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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一章 见证

    许氏简直无法相信,娘家人给她递了什么信过来。

    二房说要分家,也就算了,他们时不时就会小闹上一场,只要许大老爷与自己劝上两句,许二老爷自然就会压着妻儿子孙们闭嘴。可是这一回,居然连长房都说要分家,这算什么?!

    长房既是嫡支,又执掌决事大权,中馈也在长房的许大奶奶手中。二房不过是附庸罢了,无论怎么闹,终究还是会听从长房的安排。不分家,长房便能拥有二房的助力与财力。分了家,长房便亏钱又亏人。他们有什么理由分家?!

    长房乃是许家的当家嫡系,肩负着支撑家族的大任,有权利命令族人行事,亦有义务庇护照应族人。长房与二房,一直就是这么相处的。他们要分家了,岂不是把自己的权利与义务都抛开了?那还当的什么家?!

    许家两房人送信给许氏,都没让自家子孙出面,而是打了有脸面的世仆。但是世仆再有脸面,也是下人。许氏想要向他们问清楚事情原委,他们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许大奶奶与许二奶奶吵了一架,事后许二太太去寻许大奶奶说和,却被许大奶奶骂走了,然后便是许二老爷为了妻子,去向许大老爷哭诉。从他们的言语中看,似乎责任是在许大奶奶这一边。

    许氏眉头皱了又皱,心中只恨娘家侄媳不听话爱生事,又有些埋怨死去的嫂嫂,当初给侄儿选了个什么媳妇?当时她明明都说了可以帮着牵线搭桥,嫂嫂却推三阻四地,不肯答应。倘若侄儿当年能听她的话联姻权贵,如今许家也不会接连遇挫,连许岫许岚的亲事都这般艰难,更不会闹出分家的丑事来。

    许氏忿忿不已,但她还是要到场的。这样的大事,关系到许家的未来,她不可能不出席。当然,她不是去做什么分家的见证人的,而是去阻止许家分裂!她这几十年里,千辛万苦,忍受一切难以忍受的苦楚,甚至不惜与亲骨肉离心,就是为了许家能重获往日荣光,甚至是更上一层楼。倘若许家一分为二了,实力大减,她这些年的苦心又算什么?!

    然而,许氏终究只是外嫁女。从许峥的亲事上,她就领会到了。虽然她在许家地位然,但若是许家不想听从她的意愿,她也无话可说。为了能有足够的威胁力去逼许家人听从她的意愿行事,不因为一时口角便真个把家分了,她决定要带上儿子同行,也是要借秦家承恩侯府的名头去震慑许家人的意思。

    秦仲海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母亲的请求,转头还把弟弟秦叔涛也叫上了。许氏想到秦叔涛马上就要与许家二房联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不管怎么说,这一回是许大奶奶生事,让秦叔涛出面,增添一下许家二房的份量也是好的。她这回一定要把许大奶奶给驯服了!

    许氏气冲冲地带着两个儿子出行。路上,秦叔涛还委婉地劝她:“母亲别生气了,许家两位表嫂之间早有嫌隙,会闹到要分家的地步,总是有缘故的。许家二房若不是实在忍不得,也不会提出要分家。上回嵘哥儿县试的事,实在是大表嫂做得过了,怨不得二房怨恨。母亲能劝得住一次,也劝不住第二次。况且,日子总是许家人自己在过,您又不在许家生活,未必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情。”

    许氏没想到小儿子会这这么说,不以为然地道:“你两位表嫂若是懂事的,先前就不会闹了那一出。你大表嫂固然不该阻止嵘哥儿科举,但你二表嫂也该修修口德。两边都是吃饱了撑的,才会生出那么多事来。既然她们不懂事,我身为长辈,自该叫她们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道理!好好的一个家,怎么能因为两个不贤的妇人争吵,便真个分了?你外祖父生前曾留下遗言,不许分家的!这才过去多少年?他们就把先人的教诲给忘了,叫我如何能不管?!”

    许氏显然是铁了心,秦叔涛只好闭口不言。他转头与兄长秦仲海对望了一眼。他二人早得秦简通过气,知道许家二房闹着要分家是什么缘故,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向母亲隐瞒真相。

    不管怎么说,许家若真的能分家,说不定还能少生出些事来。分不分的,其实对他们兄弟的影响也不大,说不定分了更有好处?秦仲海、秦叔涛都决定了要袖手旁观,后者甚至打算要偏帮许家二房一把。

    母子三人很快就来到了许家。许家前院正堂上,许家长房与二房各占一排交椅,已然摆开了对峙的阵仗。除了秦家母子三人,许家二房还请来了许二太太一个在京城做官的堂兄弟,以及许二奶奶住在通州的一个姨母来做见证人,但许家长房那边就只胜在人口更多,并未请得亲友来助力。

    事实上,许家长房也没想到,二房会做到这个地步,瞧着竟象是真的要分家了。

    许氏看到这个阵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往上坐了,便质问许大爷:“你这是闹得哪一出?你父亲呢?你说要分家,你父亲又是怎么说的?我就不信他能同意!”

    许大老爷当然不会同意,只是许大爷与许大奶奶如今都觉得分家挺好的,便不怎么将许大老爷的意见放在心上了。就算那是许家长房的大家长,如今也不过是个中风在床的老人罢了,连话都说不顺,早就管不了事了。他从前的过错导致了许家声名受损,极大地损害了他在家人心目中的地位与威严。许大爷与许大奶奶实际上掌握了家中权柄后,就有意无意间把他给架空了,还美其名曰让老父静养,不必劳神。因此,就算许大老爷反对分家,他们也没打算听。

    许氏见许大爷夫妻俩支唔以对,便知道兄长定然也反对分家。她立时厉声道:“既然如此,还说什么分家?!难不成你们夫妻还打算忤逆你们父亲的意思?!”

    许大爷与许大奶奶没吭声。在他们身后,许峥许岫许岚兄妹三人都低头束手,沉默不语。在这样的场合,他们已经被教导得不敢插言了。

    这时候,许二老爷说话了:“姐姐,你也别生气了。我们两房人都有心要分家,你再反对又有什么意思?大哥只是不愿意背负违背父亲遗命的恶名罢了,其实他心里未必不想分家。侄儿与侄儿媳妇这小一年的时间里,对我们夫妻屡屡轻慢,从不见大哥有教训他们的意思。这还不是明摆着想逼我们主动提分家的话么?我知道,家里如今不比以往富裕,侄儿媳妇也是嫌我们二房拖后腿了。她如今掌着中馈,行事间有什么不妥当之事,也听不得长辈指点。一年不到的功夫,我们夫妻受的气,倒比往年十年时间里受的气都多。这样的日子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这个家分了就分了吧,侄儿与侄儿媳妇能轻松些,我们耳根子也能清静许多。”

    许氏气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大侄媳妇的错,我替你教训她就是。动不动就说分家,家是这么好分的?!你有没有想过,分家之后会是什么情形?!”

    许大奶奶撇了撇嘴。

    许二太太道:“姑奶奶以为我们是随口说的么?分家之后是什么情形,我们自然早就想过了。诚然,分家之后,我们就比不得从前,可以说自个儿是三品高官家里出来的了。但我们也能少受些气,孩子想要读书进学,也不必担心会有人阻拦。家里兴许不如从前富裕了,但只要日子能过得顺心,就比眼下强得多!”

    许二老爷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两房分家之后,也不是就此断了亲,还要常来常往的。就如同你们秦家,三个房头分家之后,还不是照常往来?甚至秦家二房与你们长房的情份比往时还更好了些。我也是盼着如今这争吵不休的日子早日结束,两房人能重归于好的。”

    许大奶奶面露冷笑,瞥了二房众人一眼,对许氏道:“姑奶奶都听见了,如今二房的长辈们是铁了心要分家,还一心要将责任推到我们长房头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二房要分家,难不成我们还要求着他们别分么?既然已是离了心,强求他们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我看哪,姑奶奶就别再劝了。二房觉得自己攀了高枝儿,翅膀硬了,看不上我们长房了。既如此,那就分吧!”

    许大爷也频频点头:“是呀是呀,强扭的瓜不甜。二叔二婶既然铁了心要分,那就分了吧!”

    “你给我住口!”许氏气得手都在抖,她看着这个大侄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媳妇生事,才惹出了这样的祸事,你不好生约束你媳妇就算了,怎能帮着她分家?!你就不怕你祖父在天之灵,半夜里来找你呢?!”

    许大爷缩了缩脖子。许大奶奶听许氏的话不顺耳了,想着自己还有仰仗秦家的地方,才没有当场作出来,但说话的语气也是硬帮帮的:“姑奶奶骂他做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如今明摆着就是二房要分家,姑奶奶怎么还非得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就算你把我骂死了,二房要分家,还是会分的。这又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干脆利落地分了呢!我们两房人都已经拿定了主意,您只管做个见证就好了。”啰嗦什么?!

    最后这句话,许大奶奶没说出口,但表情却明白表现出来了。许氏顿时气了个倒仰。

    许二太太的堂兄弟与许二奶奶的姨母这时候都说话了:“既然两边都说要分家,那就分吧。我们就是来做见证人的,早早分完了事。”就差没有明说许氏是多管闲事了。

    许家长房说要分,许家二房也说要分,见证人都在劝赶紧分了,就连秦仲海与秦叔涛,也在劝许氏:“母亲不必多言了,做个见证就好。”

    许氏只觉得一口血涌上心头,闷在胸口,吐又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只能憋在那里,难受得想死。

第五百七十二章 怨恨

    许氏在承恩侯府前院下马车的时候,只觉得手脚软,眼前黑,整个人仿佛受到了重大打击一般,还得要两个儿子合力搀扶,才没有当场坐到地上去。

    她确实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因为她刚刚目睹了许家两房分家,她还是见证之人。当在分家协议文书上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真想昏过去了事,可是不签又不行。许家两房人都在恳求她签,不签也不可能改变分家的结果,她又能怎么办?签了,好歹她强行在协议中增添的几条要求,许家人必须遵守。即使就此分了家,他们也依然是至亲,还能友好共处,守望相助,而不是分家之后,便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就算是这样,许氏回想起分家时的情形,依然痛心不已。

    许家长房与二房分家,只是分家不分居。其实两房人本来就是分别住在宅子的东西两路,当中以墙和巷道分隔,走小门互通往来。分家不分居的话,只需要将这个小门封上就好了,二房另行开一个临街的门,就能独立与外界交通。二房这么做,倒也不笨,另外找宅子搬,可是要花大笔银子的,费时费力费钱,京城内城的宅院可不便宜。他们在如今的住处已经住得惯了,没必要搬家,只需要把原本属于二房的小厨房扩大成正常的厨房,再调整一些房屋院落的用处,也就行了。

    长房那边对此也没有异议,只有许大奶奶心里怨恨积得多了,小声说过两句闲话,说她本来可以将二房的半边宅子留给子孙们住,又或者是租出去贴补家用之类的。没人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她也就是顺嘴提了一回,就被许岫扯着袖子低声劝说,闭口不言了。至于原本的花园划给了长房,她只撇了撇嘴,半句话没说。

    住处解决了,还有家中的财产问题。在这方面,许家两房人争了个惊天动地,寸步不让。虽然争的主要是两位妯娌,但她们各自的丈夫也没少帮口。瞧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架势,围观——啊不,是见证的人都觉得,就算许家本来没到分家的地步,争过这一场之后,也绝不可能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了。双方似乎都撕破了脸,哪里还念着什么骨肉亲情?看看许峥许嵘许岫许岚四个小辈,哪个不是看得目瞪口呆?他们长了这么大,大概还是头一回看到自家长辈斯文扫地的模样吧?

    许峥后来直接转头去欣赏窗外的景色,仿佛不愿意再看到长辈们为了财物争吵的嘴脸了。其他人对此无动于衷,注意力都被争吵的双方吸引过去了,只有许氏,心痛无比地看着侄孙的背影,明白这孩子一向清高的性情,大概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所以,分什么家呢?还让孩子们看见,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许峥可是许家的希望,许家的未来,万一影响到了他的心性怎么办?

    许氏眼圈红红地这么想着,便不顾两个儿子的眼神劝阻,强行界入了这场分家之争,亲自主持着将许家两房的财产给分清楚了。她既是长辈,身份又尊贵,还对许家劳苦功高。她提出来的方案,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很公平的,旁人挑不出什么错,心有不满的人辈份低,也没法反对,最后就这么定下来了。

    其实,财产方面,原也没什么好争的。许大老爷是家族继承人,他这一支还负有香火祭祀的重责大任,家产自然也是占了大头的。公中的祖产自然是归他所有,老家那边的祭田族田,也是由长房得了去,二房只得了很少的部分。只是,许老太爷生前在京城置办下的田产房产不在此中,当初他老人家临终前,对这部分产业是做过划分的,如今也照着当时的划分归整,长房得了七成,二房得了三成,宅子则各分一半。

    至此,似乎是许家长房占的好处更多,二房比较吃亏一些。然而,这只是许家本来公中所有的田产罢了。许家自然还有别的产业,一些房屋店铺什么的,大部分是许家的女眷们嫁进来时陪送的,也有一些是许家老太爷或两位老爷自行置办。男人们置办的产业,谁花钱的就归谁,这没什么可说的。女眷们陪嫁的产业,自然也是归各自所有。问题在于许老夫人当年陪嫁进来的几处铺子,如今都位于繁华路段,租金不菲,每年都给许家带来不少收益。还有她陪嫁的一处田庄,虽然不在京中,却因为面积大,庄头精明强干,年年都有两千两以上的收益,算是一块大肥肉。这些产业,居然归了许二老爷所有。这就让许大奶奶有些受不了了。

    从前许家人合居共财,没什么财物产业该归谁所有一说,除了在世女眷们的嫁妆,其他产业都是算在公中的,许老夫人的嫁妆自然也是如此。许大奶奶掌家之后,就只看到了这些田庄店铺的账目,还觉得凭这些,也能让长房上下过得富足了,万万没想到它们竟然会归了二房,如何能甘心?她当场就闹起来了。就算是老夫人的陪嫁,许大老爷与许二老爷都是老夫人的儿子,至少也该是平分吧?万万没有单独归了小儿子的道理。

    然而,她再不甘心也没用。这方面,连许氏与许大爷都要说一句公道话了。许老夫人临终前,确实就是这么分的。她老人家的陪嫁,长子只得了一小部分,大多归了小儿子,原因是家里的财产,长子得了大头,因此她的私产便要多给小儿子些,这是为了公平,也是想要贴补小儿子一家,让他们过得舒适一点儿。事实上,由于许老太爷和许老夫人都没预料到儿子们会有分家这一日,这些财产怎么分,也是两个儿子共享的,所以分产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哪里预料到,早几十年就定下来的事,居然今日还会引起争议来呢?

    许大奶奶不甘不愿,可许嵘不知几时请动了家中世仆,去问过了中风的许大老爷的意思。许大老爷要脸,不愿意当着知情人的面,与兄弟争产,就承认了亡母之命。于是这块大肥肉,还是落在了许二老爷的碗里。许大奶奶忿忿地看着妯娌,只换来一个得意挑衅的眼神。

    不动产分完之后,就是浮财了。金银珠宝之类的都是小头,古董书画藏书才是重点。这部分,由于许家长房有许峥在,许氏也偏心他,好歹叫长房给抢了大部分过去。二房那边不甘不愿,却又拗不过许氏,最终,只能在许二奶奶怀恨的眼神下,让步了。

    分到这里,许二奶奶屡屡看向许氏,虽然有些话不敢明说,但心里的怨恨却是越多了。她看出来了,姑奶奶是偏着长房的。明明知道许嵘也进学了,读书也有天份,还马上就要与秦锦容定亲了,姑奶奶依然还是偏着许峥。既然如此,他们二房还念着姑奶奶的恩情做什么?他们的亲家是姑奶奶的儿子,日后多跟亲家亲近就好了。姑奶奶老糊涂了,还是早些养老休闲去吧。

    分家还在继续。

    四个孙子孙女的嫁娶银子,公中有份例,从他们出生起就另外划分出来了,每人该得多少,也都归入各房名下。钱不多,孙子们每人都是一千两,嫡孙女八百两嫁妆银,庶孙女只有五百两,其余的各家另行添置。这部分,各人都没什么好争的,顶多是暗自后悔一下,自家为什么不多生两个儿子。

    公中的现银,因许大奶奶拿出儿子的婚事会试以及选官等事为理由争取,许氏又偏着许峥,觉得许家二房目前的财产已经不少了,他们人口又不多,不必要那么多现银,于是主张大部分都归了长房所有。许二老爷夫妻俩冷淡地接受了这个安排,许二奶奶只能再次怨恨地看了许氏一眼,闭口不言。

    最后分到仆人。两房的男女仆从,经过家中变故后,已经少了许多,如今留下来的,不是世仆,便是主人们实在离不开的心腹得力之人。这里又牵扯到一个麻烦,既是世仆,就有可能是一家子老小分别侍候不同的主子,父母在长房,儿女在二房,又或是丈夫在长房,妻子在二房,诸如此类的。若是各人的仆从归各房所有,就是强行要求人家骨肉分离,实在太不仁厚了些。于是为了这些世仆的归属,两房人又撕逼了一场。

    许大奶奶奋力争取到了自己想要的几乎所有下人,又将本来在长房执事却又让她觉得碍事的许多老仆都塞到了二房去,觉得心满意足。许二奶奶气得跳脚,谁要给那些老不死的养老?!她的心腹管事还看中了两个丫头,想要娶来做媳妇的,如今却叫妯娌抢了去,她怎能甘心?!

