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舆论
赵陌带着赵祁出了父亲的家门。他已经定下了赵硕离京的时间,就在后天了。这一回,赵硕绝对不会再有机会摆脱。看起来,后者似乎也打消了摆脱的念头。
赵祁自出大门开始,就一直耷拉着脑袋,眼圈红红地,似乎受了大委屈的模样。赵陌见状便安慰他:“在为父亲的冷落伤心么?不必难过,父亲只是冷落你罢了,好歹没有直接把你赶出门去。况且他去了肃宁后,你一年里也见不了他两回,没什么好担心的。”说完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门,“等父亲走了,我把宅子里的人换一换,你要是想回来住,随时可以回来,不会有人再给你气受的。我记得你从前住的院子挺宽敞的,比别院里你的院子宽敞些。”
赵祁小声道:“我不难受,也不会搬回来。这边的院子……从前我是跟姨娘合住的,她待我也不上心,留下来对着旧居,反而叫人心烦。大哥别院里的院子虽然小些,但整个院子都是我的,我住得正舒服呢。大哥放心,我不会去打扰你的。等你成了亲,我就只在外院待着,有事跟阿寿说就行了,不会去烦嫂子。”
赵陌听得笑了,摸了一把他的小脑袋:“你这鬼灵精,从哪儿学来这许多有的没的?”
赵祁红着脸低下头,不敢说他是偷听丫环姐姐们私下说笑,再加上自己琢磨出来的。人家都说新婚夫妇最不想被人打搅了,他那么感激大哥,那么喜欢嫂子,当然不会做那等没眼色的讨厌鬼。
兄弟俩就站在路边说话,这时,住在附近不远处的一位宗室长辈恰好带着随从骑马经过,见到赵陌在这儿,便掉转马头过来:“这不是陌哥儿么?我听说你昨儿后晌回京城了,没想到这么一大早就赶来见你父亲。你父亲可好?我有好几个月不曾见过他了,他整日都在忙些什么?也不搭理人。”
显然,这位宗室长辈问候赵硕,就是顺嘴而已。前方不足五尺的地方就是赵硕的家门,倘若他真有意想见见赵硕,直接下马敲门就可以了,哪里还用得着特特去问赵陌?
果然,他很快就继续问了自己好奇的事:“这就是你小兄弟吧?都长这么大了,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那时候他可比如今白胖许多。这是怎么啦?眼红红的模样,才哭过么?又在你们父亲这儿受了气?”
赵陌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向那宗室长辈行礼问了好,又让赵祁给人见礼。赵祁老老实实照办了,那叫一个乖巧老实,还透着几分怯生生,倒是让人一见就不由得生出怜爱来。再加上赵陌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弟弟为什么会红着眼圈,寒暄时又透露了父亲近日就会赶往自己的封地肃宁县一事,那位宗室长辈立刻就脑补了前因后果。
他有些生气地道:“陌哥儿你也脾气太好了!对你父亲孝顺没问题,但也不必事事都顺着他吧?他明摆着就是不怀好意,想要图谋你封地上的大权呢!为了不让别人说他闲话,他还到处跟人说是你逼他去肃宁的,他不愿意去,你还对他又打又骂。连休宁王叔都听不下去了,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他还要继续在宗室里造谣,好象我们都是傻子,会被他几句空口白牙的话,就哄骗了似的。”
如今宗室里的普遍观点,都觉得赵硕是污蔑儿子,既想图谋儿子封地上的大权,又不想承担恶名,因此才会到处骗人,说是儿子逼他去的封地。可事实上,赵陌回封地了,赵硕还好好地住在京中,没人逼他做什么。反倒是赵硕自个儿,提前把爱妾和下人,还有大批行李,甚至是家中的家具摆设,都运往肃宁去了,不是搭儿子赵陌的船,而是另外雇的船队。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他蓄谋已久了么?他一边将自己的人和东西搬去肃宁,一边又趁着儿子不在京城时到处败坏儿子的名声,傻子才会相信他的话呢!
