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何苦
秦幼珍没法坚决拒绝伯娘许氏的要求,但又不愿意答应下来,事后却给长子带来风险。
如今已经是五月了,再过四个月,许家的孙辈就孝满出服了。许峥与鲁大姑娘的婚礼要摆上日程,许岫也要重新开始议亲了。她的父母还在孝中,不好为女儿相看,但有许氏这位长辈在,她想要开口说合一门亲事,还怕许家会拒绝么?许氏去年就已经露过口风,有意撮合卢初明与许岫。可秦幼珍身为母亲,哪怕不是个势利的人,心里又怎么忍心让最看重的长子迎娶许家的女儿?
即使她心里一直感激着伯娘许氏的教养之恩,也清楚秦家长房娶了许氏回来后,发生了多少风波,而许氏那种一心偏向娘家、甚至不惜损害亲生儿孙利益的心理,又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如果许家教养女儿都是这个路数,许岫将来也会成为许氏这样的人,秦幼珍就绝不能接受她成为自己的长媳。卢家虽然也是世家,但卢普并非嫡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高中进士,也是从低做起,兢兢业业,方有了今日的成就,他们夫妻一路走来不容易,只盼着儿子能过得更好,怎么能便宜了许家?!
秦幼珍就这么纠结着,拿话虚虚地应付了许氏,心情郁郁地返回了隔壁的自家宅子,下晌又往三房去给秦柏、牛氏夫妻俩请安,顺道提前贺喜。
秦柏还挺关心卢初明的身体,问了他病后的恢复情况等等,又问功课。秦幼珍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其实卢初明的身体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弱,只是为了不上京城来,拿生病做个借口罢了。其实,若没有许氏横插一脚,兴许卢初明今年春闱已经考中了。虽然卢普觉得自己儿子还差点儿火候,落榜的可能性更大,但秦幼珍对长子很有信心。
她含糊地说了几句卢初明的情况,只道他还在病后休养,但也不忘功课,请秦柏放心。秦柏点点头,道:“有这个心是好的,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身体养好。身体好了,多少书读不得?若是因为一时舍不得书本,耽误了治病,身体一直好不起来,才是真正误事呢。”他还嘱咐秦幼珍,“等他好了,就让他上京来,别往你们家宅子去,住我这里就行了。我这里有的是地方,我们老俩口还能替你盯着孩子,不怕他再读书读出毛病来。”
秦幼珍顿了顿,也不知道三叔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但这绝对是一番好意。倘若长子住在三房这里,连读书带生活都由三叔管起来,伯娘许氏便不好常把孩子叫过去了,哪怕是婚事,也不能越过三叔秦柏去做决定。秦幼珍心里一松,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来:“初亮也一直想要在三叔跟前求教呢,若他知道能在三叔家里读书,一定高兴得不得了!”想到三叔门下那些顺利考上进士的才子们,秦幼珍的心就热了。她决定回了长芦后,就立刻跟丈夫商量儿子上京的事。
秦柏微笑着,没有多言。其实他确实察觉到了些什么,只是不好多说长嫂的不是,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帮小辈一把了。卢初明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横竖他如今也没再带学生了,指点指点一个小辈功课,也算是打发闲暇时间了,何乐而不为呢?
牛氏压根儿就没发现丈夫与侄女之间的对话里头暗含着什么秘密,她只是听说卢初明这个原先还算喜欢的晚辈病后恢复得不好,身体很弱,就开始念叨些补身的法子,各种汤水、药膳什么的,都要秦幼珍记下来,回头让厨子做给卢初明吃,然后又说起秦简、秦锦华、秦含真与秦锦春都定了亲事,秦锦仪直接出了嫁,卢初明年纪也不小了,婚事却还没定下,卢普夫妻俩可有什么章程?
秦幼珍眨了眨眼,露出几分喜色来:“还没有呢。长芦那地方,官儿也不多,象样的姑娘就更少了。我们老爷倒有心往老家寻去,只是没有亲眼见过,哪里放心定下?若是三婶这里有好姑娘,愿意介绍给侄女儿,那就再好不过了!”
牛氏笑道:“我虽然认得几个好姑娘,却大都是武将人家出来的,只怕你们文武不相合,还是别害人了吧。你若有心要给儿子挑个好媳妇,眼下正是好时候。京里好些大户人家的女儿都在说亲事呢,初明没来真是可惜了,不然凭他的人才,还怕得不到人家姑娘的青眼?初亮年纪还小,倒是不着急。”
秦幼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问了。牛氏也将时下外头流传的小道消息告诉了她。她不由得有些懊恼,早知如此,便是把长子带上京城了又如何?许家眼下还未出孝,伯娘还提不得亲事呢……
这时候秦柏说话了:“外头的传言,你们也不必尽信。起初是乱过一阵子,但如今渐渐地已经安静下来了。皇上训斥了一个上本请东宫纳世家女的官员,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有人再提起这种无稽之谈的。”
牛氏道:“如果因为皇上训斥了人,那些有女儿的人家就真的不再给女儿相看亲事了,岂不是越发证明了他们嫌弃太子殿下么?反正他们的女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早些说定也没啥要紧的。不然好人家的孩子都叫旁人家订了去,回头他们女儿想再找个如意郎居,还能上哪儿找呀?”
秦幼珍坐在一旁,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回到家,女儿坐着低调的马车过来看她了。她见了久别多时的女儿,忙去看对方气色,见其精神好,方才安下心来,红着眼圈道:“急什么?过两日三房办喜事时,我就能看到你了。你如今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不比从前在家里自在,哪儿能说出门就出门的?你来前可问过你婆婆了?”
卢悦娘哽咽着点点头:“婆婆特地吩咐我过来看您的,本来我还打算等过了节再来呢。”端午节下,云阳侯府家大业大,事情也多得很,更别说他们还要忙活蔡胜男的婚礼了。过节后再来,已经是她能抽到最长闲暇的时间了,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想要坐下来好好与母亲说话,恐怕还得等到蔡胜男三日回门之后。父亲卢普还在长芦任上,母亲在京城原也待不了几天,时间是很紧的。因此婆婆给了她这个恩典,卢悦娘心里十分感激。
秦幼珍叹了口气,女儿能嫁进云阳侯府,真真是天大的幸运。不但婆家门第显赫,女婿有才干有出息,婆婆还如此通情达理,小姑们也不难缠,女儿嫁过去,真是掉进福窝了。她心里越发感激三房,若是没有三叔在,这门好亲事也轮不到女儿头上吧?
母女俩叙过离情,又叫了卢初亮过来说了一会儿家常话,就把后者打发走了。秦幼珍心中正为长子的婚事烦恼,如今无处倾诉,见了女儿,哪有不说的道理?如今丈夫不在身边,她也只能跟女儿商量了。
卢悦娘早知母亲心事,却不知道许氏至今还没放弃。其实母亲今春不送大弟上京赴考,如今又拿病做借口,没带大弟上京喝喜酒,态度已经相当明确了。许氏仍旧不肯死心,显然不是这种暗示的手段能阻止的。卢悦娘正色问母亲:“倘若外伯祖母真个开口提亲事,母亲打算怎么办?如此明示暗示,外伯祖母都不肯听,您若是要拒,她觉得您忘恩负义,您能忍得住么?父亲那边,又是什么意思?”
秦幼珍叹气:“你父亲是不愿意给初明娶许家女的,他说初亮的亲事马虎些无妨,但初明是长子,不能出差错。他让我好好劝说你外伯祖母,别让老人寒了心,可你也知道……她老人家若是个好说话的,我也不必如此烦恼了。”
卢悦娘沉吟:“如此说来,父亲觉得初亮与许家联姻,并不是件无法接受的事儿了?”
秦幼珍瞪大了双眼看向女儿:“这……许岫比初亮大得多呢!”
“大三岁罢了。”卢悦娘淡淡地道,“若是母亲觉得无法接受,就只能拒绝外伯祖母了,可您又不愿意伤了她老人家的心。但她老人家性情执拗,您这般含含糊糊地,她装不知道,继续坚持联姻,您一日不坚拒,她又怎肯放弃?若是实在不成,您也可以为许家大表妹说一门好亲事,只是许家肯不肯答应,就是另一回事了。况且您做了媒人,那婚事日后若有什么不好之处,您也要担风险。这种事儿不是您寻借口搪塞过去,就能当没发生过的。外伯祖母是什么样的性情,您莫非不清楚么?我也不怕老实跟您说,您不在京城这段日子,弟弟一人在家中独居,我不能时时来看他,外伯祖母对他衣食住行倒是照管得精心,还时常给他送新衣过来。那些针线……我瞧过了,有好几件,看起来就有些象是许大表妹的活计。”
秦幼珍的双眼瞪得更大了:“什么?!”
卢悦娘道:“外伯祖母没有明言,我认出来了,也不敢跟弟弟提。但外伯祖母把心思做到这样的地方,若是将来许大表妹婚事不顺,您又迟迟不肯给个准话,我可不敢说她老人家会做出什么事来。您也别说弟弟与许大表妹的年纪相差太大了,近两个月,外伯祖母很喜欢将五表妹叫到跟前来做伴,时常跟五表妹说些许家的好话,又提到许家二表弟许嵘如今正跟先生正经读书,读得不错,明春就要下场去试童生试。五表妹跟许嵘还差着五岁呢!”
秦幼珍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惊愕之余,她心里也不由得为许氏心酸起来。
为了娘家,做到这一步,伯娘她这是何苦?!
第五百二十七章 礼成
永嘉侯府今年的端午节,不曾好好过,因为节日一过,就是秦平的婚礼了。
婚礼当日,从一大早开始,永嘉侯府上下就忙碌起来。秦家三房的所有成员,除去还是个奶娃娃的庄哥儿由奶娘带着留在房间里睡大觉,其余人都打扮一新,聚集在一处,各司其职。
秦平是新郎官,只要听从摆布就好,还有弟弟秦安、几位师兄弟与京中的好友亲朋们来与他说笑做伴。
秦柏身为新公公,也可以安心在书房里消磨些时候,等宴席开始就得出现撑场面了。
牛氏是新婆婆,本该是最忙碌的一个,但由于小儿媳和大孙女儿都挺能干,手下的丫头嬷嬷们也很机灵,她只需要负责揽总——其实就是时不时问上几句,并不用具体管事——因此倒还算清闲。
小冯氏前前后后到处转,最后视察一遍所有婚礼场所、人员和物品是否备齐,想到一会儿还要负责招待女客,心里有些忐忑,幸好长房的姚氏和闵氏很快就过来帮衬了,才令她稍稍安心些。
秦含真只要盯着厨房和宴席上的人手调配即可,工作都已经熟悉了,倒也不慌不忙,还有闲心跟秦含珠以及早早随母亲过府来的秦简与秦锦华说笑呢。
全家人分工明确,府中人手又充足,秩序井然,只等吉时了。
要好的亲友先上门了,长房自然是早就到了,二房随后也跟上,此外还有黄家与闵家,都很快有人过来,隔壁的卢家反倒要迟一些。秦幼珍带着儿子一到,见人来得这么齐,忙把小儿子打去前头帮忙跑腿了,自己围着三婶牛氏说些贺喜的话,又拉着亲友家的女眷闲话家常。虽然她时不时地跟伯娘许氏搭上几句话,但其实两人并没有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也没给任何人提起自己长子婚事的机会。
许氏言笑如常。她不着急,自己亲手养大的侄女儿,她知道秦幼珍是狠不下心来对她的请求置之不理的,心里再不甘不愿,最终也会松口答应。
牛氏这边热热闹闹的,秦柏那边也有了客人,待在宴席场地这边坐镇的秦含真看了看天色,觉得差不多了,问丰儿:“前头该出去迎亲了吧?”丰儿找管事婆子问了,回来禀道:“世子刚刚出了。”
秦含真点头:“那就让厨房的人都准备好吧,该洗的菜可以洗了,该切的也都切好,等新人回来,菜就差不多可以下锅了,别叫客人们等太久。”想了想,记起一件事,“记得给新娘和陪嫁的人备一份简单的饭食,面条就挺好的,她们未必有空去吃正经席面。”丰儿应下了,转身跑去传话。秦含真回过头打量了一遍已经一切就绪的喜宴场地,又提醒小丫头们拿好扇子,准备冰盆,这大热的天,肯定要提供降温消暑的设施,否则光凭现扎的喜棚遮阳,也能把客人们热出个好歹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秦平穿着喜服,在定好的吉时出门迎亲,一路顺畅,伴当们没出任何差错,马匹都非常温顺乖巧。到了蔡胜男家里,大舅子小舅子们只是循例考验了他两关,难度一点儿都不大,没多加为难就让他进门接新娘了。虽然自家姐妹从此就要嫁给一个鳏夫,但想想前头姓魏的那个混蛋,这个鳏夫好歹是位品行正直的人呢。为了自家姐妹未来的幸福着想,他们是不会跟妹/姐夫闹翻的。
蔡胜男的兄弟如此知情识趣,蔡家其他男性成员又怎会做煞风景的事儿?云阳侯还亲自来给族妹送嫁,对秦平态度亲切得很呢。其实他们原本就是姻亲了,云阳侯的大儿媳妇,要管秦平叫一声“舅舅”呢,今日这门亲事,原也算是亲上加亲。
蔡胜男辞别了母亲和伯娘、婶娘、嫂子们,抽泣着让哥哥背着,上了花轿。秦平看着她身着大红喜服、盖着绣花盖头的身影,有些恍神,好象又看到了当年与关蓉娘成亲时候的情形。那一段婚姻是个错误,但愿这一段婚姻,他与蔡胜男都能过得幸福吧。
他也是时候,跟过去的执念告别了。
秦平将新娘接回了永嘉侯府,顺顺利利地拜堂成礼。傧相刚喊完“礼成,送入洞房”,外头圣旨就来了。皇帝果然还是那么的厚待小舅子一家,内侄成亲了,他也不忘要赐下些东西来,太后与太子也都各备了一份礼,珍贵尚在其次,关键是这份体面与喜庆。
牛氏欢欢喜喜地留了宫使下来吃喜酒,新郎新娘继续被送进了洞房,宾客们分开男女入席去了。
今日这场婚礼,正礼循规蹈矩的,宴席却是意外之喜。宾客们现,宴上的菜色有好几样新奇没见过的,而且无论是常见的大菜还是新奇的新菜,道道都美味至极,就连最后送上来的糖水与点心,也都叫人吃得停不下嘴来。再看宴席上走动的丫头婆子小厮们,全都是统一着装,个个训练有素,机灵讨喜,不但上菜、撤盘、斟酒做得熟练,还知道在客人们觉得炎热的时候主动替他们打起扇子来。再加上喜棚里头四处分布的冰盆,凉风习习,衬着园中的景致,真叫人看了都清爽。
大夏天的,众人竟也不曾热得大汗淋漓,形容狼狈,反倒是舒舒服服地吃完了喜宴,许多人都暗暗称奇,稍一打听,得知今日喜宴是新郎官唯一的女儿、未来肃宁王妃秦三姑娘操办的,都夸奖不已。
秦含真微笑着谢过众人的夸奖,又转过头操心起继母蔡胜男在新房里吃过了没有,休息得可好?陪嫁的丫头们是否得到了足够的指引?等得到了确定的回答,她才放下心来。
这种小小年纪就要开始操心家里事务的日子,应该很快就能过去了吧?秦含真心里寻思着,蔡胜男看起来应该也挺会管家的,等三日回门一过,她就立马把手里的中馈权利丢给继母算了。她也不担心蔡胜男会克扣自己什么,倒是正好享几个月清闲。等到她嫁给了赵陌,估计又要开始操心王府的中馈了。想要休息,也就是这几个月罢了。
秦平与蔡胜男的婚礼最终热热闹闹地结束了。宾主尽欢,客人们告辞离去时,还不忘再三夸奖永嘉侯府的美食美酒和招待周到。秦平喝得半醉,早就被送进了新房。秦安也喝得不少,却还要与堂兄秦仲海、秦叔涛一起恭送客人,回头一看大堂兄秦伯复已经醉倒在厢房里,随父亲前来的秦逊正跟小厮一块儿想办法抬人呢,便忍不住摇头,心一软,还是叫了几个小厮过来帮忙,将秦伯复送上了二房的马车。
宴终人散。秦含真已经累得腰酸背痛,却还要盯着人收拾园子里的残席摆设。赵陌过来找她的时候,她都想挨过去借一借力了,可惜周围人多,她最终还是没敢动弹,只是忍不住撒个娇:“好累!”
赵陌瞧着心疼,轻声劝她:“收拾东西有管事和嬷嬷们呢,你累了一天,也该回去休息了。回头我替你跟祖母说去,这就送你回院子吧?再硬撑下去,我怕你一会儿就该昏倒了。”
秦含真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倒不至于,我还没那么娇弱。”锻练身体那么多年,她现在体力还是挺好的。不过能偷懒,为什么不偷呢?