    然而,许氏又一次插手了。这一回自然又是长房得了便宜,二房只能受屈。许二太太沉默了一会儿,便给儿媳使眼色,让她闭嘴,接受了这个安排。许二奶奶满心不解,心里气愤又委屈,对长房与许氏的怨恨又加深了。

    这场分家分到最后,许家两房人原本剩下的那点情谊又磨损了不少。许氏自认为做完了一件大事,但回头一看许家二房递过来的怨恨目光,她又深受打击了。可就算她偏着长房又如何?只因她为许二老爷争那块肥肉说了话,许大奶奶对她也产生了不满。许氏不顾儿子们的劝阻,执意要插手娘家兄弟分家的结果,就是许家两房人都对她生出了怨恨。她吃力不讨好,万般苦心都成了徒劳。这叫她如何不难受?

    等回到松风堂,她就立刻晕了过去,当晚便起了烧,生起病来。

第五百七十三章 探病

    秦含真搀扶着自家祖母牛氏走进了松风堂。今日她们是专门为探望生病的许氏而来的。

    其实早两日她们就听说许氏病倒的消息了,但当时以为只是小风寒,又或是累着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哪里想到许氏会越病越重呢?两房人既是近亲又是近邻,她们是必须要来这么一趟的。

    一进正屋,秦含真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作为即将出嫁的新娘,她有接受过一些新娘课程,其中就包括了基础的养生医术与药理基础,再加上多年来从祖父秦柏那里耳濡目染,她下意识地就分析出了那股药味是由哪些主要的药材组成的,然后便推断出,许氏这回大概真的病得不轻,并不是风寒或者疲劳这么简单。闻起来,许氏似乎有点儿气郁方面的毛病?好象还吐过血……

    蔡胜男落后婆婆与继女一步,正在屋外廊下与姚氏低声说着话,问的就是许氏的病情。据姚氏的话说,许氏果然有气郁,情志不畅,胸闷胸痛,病倒的当晚就吐过一回血,今儿早上又吐了一回,只是吐得没头一回多。长房已经先后请过两位太医来了,开的药方大同小异,都是劝许氏放宽心,好生安养,不要费心耗神,私下还叮嘱家属别让病人生气,或者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尽量哄得她高兴些就是了。

    姚氏对这个诊断结果半点儿不意外。她低声对蔡胜男吐嘈:“刚从许家回来,就病倒了……我们二爷和三爷都劝她别多言,只要做个见证,看着许家人分了家,往文书上签个名儿就好了,旁的都别管。她虽是长辈,但外嫁多年,哪儿能当得了许家人的家?就算许家人没说什么,也不合规矩礼数!结果她就是不听!这可好了,她自个儿觉得是公道地帮着两个兄弟分了家,其实两边的侄儿侄媳都在埋怨她,真真是吃力不讨好!你说,这又是何苦呢?把自个儿气得病了,还不是要我们这些自家人侍候她?许家只有二房来了人看她,长房那边一点儿压根儿就没表示。我们夫人这心哪,算是白偏了!”

    蔡胜男笑笑:“兴许是因为许家长房顾虑着自家还在孝中,怕带来了晦气?上了年纪的长辈,总是有许多忌讳的。许家长房这也不算是有错。”

    姚氏嗤笑:“你倒还不如说他们忙着整理分家后的东西,没顾得上理会他们的姑奶奶呢!有孝又如何?裴国公府也有孝,还是隔房的姻亲呢,都打人来请过安了。人不到,送个帖子来也好。这才是正经做姻亲的规矩。许家还是夫人的娘家呢。虽然夫人的行事……咳,反正,我看着也挺替夫人心寒的。”

    姚氏的态度有些幸灾乐祸的嫌疑,但她这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蔡胜男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同意,许家长房的态度有些太伤人了。若连许家二房都已经有人来探过病了,那许家长房哪怕是打个婆子来也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就过分了些,难怪病中的许氏会吐了两回血呢。

    蔡胜男又问了些许氏这两日的饮食、睡眠情况,等等,便也与姚氏一同掀了帘子走进屋中。牛氏已经带着秦含真在许氏病床前坐下了,正低声问着许氏的感受。许氏有气无力地,面色青白,瞧着就没什么精气神,弱弱地回答着牛氏的话。她闭口不提许家二字,只拿年纪大了、天气变化还有睡得不好等做理由,解释着自己的病情起因。

    牛氏却是早就听说过事情始末的,也没什么顾虑,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大嫂这病是因为什么来的,我心里也清楚。这人哪,是没法选择自个儿出身的,只能想法子自个儿把日子过得好了。大嫂就是坏在不肯放开自己的出身,一把年纪,都快要做曾祖母了,还要替娘家兄弟子侄操心。其实他们都是顶门立户的男人,都成家立业的,官儿也做了许多年,有的人年纪还比你大呢,哪里用得着你替他们操心?就算是小辈,也都是有儿有女的大人了,有自己的主意。他们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身为长辈提点两句是有的,却不必事事都指点他们要怎么做。他们又不是孩子,更不是木偶,还能由得你摆布么?日子过得好了,那是他们自己的本事。过得不好,也是他们自个儿造的孽。总要他们自己学会了如何做人做事,将来才能撑起家门来。若不然,事事都听你的,你在一日,还能替他们当一日家,等你没了,他们要怎么活?!”

    许氏有些噎住了,低着头,半日才道:“我并没有这样想,三弟妹误会我了。”

    牛氏哂道:“行行行,大嫂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反正你就少替许家人操心了,他们两房都有男人,都一把年纪了,为官作宰的,谁还撑不起那个家,需得你一个出嫁几十年的姐妹处处为他们打点呀?你有这个闲功夫,还不如多瞧瞧自家儿孙呢。简哥儿年内就要娶妻了,新院子可建好了?婚礼要用的东西可都采买齐全了?宴客的名单定下来没有?聘礼可准备好了?吉日打算定在什么时候呀?”

    许氏有些讪讪地:“这个……我都叫简哥儿他父母做主了,三弟妹得问他们去。”她近来忙着撮合许嵘与秦锦容的婚事,确实对秦简有些疏忽了,甚至并不清楚福贵居翻新的工程进度。

    牛氏一拍掌:“这就是了。大嫂子,你可是简哥儿的亲祖母!这些事,哪怕都是他父母做主,你还能不过问么?应该三天两头多问问才是!虽说仲海媳妇当家也有许多年了,但这样的婚礼,她恐怕还是头一次办吧?千万不要出差错才好。她还年轻,需得大嫂子你这个做婆婆的多盯着些呢!”

    许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软弱无力的微笑。

    姚氏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说:“三婶娘这话就太小看我了。我虽然是头一回娶儿媳妇,可当年也帮着操持过三弟娶弟媳妇的婚礼,可不是头一回办喜事呢!没吃过猪肉,难道我还没见过猪跑?包管出不了差错!夫人身体不适,只管好生静养就行了,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心!”

    牛氏瞥了她一眼:“你没看出来,我在哄你婆婆?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姚氏连忙干笑:“是我错了,三婶娘骂得对!”还故意朝牛氏行了个礼,以视赔罪。但她并没有顺着牛氏的口风,说些请许氏多多指点的话。她好不容易才掌握住了中馈大权,怎么可能给机会婆婆再把权利分薄了去?

    牛氏又不是真要替许氏争权,随口一说罢了,完了她话赶话的,又说起情志病该如何治和休养的话题,接下来还转到病后进补的研究去了。

    很难说牛氏这回来探病,到底是让许氏的精神更好了,还是让她的心情更差。反正牛氏、蔡胜男与秦含真没有在松风堂待多久,许氏就露出了疲倦的神色。她们很有眼色地告辞出来,就在姚氏的邀请下,转道去了盛意居,避开许氏,与姚氏讨论起了许氏的病情问题。不一会儿,闵氏也赶到了。

    许氏的病情,显然是因为许家分家一事引起的。而许家两房人在分家前后对许氏的态度改变,也是令她伤心痛苦的重要原因。相比之下,许家二房的人还由许大爷代表着,来承恩侯府探过一回病,即使这里头还有联姻的因素在,好歹也证明了许家二房对许氏还有一份关心。许家长房在许氏的帮助下,在分家时没少占便宜,如今却一次都没露过面,连下人也没打一个过来,实在是太过冷漠了些。就算是反对与秦家再度联姻的许大夫人,生前对许氏也没这么冷漠过,许家长房这是犯了什么糊涂?

    闵氏道:“我们三爷问过许二表兄了,他们也说不清楚许家长房那边是怎么回事。如今他们把两边宅子中间的门给封上了,这几日也不往来,各忙各的,盘灶、搬屋子、归置东西、采买米粮菜蔬、分派人手……事情多得很。倒是许二表嫂,好象听得下人们私下议论,道是许大表嫂在家埋怨我们夫人呢,就是为着许太夫人留下来的那些田庄铺子的事儿。可这又跟我们夫人有何干系?许太夫人去世时就已经分好的产业,许大舅舅也是承认了的,我们夫人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大表嫂凭什么埋怨她?若许家长房都是这样的态度,也难怪夫人会生气得病了。”

    姚氏哂道:“这就是白眼狼了。我早说过,许家的人没几个好的,帮了也是白帮,他们只会理所当然地受人恩惠,却不会感恩。夫人听了只顾着与我生气,半个字都听不得劝,如今怎样?我的话再没错的!”

    牛氏轻咳一声,看了看蔡胜男。蔡胜男会意地道:“这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了,许家二房不是来探过病了么?他们家看来还是懂礼数的。”

    姚氏嗤笑一声:“不过是借口罢了!许二爷说是来看夫人的,其实跟我们二爷和三爷说话的时间更长一些。他就是奉了父命来打听,不知我们二爷能不能帮他父亲起复的。想着我们与大理寺卿是亲家,安排许二老爷回大理寺任职,就是一句话的事。真是……才分家就想着做官了,倒是会钻营!”

    许家二房即将要与承恩侯府的小二房联姻。姚氏当着闵氏的面说这样的话,倒是没什么避讳。后者面上木无表情,只是蔡胜男却有些替姚氏尴尬,她连忙低头喝了口茶,正想把话岔开,秦含真已经先行开了口:“说起大理寺卿唐大人,二姐姐在唐家过得还好吗?我有日子没跟她通信了,也不知她近况如何。如今这天气太热,也不知是不是又要下雨了,真叫人烦心。”

    一说起女儿,姚氏就来了精神,笑道:“她好着呢,她婆婆可疼她了,还说要带她去西山庄子上避暑。若不是我们夫人病了,我也想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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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四章 亲友

    去避暑什么的,当然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许氏如今病倒在家,离不得晚辈们的侍候照顾,光是家里为了秦简的婚礼而忙乱的一大通事儿,就根本离不开人。姚氏又不肯把手头上的事务交给妯娌闵氏去管,非要亲力亲为,给宝贝儿子一个完美的婚礼,因此,避暑什么的,她也就是随口说说。

    闵氏对此心知肚明,她就坐在那里微笑着不说话。姚氏要贬低许家二房,她也不太放在心上。姚氏与许氏的婆媳矛盾由来已久,迁怒到许家身上,也是人之常情,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女儿秦锦容的亲事也不是她这个母亲亲自挑的,既然是许氏做的主,秦锦容自己也同意了,完全不顾父母的劝说,那许家二房是好是坏,女儿将来嫁过去后过得好不好,自当由女儿自己承担了。

    她做母亲的,就只能保证在女儿受了委屈时,能替她撑个腰;女儿若在夫家实在过不下去,那就把女儿接回娘家来度日,总能保证秦锦容有一个存身之所就是了。除此之外,别的事她实在帮不上什么,也没什么可帮的。反正秦叔涛自会斟酌,闵氏只要由得丈夫施为就行了。她的慈母心已经被磨得不剩多少。她认为自己没什么对不住女儿的地方,颇为心安理得。

    姚氏其实就是想要在妯娌与长辈、小辈们面前幸灾乐祸一下婆婆许氏的遭遇,还不能明着表达出这种意思来,得顶着关心婆婆、替婆婆打抱不平的名义去训斥许家。在座的人其实都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打听到想要打听的消息后,就失了与她继续交谈的兴趣。姚氏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反正她脸上仍旧是言笑晏晏地,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家常。牛氏随口应了她两句话,就起身告辞了。蔡胜男与秦含真自然也要跟上。

    回到家,秦含真憋了许久,终于可以痛快说出自己的感受了:“二伯娘这幸灾乐祸得也太明显了些。她在松风堂外头就直接说了,声量儿都没压低多少。我看大伯祖母在屋里肯定能听见的,心情绝对好不起来,搞不好病情还要再加重呢!二伯父不知道吗?竟然也没劝劝她?”

    蔡胜男笑着给她倒了杯茶:“可苦了我们真姐儿了,方才憋得厉害吧?其实也没什么,都是自家长辈,你只管如常说说笑笑就是了,就跟在家里一样。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秦含真摆手:“我怕我一张口,就忍不住把二伯娘顶回去,又或是说些让大伯祖母难受的话了。所以还是算了吧,长辈们都在,我一个孙女辈儿的,也没有说话的必要。”

    牛氏叹道:“大嫂子就是想不开。许家人做事也是过分了些。许家二房就算了,他们若还想要跟东府结亲,肯定还要继续巴着他们的。五丫头年纪那么小,至少还要过上三年,才能嫁进许家的门呢。这三年时间里,婚约随时都会有变故,许家二房自然得谨慎小心。他们家的人,原也比许家长房的圆滑世故些。我只是没想到,许家长房会翻脸不认人。照理说,大嫂子真没什么对不住他们的地方。他们家还有一个许峥指望着东府提携呢,对自家姑奶奶这么怠慢,不太好吧?难不成是许大奶奶昏了头?她其实就是个糊涂人。先前许家还没分家时,许大老爷叫这个儿媳掌家,成天跟二房的长辈与妯娌争吵,就已经不对了。如今竟然还由得她在姻亲面前拿架子?真当大嫂子是没脾气的不成?!”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道:“就算大伯祖母有脾气又如何?为着许峥的亲事,许大夫人与大伯祖母争了多少回了?就差没翻脸了。可大伯祖母仍旧是事事为许家算计,连年纪尚小的五妹妹都打上了主意。大伯祖母为了娘家鞠躬尽瘁至此,我看哪,就算许家长房所有人都打着大棒子要赶她出门,她也会哭着闹着要求许家长房照她的意思去安排小辈婚事的。等许岫许岚许嵘的婚事都安排好了,估计就轮到许峥的儿女了吧?大伯祖母在世一日,就会为许家操一日的心,别指望她能抛开许家不管了。”许氏在别的事情上还有些明白之处,但面对许家,她就是个m。这些年来,秦含真早就看明白了。

    蔡胜男叹了口气:“其实这又是何必?除非娘家只有弱女稚子,否则,哪个人口兴旺的人家,是指望出嫁女一路提携几十年不离不弃,就能撑起门楣来的?许家听说从前也是书香名门,出过高官,世世代代都有子弟读书出仕,怎么这行事作派全不似个士人之家,倒象是没根基的暴户一般?除了暴户,谁会指望自家凭着姻亲裙带关系兴旺起来?姻亲再好,也比不得自个儿争气。许家既然有青年才俊,就该让这青年才俊撑起家门才是。事事指望好姻亲提携,这不是正经人家该有的规矩。”

    秦含真笑道:“听说是当年夺嫡之争时,许家老太爷站错了队,差点儿全家遭殃,靠着重新攀回早年抛弃的亲家,让女儿嫁给大伯祖父做继室,才保住了家族。既然是靠着好姻亲,才得的这几十年富贵,他们自然就把婚姻当成是保富贵与往上爬的截径了。就算是书香门第,这当家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后人也同样难从牛角尖里钻出来。其实,我们秦家又何尝不是站错了队的?只不过倒霉之后,幸运地东山再起了。可就算我们秦家有皇家圣眷在,也没忘了要自家争气,大堂哥努力奋苦读,二伯父、三伯父和我父亲也是兢兢业业地尽着自己的职责,谁也没指望一门好姻亲就能让我们家富贵荣华几十上百年了。也不知道许家人是怎么想的,大伯祖母犯了偏执就算了,他们竟然还真的坦然接受了秦家的种种好处,也没反省一下自己。什么书香名门的尊严骨气,估计早就被他们抛到脑后了吧?”

    蔡胜男摇了摇头,正色道:“可见,世人就算是富贵了,也不能忘了自己的初心,要时刻记得自个儿是什么人,不能忘了根本。我记得圣人有云,吾日三省吾身。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身居富贵,也该常常反省自己,不能被迷了眼,否则,就很容易会做出糊涂事来了。”

    秦含真收了笑,起身端正道:“母亲说得是。”

    类似的对话,同样生在听闻了许氏遭遇的其他秦家亲友家中。许氏自己可能觉得自个儿名声还很贤良,在外形象还很好,事实上,由于许家长房曾经在与秦家结亲一事上摇摆不定,许大奶奶又在亲友间放过谣言,说秦锦华早就许配给了许峥,后来许峥却定下了祖母娘家的姑娘,算是自打脸,因此外界对许家人行事的议论从来都没少过。而知道许氏偏心娘家的人,也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

    许氏如今年纪大了,养尊处优,在丈夫秦松被皇家厌弃后,为了避免一些尴尬的场面,她出门交际的时候少了很多,因此接触外界的人也少。基本上,与她还保持日常往来的都是亲友与多年的老交情,一般都会给她面子,不会当面跟她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但私下里的议论,就没那么客气了。倘若许家争气,又知道感恩,懂得要回报秦家,许氏的做法也算得是一段佳话,毕竟很多人家的女眷,都有偏着娘家的时候。然而,许家人一旦成了白眼狼,许氏就会被衬托成了笑话。

    不知有多少人家拿许氏做个反面教材,教导自家的女儿或媳妇。教媳妇的就算了,教女儿的,倒也不是让女儿嫁人之后别再顾着娘家,而是让女儿顾娘家也要注意吃相别太难看了,逼得自家亲儿亲孙都心生反感,这不是在帮着娘家,而是在害娘家呢。娘家明明有出息的读书苗子,许氏却还要拿兄弟侄儿侄孙们当成三岁小孩似的,处处盯着扶着,恨不能让亲生的儿女也一辈子为她娘家晚辈尽心尽力。这可不是姻亲间相互扶持的道理,这是拿婆家的血供娘家呢。谁家娶得这么一个媳妇回来,真真是倒了大霉了!

