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落空
面对秦仲海的疑问,秦简肃然道:“他们是这样说的,但我当时只顾着祖母了,没心思问清楚。”
秦含真倒是知道得多些:“我问过大伯祖母屋里的几个大丫头了,许家二位前来,除了想让大伯祖母帮着许家澄清以外,好象还想要回什么东西,说是大伯祖母以前从许大姑娘那里骗走的。”
姚氏小声道:“是两件衣裳,许岫给她哥哥做的。夫人说是给许岫看好了一户人家,想要拿她的针线给人家主母瞧瞧。其实,这两件衣裳后来都给初亮送过去了。当初夫人本来是想送给初明的,但初明不在京中,只好便宜了初亮。估计夫人还想跟大姐说,许岫会是个照顾小叔子的好嫂嫂吧?不过如今夫人打起了撮合许岫与初亮的主意,这衣裳倒是送得正好了。”
秦仲海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姚氏目光微闪,拿手中的团扇遮住了自己的口。
她真想知道许氏屋里的事情的话,其实也不是很难。喜鹊就是她的人,如今喜鹊的妹妹金雀也在帮她做事。虽然许氏似乎也有所察觉,有时候会打发这姐妹俩干别的事情去,但丫头们之间很难会有真正的秘密。许氏也许根本不会知道,喜鹊和金雀并不是非得人在跟前,才会知道她这里发生了什么的。
许氏虽是承恩侯府的当家主母,但如今中馈大权已经转移到了姚氏手中,许氏又接连与儿子、孙子起了嫌隙,威望大降,丫头们也是会有自己想法的。她们总要为了自己的家人与前程考量。秦含真是西府的人,也能从那几个大丫头嘴里问到消息,不也是同样的道理么?
秦仲海估计也清楚这一点,只是没好气地瞪了妻子一眼,就没再追问下去了。
牛氏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大嫂子这是发的什么疯呀?她这么做是想干什么?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初亮和许大姑娘都不用做人了好么?!”
蔡胜男想了想:“初亮虽然是独自在京,但他姐姐时不时就会与他见面,想必不会让他穿外头来历不明的衣裳。若是大伯娘赏的,谁的针线都是一样的,只当是丫头做的,也就是了。若有外人问起,只管这么说就行了,让松风堂里针线好的丫头出面承认。这衣裳里头总不会绣上许大姑娘的名字,谁还认真去计较呢?”
姚氏冲她挤了挤眼:“许家人若是不要脸了,非要计较,夫人又要做主,卢家难道还真能摆脱得了?”
秦仲海重重地咳了一声,又瞪了妻子一眼,方看向秦叔涛:“这事儿得跟大姐说一声。那两件衣裳也别还回去了,让大姐自个儿在家里烧了吧。”
姚氏笑道:“若是大姐有心,还可以叫针线上的人做两件同式样的衣裳,只在细节处留下印记。倘若许家到时候真的自打脸找上门来,就把这两件衣裳摔给他们看,想必那场面一定很精彩!”说完了,又被丈夫瞪了一眼,她便笑着闭了嘴。
秦叔涛没留意兄嫂之间的眉眼官司,点头时,脸上还维持着震惊的表情:“母亲真是疯了吧?为了撮合亲事,居然连许家那边都骗么?!”
秦仲海不置可否:“这都是大表嫂一面之辞罢了。母亲气得这样,谁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秦叔涛想想也是,脸色好看了些。这种私密之事,确实外人是很难弄清楚是非曲直的。况且说清楚了也没有意义,左不过是许氏与娘家人之间的争端罢了。这种事如今也不算是新闻了。
闵氏板着脸道:“夫人知道了外头的流言,虽然生气,但并没有拦着许家长房去澄清。这下可怎么好?夫人的名声越发不能听了!”
姚氏冷笑道:“那也要别人愿意信许家才行。难道许家长房如今的名声就很好听么?夫人反正是出了名的糊涂人了,外人提起都觉得是笑话,再笑话上一回,也没什么新鲜的,只不过是越发证明了她偏心娘家人的事实罢了。倒是许家长房,以为自己能澄清什么呢?世人早就看清他家的厚脸皮了吧?!”
秦仲海皱眉看了她一眼。姚氏没察觉,还只顾自己说得爽快呢,蔡胜男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转换了话题:“大姑奶奶那边,还是尽快去说一声的好。许家长房既然惊动了孙家,卢家也该有所表示才是,至少要把真相说清楚的。”
秦仲海点头,秦叔涛便对妻子道:“一会儿你上一趟卢家吧,也别总让大姐过来了。每次过来,母亲都要把人折腾得大哭一场,这又是何苦?”
闵氏应了声。姚氏与秦幼珍的关系比较复杂,遇到许氏的事,她又阴阳怪气地,还是别劳动她的好。
只不过,秦幼珍得知了许氏再次吐血病倒的消息后,还是亲自带着两个儿子往承恩侯府探病来了。这一回,许氏因为精神状况实在不佳,话说到一半就虚弱地睡过去了,总算是轻饶了秦幼珍一回,让她只掉了一会儿眼泪,就离开了松风堂。
但是,由于这一回许氏的病是因许家长房而起的,秦幼珍心头的负担减轻了不少,得知许家长房还去找孙家澄清了,心中的怨忿更深了:“伯娘一心为他们着想,他们这么做,丝毫不顾伯娘的清誉,也太过分了!真为伯娘不值!”她立刻派了长子前往孙家,说明原委。这一回,她也顾不上许氏的心情了,只管坦然跟人说许家长房的不是。因为她并非在伤害许氏的娘家人,而是在为许氏抱不平!
孙家自然不会许家说什么就信什么了。他家只是淡定地接待了上门来的说客,绕了半天客套话,若无其事地谈笑一场,就把客人送走了。直到卢初明上门来说明原委,孙祭酒才拉着准女婿道:“你们家与许家长房疏远些也好。往日我看许峥倒是有些天赋的,奈何家风不清明,只怕要被拖累了,希望他能坚守己心吧。”然后就跟卢初明聊起了文章,半点没把许家长房的所谓澄清放在心上。
许家长房大概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家倒是费了不少心思去托人递话,向邻居、亲友以及他们认为对自家前程有利的故交友人们“澄清”所谓的真相,把责任都往许氏身上推了,好显出许家的清白无辜来。但许家先前出的事,实在太破坏他家的形象了。就算这些人听了许家长房的辩白,也没多少人相信他家真的完全无辜。就算许氏偏心娘家,偏心到了荒唐的地步。一直以来接受许氏帮助的许家,难道还能是什么清白正直的人家么?
因此,不愿意搭理许家长房的,依然继续不搭理;心里认定了许家长房有八卦可听的,依然兴致勃勃地打听着他家的八卦。许家长房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反倒是因为承恩侯府的有心封堵,他们与许氏的联系也被彻底给断了。
许家二房倒是继续与承恩侯府来往如常,偶尔还能到永嘉侯府里去露个脸。许二奶奶很积极地想要邀请秦锦容到家中小住两日,说是新聘来的厨子做得一手好糕点,秦锦容一定爱吃。秦锦容自个儿也有些心动。
但闵氏却道:“夫人正病着呢,容儿身为孙女儿,怎么好在这时候上别人家里去玩呢?”
许二奶奶干笑着说:“姑奶奶是为什么病的,亲家心里也明白。若是让容姐儿到我们家里住两日,叫人知道秦许两家依旧和睦,姑奶奶听说了,只怕心里还高兴些,那病也就好得快了。”
闵氏扯了扯嘴角:“你们常来看夫人,说些让她高兴的话,别说不中听的,只怕对她还好些。容姐儿就不必过去小住了,定了亲的大姑娘,跑去未婚夫家里住,也容易叫人说闲话。”
许二奶奶也不敢勉强,忙赔笑道:“亲家说得是,是我疏忽了。”又对秦锦容说,“回头我叫厨子做好的点心,就给你送过来,叫你尝尝鲜。”秦锦容这才高兴起来:“也给祖母尝尝吧。她不是就喜欢许家人么?”
许二奶奶干笑,心想姑奶奶喜欢的,恐怕只有许峥许岫兄妹俩吧?
许二奶奶是带了儿子许嵘过来的,不一会儿,秦锦容便拉着许嵘去园子里玩耍了。许二奶奶留在听雨轩里,坐得离闵氏近了些:“长房那边……行事有些过分了,好象宁可得罪姑奶奶似的,我婆婆觉得不合情理,就让我想法子打听了一下……”
闵氏皱眉看她。
许二奶奶赔笑道:“虽说因分家的事儿,大嫂记恨了姑奶奶,但大伯子还没糊涂呢,又有大老爷在,怎么也不该任由大伯子夫妻俩把姑奶奶气成这样才是,更别说是坏了姑奶奶的名声了。许峥再有出息,如今也只是个举人,难不成大嫂就不怕姑奶奶将来不肯帮衬峥哥儿了?后来我跟左邻右舍来往时,偶然听说了一些消息,这才知道了原委。”
她压低了声音:“我们家后面,是工部郎中戚家的宅子。他家太太的外甥前些日子来京求学,就住在他家里,听说,好象是个总督府的少爷,至于是哪儿的总督,我就没打听清楚了。但那位少爷年纪挺轻的,也就是二十出头吧,在戚家花园里隔着院墙瞧见了岫姐儿一回,就跟戚家的人打听了。大嫂子知道了这事儿,指不定是想要图谋这桩亲事呢,前些天每日都叫岫姐儿到花园里去摘花,一听到外头传的流言就慌了手脚,宁可伤了姑奶奶,也要保住岫姐儿的名声——阿弥陀佛!大嫂子倒是真敢想呢!总督府的公子,凭什么要娶岫姐儿呀?!”
闵氏皱眉问:“那家人有透露过想结亲的意思么?”
第五百八十七章 做媒
闵氏的想法很简单,倘若真的有人看上了许岫,家世出身又能让许大奶奶满意的,那就赶紧让许家人心想事成吧!许岫成功嫁了人,大家的耳根都能清静了。
然而,事情哪儿有她想的那么顺利呢?
许二奶奶哂道:“哪儿能呀?也就是邻居之间的下人们在私下议论罢了,小道消息倒是不少,可并不曾见那位总督公子上长房那边拜访。不过,长房如今还未出孝呢,一般人也不会上门去做客。戚太太倒也没说什么,半咸不淡地,瞧着对长房那边并不热络,至少没有从前我们家风光时那般热络,可瞧着,倒也没有因为流言就不跟他们不来往的意思。我也说不准戚太太是怎么想的了,想来那位总督公子只不过是她姐姐的儿子罢了,婚姻大事也轮不到她来插手。更何况,总督府的公子身份何等显赫?又是这样的青年才俊,什么样的好亲事说不来,需要将就岫姐儿呢?”
闵氏仍旧皱着眉头:“这位总督公子姓什么?他既然已经有二十出头了,想必已经成亲了吧?”
许二奶奶笑道:“戚家唤他表少爷,至于姓什么……是林还是宁,我也没听清。有小道消息说,他先前其实已经娶过一房妻子了,只是夫妻缘浅,成亲才一年,妻子就难产死了,后来也没再续娶。亏得大嫂子也乐意,这可是做填房呢!她也不怕委屈了岫姐儿。不过,若是岫姐儿真能嫁进总督府去,做个填房,似乎也没什么可委屈的……”
闵氏有些受不了许二奶奶的话,低头喝了口茶,便转而问起了许嵘的功课。
许二奶奶忙道:“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用心温书,简哥儿送来的笔记,他也认真拜读过了,说是受益蜚浅呢!永嘉侯可是京中有名的名师,教出来的学生,个个都考中了进士。简哥儿的笔记是听永嘉侯讲解四书时记下来的,比外头的先生们教的强一百倍!嵘哥儿说,看过笔记之后,许多原本不明白的地方,都豁然开朗了!就连我们请到家里教嵘哥儿的西席,也都说那笔记极其珍贵,嵘哥儿能得到,真真是莫大的福气!”
闵氏淡淡笑道:“这是简哥儿让人照抄了他从前的听课笔记得来的。既然能让嵘哥儿受益,也是件好事。我只盼着他明年参加童生试,真能一口气考得秀才功名。他如今也大了,没个功名在身,在外头行走,也挺直不了腰杆。”
许二奶奶忙道:“亲家说得是!从前我们就是太纵着孩子了,想着有峥哥儿在前头撑着,嵘哥儿不必那么辛苦。可是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堂兄再争气再风光,又哪里比得上自个儿挣来的荣耀?竟是我们耽误了孩子!如今嵘哥儿知道上进了,也愿意用功,都是亲家的功劳呢。”
闵氏扯了扯嘴角:“不敢居功,这是我们夫人的功劳。”若没有许氏拿秦家女的婚约吊着许嵘,他又哪里愿意下这个功夫去苦读?
许二奶奶尴尬地干笑了几声。
许家二房的人就这么维持着三五天上一次承恩侯府的频率,一直在外人面前彰显着他们与秦家的友好关系并不受各种流言影响,又似乎想要以此证明,行事不靠谱的只有许家长房而已。可事实上,许家二房并不是每次来都能见到许氏的真相,却并不为外人所知。承恩侯府上下也在有意放任外界的误会。反正,他们并不希望许氏跟许家二房的人太过亲近了,前者只需要静心调养就好,许家的事,自有她的儿孙来操心。
许氏并不是很关注许家二房的人来得有多频繁。她如今更希望能跟大侄子大侄媳再见一面,叮嘱他们不要再轻举妄动,把许家的清白好名声给败光了。然而许家长房一直没有人来,她让人送帖子过去,或是打发人去请人,也都没有回音。这让她怀疑,明明是自己被气得吐血,怎么许大爷许大奶奶夫妻二人的气性就如此大,竟对她不管不顾了?许大奶奶不是还说,想要拿回许岫亲手做的那两件衣裳么?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被家里人与外界隔绝了,那些邀请或召唤根本就没被送到许家长房的人手中?她只得让许二太太与许二奶奶设法给长房再送信过去,却同样没有回音。
许二奶奶还道:“大伯子与大嫂子如今正忙着澄清岫姐儿的事呢。他们好象看中了一户不错的人家,还是什么总督府!如今他们哪里有空来见姑奶奶呢?我看哪,您也别提卢家了,有封疆大吏在前,大嫂子哪里愿意把女儿低嫁到从三品的官员家里去?若您说的是岚姐儿,恐怕她就乐意了。”
这话就连许氏听着也觉得不象话:“怎么可能?岚姐儿是庶出的,初亮再不成材,也是高官嫡子。”她更关注许二奶奶嘴里的总督府亲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许二奶奶却给不出更多的细节了:“大嫂子如今把我们二房当成仇人一样,哪里肯理会我们?就这些消息,还是我们听邻居家的下人议论,才晓得的呢。”
许氏对她半信半疑。先前许家二房婆媳俩是有过撒谎前科的,许氏怀疑她们已经与自家的儿孙们勾结在一起,参与了对她的消息封锁。她心下虽然很担心,但她如今病重不适,连屋子都出不了,也常常觉得精神不济。没法子,她只好先按捺下急切的心情,让许二奶奶帮着留意许岫的新姻缘,特别是要打听清楚,那是哪位总督家的公子,又是否真有心要向许岫提亲?
倘若真能把许岫嫁进总督府,她也不是非得要让卢家掺和进来不可。必要的时候,她的儿子们也能给许家长房撑撑腰,与总督府商讨婚事呢。许岫嫁得好了,她与秦幼珍母子的嫌隙,想必也会不存在了吧?
许氏怀抱着美好的愿望养病,就连秦幼珍与卢初明、卢初亮母子三人出现得少了,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她还觉得这挺合理呢,因为两日前,秦幼珍就私下向她报告了一个好消息,道是嫁进云阳侯府的侄外孙女卢悦娘,被诊出怀有身孕了,只是月份还浅,尚不足两个月,只怕胎有些不大稳。卢悦娘如今忙着安胎,秦幼珍挂心女儿,等许氏这边情况稳定下来,就直接搬进了云阳侯府,与云阳侯夫人一道照顾卢悦娘了。至于卢初明卢初亮兄弟俩,自然是留守在家中读书。不过前者隔日就要去寻未来岳父求教,卢初亮则落了单。换了是从前,他肯定要往承恩侯府里来寻几个表兄弟玩耍的,但如今,他也很少出现在许氏面前了。
许氏觉得卢家人出现得少了,是合情合理的,就一心养病,没有多加询问,反倒是屡屡打发人给卢悦娘送去对孕妇有益的补品,既是为了交好云阳侯府,也是想要修补与卢家的关系。
因此,她并不知道,她的娘家侄孙女儿许岫,在忍着羞意到自家花园里装作摘花的样子晃悠时,遇见了站在隔壁戚家花园里,隔着镂空花窗皱眉看着她的卢初亮。
许岫当时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脸色都变了,倒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了脚跟。她的随身丫头也差点儿尖叫起来。
卢初亮皱眉看了后者一眼:“叫什么?你们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在花园里做什么么?”