秦含真叫上了丰儿,今日这丫头一直跟着她,她有多累,丰儿就有多累,当然不能把人丢下来不管。她就把收拾残局的事儿交给了兴致勃勃的百巧与莲蕊,又有虎嬷嬷掌总,出不了错,自己就放心走人了。
虎嬷嬷也心疼地道:“快去吧,夫人那儿我去说就行了。郡王爷送送我们姑娘,都不是外人,也不必避讳的。”赵陌大声应了,还拍胸脯打包票,表示一定会将表妹安然送到。
秦含真脸微微一红,轻轻捏了赵陌的手臂一下,他便住了口,朝虎嬷嬷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他知道这位嬷嬷对未婚妻来说,其实也算是长辈了。
两人相伴走出了园子,丰儿照旧落在最后,慢悠悠地踱着步,还时不时留意周围的景色,偶尔跟路过的其他丫头聊两句天。肃宁郡王就算能进她们姑娘的院子,也待不长,所以她放心得很,从园子到姑娘的院子,那几十步路肯定走得无比慢。她绝不会跟丢的。
秦含真哪里知道丰儿在想什么?园门口处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忙着干活,没几个人留意到她与赵陌,她也稍稍大胆了一些,借着宽袖遮掩,跟赵陌拉起了小手,她还稍稍挨着赵陌些,借他省点力气。赵陌心里受用,只恨不能与未婚妻更亲近些。倘若这会子天已黑了,周围没那么多人在,身后也没个丰儿跟着的话,他真想一把将秦含真抱住,就这么把人抱回院子去,也省得再看她辛苦地走着路了。明明已经十分劳累,却还要勉力支持。
秦含真停下了脚步。赵陌连忙看向她:“怎么了?可是累得走不动了?要不要我背你?”
秦含真转头嗔了他一眼:“才不是呢!”她回头看向斜前方,那是父亲秦平的院子大门口处,今日张灯结彩,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隐隐还有欢声笑语传来。秦含真盯着那院子的门口看,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父亲会跟继母过得好吧?”
赵陌抱住了她:“会的,岳父其实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蔡……岳母也十分明白事理。他们都知道该怎么把日子过好,所以你不必担心,只需要放心嫁给我就行了。”
秦含真无语地嗔了他一眼,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扭身往自个儿的院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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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融入
蔡胜男嫁进永嘉侯府后,没有花多少时间,就低调而顺利地融入了这个家庭。
她与秦平说不上夫妻感情有多深,不过是彼此相敬如宾罢了,但能处得融洽,就已经很难得了。她把秦平生活上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对公婆也十分敬重,与小叔子和妯娌和睦以待,对继女秦含真和侄儿侄女们都关照有加。她不是对人十分亲切热情的人,但平日里那种平淡又不见外的亲和态度,还有生活上点点滴滴不动声色的周到体贴,很容易就让这个家里的人消除了彼此的隔阂。秦含真暗暗留意了一阵子,心中再一次确定,这位继母的情商确实很高。
所以那位前任的魏家,到底是了什么昏,才会舍弃这等当家主母的人才?
往事就不必多提了,有了继母接手中馈,秦含真总算可以清闲一些,把精力都放在自己的陪嫁上了,也是趁机休息休息。蔡胜男没有管过这么大的家,但她有过一点经验,本人也挺能干的,加上住在云阳侯府的时候,也算是跟在云阳侯夫人身边见过点儿世面,所以适应还算良好。小冯氏继续替她分担一部分的责任,有不清楚的地方,继女秦含真也会不吝传授经验,再加上这永嘉侯府里的下人早已被秦含真联合两位内务府出来的嬷嬷调|教过,刺头基本都清除干净了,剩下的都是老实肯干的人,家里没人要跟蔡胜男过不去,下人们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了。
当牛氏现自己往日烦恼的家务事少了许多,长媳还迅又顺利地接过她手中庶务的时候,心里满意极了。尤其是蔡胜男如此忙碌,也没忘记把秦平与秦含真的生活照顾好,每日在公婆面前的晨昏定省都不曾耽搁过,下人们对她也没什么大怨言,这种满意就更深了。牛氏三番两次在丈夫秦柏以及妯娌许氏面前夸奖自己眼光好,挑的儿媳妇称心如意,又孝顺又能干,秦柏自然是笑着附和夫人的,至于许氏心里是不是有掀桌的冲动,那就不得而之了。
但许氏肯定是会不高兴的,回头看看自家长媳姚氏,那不高兴的程度就更加加深了。她怎么就没能摊上个孝顺乖巧又能干的长媳呢?姚氏如今几乎是事事跟她做对。她正想要跟侄女秦幼珍好好联络一下感情,把卢初明与卢初亮的亲事都揽下来呢,姚氏却反而天天拉着秦幼珍说话,姑嫂俩仿佛忽然变成了最亲密的闺蜜,明明两人先前彼此还有些矛盾来着。
当着姚氏的面,许氏若要提许家女儿有什么优点,姚氏就必定要叹许家在孝期内错过了多少好事,然后又要顺道再笑话两句许家内部近日又出了什么笑话,诸如许嵘用功读书,许大奶奶却说了些奚落的话,被许二奶奶找上门来大骂;又或是许大爷与许大奶奶夫妻间又生了什么嫌隙,诸如此类的。然后许氏就没法再夸许家如何了。
守孝期间都会家宅不宁,这样人家的女儿叫人如何夸上天去?错过了会试的许峥,对于因为“生病”而错过会试的卢初明来说,也不是什么十分吸引人的妻舅人选。也不知道姚氏是打哪儿知道那么多许家的家务事,许氏有点怀疑姚氏往许家安插了耳目,因为有很多消息,是连她身边的丫头都不知道的,没道理会传进姚氏耳朵里去。
更让许氏生气的,是姚氏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似乎也看上了卢初明,竟跟秦幼珍提起她娘家姚氏的几个侄女儿,说是才貌双全的官家闺秀。虽然许氏心里觉得姚家女的素质比起许岫还差着不少,无奈姚家女的父兄得力,如今还在官位上,许家却已经门庭衰落。许大爷将来丁忧期满之后,能不能顺利起复,起复后又会谋到什么官位,都还是未知之数呢。相比之下,姚家哪怕一时不显,好歹胜在一个稳字。无论外界如何纷争,姚家代代都不缺出仕为官的子弟,在京城本地的世宦之家中,这是十分难得的。
最让许氏不安的是,秦幼珍似乎也一改先前对姚氏的冷淡,竟然对她提起的姚家女感起兴趣来了,还要在返回长芦之前的短暂时间内,抽出空闲与姚氏以及姚家女眷一同去寺庙烧香礼佛。她说是要去给丈夫儿女祈福,可谁知道她是不是顺便去相看姚家女了呢?许氏有点担心秦幼珍会就此把卢初明的亲事定下,偏偏现在她又不方便提起许家女来,一咬牙,反劝秦幼珍:“你要去祈福,何必非得与姚家人同行?我们自家去就是了。你与姚家人原也不是十分相熟,哪儿有我们自家人出行方便?”
秦幼珍犹豫了一下,笑道:“既然咱们自家人要出行,不如把三婶和三房两位弟妹也叫上如何?四弟妹嫁进来后,这是头一回跟家里人出行吧?听闻她如今接手家中中馈,也是忙个不停的,让新媳妇歇口气吧?”
姚氏在旁一笑:“这是好主意,我这就去跟四弟妹提!”
即使许氏心里不情不愿,她与秦幼珍两人的寺庙之行,还是变成了秦家女眷们的联合大行动了。三房的蔡胜男还把二房的小薛氏也给叫上了。妯娌们奉着两位婆婆一起出动,小姑娘们倒是窝在了家里,没有随行。
这一次出行,令秦家几个房头的妯娌们之间交情变得更好了。蔡胜男似乎跟所有妯娌们都相处得不错。她在朔州时就已经帮着寡母处理人际交往上的事务,进京时身处流言之中,随云阳侯夫人结识各种陌生人,对他人的真实态度变化十分敏感,迅察觉到了姚氏热情之下的傲慢自负,闵氏平静之下的冷淡,小薛氏的软弱与殷勤,还有小冯氏镇定下的隐隐自卑……但她都一一化解,与所有人相处融洽。哪怕妯娌们对彼此之间有些什么看法,对她倒是统一的好印象。
其实蔡胜男本身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姚氏再傲慢,也知道三房是长房荣华富贵的依仗,蔡胜男又是云阳侯的族妹,两人相互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完全没必要交恶;闵氏出身的闵家,原就与蔡家是世交,哪怕两人之间并不相熟,也是天生的盟友;小薛氏还指望小女儿秦锦春嫁进蔡家后能过得好呢,更不可能得罪蔡家出身的隔房妯娌了;至于小冯氏,只要蔡胜男不为难她,她就没有为难蔡胜男的道理,中馈大权,小冯氏只是暂领,还不是独掌,有个秦含真与她分享,如今只是分权的人换了一个罢了,她自身权柄不变,又要忙着带孩子,哪里还有空去跟长嫂过不去?
近日秦安还提出,让小冯氏到昌平庄子上住一阵了。家里有了蔡胜男,哪怕秦含真出嫁了,也有人管家。小儿子也大了,可以留在家里由奶娘照看,也可以带着到庄子上住一阵,正好避个暑。秦安一个人在军营里过得久了,还是挺寂寞的,他又没收房什么新丫头,偶尔到昌平庄子里歇一歇,也顶多是吃得好一些,住得宽敞点儿,洗漱方面更方便,外加下人侍候得更周到罢了。妻子不在,昌平庄子的日子再舒适也是有限的,回家又太远。
小冯氏其实也想过要去昌平。丈夫离得远了,长久分离,终究有些不妥。哪怕她舍不得儿子,也知道不能再给第二个金环上位的机会。秦家三房的男儿们,除了秦安就没有谁是纳过妾的,只要妻子把丈夫照顾好了,婆婆绝不会多事,更不会有旁人多管闲事来出什么歪主意。好不容易把金环给解决了,她难道还真的放丈夫在昌平庄子里素着,然后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心怀叵测的狐狸精钻了空子?
只是小冯氏还惦记着自家弟弟冯玉庭,生怕离了京城,会没那么容易得到他的消息罢了。三四月的时候,堂姐冯氏自江宁老家来过,道是冯玉庭出门游学去了,让她不必担心。但小冯氏如何不担心?无论冯氏在书信里怎么说,冯玉庭失约,没有上京城,这是事实。好好的去游什么学?就算要去游学,也没有不给她这个长姐来一封亲笔信的道理!小冯氏心里放心不下,实在没办法下定决心离开永嘉侯府。
幸运的是,没等多久,冯玉庭的亲笔书信就送到了。小冯氏也总算知道,弟弟为何会失约了。
冯玉庭去年秋天乡试中举,哪怕知道自己火候不足,今年春闱无望,打算好好静心读几年书再下场会试,对冯家而言也是极大的喜事。冯家已经很久没出过这么有出息的后生了,怎不叫冯氏一族上下欣喜?然而,偏偏冯玉庭这一支只剩下他与长姐,早年叔叔意图夺产的时候,族人都欺他们姐弟年幼,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还是外嫁秦家宗房的冯氏帮了一把,说合了小冯氏与秦安的婚事,才让冯玉庭姐弟俩借着永嘉侯府的名号,成功反击叔叔,夺回了原本的家财。
虽然自那之后,冯玉庭姐弟俩跟族人的关系似乎就修复了,冯玉庭回乡考试时,也跟族里人相处和睦,但论情份,双方实在是亲近不到哪里去的。冯氏族长担心冯玉庭上京与长姐会合,依靠着永嘉侯府出人头地了,就不会再顾念族人。冯氏一族若是沾不得这个出色子弟的光,岂不是太过可惜?怎么也要想办法加深他与族里的情谊,让他不要忘了带揳族人才是!
于是,冯氏族长的太太,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
第五百二十九章 麻烦
“冯氏族长的外孙女儿?”秦含真被这其中复杂的关系绕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厘清是什么关系,“这血缘挺近的吧?我还以为那位族长太太会选择一个娘家人呢。”通常小说情节不都是这么展的吗?
小冯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愣了一愣。蔡胜男微笑说:“那位族长太太即使真有此心,也不敢提吧?这么做对她娘家有好处,但对冯家又有什么助益呢?她的娘家人又与冯氏一族有何干系?”
小冯氏点头道:“正是,族长夫妇看中的外孙女儿,其实是在他们家里长大的,因此……只是血缘上远一些,其实跟他们的亲孙女儿也没什么两样了。”
族长的长女丧夫后不为夫家所容,只能带着唯一的女儿大归,平日在娘家依父母居住,时不时就要跟几位弟媳或族里的亲眷们生出些口角来,不是一位好相处的对象。
在小冯氏的记忆中,这位姑妈性情刻薄小气,而且很记仇。他们姐弟受到叔叔迫害时,族长一家只是嘴上劝和,并没有采取具体的手段去帮他们,就少不了这位姑妈的窜唆。只因为小冯氏与冯玉庭的母亲旧时曾经与她有过嫌隙,她便记恨到今。小冯氏与秦安定下亲事后,这位姑妈还时不时说些酸话,只不过小冯氏没放在心上罢了,冯玉庭倒是暗生怨言,但他一直很听姐姐的话,不会在那个关键时刻与族长闹翻。
这位姑妈的女儿今年有十五岁了,生得还算清秀,也读过两年书,会做得一手精细针线,嘴甜懂卖乖。若不是父亲早亡,她又不为父族待见,只能随母亲住在外祖家中,兴许婚事上会更顺利一些。她母亲一心想要给她说门好亲事,还替她备了一份颇为丰厚的嫁妆,无奈本身的刻薄名声太过响亮,真正的好人家都不乐意与她家结亲。
族长夫妇一直担心女儿将来的养老问题,又为外孙女儿婚事不顺愁。族长太太提议把外孙女儿许给冯玉庭,既能加强他们与冯玉庭小冯氏这一支的亲缘关系,又能直接跟永嘉侯府成为姻亲,对他们来说,自然是上上之选。
只是对于小冯氏与冯玉庭而言,这桩婚事就成了下下之选。
一来,小冯氏姐弟俩都与女方母亲有旧怨,无旧谊,更不喜其为人,怎会甘心跟对方结亲?
二来,族长的外孙女既无家世,又无好名声,本身才貌品行都比较平庸,对冯玉庭没有半分助力,彼此关系也说不上好,还很可能成为族长制肘小冯氏与冯玉庭姐弟俩的重要工具,娶她绝对是弊大于利的选择。
因此,小冯氏不用猜,就知道弟弟冯玉庭面对老族长的提议,绝对只有拒绝这一个结果。只是这么一来,冯玉庭就等于得罪了族长一家。
据说族长的长女亲自跑到冯玉庭家的宅子,破口大骂了近半天,好不容易才被父母拖走了。老族长也十分不高兴,觉得冯玉庭还没真正达,不过是刚刚中了个举人,就不把族人放在眼里了,是个白眼狼。族里其他人虽然对此事各有看法,都不是站在族长那一边,就是袖手旁观看戏。冯玉庭心里烦闷,索性就收拾了行李,往堂姐冯氏的夫家秦家宗房那边借住去了。
谁知道,就因为冯玉庭不在家,族长一家觉得他这门亲事无望了,双方关系肯定也陷入了僵局,以后恐怕很难回转,既然如此,就不能再指望他们还能有修好的一日,还不如利用冯玉庭,再谋一次大好处呢。族长太太便与她家长女一起,前往金陵城拜访了后者守寡前的一家旧识。
那家据说是官宦人家,家里有钱又有势,只是当家的老爷运气不佳,膝下只有一女,还有些痴傻,今年都快十八岁了,还没说亲。那老爷又有些钻牛角尖,觉得赘婿的人品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坚持要给女儿寻个青年才俊做夫婿,将来能让女儿做诰命就最好不过了,正四处寻摸寒门读书人呢。冯家人主动送上门去,提供了冯玉庭这么一个人选,他家哪儿有不答应的道理?那老爷正巧在乡试前后见过冯玉庭,心里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便立刻跟冯氏族长的太太交换了庚帖,立下了婚书,将婚事就此定下了。
秦含真听得目瞪口呆:“这都能行?!婶娘的弟弟肯定不答应的,族长又不是父母,隔着不知多远的血缘关系,还能替他做这个主?!”
小冯氏说起此事,也是一脸的气愤:“他这是欺负我们家无人罢了!只因我们姐弟的父母已然去世,家中已经没有旁的亲人可以为玉庭的婚事做主了,虽然还有我这个长姐,但我已然出嫁,他们就说我是别人家的人,管不得弟弟的事儿。族长是一族之主,自然能替族中晚辈做主,云云。真是可笑至极!一个举人就被他们如此舍了出去,哪怕能换取旁人对冯氏其他子弟的提携,他们也得先让自家子弟考出来才行呀!但若他们家的子弟能凭自己考出来,还怕没人提携么?犯得着如此牺牲家族中的千里驹?!目光如此短浅,也难怪冯氏一族如今日渐败落,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未出过出息的子弟了!上一位能拿得出手的,还是堂姐的父亲吧?可惜如今这些明白事理的长辈们,在族中说话已经越没有了份量!”
蔡胜男问小冯氏:“既然你弟弟不同意这门婚事,想必定要逃走的吧?”
小冯氏点头:“我姐姐也觉得族长太过荒唐,因此悄悄儿助玉庭脱身,只说是去拜访同窗,就让他离开了江宁。玉庭此去,也不曾说自己要往哪里走,只是随心罢了,但绝不会往金陵去,免得被那家人撞个正着!玉庭也想着,总要想法子上京城来找我才是,只因担心族里会派人在上京路上堵他,他才没走运河,反而绕道去了别处,从内6走。他还是头一回独自走这么远的路呢,手里虽然有一些银子,到底没经过事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是到了大同之后,才算暂时安定下来了,可以托人给我送信。等他歇过气,就要往京中来的。”
小冯氏是在大同与秦安完婚的,当时冯玉庭也有份送嫁,过后还留在大同,依附姐姐姐夫居住,并且在那里跟随秦柏帮忙找的先生读书,直到回乡参加童生试为止,都一直在大同生活。冯玉庭对那里十分熟悉,也有朋友师长可以依靠,再不济,还有秦幼仪、苏仲英夫妻呢。虽然没见过,但冯玉庭是知道这门姻亲的。也怪不得他会选择在大同暂时歇脚,小冯氏收到消息后,也替弟弟松了口气。
秦含真便道:“既然知道冯舅舅在大同,还是早些打人去接他吧,或者跟小姑姑说一声也行。大同固然是你们姐弟熟悉的地方,到底不如京城里方便。我们也得提防冯氏族人会找到大同去。”
蔡胜男则问小冯氏:“那个要逼着你弟弟答应婚事的人家,到底是什么来头?或许我们可以先帮他解决了?”