    一时间,有儿子预备娶媳妇的太太奶奶们,都警惕了许多。许家女是万万不敢娶的,其他作派与许家相近的人家,也要多多提防才行!

    就在亲友们议论纷纷的当口,回长芦才没多久的秦幼珍,又一次回到了京城。这一回,她还是带着长子卢初明过来的。卢初明的所谓病情,似乎已经痊愈了,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已经回复到去年那翩翩青年的模样了。

    卢秦两家比邻而居。秦幼珍才到家,就听说了许氏病倒的消息。不过她并没有马上前去请安,反倒是让两个儿子结伴去承恩侯府先行问好,顺便替自己道个恼。她本来就有些苦夏,赶路又辛苦,半道上还遇上了连绵大雨,就着了凉,这会子还在吃药呢。许氏既然生病了,她还是别过去的好,万一过了病气,岂不是连累了伯娘?

    于是,生病的许氏便隔着屏风见到了前来请安的卢初明与卢初亮兄弟,心情稍稍缓和了些。她微笑着问起卢初明:“这是来吃你三表妹的喜酒来的吧?简哥儿的婚事也在年内,何苦两地奔波?不如索性在京里多住些时日算了。你还可以顺便请太医替你调理一些身体。功课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去请教三舅爷。我们家刚与寿山伯结了亲,你若拿着文章上寿山伯府请教,他也定然不会拒你于千里之外的。”

    她拼命地说着好话,要引诱卢初明留下来。她还没忘记,许岫的亲事尚未有着落呢。虽然侄儿侄媳让她失望了,但侄孙女还是个懂事的,她不能将孩子丢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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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孙家

    卢初明仿佛没有察觉到许氏温柔的询问中所隐含的机心,他只是温和有礼地回答:“正有意要在京中住上几个月,向几位长辈请教功课。”他还告诉许氏,他们兄弟俩来承恩侯府请过安后,就要马上往隔壁的永嘉侯府去了。他也有几篇文章,想拿给舅祖父秦柏看看。

    许氏顿时松了口气,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那就好。本来长芦那地方,论及能指点你功课学问的老师,就远不如京城多。虽然你父亲也能教你,但他还要忙着处理公务,哪儿能天天指点你功课?你与其在长芦待着,还不如留在京中与你兄弟做伴。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都可以到西府去请教。你兄弟如今就时不时过去的,还有简哥儿,每隔三五天总要把自己的文章拿给你舅祖父瞧。你既然回来了,就让他带着你。无论是去西府,还是往寿山伯府去,有他给你引路,你想向谁请教都行。”

    卢初明笑着谢过了许氏的指点,又谈了些自己在长芦的生活,以及“病后”休养的经过,基本没什么特别的内容,许氏也听得不大上心,随口应和着。明明前一句还在谈秦幼珍眼下的病情如何,下一句她就忽然问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父亲可曾提过你的亲事?”

    卢初明顿了一顿,露出了不好意思地笑容来:“这个……我本来打算会试高中了再说……”

    许氏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错过了今年这一科,下一科会试是在三年后,那时你都快二十了,也太晚了些!万一落榜了,岂不是又要耽误三年?依我说,象你这样年纪的孩子,能够在及冠前就考得举人功名,已经十分难得了。十个读书人里头,都未必能出一个!你不能因为此前科举一直很顺利,就觉得自己一下场便必中,轻易地做下鲁莽的决定,把终身大事给耽误了。别人家都是中了举就娶亲的,甚至还有未中秀才、只是个童生就成亲的呢。你非要中了进士才娶亲,却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这人哪,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就得成家。有了妻子,过两年再添了儿女,你做了父亲,便会真正稳重下来,到那时,你的学问也会有所长进的。”

    卢初明干笑了下,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一旁卢初亮笑嘻嘻地插言道:“外伯祖母这么说,难道我哥哥下一科还中不了?大表哥也是一下场便中了,只是嫌名次太低,才想下一科重考罢了。还有二表姐夫,也是下场便中了,如今已是翰林。我哥哥的学问还算不错,不敢跟二表姐夫比,但也不会比大表哥差太多吧?”

    许氏窒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妥当,好象笃定了卢初明下一科考不中似的,有些不大吉利了。但她也是没法子,倘若卢初明当真决定了要等到考完会试,中了进士,方才定亲娶亲的话,许岫哪里能等到那时候?她本来就比卢初明大一岁,眼下年纪都不小了,三年之后,便是二十岁的老姑娘。除非能与卢家明确定下亲事,否则她真的等不得。

    许氏只能干笑着向卢初亮解释:“我这不是担心你哥哥真个非要考中了进士才愿意娶亲么?若他下一科能得中还好,及冠的年纪成家立业,没什么不妥当的。可万一他没考中呢?岂不是耽误了终身大事?万一等你都娶妻了,你哥哥还没着落,也太可怜了些。”

    卢初亮哈哈笑着搭住兄长的肩膀:“大哥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帮母亲先给你求个未婚妻回来,不会真让你打光棍的!”

    卢初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

    许氏看着他们兄弟笑闹,心想这种事寻他们说也无用。既然卢家还未给卢初明定亲,那么接下来,她只要说服了侄女儿秦幼珍,这桩亲事想必就稳了。

    秦幼珍带着卢初明回京,似乎让许氏重新振作了精神。她配合地吃药、休息,努力让自己的病情好转,每日又打人去看侄女儿的病情,还将自己用惯的大夫送过去给秦幼珍诊治,又送了不少补品过去,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自己这个伯娘的存在感,也是想要做给所有人看,她与这个侄女儿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后者根本就是由她一手养大的!

    秦幼珍在家养了三天的病,最终还是“病愈”了。身体刚好,她便往承恩侯府来给许氏请安兼探病。对于许氏生病的原因,她只字不提许家,只拿天气说事儿:“这天儿也太奇怪了,先是热得厉害,接着就来了几日的暴雨,随后晴朗了没几天,便又开始下起雨来了。这几日京城一带就没停过雨吧?虽然雨势不大,但天整日阴沉沉地,也叫人心情好不起来。最糟糕的是,这一阵雨一阵风的,一会儿冷了,一会儿热了,实在叫人防不胜防。稍微疏忽一些,就要生病了。”

    许氏的注意力并不在天气上,只笑了笑:“是呀,因着雨水不停,今年的秋粮大损,还有不少地方的百姓受了灾。你三婶娘就跟几位亲友家的太太奶奶们一道商量着,要捐银子做善事,施粥施药。可惜我这身体不好,家里又有事忙不开,没能跟她们凑个趣儿。你若是得闲,也可以去瞧瞧。虽然是小事,但多认识几个人也是好的。”

    秦幼珍应了一声,便顺着口风问起了这善事的具体细节。许氏根本不想跟她谈这些,很快又把话题转回到自己关心的事情上:“你这回上京,打算待多久?初明说要在京城多住几个月,你难道几个月都不回长芦了?卢女婿一个人在那边不要紧么?其实我还有些奇怪呢,三丫头与肃宁郡王的婚礼还有大半个月呢,怎么你这样早就过来了?可是在京中打算做什么事?”

    秦幼珍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也没打算做什么事,就是……想给初明寻个好先生,这几年里再好好用用功罢了。再者……”她又顿了一顿,“前些日子,正赶上直隶布政使孙大人来盐场巡视,与我们老爷一见如故。孙大人听说我打算上京吃亲戚喜酒,想起他兄弟生日快到了,便托我们替他捎一份生辰礼回来。虽然只是小事,但我们老爷难得能结识这样的朋友。孙大人无论是在直隶还是京中,都极有脸面,人脉又广。若能与他交好,对我们老爷的仕途很有好处。因此……”

    许氏听明白了:“那想必这位孙大人的兄弟,生日就快到了?比三丫头出嫁的日子要早得多?”否则秦幼珍又何必提前上京来呢?

    秦幼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差不多是三四天之后。我已经让管家备好了礼物,打算亲自带着初明上门去贺寿的。”

    许氏回想了一下直隶布政使的家世履历,似乎有些印象:“这位孙大人,不是休宁王妃的娘家侄儿么?不过好象不是一房的?”

    秦幼珍点头:“是堂亲,但论亲缘还算是近的,并未出五服。”

    “那就是了。我记得他的夫人也跟休宁王妃来过我们家。不过那是十来年前的事儿了。”许氏忽然有些紧张地想起了一件事,“他家有几个儿女?”该不会与卢家结亲吧?

    秦幼珍淡定地回答道:“孙大人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进学了,长子也是举人,与我们初明十分谈得来。小儿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小女儿才七岁大,生得十分玉雪可爱。我一见就爱得不行,真恨不得认了做干女儿!”

    听说孙家的女儿才七岁,许氏心下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若能与孙家成了通家之好,也是不错的。孙家世代书香,光是休宁王府这门亲,就够他家受用不尽了。你们能与王府搭上关系,日后在朝中便算是有了靠山。”

    秦幼珍心想卢家如今光是永嘉侯府与云阳侯府这两门姻亲,就有足够的靠山了,哪里用得着指望休宁王府这拐着弯儿的交情?不过她也没打算驳了许氏的话,便笑着应是。

    许氏还回忆着孙家的一些情况:“孙大人的兄弟,自然也是休宁王妃的娘家侄儿了。我记得……好象是有这么一个人,似乎是在国子监做祭酒来着。初明上门去贺寿也好,多说几句好话,若能得到这位孙祭酒赏识,功课就更不怕找不到人请教了。”

    秦幼珍顿了一顿,又笑着应了。

    许氏自认为已经问清楚了秦幼珍带着长子回京的原因,心情放松地笑道:“你们夫妻俩为了孩子,也算是操碎了心。我瞧初明甚好,人知礼,也懂事,读书也好,他一定不会辜负你们夫妻的期望的。十六岁的举人,京城都不多见,更别说人才还这般出众了。等你们再给他娶个贤惠的媳妇,用不了两年就能抱孙子了。到那时候,这日子才美呢!”

    话题似乎又绕了回来。

    秦幼珍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她脸上笑容不变,拿话岔了过去:“伯娘夸得太过了,可别让初明听见,不然他要骄傲的!”说着还装作压低了声音,“如今当着初亮的面,我可不敢夸初明太多了,就怕他们兄弟之间生出嫌隙来……”

    许氏微笑地听着,心里不以为意。有几个月的时间给她施为,许家长房又快到出孝的时候了,她就不信,自己没法说成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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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意向

    许氏的病情出人意料地有了好转,度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快。西府里的秦含真听说消息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

    她不敢置信地问着刚刚从东府回来的蔡胜男:“是真的?大伯祖母今日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蔡胜男点点头,笑道:“我过去时见到,也挺意外的。你二伯娘还说,她如今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精神头倒是很好,还有气力过问府中事务了,家里人都很惊喜呢。”

    秦含真敢肯定,姚氏的原话绝对不是这么说的。她还会为了婆婆许氏的身体好转而高兴?尤其是后者露出了要夺回中馈大权的意味之后?

    牛氏想得没孙女那么复杂,她就是单纯地为许氏病情好转而高兴:“这应该是想开了吧?想开了就好。许家真的没那么值得她去费心费神的。要是许家知道感恩,对她也能回报同样的真心,也就罢了。这明摆着就是一伙子白眼狼,傻子才上赶着去为白眼狼操心呢!”

    蔡胜男轻咳了两声,有些犹豫地道:“应该不是想开了……大伯娘能起身之后,就先吩咐二爷和三爷给许家长房传信,说自己生病了,叫许家长房来人看她,还特地点明一定要带上许家长孙和长孙女。二爷三爷劝她,她也不听,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侄孙侄孙女不可。”

    牛氏诧异:“大嫂子这是疯啦?许家长房还在守孝,没出服呢!她一个病人,将有孝的人叫到跟前见面,也不怕晦气?就算她不怕,她也要为家里其他人想一想吧?简哥儿再过几个月就要娶亲了,家里人人都在忙活喜事,她就不怕许家来人会不吉利?!”

    蔡胜男苦笑:“二爷三爷何尝没有劝过?但大伯娘铁了心,还说许家大爷来也行,毕竟许家大奶奶不懂事,来了也未必肯听她说话,她也不耐烦见。二嫂生气得不行。这跟许家二房来人可不一样。许家二房是出了服的,说话做事也圆滑些,没那么招人恨。三嫂则提过建议,让许家长房派个有体面的管事嬷嬷过来,只要是长房的心腹,帮着传话也是一样的,或者让大伯娘派个心腹去许家长房也行。但大伯娘不肯听,非要见到许家长房的人不可。”

    牛氏沉了沉脸,撇嘴道:“大嫂子要是真的这么一意孤行下去,将来弄得神憎鬼厌的,我可不会可怜她!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秦含真有些好奇地问:“大伯祖母非要见许家长房的人,是想说什么话呀?她这是又有新计划了?”

    蔡胜男答道:“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许家长房没能来人。话虽然已经传出了松风堂,但传信的人没能出承恩侯府。二爷当着大伯娘的面没说什么,但出了门就下过令,不让家里任何人往许家长房去。只是想着大伯娘兴许是病中想娘家人了,他与三爷商量过,就把信传给许家二房了。虽然两房已然分了家,但对大伯娘而言,都是骨肉至亲,又没那么多忌讳,人来了,想必也能抚慰大伯娘的思亲之情。”

    这话就有些想当然了。事实证明,许家二太太与许二奶奶婆媳俩来探望许氏的病情,并没有给她带来心情。她还有些诧异:“怎么是你们来了?我要见的是峥哥儿和岫姐儿!”

    许二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这几日刚刚尝到从未有过的当家作主的滋味,丈夫起复之事也有了希望,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对于许氏的态度便有些敏感。还是儿媳妇许二奶奶机灵些,及时接过了话头:“长房还未出孝,生怕冲撞了府上的喜事,又担心姑奶奶有什么要紧话要吩咐,便让我们先过来了。”

    许氏更加讶异了:“你们这是……和好了?”她还以为两房人分家之后,起码要互相冷淡上一年半载的,才会在她的劝说下和好呢。

    许二奶奶干笑了一下:“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一家人哪儿有隔夜仇的?便是偶尔有些许矛盾,消了气后也就好了。我们两房虽然分了家,但也不过是分灶不分居,仍旧住在一起,自当守望相助,互敬互爱。”

    许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话说得好,你能懂得这个道理,可见是真有长进了,没有让我失望。一家人就该这般和睦共处才好。你嫂子虽然犯过错,但并不曾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只要她知错了,日后不会再犯,你为了大局,也不该再记恨在心。两房人即使分了家,也要和和气气地。就象我们承恩侯府与隔壁永嘉侯府,虽然分了家,但依然还是亲如一家,不分彼此的。”

    许二奶奶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应答:“姑奶奶说得是。”

    许二太太已经没法忍受再听大姑子说这些废话了,直接开口道:“瞧着姑奶奶的气色比那日好得多了,想必是病情已然有了好转?虽然侄媳妇不懂事,行事叫人生气,但姑奶奶是有年纪的人了,还当多保重自己。何必跟小辈们一般见识呢?她不懂事,自有她自个儿的公婆夫婿管教。就算她眼下死不知悔改,等将来她吃了亏,就知道好歹了。”

    许氏皱眉:“我才说二侄媳懂得一家和睦的道理,怎么弟妹如今又说起了大侄媳的坏话来?我并不是……并不是为了她生气,你怪她做什么?”事实上,她是为了娘家两个侄媳妇生气,但今日二侄媳颇识大体,她也就不落人面子了。

    许二太太干笑了两声,继续回到自己的正题:“姑奶奶可是有话想要传给长房知道?”

    许氏的感觉却不太好,二弟妹明摆着正与长房不和睦,她如果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盘算,二弟妹不会故意坏事吧?想了想,她便含糊带过:“也没什么,就是想两个孩子了,想叫他们来见一见。那日分家,我瞧着峥哥儿脸色不大好,如今天气不佳,可别生病了吧?”

    许二太太与许二奶奶的表情齐齐冷了一冷,不约而同地想到:怎么不见你想想我们嵘哥儿?!

    她们脸上同时僵硬起来,许二奶奶说话的语气都没先前那么殷勤了:“峥哥儿哪里生病了?他身体好着呢,就是每日仍旧埋头读书,十分用功,一天里十二个时辰,倒有八九个时辰是在书房里,连饭都是在书房里吃的,哪儿还有时间生病?他连跟我们嵘哥儿多说两句话,指点一两个问题的功夫都没有,只怕也不方便上门来看望姑奶奶。姑奶奶若想见他,还是等到出了孝以后再说吧,也免得外人闲话我们许家,说我们不通礼数。”

    许氏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也觉得自己似乎行事太过急躁了些,讪讪地道:“我忽然很想见两个孩子,一时间没想到那么多……”

    最终许家二房婆媳俩不大高兴地结束了松风堂的会晤,不过回家的时候,她们倒是收到了秦叔涛传达的好消息。秦家两兄弟已经跟亲家大理寺卿唐大人商量过了,许二老爷起复之事,问题并不大,想要官复原职是不可能的,他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不过有另一位与他同级的同僚下月任满,将要高升到刑部去,任命已经确定了,到时候,许二老爷可以接替这位同僚空出来的位置,也相当于官复原职了,反正品级与职责是差不多的,连工作环境都很熟悉,对他而言,算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许家二房婆媳俩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临行前对秦家人千恩万谢。她们就知道,跟秦家交好,绝对会有好结果!