丫头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没敢出声,惊惶地回头去看许岫。许岫深吸一口气,稍稍镇定下来,挤出一个微笑:“原来是卢表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与戚兄是好友。”卢初亮淡淡地道,“我有话要与许大姐姐说,因此托他帮我这个忙。”
许岫涨红了脸。卢初亮竟然与戚家人相识,那么那两件衣裳的事……
她这念头刚在脑海里闪了一闪,卢初亮已经从墙头的另一般,抛了一个小包袱过来:“这是你的东西,自个儿拿去烧了吧。往后不要再让自己的针线流落出去了。”
丫头迅速捡起了包袱,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家姑娘的针线。
许岫脸一红,立刻命丫头把东西拿下去,又定了定心神,才向卢初亮行礼道谢:“多谢卢表弟了,当初姑祖母开口的时候,我也不知道……”
“时间不多,闲话不必再提。”卢初亮打断了她的话,“我跟你实话实说吧,戚兄告诉我,目前寄居在他家的这位表兄,确实是总督之子,却是庶出,因此总督夫人才懒得为他在京中另赁房舍,只叫他寄居在戚家。他也确实是要续弦了,原配难产而亡,留下一个女儿年纪尚小。不过他续弦之后,大概就要分家出去了吧。戚家倒是乐见那位表少爷与许家联姻的,也省得他添了个好岳家,但许大姐姐真的乐意接受这门亲事么?”
许岫的脸顿时白了。庶子的继室?还是现成的后娘,又马上就要分家,那即使是总督府的公子,也不能考虑!
她颤抖着声音道:“多谢卢表弟提醒了,只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卢初亮淡淡地说:“我告诉你,自然是因为有另一桩好姻缘要介绍给你。不过你放心,不是我这个小弟弟。”
许岫懵了一下:“什么?”卢初亮这是……给她做媒来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好亲
许大爷与许大奶奶从承恩侯府回来后,除了带来他们把许氏再一次气得吐血病倒的消息外,也带来了另一个消息,那就是许氏确实有意在卢初明定亲之后,把许岫改许给卢初亮的想法,眼下正为此而努力呢。
许岫对此又羞又气,也因此,哪怕明知道许氏病倒了,她也没有前去探病的意思。反正许峥也一直没动静,她一个女孩儿,又在孝期内,如何好独自出门呢?
方才看到卢初亮,她心里是又怕又羞,担心卢初亮会对她露出不屑的表情。可她万万想不到,卢初亮此行竟然是……想要给她做媒?!
卢初亮却懒得与她兜圈子,直接道:“这里是别人家,不大方便,我就长话短说了。以许家长房如今的名声,外伯祖母又病倒了,只怕你们家出孝之后,你也没那么容易说得一门好亲事吧?当然,如果你愿意给戚家表少爷做填房,当现成的后娘去,那就当我没说。”
许岫涨红了脸,咬着唇,强忍着羞意,尽可能冷静地道:“卢表弟……有话请直言。”她当然不可能愿意嫁给一个庶子做填房了,就算总督府的名号很吸引人,他们许家也是要脸的!
卢初亮见状便开门见山地道:“新晋吏部侍郎桂大人的次子,眼下正任翰林编修。他是上一科的二甲进士,年轻又有才华,长相也颇为俊秀。许大姐姐若去寻你哥哥问一问,定能打听到这个人,我绝对没有骗你。桂二公子原本娶了一房妻子,同样也是因难产而去世的,到得明年二月,便是整整三周年了。桂二奶奶并未留下任何子嗣,桂二公子也没有任何妾室通房,桂家人为他的子嗣发愁,已经决定了明年要为他续弦。只是桂二公子不乐意,他还一心惦记着亡妻。只要能让他愿意迎娶,并为他延绵子嗣,桂家人对他续弦的家世并没有什么要求,独独只剩下一条身家清白而已。”
他抬头看向许岫:“许二奶奶的娘家父亲,从前曾经与我父亲同在一地为官。我小时候与未出阁的许二奶奶见过好几回,认得她的模样。你与她眉眼间有五六分相似,穿着素色衣裳,就相似到了六七分。若是照着她的喜好,多穿青绿浅色的衣裳,梳着倭堕髻,戴珍珠首饰,言谈举止温柔婉约一些,脸上时常带着淡淡的微笑,乍一眼瞧上去,就更象了。”
许岫听明白了,脸色却渐渐发白。卢初亮的意思是……让她借着自己与桂二奶奶外型上的相似,故意去……勾引桂二公子?!虽然桂家人对女方的家世要求已经降到了最低,许家即使声名不佳,也绰绰有余,可是……这样的婚姻,真的是她想要的么?
卢初亮却没功夫去关注许岫的心情和想法了,径直继续着自己的话:“桂二公子是个孝顺儿子,已经答应了父母,明年妻子亡故满三周年后,会郑重考虑续弦一事。然而他只是答应考虑而已,只怕心里只打算搪塞过去。桂家人也不忍逼他,只能等他自己点头。而我正好与桂家小四交好,从他那里听说过,桂二公子与亡妻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后来因各自父亲调任,分离了几年,再次重逢,是在京城隆福寺的元宵花灯会上。当时桂二奶奶穿的是豆青色素绸面的兔毛斗篷,浅灰色绣银花的裙子,头戴珠花,手里提着一盏月宫嫦娥的宫灯。这些年,每年的元宵节隆福寺灯会,桂二公子都会前往当年二人重逢的地点,缅怀亡妻。倘若许大姐姐有意,想必明年的元宵,就是你的机会了。至于要如何施为,那与我无关。我只是告诉许大姐姐这个消息,如何成事,全看许大姐姐自己的本事。”
说到这里,卢初亮顿了一顿:“桂家不但有一位吏部侍郎在,桂家大公子还是礼部的郎中,负责的恰好就是科举事务。许大姐姐想必心里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许岫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两抹红晕,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礼部郎中,有可能会对许峥的科举之路有利。而吏部侍郎,则对许大爷与许峥的仕途都有助益。即使桂家只是侍郎府,对许家而言,却比总督府要重要得多,甚至比承恩侯府都重要!
许岫目光闪烁不定。她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卢初亮:“若这门亲事如卢表弟说的那么好,卢表弟为什么要告诉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们许家……难道就没有半点怨言么?”
卢初亮扯了扯嘴角:“说没有半点怨言,那是骗你的。但我也知道,外伯祖母对许家的忠心,等闲不能动摇。看到我母亲伤心难过的模样,还有我哥哥烦恼的神情,我是真的挺怨恨你们。所以,倘若你真的能嫁进桂家,记得告诉外伯祖母,这是我的功劳。希望外伯祖母日后不要再拿恩情来折磨我母亲了,反倒要念我们卢家的恩情才好!没有我今日这番话,许大姐姐你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望嫁进一户好人家,许家长房的未来,也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这样的大恩,难道还不足以让外伯祖母闭嘴么?!”
许岫的脸色又一次发白了。她低下头去,心知许氏对卢家的做法,是有些过了。她自己都觉得羞愧不已。
卢初亮深呼吸了一下,表情淡淡地继续说:“行了,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你最好别把我今日的话到处嚷嚷。桂家这门亲事,并不是只有你能攀的。世上的人,容貌相似的多了去了,许大姐姐你也不过只有五六分象而已。若是走漏了风声,便宜了其他人,我可是会笑话的!”
他转头就走。许岫本想再问得清楚些,可见他头都不回,又不敢叫得太大声了,免得惊动了旁人,只得在花园里纠结了一会儿,便拉着丫头匆匆离去。
她走了,卢初亮才从花园的另一边房舍里探出头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与他年纪相似的少年。
其中一个身材有些胖的小声问:“怎么样?她信了么?”
另一个容貌俊秀的没吭声,只是盯着许岫背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卢初亮拉着他二人返回屋中坐下,道:“我瞧她的模样,会不会去还不知道,但信是多半信了的。她这人……其实并不是很精明。我又没骗她,她只要再去打听打听,就知道桂家这门亲事是她攀得上的,到时候自然该知道要怎么办。”
身材有些小胖的少年哂道:“要是她真的信了,以后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别再整天往花园里晃,我就安心了。要是真让我那便宜表哥在我家花园里跟许家姑娘勾搭上了,我们戚家的名声还能要么?!也没法跟我姨母交代。”
少年戚小二心想,幸好许家长房如今正有孝,没法子往别人家里打听去,因此并不清楚自家那位便宜表哥的消息。那人虽是庶子,却也是独子,分家什么的,是绝不可能的。卢初亮方才的话,不过是诓许家大姑娘的,真要细查,总督府的亲事,未必就比不得侍郎府的。
戚小二十分看不上这位便宜表哥,对方的生母仗着得宠,嚣张得快要骑到他姨母头上去了,还一心要在京中结一门得力的姻亲。他姨母实在没法子,若不是为了三位表姐着想,早就跟姨父翻脸了,如今却只好忍气吞声,哄得姨父答应了一门表面光的亲事。只要许家这边不配合,那位便宜表哥就只能接受那门亲事了,日后就休想要借岳家之力来压姨母与几位表姐。许家虽然名声扫地,但怎么也是承恩侯府的姻亲,承恩侯夫人又盲目护短,倘若真叫便宜表哥攀上了这门亲事,日后会发生什么事,还真难说得很呢。还好他有卢初亮这位好朋友,不但与他气味相投,还愿意帮他解决许家的问题。
不过戚小二也有几分好奇:“若是许大姑娘真的去了元宵灯会,桂二哥能看上她么?”他推了推身边的友人,“桂小四,你说呀!”
桂小四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定。这位许大姑娘我没见过,方才远远瞧着,确实有那么几分象我二嫂。”说罢又转头看向卢初亮,“倘若我二哥真的愿意再娶,将来生下子嗣来,卢二哥就是我桂小四的恩人了!我们全家人都为二哥操碎了心,却又没法狠下心来逼他。二嫂那么好,家里谁人不伤心她这么早就去了?也越发不忍心看到有旁人取代了她。”
卢初亮笑了笑:“担心什么?你也瞧见了,许大姐姐论容貌、才华、品格,都比桂二奶奶差上两筹。就算桂二哥因为她的容貌娶她,也不可能会移情的。你们家要的只是桂二哥的子嗣,家里的中馈自有桂伯母与桂大嫂主持。许家的名声再糟,难道还怕桂伯母对付不来么?桂伯母可是御史之女!对媳妇们管教得严着呢!即使许大姐姐从娘家学会了什么坏毛病,有桂伯母教导着,也能被掰成真正的贤妻的!”
桂小四笑了笑:“这话倒不错。我还没见过哪位嫂嫂到了我母亲手里,还能出夭蛾子的。也因为二嫂最让母亲满意,我母亲才最舍不得她,至今还跟二嫂娘家往来无间。”他顿了一顿,“至于许家,那不是问题。我父亲是吏部侍郎,远远地寻个地儿,把许大爷远调外任,再给他升个官,十年八年不调回来,还怕耳根会不清静么?若是许大爷不愿意,推上两三回,就要坏考评了。到时候直接请他回家冠带闲住,越发省心!”
倘若结亲的另一方是许家,那无论桂家怎么做,也没人能挑他们的不是。桂小四心里挺满意。多亏了卢初亮这位好兄弟介绍的好亲!
第五百八十九章 兄弟
卢初亮将心头的大事解决了一半,前后仔细想一想,觉得没什么遗漏的地方,方才放心与两个好朋友分手,返回自个儿家里去。
才进家门,他就看到哥哥卢初明坐在前堂正厅当中,静静地拿着一卷书,手边放着一盏茶,明摆着就是在等自己。
卢初亮脚下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便不由得……有些怂了。
他干笑着冲哥哥挥挥手:“大哥在这儿看书呢?真是用功啊。这天儿那么热,你小心保重身体啊。我就先回屋梳洗去了,今天真是流了一身的汗……”
“站住。”
卢初亮才迈开没两步,就被这平平静静的两个字给定在那儿了,心下纠结着,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垂头丧气地嘀咕:“我今晚一定把功课给做完了……做不完就明天补!大哥饶过我这一回吧?我往后一定不会再犯的。”
卢初明又好气又好笑:“你出门前不是跟丫头说,今儿买书和纸笔去了么?东西在哪儿?”
卢初亮刚办完了一件大事,满心正欢喜呢,早把这出门的借口给忘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怂怂地为自己辩解:“本来是要去买的,半路上遇见了两个朋友,聊起了天,一时聊得兴起,就……就给忘了……”
卢初明看到弟弟这怂样,叹了口气,把人叫到近前来:“坐。我们哥儿俩好好聊一聊。”
卢初亮慢腾腾地走了过去,在卢初明对面坐下了,却只敢坐半边圆凳而已。
卢初明平静地给弟弟倒了一杯茶,仿佛聊家常一般开了口:“你今儿可是往许家长房去了?”
卢初亮顿时被口水呛住了,呆呆地看向兄长:“你是怎么知道的?”
卢初明笑了笑:“许二奶奶上回到承恩侯府去的时候,你的小厮就缠着许家二房的下人说话,是在打听许家长房宅子的地址与格局吧?你想去做什么?应该不会蠢到偷跑进人家家里,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我当然不会这么蠢了!”卢初亮小声嘀咕着,没想到自己的举动竟然会被兄长发现了,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好瞒的,便实话说出了自己今日做过的事。
卢初明越听越惊讶。他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怎会想出这个法子来?!”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弟弟居然从那个只知道傻吃傻玩的孩子,成长到如今有心有计的模样了?
卢初亮笑了笑:“那日外伯祖母听说了哥哥定亲的消息,吐血之后质问母亲,惹得母亲伤心难过,哥哥也烦恼不已。我看到你们的模样,心里就觉得,不能再让这等事继续发生了!就算外伯祖母对母亲有大恩,母亲也没做任何对不住外伯祖母的事。她是一心一意敬爱外伯祖母的,凭什么要受那样的委屈?外伯祖母若是真心疼爱母亲,就不该为了娘家侄孙女,让母亲为难,逼着母亲连丈夫儿女都要牺牲掉!倘若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报答外伯祖母对母亲的教养之恩,也就罢了。可真正得利的,只是许家长房而已。许家长房接连几回,都辜负了外伯祖母的重视,还把她气得几次吐血,如今病得卧床不起。让他家得了好处,又算是哪门子的报恩?即使外伯祖母为了娘家,可以不顾是非曲折,礼仪廉耻,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放在心上,也没理由要求我们卢家同样这么想吧?!”
卢初明这才明白了,他叹了口气:“你这个傻孩子……这些事,自有父亲与哥哥做主,你只要好好读书,安心玩乐,多孝顺母亲,也就足够了。外头这些蝇营狗苟之事,你何必沾手?外伯祖母虽然想不开,但她如今病倒在床,已被许家长房伤透了心,也难再指责母亲什么了。母亲为了她老人家打抱不平,绝不会再给许家长房半点脸面。那些曾经令我们为难的事,都不再是问题。你又何必再搅和进去?”
卢初亮不以为然地道:“外伯祖母钻了牛角尖,她如今见了我,还时常拉着我的手说好话,一心想要说服我答应娶许大姐姐呢。若是母亲不肯依她,又给我另说了亲事,外伯祖母想必又要来一回吐血哭问,叫母亲难受了。这又何必?索性我送许大姐姐一门好姻缘,叫许家长房断了外伯祖母的念想,叫她要怪也别怪到我们头上。若是事情成了,说不定她还要感激我们。只要她能少算计母亲,少伤母亲的心,让母亲好过一些,我这番算计,便不算是白费了力气。”
卢初明只能再次叹气。不过,弟弟这也是一番孝心,他又怎好责备太过?只是弟弟这一番盘算,也不知是否有疏漏。他关心地问起了弟弟:“你怎会想到要借戚家与桂家之力的?我只知道你在京中这大半年,结交了不少朋友,玩得疯了,连功课都荒废了不少,却不晓得你是与这两家的子弟交上了朋友。”
卢初亮笑道:“我跟他们是偶然才认识的,除了他们,还有两个人也与我十分要好。只不过今儿这事关系到戚桂两家,又有些隐秘之事,不好对外人言,因此我才只叫了他们两个罢了。说起来,也是多亏了许二奶奶,若不是她说起许家长房似乎在肖想戚家新来的那个表少爷,我也不会想到要在戚家花园里见许大姐姐。至于桂小四,他哥哥不肯续娶,已经叫他们一家子烦恼了许久。本来好好的青年才俊,因为丧妻,整日里郁郁寡欢。桂家人如今已经不再奢望他能在仕途上有什么成就,只盼着他能稍稍振作一些,任个清闲的官位,平平安安到老,有子嗣为他送终,也就心满意足了。哪怕他不肯娶妻,纳个妾也行,否则他孤零零的太可怜。可他就是不答应。我与桂小四交好,见他为他哥哥难过,也想帮他的忙。既然许大姐姐与桂二嫂有几分相似,那就让她去试试好了。”
至于试了之后,能否成功,那就是许岫自己的事了。就算她失败了,看见这个例子的桂家人,还有心知真相的桂小四,应该也知道可以如何着手去解决桂二哥续弦的难题了。
卢初明摇头:“桂家这门亲事,其实相当不错。你就不怕许家与桂家结亲之后,真个借着桂家之力东山再起了,又或是许岫为了娘家,把桂家连累了么?”
卢初亮笑着道:“我可不觉得她有这个本事。她无论容貌、学识、才干还是性情,都比不上桂二嫂,哪怕是一时迷惑了桂二哥,成功嫁进了桂家,也不可能越过桂二嫂去。桂家上下都喜欢桂二嫂,至今还与她的娘家交好。两家人甚至是住在一条街上,常来常往。可以说,这门亲事听起来似乎对许家长房有利,但事实上,许大姐姐就算嫁进了桂家,在桂家人眼中,也只是个给桂二哥生孩子的女人。得不到桂二哥的心,又难以与原配相媲美,许大姐姐将来在桂家的地位只怕稳当不到哪里去。没有丈夫公婆撑腰,她又并非长媳,不掌中馈,凭什么借助桂家之力,助许家东山再起呢?”