别看赵硕过去风光时,好象在京中交游广阔,在宗室里的人缘还不错,事实上,那有一半是靠着王家帮忙打点,还有一半,是别的宗室成员觉得他风光了,有权了,前程大好,才顺势与他交好起来的。他这人不太懂得做人,交际能力其实差得很,一旦没有了王家替他支撑,他自个儿又失了雄心壮志,就没再花心思在社交上头了。他本出身辽王府,在辽地长大,与京中宗室没有多年的情谊,风光时也只知道与人交换利益,而不懂得真心结交,积攒情份,再加上如今没有维持好各家的交情,那些宗室人脉自然渐渐就失去了。
如今人人皆知赵硕不得圣眷,又与小王氏和离了,还曾经搅和进谋逆案中,有些不清不楚的事,连爵位都丢了。虽说有个得圣宠的儿子,可以照看他几分,但他偏又作死地跟这个儿子过不去,整天在人前说儿子的不是。宗室们有的是心中早已认清了他的本性,与他反目,不屑与他来往;有的是非黑白观念清明,认定他是坏人,就绝不会相信他说的话;还有的是与赵陌交好,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赵陌这一边;此外还有见赵陌得势,而赵硕失势的,哪怕是为了利益也知道该如何站队……总之,如今还愿意给赵硕好脸的宗室成员,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赵硕能作到这个地步,在本朝宗室当中也算少见。
他以为自己逃过了长子的魔爪,在京城自由地过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事实上,他只是坐视自己的名声被各种流言击毁,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了宗室中最不受欢迎的人物,即使百般辩解,也无人相信。他知道,他如今落得这样的处境,肯定跟长子脱不开关系,可他又无可奈何,心中还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在一个多月前就走了。那时候他的名声还不算坏,即使去了肃宁,也有机会东山再起。可如今……他在京城还有立足之地么?就算能再回来,宗室里连一个为他说好话的人都没有,宫里也不会宣他晋见,他又要如何翻身呢?
赵硕之所以放弃了挣扎,接受了长子的安排,老实前往肃宁,正是因为认识到了现实有多么残酷。他终于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真正成为皇嗣的了,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连尚未及冠的儿子,他都不是对手,还谈何参与皇位之争呢?他今时今日还能活得好好地,还有爱妾陪在身边,又即将添一个儿子,真真是幸运至极。
赵硕的这些想法,其他宗室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的。遇上赵陌与赵祁的这位宗室长辈,依然认定了赵硕是个不慈的父亲。又得知赵硕即将前往肃宁,他心里满满的都是对赵陌的担忧:“你要记得把这些事跟皇上和太子殿下说一说才行!我也会去寻宗令说一说的。这种事不能不防!你若愿意接父亲到封地上奉养,那是你的孝心,但你父亲借机算计你,就是他的错了。你的封地就是你的,谁都不能夺了去。你可千万不要因为要顾虑孝道,就糊里糊涂把皇上赐给你的权力给让出去了!”
赵陌依然是一脸斯文腼腆的微笑:“您放心,侄儿知道该怎么做的。”然后又补上一句,“父亲不会做这等事的,您过虑了。”
那位宗室长辈唉声叹气地,再提醒了两句,就离开了。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人说一说,赵陌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真不知道赵硕那种人是怎么生出这等好儿子来的。难道真是永嘉侯教得好?是了,永嘉侯门下的学生,学问都不错,也有才干,品行是没得挑的。赵陌能跟在他身边读书,真真比留在生父身边强多了……
赵陌目送宗室长辈离开,低头看了赵祁一眼。两兄弟很有默契地对视而笑,赵陌便扬了扬手,自有马车驶近来接他们了。
赵陌与赵祁离开,赵硕宅子里,却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虽然马梅娘与大批丫环仆妇已经带着一批家具摆设,在一个月前被赵陌送上了前往肃宁的船,但宅子里还剩下不少人和行李的。后天就要起程,很多东西都要打包,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蒋诚会留守宅子,邵禄生继续管理产业,蓝福生被证实是北戎奸细,又早已下落不明,只剩下一个甄忠,仍旧留在赵硕身边,将来一直侍候他到肃宁去。甄忠吩咐手下人收揆东西之后,就站在前院,隔着门槛看着赵陌兄弟二人离开,心头不由得一阵恍惚。
当年赵硕抛妻弃子,追求皇嗣之位。他身为仆从,也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积极地打着忠心的旗号为赵硕教训斥责赵陌,嫌赵陌是主人的累赘,还不肯听从安排。哪里想到七年过去,他就与主人赵硕一道,灰溜溜地败走肃宁,什么威风都耍不出来了呢?