小冯氏忙将对方的情况简单说了说,蔡胜男不了解,秦含真倒是听说过,还真是个在金陵本地颇有影响力的官宦世家,不过生了个痴傻女儿的,并不是嫡支的家主。
她对小冯氏道:“我听吴表舅提过一提,那位员外在关系到他闺女的事情上,一向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既然冯氏族长与人交换了婚书,这事儿要是不能好好解决了,别说对方会报复冯家,就是冯家舅舅的名声,也要受到损害。冯舅舅将来是要走仕途的,怎能留下这个污点?好在那家真正的嫡支家主,如今就在京城做官,寻他说说好话,未必说不通。若是他这边愿意松口,给金陵老家那边去信,想必冯舅舅要脱身不难。”
小冯氏露出惊喜的表情:“真的?!只不知道那位大人叫什么?在哪个衙门当差?我请五爷出面试一试他的口风好了。”
说来不巧,这位大人是在工部任职的。秦家几个房头,似乎都没人与工部打过交道。赵陌的宅子倒是工部出人手监督着建造过程,可秦含真又不能为了这种事请赵陌新王府的监工出面,还得另外想辙。
蔡胜男略一沉吟,便心里有数了:“这事儿交给我吧,回头我去跟世子说一声。”
秦含真有些惊讶地看向继母:“父亲认得工部的人?”
蔡胜男笑笑:“世子爷在御前待了好些日子,什么衙门的人不认识几个?只是具体如何找人,还得先问过世子爷才知道。”相比之下,进京后就一直混军营的秦安,论人脉是绝对没法跟兄长比的。
小冯氏顿时松了口气,感激地道:“嫂子,要是我弟弟这一桩糟心事儿能解决,我必定感激您和世子爷的大恩!”
蔡胜男笑道:“事情还没办呢,你这时候就开始感激我,未免太早了些。等事儿解决了,你再谢我们也不迟。我也用不着你记什么恩。那回你做的江南糕点,又精致又好吃,我从来没尝过,心里一直惦记着呢。你什么时候得空,再做一回就是了。”
小冯氏感激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嫂子与我客气什么?哪怕没这件事,您想要吃什么糕点,只管说一声,难道我还会不答应不成?”
妯娌俩亲亲热热地拉着手说起了话,秦含真眨了眨眼,没有吭声,捻起一颗瓜子,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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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 和睦
冯玉庭的麻烦,没费什么事儿就解决了。
尽管那位差点儿做了他未婚妻的官家千金有个为了女儿不顾一切的父亲,但所幸这位父亲头顶上还有明白事理知所进退的当家人压着。京中那位家主一见永嘉侯府出面,没有半分犹豫就先许下诺言,道是婚约未经男方本人以及其至亲许可,不能做数,结亲不是结仇,他们家还是要为嫁出去的女儿着想的,他兄弟是一时糊涂,他自会去劝说,让永嘉侯府不必为贵亲担心,云云。
有这位家主出面,问题自然就不再是问题了。倒是冯家强行撮合亲事,连族中的青年才俊都可以舍出去,名声在京城士林圈子里算是坏掉了一半。不过他家原也没什么人混到京城的士宦圈子中来,因此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即将要往金陵去上任的官员也听到了风声,到任后是否会对冯家族人产生几分看法,就不得而知了。
这种负面消息对于冯玉庭的影响,虽说有一点儿,但也大不到哪里去。经此一事,谁都知道他是永嘉侯府的姻亲了,还即将要住进永嘉侯府中,向永嘉侯求教学问,谁还会嫌弃他什么呢?他本来就是受害者。这桩未能成事的婚姻,估计会成为将来京城中人讨论他时的一个趣味话题吧。
事情如此干脆利落的解决,甚至冯玉庭本人都还未入京呢,就不必再担心族人那边的威胁了,小冯氏实在是惊喜不已。回头想想,自打秦平婚礼结束后,她的丈夫秦安就回军营去了,总要隔上好几天才会回一次家,她就算原本打算向丈夫求助,也得等上几日呢,不得已时,说不定要先向婆婆求助,没想到只跟年轻的大嫂提了一句,事情就解决了。她甚至没有跟秦安提起过一句话。
小冯氏心中忽然就顿悟了。虽然成功收服了丈夫,她心中安定了许多,也对将来有了更多的期许,但在这个家里,真正顶门立户的,从来都不是她的丈夫秦安。她从前还想过,分家之后要如何过活,如今却觉得,分什么家呢?依附着公婆、大伯子一家生活,不是挺好的么?她如今在西院里也是事事自己做主,遇到什么麻烦,大伯子和嫂子就能帮忙解决了,有时候连侄女儿都能帮上忙。她带着孩子在家,长年见不得丈夫几面,也不需要惊慌失措,这样的生活不是挺好的?
她再也不考虑分家了,以后也会更加孝敬公公婆婆,敬重大伯子,与妯娌友爱相处,绝不能因为一点儿私心,就跟家里人闹不愉快。她需要依仗这个家的时候多着呢,收服丈夫的心虽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并不是他。只要确保他不会做糊涂事,连累家里,其他时候,她其实不需要太把他放在心上的。
小冯氏抱着浑身散发着奶香味的宝贝儿子,只觉得心头一片澄明。
小冯氏的这种想法,秦安当然不知道。他休沐时回家探父母妻儿,才从秦含珠处听说了冯玉庭的事。这时候,冯玉庭已经接到姐姐的信,准备要从大同出发上京城来了。秦安心里有些不安,安抚了妻子后,就前去向兄嫂道谢,还跟兄长秦平单独谈了一回。
这些年,他们兄弟其实很少有坐下来单独交谈的时候。秦平是不想跟弟弟说得太多,秦安面对哥哥,心中也有愧。但有些事总是逃避不过去的。如今秦平再娶,日子也过得顺遂,还愿意出手帮弟妹娘家的忙,秦安才稍稍鼓起勇气,去向哥哥郑重道一声谢。
他们兄弟俩到底谈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蔡胜男不去问,秦含真也不问,倒是牛氏私下寻小儿子问过,数落了他一通之后,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在她这个母亲看来,再没有比看到两个儿子和睦相处更值得高兴的了。
牛氏不知道,秦柏私下问过长子秦平:“这是消气了?”
秦平淡淡一笑:“谈何消不消气的?他知道错了就好。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何氏也烟销云散了。我若继续记恨他,母亲见了也不能心安。但我还是要盯着他的,万一他再犯糊涂,我只会更加生气,该打就打,该骂就骂。真到得那日,他也别在外头做官了,回家来老实度日,岂不更加太平省事?也免得害人害己。只盼着他是真的有长进了吧,否则,他再给家里惹来祸事,就算朝廷律法不治他,母亲不怪他,我也不能轻易饶过他去!”
秦柏闻言就放心了:“好,你愿意看着你弟弟,那我就安心了。我看他如今多少还是有点儿长进的,他媳妇明白事理,他如今也愿意听他媳妇的话。我与你母亲再盯紧些,别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进他的院子,其余的都还好说。至于公事上头,他那个脑筋,也不会有人把要紧的大事交到他手上。况且他如今在马将军麾下做事,马家的品行,还是靠得住的。”
秦平点头,心中一片平静。他并不是真的没有怨恨了,只是长年冷着弟弟,也不是个办法。如今他看似与兄弟讲和了,实际上却是管住了秦安。将来秦安要做什么事,都得记得今日向他许下的诺言,对他这个兄长言听计从。这才能保证秦安将来不会再犯大错,父母在家也能安心。毕竟人生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只惦记着怨恨,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永嘉侯府不知不觉间,呈现出了一片和乐融融。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仿佛更加亲密无间了,相处起来也更加融洽。当冯玉庭来到京城,与姐姐姐夫团聚的时候,就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上回他与姐姐相见时,她跟姐夫之间还没那么和睦呢。不过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姐姐过得幸福,他的麻烦事也给解决了,从此可以安心随永嘉侯读书,再无可烦心之处,学习的时候,也能更加专心。
秦含真同样感觉到了家里的良好氛围,心里挺高兴的。她私下跟赵陌道:“光看家里如今的情形,我就挺感激继母的。她好象没做什么,但又好象做了什么。自打她嫁进来之后,家里所有人的关系不知不觉就亲近起来了。能在出嫁前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心里真开心。”
赵陌抿唇笑了笑,悄悄儿拉住她的手:“我也觉得表婶不错,她待我也象是自家人一般,没有特别外道。”关键是,他这般频繁地跟未婚妻见面,换了别家长辈,肯定要说话了,但蔡胜男一直与秦柏、牛氏夫妻保持一致,从来没有说过半句不好的话,偶尔还会为他提供一点儿小便利,让他可以跟秦含真多在一处说说话,他心里当然念她这份人情啦。好岳母,他将来会多多孝顺她的!
秦含真心知赵陌的言下之意,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她转了话题,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来:“这里头是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每张的数额不一,银号也不统一,太过零散了。我想统一换成京中大银号十两一张的银票,方便以后零用和打赏,不知能不能行?虽然我可以自己叫人去跑腿换,但怎么也比不上你的人出面方便,就算要付手续费,付给你手下的人,也好过便宜了别家。”
赵陌笑着接过匣子:“我不曾开过银号,但宗室里有人在京中做钱庄生意,同是宗室过去存钱取钱,自比旁人又快又好。我打发人过去换银票,不必付什么手续费,另叫人打赏柜台上几个钱就行了。我让商队里的人连着公账上的银票一并去换,连你这一份赏钱都省下来了呢。”接着又问,“这是哪里来的银子?”秦含真的私房钱,他心里都差不多有数儿,几天前还没听说有这么一笔款子呢,五百两也不是小数目,关键是如此零碎,不象是哪位长辈的打赏。
秦含真轻描淡写地说:“五叔给我的,说是谢过我和继母帮五婶出主意。我这里是五百,我继母那儿是八百,也不知五叔攒了多长时间,才有这么一笔私房钱。大概他是觉得五婶的事,他没帮上忙,还要劳烦我们出面,不好意思了,才特地来谢我们的。我问过父亲和继母,他们都让我把银票收下,不必跟五叔客气。这钱若是落不到五婶手里,交给五叔拿着,也不知会便宜了谁。与其让五叔请客吃酒地花用了,还不如我拿来多打两套首饰压箱底呢。我觉得父亲的话十分有道理,就收了。”
赵陌有些啼笑皆非。秦安手里有庄子,他在军营里跟着马家人混,多少也是有些进项的。只是这一千多两银子,想要攒起来也不容易。若不是秦安心里觉得有愧于兄长,估计也不舍得这么大方,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来给嫂子和侄女。这钱当真是不收白不收,反正小冯氏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埋怨什么。秦含真发了这么一笔小财,倒是意外之喜。
他悄声对秦含真说:“其实我那里近来也添了一笔私房钱……”
秦含真嗔他道:“如今你也是有封地有家业的人了,私房钱还用得着我替你收着?得啦,做好账目,回头我看就是了,别的不必跟我报备。”
赵陌笑道:“反正我是不攒私房钱的人,我的银子,自然都交给我的王妃去管。表妹心里知道就行了。”
秦含真有些小脸红,忙轻推了他一把:“别说这些啦。我问你,近来可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有?”她眨了眨眼,暗示她指的是蜀王世子那一边。
说起这个,赵陌还真忍不住感叹:“京中的消息虽有,却没什么大进展,反正蜀王世子如今被软禁在府中,不得出门,打听到什么都用不上。不过……我父亲那边,倒是有些意外的收获。”
秦含真怔了怔。赵陌的父亲赵硕?他不是已经在肃宁安下家来了吗?
第五百三十一章 讨好
赵硕确实已经到达了肃宁,而且在赵陌给他安排的庄子上安顿下来了。
他对新居所的各种条件、环境,自然是没少挑剔的,也一度蠢蠢欲动地想往儿子的郡王府里伸手。不过,郡王府的属官没有鸟他,庄子里的下人也看得他挺紧,而先一步抵达的马梅娘又成功安抚住了他,拿腹中的孩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因此没闹出什么乱子来。赵硕虽然仍旧抱怨连连,但如今已经开始操心要如何给马梅娘准备补身的汤水药膳,好让她腹中胎儿怀相更好些了。
其实庄子上什么都不缺,还有专门的大夫和稳婆驻守,随时听候吩咐,大夫和稳婆的水平都很不错。只不过在赵硕看来,跟京中的太医还是没法比罢了。可既然庄子上的供给很充足,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昂贵药材或食材,都可以任他吩咐,应有尽有,甚至比在京城时还要随心所欲一些,环境更是比京中的府第强十倍,赵硕自然要尽可能为那未出世的孩子要求更好的待遇了。他对这个孩子,还是抱有极大期待的。
赵硕住的时间长了之后,现自己的小日子还是过得相当不错的。赵陌给他准备的这个养老庄子,条件很好。衣食住行方面就不用说了,样样都不比他在京城的生活水平差,赵陌还连他的精神娱乐生活都照顾到了,另外雇了个戏班子和说书班子来随时听传,专门侍候老爹,此外庄子边上还有附属的私人猎场。肃宁目前畜牧业达,圈养一批没什么危险性的猎物专供人游猎玩乐,还是没问题的。若是赵硕不想运动也不想听戏曲说书,庄子里也养着两位知情识趣的清客先生,随时可以陪他谈天说地,纵论天下局势,随他怎么指点江山,都能捧得了哏,也不会把他的话传出去,真真是充分满足了赵硕的各方面需求。
赵硕没到庄子上的时候,马梅娘沾光享受了庄中的措施,也有两个能说会道的妇人陪她聊天散心,就过得很快活了。等赵硕来了,两人更是天天有消遣。就连赵硕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即使他存心要去挑剔儿子,在庄子里的生活还是要比京城的舒适许多的。他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赵硕目前是消停了,对自己的新生活适应良好。他身边带的人虽然未能在庄子里掌握实权,但生活水准也不算差,旁人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地,没有奚落贬低的意思。旁人倒罢了,甄忠为此精神恍惚了两天。幸好赵硕有赵陌安排的人侍候,离了甄忠问题也不大,他才没有受训斥。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安定的生活给了甄忠惊喜,他有些良心现了,主动找到庄中管事,表示想要见一见赵陌的心腹之人,道是有话想要跟赵陌说。
其实甄忠说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东西。
当日赵硕与赵瑛合作,搅和进了宁化王赵砃的所谓谋逆案之中,各自负责了一部分的任务,事实上并没有真正参与到核心计划中去。赵硕自己知道的内情不多,但甄忠身为他的心腹之人,跟在他身边到处去见人,还是接触到了不少内|幕的。有些东西,赵硕未必清楚,赵砃又或是涉嫌主谋的蜀王世子也不会告诉他,但甄忠却可以通过跟别家下属、奴仆的接触,察觉到一些信息。除了赵硕,甄忠没把这些信息告诉过任何人,然而赵硕在计划失败之后,就不想再碰触宁化王逆案中的任何相关信息和人物了,他是避之唯恐不及,拼命想要摆脱同谋的嫌疑,甄忠便只好闭了嘴。
如今,甄忠现自己一再看错了赵陌这位小主人,而在现赵陌对赵硕仍旧抱有孝心,哪怕硬逼着赵硕迁往肃宁,也依然为父亲提供了舒适闲逸的生活之后,便觉得自己应该弥补一下过去的错误,尽自己所能地回报赵陌。这既是在为自己求情,也是在向赵陌乞求饶恕。尤其是,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得知赵碤如今已经迁居赵陌名下的庄子,安心休养,便猜到赵碤对赵陌的用处是什么,觉得自己也有那么一点儿倚仗。
肃宁庄子上的生活太过舒服,下人照顾得太过周到了,甄忠觉得自己对于主人赵硕而言,已经不再是必须品,他生怕自己会被边缘化,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也想要保证自己将来的生活。而想要达到目的,求赵硕是没有用的,真正能做主的,是赵陌。甄忠如今已经深切地了解到了这一点。
他告诉赵陌的消息,很多都是赵碤事前已经告知过了的,不算新鲜。不过,他跟宁化王赵砃手下的人接触时,隐约听对方提过,蜀地有一批好手,将要抵达京城附近的据点,不过人数不算多。那人当时十分惋惜,说是蜀王世子本来还有一批手下,比这一
批人要更加有本事,无奈他们都没有前来,据说在蜀王府事败之后,就卷了一笔财物逃离了,还成功躲过了官兵的搜捕,也不知道这会子在哪里逍遥快活呢。倘若这帮人对蜀王一家能更忠心一些,他们这一趟的行动就更有把握了。宁化王有些不甘心这帮人的缺席,已经打人去蜀地找人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办好。
甄忠说,宁化王派去蜀地的那个人,姓名年岁他都清楚,而且也见过,可以确定并不在落网的名单中,想必是在蜀地听闻了消息后逃了。而那传闻中蜀王世子的人手,如今也不知道在何处,听起来似乎都是些亡命之徒,手里又有钱财,需得让赵陌多加小心才是。
除此之外,甄忠还提到,宁化王在宫中有帮手,不过应该不只有惠太嫔一个。惠太嫔算是宁化王这边找的人,但蜀王府在宫中亦有耳目,而且不是照顾小县主的那几个侍女这么简单。蜀王府的这个耳目,在宫中应该有一定的地位,在各宫各院的人脉还很广,对蜀王府的帮助很大。若不是仗着有这个耳目,蜀王一家当初还没那么大的底气参与到计划中来呢。
不过宁化王没提过这个耳目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情。但在小县主受伤之后,甄忠隐约听得有人议论,言道小县主受伤,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掩护这个耳目,不让她被太子妃现。但具体是怎么回事,甄忠没有听清楚,而当时议论的人,也很快死于非命了。
甄忠知道的只有这些零碎的消息,也不知道它们是否对赵陌有用,想到了,就写在密信上,让人给赵陌送过来。由于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甄忠的记忆又相当零碎,他表示会继续回忆自己的经历,把想到的消息6续报上来,如果能对赵陌有所帮助,就再好不过了。
他所祈求的,是能留在赵硕养老的这个庄子里,生活无忧至寿终正寝,即使赵硕有朝一日嫌他无用了,他也不会被赶出去。
赵陌对于甄忠的故意讨好,反应非常平淡。他比较看重甄忠所提供的一些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个所谓蜀王府在宫里的耳目。
秦含真听完他的话,皱着眉头道:“除了小县主身边的奶娘侍女以及自尽的惠太嫔之外,居然还有人?虽然这话跟赵碤前些日子所说的话对上了,但这个耳目究竟会是谁呢?为了保护她,蜀王世子的同伙居然宁可对小县主下毒手?!如果说,对小县主下毒手,就能避免让太子妃现这个耳目的存在,那意思是不是说,这个耳目当时就在太后宫中呢?甚至于……此人离小县主并不远,但又不在小县主身边,因此小县主一摔伤,太子妃被吸引过去,就不会留意到此人的行踪了?”