别看桂家老爷是吏部侍郎,桂大公子是礼部郎中,就以为这些人脉势力能轻易为许家所用了。这等官宦世家,当家人与未来当家人,都是在官场厮混多年的,谁都不是傻子。而桂夫人又是都察院右都御史之女,治家极严,连子孙教养都会亲自过问。许岫想要在婆婆的眼皮子底下给娘家谋好处,根本就是妄想!一个不小心,露出了马脚,桂夫人一句话,就能让都察院盯紧了许家长房的人,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而右都御史对于姻亲也能丝毫不手软,照参不误,只会成就他铁面无私的美名!
卢初亮有些得意洋洋地为兄长解说清楚,笑嘻嘻地道:“大哥你瞧,这门亲事,是不是再适合许家不过了?看着是理想无比,但等到亲事结成了,过上两年再回过头来看,才会发现,许家是一点额外的好处都得不到,却又没法跟人诉苦。一旦抱怨,就是许家没理了。就算外伯祖母知道了,估计也只会觉得是许家长房的人自个儿不争气吧?”
卢初明没好气地伸手叩了一下弟弟的脑门:“瞧你那得意的模样!还不快收敛些。这回你算计了许家,不管成没成功,事情都算过去了,你不要再插手,也不必告诉母亲知道。你那几个小朋友,哪日得闲了,就都请到家里来,我让母亲好好做一回东道吧。虽然你能交到朋友,是件好事,但也不能因此就荒废了功课!若日后你能与你这几个好朋友一起功成名就了,那才是无上乐事呢!”
卢初亮揉着脑门,有些委屈地说:“有话好好说嘛,作为什么要打我……”但他还是应下了兄长的嘱咐,“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说起心里有数,卢初亮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有个事儿,是戚小二告诉我的。”他凑近了卢初明的耳边,“戚家那位表少爷上京,说是来求学和寻亲事,其实……是因为他已得了举人功名,今年春闱因忽然丧妻错过了,这回是打算参加恩科会试来的!他父亲是总督,封疆大吏,自有消息渠道,说是听到了风声,晓得皇上有意将皇位禅让给太子殿下。新君登基,定会开恩科。戚家表少爷提前上京,也可以提前打点。”
卢初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这……确信么?我并不曾听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的任何人说起过!”
卢初亮哂道:“承恩侯府的人估计是不会知道的,永嘉侯府……三舅祖父一向嘴紧,宫里没松口,他就不会告诉人。况且哥哥的学问根基扎实,他不告诉你也不打紧。只是哥哥,倘若这事儿是真的,那你和秦大表哥现下就开始准备,说不定能占得先机?”
卢初明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第五百九十章 暴雨
许家长房好象忽然安静下来了。
没几天的功夫,这种出人意料的安静,就连远在永嘉侯府里宅着的秦含真都察觉到了。许二奶奶每隔两三天就要到承恩侯府去“探病”,与姚氏、闵氏妯娌俩拉“家常”,然后又会跑到永嘉侯府里来重复后面这个过程,各种关于许家长房的消息主动就会传入秦含真耳中,她真是想不知道都难。
更何况,许家长房忽然间老实起来,确实让众人觉得很惊讶。本来他们还折腾着要在亲友面前“澄清”自家的清白,如今也收了手,全家人深居简出,好象回复到了从前闭门守孝的状态,连跟二房与邻居们的接触来往都少了,也不派人到承恩侯府来求见许氏,连下人之间的来往都断了,怎不叫人惊讶?
就连许二奶奶也奇怪呢,跟秦家女眷们嘀咕:“听说寄居在戚家的那位总督府公子是庶出的,原配难产死了,留下了一个襁褓中的女儿。想必是长房那边不想找个庶出的女婿,又拉不下面子,才关门闭户装没事人儿吧?其实谁也没把他们放在心上,那位总督府的公子,听闻家里已经给他寻好了继室的人选,就等他学业有成后回家完婚了!”
对此其他秦家女眷都没什么可说的,只有姚氏多问了一句:“什么叫学业有成?这位总督公子身上有功名么?”
许二奶奶笑着回答:“好象是个举人,说是要上京参加会试呢。我听说时都想笑了,这该不会是打肿脸充胖子吧?今年春闱才结束了不到半年,下一科还得三年后呢,提前三年就上京应考?这也太心急了些。其实就算他是庶子,也是总督府的公子,谁还敢小看了他不成?何必这样勉强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这样的作派,跟长房还挺配和,若真能结亲,也是件好事。”
没人接她的话。
姚氏回头跟儿子秦简聊家常的时候,就把这事儿当成笑话说了。秦简不动声色,想起了卢家表兄弟二人悄悄儿告诉自己的消息,再抬头看一眼母亲,觉得有些事没必要让母亲知道,省得母亲沉不住气,把消息走漏出去,倒是不美了。连封疆大吏都能保守秘密,难不成秦家身为国戚反而不能么?秦简微笑着随口与母亲应和,却没有提起半句恩科的话,只在私下越发用心去读书备考。
就是准备送给未婚妻余心兰的礼物,他恐怕只能少花点儿时间去搜罗了。秦简如今也没法任性呢,只能采取了秦含真的建议,拜托休宁王世子店里的掌柜,代为打探消息,给自己省些时间精力。
秦简与卢初明都在学业功课上更加用心,秦柏隐隐察觉到了,也猜想他们可能听说了什么消息,对他们这种冷静不声张、私下努力读书的态度颇为欣赏,便有意识地多指点了一下他们的功课,布置的作业文章,也都开始照着会试的要求来,还鼓励他们多去找刚刚入职翰林院不久的唐涵讨论学问。
唐涵如今公务相当清闲,在翰林院过得不错,颇有时间来与大舅子表舅子们厮混。他是否知情,旁人也看不出来,但他与秦简、卢初明会面,倒是相处得颇为愉快。没过多久,这个读书会就把寿山伯府的余世子也给拉了进来。有余世子带头,唐涵从旁指点,秦简与卢初明觉得自个儿的文采都好了不少。
秦柏见晚辈们勤奋好学,心中欣慰不已,回头见冯玉庭也挺用功的,便也指点了他一番。虽然他不能明说什么,但冯玉庭十分珍惜这样的指点机会,得益不少。只是在秦柏看来,若明年真的开恩科,估计冯玉庭的火候还差着些,顶多就是下场一试,想要有所成就,恐怕还有些困难。不过不要紧,再下一科春闱,也不过是多等两年。冯玉庭年轻,还等得起。
秦家、卢家的子弟都在用心读书,许家那边也消停了。许氏要养病,因秦幼珍住进了云阳侯府,照顾怀孕的女儿,没法回来听许氏的“怀旧”与“教诲”,许氏也跟着老实下来。一时间,秦含真觉得周围似乎清静了不少,心里还有些不习惯呢。不过婚期将近,她还惦记着外出未归的未婚夫赵陌,要操心的事情多了,也没多少精力去关心别人家的八卦了。
赵陌这回南下,开始还隔着三五天就有一封信回来,不提自己具体到了哪里,都做了些什么,只说些关心问候的话,让秦含真安心就好。但没多久,就连这三五天一封信也难有了,往往要七八天才会有一封短信,有时候甚至是一句口信。秦含真只能猜想,他办事还算顺利,只是忙碌得很,行程可能也比较机密,所以不方便往京中传信?她也不是非要知道他的所有行踪不可,只要知道他安好无恙,心里也就满足了。近来,赵陌已经有四五天没有音信,她也挺淡定的。
时间已经进入了七月,但季节似乎并未由夏转秋,天气还是那么炎热,又经常有雨,几乎天天都下雨,只是雨势有大有小罢了。传闻直隶一带受灾不小,原本以为还能拯救一下的今年秋粮,恐怕真的要颗粒无收了。永嘉侯府厨房的下人早早就报了上来,道是市面上蔬菜瓜果的价钱涨了一倍,连米价都隐有上浮,只是朝廷平抑粮价的措施出得快,没让局势恶化罢了。但各家各户,都已经有意识地增加了粮食的采买,并且通令自家庄子上的庄头,今年新出产的粮食,就不要再往外卖了。
秦含真有些为这连绵不断的阴雨心烦,一边跟在继母身边,帮着打理家事,另一边也协助牛氏去处理那定期施粥的事务,算是为以后自己独当一面多学习些东西。她穿过来后,很少遇到这么年景不好的时候,积累一下面对灾年的应对经验,将来等她成了肃宁郡王府的主母,遇上类似的事务,心里也就没那么慌了。
等她忙碌起来了,思念赵陌的时间就会少一些。她觉得这样日子会比较好过一点儿。
七夕将至,秦含真正与蔡胜男商量今年的七夕要怎么过,因昨日又是一场暴雨,秦含真不想再耗费钱财在一些不太重要的仪式上,就打算拿七夕会的费用出去做善事。只是家里不止她一个女儿,这事儿还得跟小冯氏与秦含珠商量才行。蔡胜男赞同秦含真的想法,正讨论要做什么善事才好呢,忽然便有人来报说,肃宁郡王府的寿管家到了,是给秦含真送消暑点心来的。
秦含真心里疑惑,阿寿那边时不时就会送些小东西过来,有吃食有玩具,这是赵陌事先嘱咐的,没什么出奇,出奇的是,这种小事通常用不着惊动阿寿,郡王府来两个婆子就能解决了。肃宁郡王府与永嘉侯府之间关系不比旁人,从来不讲究那些客套的。
蔡胜男大概也发现到几分不对了。她笑着对秦含真道:“正好郡王府来人了。你陪嫁的家具,需要返工的已经做完了,有几件都改了式样,图纸和清单已经送了过来,就等哪天天气放晴了,才要运进城里来呢。我这就去把图纸和清单拿来,给郡王府的人瞧瞧,若有什么不对的,趁着如今还有时间,还能再做修改。”
这是很有眼色地要给秦含真留出空间来呢。秦含真领了蔡胜男的情,谢过她,方才移步前院花厅,与丰儿一起见了阿寿。
果然,阿寿送点心来,就是个幌子,他是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想着赵陌临行前曾有过嘱咐,说他若遇到有事不知该如何决断,就去请秦含真的示下。秦含真马上就是他们郡王爷的王妃了,也就是主母。王爷不在家时,有事请示主母,乃是理所当然的,所以阿寿便来请示秦含真了。
秦含真便问:“有什么事这样急?你们王爷不是快要回来了吗?”
阿寿道:“实在等不到,这两日就要做决断了,小的只好来请姑娘示下。”他顿了一顿,“是我们王府派去监视蜀王世子府与顾家宅子的人回了话。”
秦含真顿时精神一振,给丰儿使了个眼色,丰儿立刻便走到门边守着,预备有人接近时可以提前示警。
阿寿便压低了声音,向秦含真禀报:“昨日大雨下了一天一夜,今早方才停了,监视蜀王世子府的人急报,说世子府后院紧挨着书房的墙忽然倒了一片,连带的顾家那边花园的墙也塌了。在世子府外守卫的士兵前去察看,道是墙根都被雨水泡烂了,满地碎砖土瓦,一片狼藉。皇城司加派了人手去现场守着,免得有闲人见世子府的墙塌了,便趁乱潜进府中打扰世子的清静,结果在清点府中下人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遍寻不得。世子府后来报称,这名下人称着雨夜,偷盗了几件值钱的东西逃跑了。可是……世子府周围守卫的士兵,根本没发现有人越墙逃出!”
更加奇怪的是,这个人的妻儿还在府中。若这人真的是贼,偷盗主人财物出逃,与叛主无异,他的妻儿却并未受到惩罚,甚至于,一儿一女的差事还换成了更好的,妻子也得了一大笔赏钱。另外,他的妻儿提起他来,都面带悲色,虽说在士兵面前说他是逃跑了,可是背着人的时候,身上却换上了素服,妻子女儿头上还带上了白花,只在见外人的时候摘下来罢了。种种情形,看起来更象是……
秦含真挑了挑眉:“这人死了?既然死了,又为什么非要说他是偷盗财物后逃走了呢?”
第五百九十一章 异味
蜀王世子府里如今用的下人,不是跟着他从蜀地上京的死忠,便是解除圈禁后临时雇佣或买入的奴仆,也有一部分,是内务府派遣的。
这部分人,多少肩负着一部分监视的职责,也因此深受蜀王世子忌惮。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内务府出来的人,在他府中,顶多就是在外院做些粗活而已,而且工作比较繁重,没什么人是能清闲下来的,更不能在府中随意晃悠。蜀王世子从前要出门游乐时,偶尔会叫上这些人充作随行的车伕或长随,但不是次次都如此。虽然在皇帝罚蜀王世子在家“读书”之后,这些人在世子府中的自由度有所增加,但基本上依然只能在外院活动,少有进二门的机会,更别说是到后院去了。因为在表面上,蜀王世子并非被圈禁,所以他们即使真有职责在身,也不敢做得太明显了。
所以,当秦含真听阿寿说,蜀王世子府有个下人失踪,很可能是死了,她第一个想法就是问阿寿:“这个下人是什么来头?他一家都在世子府里?平时是做什么差使的?”
阿寿已经问过负责监视的人这方面的问题了:“这下人据说是一年多前才进的府,合家一块儿被买进去的,不过平日里颇得重用。这跑了的男人原是世子府的护院,兼在蜀王世子出门时跟车,而他老婆则是在世子妃院中做洒扫,两个孩子,儿子在门房听差,女儿则是侍候小世孙的粗使小丫头。不过如今,他老婆已经做了浆洗上的管事婆子,儿子去了茶房,女儿则由粗使小丫头升为了三等丫头,登堂入室了。”
也就是说,这一家子本来就是蜀王世子府里相当体面的下人,如今地位更升高了。
照理说,若不是知根知底的仆从,一般富贵人家是不会轻易让资历如此浅的下人就近侍候主人的。这一家子明明进蜀王世子府才一年有余,却已经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即使当家人顶着不名誉的罪名失了踪,也没有连累妻儿失去主家的信任。
秦含真有些怀疑,他们会不会本来就是蜀王世子的人,只是在王府抄家大劫里脱了身,等蜀王世子恢复人身自由了,就赶来投奔他?若是如此,那个失踪的下人,估计是真的死了,而不是叛主逃跑,而且他死得还很麻烦,蜀王世子绝不能让官兵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不能让他的尸首出现在官兵面前,所以,只能让他“逃走”了。
秦含真看向阿寿:“那个逃走的下人,他偷走了什么?”
阿寿回想了一下:“好象是一匣子首饰吧,据说是蜀王世子妃的嫁妆。”
秦含真嗤笑:“这个借口也未免太把人当傻子了。那个下人既然干的是护院和跟车的差使,平日肯定不会进内院,他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偷当家主母的陪嫁首饰?就算他有本事潜进内院,也得知道那些陪嫁首饰是放在什么地方吧?这可不是家常用的东西,蜀王世子妃如今整天在府里度日,没有出门应酬的必要,若有什么嫁妆,肯定也是收起来的。想要把这些东西偷到手,那下人肯定要有内应!他妻子既是在世子妃院中当差,女儿又是小世孙身边的丫头,这内应只可能是她们母女俩。结果那下人跑了,他的妻儿反而被提拔了?这哪里是要追捕家贼的意思?分明是在奖赏与抚恤有功之人吧?我还挺好奇,那人若是死了,是为什么死的呢?又死在了哪里?为什么要给他安一个如此不名誉的名声?”
阿寿道:“蜀王世子府后院的墙塌了,据说现场堆了许多砖石泥块,十分狼藉。底下人商量过,有些怀疑……”他顿了一顿,“那失踪的人可能是被埋在了这些墙砖底下。”
秦含真皱了皱眉:“那墙很高吗?就算是塌了……堆起来的土堆也不会太高吧?如果真有这样的怀疑,让人挖一挖就是了。现在雨已经停了,挖起来应该没什么麻烦。”
阿寿说:“官兵们已经叫了人来清理了,因怕有什么疏漏,他们还封锁了现场,连顾家那半边墙附近的园子,也一并被封起来了,不许任何人靠近。我们的人一直留意官兵那边的消息,也留在附近观望动静,据说那堵墙的砖石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并没有看见什么尸首。底下虽然还有许多泥土砖碎,但已经可以看到地面,官兵们暂时就没有继续清理下去。”
秦含真不解:“这有什么问题吗?都已经能看到地面了,还要怎么清理?”
阿寿干笑了下:“这个……姑娘先前不是提过……有可能会有地道什么的……”
秦含真恍然,她想起来了:“哦,你们怀疑那地底下会有密道啥啥的,所以见官兵只清理了地表的泥砖,就觉得不够,需要再往下面挖一点?那就挖呗。要是真有地道,肯定会露出马脚来的!”
阿寿叹了口气:“蜀王世子一直在书房盯着,嫌官兵们挖土扰着他读书了,又觉得世子府与顾家宅子之间破了洞,十分不方便,想让府中的下人尽快把那堵塌了的墙清理干净,赶在再次下雨之前,重新拿砖彻一堵更坚固些的墙。蜀王世子的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官兵们也查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好把人得罪得狠了。毕竟蜀王世子如今虽被勒令闭门读书,但在明面上,皇上毕竟没有说要圈禁了他,也没革去他的爵位,正式将他入罪。他如今还是宗室贵人,需得给他一份体面。”
官兵那边没有查到什么异样,只能把人撤走,又找人过来彻墙。不过,也因为那面墙塌了的关系,为了保证蜀王世子的“安全”,官兵一直派了人留在现场守卫,不必担心会有闲杂人等从围墙缺口入擅入世子府,打扰了蜀王世子读书。负责守卫的人觉得自家设想得很周到了,不可能还有什么遗漏。
可肃宁郡王府派去监视的人却直觉这里头有问题,偏偏又没有证据,能说服卫队的头领继续细加追查围墙倒塌的原因与下人失踪的谜团,只好报到阿寿这边来,请阿寿的示下。他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秦含真听完阿寿的说明,已经明了是怎么一回事了。她皱着眉头问:“蜀王世子怎么非要在那个书房读书?世子府那么大,他上哪儿读书不行?什么非要说清理现场的人会打扰到他呢?他自个儿不能离得远些吗?”