蒋诚因为曾经向赵陌表达过善意,还能继续维持目前的生活;邵禄生早就跟赵陌那边有些不清不白,自然也不会丢了肥差;他却成了被驱逐的那一个。当年他是不是做错了?如果那时候他对小主子稍微和气些,今日是否就不会面临如此窘迫的处境?
甄忠扪心自问,却得不到答案。他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头继续去侍候他所效忠的主人。他忠于赵硕已经许多年了,只能继续效忠下去,否则他的人生,又还剩下什么?
第五百一十二章 忧心
赵陌对甄忠并没有多看一眼。
无论过去甄忠曾经对他做了什么,如今也不过是蝼蚁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位宗室长辈的态度上了。显然阿寿留京期间,照着他的吩咐做了不少事,效果还不错。他心里很是满意,觉得这回送走了父亲,大概就真的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他先把赵祁送回了别院,然后见了阿寿,交谈了个把时辰,睁看着午饭时间快到了,方才自后门转入了永嘉侯府。虽说别院里不缺一日三餐,郡王府的厨子手艺还是挺好的,把赵祁都养得精神奕奕,但赵陌还是一有机会就跑到未来岳家去用餐。哪怕不能跟未婚妻独处,多见几面也是好的,他们刚刚才分开了一个多月呢。
牛氏一见赵陌来了,便顿时生出几分熟悉感来,未语先笑:“来啦?我就知道你会过来,因此早早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很久没吃了,很想念吧?”招手让他过去坐下。
赵陌笑着上前向秦柏与牛氏问好,又与秦含真见礼,偷偷多看了秦含真几眼,嘴上说着家常话:“平表舅怎么不见?近来很忙么?连午饭都不能回家来吃?”
牛氏哂道:“最近咱们家犯了小人,平哥正忙着呢。我已经叫人给他送饭过去了,你不必担心。”
秦家二房与云阳侯府结了亲,三房的牛氏又不止一回在公众场合里为蔡胜男说好话,不耻其前任未婚夫魏家人的行径,楚家魏氏大约是怀恨在心,私下怂恿在城卫里任职的楚家子弟给秦平小鞋穿,给秦平安排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使。虽然对于秦平来说,那算不上什么大麻烦,但因为容易得罪人,还是要费些功夫的。
在正常职责之内的差使,秦平不会拒绝,但楚家表现出的态度倾向很有问题。他们都是东宫太子这边的外戚,如果楚家是这个态度,为了一个旁支媳妇就能跟秦家对着干,还是不占理的那一种,那将来大家还怎么相处下去?秦家嫡支可以看在太子妃的面上,给楚正方脸面,但楚正方也该投桃报李才是。永嘉侯秦柏在唐老尚书面前都没有犯过怂,楚正方又算是哪根葱?
