是她娘家献上的有毒药香所致,那这笔账,她又该找谁算?!献给太子妃的药香,如何会转到大皇孙的屋里?她问遍宫人,也只知道太子妃确实给大皇孙送过许多东西来,有各种玩具、糕点、药材、书本、文房用品……当中并没有药香,但东宫所有人的日常吃用,全都是太子妃指派的,太子妃用不着明言下令,也一样有办法把药香送到大皇孙屋里来。当时陈良娣只是沾沾自喜地想着,连太子妃也要巴结她儿子,给她儿子送礼,日常穿用也要处处用心讨好,哪里猜得到,这份示好当中还夹带着毒药?!
陈良娣向太子哭道:“妾身只当太子妃是无心之失,把那有毒的药香当作是平日用惯的东西,送到大皇孙屋里去的,并不知道里头掺和了什么药。只因太子妃没有害大皇孙的理由,妾身心里虽然知道药是谁送来的,却没法告诉殿下,也没法替大皇孙鸣冤!这么多年来,妾身除了偶尔在太子妃面前说几句酸话,何曾有过失礼之举?!可今日听了太子妃所言,妾身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对我们母子怀恨在心!既然她心中怨恨,那么送到大皇孙屋里去的药香,说不定就是她故意为之!她知道那药香里头掺了毒,存心要害大皇孙丧命,正好为她腹中的胎儿让路!”
太后听到这里,一时激动,大力拍了一下辇车的车窗框架,发出重重的一声响。抬辇的内侍吓了一跳,不由得停下了脚,前后几人节奏有些乱了,辇车一时有所颠簸,还是吴司言出声喝斥,众人才稳住了。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瞪向岑嬷嬷:“此话当真?!”
岑嬷嬷哭道:“冤枉啊!太后娘娘,我们太子妃娘娘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当年大皇孙的病,太医院人人都诊过脉,太后娘娘与皇上都是亲见的,确确实实是因体弱伤风,元气不足,方才使得病情加重。若说咳血,那更是没有过!我们娘娘甚至不知道那药香里做过手脚,若不是陈良娣提起,只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陈家竟然还曾经这般胆大妄为!”
太后眯了眯眼:“既如此,为何太子妃不曾因为药香而生病?”
岑嬷嬷哽咽道:“我们娘娘当时身体不适……怀疑是有孕了,什么药都不敢吃,什么香都不敢点,连茶水都少喝了,就等着再过些时日,请太医来确诊。那时候老奴把宫外献上来的药香与太医院送来的药香一并收起来了,后来有宫人倒茶水时不小心,将所有药香都打湿了,只得扔了。那药香里头竟然掺有毒|药,别说我们娘娘了,就是我们做奴婢的,也从来没想过呀!”
太后冷笑一声:“原来……你们娘娘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有孕了?”并不是在大皇孙夭折后,一时激动晕倒,方才由太医诊断出来的。
岑嬷嬷无言以对,只能流泪道:“只是有几分疑心罢了,没有经过太医诊脉,哪里敢断言?”
太后冷笑:“你们娘娘不老实,小心思多着呢。陈良娣更是愚蠢!”象这种无人知道她娘家做过什么坏事,她却一时激动,啥都给招出来的情况,太后真是从没见识过,颇觉开了眼界。
秦含真也觉得大开眼界。就是不知道,大皇孙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了。倘若真的只是病弱身亡还好,如果真的是死在亲外祖家献上来的药香之下,那真是冤枉透顶。陈家不怀好意,存心要害太子妃,结果反而害到了自家外孙头上,最大的倚仗都没有了,平白葬送了女儿和自家的富贵,也可以说是因果报应了。
只是,太子妃真的不知道那药香里面做了手脚吗?
秦含真不敢断言,只是默默跟在太后的辇车旁,随同她一道来到了东宫。
她们一行人在东宫后院门前,服侍着太后下了辇车,便急急往太子的住处赶。到了门外,她们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本该有太子妃与陈良娣争吵的声音,如今却是一片静悄悄的。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秦含真跟在太后身边,抬脚进了屋门,顿时吓了一大跳。
第六百三十一章 发疯
陈良娣竟然撞墙自尽了!