赵陌沉吟:“我已经了解过当时在太后宫中都有些什么人了。若是在宫中有些地位,又人脉很广的,那还真是不多。若是外命妇或是官家女眷,自然不可能在宫中有什么地位人脉;若是太妃太嫔们……她们幽居慈宁、寿康两宫已久,而宫中人手已经换了几批,应该不可能在各宫各院都人脉广的;若是今上的后宫……”他顿了一顿,“应该没必要参与宗室的逆案吧?连王嫔都不犯这个糊涂,其他娘娘们又有什么必要犯傻呢?”
当今圣上的后宫还是比较和谐的,大家都没儿子,没女儿,圣上年纪也大了,在女色上面不太热衷,没有哪位后宫是特别受宠的。大家太太平平过日子就好了,争来争去反而有可能引来皇帝厌恶,何必呢?也许年轻的时候,她们也曾经勾心斗角过,但现在,真的没什么可争的。
本朝开国以来,再也没有比当今圣上更和谐的后宫了。
秦含真无言地看了赵陌一眼,想了想,道:“宫里能够称得上有地位又人脉广的,不一定是太妃太嫔,或者是后宫妃嫔们吧?其实我觉得……女官们也符合这个条件。女官们在宫中行走,可能更不容易引人注目,对底下宫人内侍的影响,也能更隐蔽一些。再说了,既然这是蜀王府的耳目,那蜀王府又是怎么展这个耳目的呢?她是蜀王送进宫来的人吗?还是蜀王的生母留下来的死忠?既然在宫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我估计这人的年纪也不轻了,还能自由出入慈宁宫,应该跟太后娘娘的关系也不错。不是说蜀王年少时,曾经养在太后娘娘跟前吗?难不成是当时侍候过他的宫人?”
赵陌忽地浑身一震,看向秦含真。
秦含真眨了眨眼:“怎么?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人?”
第五百三十二章 可疑
赵陌有些迟疑:“慈宁宫中……有不少老宫人,是昔年侍候过太后娘娘的人,但年纪大了之后,或是因为家人靠不住,或是因为无亲人可依,也有人是习惯了宫中生活,故而不曾退宫返乡。太后娘娘仁慈,对这些旧仆也有心优待,不曾将她们赶去年老宫人们聚居的地方,而是允许她们仍旧留在慈宁宫中,做些轻省活计。当中,确实有年轻时侍候过蜀王的宫人。”
蜀王当年还是小皇子时,就因为没有了生母,宫中夺嫡之乱刚刚平息,为了保护那些无依无靠的皇家子嗣,太后涂氏刚刚做了太后,就把小皇子和部分皇孙、宗室子弟接到慈宁宫中养育了。他们中短的在那里待了一两年,长的待到十四五岁大才搬离。人数不少,身份又高,身边肯定少不了人侍候。除了原本带在身边服侍的以外,太后自然也安排了宫中的人手。蜀王当时是相当受宠的小皇弟,待遇自然是上上等,不光是宫女太监,连嬷嬷都有好几个。若不是他年纪已经大到不需要奶娘了,怕是连乳母都要配备上呢。
蜀王离宫的时候,肯定会带走一部分贴身侍候的人。但本来就是慈宁宫中侍候的宫人,却未必会随他出宫远赴封地。以太后的惯例,这些宫人很有可能仍旧留在宫里,换一种职司继续当差。而由于他们本来就是宫里的人,自然不会被视作蜀王旧人,在蜀王落网后被清洗出宫。
秦含真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只是,她看着赵陌的神色,觉得他不可能就为了这么一条线索而深受震动。他似乎想到某种更加重要的东西。
未婚妻有心相询,赵陌未能犹豫多久,就无奈地跟她说了实话:“这些老宫人,老迈后都被安排在慈宁宫的偏院中度日,虽说可以做些轻省的活计,但大多数是帮忙做些针线活什么的,很少有人在宫中到处乱走的。太后娘娘仁慈是不假,但她老人家也很讲规矩。慈宁宫与寿康宫中人,因为身份缘故,在宫里多少需要避嫌,行动上并不随心所欲。只不过……”他顿了一顿,“若有旁人来看望慈宁宫中的相识,阻拦的人就没那么多了。”
秦含真有些明白了:“所以,这个耳目如果不是本身就拥有行动自由,就是在宫中人脉真的很广,随便什么人来看她,都不会引起旁人怀疑?她还得有办法操纵得了宫中的宫女内侍,让他们愿意听从她吩咐,去做些……不那么合规矩的事?”她皱了皱眉头,“这挺难的吧?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光凭蜀王,还是失了势的那种,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驱使宫里的人为他卖命吗?如果是从前的王嫔,倒还那么一点可能,可如今王嫔的娘家也不行了。”
赵陌又犹豫了一下:“有这么一个人……我不敢说她定然有问题,但她确实跟蜀王有那么一点儿关系,又在太后跟前极有脸面。”
秦含真愣了一愣,连忙问:“是谁呀?”
赵陌告诉她:“慈宁宫里有一位秋嬷嬷,不知你可见过她?她虽然如今出来得少了,但因为仍在太后身边当差,有时候也会露个脸。她是太后娘娘从涂家带进宫的旧人,就象是陪嫁丫头似的,服侍了太后娘娘几十年。本来她进宫几年后,就已经由太后娘娘安排嫁人了,嫁的是个侍卫,但没两年,那侍卫意外死了,她又小产,失了孩儿,与婆家无法相处,便又回到了宫中继续服侍旧主。太后娘娘昔日的婢女,就只剩下她一个还在,因此十分看重,宫人们也对她礼敬有加。她年纪已然不轻,其实在慈宁宫里也很少再做服侍人的工作,不过是管着太后娘娘的衣裳首饰罢了。但年轻些的小宫女,也经常会被交给她去调|教,因此她在宫人们当中,相当有威望。”
秦含真隐约记得好象是有这么一个人,但她并没有正面遇到过,只模糊记得好象听人说起,又见过对方的背影:“这位秋嬷嬷平日里行事很低调吧?我也进宫晋见过太后几十回了,都不曾正面遇上过她。”
赵陌点头:“我正面遇上她的次数也不多,只是太后娘娘经常留我在慈宁宫用膳,又与我说些家常话,我才对秋嬷嬷的事儿知道得多些罢了。记忆中,她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妇人,说话慢条斯理的,据说她时常护着宫里的年轻宫人、内侍,偶尔接济一二,许多人都记她的好,逢年过节都常有人来看望她,给她送些吃食点心什么的。”
秦含真问:“这位秋嬷嬷跟蜀王是什么关系?”
“蜀王被送到太后跟前抚养时,似乎是因为惊惧不安,夜不能寐,太后娘娘就将身边的秋嬷嬷派过去照料他。蜀王与蜀王妃的婚事,秋嬷嬷也有从中牵线,不过这可能是奉太后之命行事。”赵陌道,“蜀王就藩时,还向太后娘娘提出,想接秋嬷嬷过去赡养,但秋嬷嬷舍不得太后,婉拒了。不过秋嬷嬷在太后身边这些年,一直有为蜀王说好话,时常提起他小时候多么乖巧什么的。蜀王上京后,也曾给她送过几次礼,但没再提接她出宫的事儿了。蜀王出事后,秋嬷嬷沉默了许多,没有正式为他求情,但也时不时提起他小时候的事儿,太后忆起从前,就有些不忍。若不是蜀王不老实,再次生事,说不定还真能凭着太后的这一份仁慈,苟延残喘至老死呢。”
听起来似乎挺可疑的。
秦含真对赵陌道:“这位秋嬷嬷明摆着就有些偏向蜀王府嘛,那如今难道太后娘娘依旧宠信她?”
赵陌摇头:“宠信说不上,只是太后娘娘时不时会让她陪着聊天,说些昔日旧事罢了。曾经侍候过太后的婢女们,就只有这一个还在,自然比别人不同。太后娘娘自己有主意,不会因为一个老婢女,就偏听偏信的。况且秋嬷嬷也知道分寸,不会在大事上多什么嘴。蜀王被圈禁时,她就是说几句好话,让太后念一念昔日旧情,留蜀王一命。但蜀王再次犯事,皇上决定了要从重处置他,太后不说话,秋嬷嬷也不会多嘴。她顶多就是更加沉默而已。然而,她无夫无子,无家无业,所依仗的只有太后娘娘一人。若是偏帮蜀王府,对她又有什么益处?即使她曾经服侍过蜀王几年,论情份,也终究比不得她与太后娘娘几十年的主仆情谊。因此我才犹豫,觉得她不可能是蜀王府的耳目。”
这倒也是……真要说情份,也是秋嬷嬷与蜀王或者蜀王妃之间有情份,后来蜀王夫妻连带小儿子都死了,只剩下一个蜀王世子,还有卖爹卖弟的嫌疑,秋嬷嬷跟他应该也没什么情份可言吧?
秦含真便道:“这些旧事,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想要查也不容易。而且,既然秋嬷嬷是太后看重的旧人,估计你想查她,就更加难上加难了。咱们还是先观望着吧。反正如今蜀王世子也作不了妖,任他在宫里有多少耳目,如今也派不上用场了。”
赵陌道:“蜀王世子如今被困在府里,出入不得自由,下人们进出采买,还要经过层层搜检,外人也不得入内,确实是没什么让他作妖的机会。只不过……有一件事我始终有些在意。”
秦含真便问他:“什么事儿呀?”
赵陌在意的是蜀王府的隔壁,住着旧日蜀王府的属官顾长史一家。这位顾长史对蜀王相当的忠心,不过本人倒是没什么劣迹罪行。似乎是因为他为人比较迂腐一些,连蜀王都不相信他会帮自己谋算皇储之位,所以不曾让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只让他管些王府内务或是封地政务什么的。也因为如此,顾长史在蜀王府事败后,比较幸运地置身事外。官儿是没得做了,家却没有被抄,总算是安然带着家眷返回了京城来。只是他家老宅似乎是叫族人占去了,他便在如今的地址置办的新家,竟是挨着蜀王府继续住着。哪怕蜀王一家在圈禁的几年里跟他没有半分接触,他也甘之如饴的样子。
秦含真听得叹气:“蜀王有这么大的魅力吗?居然到这时候,还有老臣对他如此忠心?而这老臣居然还是没有参与他谋逆行动的人?这脑子是不是太过迂腐了一点?”
赵陌有些嘲讽地道:“顾长史对蜀王倒是一片忠心,但蜀王对他恐怕并不信任,否则也不至于连一点儿消息都没让他知道了。这位顾长史,其实是当年蜀王就藩开府之前,由太后娘娘亲自挑选的属官,就图他忠诚稳重,为人可靠。他在蜀王府二三十年,一直兢兢业业,然而在蜀王看来,他恐怕更象是京中派来的耳目吧?”
秦含真对此无语。她问赵陌:“你为什么在意这位顾长史住在蜀王世子隔壁?难道这位迂腐的老实人,还能帮蜀王世子做些什么坏事?”
赵陌摇头:“顾长史不久前已经与老妻一起搬到了通州乡下居住,把宅子租了出去,说是要贴补家用。而租住他宅子的人,分成三拨,似乎彼此并不熟悉,但我总觉得……这三拨人都有些不寻常。他们都是壮年男子,虽说都号称是做生意的,但生意人为何要租住那等地段的宅子?满是达官贵人的街区,顾长史不可能不知道规矩,怎能胡乱将宅子租出去了事?”
原来是租客有问题。
秦含真道:“那你可以派人盯着些,看他们会不会有动作。”
赵陌道:“顾长史的宅子说是在蜀王世子府隔壁,其实还隔着一条巷子,巷子里经常有官兵巡视。说真的,若这些人有问题,我还真想不出他们之间要如何接触。”
秦含真随口道:“想要接触很难吗?蜀王世子只是被软禁,在宅子里还是有行动自由的。也许那些租客里有武林高手,可以在夜里飞檐走壁跑过来与蜀王世子秘密见面?又或者是他们悄悄儿挖个地道什么的,那不就能随时相见啦?”
赵陌又是一震,看向秦含真。
第五百三十三章 知错
秦含真是从网络时代穿过来的,别的才能可能不算出众,但脑洞绝对比古人要大。很多时候,她只是随口猜一下,就能给赵陌提供新思路,是他从来没想到过的。这一点,赵陌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对此深有感触。
他佩服无比地问未婚妻:“你是怎么会想到的呢?”飞天遁地什么的,听起来似乎简单,但那是宅门里的闺秀能知道的事儿么?
秦含真只能干笑,她总不能说这都是从各种小说影视剧里得来的灵感吧?正常情况下不都是这样的吗?两拨人马隔着墙想要联系上对方,却又不能让外人知道,那不是在墙上挖洞,就是在地下挖洞了,有技术支持的话从墙上飞过去也行,几种方式各有优劣,端看当事人如何解决而已。还好蜀王世子的行动受限,不能离开那座宅子,又有人在宅子外部日夜监视,否则可以用上的法子还更多呢。
赵陌不需要问太多,只要秦含真一句话,就已经觉得自己大受启了。有些东西,一法通,则万法通。他沉吟片刻,便拿定了主意:“我自己就没必要派人去蜀王世子与顾长史的宅子外头探视了,倒是可以在巡逻的官兵当中寻三两个人告知一声,让他们日夜留意。倘若真有地道或是密道,一旦现了,那就是谁都无法掩饰的罪证了!若是有人本事大,飞檐走壁潜入蜀王世子宅中,那官兵把人拿下的话,说不定还能问到更多的秘密呢。”
这段时间他因为要避嫌,以及弥补先前那一个多月的相思之苦,进宫的次数少了些,如今倒是需要稍稍收敛一下,多往东宫走几趟了。不管蜀王世子想要干什么,肯定要往东宫这边做手脚的。他帮太子殿下多留意留意,兴许能现些端倪。
不管怎么说,皇帝与太子对他挺好的,而目前东宫后嗣有望,虽然太子妃犯起了别扭,但楚家已经受到了限制,太子妃那点儿小情绪小心思无伤大局。这情景正是他所乐见的,更没少为此付出努力。如此大好局势,怎能让蜀王世子钻了空子,暗中破坏呢?
他郑重向未婚妻秦含真解释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并向她道歉:“可能陪你的时间会少了许多。等到成了亲,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秦含真听得双颊热:“这都是什么话?!我难道拘着你去做正经事了?明明是你自己要来的!少拿我去做借口了,赶紧去做你该做的事,尽你该尽的责任。皇上与太子殿下的平安,也是我们家最大的期望呢!”
赵陌嘻嘻一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把责任推到表妹身上的,原是我自己情不自禁罢了。什么无心正事,一心沉浸在温柔乡,都是我的不是。没法子,谁叫我眼里心里,只有表妹,一看见表妹,就把别的事儿都忘了呢?真是该打!”
秦含真听完,就真个打了他。赵陌大笑着跑了,气得秦含真直跺脚,脸上火辣辣一片,回头看见丰儿探头来望,只觉得她定然听见了,秦含真越不好意思,捂了脸跑回房里去了。
丰儿一头雾水地看着姑娘的背影,再回头看赵陌逃走的方向,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她半点没有好奇,反正无论姑娘跟肃宁郡王之间生了什么事,都一定是后者的锅。
赵陌这一去,隔了两天才再次露脸。不过这个频律也算不上什么,秦柏是知道他进宫去了,似乎还领了新差事,而牛氏压根儿就没觉得他来得少了,还道:“昨儿家里做你爱吃的菜,可惜你没赶上。今日有新鲜的豌豆夹和茄子,你四表婶早上跟我说,打算让厨房做些清爽的小菜来下饭呢,再添一色蓑衣黄瓜,把西北那边送来的秦椒切丝,连蒜蓉一块儿拌上,浇些花椒油,味道再好不过了。”
赵陌听得食指大动,笑道:“一听就好吃,那我午饭就在祖母这儿用了。”
牛氏高兴地应了,连声嘱咐厨房那边添菜。没过多久,蔡胜男那边得了信儿,还让人送了熏鸡和凉粉过来,给他们添菜。牛氏看了笑道:“我有好些时日没有吃凉粉了,在京城难寻这样的东西。如今我看媳妇送来的凉粉正宗,可得好好过个瘾。”便让虎嬷嬷亲自去小厨房里调调料,还叫多放些豆腐丝。虎嬷嬷笑着去了,秦柏也眉目含笑,隐隐有些期盼之色。
这顿午饭,秦含真与赵陌陪着秦柏、牛氏吃得满头大汗,却又爽快不已,直吃得肚皮滚圆,才舍得放下筷子。待各自简单洗漱过后,重新坐下来品茶,看着各人的模样,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笑完了,秦柏与赵陌闲聊:“这两日太子殿下可好?今年不曾苦夏吧?”