阿寿也道:“底下人也觉得这点最可疑。尤其是如今天气炎热,才下过雨后,又出了太阳,那倒塌的围墙位处后院,周围有不少花木,自然也少不了枯枝败叶。经雨水一泡,再被太阳晒得半干,那围墙周边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叫人防不胜防。官兵们都有些受不了,真想不通,蜀王世子是怎么撑过来的?他非要说自己已经习惯了在那里读书。可让他避开一两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特地跑那里去盯着官兵清理砖土,也叫人生疑。”
秦含真想了想:“气味很难闻?正常情况下,一些枯枝败叶加上雨水、泥土,真的会造成那么难闻的气味吗?我们花园里也有这些东西,可气味也没难闻到哪里去。”
阿寿犹豫了一下:“姑娘提醒得是。这么说来……确实有些不对劲。底下人倒是提过,那塌了的围墙气味难闻,可能是因为臭味是从顾家宅子那边传过来的。顾家后墙前就是佛堂,佛堂前本来有一处水池子,从前养了些鱼和莲花,据说是请人看过风水后开挖的,多年来一直安好。今年春天的时候,顾老爷子忽然命人把水池子填平了,说是它不利风水,才会使得顾家事事不顺。但填了池子后没多久,顾老爷子夫妻俩就搬去了通州,将宅子租给了外地来的客商。等到雨季来临,住的人才发现,填池子的时候可能是疏忽了,竟无意中把排水口也给堵住了,以至于每逢大雨,花园里都会被水淹了。那租住的客商起初无心打理,时日长了,园子里的枯枝败叶越来越多,渐渐地生出异味来。后来气味大了,左邻右舍议论纷纷,客商方才把园子清理了一遍,清除了异味。只是如今这气味再漫出来,倒象是顾家的园子……又淹了。”
秦含真试着开了个脑洞:“你说有没有可能……那倒塌的围墙底下,确实有个地道什么的,然后那失踪的下人就是在里头死了。兴许是连日下雨,雨水把地道周围的泥土泡软了,造成了地道崩塌,把人给压死在里头了。可这事儿不能让官兵看见,所以蜀王世子府只能报说那失踪的下人是卷款逃跑了?现场会有异味,是因为有尸首在底下,被水淹了,才发出了气味来?至于顾家那边,如果有人挖地道的话,他家多半也不清白。好好的水池子被填平了,会是因为挖地道的土需要找地方安置的缘故吗?”
阿寿赞叹地看着秦含真:“姑娘这个猜测是很有可能的!说不定真是姑娘说的这样!”
秦含真笑了笑:“我就是随口猜猜,未必就是真的。如果想弄清楚事情真相是否如此,那就试着派人去参与重砌围墙的工作,趁机看看那一片是否有地道的痕迹,还有地面底下是否是空的?若能观察到顾家花园里的情形,那就更好了。我觉得,蜀王世子若要在自家府里挖地道,肯定要瞒人耳目,因为他府里就可能有皇家的耳目。可是顾家那边是私宅,如果那伙租住的客商身份有问题,那么他们掩饰地道口的手段,肯定不如蜀王世子那边隐秘。趁着如今有机会,你们要是能争取到官兵的配合,想要查出是否有地道,应该不会太困难。”
而一旦查到了地道的存在,蜀王世子也就百口莫辩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大火
阿寿兴冲冲地回了肃宁郡王府,赶着给底下的人传令去了。
如果真照秦含真所言,蜀王世子府里那倒塌的围墙底下有地道,那就比什么证据都更有说服力。而一具尸首是很难掩盖住的,总会有气味传出来。只要把现场盯得紧一些,任谁也不可能避人耳目地把地道里的尸首挖出来处置了。阿寿觉得,他们郡王府的人,兴许马上就要立下大功了!难得天公作美,让蜀王世子露出了马脚,这样的好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秦含真心里也挺兴奋的。不过她只是开了个脑洞,不敢说事实一定如此,只能坐在家里等阿寿的消息。但她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还是有几分靠谱的。倘若那蜀王世子不是心里有鬼,又何必把多半是死了的下人说成卷款潜逃,又亲自紧张兮兮地守在倒塌围墙附近的书房里,忍受着难闻的气味,吵着要官兵们赶紧结束清理工作,好让世子府的人尽快把墙重新砌起来呢?这种种疑点,心里没鬼的人怎会去犯?
可惜肃宁郡王府在京城并没有搜索和执法的权利,阿寿手下的人也只是暗地里留意情况,再通过熟识的官兵去操作,暂时不好走到台面上来。否则他们只需要让人在倒塌的围墙一带挖地就可以了。能让人走动的地道,绝不是小工程,如今还可能有一具尸体在里面散发出异味来给挖掘的人做向导,想要找出这条地道的蛛丝蚂迹,应该是不难的。
然而,肃宁郡王府的人又做不了主。就算是如今认定了那围墙底下有猫腻,也只能暗地里监视,明面上的工作还要依靠蜀王世子府外围守卫的官兵来进行。为了不犯忌,他们甚至不能摆明身份,作为郡王府主人的赵陌又不在京城为他们打掩护,很多事做起来都不大方便,真是叫人郁闷。
秦含真心下盘算了一会儿,便与丰儿小声商量:“你说……有没有可能找人向外头放点儿风声,把蜀王世子府后墙倒塌的消息传出去,引来几个流氓地痞,那样官兵们就有理由把那片围墙一带的地段盯得死紧了。就算是蜀王世子有心要把地道里东西掩瞒住,也没法钻空子?”
丰儿皱眉道:“这事儿算不上难,但精明些的地痞,都不会看到官兵围在那儿,还凑上去找不痛快的。就算不放这个风声,官兵们也会把那一片给盯紧了。再说,还有郡王府的人呢。”
秦含真想了想:“也对……万一有外头的人掺和,反而出了乱子,让蜀王世子的人有机会浑水摸鱼,那就不好了。”她歪了歪头,“蜀王世子府那边肯定是官兵盯睄的重点,就算真有什么动作,应该也不会是他的人出手。倒是隔壁顾家宅子里租住的几个所谓外地客商,比较可疑一些,采取行动的可能也更大。”
那些外地客商越发可疑了,就算他们只是租住在那里,住的宅子出现异味,难道他们就不难受?为什么不去清理?而等到左邻右舍都开始抗议了,他们就行动了。不清理,到底是因为懒得去做,还是……有不能清理的理由?至于后来采取了行动,估计也是不想引起邻居们的注意吧?那帮人说是客商,但好象也没做什么买卖的样子,宅子里只存放了很少的货物,而且几个客商也不常带着货物出门。更重要的是,外地客商租住那种地段的官家宅第做什么?难道外城富庶繁华的地区不更有利于生意买卖吗?
秦含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顾家宅子那边,兴许是个突破口,而且又不象蜀王世子府这般引人注目,还容易招忌。至于理由嘛……当初太后娘娘不是曾经命赵陌打探楚瑜娘的情况吗?查到顾家头上,也是说得过去的嘛。赵陌想必已经跟太子殿下提过楚瑜娘身世的可疑之处了。
秦含真在家里,也时不时有听到宫里的传言,道是东宫新晋的楚良媛,并不是很得太子宠爱。虽然她时不时有晋见的机会,也曾为太子殿下抚过琴,陪过聊,但还没有过过夜呢。先前的小道消息说太子殿下每逢盛夏就要苦夏,不思饮食,清心寡欲,可那已经是他病情未痊愈之前的事了……秦含真觉得,太子殿下对楚良媛,应该是抱有戒备之心的。不管楚良媛是不是真有问题,先让她当一回坑蜀王世子的借口,想必太子殿下是不会生气的。
秦含真便与丰儿商量,让丰儿往肃宁郡王府走一趟,追上阿寿,把这主意告诉他,让他掂量着去。
丰儿犹豫了一下:“这……打发别人去也是一样的吧?我是姑娘的贴身大丫头,怎么好往郡王府去?叫人知道了,只怕要说闲话。”
秦含真眨了眨眼:“赵表哥又不在家,我派丫头去他王府传个话,能引人说什么闲话?再说,你又不必非得走大门,从花园那边的侧门过去嘛。别院后门的小门房那儿,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守着。你从别院过去,无论是直接走过街桥去郡王府也好,让别人带话给阿寿,叫他来别院见你也行,都不怕外人会看见。至于郡王府的人,想必阿寿知道该如何叮嘱,用不着我们操心。”
丰儿有些讪讪地:“那……那儿就去一趟好了。走别院那边的路也好。”
她转身正要离开,秦含真就把她叫住了:“慢着,我有主意了。”丰儿正疑惑,便看见蔡胜男从门外走了进来,忙向她行礼:“四奶奶。”
蔡胜男点点头,看了看屋里,笑道:“寿管事走了么?怎么这样快?我刚拿了图纸与家具单子过来,还没让他过目呢。”
秦含真这才想起了蔡胜男方才回避的借口,咳了一声:“好象是他们郡王府里还有急事,他就急匆匆走了。也怪我一时没留意,忘了跟他说一声。那就让丰儿把东西送过去吧,一定要得到回话才行。”她给丰儿使了个眼色。丰儿明白了,干笑着从蔡胜男手里接过了那一叠厚厚的册子,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蔡胜男微笑着对秦含真道:“若是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得开始叫人把家具往城里送了。这天气也实在叫人犯愁,不知道哪一日才能放晴。如今动不动就来一场大雨,实在叫人防不胜防。”其实运家具还是小事,关键是这连日的雨势会不会影响到新郎官赵陌的回程?蔡胜男挺为继女担心的,婚礼的日子早已定好了,可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秦含真听她说起,心里也跟着犯起愁来。虽然知道赵陌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可是他迟迟未回京,也难免会让人担心呀。
秦含真担心了没两日,阿寿那边就给她送来了好消息。赵陌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如今正坐船走在山东境内的运河段,若是一切顺利,婚期前几日就能赶到京城。即使是路上遇到什么阻碍,上岸换快马走陆路,也耽误不了两天。而且他这回南下,差事办得很顺利,可以预见到他又立功了。
秦含真心里一边为赵陌欢喜着,一边为即将到来的婚礼而忐忑。难得老天爷接连停了两日的雨,瞧着还有放晴的倾向,永嘉侯府上下都觉得这是天公作美,秦含真可以在晴朗的天气里出嫁,而不必顶着阴雨出阁了,大家都高兴得很。婚前的一切准备工作,也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亲友们相继上门来给秦含真添妆,永嘉侯府每天都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地。
就在这一片喜庆当中,京城里忽然出了点有些晦气的事儿。已经快要被世人遗忘的那位被皇上勒令闭门读书的蜀王世子,他府里继雨后围墙倒塌之后,竟然又发生了一场火灾,波及到了他惯用的书房,将他奉皇帝命令抄写的书本、佛经等物,全都付之一炬了。
据说蜀王世子府的整个后院,几乎被烧为平地。而且火势还波及到了内宅,差一点儿就把正院也给烧了,有几个丫头婆子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连蜀王世子唯一的儿子小世孙,也受了惊吓,火灾次日就高烧起来,急得蜀王世子妃哭着给宫里递了帖子,求得太后垂怜,赐了一位太医下来给小世孙诊治,才让他有所好转。
但蜀王世子府经过这场大火,可以说是彻底遭了殃。半边府第都被烧得不能住人,损失简直没法计算,想要清理废墟,还不知要花多少功夫呢。
可蜀王世子府好歹没有死人,更凄惨的是,蜀王世子府隔壁的顾家宅子,不但被烧了佛堂与花园,还死了一个人!
顾家主人已经迁居去了通州,如今住在宅子里的,是几个外地来的客商。其中一人住得离后院近些,火灾时睡得死了,没逃出来,他带来的货物也都烧毁殆尽。与他同来的几个商人,有人受了伤,有人损失了货物,个个都惨不可言。
如今顾家宅子里哭声震天,客商们临时为被烧死的同伴办起了丧事,说起他死在异乡,妻儿都不在身边,还不知要如何才能送灵返乡,从外地带来的货物也都被烧毁了,血本无归,就算回了乡,妻儿也不知该如何生活,真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说得左邻右舍的人都十分同情,纷纷送了些盘缠过去接济。
蜀王世子也有意帮上一把,但有官兵们拦着,他没能亲自往顾家去吊唁,只能托守卫的士兵,给邻居送去了一份帛金。
阿寿手下的人曾经设法在近距离看过那份帛金一眼,只知道是个黑木匣子里装的四个十两的银锭,作为帛金只能算是一般的水平,但匣子里是否有别的东西,就不清楚了。但士兵负责转送的东西,肯定是有人搜查过的,若有明显的夹带,早就被发现了。
阿寿犯起了愁,这个消息,要不要再报到未来主母面前去呢?他们郡王爷也马上就要回京了呀……
第五百九十三章 互通
“大火?”刚刚回到肃宁郡王府的赵陌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阿寿,手里动作不停,仍旧在整理着身上刚穿好的锦衣。
他才从外地骑快马返回京中,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如今还要赶着进宫去向皇帝汇报,匆忙间只吃了些点心充饥,连饭都没法好生吃。他不知道今晚是否能出宫,为了预防万一,才问阿寿近日有没有发生什么要紧事的,没想到会从阿寿嘴里听说了蜀王世子府大火的消息。
阿寿连忙把情况都说了,又道:“蜀王世子府后院大火熄灭之后,连着顾家宅子后花园都成了一片废墟,如今也没法清理。蜀王世子府的人都挤在前院与正院住着,顾家宅子里的人直接搬到了前宅去。蜀王世子一直老实没动静,负责监守的卫兵盯得紧,顾家宅子里的人也除了采买丧事用品外,几乎没有出门的时候。我瞧这情形,估计线索是断了,虽然命人继续盯睄,却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才好。我想着这事儿不算急,就没再报给秦三姑娘知道。毕竟……这多少有些晦气,没必要让咱们的郡王妃跟着糟心。”
赵陌听得笑了,满意地瞥了阿寿一眼:“你还挺机灵,做得好!回头去领赏吧,赏多少你自己看着办。”
阿寿大喜,忙向他行了个大礼:“谢郡王爷赏!”
赵陌笑着在椅子上坐下,低头掖了掖袖口。阿寿忙将摆在一旁地上的靴子拿过来,亲自服侍赵陌穿了,又道:“如今郡王爷回来了,我也就不必再烦恼该请谁的示下了,还请郡王爷吩咐。”
赵陌踩了踩脚上的靴子,道:“既然不急,那就等我从宫里出来了再说。你替我送个信去永嘉侯府,给舅爷爷、舅奶奶、平四叔与三表妹报个平安。我得先去向皇上复命,没法去给舅爷爷舅奶奶请安,替我赔个不是吧。”
阿寿有些讶然:“眼下天才黑不久,郡王爷何不先去一趟永嘉侯府再进宫?若是怕人看见,走后门也就是了。”反正这个时辰进宫,只会撞上皇帝用晚膳,赵陌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赵陌却摇了摇头:“不能去。差事要紧。”他身上还有重要的东西,要先呈给皇帝过目,万一途中出了差错,岂不是连累了永嘉侯府?更何况——
他对阿寿说:“你们总念叨着,我成亲前不该与三表妹见面,起码婚礼前一个月不能相见。这大晚上的,我就算去了永嘉侯府,舅爷爷舅奶奶也不会让我见到三表妹的,那又有什么可着急的呢?你去给我报个信,让他们知道我平安无事,也就行了。明儿若有空,我再去永嘉侯府请安。”
没错,肃宁郡王殿下就是这么双标。
阿寿哑口无言,低下头退后一步,赵陌大步往屋外走,他便迅速跟上了。
赵陌进宫很顺利,虽然撞上了皇帝正与太子共同用晚膳,却也没有惨到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偏殿里等候,而是被皇帝派人来传召过去,与他们父子一道用膳了。当今皇室不讲那许多虚排场,皇帝要与宝贝儿子用饭,顾虑到太子夏天里胃口不佳,特地让御膳房的人上了清淡新鲜又有营养的菜色,不但太子吃得香,还挺合赵陌口味的。三个人吃了一顿合心意的晚饭,就移步御书房,让宫人上了清热消食的药茶,摒退左右,只留心腹内侍听候吩咐,便开始谈论正事了。
赵陌这一晚上果然未能出宫。等他与皇帝、太子谈完事,宫门早就下钥了。不过外宫中有给值守的官员夜宿的房舍,匀出一间干净整齐的厢房来让赵陌歇下,还是没问题的。他为了赶回京城,出了山东境内后就改走陆路,一路快马急驰,日夜兼程。到得如今,工作汇报完了,差事也告一段落,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再也掩不住身上的疲倦之意,往床上一倒,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还是在值守房侍候的内侍唤了赵陌好几回,才把他给叫醒了。匆匆梳洗过,他胡乱吃了几样早点,听说早朝已经散了,便已赶到御书房去,再见了皇帝一回,临近中午时,方才得以出宫回府。
然后便在半路上被人截住了。
赵陌没好气地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袁同知,差点儿没忍住翻白眼:“袁大人,我累得很,不想跟你绕圈子了。你直说有何贵干吧?”