秦含真万万没想到,东宫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发愣发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太后比她清醒得更快,肃然望向太子:“陈氏自尽了?怎会如此?!”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道:“陈氏口出妄言,行止无度,有癫狂之态,方才发起疯来,便愤而撞墙了。”
太后有些不敢置信:“好好的人,怎会发疯?”她又再看了陈良娣几眼,面露怀疑之色,“她是生了病,还是吃错了东西?”
太子哪里知道?他的脑子如今还有些懵呢。陈良娣忽然发作,他同样意外无比,面对忽然自尽的妾室,他也觉得摸不着头脑。就算陈良娣是为了儿子之死,伤心愤怒到发疯的地步,忽然自尽……这也不象是陈良娣素日的性情。对此,他只能说:“孙儿这就派人去查问她身边的侍女。”
太后叹了口气:“先叫太医来吧,若是实在没救了,就让人收殓尸首。”她看向太子妃,“陈良娣方才闹腾时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哀家只听岑嬷嬷说了些前情原委,却不知道后头又发生了什么。陈良娣所言,太子妃可有辩解?”
这其实就是在问太子妃,当年大皇孙之死,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了。就算导致大皇孙病夭的真的是那陈家献上来的做了手脚的药香,太子妃是否知道药香有问题,也是非常关键的。
太子妃还在发怔,呆呆地没有反应。
太后皱了皱眉头,秦含真见状忙上前扶住太子妃,低声叫唤:“太子妃娘娘?”
秦含真分明轻推了太子妃一下,但后者却还是没有反应,整个人就象是傻了一般,就这么愣愣地盯着陈良娣的尸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娘娘!”岑嬷嬷哭着扑了上来,“娘娘,你没事吧?可是吓着了?娘娘!你应老奴一声呀?娘娘!”
大概是岑嬷嬷这一番推攘哭喊终于惊醒了太子妃,她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有了点反应,却是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哭得声嘶力竭,全身都在发抖。
岑嬷嬷紧紧抱住太子妃,陪着她一道哭,不停地喊着“娘娘”、“没事了”。但太子妃却哭得十分伤心,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她的话安抚住,连太后就站在跟前,她也没有收泪上前请安行礼。
太后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了,都不想跟这个孙媳妇多计较,不耐烦地对太子说:“让人侍候她回屋去歇息吧。瞧她这模样,只怕是受了惊吓,叫太医给她开些镇静安神的药汤。有什么话,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是等太子妃冷静下来再说,而不是不过问了。事关大皇孙之死,就算陈良娣一向不怎么靠谱,说的话未必是真,也不能轻易放过去。太子即将登基继位,太后娘娘可不希望,将来坐在国母宝座上的,是一个心胸狭窄、性情软弱却又品行不端、心狠手辣的女子。
岑嬷嬷叫了几个宫人来,一群人搀着太子妃离开了。没过多久,太医也赶到了。陈良娣已然没救,太医确认过后,便赶去给太子妃诊脉开方。东宫这一场变故,也令太医面色发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是被卷进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深宫隐秘之中,招来杀身之祸。
秦含真一直陪在太后身边,心里也是暗暗叫苦。虽然太子冷静下来后,奉请太后离开了刚刚发生血案的现场,换到了一处干净雅致的花厅中,再也没有一具血淋淋的尸首碍人眼,但是,秦含真刚刚目睹过那样一个可怕的场景,只觉得鼻端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心口就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憋得人难受。这种时刻,赵陌却不在她身边,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偏偏又还不能离开。
太后在正位上坐下了,然后便一直端着一张严肃的脸,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不动。秦含真侍立一旁,心里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太子吩咐完东宫众人收拾残局,便来到太后跟前,郑重地向她见礼,张口就想说话。太后却抬手阻止了他:“太子坐下吧,先不必忙着说话,等你父皇来了再说。”太子便闭了嘴,行完礼,退到一旁落座。