    等回到家中,许二老爷知道这个好消息后,更确定了自己并没有站错队。姐姐虽然在承恩侯府当家作主了几十年,替许家拿主意拿惯了,但每次有好处,都是长房占了大头,他们二房只跟着沾光而已。就连这回许嵘与秦锦容的联姻,也是因为长房没人可出了,才退而求其次地想到二房头上。不象秦仲海秦叔涛两个外甥,许家二房才听话地促成了分家一事,许二老爷的起复马上就解决了,根本不必费他们半点事儿,半点儿银子。既然如此,他们二房还不如撇开姐姐,听外甥的算了。许家二房也没什么雄心壮志,指望许嵘有出息,还要等好些年呢。只要能保得一份富贵安稳,他们听谁不是听呢?

    至于等到许二老爷起复的消息传到许家长房,许大爷许大奶奶探明是承恩侯府两位外甥出的力后,心生悔意,尝试着打人来给许氏请安,拆穿了许家二房婆媳并未与长房和好的谎话之后,两房人之间内部是如何激烈地撕逼,那就是题外话了。

    许氏得了许家长房的信,终于不再折腾着要见许峥许岫兄妹俩了,而是催促两个儿子,设法为许大爷打点吏部,争取让后者起复后官复原职,又或是谋个更好的差事。秦仲海也不说不出力,只一句话:“还是等许家出了孝再说吧。现下就开始打点,只怕会被人说闲话,道是表兄还未出孝就惦记着做官了。大舅舅的名声不大好听,何苦再让表兄落人话柄呢?”

    许氏只好暂时收了手,安心养病,但是又添了新毛病,就是惦记起了卢家的两个晚辈,时常要见卢初明卢初亮去见她,要不就是叫秦幼珍过去说话。

    可是秦幼珍与卢初明母子二人上京,还有人情往来要忙活,后者也要四处去求问功课,哪里有那么多时间陪她?真正常常到松风堂报到的,只有一个卢初亮而已。许氏心中犹有不足,旁人却已经看出几分端倪来了。

    秦含真就忍不住私下跟祖母牛氏与继母蔡胜男议论:“大伯祖母这回是看上了卢家兄弟,想将许家哪位表姐妹许配过去?大姑妈摆明了不乐意,这又是何苦来呢?什么时候大伯祖母能少强人所难一回?”

    蔡胜男道:“也不知卢家那边察觉没有。”

    牛氏哂道:“这么明显,谁还看不出来呀?”

    秦含真撇嘴:“她这回是白费劲儿了。卢家其实早就有了意向,这几日正忙着说亲呢。”

    牛氏与蔡胜男齐齐扭头看她:“你说什么?”

第五百七十七章 说亲

    秦含真眨了眨眼:咦?你们没现吗?虽然大姑妈和卢家两位表兄弟没有明说,但我觉得线索很明显了。

    牛氏嗔道:哪儿明显了呀?虽说你姑妈和两个表兄弟上京后来过家里两三回了,但也就是跟我说过一会儿话罢了。你姑妈在我这儿聊的都是家常琐事,肯而初明初亮两兄弟几乎都在外书房跟你祖父在一块儿,我能知道他们说过什么呀?但我记得你姑妈没提过正在给儿子说亲,你祖父也没跟我提起,初明有提过这种事儿呀?!

    秦含真笑道:那应该是没有的,不过有很多线索表明,卢家就是在忙活这件事。

    秦幼珍提前带长子卢初明回京,连许氏那边的压力都顾不上了,那肯定是有什么必须到京城来的理由。许氏生病的消息,秦幼珍还是进京后才听说的。她提前派两个儿子到许氏跟前请安,自己却不先露面,估计就是让儿子们先行试探呢。

    她拿要替直隶布政使孙大人捎生辰礼物给弟弟为由,解释他们母子提前上京的原因,许氏是信了,但在秦含真看来,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孙大人既是高官,又是世家出身,还跟王府有亲,他要给弟弟送生日礼物,还用得着托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随便打几个下人,就能办好了,度肯定比卢家母子代劳更快一些。既然秦幼珍提过,要带着儿子亲自上门去贺寿加送礼,那么孙大人的这份嘱托,看起来更象是一份介绍信,介绍秦幼珍与卢初明母子给弟弟认识。

    然而,秦幼珍是妇人,卢初明虽是青年才俊,但已经有举人功名,也没打算进国子监读书——卢普还差一级才能争取到一个荫监名额的福利,而这个福利多半是要留给小儿子卢初亮享用的——他们有什么需要认识孙大人的弟弟呢?若仅仅是为了请教功课,秦柏与寿山伯都是上好的请教对象,卢初明不一定非要求到国子监祭酒头上。

    而即使真需要求到后者头上,也犯不着从直隶布政使孙大人处求一份介绍信。因为秦柏很早以前就说过,这位孙祭酒的恩师,乃是他少年时代的好友之一,对方如今也还在人世,就住在京里,秦柏几乎每个月都有与对方会面的时候。由秦柏做这个介绍人,比求孙大人要方便多了,秦柏只需要在赴友人聚会的时候,把几个晚辈带在身边就可以了。这是常有的事儿。他的所有朋友都乐意指点其他朋友带来的晚辈。秦柏与这几个老朋友,已经形成了一个低调却颇有名声的文人圈子,是京中极受赞誉的士林雅集。

    秦柏得知卢初明要拜访这位孙祭酒之后,就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帖,让他拿着去敲孙家的门,绝对不会被拒之门外,甚至还愿意带他去认识另外几位同样有学问的大家。因为在秦柏看来,这位孙祭酒学问虽好,但主修的是《论语》,卢初明当初给自己选的却是主修《尚书》,方向不大匹配,即使可以指点,终究不如专修《尚书》的名师教得好。但卢初明却是婉拒了,他是明明白白要去拜访孙祭酒的,不是为了求教功课。认识其他老师的事儿,可以等到他见过孙祭酒后,看后者的意思如何,再做决定。

    秦柏当时还有些讷闷,曾经在孙女儿秦含真面前嘀咕过:难不为是为了孙祭酒的兄长与卢姑爷的私交么?否则怎么会象是认定了这位老师似的?

    秦含真当时就猜出了几分。事实上,她与休宁王妃也算是熟人了,知道对方娘家是书香名门,有个侄儿做了国子监祭酒,恩师还是她祖父的老朋友。而这位孙祭酒,是有女儿的,眼下正值二八妙龄。

    前几个月京中名门闺秀忙着给自己找婆家时,休宁王妃就曾吐嘈过自己娘家的几个侄媳妇们,说她们也开始无事忙了。皇家分明没有选高官女为东宫妃嫔的意愿,侄媳妇们却打算草草地嫁侄孙女儿们,实在太过糟蹋人。为此,休宁王妃看不过眼了,特地从宗室里挑了两个品行正派又比较有出息的晚辈,牵线搭桥,把两个侄孙女儿嫁了过去。只剩下一位父亲是国子监祭酒的姑娘,因为父辈比较有见识,不慌不忙,尚待字闺中。如今跟卢初明的说法一对,不就对上了?

    秦幼珍在许氏面前说起直隶布政使孙大人有二子一女,女儿只有七岁,可没提人家有没有侄女儿呀!在这个年代,亲侄女跟亲闺女的差别,其实也不算大了。如果孙大人瞧着卢初明顺眼,打算介绍给兄弟做女婿候选,让他上京给兄弟贺寿,不就是合情合理的事了吗?

    当秦含真推测出这个结论之后,还试探性地当着卢初明与卢初亮的面去问秦幼珍,是否需要她设法从休宁王妃身边的嬷嬷或侍女口中,探听到孙祭酒与其夫人儿女们的喜好?那样送礼的时候,秦幼珍母子可以有的放矢,也能更容易取得孙祭酒及其家人的好感。

    当时秦幼珍非常积极地向她探问,并表达了这方面的意愿,还说一定会给秦含真重谢,而卢初明则是直接红了脸。在三房众人面前,他们母子大概连警惕心都下降了许多,就这么直白地表现出了真实的想法。而秦含真,也因此确定自己有八成以上的可能是猜对了。

    国子监祭酒虽然只是从四品的官职,但清贵无比,在士林之中更享有盛名。更别说孙家亦是书香世宦名门,还与宗室联姻。孙家的千金配卢初明,那绝对是门当户对的。孙姑娘才貌双全,娴雅稳重,也是京城闺秀圈里数得上号的人物。秦含真只见过她几面,并没有私交,但也知道这姑娘条件很好。卢初明若能娶得这样的妻子,绝对是幸事。

    至少比娶许岫要幸运得多。倒不是许岫有什么不好的,而是许家与孙家的门第家风名声,根本没法比。

    等秦含真解释清楚,牛氏与蔡胜男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仔细回想,秦幼珍在她们面前,似乎还真的露过不少破绽。

    比如蔡胜男就曾被秦幼珍拜托过,帮着买了几样辽东那边出产的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因为孙祭酒的夫人身体不是很好,需要这方面的东西。如果只是单纯地看在孙大人的面上,又或是为了卢初明能顺利向孙祭酒求教,她用得着向对方的夫人殷勤到这种程度?

    又比如卢初亮也曾经在牛氏劝秦幼珍早些给卢初明说亲时,笑嘻嘻地插嘴过:您怎知道我娘没有给他说?您没瞧见我哥哥脸都红了么?只是当时牛氏误会他指的是许氏牵的那根线,没有多想罢了。

    如今回想起来,秦幼珍压根儿就没有瞒着三房什么,只是不曾明言。牛氏便叹道:她也是个傻的,怎么不跟我们明说呢?我们侯爷跟孙祭酒的恩师有交情,说不定还能帮着讲讲好话呢。她一个字不提,就这么傻傻地带着儿子上门送礼,虽说有孙大人的引介在,到底还算是生人呢,见面也要尴尬的。

    蔡胜男笑道:可惜了,我记得这位孙祭酒的生日是在昨日,侯爷吩咐过我给孙家送一份礼的,眼下已经过去了呢。就算婆婆有心要帮大姐一把,也错过了。不知道孙祭酒觉得卢家明哥儿如何?若是觉得他不错,下一回婆婆陪公公去见孙祭酒的恩师时,倒是可以帮着说两句好话。

    牛氏拍掌:我这就跟侯爷商量,咱们家什么时候也做个东道,请他那些老朋友在家来开个茶会诗会的,叫各人都带上几个晚辈来凑趣,再把他们的老婆带上,也让我们女人们凑在一块儿说说话。到时候再说起晚辈的亲事,不就顺理成章了?

    牛氏已经迅地想到了方案,秦含真有些哭笑不得地说:祖母先别忙活,做东道的事暂且不管,咱们先去向大姑妈打听一下,昨儿上门去贺寿,过程怎么样了?孙祭酒瞧卢表哥可顺眼?

    事实上,孙祭酒看卢初明相当的顺眼。

    在他生日之前,秦幼珍就已经带着卢初明上过孙家的门了,那一回是为了把孙大人交托的礼物送过去,也是为了与孙祭酒夫妻先认识认识。秦幼珍还顺势见到了孙姑娘,对人家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更加积极地想要促成这门亲事。

    卢初明也在寿宴之前,上门去向孙祭酒请教过一回功课了,其实就是把自己的学问深浅与好学勤奋表现给人家看。

    再到寿宴当日,卢初明在所有宾客面前,表现得十分出色,明里暗里将有可能成为竞争对手的青年才俊们都比了下去。孙祭酒哪里还会有不满意的地方?

    其实,孙祭酒年轻的时候,因为专心研究学问,对家人有些忽略了,夫人要照顾小儿子,身体又不大好,长女几乎就是由兄嫂带长大的。所以,对于孙姑娘的婚事,孙大人看好的人选,孙祭酒也挑不出什么错,基本上这亲事就算是定下了。卢初明又去见过孙家老太爷,老人家对他的印象也很不错,孙祭酒便示意夫人,与秦幼珍正式开始说亲的程序。

    因为这件事,秦幼珍连着好几日,心情都极好。在承恩侯府那边,她可能还要收敛着些,毕竟亲事还没正式定下呢。但在永嘉侯府,她还有什么可防备的呢?牛氏问起这事儿,又似乎早就猜到了什么,她便没有再隐瞒,直接承认了自己确实在与孙家议亲。她离开长芦的时候,卢普就跟她有言在先,要尽量把这门亲事说定下来,至少要换了庚帖,交了信物,方能离京。如今事情进行得顺利,她心里是满意得不行。

    秦幼珍高高兴兴地对牛氏说:三婶娘可见过孙家姑娘了?我给您说句心里话,哪怕这姑娘不是孙家女,光是凭那份品格,我见了就喜欢得不行,定要娶来做媳妇不可!

    牛氏也替她高兴,只是不忘提醒她一句:你伯娘那边知道了怎么办?她这会子病还没好呢。

    秦幼珍顿时蔫了下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 闻讯

    秦幼珍很担心让许氏知道自己在跟孙家议亲,不但是因为她怕许氏会在亲事议定之前做些什么手脚,更多的是不想面对许氏的愤怒与怨恨。

    她毕竟是被许氏这位伯娘教养长大的,无论心里多么看不上许家,多么抗据与许家结亲,她也依然不希望许氏难过。

    然而这又怎么可能呢?许氏一心想要扶持许家,希望能给许家的四个侄孙辈安排称心如意的亲事,秦家有合适的对象,就让秦家子弟优先与许家联姻,秦家没有合适的人了,那就在秦家的姻亲里挑选。卢家因为秦幼珍这个当家主母是许氏亲手抚养长大的关系,卢普又是三品高官,自然是选了。因为许氏觉得可以拿捏得住秦幼珍,所以这门亲事也是她最有把握能定下来的。

    只要许氏不能放下执念,秦幼珍给儿子选择任何一个不姓许的姑娘为儿媳,都会引起许氏的不满。这根本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秦幼珍这回刚到京城时,听说许氏因为许家分家,又受到了许家晚辈的冷待,吐血病倒的消息后,曾经一度燃起过希望,以为许氏这一回兴许就能放过她的儿子。没想到,许氏对许家竟忠诚如斯,无论许家长房如何待她,她依然是一门心思地为许岫谋算卢家这门亲事。

    秦幼珍既失望又绝望。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除了隐瞒住实情,争取赶在许氏听到风声之前,把孙家的亲事议定之外,她也没什么应对之法了。兴许用不了多久,许氏就会恼了她了吧?她实在不想面对那样的场面,但是没办法,卢普不愿意接受许家女为自己的长媳,她也同样不能忍受珍爱的长子遭到许家的拖累。

    如今许家长房还在孝期,许氏就算有意要撮合许岫与卢初明,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明言说合的。秦幼珍现在就是在赶这个时间差。在耽误了大半年的时间之后,她终于现自己过去的想法有多么错误了。她就该趁着许家未出孝之前,把长子的婚事定下才对。那样伯娘许氏反而无话可说。每次她都找借口把长子留在长芦,自个儿独自上京,只有掩耳盗铃的作用,不但没法解决长子的困境,反而越让许氏警惕了。

    许氏明显清楚她的想法,知道她不愿意答应许家的亲事,但又没法开口拒绝她,因此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拿话试探,直逼得她步步退让,就盼着她最终扛不住了,不得不答应亲事为止

    病中的许氏,也依然能给秦幼珍带来巨大的压力。她只能苦笑着面对牛氏,方才那满心满腔的欢喜,几乎瞬间消失殆尽:三婶娘,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伯娘那般固执,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自己的想法,但她知道我明白她的意思。只怕等她知道了我们家与孙家定亲的消息后,就会恨上我了吧不知我在长芦避上两年,她会不会消消气?或者我想办法给许大姑娘说一门亲,等她终身有了着落,伯娘对我的怨气也能小一些?

    牛氏哂道:你要把许岫说给谁家的儿子?许家如今是什么名声?象样点儿的官宦人家都不能答应吧?何必为了她,把你自个儿的脸面给搭上了?家世略差点儿的对象,许家又看不上。就算许岫真的运气好,说成了一桩亲事,将来她跟她姑奶奶一般做了许家的贤良人,惹得婆家抱怨的时候,那家人岂不是要恨到你头上了?而那家人若是不肯帮许家的忙,就该轮到许家恨你了。可别到头来,你两面不讨好,倒成了罪人。

    秦幼珍有些讪讪地道:我瞧着许大姑娘倒象是个明白人,应该是个懂事的。

    牛氏撇嘴:大嫂子年轻的时候,也没谁说她不懂事,不是都说她贤惠厚道得很么?

    秦幼珍不说话了。

    牛氏见她这般,就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呀,都这把年纪了,快要做祖母的人,脸皮还是这么薄。你伯娘其实是个爱面子的,就算真逼着你做什么,也不愿意揽上逼娶的名声,尤其爱维护许家的脸面。虽然说吧许家其实早就没什么名声了,她只是不肯承认而已。不过,在许家出孝之前,她都不会明着逼你答应亲事的。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把孙家的亲事说定下来,你伯娘再生气也没法子。她又没跟你讨论过亲事,你大可以厚脸皮地装傻,就说不知道她有这个意思,叫她有苦也说不出来!