袁同知左右望望,冲他笑了笑,结果反而吓得周围的路人惊呼出声,满面惊惧地四散躲避。袁同知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干巴巴地说:“请郡王爷借一步说话。”
赵陌看了看周围,无奈地叹了口气:“去我王府吧。”他的肃宁郡王府新进翻修完毕,因想着别院离永嘉侯府更近,所以他还没有搬回郡王府正院去呢,生活起居还是在别院里。然而,待客的地方,已经换成郡王府了,如今带袁同知回去,东西也都是现成的。
袁同知没有客气,就跟着他走了。
进了肃宁郡王府,袁同知随意瞄了周围几眼,便不再关注赵陌新居的环境了。等上茶的小厮退下去后,他就跟赵陌开门见山:“郡王爷似乎一直在关注蜀王世子的动静呀?蜀王世子都闭门读书这么久了,郡王爷还继续派人盯睄,实在叫人惊讶。”
赵陌扯了扯嘴角:“原来袁大人是为了这事儿来的?我也知道这么做有些犯忌了,但蜀王世子曾经如何算计我们一家的,袁大人心里也清楚。我可不是吃了亏却闭口不言的那种软蛋。他行事处处不合常理,显然还有大图谋。我自然得命人盯紧了,免得他闹出大祸来,叫皇上、太子跟着操心,太后娘娘也不能安心。”
袁同知笑笑:“郡王爷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您的做法确实是有些犯忌了,可只要您不想着谋逆或是为非作歹的,那就做什么都算不上犯忌。我们密谍司的规矩跟旁人不一样,只要能达到目的,偶尔犯个忌,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最要紧的,是要看这犯忌的法子是否有用。您也没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不过就是瞧蜀王世子不顺眼了,让人多盯着些罢了,即使皇上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在我看来,您与许多宗室子弟相比,已经称得上相当乖巧了。只要您不是我们密谍司的敌人,随您爱做什么不行呢?”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赵陌成了密谍司的敌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密谍司行事有时候不太讲规矩,这也有可能是指他们对待敌人的手段。
赵陌听懂了袁同知的言下之意,只是笑了一笑:“能得袁大人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既然袁大人发现我在关注蜀王世子的动静,可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
袁同知说:“我不知道郡王爷都知道了些什么,不如大家互通有无?”
于是,赵陌与袁同知就交换了一波情报。其他的还好,基本上大同小异,袁同知所说的,几乎都是阿寿手下的人已经打探过了,汇报上来的,顶多就是在细节上差着些罢了。不过,袁同知补充的一个情况,却非常重要。
蜀王世子命人送到邻居家的帛金,是拿黑木匣子装的四个银锭,每锭重十两。这份帛金说是已经给顾家客居的客商们送去了,但事实上,东西如今是落在了袁同知的手中。当时负责检查帛金的人,行事十分小心谨慎,担心自己没检查出匣子里是否有夹带,会被蜀王世子钻了空子,争取到与外界联络的机会,因此就把东西换了,另寻了四个十两重的银锭来,拿另一只匣子装了,送到客商们手中。
如此,若蜀王世子是正常地送帛金给人,那对方就没吃亏,仍旧得了同样数量的银子,谁说起来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人克扣了蜀王世子给出的钱。然而,蜀王世子给出去的东西,却还在朝廷的掌握之中,若有猫腻,肯定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的。
袁同知就真的发现了。
那四个银锭的底部,都有些浅浅划上去的图案,乍一瞧似乎是毫无意义的划痕,但久在皇城密谍司的袁同知却一眼就认出来,那应该是一种带有特殊含义的记号。当初他追捕疑似与北戎人勾结的蜀王世子下属黑风时,就曾经在他的遗物上发现过这样的记号,怀疑那可能是蜀王府内部通用的某种暗语。
“遗物?”赵陌皱了皱眉,“我以为你们是把人追丢了,怎么?这人死了?”
袁同知叹了口气:“死了。死得相当干脆利落。我们的人已经将他围住了,本可以将人活捉了的,没想到他身上还暗藏着一把利刃,赶在我们的人将他拿下之前,一刀割了自己的喉咙,竟是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连他的名字,我们也是事后追查曾经与他有过接触的人,才辗转打听出来的。”
赵陌问:“我怎么听说他是逃了呢?”
袁同知扯了扯嘴角:“是密谍司放出去的风声,免得让指使黑风的人以为他真个死了,就警惕起来。”当然,他们密谍司也有挖坑等人跳下来的打算,只是很显然,并未成功。蜀王世子一直被圈禁着,就算外头有坑,他也没法去跳。
这种有些丢脸的事,袁同知也不乐意多谈。他只问赵陌:“郡王爷手下人才济济,难道就只得了这些消息?”他想要知道的,是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赵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哦……那么好吧。我想请问袁大人,是否想过……蜀王世子府那堵倒塌的墙底下,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袁同知顿时肃然:“郡王爷此言何意?”
第五百九十四章 共事
袁同知从前根本没想过,蜀王世子还能在重重守卫包围之下,召集几个死忠追随者,挖出一条地道与外界沟通来。
但是,赵陌提出的猜想并不象是无中生有的。对比蜀王世子府的种种异状,还有蜀王世子本人的一些古怪行为,倘若真有一条秘密地道的存在,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袁同知还马上想到了:“偷盗财物后逃走失踪的那名下人,其实是死在了地道里吧?是因为连日暴雨,引发地道倒塌的关系么?这人的妻儿都在蜀王世子府中领了体面差使,可见一家人都是蜀王世子的亲信之人。那秘密地道关系重大,留一名亲信在内值守,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地道与围墙都因大雨而崩塌,动静很响,左邻右舍都被惊动了,更别说是驻扎在附近的官兵。蜀王世子的人也好,住在顾家宅子里的人也好,根本来不及把地道挖开,将尸首抢出来,就只能任由他留在了地道之中。”
这个思路是合情合理的,与阿寿那边的想法也一致。赵陌知道阿寿是得了秦含真的启示,自然是连连点头。
袁同知便继续推理:“而人死之后,总是会散发出气味来的,一旦被守卫世子府的官兵发现,地道就会大白于天下,蜀王世子无论如何也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因此,无论是蜀王世子,还是顾家宅子里的所谓外地客商,都不会希望被官兵们发现那地底下有地道。偏偏雨停之后,世子府后院一片狼藉,顾家后院墙也塌了,为了阻止外人擅入世子府的地界,官兵一直留守在废墟旁,令那些心思叵测的人无法及时掩盖地道的痕迹。太阳高照,迅速晒干了地上的雨水,又使得后院散发出阵阵难闻的异味来。因此,郡王爷手下的人提醒官兵们去清理废墟,蜀王世子与那群外地客商就更担心了。万一官兵挖到了地道,又或是发现了地道的出入口,对他们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蜀王世子千方百计地留在后院书房监视官兵们的行动,生怕他们发现了端倪,又以自己需要赶在下一场大雨到来之前将院墙重新建起来为由,不让官兵们在清理完废墟之后继续往地底下挖,还打算要将人糊弄走,好开展重建院墙的工作,然后浑水摸鱼地把失踪者的尸首挖出来转移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再将地道的痕迹掩盖过去。
这时候,由于秦含真介入,阿寿与他的一干属下便认定了蜀王世子的后院有问题,设法通过官兵那边的熟人,借口要进行雨灾后的清理和重建的工作,由官方出面雇了一帮工人去干活,一边将蜀王世子府的劳力排挤在外,一边转而从顾家宅子后院下手,寻找那地道的蛛丝蚂迹。
阿寿他们找来的人干了两三天,还没发现什么具体的证据,只觉得顾家后院的排水不太正常,佛堂后方地面也有近期动过土的痕迹,但还没来得及查验清楚是怎么回事,大火就烧起来了,把顾家的佛堂与蜀王世子府的后院都付之一炬。别说什么蛛丝蚂迹了,就算是地道真的存在,在清理完现场火灾后的废墟之前,他们也没法发现地底下存在什么有用的东西。
袁同知把前后思路给捋顺了,就忍不住冷笑道:“居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挖出了地道来,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若不是老天爷看不过眼,连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雨,把那地道给泡出来了,还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它呢。那群废物到底在干些什么?!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府第,三四十个人天天盯着,转着围墙转,居然还能叫人钻到空子!”
赵陌摸了摸鼻子:“袁大人也别太苛责了,事实上……我们还没发现地道呢。这一切都只是推测,没有证据的。”
袁同知冷笑:“就算没有证据,除了地道,还有什么别的可能?!蜀王世子能给那群假客商送做过手脚的帛金,就可知道他们是一伙儿的!既是一伙儿的,两边人住在隔壁,中间隔着一条夹巷,天天有人在巷中巡逻,他们也没法掩人耳目地飞檐走壁,来往于两座宅子之间。虽然有一堵墙是连在一处的,可那墙高得很,又没有漏窗什么的,更没有门,连狗洞都没有!他们不可能通过墙上的任何机关私下会面,除了地道,就没别的法子了。而若不是为了地道,那群假客商也犯不着租住在顾家的宅子里!”
袁同知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动摇。他既然觉得地道是真的存在的,那即使火场如今已是一片废墟,难以整理,他也依旧觉得那是最直观的突破口:“大火能烧起来,还蔓延得这么广,便是守卫的官兵没有尽到责任,他们需得为自己的疏失赔罪!叫他们去清理废墟,要把所有东西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哪怕是地面烧坏了的土石砖瓦,也不能放过!我要看到他们把发生过火灾的地方全都整理成一片白地,直接就能在上面盖房子的那种,才能放过他们。若是到时候仍旧没发现地道的痕迹,大不了让那些兔崽子们再把盖房的工匠寻来,重新替蜀王世子与顾长史把房舍盖好了!”
如果要盖房子,那就少不了挖地打地基,到时候,还有什么地道会找不出来?
赵陌对此无语了:“既然袁大人觉得这么做好,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
袁同知转头看向了他:“这事儿只怕还得落在郡王爷的身上。”
赵陌睁大了双眼:“什么?为什么?!”他都要成亲了,难道还不能清闲几天?!
袁同知笑了笑:“一事不烦二主。郡王爷一直在盯着此事,手下的人想必也做熟了,临时换人,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交接不顺的地方,耽误了大事呢?倒不如仍旧请郡王爷的人担下这个重责大任,我再从密谍司派几个好手从旁协助,也是为郡王爷正名的意思。如此,郡王爷不必再担心犯忌的事儿了,我们密谍司也能跟着沾点儿光,立下一个大功来。”
赵陌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若有密谍司协助,我让手下的人继续跟进此事,也没什么问题。可袁大人不打算与我一同合作么?”说真的,他最熟悉的密谍司官员就是袁同知了,两人过去的合作还算愉快,若是要换人,他也不知道会换成什么性情的人来,自然更希望与熟人共事。
但袁同知表示他很遗憾:“我有差使在身,不日就要离京,实在无法分|身顾及,只能期盼下次还有机会,能与郡王爷共事了。不过我想,这一天应该不会让我等太久。”
赵陌皱了皱眉头:“你要离京?”怎么偏偏在这时候?难道近日地方上发生了什么大案要案么?
袁同知却透露了一点风声,否定了他的这个猜想:“不是的,皇上命我往北边走一趟。郡王爷应当心里有数,否则我就不会说,我们再次共事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赵陌吃了一惊,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竟然是你么?!”
袁同知笑了笑,问他:“不知在我出发之前,郡王爷这儿可有什么东西,是需要详细告诉我知道的?”
赵陌叹了口气:“有用的消息,我都已经报上去了。北边的人在我们南边动的手脚不多,只是几个冒名的客商在暗中筹措军资罢了。这事儿应该已经有好些年了,我们只来得及把最近一批军资截下,其他的早就送到北边去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将知道的事都跟袁大人你说一遍吧。我手下也有人一路跟着我办事,我知道的,他都清楚,你把人带走,只要等你回京时,把人全须全尾地交回给我,其他的我不管。”
袁同知顿时笑了,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那就多谢郡王爷的好意了。”
赵陌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好说。只要袁大人日后少坑我些就好了。”
袁同知只是笑而不语。
他俩交接了半日,连午饭都不曾好生吃。等到天色将黑,赵陌才把人送走了,整个人倒在罗汉床上,只觉得劳心劳力。
阿寿来报:“郡王爷可还好?永嘉侯夫人打发人过来相请,说是让郡王爷过去吃晚饭呢。”
赵陌立时翻身起来:“我回京都快两日了,还没向舅爷爷舅奶奶请安呢,可不能再晚过去了。”他吩咐阿寿,“叫人去别院把我的干净衣裳送过来,我梳洗一下。忙了这一日,身上都是汗。”
阿寿连忙下令,不一会儿,便有人将赵陌的衣裳鞋袜送了过来。赵陌匆匆忙忙梳洗过,换了干净衣裳,抬脚就出了郡王府的大门,赶往永嘉侯府去了。
秦柏与牛氏热情地欢迎了赵陌的到来,牛氏还心疼地拉着他的手道:“一个月不见,怎么黑了又瘦了?很辛苦吧?路上可吃好了?可睡好了?身边的人是怎么侍候的?竟然叫你晒成了这模样!”
就连秦平,也平心静气地说一句:“这一路辛苦了。我听说你把差事办得很好,皇上已经嘉奖了你。这也是你的体面,不可骄傲。”
赵陌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恭敬地起身领训:“小婿不敢。皇上愿意将差事交给小婿,就是对小婿的信任,小婿断不敢辜负了皇上的期许。”
因他说了“小婿”二字,秦平原本平静的脸上顿时扭曲了一下。想到女儿婚期将近,再过几日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心情顿时浮躁起来。
赵陌察觉到了,战战兢兢地坐下,却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他满怀期待地扫视了一眼屋内。他的未婚妻秦含真在哪儿呢?此时此刻,他最想见到的就是她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不见
秦含真此时此刻也很想见到未婚夫赵陌。可惜,她如今还留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呢。
从祖父秦柏与祖母牛氏确定了要请赵陌来家吃晚饭开始,秦含真就被家人劝着留在了院子中,不许到前头去与赵陌见面。即将要成婚的新人还是有规矩礼数要守的,婚前一个月,他们论理都不应该相见。因此,即使秦含真与赵陌分别已经一月有余,彼此想念得紧,长辈们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秦含真只好守在自个儿的屋子里,站在窗前眺望前院方面,唉声叹气。
就连蔡胜男送来的晚饭,她都没心情去吃,只在心里猜度着,赵陌眼下正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什么?
蔡胜男见到她这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得偷偷露出了笑意来。
其实,蔡胜男自个儿也是新婚不到半年的新嫁娘,按理说,也正处于夫妻关系最甜蜜的阶段呢。但她嫁给秦平,有各种缘由,却独独没有男女之情。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彼此都觉得很平静安然,对这样的生活非常满意,但这依然不是爱情。蔡胜男还年轻,可她真的没法体会秦含真眼下的心情。只不过,看到这对年轻的未婚夫妻之间如此甜蜜,她心里也为他们高兴就是了。
蔡胜男柔声安抚秦含真:“就差几日的功夫了,时间一眨眼就会过去,安心等吧。今晚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还熬了补身子的汤,多吃一些,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了,成亲那日,你才会有好气色。”
秦含真谢过继母,但视线还是忍不住朝正院的方向瞧。赵陌还没回来时就算了,如今知道他就在离她直线距离只有一百米左右远的地方,她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
蔡胜男见状,只能微笑着摇了摇头,径自离开了。她是先给继女送晚饭过来的,还得出去与公婆丈夫一道,招待未来女婿用饭呢。
蔡胜男走了,秦含真在丫头们的催促下,来到桌边吃饭,却没什么胃口,只随意吃了半碗饭,喝了碗汤,也就放下了筷箸。
丰儿陪她用饭,还没吃得半饱呢,见状也只好放下碗筷:“姑娘这是做什么呢?四奶奶也说了,再有几日,你跟郡王爷就成亲了,你就忍一忍嘛!只当作他如今还没回京就是了。前几日你也没象今天这般坐立不安。”
秦含真嗔了她一眼:“说得我好象很不矜持似的,我哪儿有坐立不安了?我也没别的意思。只不过……”顿了一顿,“就是上回阿寿说的那件事,十来天都没下文,我这不是心急想知道更多的内情吗?外头能打听到的消息,就只有说蜀王世子府火灾的事儿,旁的再没别的了,叫我怎么不心急?”
丰儿哂道:“十来天都没见姑娘着急成这样,我不也是心急么,并不是在说姑娘不矜持,就盼着几天的时间赶紧过去,最好明儿就能跟郡王爷成亲了呢!”
秦含真白了她一眼,拿起筷子挟了肉菜往她碗里一放:“赶紧吃你的吧!一会儿没吃饱,没两个时辰就饿了,半夜里还要起来寻点心垫肚子,引得旁人也跟着嘴馋。”
丰儿含笑瞟了瞟她,重新拿起碗筷继续用自己的晚饭。秦含真托腮看向窗外,幽幽地叹了口气。
丰儿吃饱了,放下碗筷,方才不紧不慢地道:“姑娘要是实在想向郡王爷打听什么消息,给他送个信就是了。这有什么难的呢?侯爷夫人并不是拦着不让姑娘与郡王爷见面,只不过是礼数规定了新娘新郎婚前不得相见罢了。只要姑娘不去见郡王爷,私底下是送东西还是写信什么的,谁还管呢?”