为了这点矛盾去寻太子殿下告状,似乎太过夸张。但秦柏已经让人给唐家那边捎了话,现在就看唐家的反应了。
秦柏很淡定,牛氏却没那么平静。她最是护短,看不得自家骨肉被人欺负。再加上蔡胜男的事,她如今对楚家厌恶之极,无论对谁都不会有好话,更别说赵陌在她心目中本来就是不外人,说话完全不需要有所顾忌。
她将这段时间里楚家干的“坏事”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赵陌,许多细节,家常里短,都没落下。赵陌虽然早就从秦含真那里听说了,但如今听牛氏再说一遍,倒是又了解了许多新的内容。
他笑着安抚牛氏:“太子妃娘娘近来一直告病,专心在东宫休养,连宫中庶务都是交给内侍与宫人协理的,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只怕楚家做了什么,太子妃娘娘根本就不知情呢,就算知道些,也没那个精神出头。不过太子殿下是不会坐视楚家胡闹的,祖母放心,这事儿很快就会平息下去。”
牛氏这才消气了些:“那就好,不然我真是气得不行。我这人不爱出门交际,在京城里住了几年,交好的朋友也不多,但跟我要好的,都是好人。我最看不得好人受委屈,坏人嚣张却风光无限了。楚家这种人,就是仗着有个楚正方是唐家外孙罢了,从前算是哪号人物呀?放在几年前,谁把他们家放在眼里?也就是如今许多大户都衰落了,倒显出他家来。他家又懂得钻营,巴结讨好了宫里的贵人,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其实那说话办事,都透着小家子气,一点规矩都没有!”
牛氏自个儿就是个不爱讲规矩的人,她都能说楚家没规矩,可见她心里对楚家有多么不待见了。
赵陌忙又安抚了牛氏好些话,然后说起自己在肃宁遇到的一些趣事,以及回京后与朋友相见时,听说的八卦传闻,很快就把牛氏的注意力从楚家转移开了。
吃过午饭,牛氏要去西院看看小孙子,再回来午睡。秦柏起身叫了赵陌一声:“随我到书房说一会儿话,消消食。”赵陌应了,忍不住又看了秦含真一眼。秦含真嘴角微翘,抿着唇盯着丫头们收拾残席,没搭理他。
等秦柏带着赵陌走了,秦含真方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瞧见赵陌那一步三回头,瞧见她来了就顿露喜色的蠢样,她就忍不住低头偷笑。
秦柏在书房坐下,瞧见大孙女也进了屋,他顿了顿,没吭声,只一边招呼赵陌入座,一边吩咐小厮倒茶。
等小厮退下去了,他便直入正题:“广路昨日进宫,可听说了什么消息?”
赵陌知道秦柏这是在问太子妃的态度,便把昨日进宫的经过大致上说了,然后又提起敏顺郡主告诉他的消息,道:“我瞧着太子妃娘娘怕是叫楚正方夫人的谗言误导了,但如今她的情形也不大好,有些钻牛角尖的意思,连最疼爱的敏顺郡主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唐家老夫人进宫劝她,她也避而不见。就算她是误会了蔡家人,如今也不象是能劝得明白的模样。从太子妃娘娘这儿下手,只怕不管用,还是另寻法子的好。”
秦柏对此并不意外。蔡楚两家的风波闹得不小,宫里不可能完全没听到风声。太子妃如果有意阻止,早就阻止了,不会放任楚家胡闹到这个地步。但真正得到了答案,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太后与皇上当年挑选唐氏为太子妃,是对她寄予厚望的,也相信她的性情人品。太子妃入宫以来,从未让人失望过。太子殿下身体好转以前,也多亏她稳住东宫,她也因此深受太子殿下爱重。为何如今太子殿下身体好转,皇上正有意让殿下承担更重的职责之际,太子妃反倒越发糊涂了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陈良娣已经失宠,今后也不过是在新君后宫中占一席之地,以回报昔年她曾诞育皇孙,以及辅佐太子的功劳,不会再有能力起波澜了;新进的陈良媛是个老实人,出身也不高,哪怕有了皇孙,也不可能真正拥有太高的位份;太子未来的后宫,肯定还是要尊太子妃为主的。倘若她不能保持清明,公正行事,太子的后宫如何能安稳呢?后宫不稳,太子殿下将来又如何能安心处理朝政?如今皇孙尚未有信儿,太子妃就已经这样了,难不成真要指望太子殿下将来一边忙于朝政,一边分心去教养皇嗣?