    秦幼珍犹豫了:这这不太好吧?感觉这么做似乎会让许氏更加愤怒,对她的恨意也会更深。而许岫被嫌弃,将来说亲想必也更艰难了。

    牛氏不以为然地道:怕什么?你伯娘爱面子,更爱许家的面子,自然不会再到处嚷嚷着许岫被你嫌弃的话,只会当没这回事,过后即使恼了你,也不会做得太明显的。这对许岫的名声也没什么坏影响,整件事就只有我们自家人猜到些,外人如何能知情?到时候你想法子,把仲海媳妇那张嘴给堵住了,事情就了结了。时间一长,你伯娘心里就是有再大的气,也能渐渐消去。难不成还真的为一桩没影子的婚事,给许家惹下你们家这样的仇人?那不是太浪费了么?你要是实在觉得对不起她,大不了在别的事情上帮许家一把,叫人挑不出错来,也就是了。

    至于要怎么帮许家,牛氏也给了三个建议,一是帮许大爷孝满后起复,二是让卢普在学业上给许峥一些指点,三嘛,则是多弄些补身的药材或是别的贵重礼物,张扬一点儿送给许氏,好让大众都知道她秦幼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叫许氏没法怨她不知感恩。毕竟,别人有良心地知恩图报,与逼着受过自己恩典的人照着自己的想法来报恩,是两回事。前者会成为佳话,后者只会受到公众唾弃。许氏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自不会给旁人制造话柄。

    至于许岫或者是许岚的亲事,牛氏都劝秦幼珍不要沾手,沾了就是个麻烦。这种事,还是让许氏或是许家人自个儿操心去的好。在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尤其是在最近许家分家等事生之后,牛氏对许氏与其娘家人的心性作派,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

    秦幼珍把牛氏的话都听进去了,心里也明白三婶娘的话有道理。想要不伤许氏的心,把整件事完满解决,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这时候跳出一个比卢初明更好的联姻对象,还愿意求娶许岫,令许氏不再需要卢初明,否则卢家只要透露出拒婚的意思,就是得罪许氏了。秦幼珍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心硬一点儿,不能牺牲了心爱的长子。她感激伯娘的大恩,愿意尽自己的孝心,哪怕是为伯娘养老呢,也无怨无尤。但那是她的事,不能把卢普和儿女们给连累了。

    秦幼珍偷偷给姚氏与闵氏两个弟媳妇送了厚礼,说了许多好话,明示暗示地,还从姚氏这里顺利拿到了许氏如今正在服用的药方,再根据药方与太医的诊断,购买了一大批对许氏有益的补身药材,再加上一份很有份量的厚礼,送到了许氏手中,声称那是她提前送给许氏的寿礼。

    许氏的生日是在八月末,到那时节,秦幼珍肯定已经喝完了秦含真与赵陌的喜酒,返回长芦去了,却又还没到秦简的婚礼吉日,没必要再次上京来。她说要提前把寿礼送了,谁也不能说这不合情理。许氏看到秦幼珍刻意讨好的模样,心里只当是自己近日常拉着侄女儿说往事,把人说得心软了,觉得自己的做法十分有成效,离秦幼珍劝得松口答应亲事不远了,便满意地将礼物收了下来。有别家女眷来探病慰问时,姚氏与闵氏偶然说起秦幼珍的孝心,她还配合地微笑承认了,夸了侄女儿许多好话。听闻的女眷都对秦幼珍赞赏不已。

    只是有些事,生了就定会有痕迹,不可能真的完全掩人耳目。等到六月下旬的一日,终于有上门来探病的女眷,在听完秦幼珍的孝行之后,感叹道:卢太太这人品真是没说的,怪不得孙太太也常夸她好呢。她那么宝贝自个儿的大闺女,竟然没两个月的功夫,就舍得许给卢太太的儿子,我听说时吃惊得不行。如今听了承恩侯夫人的话,才知道孙太太的眼光好,竟是为闺女择了个仁善厚道的人家。换作是我遇上了这样的好人家,也要赶紧答应的,否则过了这个村,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店了!

    许氏本来正在低头吃茶,闻言顿时呛了一下,把衣裳前襟都给沾湿了。但她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忙忙抬头看向那位女客:你说什么?谁把女儿许给了卢太太的儿子?!

    原来夫人竟不知道?那位女客惊讶地笑道,是了,这门亲事是才定的,夫人又病着,想必卢太太还没来得及告诉您?是国子监祭酒孙家的千金,就是休宁王妃的娘家侄孙女儿。去年在靖国公府的赏菊宴上,您不是还夸过她生得好温柔模样,又稳重知礼么?孙家如今将这个女儿许给了卢太太的长子,前儿才换的庚帖。听说卢大公子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了。这门亲事真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哪!

    许氏只觉得一口血涌上了喉头,随时都有可能喷出来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吐血

    许氏生怕会在客人面前出丑,因此把那口血死死忍住了。但她脸色大变,却是在场的人都能明白看在眼里的。

    那位女客虽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但瞧许氏这模样,也晓得有什么不好的事生了。难不成是承恩侯夫人忽然病?瞧她安坐闲谈的模样,还真看不出来,她病得有传闻中那么重呢。既然病得这样重,又何必非得硬撑着出来待客?其实来探病的人,也不是非得要病人亲自作陪不可的。

    女客心里嘀咕了几句,很快就起身告辞了。姚氏笑着送她出门。

    客人前脚刚走,许氏随即便喷出了一口血。屋里的丫头们慌成一团,有人连忙上前替许氏擦血抚背,有人去倒热茶,也有人慌慌张张地去找药,报大夫,还是闵氏镇定,喝住了所有人:慌什么?!赶紧把夫人扶着坐下,将太医开的丸药拿过来!

    太医诊得许氏是情志不郁的毛病,吐血则是气极攻心,为防万一,留下了几粒丸药,预备给许氏再次吐血时服用。虽然这丸药不是什么仙丹,但好歹能稍稍护住心脉,减轻一下许氏的症状。眼下,许氏正是受了大刺激才吐了血,心里猜到了内情的闵氏就让人把丸药取来给许氏服下了。

    服过药的许氏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冷汗淋淋。闵氏也不让丫头们挪动她,只命人将客间里的罗汉床收拾出来,扶着许氏在上头躺下了,然后方才命几个有力气的仆妇过来,尽可能平稳地把罗汉床连同许氏一并抬进了里间。接着,丫头们各司其职,轻手轻脚地替许氏拆头卸饰脱外衣,另有人奉了闵氏之命,去通知秦松姚氏去了衙门的秦仲海秦叔涛兄弟,还有三房的秦柏牛氏夫妻以及当家媳妇蔡胜男。

    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等到姚氏送完客,得到消息回转松风堂,一切事务,闵氏都已经安排好了,屋里屋外恢复了秩序,不复先前的慌乱。姚氏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后,在门边瞧了许氏几眼,便撇了撇嘴,拉着闵氏出门道:我看夫人这回是伤心了。也难怪,她拼命想要算计大姑奶奶,大姑奶奶也不是傻子,卢姑爷更不可能任由夫人摆布,怎么可能愿意娶许岫做儿媳?这回大姑奶奶带着初明回京,就是给他说亲来的。方才那位太太说的是哪家来着?国子监祭酒?还是休宁王妃的娘家侄孙女儿?我的乖乖,这家世不错了,夫人还没法反对,也不可能挑剔人家。否则叫休宁王妃知道了,几十年的老交情就没了!

    闵氏皱眉扯了扯她的袖子:嫂子少说两句吧,夫人虽然闭着眼,但并没有晕过去,她是能听见我们在这儿说话的!回头她生气了,再有个好歹,难不成二伯子知道了就能高兴?

    姚氏轻哼一声,又看向偏厢方向:侯爷还是没动静?几十年夫妻做到这份上,咱们这位公公也真是少见的冷心人了。

    闵氏也没否认,只道:方才夫人嘱咐我,打人上外头打听一下初明与孙家联姻之事可是真的,又不许我直接问大姑奶奶。

    姚氏不以为然地说:这不是瞎折腾么?夫人想知道这事儿,直接问大姑奶奶又如何?如今婚事都已经定了,难不成夫人还能命令大姑奶奶毁婚?她才不会做这等落人话柄的事呢。到这会子,大姑奶奶也没必要再瞒下去了。我们想知道什么,她都没有隐瞒的道理。还打人上外头打听去谁家定个亲还特地到处嚷嚷的?卢家又不是许家那等没规矩的人家!

    闵氏仍旧皱着眉头:那我就应下夫人的吩咐了,只是回头只会让人做做样子,想知道什么,还是要直接问大姑的。嫂子可别在夫人面前说漏了嘴,倒叫我难做。

    姚氏摆摆手:知道了,你去吧。这里有我呢。

    闵氏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离开。

    屋里的许氏动了动眼皮,但没有睁开眼,只是呼吸稍稍急促了一会儿。鸿雁听到动静,紧张地凑近了去小声唤:夫人?许氏没理会,鸿雁迟迟没听到动静,方才犹豫地退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收到消息的人,除了秦松仍旧好象什么反应都没有似地在偏厢里拉着新纳的一房美妾寻欢作乐以外,其他人都赶了过来。就连秦幼珍,也一脸紧张地带着两个儿子赶到了。

    秦幼珍战战兢兢地守在松风堂客间里,不敢入内见许氏。但在秦仲海秦叔涛兄弟进去见过母亲后,许氏还是打了大丫头鹦哥出来请秦幼珍入内相见。

    秦幼珍在那一瞬间有些胆怯了,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迟迟挪不出第一步。还是牛氏拉住她道:我陪你一块儿去见你伯娘。傻孩子,怕什么?还招呼了秦含真一声,扶着你姑妈,她脚软呢。

    秦含真忙照做了,只觉得秦幼珍好象整个人踩在棉花上一般,走路都是飘着的,心里不由得直摇头。许氏对秦幼珍的影响力就这么大吗?后者出嫁都将近二十年了,又一直在丈夫外任上做当家主母,怎么遇上许氏,还是这么怂?

    秦幼珍怂归怂,有了秦含真的搀扶,她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许氏的病床前,并且拒绝让两个儿子陪同自己入内。看到许氏那张难看的病容,她的脸色顿时也白了一白,张张嘴,却又闭上了。

    她已经知道了许氏吐血的原因,即使心里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应对伯娘可能会有的质问,但此时此刻,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管她有多少理由,她都清楚,她确实是让对她恩重如山的伯娘伤心失望了。她低下了头,扶着床架,什么话都不敢说。

    许氏虚弱地看着这个侄女,想起闵氏方才报给她的消息,闭了闭眼:初明跟孙家姑娘定了亲事,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

    秦幼珍结结巴巴地道:前前儿才定下的,刚换了庚帖,孙家还要寻高僧看八字呢。他家不欲张扬,因此我们也这话却有些搪塞的意思了。直隶布政使孙大人要为疼爱的亲侄女说亲,事前怎么可能不对过八字,再向兄弟推荐侄女婿人选?孙家如今要再请高僧出面,不过是走程序而已。这门亲事,已经没什么可能取消了。

    许氏又闭了闭眼。尽管秦幼珍的话听起来似乎还有操作的空间,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许家还未出孝,她又不可能在这时候为许岫提亲,更别说许岫的母亲许大奶奶,如今正怨着她这个长辈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象从前那般,对她言听计从。

    许氏觉得非常惋惜,若不是她兄长许大老爷昔年犯了大错,名声扫地,不得不引咎辞官,国子监祭酒这样的家世,还不如许家显赫呢,孙家姑娘未必就能被许岫比下去了。但如今,许岫还真不敢说能跟孙家的女儿比,当中又还有休宁王妃这一层关系在

    许氏胸口又是一阵闷痛,看向秦幼珍的双目含泪: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的心事,你是心知肚明的,也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你可以装傻,说什么都不知情。但我知道,你是我养大的孩子,没那么厚的脸皮,做不出睁眼说瞎话的事情来。我只问你一句话为什么?你就这么嫌弃我么?!

    秦幼珍呐呐不能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答道:我哪里敢嫌弃伯娘?这事儿是个意外孙大人到长芦来巡视,见到初明,十分喜欢。老爷与我想着,初明能得这样的长辈青眼,乃是他的福气,也让他多多去向孙大人请教,与孙大人的两位公子往来。初明与孙家人相处得久了,关系越亲近。孙大人有一日忽然问起老爷,初明是否已有婚配。老爷自然不会撒谎。孙大人就提出了要做媒,把侄女儿许给初明。伯娘,您也想想,那样的情景,难不成我们还能拒绝不成?

    当然不可能。在坐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孙家姑娘又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一向关系良好的长辈提出要做媒,没有合理的原因,确实是不好拒绝的。说不定卢家人一旦说出了拒绝的话,双方的关系就不复曾经的融洽了。这是得罪人的事。而这番对话是生在孙大人与卢普之间,后者并不是许氏可以掌控的对象,他答应下亲事,秦幼珍难道还能反对吗?卢家也根本没有拒婚的理由,这门亲事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

    许氏又是一阵郁闷,双眼落下了泪水:即使如此,你又何必瞒着我?!难道我还能拦着初明跟孙家结亲?幼珍,你心里把伯娘当成什么人了呀?!她闭上双眼,泪流不停。秦幼珍也露出了羞愧无比的表情,眼泪叭叭地往下掉,不一会儿,便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候,牛氏开口了:好啦,大嫂子就别再怪孩子了。婚事一日未议定,怎么好跟外人说起?这对孙家姑娘可不大好。再说了,幼珍上京之后,先是生病,接着又忙着四处串门走人情,又要带着初明去见孙家人,跟孙家议亲,直到前儿才换了庚帖。这前前后后要忙的事那么多,她又不住在你们家里,能有多少空闲,跟你提起这事儿?虽说初明是我们人人都喜欢的小辈,但毕竟他姓卢,不姓秦,他有父母亲人替他操持亲事,哪儿还用得着我们这些外姓长辈处处过问?如今你才知道也不算晚,初明结了一门好亲事,我们该替他高兴才是,怎么大嫂子你还责怪起幼珍来了呢?难不成你不中意这门亲事?不想要孙家姑娘给你做外甥孙媳妇?

    许氏被呛住了,不停地咳起嗽来,原本默默流下的眼泪以及止不住的鼻涕糊了她一脸,使得她越咳得厉害起来。

第五百八十章 破坏

    牛氏这话说得有些刁钻了,至少在许氏看来是如此。

    她当然不喜欢这门亲事,不想要孙家姑娘给她做侄外孙媳妇。她更想让侄外孙卢初明做她的侄孙女婿!然而,她现在不可能将心里话说出口,那就没法反驳牛氏的话了。

    许氏只能在咳了半天之后,才虚弱地表示:三弟妹怎么这样说?我当然喜欢孙家姑娘了,她跟初明是桩好姻缘说完之后,只觉得心头的伤更重了,心里疼得不行,完全是在硬撑罢了。

    许氏言不由衷地在硬撑,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牛氏还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既然嫂子喜欢这门亲事,那就行啦。你还有什么可埋怨幼珍的呢?你这几天都病着,她身体也不好,刚定亲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忙的,一时没顾得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也不是有意要隐瞒。等亲事正式定下了,幼珍肯定要告诉所有亲友们这桩喜事的,说不得还要请客呢!到时候你不就能知道啦?其实现在才知道,还算是早的,才两天功夫罢了。换作是幼仪在大同给孩子定下了亲事,传信回娘家之后,消息至少也晚上十天半月的了。难不成到时候大嫂子你也要气得病上一场?那幼仪冤不冤呀?!

    许氏又想吐血了。牛氏这话是什么意思?在说她无理取闹么?

    还好秦幼珍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她,并没有顺着牛氏的口风说太多为自己辩解的话,显然心里还是敬重她这个伯娘的。若不是许大老爷先前闹出的事情太大,把许家的名声给毁了,秦幼珍万万没有拒绝联姻的可能,哪怕卢普不乐意,她也会拼命去劝到他同意为止。许氏对自己养大的侄女儿,就是这么有信心。

    想到这里,许氏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但她还是一脸伤心地看着秦幼珍:幼珍是不一样的,况且她就在京城,家又在近邻,每日都能见到我。我只是为了自己养大的孩子不肯相信我而难过罢了说着她又掉下了眼泪。

    秦幼珍心中顿时更加愧疚了。还好她只是伤心难过,没有犯糊涂,就这么默默低头擦着眼泪,殷勤地服侍着伯娘,为许氏擦汗掖被子奉上温水,而没有松口说出任何关系到儿女姻缘的话。

    看到秦幼珍这个模样,牛氏又一次摇头了。她倒是想帮这个侄女呢,奈何秦幼珍实在是脸皮太薄,对许氏的感情又太深了,明明知道后者是在使攻心之计,却还是掉进了感情的坑里,这叫旁人说什么呢?说得再多,只怕也是吃力不讨好。

    秦含真默默地端了一张绣墩过来,扶着牛氏坐下了。祖母您老人家还是歇着吧,如今许氏与秦幼珍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反正只是上演一波伯娘与侄女情深的戏码,又不会真的害得卢家哪位表兄弟接了许家的锅,咱们大家伙儿默默看戏就好了。许氏都吐了几回血了,总要给她一点表现的机会去泄一下怨气。否则真把人逼得吐血死了,岂不是罪过?秦含真自己以及要好的大堂兄秦简都是快要成亲的人,绝对没什么兴趣去守孝服丧的。

    这时候,一向跟婆婆不大和睦的姚氏很没有眼色地插嘴了:夫人真是误会了,大姑奶奶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谁也不会不相信您老人家呀?实在是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大姑奶奶才迟了一两日没把这样的大好消息告诉您。可您也用不着激动得病倒吧?夫人您呀,就是气性大了些,还得好生将养着才行。等您养好了身体,正好赶上初明的喜事,您可要多喝几杯喜酒呀!