皇帝很快就到了。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听闻东宫出事,还闹出了人命,那脸色就越来越黑了。死的是有名有姓位份不低的东宫良娣,还曾经生育了太子唯一的子嗣,若没有一个适合的说法,消息传到东宫去,真是给太子脸上抹黑!在这么要紧的当口,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
皇帝进门,太子与秦含真分别给他行了礼。皇帝给太后见了礼,便在她对面落座,挥挥手道:“闲话不必多提了,太子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只得照实交代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说的都是亲身经历,秦含真在旁静静听着,发现与岑嬷嬷所言有些小小的出入,心中明了,定是岑嬷嬷有意识地在叙述过程中,省略了一部分对太子妃不利的事实,多少偏向了太子妃一些。幸好她还不敢太过分,知道这种事瞒不住,并没有胡编乱造,否则太后发现实情后,定会更加生气,并且迁怒到太子妃身上了。
基本上,事情就跟岑嬷嬷所说的差不多,只是有些细节处有所不同。比如陈良娣前来谢恩时,精神就不大好,整个人憔悴不堪,还有些呆呆的,两眼直愣愣地瞧人。一路过来,便有宫人内侍觉得她的状态不对。她来到门外,听见太子与太子妃夫妻在屋中争吵时,宫人曾经想要出声报门,却被她按住了。她的手劲儿出人意料地非常大,甚至还伸手捂住了宫人的嘴,不让其出声,把那宫人吓了一大跳。也因此,陈良娣在门外偷听了许久,方才松开宫人,由得她去禀报,然后在进门后,直接质问太子妃,是否害了大皇孙。
太子妃自然是矢口否认,但陈良娣却认定了她一定是罪魁祸首。
陈良娣愤怒地向太子哭诉,说她当年与太子妃本是闺中密友,平起平坐,只因唐家想要为女儿找个省事的侧室,就把她选中了。她原本以为她们好朋友间只是婚后继续在一起相处,没想到,妻妾之间本身就是泾渭分明,而皇家的妻妾之间,更是天差地别!做了良娣时间越长,陈良娣心中就越委屈不甘,生下大皇孙后,这种不甘就更是放大了。她觉得自己样样胜过太子妃,凭什么要一辈子屈居太子妃之下?太子妃性情温和,处处相让,她就得寸进尺,仿佛在言语、感情上打击了太子妃,就是为自己出了口气。
她其实并没有想过要取太子妃而代之。跟陈家人不一样,陈良娣被选为东宫良娣后,是接受过严格的宫规教育的。哪怕心中再不甘,她也知道自己与太子妃身份有别。就算太子妃没有好结果,也轮不到她上位。而且宫中没有皇后,皇帝更不可能容许东宫也没有主母,换一个新的太子妃来,可未必有唐氏这么好对付。陈良娣只是仗着往日对太子妃的了解,一次又一次地挑衅、奚落着太子妃,却不曾碰触到底线。她知道,这种程度的张狂,太后与皇帝是不会管的,太子更没闲心去代替妻子处置妾室,只要太子妃忍气吞声,她就是安全的。
但陈良娣没有想过,太子妃会觉得他们母子已经威胁到了自己地位的程度。对于大皇孙的死,陈良娣一直都有疑惑,只是事关娘家,她不敢多说,又觉得太子妃唐氏不可能真的存有害人之心,就算真把有问题的药香送到了大皇孙屋里,也肯定是无心之失。所以,陈良娣变本加厉地在精神上挑衅太子妃,觉得自己只是为冤死的儿子出了一口气,但从来没有真的觉得太子妃会存心害人。
等到今日她听到了太子妃的心里话,心中的疑惑就再也压抑不住了。她可能也因为长时间的禁足,导致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一旦钻了牛角尖,便越发深信太子妃害死了她的儿子。她不但在太子面前厉声指责太子妃,甚至在看到太子没有相信自己,还觉得她在疯言疯语时,冲上去揪住太子妃撕扯起来。
陈良娣在撞墙自尽之前,已经是疯癫状态了。她扯着嗓子控诉太子,为何不相信她?太子妃对她下药,对她儿子下药,还陷害她,放火欲害陈良媛,也是嫁祸给她,她甚至怀疑自己多年来未能再生下第二个皇孙,也是被太子妃害了的缘故。为什么太子不愿意相信她呢?她也同样陪伴太子多年,也在太子低潮时不离不弃,甚至还为太子生了一个儿子!她比太子妃劳苦功高得多。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因为她已经没法再生孩子了,又只是区区一个妾室,娘家也不如唐家显赫有用,所以,太子就抛弃她了吗?
最后,她揪住太子妃的领口,将人掷倒在地,诅咒太子妃不得好死,说她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杀子仇人的。就这样,在太子冲上前来分开她们二人时,她大力冲向墙壁,撞墙自尽了。
秦含真听得大气都不敢出,怎么想怎么奇怪。陈良娣这是终于疯了吗?
皇帝听完后,脸色越发难看了。他问太子:“太子妃是怎么说的?大皇孙之死,当真是她故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