秦含真看了看她,咬了咬唇:“行啊,那你去帮我捎个口信吧?就当饭后消消食?”
丰儿笑笑:“捎什么口信?万一我记漏了怎么办?姑娘还是直接给郡王爷写一封信吧,只别写得太长了,等人走了再让我送过去,我却是不好拍郡王府的门的。不过,既然是写信了,也不必只写那么几个字,什么别后的离情呀,什么思念的话语呀,姑娘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只管把心里的话都写出来,反正我是不会看的。姑娘写了些啥,我也不知道,不会笑话你。”
秦含真差点儿就要啐丰儿一口了,还没来得及啐,两边脸颊就已经开始发烫起来。不过,如果她真打算给赵陌写信,趁着人还在永嘉侯府的时候,打发丰儿送过去,她就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
她白了丰儿一眼,转身就走向书桌,取了纸笔埋头写字。因顾虑到夜里光线暗,她还把字写得大了一点儿,足足写满了三张纸,塞进自家糊的信封里时,鼓囊囊的一大叠,叫丰儿根本没法塞进袖子里去,揣进怀里也不合适,最后只好用块大帕子包上,直接拿在手里了。
丰儿偷笑着出门:“姑娘别着急,我一时半会儿地回不来,总要等见到了郡王爷,让他看完了姑娘的信,再寻纸笔回信去。姑娘可千万别按捺不住,真跑前头去了。没人发现还罢,若叫人看见了,侯爷和夫人笑话姑娘时,姑娘可别抱怨我。”
秦含真红着脸从桌旁的果碟子里拿了个酸梅蜜饯往她嘴里塞去:“少说两句吧,整天就知道笑话我!我就不信,难道你就没有嫁人的那一天?”
丰儿的笑顿时僵住,脸红了一红,转身走了。
这时候,莲蕊才送了一盏茶上来,瞧见丰儿走远了,还有些吃惊:“丰儿姐姐这就出去了?我还想陪她一道去呢。若遇见什么人问起来,我还能替她打个掩护。”
秦含真道:“她是正经领了我的差事,还怕什么人问呢?”
莲蕊干笑了两声:“我这不是怕别人笑话姑娘么?”
秦含真想了想:“估计真会有人说闲话,但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跟赵表哥是正经未婚夫妻,没几日就要成亲了,就算相互间相处起来亲近些,也是名正言顺的。别人若有心要做长舌妇,怎么都能寻个由头出来议论议论,无论我会不会派丰儿到前院去,想嚼舌的人还是会嚼舌,顶多就是换个借口,本质还是一样的。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又能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不让任何人说闲话,就不过自个儿日子了吧?还是由得他们去吧。”
见她这么说,莲蕊也没法再多说什么了,只好默默地退了下去,心中暗暗后悔,没有早一日送茶上来。
丰儿到了前头正院,赵陌还在屋里用饭,当着一众长辈们的面,自然没法出来见她。事实上,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压根儿就没留意到丰儿进了正院,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秦柏、牛氏与秦平身上了。自打牛氏说了婚前未婚夫妻不便见面的规矩后,他就没指望过今天真能看到秦含真,因此并未分神。
丰儿站在院门口的游廊下,伸长了脖子往正屋方向瞧,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径自过去。若是让夫人或四奶奶瞧见还好,万一被侯爷或四爷看见了,姑娘都免不了会挨上一顿说。她是不是该做得更隐晦一点?
正犹豫间,阿兴走了过来:“丰儿姑娘怎么在这里?可是郡王妃有话要跟郡王爷说?”
丰儿有些吃惊:“怎么是你?今儿不是……寿管事跟着郡王爷过来么?”
阿兴温和地笑笑:“不是呢,今日是我跟着郡王爷出门。阿寿哥有别的事情要办,眼下还在王府里。”
丰儿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得怎么的,稍稍有些走神,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我们姑娘有封信送给郡王爷,若是郡王爷一会儿就能回信就更好了。只是如今看起来,他似乎不大方便……”
阿兴看了看正屋方向:“确实不大方便。不过丰儿姑娘只管把信交给我,我会转交给郡王爷的。今儿晚上可能没法回信了,但等到明日,郡王爷从后门递信过来,也容易得很,包管不会让外人知道。”
丰儿再看了屋里一眼,道:“我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子吧。至少要亲手把信交到郡王爷手上。说不定郡王爷也想知道我们姑娘这个把月过得如何了。”
阿兴闻言便不再多说什么,向丰儿告罪一声,又折返西厢的耳房里去用饭了。别看他只是赵陌手下的一个长随兼小管事,永嘉侯府对赵陌身边的人素来都很周到。主人赵陌在正屋里用晚饭,他这个小跟班也有自己的晚饭可用,菜色还都是他往日爱吃的,只是没有酒罢了。他今儿也忙了大半天,正饿着呢。
丰儿就坐在廊下等待,正屋里侍候的大丫头接连来了两个问她是怎么了,得知原委后都笑道:“三姑娘这是想郡王爷了。”没多问什么就走了,后来还来了一个丫头陪丰儿说话,又给她送了一碟子果干来,让她当零嘴吃着打发时间。
终于,等到晚饭结束,赵陌陪秦柏等人再聊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告辞了,免得一会儿街上宵禁了,他再出去晃,就不太好了。
赵陌也没让人送,自个儿直接沿着游廊往外走,走到丰儿附近,便冲她笑:“表妹让你给我送什么来了?”看起来是早就得了信。
丰儿连忙将信双手奉上,又道:“姑娘正等郡王爷回音呢,只是不知道方不方便?还是明日再让人把信送过来?”
赵陌借着廊檐下的灯笼光,匆匆把信看了一遍,脸上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来:“怎么不方便?我上前头书房一趟,这就给表妹回信,也省得让她多等一晚上了。我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呢,只怕比她还要等不得!”
于是,丰儿回院子复命的时候,身上多了一封厚了一倍有余的回信。若不是时间实在太晚,马上就要宵禁了,赵陌说不定还要再多写几页的纸,仿佛有无数的话要跟秦含真说似的。
丰儿一路走,一路叹着气,只觉得无法相见的姑娘与郡王爷,比从前时常相见的时候还要腻乎,看得她这个做丫头的,也不由得有些牙痛起来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传信
秦含真这一晚看信看到三更天了才睡下,若不是丰儿一催再催,她还舍不得把灯吹熄了呢。
赵陌这封信里,大半都是在说各种情话、好话,说他在路上如何如何想念她,之后不方便通信时,又是如何如何地懊恼,回京路上,又是如何如何地归心似箭……反正话怎么腻人,他就怎么写了,也不怕把未婚妻腻出个好歹来。
然而,秦含真从前对这样甜腻的话是一向很不感冒的,如今却不知怎的了,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看得爱不释手,看了一遍又一遍,脸上带着不由自主的微笑,双颊发红,看到让人不好意思的地方,还忍不住捂脸了。但捂完脸之后,她又继续“坚强”地带着笑容继续看下去。
等睡觉的时候,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想起丰儿那副惊愕的表情,她又一次忍不住想捂脸了。不过仔细想想,虽然挺不好意思的,可看着信里的字句,她心情又很好。看来写情书什么的,还是谈恋爱的好法子。将来成了亲,是不是也要继续督促赵陌,有空了就给她多写几封情书?
这一晚,秦含真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直到四更天才睡下了,第二天起来,发现自己双眼下方都出现了黑眼圈,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寻各种东西来孵脸。她可是快要做新娘子的人,当然要把皮肤状态维持到最好,怎么可以顶着一双黑眼圈上花轿?!
因为心虚,她就稍稍偷了一下懒,没去正院陪祖父祖母吃早饭。如今天天下雨,有时候雨势大了,露天走动就会不大方便了,无论是吹了风,淋了雨,还是脚下打滑摔着了,都有一定的危险。为了各人的安全,永嘉侯府上下也不再遵循传统,全家人每天早晚都聚在一处吃饭说话,而是看具体的天气情况,又或是各人的需求。如果不去正院聚餐,只要让丫头去厨房打一声招呼,就会有人把做好的饭食送到院子里。今早也有雨,只是雨势不大罢了,秦含真让丫头分别去正院与厨房说了一声,倒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秦含真也就有了功夫,重新拣起赵陌的来信,开始研究情话以外的那部分内容了。
哪怕只是借口,秦含真在信里问起的事,赵陌还是认真回答了。他将他与袁同知交换的信息告诉了未婚妻,只是没提袁同知新近的差使罢了。秦含真又不熟悉袁同知,自然不会多加关注,就只看与蜀王世子府以及顾家宅子那边相关的消息。
阿寿并非事事都报到秦含真这边来的,因此秦含真并不知道。派去陇东的人手已经上报了消息,他们再三确认过,顾长史的儿子媳妇,身边并没有带着一个年龄对得上的少女,而有人试探过他家老仆妇的口风,对方兴许是根本没提防,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们老爷的外甥女儿跟姑爷那边的亲人住着呢,是表姑娘族里的哥哥嫂子,在朝廷做大官的,养得可精心了!”
等试探的人再进一步探问:“那你们表姑娘可真是好命!遇上这么好的哥哥嫂子,以后是不用愁了。”
那老仆妇却是一撇嘴:“天知道他们是真的好人,还是装出来的?我们表姑娘生得标致,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她更标致的姑娘了。她哥哥嫂子那么精心养着她,又不肯叫她见人,天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
这话对上楚瑜娘在楚家深居简出,连亲友都几乎不见面的情况,似乎已经可以证明她的身份了。
本来赵陌的人还想要打探一下这位顾家表姑娘的具体长相,又或是容貌特征什么的,若能弄到画像就更好了。无奈人家顾教谕也不是傻子,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对家里的下人叮嘱过了,那老仆妇再不肯在外人面前说起表姑娘的事,赵陌的人生怕再继续下去,就会打草惊蛇,只好收了手。
虽然并未打听到顾家表姑娘的长相,但有老仆妇泄露的消息,阿寿已经可以确定顾长史在外孙女的下落上撒了谎。他的外孙女家世比他都清白些,虽然她父亲也是蜀王治下的官员,但早几年就死了,并未被卷入蜀王谋逆案中去,因此连提堂过审的程序都没经过,蜀王谋逆案时,也不曾被人算过旧账。这样的身份,就算回到京城,与楚家人一处生活,也没什么可被人挑剔的,顶多就是外祖父的身份敏感一些,会被人猜疑罢了。既然如此,顾长史隐瞒她的去处做什么?除非,他外孙女眼下的去向,真的是个秘密?
除了他外孙女隐瞒了身份,改了家世,进宫应选去了,又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呢?
赵陌一回京,阿寿就把这个调查结果报给了他知道。由于楚良媛已经在东宫了,赵陌也不太着急。他早已提醒过太子殿下,楚良媛的身份可能有点儿问题,光是她在闺中时不见外人的行为,就够奇怪的,若不是太子妃执意要选中她,她在太后那边早就被涮下去了。如今她虽然进了东宫,也被册封了位份,却不曾真正得到过太子的宠幸,就可见太子殿下对她的戒备。赵陌打算另寻一个机会,私下告知太子殿下调查结果。只是到底缺了明确证明楚良媛身世的证据,就算让太子殿下知道了,也不过是让他继续戒备楚良媛罢了。
然而,楚家做出这等不合规矩的事,已经有些出格了,也不知道楚正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太子殿下日后估计会对他生出警惕之心来,绝不会再如从前那般重用他。
说完了顾家外孙女,赵陌在信中也说到了顾家后院与蜀王世子府后院的那场大火。他也是刚得到消息不久,因此没有说得太详细。可以想见的,是线索再一次中断了,但又算不上是完全没有线索。大火也许烧毁了很多东西,但地道只要存在过,就不可能被一场大火完全销毁了所有踪迹。蜀王世子可能觉得自己这把火放得聪明,及时拦住了官兵挖掘的动作,然而,又何尝不是把这片废墟交到了官方手中?
如今,朝廷要是下令,让工部或宗人府的人出面去负责蜀王世子府后院的重建工作,难道蜀王世子还能拒绝吗?他现在还处于闭门读书的状态,被变相圈禁着,没有多少人身自由,就更别提自行组织人手去清理废墟和重建了。他只要开了这个口,就等于明摆着告诉别人,他家后院有问题。官方想要查他家后院地底下到底有什么猫腻,他不但不能反对,还要三跪九叩,谢过今上隆恩,替他重建家园呢!
秦含真一边看信,一边也觉得好笑。蜀王世子似乎总会做些自作聪明的事,但每每都会把自己给坑了,也不知他自己是否有所觉悟?
赵陌刚回京,得到的消息还不全,在这第一封信里,提到的并不算详细。但午后送来的第二封信,他就说得更详细了一些,补充了新近得到的最新消息。
顾家宅子那边,别看那群外地客商摆出了替同伴办丧事的架势,他们到底不是屋主,左邻右舍已经在私下议论纷纷了,觉得他们不大厚道,把人家顾家的宅子拿来办丧事,也不嫌晦气。既然是客居在外时横死,难道就不能把棺材和灵堂挪到寺庙里去么?还有厚道些的邻居,打发人往通州寻顾长史夫妻去了。顾家才是屋主,这种事,当然要通知他们了。可惜顾长史夫妻俩虽然对这个消息感动十分震惊,却没有回城的意思,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表示那群客商租金付得大方,他们也不方便跟人家计较,反正丧事不办都已经办了,只当是予人方便吧。
邻居们越发议论纷纷了。那几个客商办完丧事,停灵七日后,就把棺材挪到寺庙里去了,各种闲言碎语这才稍稍减少了些。但也有不少邻居觉得,他们那一片多是老户,也都以官宦人家为主,忽然来了一伙外地客商,行事还如此不讲究,实在叫人看不过眼。顾家得了他们租金,又搬到通州住了,可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但他们几家还住在那儿呢。为了确保大家清静,有人从中串连,几家人凑了一笔银子,差不多就是租金的一半,打算送给那群客商,劝他们赶紧走人,不要再继续住下去了。
客商们当然不肯,如今还在跟邻居们磨嘴皮子呢。闲言碎语就没停过,还有人吐嘈他们这群人不象是客商,打听过他们在城里跟谁家商号做买卖,却都没得结果,又有人好奇他们带来的货物是什么?若是都烧了,怎么也不见他们着急?
如此林林总总,当中是否有赵陌手下挑拨离间的功劳,也说不清楚。反正,顾家宅子里这群所谓的客商,已经引起了附近住户的注意,不再是低调隐秘的态态。他们再想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恐怕是很难了。
至于蜀王世子?他这会子恐怕还在后悔吧?也可能有些惶恐。因为他明明送出了帛金,照理说那几个客商应该得了他的传信,就该有所动作的,他们却仍旧按兵不动。这让蜀王世子惊疑不已。他怀疑自己传出去的信,可能被人截住了,几个客商根本就没收到!
到底是谁截住了他传出去的秘信?对方似乎发现了他在银锭上做的手脚?那是蜀王府内部使用的秘密暗号,应该不曾流传出去吧?会不会有哪个曾经为蜀王府办事的人背叛了他,向朝廷供出了他的秘密?
蜀王世子就这么过着惊惧惶恐的日子,再看着后院方向,朝廷雇来的苦工清理着火场的废墟,每天提心吊胆中。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大婚(上)
秦含真就着赵陌送来的蜀王世子受难八卦,打发着婚前无聊的日子,很快就迎来了她与赵陌的正式婚礼。
纳徵的程序,也就是下聘礼,早在赵陌离京南下的时日里就已经完成了。那是婚礼前一个月左右的事。皇帝亲自请托了两位宗室长辈为使者,代替赵陌送聘礼到永嘉侯府,根本不需要正主儿赵陌露面,就连女方这边,也是由秦柏、牛氏与秦平出面接待。秦含真这另一位正主,是待在永嘉侯府的后宅中,听着丫头们的报告,经历完整个过程的,内心总觉得好象缺了些实际感似的。
婚礼的日子是在七月二十六日,此时天气已经凉快了许多,不再如先前那般高温炎热又多雨,正是办喜事的好时节。
七月二十六日前两天,礼部颁发了册封秦含真为肃宁郡王妃的节册,皇帝再次遣使前往永嘉侯府行册封礼。永嘉侯府在前院设了香案与册案,由秦含真出面拜受。皇帝还同时赐下了发册的礼物与催妆的礼物。又因为皇帝自认为亦是郡王妃娘家的亲长,还多了一份添妆礼。太后、太子与太子妃亦有添妆,后宫以王嫔为首的一众娘娘们也跟着凑了热闹。
秦含真的嫁妆因此多添了足足三台出来,蔡胜男只好烦恼地重新调整了一下嫁妆的箱笼,争取把事先准备的东西全都装进去。没办法,秦含真在秦家三房备受宠爱好多年,继母蔡胜男又是个厚道人,并不曾在她的嫁妆上做手脚,本来备下的陪奁就丰厚,秦家长房、二房也都送了丰厚的添妆,嫁妆自然就更多了。
此外,还有卢、苏两位姑母家送来的东西,以及自济宁而来的表舅吴少英夫妇的添妆;米脂县王家的王复中师伯代表他自己以及他弟弟王复林,还有于承枝与胡昆两位师弟,送来了四份厚礼;寄居在永嘉侯府的冯玉庭也在姐姐的赞同下有所表示;秦家的姻亲蔡家、闵家、黄家、姚家、唐家更是出手大方;就连裴国公府尚在孝中,也没忘刷一波存在感,托亲友捎来了一份贺礼;许家二房虽说手头不算宽裕,但也没让自己输给裴国公府,花重金购买了一整套十二件的碧玉头面,直接送到永嘉侯府来,根本没经过承恩侯府许氏的手。
有这么多的添妆,永嘉侯府本来为秦含真准备的嫁妆就丰厚,想要凑足一百二十八抬,半点困难都没有,反而还需得安排得紧凑些,免得超出了一百二十八抬这个数目。秦含真自己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壕了,省得日后有眼红的人缠上来,又或是引起外人闲话。可惜,有时候就算她不想壕,她的嫁妆规模也摆在那里,根本低调不起来。
婚礼的前一天,永嘉侯府的人送嫁妆去新改建好的肃宁郡王府。由于两家位于前后街,离得十分近,秦柏秦平父子也不是爱显摆的人,送嫁妆的队伍便不曾绕路,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走出永嘉侯府大门,然后转入西边的大道,再转进第二个路口,直奔肃宁郡王府的正门去。结果最前面的嫁妆进郡王府大门的时候,后头的嫁妆队伍还有三分之二未离开永嘉侯府。虽然是一次十分低调的十里红妆,却也引得许多人前来围观,个个都赞叹不已。
有人回忆起当初承恩侯府嫁长孙女时的嫁妆规模,觉得这两家侯府虽然是一家子骨肉,但这后起的三房比起风光已久的长房,似乎财力还要更加雄厚些呢。否则同样是长孙女,在同一年里婚嫁,怎的这三姑娘的嫁妆瞧着就比二姑娘的多呢?