赵陌道:“今年好了不少。陈良媛做得一手好汤水,时常弄些清热消暑的汤品给殿下品尝,新近又学会了几样小菜,殿下吃着很受用,倒比往年胃口好许多。殿下还让敏顺郡主跟着他一块儿用膳,郡主今年至今都没有过中暑症状。”
秦柏有些惊讶:“那还真不错。怪不得前儿我见到皇上时,他跟我说敏顺郡主的身体有起色,长胖了些许呢。若换了是往年,每到盛夏,郡主只会消减的,等到入秋后,才有所好转。”
赵陌笑道:“陈良媛的厨艺立功不小,太后娘娘还为此特地赏了她,连皇上都很高兴呢。”
牛氏念了句佛:“可见当初选陈良媛进宫,选对人了!不过,既然太子殿下和敏顺郡主只要喝些能调理人的汤水,再吃些小菜,夏天就能过得好些,怎么往年宫里的人就做不到呢?陈良媛才多大年纪?她能有什么大本事?她能做的事,旁人一样能做的!”
赵陌笑着没说话。陈良媛做的事其实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往年太子和敏顺郡主的饮食全都是太子妃管着,除了陈良娣可能会偶尔给太子殿下献个殷勤,邀一邀宠,谁会越过太子妃去多管闲事?今年正巧太子妃告病,敏顺郡主也因为楚家的事与太子妃生了口角,太子妃一时糊涂就罢工了,陈良媛方才得了表现的机会罢了。其实太子妃未必就不想让丈夫女儿夏天过得好些,但年年都习惯了的事,她未必会想要尝试新的东西。这就是惯性思维的坏处了。
秦含真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也同样不打算在牛氏面前明言。她抬头去问赵陌:“太子妃娘娘就这么看着?”看着陈良媛去刷她丈夫和女儿的好感?
说起这一点,赵陌也有些不明白太子妃的想法:“太子妃娘娘近日忙着呢。她正与殿下呕气。好象是她看中了楚家旁支的一个女孩儿,想要让那女孩儿进东宫做个良娣,太子殿下没答应,她就一直缠着殿下,还去太后娘娘跟前求恩典。”
赵陌顿了一顿:“太子妃娘娘说,她先前钻了牛角尖,如今已经知道错了。太子殿下子嗣要紧。陈良娣与她年纪都大了,只怕无能为力,只有一个陈良媛,未免势单力薄。太子妃娘娘也心急着盼太子殿下能早日添子嗣,因此才仔细挑了一个合意的人选,跟陈良媛是相近的出身,相貌、人才都很相近,也是宜男之相。她想让楚家女与陈良媛一同侍候太子殿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更稳妥些。”
秦柏听得皱起眉头:“这不是胡闹么?!东宫即使要进人,也不必急于一时。连人都还没有细细察看过,怎能说纳就纳了?更何况还是楚家的女孩儿!”秦柏也有些生气了,他好歹是太子殿下的舅舅,心里知道外甥身体比一般男子要弱些,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女色伤身,若是陈良媛就能怀上皇孙,那又何必再添一个?就算要添,也得等到陈良媛那边有动静了再说,哪里能象太子妃如今这样,急哄哄地忽然就说要添人?!这个外甥媳妇不是据说一向很贤良么?怎的如今越不着调起来?!
牛氏也觉得十分不以为然:“太子殿下身体又不是很好,有陈良媛侍候他,暂时也够了,再添什么人?就不怕把太子殿下给累着么?!”她瞥见秦含真在这里,也没有说得太明白,只是不停摇头,“太子妃好糊涂,陈良媛怎么也是太后和皇上挑的人,她心里再不喜欢,也该忍着些,好歹过上一年再说要添人的话。况且,还特地从楚家挑人,她图个啥?如果是想要挑个自己人,那即使是要从唐家挑人,也比楚家强些吧?楚家的家教,就叫人信不过!”
牛氏如今还记恨着楚家呢。蔡胜男已经是她的儿媳妇了,她当然要站在儿媳妇这一边。
秦含真则问赵陌:“这是楚正方太太终于说服了太子妃纳楚家女进东宫了?太子妃犯糊涂不奇怪,但太后娘娘心里应该是有数的吧?只要太后娘娘句话,不就得了?先前楚家就曾经受过太后娘娘的训斥,名声扫地,如今由太后娘娘驳回太子妃所请,不是正名正言顺吗?”
赵陌苦笑:“事情哪儿有这么简单?”由于陈良媛算起来是临安大长公主婆家那边的外孙女儿,因此算是太后娘娘这边挑选出来的所谓“自己人”。太子妃从自己娘家的姻亲里选人,也有些这个意思。如果太后偏着“自己人”,却拒绝了太子妃的人选,有些闲话可能就不那么好听了。太后虽然无愧于心,但她其实在很多事情上,都非常谨慎小心,不想引起任何误会。毕竟经过涂家与蜀王府的事之后,她跟皇帝的关系,需要更加小心翼翼地去维持。
秦含真闻言讶异:“难道太后娘娘还能答应太子妃不成?那可是楚家的人呀!”
第五百三十四章 瑜娘
太后当然不会就这么答应了太子妃的请求。她是行事谨慎,想要避免任何皇帝对她、她女儿临安长公主以及她家族的误会没错,但几句闲话的份量,还比不过圣意重要。她在做重大决定之前,当然要先看皇帝是什么意思。&1t;/p>
皇帝没什么意思,儿子后院的事,自然要由儿子去做主。除非儿子被一些旁支末节的东西影响了判断力,影响到了国家与朝廷的局势,他才会插手去管,否则,儿子想要几个女人,想宠哪个女人多些,当爹的用得着多管闲事么?&1t;/p>
只是太子妃那边是软硬兼施,也一再表示自己知道错了,想要悔改,还拿从前太子殿下身体还没好的时候,他们夫妻俩艰难相互扶持度日的过往来说话,太子殿下便有些心软了。他兴许对楚家依旧有些疑虑,但若是拒绝楚家,会让妻子陷入猜忌痛苦之中,那么一个东宫嫔妾之位,也没什么不能舍的。&1t;/p>
楚家女即使进了东宫,也不代表着什么。太子殿下自出生以来,除了在襁褓中受过苦以外,从来都是众星捧月,千娇百宠。哪怕是宫外的人因为他的身体情况,认定他不可能真正掌握实权而对他轻视有加,宫里却从不会有人胆敢逼他去做些什么他不愿意做的事。他不想要宠幸哪个女人,那就算对方是天仙也没有用。他如今又不缺女人,与一个楚家女相比,他觉得安抚妻子更重要些。&1t;/p>
太子殿下的态度如此,太后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她没有真的松口说要让楚家女进宫,只道陈良媛当初被选中时,是被再三考察过,又细细地留意了一两个月,确定其品行举止礼仪都是优良,才得到太后与皇帝认可的。如今这楚家女虽然入了太子妃的眼,但经过询问,太子妃总共也只见过她两次,就算她表现再好,也未必可靠,还得再经过仔细观察考验,才能确定是否有资格成为东宫太子的女人。因此,太后并没有下旨说什么选秀的话,只道楚家有女,礼佛心诚,特旨宣她进宫来陪太后抄经。&1t;/p>
所谓陪太后抄经,只是借口。其实就是让楚家女在慈宁宫中住一段时间,接受各种考察与学习培训,令其早日熟悉宫中礼仪规矩。如果她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可以早日现,然后被赐出东宫嫔妾的候选队伍中去。但如果她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表现处处优良,那便能顺利获得太后与皇帝的认可,成为继陈良媛之后,第二个被选入东宫的秀女了。&1t;/p>
太子妃欣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因为这是非常正常的安排。而楚正方夫人对楚正方那个堂妹的种种夸奖,以及楚渝娘在她面前的完美表现,也令她对楚渝娘怀有极大的信心,认为太后娘娘是不可能挑出楚渝娘什么错的。这样进东宫的楚渝娘,将来她想要抬举对方,册封对方更高的位份,也就顺理成章了。&1t;/p>
太子妃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在楚正方夫人面前,还表示得很高兴,觉得太后、皇上与太子殿下总算正视了她的需求,体谅她的心情,愿意给她更多的保障,维护她正妃的权威与体面了——就算要给太子殿下纳妾,保证太子殿下后继有人,也不能越过她这个正妃嘛,与处处跟陈良娣“相像”、一看就不可靠的陈良媛相比,自然是她这个正妃亲自挑中的人选更合适些。她又没有从娘家唐家挑人,并不是私心使然,完全是因为楚渝娘很出色,她才看上了的。&1t;/p>
楚正方夫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他们夫妻俩对这个结果当然不满意了。就算楚渝娘只是在慈宁宫里住上一两个月,天知道这段时间里会出现什么变故?在他们看来,楚渝娘论容貌性情,都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也已经熟记了宫中礼仪,行事不会出什么差错,但再稳妥的人选,也挡不住有人挑刺。万一太后对楚家怀有偏见,鸡蛋里挑骨头怎么办?谁也不能担保楚渝娘不会出岔子。&1t;/p>
更重要的是,楚渝娘的出身有问题。如今他们是把楚渝娘过继给了家族里另一支堂亲,后者前些年一直在外任上,近期才回京,而且还有过一个与楚渝娘同龄的嫡女,只是幼年时在外任上夭折了而已。这正好可以掩盖住楚渝娘真正的身份。为保万全,他们还将那一支堂亲的几个年少子女都送到了别处去,以免有人泄露口风。做了如此周密的准备,按理说楚渝娘的身世是不会暴露的。可世上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人现了呢?&1t;/p>
夜长梦多。楚渝娘早一日确定了在东宫后院的身份地位,早一日怀上皇孙,楚正方夫妻俩才能真正放下心来。&1t;/p>
可是太子妃不认为这样的结果有什么不好的,楚正方夫人也不可能逼她再去生事,那只会令太子妃生疑。楚正方夫人再一次确定了太子妃的不可靠性与不确定性,心里想要在东宫后院里拥有真正属于楚家的靠山的念头,则是越坚固了。出宫回家后,她与丈夫楚正方谈了一晚上的话,又嘱咐了楚渝娘许多事,终于在两日之后,郑重地替楚渝娘打扮一新,为后者备上必需的行李,再交给楚渝娘现任的“父母”,将人送进了慈宁宫。&1t;/p>
而一直在观察留意楚家送女入宫一事的秦含真,也从赵陌那里,拿到了关于慈宁宫新来娇客的资料。&1t;/p>
她看着资料上楚家女的姓名岁数,还有不知赵陌从哪里弄来的白描画像,不由得感叹:“这个楚瑜娘,生得似乎真的与陈良媛有几分相象呀,五官看起来倒是要娇美许多。不过她年纪比陈良媛要小一点儿,论起家族子嗣繁茂嘛,楚家也跟陈家没法比,只能说还过得去而已。如果她不是楚正方的堂妹,堂嫂又格外受太子妃的宠信,恐怕未必能选得上。”&1t;/p>
赵陌则道:“太巧了。楚家怎么会恰恰好有这样一个人选?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来。”&1t;/p>
秦含真问他:“你见过这个楚瑜娘没有?她真的有资料上显示的那么出色吗?不但才貌双全,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觉得楚家不象是会如此精心教养女儿的家族,她又只是旁支出身——资料上说,她父亲只是太仆寺从七品的主簿而已吧?还不是进士出身的。”&1t;/p>
赵陌已经调查过这一点:“是武举人出身。不过她父亲事实上是去年才调到太仆寺的,先前在外任上十几年了,考中武举人后就授了官,在外任上一度做到正六品,差一点儿就升从五品了。但她父母似乎是在外任上吃够了苦头,无论如何也不想待下去了,心急着要回京城来。为了能顺利回京,宁可将就一个品级低许多的职位,因此他如今才会仅是从七品的太仆寺主簿。当然,有楚家做后盾,他在主簿位上任满之后,想要再升迁,应该很容易。楚家有另一房族人,也是与他同在去年调回京城的。那一位回京后刚开始只是正五品,如今已经升了从四品,在京城也可以称得上登堂入室了。而楚瑜娘若真的能顺利入东宫,不管是否得宠,皇家也会给她父亲一个恩典的。”实权是不会有的,但品阶还可以提一提。当年陈良娣、如今的陈良媛,也是同样的待遇。&1t;/p>
秦含真不由得哂道:“那真是幸好了。如果楚瑜娘不是从七品官的女儿,而是那个从四品官家的,只怕一入东宫,就能把陈良娣陈良媛都一并压下去了吧?到时候太子妃娘娘再提要封她做个良娣,也没人可以说什么了。如今她倒是还能跟陈良媛平起平坐。东宫多一个良媛,也影响不了大局。”&1t;/p>
赵陌想了想:“说起来,前些时候朝上不是一直有言论,认为太子既然要纳新宠,就该从世家女或是高官显宦的人家里挑人么?说是那样人家出生的女儿,比寻常良家女更有资格诞育皇嗣。我觉得这种闲话象是某些有野心的人家放出来的,稍为打听了一下,却现这事儿可能跟楚家有点儿关系……但楚家最终送进宫的,只是个从七品官的女儿而已。他家官位比较高的几房族人,都没有合适的女儿了,虽有尚未许人的闺女,容貌也比较平常,不比这个楚瑜娘出色。那当时楚家好好的掺和到那种流言中去,是想做什么?”&1t;/p>
秦含真诧异地笑道:“不会吧?还真是他家放出来的风声呀?我听你说起,楚家有意送女入宫时,就怀疑过那些流言会不会是他家放出来的,毕竟有楚老侍郎与楚正方在,楚家也算是高官显宦之家了,但旁支的女儿可不算数。如此造势,他们图什么?难道他们还打算,一旦皇上松了口,真个挑选高官显宦之家的女儿了,还能把楚瑜娘记在高官堂亲家的名下,算作高官之女,送进东宫去吗?”&1t;/p>
赵陌也想不通,笑道:“楚正方没那么蠢。楚瑜娘这么大一个人,又不是什么平庸不显眼的人物,就算名声不显,亲友俱在,还能认不清她是哪一房的女儿?怎么可能随便就认养到别房名下呢?”&1t;/p>
秦含真随口道:“难说,毕竟楚瑜娘一家才从外任上回来不久,她又好象不怎么参与京中闺秀间的交际,外人谁能说得清呢?说起来,她还真是够低调的。楚家其他姑娘,我都有在各种场合里偶遇过,独独这一位,此前连名字都不曾听说。忽然说有这么一个人在,我还纳闷她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呢。”&1t;/p>
赵陌怔了怔:“你们闺秀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么?即使是在这两年之内?”&1t;/p>
秦含真摇头:“没有呀。说起来她年纪也不小了,如果不是要进宫,那真是早就该开始说亲的年纪,怎么不见她父母替她相看?难道她家里人早就存了要送她进宫的心吗?”&1t;/p>
赵陌皱了皱眉头,陷入沉思。&1t;/p>
第五百三十五章 打听
赵陌好象发起了呆,秦含真替他添了半杯消暑的凉茶后,才发现这一点,便轻轻推了他一把:“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到什么了?”
赵陌回过神来,皱着眉问:“秦表妹,照你这么说,这个楚瑜娘……果然有些不对劲儿!”
秦含真眨了眨眼:“你是指她之前名声不显,又太过低调了吗?我觉得你最好先另外找人打听一下,再做判断。因为我本人不太热衷于交际,在京城里有来往的人家也不多,更加上我们家的情况,平日有来往的圈子跟楚家未必重合,兴许有别人认得她,只是刚好没跟我遇到过罢了。”
赵陌却淡淡地道:“可是楚家其他几位姑娘,表妹都是见过的。这个楚瑜娘即使是回京不久,也有一两年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哪怕是为了说亲相看,也没有藏在家里不许见人的道理。若是楚正方早就存了要将她送进东宫为妃的打算,那就更不可能不让她出门见人,反倒会早早带着她出入皇亲宗室人家,好替她扬名。如此,先前太后娘娘挑中陈良媛的时候,就不会把她漏过去了。这一回,太后娘娘与皇上之所以觉得太子妃挑人挑得太过突然,就是因为她挑的这个楚瑜娘声名不显。太后娘娘的老习惯,对于不清楚底细的闺秀,素来是很冷淡的。”
秦含真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很古怪了:“这么说也对……难道之前两年,她是生了病,还是有什么不方便见人的原因?还是早早就定了亲事,所以用不着出门交际,如今亲事作罢了,才想要进宫的?不对,如果是退了亲的姑娘,宫里很可能是不会选中的。如果是生了病,那现在是不是身体健康就很难说了,太子妃娘娘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那这个楚瑜娘身上果然是有秘密吗?”
她问赵陌:“你是不是要去打听一下?”