秦柏越想越忧心,眉头皱得紧紧地。
秦含真见状,便试着出出主意:“听起来,太子妃如今钻牛角尖,固然有无子的心理压力在,但身边人的影响也很大。陈良娣那边,禁止她见太子妃就好了,只要太子妃自个儿不找虐,非要把陈良娣叫到跟前来听她的酸话,我想还是不难办到的。楚正方夫人,也可以禁止其入宫。她算是太子妃哪门子的娘家人呢?太子妃正在病中,连宗室亲眷都不见,要见也该只见娘家母亲嫂嫂,哪怕是姐妹也行,别的闲杂人等,还是不要打扰太子妃养病比较好。还有太子妃身边侍候的人,如果太不懂事了,就该换掉;如果只是因为见识有限,所以说错了话,那就该告诉她们应该做什么。太子妃的问题,恐怕要缓缓行事,不是能在短期内解决的。在这过程中,太子殿下和敏顺郡主都需要时时开解她。只要没人在她面前不停进谗言,想必她早晚还是会想通的。”
太子妃毕竟有二十年的良好口碑,秦含真对她还存了那么一点儿信心的。
赵陌道:“太子妃娘娘正钻牛角尖呢,她身边侍候的心腹又是从唐家陪嫁进宫的,把人调开了,只怕娘娘越发误会了。不过我也觉得那位岑嬷嬷很有问题,且不论她为什么会因为替太子妃娘娘抱不平,连敏顺郡主都责怪了,她会觉得太子妃娘娘受了大委屈,就是件奇怪的事儿。除了选秀一事未经太子妃同意,旁的哪件事可以称得上是委屈的?况且选秀时太子妃自个儿告病,太后与皇上顶多就是心急了些,挑出来的人选却没什么可挑剔的。东宫多年无子,早晚要进新人。这原是太子妃的职责。她因为忌惮新人行陈良娣旧事,便因噎废食,原就糊涂,但给她一点儿时间,她也早晚会想开。若没有人在她耳边进谗言,她不该糊涂这么久才是。表妹的话很有道理,我如今越发觉得,哪怕拼着太子妃娘娘一时误会,也不该再任由那些心思叵测的下人继续留在她身边了!”
秦含真道:“还有楚正方夫人那边,也是个麻烦。能请太后娘娘出面禁止她进宫来吗?”
赵陌笑了笑:“那得有足够份量的理由才成,倒不如另想法子……我倒是觉得,若能请动太后出面,光是挡住楚正方夫人进宫,太过大材小用了。太后娘娘能办的事可不仅于此而已。”
第五百一十三章 进言
赵陌隔日又进了宫一趟,这回是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的。
太后很喜欢让宗室皇亲家的小辈来陪自己聊天,顺便也是八卦一下外头的趣闻。赵陌刚刚从肃宁封地上回来,将近两个月没见了,她本就挂念在心,先前进宫那一趟,赵陌又因为赶时间去见皇帝与太子,不曾陪她聊够本,因此这回再进宫来,她就拉着人不放了,说要他陪她到吃过午饭为止。
赵陌本来就有心要陪太后说说宫外头的“新鲜事”,闻言自然是顺水推舟地留了下来。
然后他就给太后说自己回京后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当然,是打了折的,有些太后没必要知道的事情,就都被他掩饰过去了——又着重提到了在永嘉侯府吃的美食心头好,“顺便”八卦了一下,永嘉侯夫人牛氏近日的一点儿小烦恼。
永嘉侯夫人牛氏看中了一个姑娘,很是喜欢,想要说给儿子做续弦,但是那姑娘近日有麻烦在身,名声都受到了影响。牛氏正有心向人家提亲的,又怕儿子不了解实情,心里不乐意,因此正烦心呢。
秦平的续弦问题不但秦柏、牛氏在操心,其实宫里的太后、皇上与太子,也没少关注。他毕竟是秦柏的嫡长子,又挺能干的,如今还调回京城来任职了,就在皇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无论性情品性为人才干,都很得皇家人的心。然而秦平无子,唯一的女儿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亲友们怎能不为他的子嗣问题担忧呢?昔日只听说秦平心系亡妻,不肯续弦,如今过去了七年时间,秦平终于松口愿意再娶了,大家当然很关心他什么时候可以完成这桩人生大事啦。
因此太后一听说,牛氏为秦平看好了人选,立刻就问了:“是哪家姑娘呀?家里是做什么的?生得好不好?性情如何?”