有好事者跑到姚氏面前去说这事儿,姚氏心里虽然也有些酸溜溜的,却并未如那些人所愿地将怨言说出口,只皮笑肉不笑地说:“三房一向最疼这个孙女儿,嫁的又是王府,若是出手不够大方,岂不是叫宗室里的贵人看了笑话?这才哪儿到哪儿呀?我们家三叔三婶,那是不爱张扬的人!否则三丫头的嫁妆哪会只有这么些?”那些有心挑拨的人自讨没趣,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姚氏对于这种人,一向嗤之以鼻。她难道不知道三房嫁孙女嫁得风光,已经超过了她的宝贝闺女么?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如今三房就是比长房富贵,还愿意替长房撑腰。她虽然有些替女儿抱屈,却还要为儿子着想呢。儿子的好亲事,可以说也是托了三房的福,将来儿子想要考中进士,也少不了三叔秦柏的指点。她又不是白眼狼,还能为了一点子嫁妆,外人的几句闲话,就跟三房闹生份了?她又不是蠢货!
连姚氏都是这么想的,其他亲友更不可能说什么酸话了。秦锦华与秦锦春都赶到了永嘉侯府,给秦含真做伴,对她的丰厚嫁妆,只有羡慕赞叹的份,并没有嫉妒之情。
只不过秦锦华会忍不住想起堂姐秦锦仪来:“她曾经试着打发丫头私下来寻我,但又说不清楚想要我帮她什么,只说要我去看她,为她敲打她娘家人什么的。我心想,裴国公夫人、裴大爷和裴大奶奶都是长辈,我能敲打他们什么?而裴国公府又在守孝,我无事怎么好上门去打搅?我婆婆更不会允许了。大姐姐也不说她受了婆家什么委屈,我想要帮也无从帮起,只好给了她的丫头一点儿银子和几包补品了事。后来她就没再派人过来了,也不知道她是否恼了我,我又不好上门去问,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子呢。”
秦锦春忙道:“二姐姐别理她!她如今跟婆家人闹得十分僵,她婆家人与我们相处得倒还和气,只是看不惯她的一些言行,想要把她掰正了,就罚她抄《女训》、《女诫》什么的,还要给她立规矩。她委屈了,觉得自己是皇后娘娘的侄孙女,不该受这样的待遇,就想拿首饰去收买身边侍候的人,好算计她婆婆,结果叫她婆婆发现了,挨了一顿数落。裴家人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也不曾亏待了,却被她这般对待,自然不肯依的。她们自家人勾心斗角,咱们掺和进去做什么?大姐姐又不占理,没得惹一身腥去!”
秦锦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我确实不该掺和进去。这种事,原是大姐不对。”她叹了口气,“我其实只是看到三妹妹今日的十里红妆,想起大姐姐从前最看重这些东西,若她知道了三妹妹如今出嫁的风光,还不定怎么心里难受呢。”
秦锦春一哂:“她看了谁出嫁风光都难受。她做大姐的时间长了,根本看不得底下的妹妹们有任何一样越过她去。可偏偏这门亲事是她自个儿找的,又是仓促间嫁的荒亲,谁出嫁不会比她更风光呢?她与其嫉妒别人,还不如埋怨自个儿算了!”
秦锦华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问秦锦春:“伯父的伤势如今怎样了?三妹妹的喜宴,他能不能来参加?”
秦锦春不由得面露愧色,对秦含真道:“三姐姐,对不住,你的喜酒,只怕只有母亲与我,还有逊哥儿能来了。我父亲……他的伤还未好全,执意不肯露面。虽说他脚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走慢些儿,跟寻常人并无区别,可他手腕的伤却还未婚,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又在吃药,不能喝酒。我父亲担心在喜宴上被人发现了伤情,因此只能借口脚上有伤回避了。我知道这十分失礼,但父亲拿定了主意,我也没法多说什么,只能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秦含真笑道:“没关系,大伯父不能来,我早就想到了。大伯父伤势要紧,一场喜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让人给大伯父送一桌席面过去,让他自个儿在家里享用好了,但是酒就不送了,免得与他吃的药冲突了。”
秦锦春忙道:“实在不必如此客气。父亲如今吃药,忌口的东西多着呢,三姐姐送了席面过去,他也吃不了几样菜,实在是没口福。”
秦含真原也只是客气客气,意思一下,既然秦锦春这么说了,她就没有再坚持。到时候要不要送席面,就看秦平与蔡胜男的意思好了。事实上,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挺高兴秦伯复不会出席她的喜宴的,她对这位大伯父并没有多少好感。他不能出席,她还能眼不见为净呢。
秦锦华又道:“说起来,祖母身上也不大好,恐怕也不能来参加三妹妹的喜宴了……虽然三叔祖母和四婶娘定会给她送一桌席面过去,但她不能出席,始终是个遗憾。祖母早两日就开始为这事儿郁郁寡欢,哥哥劝慰了她好久,都没能让她高兴起来。哥哥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心里也挺不好受的。”
秦含真心想,许氏也不能来,同样挺好的。这位大伯祖母平日里看着没什么,犯起偏执来的时候,真叫人受不了。她的喜酒,大姑母秦幼珍与卢家兄弟肯定会来的,万一许氏又缠上卢家母子要讨论卢初亮的婚事怎么办?她还是别露面的好。
不过当着秦锦华这位小天真的面,秦含真当然不能这么说了,只微笑道:“没关系的,大伯祖母的身体要紧。等她的病好了,我单独做一回东道,请她老人家吃席好了。”又搪塞了过去。
说话间,蔡元贞与卢悦娘都到了,秦含真姐妹几个忙迎了出去,众人见面,又是一阵寒暄叙旧,转眼就没人再提起两位不能出席喜宴的长辈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大婚(中)
蔡胜男、小冯氏与虎嬷嬷三人作为送嫁妆队伍的带头人,此时已经身处肃宁郡王府里了。
虽然两家人很熟悉,常来常往,但新翻修好的肃宁郡王府,秦家三个房头都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大家比较熟悉的,还是街道对面的别院。无论是秦含真还是秦简,都去过好几回,虎嬷嬷也曾奉牛氏的命令,往别院去送过十几次东西了。如今总算看到了这新建的郡王府是什么模样,她们都挺满意的。
这其实是一座相当规整的郡王府,一梁一柱都是照着本朝宗室郡王该享有的规制来的,不曾有半点儿出了格的地方。大体上,也是非常标准的三路四进格局,还带了个花园,虽说稍嫌呆板了一点儿,但胜在规整崭新,看起来给人的感觉足够肃穆体面。
若想要挑有什么不足之处,大概就是郡王府里的花木不太茂密,也不够精神了。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这毕竟是新翻修好的王府,即使提前几个月移植了各种花木,也比不得那些种了好几年的花树精神,更别提前一个多月的时间,京城一直大雨暴雨不断,就算是种下去后养活了的花木,也受不了这么多的雨水浸泡。如今郡王府里的花木看着还算齐整,已经是花匠能干,郡王府管事用心了。
蔡胜男与小冯氏前后看了看自家闺女秦含真未来的新居,心里也就满意了。这时候虎嬷嬷已经指挥着下人把抬进门的嫁妆在郡王府正院正房前的院子里一一摆开,那叫一个珠光宝气、琳琅满目。前来帮衬赵陌办喜事的几位宗室女性长辈,都连声夸奖新娘子娘家富贵,出手大方。其实休宁王妃与永嘉侯府的女眷最熟,甚至连虎嬷嬷她都熟悉,便先与蔡胜男妯娌主仆三人先聊起了天。
等到后头陪嫁的家俱到了,休宁王妃忙道:“快把正屋的门打开,将家具都铺陈好吧。这院里几间屋子都空了,就等着新娘子陪嫁的家具到了。”肃宁郡王府的内务事费妈妈连忙将正院里所有屋子的门都打开了,虎嬷嬷带着押车的丰儿进去转了一圈,见果然如秦含真事先交代的那样,忙指挥着人手,把家具搬进屋中,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都照着早前设计好的,全数摆放妥当了。
原本空当当的屋子,顿时就不一样了。
休宁王妃带着几个媳妇、侄媳妇与妯娌进来,慢慢地参观着,又见虎嬷嬷与丰儿开始陈设床上的锦被铺盖,蔡胜男与小冯氏则在多宝格上添加摆设,不由赞叹道:“府上的人也真是能干,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都布置好了。这新家具也打得好,式样大方又别致,上头的雕纹,我在别家再没见过。”
蔡胜男笑着从多宝格后头转出来对她道:“这都多亏了郡王爷早早把正院房舍的图纸送到家里,然后家里又照着图纸上的尺寸,打好了家具。至于家具的式样与上头雕刻的纹样,则是我们家姑娘的主意。她学了好几年的画,光是想各种式样,再描成图纸,就费了小一年的功夫呢。能得王妃一句夸奖,也算是这一年的功夫不曾白费了。”
休宁王妃惊讶:“我早知道三姑娘的画儿画得好,却不知道她还如此能干呢!”她的妯娌凑趣道:“就是这样才好呢,既是自家往后要住的地方,自个儿亲自画了图样,打出家具来,不是比交到下人手上去安排,更合自己的心意?”
众女眷都点头称是。还有人想起自己就没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布置自个儿住的院子,心里还羡慕不已。也有人觉得这么做挺有趣,从前嫌繁琐,她都是交给手下的人去弄的,如今想想,兴许也可以自己试试,打发时间也好?那就拿新购置的别业试手好了。
永嘉侯府的女眷们自然不会理会别人怎么想,等她们将新房里的家具摆设床账等物全都铺陈好了,太阳也开始偏西了。她们与休宁王妃等人有说有笑地,高高兴兴分了别,各自回家。到了家中,自然就要向秦柏、牛氏与秦平等人报告自己在肃宁郡王府的所见所闻了。
秦含真旁听,得知铺陈过程一切顺利,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变故,心里也松了口气。她同样没去过新王府,只是见过图纸罢了,还有些担心家具与房屋之间会有尺寸偏差呢。如今既然没有这个问题,就知道赵陌在这件事上有多么谨慎了。婚前的准备工作完成得如此顺利,似乎也在预示着两人的婚礼会同样顺利。她心里不由得甜了一甜。
只是蔡胜男也提到了一件事,她有些担心:“晒嫁妆的时候,我与休宁王妃她们说闲话,就瞧见郡王爷那个小兄弟,好象是叫祁哥儿的,蹦蹦跳跳地带着个丫头出来看热闹,瞧那精气神也挺好的,与郡王爷看上去也很合睦。不过郡王爷的父亲……那位硕大爷,似乎并没有露面。我寻机会私下问了费妈妈一声,费妈妈虽然有些支唔,但也实话告诉了我,道是硕大爷并不曾上京,如今还在肃宁县那头住着呢。虽说郡王爷与硕大爷一向不大亲近,但他一向有孝名,若是他父亲连婚礼都不出席,只怕会有人说闲话吧?”
秦平皱了皱眉头:“那个赵硕,到底是自个儿不愿意来,跟儿子又闹起别扭了,还是广路没接他过来?”
这事儿秦柏倒是知道一些:“广路先前曾经安排人去肃宁接他父亲来京参加婚礼的,只是赵硕又行事过分了。太子殿下曾经向我抱怨过,好象是赵硕在肃宁好日子过得久了,又不肯安份下来,想要谋儿子手中的大权。郡王府的属官没搭理,他就闹了起来,威胁说要拒绝参加儿子的婚礼。当时广路还在南边办事,不曾回京,手下人报到京城来,皇上与太子殿下知道了,都十分生气。皇上就做主,不必接赵硕上京了,皇家出面替广路操办婚礼,又有休宁王府帮衬,宗室长辈们都不会有异议的。因此,赵硕就不必出现在广路的婚礼上了。”
当然,这种事传出去毕竟不大好听,所以肃宁郡王府没有声张,皇家也不曾明言。但是,亲近的宗室人家都差不多知道了。休宁王妃今日也因此才会早早就到了肃宁郡王府主持大局,以男方家长的身份与女方送嫁妆的代表们接触。
蔡胜男恍然大悟,笑道:“这也不是坏事,好歹不用再担心那位硕大爷会在婚礼上闹夭蛾子,扫了大家的兴。”
她看向秦含真:“况且,有皇家贵人出面,我们真姐儿日后即使回了封地,在公公面前,也不用担心会太受委屈了。做公公的没有好名声,人人都嫌弃的,真姐儿不必怕他什么。”
秦含真微笑道:“我不怕他。”谁怕赵硕呀?被儿子收拾了一回又一回的废物,谁都能把他当傻子耍。她敢担保,这一次赵硕威胁儿子,却遭到皇家与宗室全员嫌弃的事迹,肯定少不了赵陌的操作。这么一来,她嫁过去后就真的不用担心公公难缠的问题了,因为赵硕无论干什么事,所有人都会脑补他要使坏的。
赵硕混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个人才。
一夜无事。次日正是七月二十六,正是婚礼正日。
赵陌在半夜天还没亮时就起来了,要在亲迎礼之前先行醮戒。秦含真在家也不例外,同样要天没亮就起身醮戒。
醮戒礼十分复杂,可以说是婚礼中最为繁琐的一道程序了。赵陌身为郡王,位份还低些,所以程序上要比较简单一点,在自家郡王府里完成就可以了。据说太子殿下当年迎娶太子妃的时候,那才叫复杂呢。太子殿下身体又不好,光是醮礼,就足足花了半日的功夫。
礼部与宗人府都派了人来协助赵陌的醮戒礼,在郡王府前院设了酒馔案,各司其职,又有教坊司乐官演奏雅乐。赵陌穿着全身郡王大礼服,站在醮戒位上,在周围多名官员的指示下,四拜四兴。
雅乐声越过街道与层层院墙,传到了永嘉侯府里。这时候,秦含真也穿着燕居冠服,在宫中派出来的两名宫人搀扶下,行着醮戒礼。
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拜了多少回了,反正身边的司赞如何指示,她就怎么做。别人给她酒爵,她就照着先前学过的规矩去喝一口。别人给她果盒,她也拿了少许来吃。看宫中来人的反应,她应该没有出错。待拜过祖宗神位,奠过酒,读过祝,又吃了些饮食,到父亲与继母面前拜了四拜,受了父母训辞,她也基本上完成了醮戒礼的程序,在宫人与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了全身翟衣,戴上沉重的郡王妃七翟冠,等待新郎赵陌的亲迎了。
沉重的朝服实在叫人有些受不了,天气虽然已经转凉,但还有些热意,没过多久,秦含真的头上、身上就冒出了汗来。虽然有丰儿轻轻扇动团扇替她降温,但那种被层层包裹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还是让人难受得紧。可是规矩在那里,宫人们又十分严格,秦含真也不敢多说什么,免得被人说闲话。
庆幸的是,赵陌没多久就到了。这大概是托了两家府第离得近的福?当然,两边的礼仪进程掐时间掐得准,也是重要的因素。
反正,当秦含真看到赵陌穿着一身大红礼服出现在自家前院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下来,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第五百九十九章 大婚(下)
亲迎礼之后,便是庙见。赵陌与秦含真一同前往皇宫,在奉先殿祭拜祖宗。
庙见之后,两人方才重新回到肃宁郡王府去行合巹礼。
赵陌身着大红色的皮弁服,在执事者的指示下,和秦含真分别站立在东、西方向,相向跪拜,各饮金爵进酒以及卺盏酌酒。如此,二人便正式成为了夫妻。
在这个过程中,虽然有许多宗室长辈们在场观礼,但皇帝与太子殿下没出现,也没有赵硕或他的妻子什么事儿,连益阳郡王府一众人等都不必出现。一切礼数,都有礼部与宗人府的人主持,太后从宫中派来的宫人内侍,也帮了不小的忙。
需要新郎一方长辈出面的事务,休宁王府都给包了;赵陌的傧相,也几乎个个都是宗室子弟,只有蔡世子、蔡十七兄弟、余世子以及赵陌的外家表哥温绍阳四人是外姓;至于新娘子秦含真这边,前来招呼她、为她做指引的,除了宫人,便是一众宗室女眷。秦含真也说不清楚谁是谁,只认得休宁王府的几位,但看起来,个个都和气亲切,没谁会坏心眼地耍弄人。
秦含真心下想想,也忍不住觉得,嫁给宗室有嫁给宗室的好处,只要不是涉及到大是大非的问题,宗室子弟独立门户之后,对父母亲长的依赖就轻了许多。象这种婚姻大事都不必祖父母或父母出面主持的情况,还是挺让人省心的。
合巹礼之后,秦含真便在宫人与一众宗室女眷的簇拥下,前往新房安置了。赵陌则需得到前院酒席上招待前来贺喜的宾客。事实上,由于郡王府与永嘉侯府离得太近,亲友们不费什么时间,就能来往于两家的酒席,因此许多人都是两边游走,一家吃完了就到另一家去吃。
赵陌的亲友其实大部分都与秦家那边有来往,秦含真的亲友也往往是赵陌的亲友,两家密不可分,哪儿分得清谁是男家的宾客,谁是女家的宾客?既然两边都有酒席,又离得这样近,错过哪一边都是失礼,大家索性就都去了,还有人在一边府里吃着吃着,听闻有友人在另一家处,便奔过去跟友人见面,大喝一通,再拉着人回来继续吃喝;又或是有人吃着吃着,嫌一边的戏不好看,听闻另一家的戏目乃是自己感兴趣的,便提着酒壶过去欣赏完,索性就不回来了的。
这么两场喜宴,让秦家人多认识了不少宗室皇亲,也令宗室皇亲们对回京仅数年时间,还行事十分低调不爱与外界结交的永嘉侯府一家,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双方的关系更密切了。秦平、秦安兄弟结识了不少新朋友,就连蔡胜男与小冯氏,也跟几家年龄相仿的宗室女眷混熟了,打开了新的交际圈子。
秦家长房与二房得益于这场喜宴,也开拓了不少人脉。不过长房这边还算淡定,二房那边就有些尴尬了。二房来的是小薛氏、秦锦春与秦逊,秦伯复没来,薛氏也没来,都以伤病为借口回避了,可是小薛氏不擅交际,也没什么野心,秦逊身份受限,又没有靠谱的长辈带领,在席间处于被其他宾客们忽视的境地,因此,除了秦锦春多认识了几位宗室皇亲家的闺秀,小薛氏跟几位五六品官员家的女眷搭上了话以外,二房竟没得多少好处。就连许家二房,都借着秦叔涛的名头,在人前混了个眼熟,心下雀跃不已。秦家二房这回是吃了大亏,可即使秦伯复明知道会吃亏,他也只能咬牙吞下了苦果,心里对长女秦锦仪的怨恨却更深了。
酒席上面的事,秦含真目前暂时还不清楚。她眼下还待在新房里,应付着一大帮宗室女眷长辈呢,还有几位堂妹、侄女辈的宗室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来凑热闹,她光是认人就费了老大的功夫。等到众人退出新房,回女宾席上吃酒了,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接着,便是内管事费妈妈与青黛两人,前来拜见新主母。
这两位都是秦含真的熟人了,从前在承恩侯府里住的时候,天天都有来往。秦含真见了她们,脸上便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来。
费妈妈上前行礼,秦含真忙叫丰儿:“快扶住费妈妈。妈妈与我认识多年了,实在不必如此客套。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咱们就象从前那般相处便好。”
丰儿上前搀扶,费妈妈却轻轻推开了丰儿的手,正色道:“王妃娘娘如今不比以往,乃是我们肃宁郡王府的主母,老奴是无论如何都要拜过主母的,这是礼数。娘娘也不必与老奴客套,您仁厚恤下,是老奴的福气,老奴却不能仗着娘娘是厚道人,便忘了本份。”说罢便正正经经地下跪,向秦含真行了礼。青黛也跟着拜了下来。
秦含真硬着头皮受了她俩的礼,等她们行完,便立刻吩咐丰儿与莲蕊、莲实等人:“快把费妈妈与青黛姐姐扶起来,大家坐下说话吧。”
费妈妈行完礼,也不必再坚持什么了,笑着在丰儿与莲蕊的搀扶下,往后者取来的小杌子上坐了,看着秦含真这一身华贵隆重的翟衣,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可算等到这一日了!咱们郡王爷盼着这一日,不知盼了多少年呢!”