赵陌道:“我自己去打听,可能有些犯忌讳。明儿我去一趟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好了。若是太后有吩咐,我替她老人家分忧,便是应尽的孝道了。”
秦含真睨他一眼,明白他是想要给自己找个名正言顺的名头,撇嘴一笑,也不说什么了。
赵陌次日顺利地从太后娘娘那里揽下了这个差事,还做得十分自然而然,看起来就象是太后想要找人办事时,恰好见到他了,就随手指下来的一般。与他同时领差的还有休宁王妃婆媳俩,分别从外界与女眷圈子里打听楚瑜娘的情况。
楚瑜娘进宫两三天了,太后冷眼瞧了这两三天,一时也挑不出这姑娘有什么错来。除了是楚家出身,以及太子妃自作主张挑中的人以外,这姑娘也算是不错了。在很多人眼中,她与陈良媛若不提家世,只论本身的素质,几乎是势均力敌的,陈良媛的宜男相更明显,但她的容貌更出众。若换了是在正常选秀时出现在太后面前,太后有很大可能会挑中她。毕竟东宫里一妃一良娣,都有些年老色衰的意思了,太后娘娘也会疼孙子,想要给他添个美貌的解语花的。
然而,楚瑜娘既然是楚家出来的,太后如今又正恶着楚家,更不喜太子妃行事,对楚瑜娘自然就有些迁怒了。她不相信楚家真会歹竹里出好笋,就想着一定要挑出楚瑜娘的错来,若是后者本身没问题,那就从家人那边挑。挑出了错,太子妃那边就能交代过去了,也省得太子妃成天猜忌她这个老祖母,怀疑她是故意在太子身边安插临安长公主家里的亲眷,好为闺女女婿铺路。
赵陌领了差事,就先往皇帝那儿报备过了,方才放手去打听。休宁王妃婆媳俩则是出宫回家后,就开始四处串门子。女眷们的事,按理说找女眷们打听就够了。谁家有个出嫁年纪的闺女,养得这么如花似玉的,还会打听不出来?楚瑜娘本人低调不出门就罢了,她母亲,她的姐妹们,她外祖家的亲友,叔伯家的其他女眷……总有人知道她情况的。
可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
休宁王妃见到了楚瑜娘的母亲,但那位主簿太太说起自己的女儿,就眼泪汪汪地,似乎十分伤心难过的模样。休宁王妃猜测她是舍不得女儿入宫,那样母女俩要见面就难了,便随口安慰了她两句,让她放心,若是楚瑜娘能得贵人青眼,做母亲的想进宫去看看女儿,还是不难的。陈良娣的母亲与嫂嫂、姐妹,就每个月都能见她一回。
休宁王妃当真是一片好心,可楚主簿的太太听了她这话,反倒越发不停地掉眼泪了。在场的其他楚家女眷就替她辩解,道是她最疼爱这个女儿,从小如珠似宝的,猛地一分开,心里就难过得很,等习惯就好了,云云。休宁王妃也不是不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但仍旧觉得楚主簿太太太过夸张了。如今楚瑜娘能不能进东宫,还是未知之数呢!太后与皇帝明摆着不喜欢她,太子殿下也不大热络,只有太子妃一力支持罢了。若是楚瑜娘出了什么差错,没能进宫,她母亲就可以跟女儿长长久久地团聚了,这么早就伤心掉泪,也太心急了点儿。
况且,又不是皇家逼着她送女入宫的,楚家想要求富贵,还装出这副模样来,恶心谁呢?!
休宁王妃不太高兴,转头找楚家其他女眷打听,上至楚正方夫人,下至旁支的晚辈媳妇,对楚瑜娘都只有夸奖的话,仿佛这姑娘从头到脚都闪着金光,完美无缺。但休宁王妃是什么人?能轻易相信么?只觉得这众口一词,都是事先说好了的,楚家这是铁了心要把楚瑜娘送进东宫去呢。
休宁王妃又派几个儿媳妇从侧面打听楚瑜娘的消息,比如她从小到大的性情如何?有什么喜好?可生过什么病?跟哪家姑娘交好?诸如此类的。休宁王妃久经世事,赵陌都能发现的问题,她自然也发现了。楚瑜娘在京城名声再不显,这等美人在正该说亲的年纪里,没道理无事就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的,楚家其他姑娘也不在人前提起她,到底是有什么秘密呢?
可休宁王妃的几个儿媳都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楚家人是真的把楚瑜娘藏得挺紧的,亲友们顶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但见过她的少之又少。就连她外祖家那边的亲友,也只是小时候见过她几回,自打她随父母去了外任上,便再也没见过面了。她也没什么闺蜜或朋友。而她的兄弟姐妹们,除去两个年长的兄弟在京城家里以外,其余的都恰好在外地走亲戚,并不在京城。
在这方面,楚正方夫人那边也给出了一个解释,道是楚瑜娘自小性情文静,不爱交际,更喜欢待在家里静静地看书做针线,因此才会很少出门。至于她一直没说亲,则是因为她母亲太疼爱女儿了,舍不得女儿太早出嫁的缘故。
听起来似乎说得通。休宁王妃也见过楚瑜娘,知道她当得起“性喜文静”这四个字。她对这姑娘也没什么偏见,还有几分喜欢,只是对楚家却没什么好感。私下对太后复命的时候,她还道:“臣妾瞧着,这瑜娘的母亲,只怕是不愿意让女儿入宫的,但楚正方夫妻一力主张,楚家其余人也跟着怂恿,她家再不愿意,也无可奈何了。这瑜娘还不敢在娘娘面前说实话,其实也算是个可怜人了。”
太后对休宁王妃的话不置可否,只道:“广路还没有消息。他从前办差倒是爽利,怎么如今倒拖拉起来?”
休宁王妃笑道:“臣妾就是寻楚家女眷及亲友打听打听,不费什么事儿。广路只怕要打听的地方就多了去了,怎么可能这两三天的功夫就有结果?太后娘娘放心,广路办事,一向是再稳妥不过的。”
而事实上,再稳妥不过的肃宁郡王殿下,如今正在永嘉侯府里吃未婚妻亲手做的凉粉呢,并不象是十分忙碌的模样。他一边吃,一边跟秦含真哂道:“楚家人肯定事先做好了准备!他家的人,还有相熟的亲友,不是不知道楚瑜娘的事儿,就是众口一词,好象把人当傻瓜了似的,以为这么说就能让所有人相信。”
秦含真一边给他添消暑的凉茶,一边问他:“光凭这个,可不能取信太后与皇上,你难道就没查出点切实有用的证据来?”
赵陌想了想:“倒也不是没有。我手下的人打听到,楚瑜娘的外祖家有女眷提过,她小时候生得很象她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可如今她与她母亲却生得完全不一样。此外,还有个旁支的老太太,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问起她家的嫡长女不是小时候夭折了么?怎么养了这么大,还能嫁人了?不过旁人都说她是记错了,记成了别家的女孩儿。还有,我的人寻曾经进过楚瑜娘家内宅的妇人打听过,都说那宅子里并没有楚瑜娘的院子。她姐妹们都有,哪怕是两三个人合住一个院子呢,但并没有给楚瑜娘留住的地方。还有人说,这姑娘其实是一直跟着楚正方夫妻住的,并没有跟家里人住在一起,平日还要跟着楚正方夫人请来的嬷嬷学规矩呢。”
秦含真挑了挑眉:“听起来是楚正方夫妻俩早有预谋,可是……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呢?”
赵陌笑了:“确实有些不对劲,这个姑娘……好象不是她父母的女儿一般。当然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未必做得真。只不过……楚家早年曾经结过一门姻亲,恰好就是蜀王府的那位顾长史。楚正方的亲叔叔娶了顾长史的女儿,又往蜀地做了几年官,可惜在上京述职途中,坐船溺亡,妻子随后也跟着去了。我听说他们有一个女儿,但目前下落不明,已经派人去通州去寻顾长史打听了。若是打听出来的结果,正如我所想的话……”
秦含真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楚家这是要欺君吗?”
第五百三十六章 弱点
楚家是不是欺君,目前还不清楚,但楚瑜娘有点问题是肯定的。
没两日,赵陌派到通州去寻顾长史的人回来了。顾长史承认有个外孙女儿是姓楚的,但没在京城,也没交给楚家人抚养。照他的说法,自打从蜀地被革了职,回到京中后,楚家就当作没他这门姻亲了,从不往来。他女儿女婿又是死了好几年的,除了一个外孙女儿,跟楚家也没什么关系了。楚家那边因为嫌他晦气,对他外孙女儿也相当冷淡。他外孙女儿长到要说亲的年纪,楚家也不上心去照管。
顾长史夫妻俩一商量,觉得不能耽误了孩子的终身,就把外孙女儿交给儿子媳妇,带到外任上去了。毕竟顾长史家的情况摆在这里,若是在京城给外孙女儿说亲,只怕知道她底细的人都看她不上,在儿子的任地里说亲,好歹还能遇上个不知根知底的人家,把人娶过去。等她在婆家站稳了脚跟,又生了孩子,就算家世暴露,也不怕会被婆家赶出来了。
这话是真是假,只有顾长史夫妻俩知道了。他们儿子在陇东那边的一个县做教谕,距离京城二三千里地,就是要去打听,也不是几天能得到消息的。
虽然顾长史的解释似乎相当合情合理,但赵陌就是觉得他的话不尽不实。
他私下跟秦含真道:“我先前不是派了人去盯着蜀王世子府与顾长史京中的宅子么?暂时也看不出租住了顾家宅子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白天夜里也没听见挖土的动静,要么就是我想多了,要么就是他们已经挖好了地洞,如今没有再挖下去了。不过,我让人在周围打听那两处宅子里的事儿,倒是打听到一个消息,似乎隔上十天半月的,就会有一辆马车到顾家来拜访,每次都是直接进门去,车里的人从来不在门前下车,让人看到是谁。那车虽然不大起眼,赶车的车伕与跟车的婆子却不是寻常人家的打扮。那一片住的人家大都是在朝上有官职的,家中门房下人长着一双利眼,认得那定是大户人家的仆从,还有人认得,那个车伕是楚家出来的。若是这马车里的人是楚家人,前来探望顾长史夫妻,那他跟顾长史是什么关系呢?”
秦含真想了想,就开始分析:“顾长史说自己是蜀王府旧属,所以亲友们都避着他,不与他来往。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定期来探望他的,肯定是关系极好的亲友了。而每次都坐马车进入大门后才下车,这证明马车里的人不想让外界看到自己是谁。若不是女眷,那就是身份比较敏感?”
赵陌说:“马车是普通的马车,放在楚家,一般是有体面的仆役婢女出门才会坐的。”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道:“再有体面的仆役婢女,出面时既要坐车,又有车伕和婆子随行,他的身份也低不到哪里去,而且肯定不会瞒着主家行事,否则他就不会用楚家的车和人手了。我看他如果不是楚家的某个主子,就是奉了楚家某个主子的命去看望顾长史。可是楚家跟顾长史的关系虽然是姻亲,维系姻亲关系的两位当事人却都已经去世了,只剩下一个孙女罢了。如果楚家真的不养活这个孙女,就更不可能搭理孙女的外祖父。如果这个孙女儿是交给外家抚养,还跟着亲舅舅去了外地,那楚家就更没有理由去看望顾长史了。我认为那车上的人不是顾长史的外孙女儿,就是他外孙女儿派去的人。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人应该是在京城的,那顾长史又为什么说,她往陇东去了呢?”
再严密的谎言,也会有破绽留下。赵陌与秦含真一分析,都觉得顾长史在说谎,而他一个免官去职的蜀王府旧属,都落魄到要搬到通州乡下度日,把家里的宅子租出去补贴家用了,还有什么必要撒谎呢?再回头想想这楚瑜娘跟她“父母”亲人的关系,以及她过于低调沉默的过往,这其中的问题就越发明显了。
赵陌决定要派人去陇东打听清楚:“我就不信了!倘若陇东那边找不出一个楚氏女,那么宫中的楚氏女就来历存疑!哪怕顾长史家是清白无罪的,楚氏女的父母也早早去世,不曾涉嫌参与蜀王府逆案,楚家如此隐瞒此女身世,送人入宫,就够犯忌讳的了。东宫里多一个良媛,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个良媛若是靠欺瞒哄骗太子妃,才在东宫挣得一席之地,就算太后与皇上不说什么,太子殿下也绝不会容许!”
从京城派人去陇东打听一个深闺女子,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但是赵陌不在乎。他有人,有钱,如今还有太后指令的名头在,把事情查清楚了,只会有功,不会有人觉得他多管闲事。他为什么不呢?哪怕是为了解开心头的疑惑,他也不想就这么放过楚顾两家人。就算查到最后,什么都没查到,白折腾了一场,那又如何?肃宁郡王殿下折腾得起!
秦含真对于他的决定,没有半分反对的意思,反而十二分的赞成:“没错!应该去查清楚的。也不知道楚家打着什么主意,既然费那么大的功夫,还冒风险去骗皇上一家,也要将楚瑜娘送进宫,说不定有什么大阴谋呢!你尽力把事情查清楚了,才不辜负了太后、皇上和太子殿下一直以来对你的器重和信任!”
秦含真,其实也是个较真的姑娘。
小两口也没跟长辈们商量一下,就做了决定。赵陌派人去联系手下商队的人,秦含真则吩咐李子,在家中下人里找了几个曾经往米脂那边来回走过几趟的家人,让他们去领路和沿途打点。不管怎么说,永嘉侯府里的下人,对西北一带,还是比较熟悉的,必要的时候,也能联系上能说得上话的人家呢。要打听宅门里的女孩儿,光在大街上找人可不行,少不得要往别人家的女眷群里使点儿力气呢。
赵陌前脚派了人出京,后脚就回慈宁宫复命了。他当然不会把没证据的猜测往上报,只将自己打听到的一些表面情况告诉了太后娘娘。总的来说,就是楚瑜娘这位姑娘确实很文静不假,几乎不出门与人交际,甚至跟亲友们也没什么往来。比如她外祖家,小时候她还在京里时,是常往外祖家去的,十分得宠,但回京后她就几乎没去给长辈们请过安了,也就是进宫前不久,才由她母亲领着,去给她外祖父母磕了个头。她外家的人都说,她瞧着与小时候相差太远了,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截然不同,简直就象是换了个人一般。还有外家的长辈,因为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一度误以为她早已夭折了呢。
这些都是大实话,赵陌没什么可隐瞒的,也没有添油加醋。太后听了之后,就有些不满意了。
明明楚瑜娘这姑娘,多观察几天后,她还觉得不错,如今赵陌报上来的情况,却又暴露了楚瑜娘的一个致命弱点:太内向,不擅交际。
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的性情行事都不能说是好的,更何况官宦人家的女孩儿,总是要嫁人做主母的。连门都不爱出,与亲友们也不往来的女子,如何担当得起一家主母的责任呢?况且,再内向,也没有待至亲的外家如此冷淡的道理。对亲外祖父母,都不能全了礼数,如何能指望她将来能敦睦亲友?
太后觉得平日观察楚瑜娘,不象是内向到不擅交际的样子,明明挺会说话,也挺会讨人喜欢的。可是赵陌打听来的消息不假,跟休宁王妃报上来的情况是对得上的,那楚瑜娘疏于亲友来往,不是对亲友无心,就是本性确实如此,却在进宫后装作知礼懂事的模样骗人了。无论是哪一种,太后都不喜欢,觉得这样的女孩儿,还是别塞给太子殿下的好。
太后对楚瑜娘的态度冷淡了一些,甚至向身边的亲信透露出口风,觉得有必要另外再挑一个合适的姑娘,在楚瑜娘落选之后,可以拿来顶替,免得太子妃又有闲话了。这一回,为了堵住太子妃的嘴,可以从唐家又或是唐家姻亲人家里选人,但楚家却是不能再纳入考虑了。
秋嬷嬷偶然过来陪太后说话,问起楚瑜娘是否有什么地方惹恼了太后,太后就随口说了原因。秋嬷嬷笑道:“原来如此。其实太后娘娘是太疼爱太子殿下了,因此给殿下挑人时,才会如此仔细。其实如今是给太子殿下挑一个良媛或承徽,又不是挑太子妃,哪里需要长袖擅舞的姑娘呢?在东宫为妾,只要老实知礼、好生养就够了,内向一些也有好处。不爱出门,说不定还能少淘气些呢。”
太后顿了一顿:“这……”她承认秋嬷嬷这话有理,只是她对楚瑜娘的不满不仅仅是这一点,“可这个瑜娘对外家也太冷淡了,哪怕将来不指望她能做什么交际,好歹也要能帮着太子妃一些。若是有别的好人选,哀家又何必非得将就她呢?”
秋嬷嬷笑道:“可是太子妃娘娘,就是看中她了呀!”她压低了声音,“说不定这姑娘的种种不足之处,太子妃是心里有数的。就是图她这上不了台面的模样,日后清静。毕竟……太子妃娘娘只是想要借腹生子罢了,哪里是真想要什么帮手呢?”
太后不说话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探问
赵陌等了几日,都没听到慈宁宫那边有新的动静。
楚瑜娘依然留在宫中,陪太后抄经礼佛,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只除了太后对她的态度冷淡了些。但太子妃似乎很喜欢她,每隔三两天总要召她过去说话。从宫里人的态度与口风推测,楚瑜娘入东宫为妃,似乎已经有了八分准,如今再留在慈宁宫里,不过是为了走程序而已。
赵陌心里讷闷。他虽然不曾向太后报告楚瑜娘身世的诡异之处,但只冲她素日的行事习惯来看,就知道她一定不合太后的意,随便找个借口,也能把人给打发了。太后却没有动静,难不成那楚瑜娘果真本事了得,能把太后哄得服服帖帖的?