赵陌便告诉她:“是云阳侯的一位远房堂妹,家里人在朔州边城任武职,父亲已然亡故,如今是兄长顶替了亡父的职位,还有个小弟尚未成人。这一家子,不愧是蔡家人,行事脾气都是武人作风,跟云阳侯一般坚毅直爽。永嘉侯夫人一见蔡姑娘,心里就先觉得喜欢了,等见得多了,说过话,又相处过之后,心里就更中意了。”
太后一听说牛氏看中的人选是这么个画风,心里也就明白了。
太后跟牛氏不大亲近,并不是对牛氏有什么意见,纯粹是两人性情不相投罢了。太后是典型的文官人家培养的淑女千金,牛氏却是商家女出身,又在西北长大,虽是地主家的女眷,言行举止与爱好都十分接地气。太后与牛氏说话,有时候见牛氏说话直率,心里虽喜欢,却又有些不大习惯,还有那么一点儿替秦柏这位才子可惜;牛氏与太后说话,不习惯那种文绉绉的方式,对宫中礼节也觉得很是拘谨。因此,她二人是能不见就不见,但真有什么事了,牛氏绝对是对太后恭恭敬敬地,三节两寿从不马虎;太后对牛氏也信任有加,并不存在什么轻视怠慢的问题。
正因为太后对牛氏有这样的了解,一听说她看中的长媳人选是那种风格,也就立刻明白了蔡胜男是哪种类型的姑娘了——与牛氏脾气交好的女眷,大都是武官人家里说话行事比较直率的妇人,不爱拐弯抹角的那一种,品行正派,心眼儿也正。既然牛氏喜欢蔡胜男,那蔡胜男肯定也是这种类型了。
太后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但又觉得云阳侯府蔡家的教养是信得过的。她就很喜欢蔡元贞。即使那位蔡胜男姑娘自小长在朔州边城,但既然蔡家能把人接到京中来,云阳侯夫人还带她出席承恩侯府的宴会,可见这姑娘的教养礼数一定不差,怎么也比牛氏刚进京时强。秦平只是娶续弦,女方的出身倒也不必太高,秦家三房一向低调,会看中一位低品武官之女,也没什么出奇的,反正姑娘还跟云阳侯是同族,也不能算是小门小户了。关键是,武官人家的姑娘,又能让牛氏感到满意,这姑娘一定是个正派又身体健康的人,真的嫁给了秦平,就更有把握早日为他生下儿子……
太后对家世什么的不太看重,她刚刚才为太子挑了一个出身略低的妾室呢。为了秦家三房的嫡长房子嗣着想,只要女方品性端正,身康体健,就比一个出身高门大户的娇弱千金更适合成为秦平的续弦。她立刻就问赵陌了:“既然永嘉侯夫人觉得这姑娘不错,那直接提亲就是了。不是说秦平已经愿意续弦了么?难不成还怕他不乐意娶这姑娘?这姑娘到底是惹上了什么麻烦?若实在不成,赶紧另挑一个也成,倒也不必太过死心眼了。”
赵陌便将蔡胜男被退亲一事的起因经过,都跟太后说了,期间用辞虽然稍稍偏向了蔡家这边,但绝对没有造谣撒谎,只是有意无意地,隐瞒了魏氏女嫁的是楚家,而楚家又是跟蔡家做对的主力这一点,将责任都推到了魏家头上。完了他还道:“魏家人怀恨在心,一直在外头散布流言,往蔡姑娘头上泼脏水。云阳侯一家都在想办法帮蔡姑娘洗刷清白,只是流言这种事……从来都是传扬开来容易,说清真相却难。”
太后明白了,不由得为蔡胜男抱起屈来:“这姑娘太可怜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过!遇上那魏家子,真真是一生的劫数!”又问,“那魏家的女儿嫁的是京中哪家权贵?怎的如此嚣张?!是她夫家根本不知道她在外头做了什么事,还是她的夫家当真如此有恃无恐,竟连云阳侯都不放在眼里了?!”