    一番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敢接姚氏的话。实在是这话说得太戳人心,就差没有直说许氏自己找气生,自己找罪受了。还说许氏这病要养到卢初明成亲前才会好起来?这是在祝人还是在咒人呢?至于劝许氏到时候多喝几杯喜酒许氏都不知道能不能喝得下一口喜酒,还说什么多喝几杯?

    然而姚氏就是一脸没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似的,还拉着秦幼珍说:婚礼可定了日子了?初明三年后是要下场应会试的,最好别拖太久了,也让孩子成了亲之后,能静静心,好认真备考两年,大姐还能早日抱孙子。喜酒是寻个好的饭庄子摆上几十桌,还是就在你们家京城的宅子里摆?若是在宅子里摆,就怕地方小了些。大姐家里在京城置办了这座宅子之后,除了暖居酒,好象还没有请过客吧?万一婚礼时手忙脚乱就不好看了。不如索性借着这一回初明定亲,先摆上几桌酒,遍请亲友,顺便熟悉熟悉京城里宴客的规矩?这回咱们可得好好乐一乐才行!大姐一声不吭地结了门好亲,吓了我们一跳,若不能叫我们吃喝得满意了,我可是不依的!

    若不是考虑到现场还有许氏在,而许氏又刚刚吐过血,一脸的病容,姚氏对秦幼珍说的这番话,真真说得上亲切又贴心了。秦幼珍都被她说得懵了,只有连连点头应声的份,只是看向许氏时,又不由得露出心虚的表情来。

    许氏则是面无表情,缓缓挨回背后的引枕,闭目不语。

    说什么都没用了。姚氏将整个气氛破坏掉了。许氏再跟秦幼珍哭诉所谓的心里话,只会显得虚伪又别扭。这一刻的许氏是怨恨长媳的,然而这个长媳是她亲自挑中的,婆媳关系原本也很好,会恶化到如今的地步,也是许氏自己造成的。要埋怨,也没法埋怨别人。除了沉默,她又还能做什么呢?

    站在外间的秦仲海脸色难看地顶着弟弟和堂弟堂弟妹以及小辈们的目光,走到门边叫了姚氏一声:你出来一下。

    姚氏还犹觉不足:什么事儿呀?我在这里陪着夫人和婶娘呢!

    秦仲海重重地咳了一声:出来!

    姚氏听出他声音里的怒意,这才不情不愿地赔笑着向众人点点头,走出了里间,然后被秦仲海一把抓着出了屋子。至于他们夫妻在外头说些什么话,屋里的人就没再关注了。

    里屋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有些尴尬。秦含真轻声打破了沉寂:大伯祖母似乎累了,还是让她老人家好生歇息吧。众人连忙出声说是,然后一个个跟许氏道别,或是安慰她不要想太多,又或是劝她好生休息,也有人说要留在外间陪她的,让她有需要只管开口吩咐。

    许氏一律垂目,轻轻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把人们给送走了。屋里最终只剩下了丫头们。闵氏在门口嘱咐了鸿雁许多话,方才掀了锦帘出去。

    秦幼珍一出来,卢初明与卢初亮兄弟俩就迎了上去,把她扶住了。幸好,经过牛氏与姚氏的打岔,秦幼珍这时候的脸色已经好看了一些,也不再脚软了。但她还是很难过,很愧疚,眼泪根本止不住。她低声对长子道:是我对不住你外伯祖母以后你要多孝顺她,别惹她生气

    卢初明低低地应了,就对秦柏牛氏秦叔涛与秦平道:舅祖父舅祖母三舅舅四舅舅,我母亲也累了,身体也不好,我们兄弟先扶她回家去,明儿再来给长辈们请安吧。

    秦柏温言道:你们自去吧,不必想得太多了。你能结下一门好亲事,乃是大喜,要珍惜这段缘份。你已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你父亲又不在身边,你就要负起自己的责任来,把母亲弟弟照顾好。

    卢初明恭敬地给他行了礼:初明谨记舅祖父教诲。

    秦柏点了点头。

    牛氏则劝秦幼珍:先前劝了你那么多话,你还是想不开,叫我说什么好?看看你的两个儿子,多好呀,哪怕是为了他们,你也不该自顾自地伤心难过才是。做母亲的,谁不盼着自己的儿女能过得好?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犯不着愧疚!大嫂子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其实不伤筋不动骨的,过几天她想明白了,也就没事了。许岫又不是嫁不出去。她自个儿父母都还没愁呢,咱们外人操的什么闲心?!

    秦幼珍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只能苦笑着再次谢过牛氏的劝解,便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离开。

    秦柏与牛氏也要走了。虽然许氏看起来病得不轻,但她到这个时候还在对侄女儿使心计,给他们夫妻的感觉可不大好。这哪里象是重病的模样?秦柏为人厚道,没说什么就跟侄儿们告了辞,但牛氏就没那么客气了。

    她对秦仲海和秦叔涛道:你们娘这性子只怕是不能好了,还是让她多待在家里安心休养吧,也别拿外头亲友们的事去烦她,省得她又要操心这个,又要操心那个,把自个儿操心得病了,自家儿孙却一个都没顾上。

    秦仲海兄弟只能干笑。

    牛氏还对秦仲海道:你媳妇那嘴呀,叫人不知该夸还是该罚。我也知道她怨着你娘,不过她到底是做儿媳妇的,你娘如今正病着呢,哪里经得住她火上浇油?尽量让她俩分分开,少见面就好了。床前侍疾的事,交给别人去做,只怕你娘的病还能好得快些。

    秦仲海这回是连干笑都笑不出来了,只能苦笑。

第五百八十一章 疲惫

    秦含真跟着祖父母与父母亲回到了永嘉侯府。在家中留守的小冯氏迎了出来:“大伯娘身体如何?病得严重么?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忽然吐血。”

    牛氏哂道:“还不是老一套?她一心想把许岫说给初明做媳妇,今儿有个来探病的太太,无意中说起国子监祭酒孙家把女儿许给了初明,她一急就吐血了。还好没在客人们面前露了馅,否则笑话就要闹到外人面前去了!”

    小冯氏虽然因为要带孩子,如今不常在东西两府之间串门子,但因为跟许氏、蔡胜男都相处得好,又时常能从秦含珠处听说些东府的新闻,对许氏的心事倒是相当清楚的。秦幼珍对牛氏诉说自己的为难之处,她也知情,更知道秦含真先前有过的推测。

    一听牛氏的话,她就明白了:“卢孙两家联姻,外人会知道也是正常的。孙家那头可没有隐瞒的意思。孙家又人口众多,家大业大的,在京中交游广阔,孙祭酒更是桃李满天下。大姐带着初明上京来求亲,孙家上下谁不多看两眼?只怕孙祭酒寿宴刚过,孙家的亲友就知道大姐母子是为什么而来的了。”

    孙姑娘可是孙祭酒的掌上明珠呢,在孙家备受宠爱。她的亲事,对象又是对孙家来说并不熟悉的年轻人,孙家亲友不可能不关注的。

    秦含真便笑道:“其实大伯祖母用这种方式知道消息也好,省得大姑妈还得烦恼要如何将事情告知她。如今卢孙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亲事就算是定下了。大伯祖母即使心里再不甘愿,也没法出言反对,否则就得罪了休宁王妃。休宁王府跟承恩侯府可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孙姑娘又是孙祭酒之女。无论是得罪王府,还是得罪国子监祭酒,对秦家和许家都不是什么好事,大伯祖母还不至于犯糊涂。”

    牛氏撇嘴道:“她要是不犯糊涂,今日就不会吐血了!我就不明白了,大嫂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前我们刚从西北回来时,也不见她行事有这么荒唐,怎的老了老了,倒越犯起浑来?许家的事儿与我们无关,许家人愿意听她的摆布,那也是他们自家的事,我管不着。但我们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好的,就算五丫头自小就牛心左性,至少人品是正派的,在外人面前也从来不缺礼数。好好的孩子,正常说亲就行了,各家父母心里也都有打算。怎么大嫂子就非得钻了牛角尖,非叫秦家的孩子配许家的孩子不可呢?秦家的孩子没有合适的,居然连侄外孙都算计上了。初明既不姓秦,也不是大嫂子的骨肉,她怎么就有脸去越过人家的亲爹娘,替人决定终身大事?!”

    牛氏说完了这一大通,便扭头去看丈夫秦柏:“我这会子倒是替你庆幸了,还好当初你没娶她,否则你这么软的性子,还不得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呀?你难道还能跟她对骂不成?肯定会被她欺负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秦柏哑然,无奈地道:“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惦记着。她早年为了许家背约,我与她便已经没有了瓜葛。后来她重提婚事,我又已经与你定亲,自不会背约另娶,再提往事也没有了意义。从头到尾,我与她就没有夫妻缘份。不可能生的事,你想来做什么呢?”

    牛氏轻哼了一声,抿唇弯了一弯嘴角。

    秦含真看了看祖父祖母的表情,再去偷看父亲与继母,还有五婶小冯氏的神色,见人人都好象各有事情要关注,看天看地看花看草看丈夫/妻子,就是没人把目光放在秦柏与牛氏身上,心里便有数了。

    她也有样学样,开始观察起了今日的天气。噫——这是又要下雨了吗……

    与三房这边的轻松吐嘈不太一样,回到卢家的秦幼珍与卢初明母子俩,神色都颇为凝重,只有卢初亮并没有想太多,一边殷勤地亲自给母亲倒热茶,一边迭声吩咐丫头们准备床铺,再请一位大夫过来给母亲诊脉。

    秦幼珍微笑着拦下小儿子:“不必了,我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毛病,只是有些累了而已,歇一歇就好了。你先回房去吧,大人的事不与你相干,你专心温习功课要紧。先前这几个月,你的功课一直没有好好做,你父亲在长芦骂了你好几回了。这一趟回去,你若还拿不出让你父亲满意的功课来,当心他捶你!”

    卢初亮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不就是抄书么……只要我有心去做,多少功课做不来?我只是觉得抄书太无趣了,提不起精神罢了。但三舅祖父让我去背书写文章,我都做得挺好的。父亲若不信,等我背给他听,他就知道了!”

    秦幼珍叹了口气,她还不知道这一回能不能顺利把小儿子带回长芦去一家团聚呢。虽说卢初明的婚事已经定了,伯娘许氏似乎再也没有理由扣下卢初亮,但秦幼珍还是不敢赌。万一许氏为了能把许岫嫁进卢家,即使是卢初亮也将就了呢?卢初亮与许岫不过就是相差三岁罢了,并非不能匹配。

    想到这里,秦幼珍的心情便沉重了些。她肃然对小儿子道:“你既然能完成三舅祖吩咐的功课,可见你是有天赋的,只是没法耐心下来好好学罢了,整天只想着偷懒。从前你还能顾及学业,只在完成你父亲交代的功课之后才去玩乐,如今没有长辈在你身边盯着,你就玩疯了……你眼下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基础打得不好,日后成就终究有限,到时候你还哪里有空闲玩乐?你父亲只会压着你一直用功读书!相反,倘若你乖乖做好了功课,学业也一直不曾放下,那无论你是否能考得功名,你父亲都不会逼得你太紧的。哪一种做法更合你的心意?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

    卢初亮冲着母亲干笑着赔小心。

    秦幼珍叹了口气:“好了,你若能听话一些,我与你父亲也不必愁了。还不快回房去?抄书再无趣,也不能不做。这是你父亲交代的功课,专门让你磨性子的!”

    卢初亮小声应着,行礼退下去了。临走的时候,还可怜巴巴地看了兄长一眼。

    卢初明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母亲在管教弟弟,说的都是正理,他虽然不忍见弟弟失望,但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弟弟认真读书做功课,也是件好事,他还是不要太宠着弟弟的好。

    卢初亮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秦幼珍有些疲倦地坐在圈椅上,腰背都似乎弯了下来。今日与伯娘许氏摊了牌,她如今回想起来,仍旧是一身的冷汗。幸好有三婶娘与二弟妹插科打诨,缓解了气氛,否则她一定扛不住伯娘的质问。

    秦幼珍知道自己是有些对不起伯娘许氏,辜负了对方的期望,但自己真的没办法牺牲长子的终身幸福,就为了成全伯娘的娘家侄孙女儿。许岫兴许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甚至有可能心性与伯娘并不相同,但她真的不敢赌。以许家如今的名声,许岫绝对不是她期待的长媳人选。她虽然没指望儿子能攀到一门显赫的姻亲,娶得名门贵女为妻,但好歹,也要是个家世清白、人品端正的女孩儿,出身家族也该是书香世家,与卢家门当户对。

    这一关真的过去了么?秦幼珍不太敢想。她甚至有些害怕明日的到来。明日她还得去承恩侯府向伯娘请安,到时候三婶娘就不一定在跟前了,二弟妹又是晚辈,没有这两位帮手,她真的能坦然面对伯娘么?

    卢初明看着母亲忧心忡忡的表情,低声安慰她:“母亲,别担心。我的亲事已定,外伯祖母没法拿我怎么样的。兴许她会埋怨您,但这事儿您并非不占理。若实在害怕,您就把责任推到父亲与我身上。外伯祖母本来就不曾与您说过我的亲事,我跟谁家结亲,都没什么可让人指责的。”

    秦幼珍苦笑:“难道我不知道这些道理么?可我心里明白,你外伯祖母因为我的所作所为伤心了。从小到大,我就没有这般忤逆过她。她对我恩重如山,没有她,只怕我早就死了,更不可能嫁得你父亲,还有了你们兄弟俩,如今日子过得顺心如意,人人礼敬。这都是你外伯祖母的恩典,我原该报答她才是。即使粉身碎骨,也是她应得的。若不是许家实在不堪,你的亲事又事关你的终生,我也不会咬紧了牙关,不肯顺着她老人家的口风,将许岫给定下来了。作为母亲,我为你竭尽心力,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可是作为侄女儿……我是有愧于你外伯祖母的。”

    卢初明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我不觉得您有愧于她。这样的事……这样的事……本来就是强人所难!”

    秦幼珍摇了摇头:“她这辈子,都被许家葬送了。有些事已经成了她的执念。若是不能保得许家长久富贵,她这几十年里所牺牲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我心里知道她的苦处,本该体谅她才是,却还是叫她失望了……”

    卢初明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他觉得自己的母亲在这件事上也钻了牛角尖。他改劝她:“母亲累了吧?不如回房躺下来歇息一下?”

    秦幼珍确实是累了,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便在长子的搀扶下走向里间。他们母子俩都没有留意到,卢初亮这时候站在门外,小心地掀起了竹帘,借着那一条狭窗的缝隙看了看屋里的情形。疲惫不堪的母亲与严肃沉默的兄长,立刻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卢初亮抿了抿唇,放下竹帘,转身离开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传闻

    许氏这一回病倒,不象先前那样只在秦许两家内部以及亲友之间造成了影响,没几日功夫就传得许多人家都知道了。

    这都是托了那位泄露卢孙两家结亲消息的女客的福。

    尽管许氏当时强忍住要吐出来的血,在客人面前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脸色,而且有些事情也不是想掩饰,就能掩饰得住的。那位女客当时就觉得不对,告辞回家之后,又打发人去私下探听,很容易就得到了许氏吐血病倒的消息。

    闵氏派人去衙门里给家中男人传信的时候,下人没能找到单独与主人说话的机会,因此秦仲海与秦叔涛的同僚都有得信的。有心人只要稍加打探,又怎会不知道承恩侯夫人病倒了呢?看情形病得还不轻,并非小病小痛,否则家里人也用不着临时派人来把秦家兄弟唤回去。

    卢家母子闻讯之后,急急赶往承恩侯府的情形,也被左邻右舍与路过的人看在眼里。

    那位女客听到下人的回报,细心一想,就大概猜到许氏当时病发,恐怕跟自己说出口的消息有关了。但卢家子能娶得孙家女,乃是一件大好事,许氏吐什么血呀?秦家与孙家不但没有旧怨,还与身为休宁王妃的孙家姑奶奶关系亲密,许氏还常常在人前说自己与休宁王妃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卢家身为秦家姻亲,听闻卢家太太就是承恩侯夫人许氏教养长大的,后者也常常在人前夸奖卢太太孝顺,知道感恩,按理说,许氏理当为卢太太之子结得一门好亲高兴才是。

    难道卢孙两家结亲一事,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内|幕?

    女客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与孙家关系很好,清楚孙家人的品行作风。而孙祭酒给掌上明珠定下了卢初明这个女婿,关系亲近的亲友们也都十分关注,没少打听、考察过这个年轻人,知道对方品学兼优,出身世家,文质彬彬,聪敏好学,而且洁身自好,并没有什么不足之处,自然也从来没有议过亲。这么好条件的女婿人选,孙家亲友们都还是满意的。孙家没有不可告人之事,卢家显然也没有,否则孙祭酒的兄长还能推荐这个侄女婿人选?那么承恩侯夫人到底有什么可吐血的?