赵陌虽然郁闷,但也没有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陇东那边一时半会儿的没有什么消息传回,京城里的种种线索又份量不够,他现在就算跑到宫里去,告诉太后、皇帝与太子,楚瑜娘有问题,楚家涉嫌欺君,没有证据,也证明不了什么,反而会让自己陷入麻烦的境地中去。
他还是先暗中收集证据吧,楚瑜娘如果当真有幸成为了太子殿下的女人,也做不了什么。太子殿下从来就不是好色之人,楚瑜娘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让太子殿下为她犯糊涂。大不了到时候把证据呈给太子殿下看,让太子殿下自行处置就是民。宫里想要不引起任何人怀疑地让一个人消失,其实并不难。也许太子妃娘娘会觉得难过,但相信太子殿下会有办法安抚住她的,大不了允许她日后再挑一个靠谱些的良媛就是了。
赵陌继续派人留意着蜀王世子府与顾长史家周围的动静,顺便再派了几个人去盯楚家,然后就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了。他如今也是很忙的,别看他好象三天两头就往未婚妻家里钻,其实为了自己的婚礼,他可以说是每一天都没有闲着。
赵陌没有闲着,秦家自然也不例外。在他忙着调查楚瑜娘的同时,秦家这边已经正式给秦简与余心兰定下了婚约。紧接着,唐家那边也完成了唐涵与秦锦华之间的文定仪式,把聘礼送到了承恩侯府。承恩侯府双喜临门,一连半个月的时间里,全家上下都是欢欢喜喜的。
正因为全家都正欢喜着,秦幼珍提出不放心丈夫卢普与长子卢初明留在长芦,无人照顾生活,要带着小儿子先行回去团聚,等到秦锦华出嫁前,再往京中来喝喜酒时,许氏哪怕是满心不愿意,也没法提出反对意见来。秦幼珍的借口足够光明正大,她没有阻止的理由,只能闹起了老人家的任性脾气,拉着卢初亮,坚决不肯放他走。
卢初亮都有些懵了,不过他想到许氏一向很疼爱他,事事都想着他,还把他的生活照顾得十分周到,也不忍心拒绝老人了。他跟他母亲秦幼珍说:“外伯祖母舍不得我,我就在京城多陪她一个月好了。等到母亲下回来喝喜酒的时候,我再与您一起去长芦,也是一样的。”
秦幼珍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心里分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没法跟小儿子说实话。无奈之下,她只得看向许氏,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既然如此,这孩子就拜托伯娘了……”事实上,她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定,下回上京时,一定要把长子卢初明给带过来,尽快定下婚事,免得许家孝满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近了,她还要成天担心伯娘哪一日就要提出过分的要求来,她想要拒绝,也怕伯娘不肯原谅,骂她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不想做白眼狼,可更不想让丈夫儿女为她欠下的恩情牺牲。她宁可奉养伯娘终身,也不愿意娶一个许家女做儿媳,除非许岫嫁过来后,能真正与娘家人断开联系。
许氏扣下了卢初亮后,秦幼珍终于顺利离开了京城。但这只是暂时的,秦简与秦锦华的婚礼,她不可能缺席;秦含真出嫁,她更是要进京贺喜;甚至是秦锦春出嫁,她可能都要露个脸,不象当初秦锦仪嫁入裴家时,由于婚事决定得太过匆忙,她还是事后才得了信,打发人给秦锦仪送了一份贺礼过去,顺道在裴家人面前抬高了秦锦仪的面子。秦锦春嫁的是蔡家人,秦幼珍女儿就在蔡家做儿媳,她同时是男女双方的姻亲,不露个脸,就显得太失礼了。
就是因为知道她跑不了,过几日还得回京城来,许氏才会放她走人。这一点,连姚氏都看出来了,心中十二分的不以为然,私下与妯娌们闲谈时,还拿这事儿吐嘈过婆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秦家三个房头的几个儿媳妇,就有了时不时聚会闲聊的习惯。妯娌几个轮流做东,也不必大摆宴席,哪怕是香茶数盏,再添两盘干果,也算是一回东道了。姚氏、闵氏、蔡胜男与小冯氏四个,身份相当,各自担着中馈大任却又有那么一点儿空闲,哪怕是商量正事儿的闲暇时说说家常话,也是一种放松的好方式,顺带还能加强四人之间的情谊,把先前的那一点生疏与嫌隙都给抹了。
在这样的聚会里,丫头婆子们一律不会在场,四人中无论是谁说出来的话,其他人也不会泄露给长辈们知道。这给了她们一个可以放心说心里话的场所,运气好的话,还能从妯娌处得到意外的帮助。比如姚氏给女儿准备嫁妆的时候,就从蔡胜男处借阅了秦含真的嫁妆清单,哪怕她不可能照着那张清单给女儿备嫁,好歹也可以做个参考不是?
正因为蔡胜男给清单给得爽快,还给姚氏出了不少切实有用的好主意,姚氏如今对蔡胜男是越发和气了。相比于闵氏的闷性子与小冯氏的出身低见识少,以及二房小薛氏的软弱,姚氏觉得只有蔡胜男是妯娌中唯一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那一个。先前那点儿轻视早就没有了,她如今跟蔡胜男是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吐嘈婆婆的话,她都敢放心大胆地跟对方说。反正对方嘴紧得很,不该外泄的话,是绝不会传出去的。
蔡胜男对此一律微笑以对。姚氏的许多话,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若是姚氏的话太过偏颇了,她还会帮着劝解两句。但姚氏如果钻了牛角尖,她也不会强行改变对方的想法就是了。
这一日,妯娌四个又聚在一处说话。这一回,仍旧是为了秦锦华的嫁妆。姚氏一心要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在看见秦含真的嫁妆清单后,就更加坚定了要给女儿准备十里红妆的心思。然而这种事哪有她想的那么容易?承恩侯府又不是有金山银山,况且秦简的婚事紧接着就要开始做准备了,底下还有庶出的秦素与秦顺将到说亲的年纪,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怎么可能都花在秦锦华一人身上?为了花尽可能少的钱去换取尽可能丰厚的嫁妆,姚氏已经做了三回东道,请妯娌们给自己出主意了。
这时候,二房的小薛氏也赶了过来。她是住得远,又来往得少,才没有参与妯娌们的每一次聚会,然而今日她是特地过来求助的。
她先告诉了一众妯娌们:“春姐儿跟蔡十七的婚事正式定下了,蔡家刚刚给我们送了聘礼过来,婚书也有了。如今就等年底春姐儿及笄了。”她顿了一顿,“蔡家那边……似乎急着给蔡十七娶媳妇。蔡三太太问我,能不能赶在年前办喜事?若是觉得太赶了,年后也行,最好是能赶在开春之前完婚……”
小薛氏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蔡胜男一眼。蔡胜男没有动作。
姚氏则是面露疑惑之色:“先前不是说好了,明年完婚的么?虽说开春之前就办喜事,有些赶了,但也不算离了格儿吧?大嫂子是觉得有不妥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薛氏吞吞吐吐地,“蔡十七他……好象刚刚升了官儿,调到辽东那边做一个千户。虽说是升职了,这么年轻就成了千户,军中少有,可是……我听说辽东那边不大太平,有些担心蔡十七他……他会有危险!”
蔡胜男看向小薛氏:“大嫂,既然是升职,那就是好事儿。本朝几十年没有大战了,调到哪里去不是一样的呢?辽东离京城近些,跟西北相比,似乎也富庶一点儿,就是冬天苦寒,但日子未必过得差。大嫂担心女婿,这是人之常情,但好好的,怎么会觉得他有危险呢?边军自然不能说全无危险,但军伍中人,若不冒险,只靠熬资历,什么时候才有出头的一日?十七仕途顺利,大嫂原该为他高兴才是呀?”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小薛氏欲言又止,半晌,才支支唔唔地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话,“蔡十七既然被调去了辽东,就算明年能赶得及回京完婚,那婚后春姐儿怎么办?是留在京城守着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跟夫婿团聚,还是……要跟着一块儿去辽东受苦呢?”
她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亲闺女呀!
第五百三十八章 忧虑
也难怪小薛氏这般忧心,如今她满腔母爱都放在小女儿秦锦春身上了,一心盼着秦锦春能过得好。能说成蔡家这门好亲事,她自然是高兴万分,可是,如果嫁得高门大户的代价,就是从此母女分离,小女儿还要去苦寒之地受罪,又要冒着守寡的风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小薛氏宁可小女儿嫁得平凡一些,平平安安一辈子,夫妻白首偕老就好。
然而她这番心事,在座的妯娌们不是个个都能理解的。
小冯氏安慰她:“城卫的差事虽然好,但蔡十七若是一直跟在蔡世子身边做跟班,也难有出头的一日。调去边军驻守几年,只要立了功劳,想要调回京城来,将来高升也就容易了。蔡十七背靠着云阳侯府,不愁无人赏识,缺的只是资历和功劳。云阳侯给侄儿安排这么个差事,就是有心要栽培他呢。大嫂放心,边军听着危险,其实一年到头,也遇不上几回敌袭,来的都是小拨人马,大军一出动,没两天就能平息了。我在大同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初时还挺害怕的,没想到敌人连大同城的城门都没摸着,就被剿灭了,叫人白担心一场。我们五爷倒是花费更多的时间在练兵上,一年都未必能遇上一回敌袭呢。听说榆林那边的战事会多一些,但也都是零零星星的小战罢了。”
蔡胜男也道:“正是如此。别看十七只是云阳侯的远房侄儿,但他自小在云阳侯府长大,说他是云阳侯夫妻的亲子,也不过如此了。蔡家长辈们都十分看重他,不会给他安排特别危险的去处的,还等着他将来成长起来了,可以成为蔡家的顶梁柱呢。况且,不但蔡家,就连闵家、马家等等,真正想要在军中做出一番成绩来的子弟,谁不是要往边镇走一遭的呢?留在京中固然是舒适太平,但靠着熬资历升上去,熬到头发花白了,也未必能有四五品,哪里及得上边城回来的将领们风光?不说我们世子爷,就是五爷,又何尝不是如此?人人都是走这条路的,大嫂也不必担心太过了。”
姚氏则笑着推了小薛氏一把:“有这么出息的女婿,你还愁什么?只等着他给你家四丫头挣个诰命回来就是了!女婿如今的官位,论品阶就已经在大伯子之上了,你们家四丫头的风光,还在后头呢!”
闵氏则说:“要是四丫头害怕边城危险,大不了就留在京里看家,不跟着去辽东就是了。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除了领军的将军一定要将家眷留在京城以外,寻常武官带家眷守边,或是留妻子在家奉养公婆,都是常事。只不过年轻夫妻分开两地,时间长了,关系疏远了事小,万一蔡十七年轻人火力大,一时没憋住,找了个妾室通房,那就麻烦了。到时候只怕婆家那边的长辈,也不会帮四丫头说话的。因此她成亲之后,最好还是跟着蔡十七过去,照顾男人的衣食住行是一回事,帮着打点官场上的往来交际,也能给男人省下许多功夫。”
秦家的几个媳妇,闵氏出身将门,蔡胜男与小冯氏都有多年边镇生活经历,都可以给小薛氏提供经验做参考。她们是真没觉得蔡十七被派去辽东驻边,有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是辽东比大同与朔州更冷些,冬天可能会不太习惯罢了,但辽东那边承平已久,先前驻守的辽王府又挺富庶的,驻军日子过得不会差,更别说蔡十七又不是寻常门第出身,以云阳侯在军中的地位威望与人脉,还怕他小夫妻俩过去了会受罪吗?
然而小薛氏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妯娌们的劝说而安定多少。她知道,其他人说的,跟她真正担心的,其实并不是一回事。
犹豫再三,她还是坦白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担忧:“先前仪姐儿出嫁的时候,我娘家那边来了人坐席,后来……我们太太就跟我们娘家那边……和好了。是我叔父前几日来家里说起,道是从江南的一些商户那边得来的消息,京城这边……好象在特意收购大批夏粮和秋粮,除去各地留下足够自用的,今年产出的粮食,至少有一半,都已经有了买家,连契约都签了,还有官府出面做保。这些粮食,通通都要运往辽东那边去。我叔父小时候见过边疆大战时,江南运军粮北上的情形,觉得可能是辽东准备要开战了。他想着,这兴许是一条财路,朝廷要粮食,薛家也有粮,还可以上岭南和闵地去收粮,若是能跟朝廷做生意,不但有钱赚,还能卖朝廷一个好,因此特地来家打听,问能不能让家里人也掺一脚……这种事儿我如何能知道?只是好好的,往辽东那边运大批粮食,还是朝廷出面,说是要打仗了,叫人如何不担心呢?”
要是太平年月,女婿要调去辽东驻守上几年,她兴许会舍不得女儿,也担心女儿女婿到了外地会如何度日,但绝不会担心到如今恨不得家里没定过这门婚事的程度。那可是打仗!万一蔡十七有个好歹,女儿这辈子怎么办?!荣华富贵虽然好,也要有命去享才行!
妯娌们这才明白了小薛氏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姚氏立刻直起腰来:“不会吧?从来没听说过要打仗呀?我们爷没听说过,我娘家那边也没……”忽然想起姚氏还到不了权力中枢,而外祖王家……自打外祖去世后,外祖母就闭门谢客,长房那边直接撤回了老家,更不可能得到消息了。她抿了抿唇,又不太愿意让妯娌们发现她没底气,强笑着又添上一句:“该不会是先前辽东军出了亏空,如今才急着收粮食去填补吧?不然好好的怎么会打仗?北戎跟咱们朝廷都相安无事三四十年了!”
蔡胜男与闵氏齐齐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
小冯氏有些犹疑:“若是真要打仗了,我们侯爷肯定会说话的……先前并没有听说过,想来无事?”
小薛氏忙说:“我并不是危言耸听!这事儿千真万确!我叔父说了,负责押运粮食的,好象就有肃宁郡王名下的商队,想来是他先前回封地那段日子做的。我叔父在沧州码头上还远远地瞧见他了呢。”
蔡胜男淡淡地道:“若真有大战,朝廷自有主张,我们在家里等消息就是了。大嫂也不必担忧,更不要四处找人去打听,各家都有子弟会被派去守边,十七并不是唯一的一个,闹得多了,对他名声不好。他自小武艺出众,又有志气,就等着一个能施展本事的好机会呢。倘若真有大战,他是不会错过的。”
小薛氏欲言又止。
闵氏则道:“若是当真有大战,军眷是可以不随军的,四丫头也不必非得跟过去。大嫂不必担心。”
小薛氏怎么可能不担心?听了妯娌们的话,她心里更加担心了。因为她发现,原本只是叔父的一句话,她还半信半疑的,如今看起来却似乎……有了七成的可能会成为现实?那可是打仗呀!她自出生以来,就从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事,连妯娌们见过的那种小规模边镇冲突也没见过,一想到都忍不住面色发白,心里害怕得睡都睡不好觉。
蔡家还想要让蔡十七与秦锦春提前完婚,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是明年就要打仗了,他们想要多一点时间,给蔡十七留后么?那她的小女儿岂不是很有可能会守寡?!
小薛氏忧心肿肿,面色惨白得好象随时都会晕过去一般。妯娌们见状,都有些无奈,只得纷纷温言安慰开解。
直到小冯氏说出一句:“一切都只是猜测罢了,大嫂子什么准信儿都没有,就先在这里胡思乱想吓自己,万一把人吓坏了怎么办?肃宁郡王常常能见,他在咱们家里从来都是有事说事,不会瞒人的。他又没提什么运军粮、辽东开战的事,兴许……就是运点粮食而已。他不是先前辽王府的孙子么?辽王如今被贬成了益阳郡王,说不定真的是因为有亏空。做孙子的替祖父描补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但这种事说来是他家中丑事,又怎会跟我们提起呢?大嫂子的叔父,可能只是瞎猜罢了。”小薛氏觉得有理,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最终妯娌几个好不容易把小薛氏安抚住了,才将人送走。回头姚氏就不咸不淡地哂道:“当初还以为二房当真结了门好差事,四丫头嫁得好人家呢,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也对,若真是难得的好亲事,哪儿有这么容易便宜了他家?”