秦含真听着脸一红,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青黛也笑道:“自打郡王爷从南边回来,就天天儿盼着婚期早点到,吃饭都吃不香,睡觉也不得安宁。如今可好了,总算把王妃娘娘娶回来了,六年的夙愿得偿,想必今晚郡王爷就能安心睡下了。”
费妈妈抬袖掩口:“我只盼着郡王爷与王妃早日添位小世子就好了。老奴年纪还不算大,身体还硬朗,还能帮着郡王爷与王妃带几年孩子呢!”她是前辽王元妃唐氏嫁入王府的时候,从内务府拨下来的宫人,侍候了前世子赵硕,又侍候了如今的赵陌,若是再把赵陌的儿子也侍候大了,就是三朝元老。她作为内务府出来的嬷嬷,自认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了。
秦含真对此只能红着脸干笑。虽然今天就嫁人了,但她眼下还不满十六周岁,生孩子什么的……还有点儿早……
丰儿大约能猜到秦含真此时的尴尬,她作为贴心的好丫头,非常有眼色地转移了话题:“费妈妈,青黛姐姐,不知我们姑娘……我们王妃娘娘几时能梳洗呀?今儿天气还有点儿热,娘娘从家里折腾到宫中,又从宫中折腾回郡王府,都折腾出一身汗来了,这礼服又厚又沉重……”
她还没说完,青黛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忙笑道:“我早就吩咐下去,让人备好热水了,正屋后头就有净房,娘娘随时都可以去洗漱的。”她压低了声音,“当初翻修这座王府时,郡王爷就吩咐过,各处房舍里的上下水都照着永嘉侯府的规矩设置的,想必娘娘不会不习惯。”
秦含真有些小惊喜,又看得费妈妈。费妈妈笑着点头:“我们也跟着享福了呢,如今有好几家王府都问郡王爷要图纸了。”她让人出去找人问了一下,确定接下来不会有外客再到新房来了,便请秦含真移步,前去梳洗。赵陌事先有吩咐,正院里侍候的人,除了粗使的丫头婆子,屋里并不留侍女,全数用秦含真陪嫁过来的人手。因此费妈妈只能亲自带路,还得上手服侍一阵。不过秦含真没敢劳动她,问明路径,又弄清楚各种设施、瓶瓶罐罐的用途后,就把人请出了净房。
秦含真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战斗澡,一身清爽地换上大红新衣,重新坐回到喜床前。青黛又送了一碗热腾腾的鸡丝汤面,并八小碟的小菜和点心来,亲自服侍她吃了,然后便与费妈妈一道退了下去,顺便把丰儿等人给捎带上了。
秦含真还有些糊涂,她是一身清爽了没错,但接下来难不成要独自一人在新房里等待吗?赵陌还没回来,好歹留两个人陪她说说话,打发时间嘛。
但不等她开口挽留,门口人影一闪,赵陌已穿着那身大红皮弁服走了进来,双颊红红地,眼角透着醉意,身上还散发着酒味。不过,他的神智似乎还清醒着,笑容满面地走到床前,傻笑着盯住秦含真看:“真真,你这么打扮真好看!”
秦含真此时除了一身红衣,头发都放下来了,什么脂粉都没擦,只涂了些润肤的花水,哪里谈得上“打扮”二字?不过她还是红了脸,小声问:“你喝多了吧?”
“我没喝多。”赵陌仍旧傻笑着,“我又不傻!今儿是我的洞房花烛夜,若是吃醉了,岂不是浪费了?!”
秦含真的脸更红了。她嗔了赵陌一记:“呆子!你还说自己没喝多呢,快去洗漱。一身酒臭味的,不洗干净了,不许亲近我!”
赵陌眨了眨眼:“那……我去洗干净了再来?”
秦含真啐了他一口,红着脸转过身去不肯接话,但赵陌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心下顿时一热,忙摘下了头上的冠,屁颠屁颠地跑净房去了。
秦含真的脸红得跟滴了血一般,双手捂着脸,只觉得面上发烫,好象随时都要着起火来一般。
第六百零一章 画屏
秦含真就这么一路与赵陌打情骂俏,一路逛完了自己的新家。
总的来说,她对肃宁郡王府还是挺满意的。虽然这是把好几家的宅子合并起来,重新翻修建成的府第,但布局规整,房屋也高大通风,采光良好,整体风格很合自己的喜好,更难得的是连上下水也是照着她捣鼓出来的那一套安装的,保证了生活上的舒适与洁净,算是个小惊喜。她也知道,这一切少不了赵陌的精心安排,他为了能让她婚后在新家住得舒服,显然费了许多心思。
秦含真郑重向新婚丈夫道谢,谢过他的用心,也谢过他的体贴。
赵陌笑道:“这有什么?我自个儿也住在这府里呢。倘若我娶你为妻,却让你过得不如从前在娘家时舒服,那岂不是太没用了?”不过他还是挺高兴听到秦含真的贴心话的,还说,“肃宁那边的王府比这里更大更宽敞,连花园都比这边大一倍,我也叫人照着这边的图纸改建了上下水。等你去了,一定也会喜欢的。”
秦含真听得心生向往。
不过赵陌对目前新建的郡王府还是有点儿不满意的:“花木都不够精神,虽然我知道是因为先前接连下了一个多月雨的关系,但咱们怎么也是新婚,瞧着那些花花草草发蔫的模样,还是怪扫兴的。”
秦含真便给他出了个主意:“以后咱们不必让花匠直接在院子里种花了,除了那些高大的花木需要种在地里以外,小株的花卉索性拿统一的花盆种了,然后再按照节庆需要,摆成不同的形状来,哪一盆的花开得败了,就换掉那一盆,却不会影响其他的花,方便又快速。要是天下雨下得狠了,让人赶紧把花连盆一起搬进屋里避风雨,也是很容易的事儿。想要控制泥土里的湿度,就更容易了。”
赵陌一听便道:“是个好主意!往年过重阳的时候,别家王府要宴客,我就见过有人这么摆菊花的,但平日却很少见到别人对其他花也是这般处置,但确实省事,就让人这么办吧!”
秦含真自己有个陪嫁的庄子,位于小汤山,有两眼温泉,原本是专门预备给她种植蔬菜的。她想着自己一个人能吃多少?在冬天卖反季节蔬菜又是京中某几家王府女眷的私房营生,她不好跟宗室长辈抢生意,索性就让人把庄子上的田地重新归拢归拢,只划出三分之一种新鲜的瓜菜,剩下三分之一种水果,三分之一种新鲜花卉,哪怕自己用不了,也可以拿来送人做人情,甚至是卖出去。
前几日她才看过账簿,知道现在庄子里有一批盆花,养得很不错,她随时都可以调用。现在既然肃宁郡王府的花不大精神,那索性她就跟陪嫁庄子那边知会一声,叫人送一批花卉过来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自家的东西,当然要用在自家地盘上了。
秦含真记得从前听休宁王妃提过,宗室有个传统,哪家娶了新媳妇,婚礼后半年之内,这新媳妇就得操办一次宴席,遍邀宗室长辈来家,一方面是要谢过长辈们的帮助与关心,另一方面,也是要显示她的管家才能,证明她是个聪明能干的贤惠媳妇。
秦含真觉得,自己应该也是要遵循这一传统的。眼下已是七月底,到了八月可以赏桂花,九月可以赏金菊,都是很好的请客理由,到时候少不得要做一回东道,大摆宴席。自家温泉庄子上的盆花,就可以派上用场了。这样应该就不会再有人拿肃宁郡王府这些蔫蔫的花木议论了吧?
不过赵陌却对秦含真道:“宴客的事儿且不急。眼下并不是好时机。”
秦含真不解:“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们夫妻成亲,才宴过一回客呢。
赵陌就解释给秦含真知道。婚姻大事,大摆宴席也是常态。京中许多王公贵族与官宦人家都是正常办喜事的,只要规制上不曾逾越,谁也挑不了他的理。但是,平常宴客就是另一回事了。眼下京中形势有些不太好,连月大雨导致直隶秋粮失收,市面上粮价高涨,为了平抑粮价,朝廷费了许多功夫。目前看来,局势算是控制住了,但朝廷中枢的实权官员基本都清楚,今年的粮价尚在其次,总有南边来的粮食可以填补京城粮食空缺,问题是北戎边境不稳,为了确保边城驻军不饿肚子,粮食方面的供应是必须要足够充足的。
赵陌刚刚从南边回来,对一些内情知道得更清楚些。眼下,北戎军队在边境线上蠢蠢欲动,还派出了密探南下打探本朝消息,并且冒充客商,大量收购米粮布匹与酒、药材等军资。很明显,北戎不但清楚朝廷的动向,也知道直隶秋粮失收。朝廷本来是觉得明春可能要与北戎大战一场的,但如今瞧着,说不定北戎会提前发难……
赵陌对秦含真道:“朝中许多人都心里有数,别看外头好象仍旧歌舞升平,其实朝中官员心里都象是绷了一根弦似的,时刻留意着边疆的动静。这种时候,我们郡王府若仍旧大摆宴席,只怕有些人就要看我们不顺眼了。已经有几家王府决定要取消今秋的例行宴会了,我们跟着做就好。等到边疆平定,我们多少东道做不得?”
秦含真明白了:“这是应该的。其实,要不是因为宗室里有这样的传统,我都不一定会想要做东道。我在家里的时候,还帮着祖母与母亲做善事,为她们跟其他官眷一起施粥施药做统筹账目呢。那些因为暴雨受灾的人还在为三餐饭食烦恼,我却要大摆宴席,心里挺有罪恶感的。”
赵陌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你呀,总是这么心软。”接着又提醒她,“我的好王妃,你方才说错了,这里才是你家里呢,你方才指的是你娘家吧?”
秦含真嗔道:“娘家夫家都是家,有什么不对的?”双眼直盯着赵陌的脸,一副“你要是说不对我就跟你没完”的架势。
赵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吧,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新郎官表示自己认怂了,不能跟媳妇儿计较。
秦含真满意地弯了弯唇角:“算你机灵!”
小夫妻俩说说笑笑地用过了晚饭,赵陌又拉着秦含真回了卧房。
秦含真回头看到青黛与丰儿她们都在偷笑,便轻轻扯了扯赵陌握住自己手的手:“这么早回房间去做什么?我们去院子里散散步吧?”
赵陌回头含笑看了她一眼:“在房间里并不是只有一件事可以做的。我的好王妃,虽然我觉得洞房花烛夜过得十分愉快,但我心疼你,不会让你太过劳累,毕竟明儿还要回门呢。”万一媳妇太过疲倦,让岳父不满了,倒霉的不还是他?
秦含真涨红了脸,啐了他一口:“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赵陌笑嘻嘻地道:“其实你能听懂,所以才这么说我的吧?”
秦含真红着脸不说话了。她早就该知道,赵陌越大脸皮就越厚了,她哪里斗得过他……
赵陌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将秦含真拉进了西尽间。这里摆放了一地的顶天大橱柜,是给秦含真做私家小库房的地方。秦含真只知道自己嫁妆中的精细物件,包括首饰、衣料、毛皮、药材、古董字画、金石书籍等等,都在这里,却因为嫁过来的时间太短,暂时还没空去清理,也不清楚西尽间里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兴许问丰儿会更清楚一些?
赵陌却拉着她到一处屏风前,将盖在屏风表面的布拉开,让她看屏风上的图案:“你可认得这个?”
秦含真仔细一瞧,就认出来了,那玻璃屏风里头夹的,不正是自己画的那第二幅隆福寺庙会图吗?说是庙会图,可能不太确切,这其实是她与赵陌一路从庙会走到千味居时,你侬我侬、眼神交流的情形。她当时是作为一份私密的礼物,偷偷完成了这幅画,再偷偷送到赵陌手中的,万万没想到,他会把这幅画做成了一座屏风。而且看这落地玻璃屏风的尺寸与式样……
秦含真有了个猜想:“你是打算把这个放到外头去吗?”说着她都脸红了,“自己人就算了,要是让外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她真的把两人之间的“奸|情”画得很明显。
赵陌笑道:“谁要叫外人看见?我是想把这个放进卧房里头去,就放在床前五尺处,咱们每天看着,好不好?若不是昨儿来的人多,我就直接把这屏风挪到新房里去了。”他拉着秦含真蹲下来,“你仔细瞧,这屏风做得好不好?”
屏风当然做得好了,但他这么问,是不是太刻意了一点儿?难道这屏风有什么问题?
秦含真也学着赵陌蹲下身,凑近了去看,很快就发现了端倪:“这画的装裱技术……有点糙啊?”她看了看赵陌的表情,“你不可能找外行人来装裱,难不成这是……你自己装的?!”
赵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很糙么?我十分用心地学了大半年,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天赋不是很好,没法跟祖父比,不过这比起我刚学的时候,这已经强了许多。以后我常为你的画做装裱吧?做得多了,功夫自然会熟练起来。”
秦含真抿嘴笑了,凑到他耳边道:“没关系,你亲手做的,我就喜欢。即使是京城最好的裱匠,也不能做得更让我喜欢了。”
赵陌看着她的眉眼,忍不住凑近过去,亲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