    说起承恩侯夫人许氏,她在京城里还是有不小名声的。能去探病的诰命女眷,都来自与秦家来往比较多的人家,自然也对秦家的情况比较了解。这位女客就清楚,许氏近来身体不好,是被娘家侄儿侄媳妇气出来的,这里尤其特指的是许家长房的人。而许家长房又有两个正值适婚年龄的女儿。

    许氏近年来行事常被人诟病,不象她从前那样,以贤名备受赞赏,原因就是她太过偏着娘家人,一心想要让娘家的小辈结下好亲事,甚至一度肖想到了云阳侯世子的头上,还帮着牵线搭桥,只是云阳侯府没看上许家女,反而看上了作陪的卢家长女罢了。眼见着外头的高门大户攀不上了,许氏又想要牺牲自个儿的亲骨肉。秦简与秦锦华兄妹俩,论出身与人品,都不可能拖到十五六岁才定下婚约,然而他们就是被拖延到了今年方解决终身大事。虽然定的都是很好的对象,可这并不能掩饰他们曾经被许家兄妹耽误的事实。

    女客前后一联系,不难得出结论,只怕卢初明继秦家孙辈之后,也被承恩侯夫人许氏看上了,当成是侄孙女儿们的婚配对象,眼见着这到手的鸭子飞了,难怪许氏急得要吐血呢!

    女客心中有些不耻许氏的想法,想着承恩侯夫人许氏对卢太太有大恩,卢太太对许氏十分敬重,万一许氏因为孙姑娘破坏了她的好事,心中含怨,日后对孙姑娘这个侄外孙媳妇不好了,卢太太也不见得能替儿媳做主。女客与孙祭酒太太关系是真的好,担心对方的宝贝闺女将来会吃亏,便亲自去了一趟孙家,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嘱咐对方多加小心。

    孙祭酒太太讶然,她是从来没见过如此荒唐之事的。她很清楚卢许两家并无婚约,许家长房如今还在守孝,而就算许氏对卢太太有大恩,后者终究不是前者的亲女,婚姻大事,也不是卢太太秦幼珍一个人能决定的。许氏这口血吐得没道理,卢家行事也没什么可指谪之处。要怪,也只能怪许氏太荒唐,气性也太大了。

    孙祭酒太太谢过了友人的提醒,表示会小心注意,日后有机会,也会私下跟亲家卢太太打听清楚的。不过这件事她不会传出去,孙家就不是爱传人闲话的作风。

    女客知道孙祭酒太太会留心此事,也就心满意足了。她倒不象孙太太这么谨慎小心,反而觉得许氏行事太荒唐,许家出身的女儿若都是这般心性,出嫁几十年了,都快抱重孙了,还是一心要为娘家出力,不惜牺牲夫家与儿孙的利益,那真是绝对不能娶的!不管往日传闻如何,现在她亲眼看见了,亲身经历过了,感触自然更深。女客积极地提醒着自己亲近的闺密与亲友,千万不要跟许家结亲。要知道,许家长房也快到出孝的时候了,他家可是还有两个女儿未许人呢!

    传言就是这么散播开来的。

    传言传开之后,又有更多的人觉得“不会吧?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唐之事发生”,不信邪地私下去寻知情人打听。

    永嘉侯府的女眷深居简出,大家能接触的机会不多,最有可能接触到的世子夫人蔡胜男,那叫一个会说话,说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有用的消息来,大家也就不必妄想了。

    而卢太太秦幼珍,自然也被问到了。秦幼珍十分尴尬,既不想说伯娘的坏话,又不能去骗与亲家交好的人,只能含糊带过,着重叙述了一番许氏对她的大恩。众人见状便都心领神会了,也都了解她的难处,不再追问,心里对她知恩图报却分得清事情轻重的人品有几分敬重。但回忆起她前几日为了儿子亲事兴高采烈的模样,再看到她如今满面憔悴,众人对她都不由得同情起来。

    至于当事人承恩侯府,闵氏心里看不惯婆婆的做法,却不会传对方的闲话,一概装糊涂,闭口不言;但姚氏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她与婆婆许氏积怨甚深,差点儿连一对儿女的终身大事都被耽误了,如今两个孩子的姻缘都不必愁了,她也少了约束,哪怕要顾虑丈夫的感受,没有明着告诉人婆婆的丑事,也会故意装作一副“我们也没办法,婆婆老糊涂了我们也拦不住她”的模样来,却是变相地承认了传闻的准确性。

    亲友们都哗然了。许氏若只是为了娘家,算计自个儿的亲孙们,那旁人只会笑话她几句,也管不了什么。可许氏若是连亲戚都算计上了,把亲戚家的孩子都当成是许家私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谁愿意有这样的亲友呀?她这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无论亲友们表面上怎么镇静友好,私底下都有了共识,觉得自家有必要与许氏疏远一些了。老糊涂的人,还是让她在家里养病吧,交际往来什么的,跟她媳妇们打交道就可以了。无论她媳妇们有什么缺点,好歹还是个明白人,不会做出太过荒唐的事情来。

    消息甚至都传到休宁王妃耳朵里去了。王妃也对许氏心生不满,还在一回宗室皇亲女眷的聚会上说起许氏:“从前也没觉得她是个老糊涂,可见这人老了老了,有什么病痛都会来,半点不由人。能跟我们这些老姐妹们聊天的人,又少了一个。”变相地把许氏踢出了她们这个小圈子。

    还好休宁王妃对秦含真还是挺喜欢的,也知道牛氏与许氏不是一路人,并未因为许氏就迁怒到秦家其他女眷的头上。

    至于秦幼珍,休宁王妃听了娘家几位晚辈侄媳妇们的话,对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只是有些可怜她:“小时候我看她就觉得乖巧,对她伯娘孝顺得很,还觉得许氏有这么一个侄女也不错,不是亲生,却也跟亲生的没什么不同了。但如今再回头看,给许氏做女儿,是多么倒霉的事儿呀?碍着恩情又不能翻脸,可也不能把孩子们的终身给葬送了吧?只能折磨自己了。有良心的人,才会这般憔悴,她也不容易。说来许氏亲闺女也有两个儿子,幸好年纪都小,远远不到说亲的时候,许家又只有四个孩子,否则,只怕那两个亲外孙也躲不过去呢。”说完了,还特地赏了几件好东西给孙姑娘,算是给她添妆,顺便压压惊。

    休宁王妃的话,算是把许氏在京城高门女眷圈子里的形象都败坏光了。秦家女眷们都听到了风声,却不敢跟许氏实话实说,就怕把人再气得吐血,万一有个好歹,秦家上下岂不是要守孝了?

    因此,许氏并不知道自己在外头已经是什么形象了。她还在尝试着与秦幼珍重叙旧情,要恢复两人从前亲如母女的关系。卢初明已经没办法指望了,但卢家还有一个卢初亮呢!年龄相差三岁又如何?秦锦容比许嵘小了五岁,还不是照样按她的意思定下了婚约?女大三抱金砖,卢初亮与许岫同样会是好姻缘。卢初亮这跳脱的性子,也需要有个稳重的媳妇去督促他的学业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许家长房那边收到了风声,知道了许氏最近干了什么事,也知道自家被抹黑成什么样了。许岫只觉得晴天霹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泣不成声,羞耻地跑回房间去了。许岚也脚软地跌倒在地,她也是许家女呢。

    许大奶奶嘴唇都在发抖,看向丈夫:“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她可没跟我们说过要与卢家结亲吧?怎么好好的传出这样的风声来?难不成……这是姑奶奶恼了我们长房,故意报复的?!”

第五百八十三章 撇清

    许大爷倒没有妻子想得这么多:“不可能!姑母不会对我们做这种事。她素来最重许家的名声,不可能在外败坏我们家的声誉!况且外头流言如此厉害,姑母都未能出面澄清,只怕她老人家是真的病得不轻!”

    许大奶奶跺脚道:“我管她是真病还是假病?!若没有秦家纵容,这等流言不可能流传得众人皆知。我们得到消息比别人晚,这会子流言已经不知道传到哪里去了。岫姐儿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被人说成这样,叫她日后如何嫁人?!我不甘心!姑奶奶只说过岫姐儿的亲事她会做主,定会寻一户好人家,可并没有说定是哪个人,怎么好好的,就跟卢初明扯上了关系?!他家不过是个从三品,还够不上高门大户的边呢!只是卢初明如今与国子监祭酒之女定了亲,万一孙家因此对我们家有什么误会,给峥哥儿的科举之路增添麻烦怎么办?!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以孙家在京中的人脉,也有的是人会给峥哥儿排头吃。姑奶奶怎么好好的,给我们家惹下这么大的祸事来?!”

    许大爷其实也挺烦恼的。他倒不象妻子那般看不上卢家这门亲事。今非昔比,如果卢初明真的能成为他的女婿,也是不错的。但既然对方已经与孙家定了亲,他当然不愿意为了个还算不错的女婿人选,就把国子监祭酒给得罪了。况且孙祭酒背后的整个孙家,也是本朝不可小觑的书香世宦名门。为了自己与儿子将来的前途着想,这样的人家理当交好才是。然而,他什么都还没做,姑奶奶那边就先露了馅,把孙家给得罪了,这事儿要如何收场才好?

    许大爷不得不问清楚妻子:“你仔细想清楚了,姑姑真的没有跟你提过卢家的亲事么?没有说过什么信物之类的?”

    许大奶奶气道:“哪儿有什么信物?!那时节,峥哥儿刚刚与鲁氏女定了亲,我还想着简哥儿尚未有婚配,与岫姐儿未必就没有希望了呢,只是那姚氏不好解决罢了。就算姑奶奶真想要我们跟卢家议亲,也没来得及开口。没几日婆婆就去世了,我们全家都要守孝,还谈什么亲事?更别说是信物了!就算是姑奶奶,也只暗示过几回,说是岫姐儿的亲事她已经有了想法,让我们不必着急。我从前对姑奶奶只有信服顺从的份儿,哪儿还会再多问呀?”

    她本来的打算,是想等到出了孝,再好生与许氏商量的。孝期内不好说亲,这规矩她还能不清楚么?无论私底下如何盘算,明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守的,不能叫人说她女儿的闲话。当然,等许家出了孝,许大老爷的那点往事,想必也被世人遗忘大半了。

    而在许大奶奶的预想中,卢家虽然是可以考虑的对象,却绝对不是首选。她本来是盼着,许氏能再施展手段,给许岫说一门更理想的亲事来着。承恩侯府结交那么多的达官贵人,许岫又是才貌双全的官宦世家千金,只要许氏有心,还怕她没法给许岫找一户高门大户的姻缘么?!

    结果现在却是这样的结果!

    许大奶奶气得浑身发抖,许大爷倒是比她冷静些:“如此说来,外头传闻我们家看上了卢初明,非要在孝期内让姑姑把人定下的事儿,根本就是没来由的了?那只要我们把事情撇清了,想必外头的人也不会再非议我们许家了。本来这事儿就跟我们没关系,只是姑姑要受些委屈罢了。”

    许大奶奶冷笑:“事情都是她惹出来的,便是真有委屈,也该由她受去!”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姑奶奶该不会跟老爷提过这门亲事吧?万一老爷答应了什么,又或是许了什么信物出去……”

    夫妻俩对望一眼,连忙赶去找许大老爷问个清楚。

    许大老爷如今仍旧中风卧床,而且自从分家之后,他就恼了儿子媳妇,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他们,他们一来给他请安,他就闭上双眼装睡,无论他们说什么话,都不带理会的。平日里,也就只有孙儿孙女们出现,以及贴身侍候的心腹下人们说话时,许大老爷才会有些反应罢了。

    这么一来,许大爷夫妻前来询问,许大老爷自然也不会理会。但今日,许大爷夫妻俩却没有象平日里那么有耐性了,见他装睡不理人,许大奶奶就急了,恨不得冲上去质问个明白。

    许大爷拦住了妻子,皱眉对许大老爷道:“父亲,此事关系到许家清名!您在家里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把我们许家说成什么样子了!姑姑不管不顾的,却害苦了岫姐儿与岚姐儿。再这样下去,她们都要嫁不出去了!我知道您怨我与二房分了家,可岫姐儿与岚姐儿又有什么错呢?还有峥哥儿,姑姑把孙家得罪了,牵连的却是我与峥哥儿。即使您不顾惜我这个儿子,难道连亲孙子也不管了?”

    许大老爷这才稍稍有些动容,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挤出一句话:“没……没有信物,你姑姑……只是看中……卢家……前途好……”

    许大爷明白了,立刻拉着妻子出门:“事情弄清楚了,这是姑姑自个儿的意思,父亲也不曾许诺过什么。想法子托人带话给孙家,把事情说明白,想必就没事儿了。”

    许大奶奶撇嘴道:“老爷早些说清楚不就好了?一句话的事儿,吞吞吐吐地做什么?就算他为分家的事恼了我们,分家也不是我们提出来的,分明是二房闹着要分家,姑奶奶还帮着主持了分家,给二房分了好些产业呢。老爷不怨二房,不怨姑奶奶,怎么反倒怨起我们来了呢?”

    “你少说两句吧!”许大爷轻斥妻子,“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这几日都在生气,你跟他计较什么?从前你表现出来的孝顺,难不成都是假装的?”

    许大奶奶冷哼了一声。她从前的孝顺当然不是假装的,可那时候的许大老爷还是高官,还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她孝顺也是应该的。现在呢?就因为许大老爷在公务上犯了大错,以至于他本人不得不辞官告老,许家的名声也大受影响,许峥的前程更是受到了阻碍,还被迫接受了鲁家的亲事。她的宝贝儿子,本该有更好的锦绣前程,却叫亲祖父给毁了,叫她还如何继续尊重孝顺这个公公?如今她还记得要吩咐下人侍候他生活起居,就已经很难得了,好不好?!

    许大奶奶也不接丈夫的话,径自找人安排托人递话的事去了。身为传统的文官家族,许家与孙家也是有过来往的,虽然没有太深厚的交情,但也拥有几个与孙家交好的朋友。如今请动其中一两家的女眷帮忙做个说客,想必不难。只是这么一来,许家长房就要出血了。刚刚分完家,他们已经吃了大亏,如今却还要继续往外撒大钱,真叫人心疼。

    而这都是许氏害的!

    许大奶奶忿忿地吩咐完心腹管事,便让人下去准备要送的厚礼了。这时候,许岚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一脸苍白地向她行礼。

    许大奶奶如今哪儿有精神来应付庶女,去维护她贤惠的形象?挥挥手就想把人打发了:“你先回房去吧,我这会子正忙着呢。”

    许岚战战兢兢地报告道:“母亲,姑祖母好象私下跟姐姐说过话,还叫姐姐亲手做了两件针线活,是男装……”

    “你说什么?!”许大奶奶变了脸色,“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许岚害怕地道:“女儿以为母亲是知道的……”

    许大奶奶气得直拍桌,丢下她不管便起身去了女儿的屋子质问:“你姑祖母到底跟你说过些什么话?你又怎会把自己的针线交给了她?!”

    许岫的两只眼睛都已经哭得象核桃一样肿了,眼泪倒是少了许多,正挨着床架边,双目茫然地放空。听了母亲的质问,也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默默流泪道:“姑祖母说……要给我说一门好亲事,让我别担心……我请姑祖母去跟父亲、母亲谈,她老人家说祖父知道的……”

    许大奶奶闭了闭眼,再问:“那男装是怎么一回事?!”

    “是给哥哥做的新衣……”许岫又扑到枕头上哭了,“姑祖母说,要拿给那家人的主母,让人家看我的针线,还嘱咐我一定要尽量做好了……”

    许大奶奶哑然。自打许大老爷辞官,许大夫人病逝,许家就遣散了许多下人,有时候难免会有些人手不足。而许峥自小就不穿外头做的衣裳,少了家里的针线上人,他的衣裳只好由他贴身侍候的丫头婆子负责,有时候许岫许岚也做一些。许岫是每季都会做,许岚则更多地是做些扇套、鞋袜之类的小件。孝期之中,许岫少给许峥做两身新衣,也是合情合理的。许大奶奶从来没多想,哪里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也不知道许氏把这两件衣裳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若是要跟卢家说亲,不是只要跟秦幼珍谈就好了么?拿闺阁弱女的针线做什么?而且看完了也没还回来!

    许大奶奶坐不住了,咬牙道:“不行!就算是上门去讨人嫌,我也得找姑奶奶问清楚了!她本该帮着娘家人才是,怎的还祸害了小辈们的名声呢?她做的那是人干的事儿么?若是我闺女真的嫁不出去,我一定跟她没完!”

第五百八十四章 再吐

    许大爷和许大奶奶闹上承恩侯府的时候,秦含真正好也在府中。不过并不在松风堂,而是在秦简所住的折桂台。

    余心兰的生日在八月,眼看着也就只剩下个把月的功夫了。秦简一心想着要给未婚妻精心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只是不知该送什么好。家里的姐妹们,秦锦华早已出嫁,虽然近来也曾回过娘家探过两回病,但毕竟是别人家的媳妇了,唐太太再和气再亲切,婆婆跟亲娘毕竟是不一样的,秦简不想让妹妹承担太多的风险,便不打算拿这样的小事去烦她;秦锦容还小,又一向不靠谱;秦锦春倒是合适,却跟余心兰交情一般,加上也不住在承恩侯府里。这么一来,秦简能求教的,就只剩下三堂妹秦含真了。

    今日几个兄弟都各自读书上学,折桂台里只剩下他一个主人。他特地准备了上好的香茶,清热消暑的精致小点,做个小东道来请秦含真,把人哄得高兴了,才提了要求。

    秦含真当然不可能拒绝他了。余心兰的喜好她当然知道了,想要讨佳人欢心并不难,不过秦含真还是诚恳地给了秦简一个建议:“珍贵的古书古画虽然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并不难得,但一来价钱比较高,二来若是不够一定的档次,也未必能入嫂子的眼,三来万一淘换到的是赝品,岂不是丢了你的脸?与其费时费力费钱地弄来一堆未必能得嫂子青眼的珍贵古董,倒不如大堂哥你费点功夫,亲自到琉璃厂去搜罗一两幅字画?不需要是名家大作,只要是好画、好字或好诗好词,哪怕是无名士人所作都可以的。嫂子的性情喜好,欣赏的一向并非字画的价值,而是字画的内容本身。倘若凭你的眼光挑选的诗词字画,能合嫂子的心意,那岂不是意味着你俩心有灵犀一点通?恐怕到时候,嫂子会比收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都要开心吧?”