蔡胜男瞥了她一眼,姚氏这才想起蔡十七乃是蔡胜男的侄儿,自己的话好象有贬低人家侄儿的嫌疑。她如今正跟蔡胜男亲近呢,忙赔笑说:“是我说错了,弟妹那个侄儿,本来就是青年才俊。这门亲事,原是四丫头高攀来着。”
蔡胜男真不知该好笑还是生气,只得当作没听见,正色对妯娌们说:“不管辽东是不是要打仗了,朝廷没有明言,我们就别跟任何人讲起了。若是引得官民不安,反倒是罪过。大嫂子只是担心女儿罢了,我们多帮她操办四姑娘的嫁妆,让她忙碌起来,自然就没功夫胡思乱想了。”
众妯娌们无论各自心中怎么想,都齐声应是。
第五百三十九章 底气
“辽东?”秦平端着茶碗的手顿了一顿,看向妻子蔡胜男。
蔡胜男微笑着将一碗凉面捧到桌面上,又摆好了筷箸:“大嫂子是这么说的。她还有些忧心,舍不得女儿嫁人后要随夫前往辽东生活,不知会与家人分别多少年呢。”
蔡胜男并没有说出小薛氏对于辽东可能会开战的猜测,只是提到蔡十七的升迁与调令。小薛氏今日上门时满面忧愁,许多人都看到了,这是瞒不住的,倒不如说一半实话。更何况,蔡胜男也有自己想要打听的消息。
秦平想了想,道:“四侄女出嫁,应该是明年的事儿了。蔡十七现下就要调往辽东,其实早了些。”事实上,是早得有些出人意料。不过这也是不得已。云阳侯府那边原是打算让蔡十七婚后再去辽东的,但如今的局势……早些去也没什么不好的,这时候提前在辽东布局更方便,也能给蔡十七寻个更有利一些的职位。
因此秦平又对蔡胜男说:“蔡十七只是调往辽东的其中一人罢了。云阳侯有意将族中子弟调离城卫,除去个别人调往禁军以外,还有几人是往其他边镇去的,宣府、大同、榆林等都有,往辽东去的应该有四个,除了一个正值壮年的,已经在年前早一步先过去了,还有两人,今年之内都应该会有调令下来。蔡十七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不算是特例。辽东经过辽王被贬之事,又撤换了一批武官,正需要填补大量人手,就连底下的士兵,也会跟其他边镇进行换防。蔡家人趁势占上几个位置,只是寻常事。马家和闵家应该也有同样的打算,只是去的地方不一样罢了。辽东那么大呢。”
蔡胜男从朔州过来,与蔡家本家的人虽然还算相熟,但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很多东西,不是随便就能打听到的。因此,她虽是蔡家女,论消息灵通,却还未必比得上在云阳侯麾下当差的秦平。族中有四人会调往辽东,她就不清楚,但先调过去的那一位,她倒是听说过的。按辈份,那位虽然年纪较长,却要管她叫一声小姑姑呢。
她便问秦平:“云阳侯调走那么多人,城卫里会空出不少位置来吧?”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会不会都便宜了楚家人?”
秦平笑笑:“少不得会让楚统领占上几个位置。但楚家能拿得出手的人不多,想占也未必能占得全的。若是没资格坐上去的人,勉强靠着巴结讨好楚家坐上去了,云阳侯还在大统领位置上,岂会视而不见?应该会有马家与闵家的人补上来,不会真叫楚家在城卫军中独掌大权。”
当然,楚正方可能还没察觉到云阳侯的真正用意吧?只一心为后者让出来的位置而欢喜,可能还会误会云阳侯是碍于太子妃的脸面,选择了退让,才会让家族子弟撤出城卫。他以为他们楚家占了便宜,但真正得好处的是谁……过得两三年,也就清楚了。
城卫的职位,是皇家随时可以撤职换人的,也许很安稳,也能拥有实权,但论稳当与威势,又哪里比得上真正从边镇真刀真枪杀出来,凭军功立足的人呢?楚正方也许是被外戚身份的虚荣遮住了眼,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为一个武官,真正能倚仗着在军中、朝中站稳脚跟的,是什么东西了。
秦平垂下眼帘,将手中的茶碗放到一边,便静静地开始了这一顿迟来的晚饭。
吃过凉面,他喝了口茶,抬头见妻子坐在桌子对面,沉默不语。回想起方才夫妻间的话题,他微微一笑:“这是怎么了?可是担心你哥哥的事?他如今既然已经被正式调入京郊大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调往辽东去,也不会调回朔州了。你可以安心。”
蔡胜男抬头望过来,微笑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倘若真有需要,无论是朔州还是辽东,我哥哥都会去的,家里人再不舍也会接受。这是蔡家子弟的职责。况且,即使我哥哥回到边镇驻守,知道母亲和弟弟都在京城里过得好好的,他也能放心许多。我娘家的日子,如今已经比从前好过许多了。这都是谁带来的,我们都有数,心里存着感激呢。该我们去做的事,我们是不会逃避的。”
秦平神色温柔:“蔡家的家风,果然名不虚传。”又道,“我原是榆林边军出身,原本想着,若有需要,回榆林去守上几年也好。若是辽东更需要我,我也无妨。但皇上没打算将我调出京城,只让我安心留在城卫。”他有些无可奈何,“皇上既然如此信任我,我也只能尽忠职守了。”
蔡胜男心下一顿,暗想辽东果然会有大动作,说不定真是要跟北戎开战了!北戎那边老实了三十多年,其实一直没少骚扰边镇,只不过每年都是小打小闹罢了,抢一拨钱粮就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估计也快忍不住了吧?在朔州时,她就听哥哥与相熟人家的武官私下议论,觉得可能会打几场大战,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得起来。如今想来,估计会在辽东开战的可能性最大,其他边镇也有可能会开启战端。
她哥哥才进了京郊大营,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调回边军去了。如今她夫婿秦平又被皇帝示意留守城卫,估计是皇家想要在蔡家人削减驻城卫军的子弟人数的同时,在城卫军中多留几个信得过的武官镇场子吧?她应该是不会与边镇的战事扯上什么关系了,但蔡家也好,朔州那边的亲友熟人也好,她还是能帮上一点儿忙的……
蔡胜男看向丈夫,犹豫了一下:“世子爷,若是我想……给朔州的亲友送些粮食药材或布匹过去……会给你添麻烦么?”
秦平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妻子还是察觉到了他言下之意呀?这倒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妻子如此聪明。他微笑着说:“只要别太张扬了就好,朔州比不得京城富庶,难免会有缺东西的时候。你不过是给亲友送些礼罢了,谁还能管得着呢?除了犯忌的东西,你送什么都行,横竖最终得益的,都是朝廷的人。”
蔡胜男听了,就知道秦平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忙补充说,“我不会动用公中的银子,我还有一些私房呢。”
秦平不以为然:“何必动用你的私房?这是好事,你若不肯动公中的银子,我先前交给你的钱,你拿着用就是了。你我夫妻,不必分得这么清。东西送出去了,你留个账目给我,必要的时候,我是要给宫中报备的。到时候皇上若是高兴了,赏赐我们些什么,我们脸上也有光。”
蔡胜男柔声应了,心下安定。
有了秦平的许可,蔡胜男也就有了底气。不过她没有急着先往朔州送东西,而是先跟云阳侯夫人、蔡三太太等几位娘家嫂嫂商量,看蔡家人辖下的地方,哪里更需要物资支援,而哪种物资又是最短缺的,再设法去打点。
另一方面,她也没忘记先前跟妯娌们商量过的,几人纷纷想办法开解小薛氏,让后者不要再胡思乱想,对秦锦春的婚事产生影响。
姚氏是拉着小薛氏显摆自家女儿的嫁妆清单;闵氏是提供了随军女眷所需要采买的各种物事的参考名单——这一点显然未能安抚住小薛氏,反而让她更忧心了;小冯氏则是拉着女儿秦含珠去给秦锦春做伴,并向这位堂姐请教功课,拿孩子的事吸引小薛氏的注意力;到了蔡胜男,她则是再次将秦含真的嫁妆单子拿出来,给小薛氏做参考,但不仅仅是为了显摆,而是认真地在跟对方讨论各种陪嫁物品的选择,还送了一大本喜庆绣图花样册子过去。
小薛氏有那么多的决定要下,那么多的事情可忙,就算内心还担忧着未来女婿的安危,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了。
当薛家人再次找上门来,提起先前那“生意”时,小薛氏就道:“长房与三房都没说听到了消息,只怕叔叔误会了。辽东并没有要打仗,那生意自然无从做起。您还是另寻别的生意去吧。我如今光是忙着春姐儿的嫁妆,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薛家叔父干笑:“春姐儿要出嫁了?嫁妆的事好说。好歹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们薛家也可以为春姐儿的陪嫁出一份力的……”
小薛氏顿了一顿,看向叔父。这种秦家二房与薛家传统的合作模式,听起来多么耳熟呀,但又有些陌生。娘家与秦家二房闹翻之后,再没有人这么说过了吧?
她叹了口气:“不必了。我谢过叔父的好意,但我们家还有些家底,不至于连闺女的嫁妆,都要别人资助。”她真的给不了娘家人什么好处,又何必吃人嘴短呢?拿了娘家的银子,拒绝娘家人过分要求的时候,她说话都没有底气。而听到丈夫责骂娘家亲人时,她就更没有底气去反驳了。这种滋味,她真的不想再品尝。
“跟自家亲人客气什么?”薛家叔父赔笑道,“先前叔父犯了糊涂,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侄女儿别放在心上。我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哪里有隔夜仇呢?这些年,你在婆家也过得不容易吧?没有娘家人支持,肯定是差着些什么的,侄女婿的脾气又急躁。你放心,我们家里如今已经商量过了,今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咱们两家,还是……和好了吧?你们的日子能过得轻松些,我们薛家……也能更安心一点儿。”
小薛氏皱起眉头:“叔父,难道薛家……如今遇到麻烦了么?”
第五百四十章 省亲
薛家叔父干笑了两声,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薛家当然遇到麻烦了,还不是小麻烦!
其实,自打秦家二房与长房、三房分家之后,薛家就开始改变对秦家二房的态度了。薛家从前与秦家结亲,靠着这门姻亲为靠山,把生意做得很大,没少赚钱。但二房分家之后,跟长房、三房的关系不睦,几乎断了往来,紧接着秦伯复连官职都没了,只是空留一个六品官的头衔,什么权势地位都说不上,这叫薛家如何借势?没有官场上的靠山,薛家的生意又做得不小,自然会有人盯上来。之所以暂时还没有人强取豪夺,不过是看在秦伯复好歹算是秦皇后的侄儿份上罢了。有意的人还得观望一阵,等他们笃定薛家借不上秦家的势了,自然就不会再客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伯复仍旧用过去那种态度看待薛家,自然就容易引起薛家人的某些不满了。尤其是因为薛氏的态度,薛家想要攀上秦家长房与三房都不可能,曾经是薛家支柱的姑奶奶,已经成为了薛家富贵路上的碍脚石,却还不自知。在薛家人眼里一无是处、只会张口要钱还爱摆架子瞧不起人的秦伯复,更是让薛家不少自诩是其长辈的人心生厌烦。
薛家在这时候,意外地搭上了一位贵人,觉得自家有望另得靠山,不必再看秦伯复的脸色,也不用再不停地供给秦家二房钱财,却还得不到几句好话了。正巧秦伯复“生事”,跟薛家二房闹翻,他们便索性将事情拖延不决,意图让事情不了了之,把精力都放在另寻靠山上。小薛氏的父母上京之后,没有解决薛家二房侵吞秦家二房财富一事的意思,反而态度冷淡,不但让小薛氏伤心失望,更让秦伯复恼怒不已。他索性从此断绝了与薛家的往来,掉过头重新去巴结讨好长房与三房,即使在偏心娘家的母亲薛氏面前,也没有松过口。
当时薛家对此不以为意,顶多就是私下议论两句,觉得秦伯复还没有蠢到家,还知道自家如今势弱,所以重新回头抱本家的大腿了。至于薛家,当时他们想要搭上那位贵人,进展良好,就没把秦伯复太放在心上。
然而,薛家看似顺利的计划,实际上却是他们走向倒霉的开始。
薛家最初是跟那位贵人的管家做了一笔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听说对方的主家是一家王府,就心动了,想要借机攀上去。当时他们还不清楚自己想要攀的是哪位王爷呢,只是想到,既然是在京城有王府的王爷,管家还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采买送礼的物事,自己穿戴也不凡,出入还带着许多随从,想必主家更加有钱有势了。
他们便又跟对方做了第二笔生意,这一回涉及的货物更多,款项更大,对方也不是要收购这笔货物自家消耗的,而是要反手运到外地去卖高价赚钱。薛家让了两成利,虽然肉痛,但想到若是能就此抱上金大腿,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只收了对方一成的定金,就把货全数交付出去了,只等收完尾款,就可以借着交易愉快的名义,提继续合作的建议,同时让家中女眷带着孩子去给王妃请安了。
说不定薛家的孩子还能攀上一两门贵亲呢。
谁能想到,那位贵人居然会是蜀王世子呢?!
蜀王世子那阵子真的是风光过的,手里也有那么一点钱,但根本算不上十分富裕,只是排场大罢了。如今他虽然没有入罪,却摊上了人命官司,又被皇帝勒令闭门读书,连家门都出不了,府第外头成天有官兵巡逻,不许任何人出入,这摆明了就是坏了事!
薛家别说上门讨要货物或者尾款了,他们连跟人提自家与蜀王世子府打过交道都不敢!
可是薛家不敢,不代表就没人敢了。
当初薛家以为能抱上金大腿的时候,也是曾经得瑟过的。哪怕次数不多,也曾经在竞争对手面前露过些口风。那些小商家就罢了,能在京城把生意做大的商户,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背后同样有靠山,稍微一打听,也就知道薛家是靠上了谁。本来一个闲散宗室也算不了什么,在宫里有些脸面,倒是需要稍稍注意一点,但如今这闲散宗室自身难保,薛家又跟出身皇后娘家的外孙闹翻了,这么容易下嘴的一块肥肉,不咬上一口才是傻吧?都不用费什么功夫,只需要收买几个官府的人,就能让薛家大出血了!
于是,薛家接连损失了许多产业和钱财,还有家族成员摊上了官非,连前些时候本来已经有望了结案子的薛二爷,也被官府再次拿下,关在牢里等审讯,薛家不知送出了多少
银钱出去,老家那边的旁支都闹着要分家了。再这么拖下去,只怕薛家就要面临破门之灾。
在这种时候,秦锦仪出嫁,薛氏硬是把娘家人请来充场面,薛家人又怎会不顺势缠上来呢?秦家二房虽然分家之后就败落了,但如今秦伯复好歹又跟本家两侯府和好了,重新做起了官,一个女儿嫁进了国公府,另一个女儿跟侯府子弟定了亲,这是要东山再起了,怎么能放过?!
薛家叔父将当初有份与秦家二房翻脸的长房、二房都踢开,自己出面对堂姐、侄女儿各种讨好,对堂外甥兼侄女婿秦伯复,更是卑躬屈膝到了卑微的态度,好不容易把秦伯复给哄得气顺了,偶尔会给他一点好脸色,也不再拦着不许薛家人再上门,象是个姻亲的模样。如此一来,收到风声的竞争对手,便放松了对他家的逼迫,几桩情况不严重的官司已经有了和平解决的迹象,薛二爷的案子也看到了曙光,无罪释放不可能,秦伯复也没有帮他打招呼的意思,但轻判几年,还是可以做到的。
如今,薛家叔父又想求一向易心软好说话的小薛氏,帮着引见几位贵人,跟贵人做上几笔生意。若是能顺势跟朝廷搭上线,就算以后秦伯复再甩脸色给薛家看,薛家也不至于连个依仗也没有呀!
吃过一回大亏的薛家人,在家财折半,几乎败落之后,如今总算看清楚了:世上哪个靠山都没有秦家可靠,他们必须攀紧了这个姻亲,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它了!
薛家叔父吞吞吐吐地跟小薛氏说明了自家的情况,又道:“哪怕是辽东不会开战,如今你们家里跟云阳侯府攀上了亲事,云阳侯家有好些人都是在军中任职的,他们若是有需要采购军粮、布料、棉花、药材什么的,家里也做这方面的生意,好侄女儿,你帮着牵个线行么?我们一定会供给他们最好的货!好歹……给家里找个靠山,叫那些心思叵测的人不敢再打我们家的主意……”
小薛氏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我根本不知情……从前怎么没听家里人说起过?”
薛家叔父干笑,跟蜀王世子扯上了关系,天知道是不是又一桩的宗室谋逆案?蜀王府可是坏过事的,蜀王夫妇连同小儿子都伏了法,再跟他家扯上关系,天知道等待着薛家的会是什么?若早知道跟自家做生意的“王府”乃是蜀王府,他们才不会理会那个管家呢!货物卖给谁不是卖呢?
还是跟朝廷做买卖更稳当些。
小薛氏皱了半天的眉,才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这方面的门路?我们家大爷在鸿胪寺任职,也没什么能用得上你的地方。云阳侯府那边……人家自有做惯了交易的商号,怎会无端端用你们?更何况,先前二房那边闹出的官司还没了结呢,知道薛家曾经有过以次充好的行径,蔡家凭什么信你们呢?万一出什么差错,我哪里还有脸面去见亲家?叔父就不必再提了。若你们有本事,自个儿谈来了生意,我不会管。但我是不会替你们出这个面的。”
薛家叔父失望地离去了,只是心里不肯死心,又让妻子带着些华丽的衣料饰上门来,名义上说是给秦锦春添妆,其实就是想要收买小薛氏,让她松口的意思。小薛氏心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强硬回绝吧,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如果答应下来,天知道会给小女儿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若是置之不理,只当娘家叔父没提过,那硬送上来的衣料饰却都是价值不菲之物,她拿着手烫。不想收,婶娘却一再说那是给她小女儿添妆的,她又没有理由拒绝。
小薛氏烦恼了许久,还不敢跟丈夫秦伯复与小女儿秦锦春提。他们父女二人都不喜薛家,若是知道薛家又有所求,只怕心里会更加厌恶。如今她好不容易才与娘家和好,恢复了正常往来,若是两家再次翻脸,她又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长女秦锦仪忽然回家省亲来了。
小薛氏十分愕然,看着身着素衣、气色不佳的长女:“怎么好好的回来了?也不事先打声招呼。幸好你父亲去了衙门上差,否则看到你穿成这样回来了,定要生气的!”
秦锦仪嫁到裴家做媳妇,裴家如今正在守孝,秦锦仪就等于是丧家的身份。就算她是秦家二房的女儿,如此回门来,也是相当晦气的。
然而秦锦仪却没理会母亲的问题,只是板着脸问:“母亲可听说了?东宫又要进新人了?!”
小薛氏呆呆地没反应过来。东宫要进新人?这跟他们家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