    这可是属于文艺女青年的浪漫呀。

    秦简越听越欢喜:“三妹妹这话说得不错!果然是好主意!”只是他还有一点不太明白,“谁会送人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那得多大一车呀?又能拿来做什么?还不如送上九盆名种菊花呢,好歹也算是应季,还能拿来鉴赏一番。”

    秦含真干笑,没有对这种数百年的代沟做任何评论,心想要是在现代,你试试不送女孩子玫瑰花,改送菊花试试?谁还跟你结婚?!不过在如今这个时代嘛……在文人的圈子里,玫瑰确实不如名种菊花有吸引力。

    秦含真咳了一声,含糊混了过去:“要是大堂哥觉得这主意好,就要抓紧点时间了。一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要费心思去淘换到一幅好书画,这还未必够呢。我建议大堂哥你先让手下的小厮去打听一下,有没有眼光与品味比较好的清客先生,可以帮着先打听一下靠谱的店,跟人家掌柜、伙计们打好关系,你再去的话,就不怕会被人家联合起来糊弄了。这一行如果打了眼,照惯例是不好事后报复的,那样会被人笑话没眼力又没气度。大堂哥你没怎么跟那些人打过交道,别叫人欺生才好。”

    秦简笑道:“这事儿不难。陌哥儿在那一带不是还有铺子么?我记得是租给了休宁王府的世子来着。我就寻他们家的掌柜帮着引介,至于眼光,我看了三叔祖的收藏几年,平日里也没少在各家各府开眼界,自问还不算是个睁眼瞎,东西是好是坏,我还是认得清的。这既然是我自己想要送给心兰的礼物,自然要凭我自己的本事去挑选,求助于人,叫别人帮我挑,与吩咐下人去置办没什么两样,又有什么意思呢?半点显不出我的心意来。”

    秦含真明白了:“行,那你自个儿挑去。”反正秦简现在还算清闲,下一科会试是在三年后呢。今年他要成亲,家里的长辈催他读书都没催得那么紧了,就只有秦柏那儿还隔几日给他布置一回功课罢了。凭秦简的用功程度,偶尔出门走走,也应付得来。

    秦简得了好主意,对秦含真自是千恩万谢,还郑重地送了她出来。兄妹俩走夹道经过松风堂侧门的时候,就听到了里头混乱的动静。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走进侧门去看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丫头婆子们又乱成了一团。屋里传来鸿雁急促的声音:“快把清心丸取来!”还有喜鹊的尖叫:“金雀快把夫人的领扣解了,让夫人透透气!”又有不知哪个丫头在叫:“快去告诉二奶奶和三奶奶一声!”还有人在说:“快打发人去请太医吧?”然后便又是鸿雁的声音:“别请太医!夫人说了,不能再请太医了,把平日常到府里的大夫请过来!要悄悄儿地,别惊动了外人!”

    鹦哥几乎是撞着门帘跑出来的,脸上还带着惊惶的泪水,她抓住院子里一个打扮体面的嬷嬷,低声嘱咐了一番话,那嬷嬷点头迅速出了门。这位嬷嬷是专管松风堂里出门办事的差使,自然知道该做些什么。

    秦简快步走了过去:“鹦哥,祖母怎么了?!”

    鹦哥见了秦简,眼泪又下来了:“许大爷与许大奶奶过来了,跟夫人说了一会儿的话,夫人又被气得吐了血……”

    “什么?!”秦简急得迅速掀起帘子进了门,“祖母!”

    秦含真落后一步,拉住了鹦哥,压低声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家长房的人怎么来了?”

    鹦哥咬牙道:“说是听说了外头关于许家的流言才来的,来跟夫人哭诉,说他们对什么卢家的孙家的亲事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打算过要把女儿许给卢家,不知怎么的就招惹来这样的传闻。既然是我们夫人传出去的,要请夫人帮着澄清,还说他们已经打发人去跟孙家说明了,从头到尾就没他们家的事儿,让别人不要误会了许家!”

    这种话也未免太撇清了些。许氏这几十年里给了娘家人多少好处?如今才有一丁点儿的流言,许大爷与许大奶奶就要撇开自己,拉许氏做挡箭牌,根本不顾许氏的名声,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况且许氏想要撮合许岫与卢初明,固然是自己的想法,但也不是没有知会过娘家人,至少许大老爷是知情的,许大奶奶也应该心里有数。如今当着许氏的面,许大奶奶却一再说许家对此一无所知,无人知情,这跟睁眼说瞎话有什么区别?难怪许氏会气得要吐血。来自她最看重的娘家人的背后捅刀,真真比别人捅过来的刀子还要疼!

    秦含真对此都无语了:“就算有流言,许家需要去向别人澄清,犯得着特特上门来气大伯祖母吗?他们就不能自个儿去做完就算了?”承恩侯府上下,连带隔壁的永嘉侯府,以及偶尔来串门的二房,都很有默契地把外头的流言瞒着许氏,就是生怕她听说之后又气着了,有个好歹。许家长房明明还要继续倚仗这个姑奶奶,怎么就没点轻重地上门气人来呢?

    想到这里,秦含真又有些埋怨地看向鹦哥儿:“大伯祖母先前才为许家长房的态度病倒过,今日许大爷许大奶奶上门,怎的你们也不通知二伯娘三伯娘一声,就直接把人放进来了?”

    鹦哥只能低头抹泪,却是无言以对。许大爷夫妻是找上了许氏的老陪房传话,直接求见的,并未递帖子到盛意居去,许氏直接把人叫进来说话,又不许任何人去通知两个儿媳,她们做丫头的又能怎么办?当时都以为这是许家长房想要跟许氏商量应对流言的对策,哪里料到许大爷与许大奶奶会如此无耻呢?

    屋里继续传出声音来,这回是许大奶奶在跟秦简说话:“大侄子,今儿这事儿可不怪我们。姑奶奶瞧着气色不错,说话时还好好的,我们也没想到她病得这样重,忽然就吐血了……”

    不等她说完,秦简就打断了她的话:“祖母病了,请恕侄儿不能好生招待表伯父表伯母,二位还是先请回去吧。”

    许大奶奶噎了一下,已经有丫头把门帘打起来了。

    许大爷估计也有些羞愧:“好侄儿,今日是我们说话不慎,但实在是……你伯娘也是一时着急,外头的流言……”

    秦简再一次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请恕侄儿失礼了。”也没有下文,就抛开许大爷夫妻俩,一群人缓缓地向里间挪动。秦含真猜测,这应该是他与丫头婆子们在把许氏搬回卧室中去。

    许大爷讪讪地拉着许大奶奶出门。许大奶奶犹自在那里忿忿不平地抱怨:“他这是什么态度?!我们总归是他的长辈,还差一点儿做了他的岳父岳母,他怎能对我们如此无礼?!”

    秦含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许大爷见到她,脸色变了变,迅速扯了妻子的袖子一把。许大奶奶这才回头看到秦含真在,表情顿时僵住了,然后便不自然地赔笑:“三……三姑娘也在呀?”

    秦含真淡淡地说:“二位这是特地上门来气人来的?否则你们想要干什么事,还用得着跟出嫁的姑奶奶报备一声?”

    许大奶奶心想若不是为了拿回那两件衣裳,再让许氏出面帮许家澄清,他们也不必非得走这一趟。如今事情还没办成呢,东西也没拿回来,就被秦简下了逐客令,真真晦气之极!可衣裳是一定要通过许氏拿回来的,否则许岫就真的不用嫁人了。

    秦含真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淡淡地道:“府上的公子姑娘,差一点儿结成的亲事还真多。诸如你们差一点儿做了我大堂哥的岳父岳母,还有某某家姑娘也差一点儿跟许举人定了亲,这样的话想必许大奶奶是常挂在嘴边的。我听说还有两家王府的县主,也是差一点儿做了许家的少奶奶呢。想必这两家的王爷都很欣赏许举人吧?需不需要我找人替他好好扬一扬名声?”

    许大爷与许大奶奶的脸色顿时大变。不等后者开口反驳,前者就拽着妻子,迅速走人。

第五百八十五章 心灰

    许氏这一回吐血,可不象先前两次这么轻飘飘的了。她吐的不是一口血,而是好几口。秦含真后来进屋时,就看到她衣裳前襟全都染红了,难怪周围的人吓得那般。

    秦含真心里不由得想,许氏吐了这几回的血,打击是一波一波地来,病情绝对轻不了。而且如今许家两房分家已成定局,许家长房接连犯蠢,名声扫地,又得罪了姻亲,日后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结果。曾经寄予厚望的许峥前程未明,许岫能否嫁出去还是未知之数,许家长房败落之相已成。二房明摆着只会成为承恩侯府的附庸,成不了气候。看到娘家沦落至此,许氏的情志郁结,只怕是好不起来了。

    许氏本来才五十多岁,还不算很老,身体也一向康健,按理说还长寿得很。但现在看来,这样的判断显然太过乐观了。秦家长房,也许已经到了需要考虑守孝问题的时候。

    闻讯赶来的长房女眷们都神情凝重,连姚氏这样恨不得看许氏一直倒霉的,都皱紧了眉头开始发愁。她儿媳妇都快进门了,要是这时候婆婆有个好歹,岂不是要连累她儿子守孝?那就得再迟一年才能办喜事了?真真晦气!这个婆婆什么时候才能少连累儿孙们一点儿?!

    秦含真跟她们说明了事情经过,原本一直守在许氏病床边的秦简也做了补充说明。许氏今日是真的被气得狠了,不象前几回,吐血时神智还是清醒的,今日她整个人都丧失了意识,好一阵才缓过来的。

    不过,许氏缓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许丫头们请太医,就连请大夫,也要悄悄儿地来。即使是这样的身体情况,她也依然没有忘记要维护许家的名声。先前她不知道外头的流言就罢了,若是早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阻止流言扩散。如今她既然已经无力制止流言,那就绝对不能再让人知道,许大爷夫妻俩又把她给气得吐血了。

    无论她对侄儿侄媳有多失望,如今许大老爷中风,许家的希望就在许大爷这一房身上了,她无论如何也得护住了大侄儿。护住了许大爷,也就等于护住了许峥,护住了许家东山再起的希望。

    至于她吐的那些血,反正她也吐了不止一回,有太医留下来的药,慢慢将养着,会好起来的。就算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个医术过得去的大夫把关,也差不多了。

    然而,并不是人人都愿意配合她的。象姚氏这种并非真心关心她,而仅仅是怕守孝的晚辈,还在想要如何劝她改变主意,闵氏这样的实诚人已经直接开口了:“这如何使得?夫人这症状,一向是周太医诊治的,他每次来复诊都要换方子,治得十分用心。夫人的病先前有了起色,就是多亏了他的药。这样的本事,哪里是外头寻的大夫能有的?平日常来家的王大夫,治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倒还罢了。遇到大症候,还是请太医更可靠些。”

    许氏惨白着一张脸,虚弱地道:“我原不知道……外头的流言……叫人知道我又病了……还不知会说出什么话来……”

    闵氏道:“流言终究会散去,夫人的身体要紧。况且周太医是懂规矩的人,不会随便乱说话的。”

    许氏无力地摇摇头。周太医固然会嘴紧,但若有贵人相询,他是绝对不会为秦许两家保守秘密的。而以秦家与皇家的关系,她病得这样,宫里的太后、皇帝与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不关注呢?肯定要传唤周太医去询问,这一问,许家在贵人面前还能落下什么好印象?

    相反,若是王大夫,根本不会有见到贵人的机会不说,小门小户的也更好拿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都心里有数。就连如今的许家长房,都能压得住他。即使儿子媳妇们不肯配合,她光靠许家人出面,也能阻止王大夫泄露不该泄露的秘密,甚至是把人远远地打发出京外去。

    闵氏根本不知道婆婆心里所想,还在那里相劝:“我们不提夫人是为什么发病的就好,只说忽然生了气,就发作了,周太医不会多问的。夫人今日发作得比先前厉害,还是请了周太医来更稳妥。”

    许氏继续摇头,闵氏皱眉,转头低声对姚氏道:“给周太医家下个帖子吧,尽量快一些。”她知道婆婆有时候会钻牛角尖,在娘家的时候,她也没少对付这样任性执拗的长辈。这种时候,做晚辈的就不能任由长辈胡闹,该干什么就要干什么,否则长辈有个好歹,晚辈们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姚氏想了想,看了许氏一眼,冲闵氏点点头,便转头去吩咐玉兰。她们确实不能真让许氏有个好歹,请周太医是十分必要的。

    许氏见两个儿媳妇都不肯听话,心里忽然就烦躁起来:“混账!我才病了,你们一个个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说什么话,你们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我还是你们婆婆呢!你们这是要忤逆不孝么?!”

    姚氏脸色顿时黑了,冷笑一声,叫住了玉兰。有人一心想死,她没道理不成全,反正人如今不是还没死么?!

    闵氏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僵僵地木无表情。她是一片好心,结果却当着下人与晚辈们的面被婆婆这样骂。她也是大家闺秀,要脸的!

    闵氏抿着唇,转身就出了屋子。还没下台阶,就迎面遇上了牛氏和蔡胜男婆媳俩。

    牛氏看到闵氏眼圈发红,还以为许氏病情严重,忙问:“可是大嫂子不好啦?三丫头不是说只是吐血而已么?”许氏都吐多少回了,也没要了她的命去,牛氏还以为没有大碍的。

    闵氏咬了咬唇,低声道:“是吐血。嫂子与我商量着要把周太医再请过来,可夫人不答应,说把王大夫请来就行了。”说完她低头退到一边,让出路来。

    “为什么不请周太医?”牛氏不解地带着儿媳进了屋,先看了许氏的脸色,问了姚氏与鸿雁等人几句情况,便道,“大嫂子都这样了,还胡闹什么?行了,我做主,就请周太医!把我们家侯爷的帖子送去周家,请周太医尽快赶过来。”

    许氏还有话说,牛氏却根本不想听:“行啦,事情就这么定了!我知道大嫂子里为什么不肯请周太医,不就是怕叫人看了许家的笑话么?不是我说,许家长房这回也太过分了。都是因为大嫂子以往对他们太好了,把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连尊重亲长的规矩都抛到了脑后。大嫂子若这回还轻轻放过他们,为了维护他们的名声,不惜损害自己的身体,他们根本就不会吸取教训,将来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儿来!为了晚辈们好,大嫂子还是让他们吃点苦头吧。否则许大两口子再这样任性乱来,许峥还不知要受多少连累呢!大嫂子只当是疼侄孙儿了,你不是一向最疼他的么?”

    牛氏祭出了许峥,许氏便迟疑了,想起自己听到侄儿侄媳那些话时的心疼感觉,她咬了咬唇,又是一阵胸闷,便低低地咳了起来。丫头们连忙上前服侍,牛氏回头给姚氏使了个眼色,姚氏会意,有些不耐地瞥了许氏一眼,便转身出去吩咐人请周太医去了。

    周太医很快赶到,他这回给许氏诊断的结果没以前那么乐观。量变是会引起质变的,许氏这回是伤了元气了,如果不能清清静静地休养,这病就很难好了,要是将来还要时不时动气,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咽气了。但即使她老老实实地静养上一两年,身体也不可能象从前那么康健了。除了心平气静这一条铁律之外,她不但要长期服药,就连饮食方面,也添了许多忌讳。

    可以想见,承恩侯夫人许氏,今后是不可能再在京城社交圈子里再有任何作为的了。也许把身体养好了,她还能争取在每年新年大朝的时候,与其他诰命一同入宫晋见,然后回家躺上几天,又或是在自家举办的宴席聚会上露脸,但出门去别人家参加宴会,估计就很难了吧?别人家也等闲不敢请她出动,免得她在自家宴席上有个好歹,难以收场。

    许氏听完后,顿时心灰了一半。许家如今是这样的境况,她还指望自己日后能多帮衬些呢。倘若她一年里大半时候都只能窝在家里休养,又能为许家做什么?!

    这么想着,她又有些不甘心了。虽然侄儿侄媳让她生气难过了,但要帮衬娘家,也不急在这一时。侄儿侄媳不好,侄孙侄孙女总是孝敬她的。她还是先把身体养好了吧。没有好身体,她什么都做不成。

    许氏老实了许多,虽然也嘱咐下人给周太医带话,请他不要向外透露自己的病情,但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自己的病情上,也愿意配合地吃药、休息。至于许家那边的事,她也闭了眼,嘱咐心腹的丫头,若许家没有发生大事,就不必跟她说起许家人的消息。她得先静下心来养病才行。

    因此,许氏并不知道,秦家众女眷离开了松风堂后,便在前院枯荣堂与秦仲海、秦叔涛兄弟俩会合了。后两者已经去看过许氏,得知她的病情眼下没有大碍了,方才松了口气,但心中对于许家长房的怨恨,却是越发深了。

    秦仲海吩咐姚氏:“不要再让任何人见到母亲了,就连许家二房的人,也不要放进来。他们若要求见,你或者三弟妹出面挡一挡。人情往来诸事,你们妯娌俩就先担起来吧,不必劳烦母亲。”

    姚氏笑道:“二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夫人为这些琐事操心的!”

    秦仲海扯了扯嘴角,看向秦简与秦含真:“许家长房的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就为了让母亲替他们澄清?既然他们说已经打发人去了孙家,那还特特来找母亲做甚?总不能是专门为了气人来的吧?你们当时在场,可听见什么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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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