赵陌面露尴尬之色,支支唔唔地道:“太后娘娘,这件事……我不好跟您坦白的。但您若是向人打听,很容易就能打听到那魏氏是嫁进了哪户人家。其实……若不是这魏氏不依不饶,非要坏了蔡姑娘的姻缘,闹得永嘉侯夫人也为难,我也不会在您面前提起此事。”
太后皱眉:“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世上还有能令你忌惮的人家?是哪家王府么?还是公主府?”赵陌摇头。太后想了想,又问:“莫非是涂家?涂家如今还有谁敢行此恶事?!”说着她的神色就严肃起来。
赵陌忙道:“不是的,不是涂家。太后娘娘您就别问了。其实……京中知道的人家很多,想必他们都愿意告诉您,只是我……我的处境有些尴尬,事关那家人,我本不该插一脚进来的。”
太后虽然心中纳闷,但也知道赵陌这么说了,定然有缘故,便暂时按捺下来:“也罢,回头哀家就让人打听去!”又数落赵陌,“你在哀家面前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可见是与哀家生分了!”
赵陌忙说了许多好听的话去哄她。太后哪怕明知道他的话都是哄人的,心里听得也高兴。太后上了年纪,自然也就更喜欢小辈们的尊敬、关心与奉承了。
赵陌瞧着太后的心情正好,便又缓缓将话题拉回“正题”:“那位蔡姑娘的事儿……太后娘娘觉得应该怎么办才好呢?虽说平表叔一向孝顺,只要永嘉侯夫人跟他把实情说明白,他还是会愿意娶一位品性正直的好姑娘为妻,可那蔡姑娘的名声被外头的人传得如此不堪……就算她嫁进了永嘉侯府,也依然会引来闲话。到时候,那闲话就不仅仅是在议论她了,怕是连永嘉侯府都会遭受非议。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谁摊上了都太可怜了。”
太后听得也叹了口气:“确实……也罢,改日哀家就召见云阳侯夫人,让她把你说的这位蔡胜男姑娘带进宫来,叫哀家见一见,是不是真如永嘉侯夫人说的那么好,也是问清楚魏家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姑娘家被这般算计,就够惨的了,若是在边城,那魏家有心算无心,忽然以势压人,蔡家人猝不及防,中了算计,也就罢了。可在京城,就在云阳侯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人胆敢害他族妹,这魏家人也是好大的胆子!他家既然被查出许多不法事,哪怕当中有云阳侯的手笔,也不曾冤枉了他家。罪有应得之人,老实受罚就是了,还有脸想什么报复?魏氏的婆家竟然糊涂地为虎作伥,平日里还不知做过多少坏事呢。俗话说得好,近墨者黑。这两家沆瀣一气,都不是好东西,是应该让人好好查一查。倘若也是不法之徒,早些处置了,也还朝廷一个朗朗乾坤!”
赵陌忙笑道:“太后娘娘英明!”说了好些奉承的话。
太后虽然听得高兴,但还是白了他一眼:“你这小子,少在这里灌哀家迷汤!虽说你一向跟永嘉侯府亲近,但如此关心你岳父的亲事,只怕不全是一片孝心吧?你这是担心自己快要做永嘉侯府女婿了,婚礼的时候,永嘉侯府没有一位撑得住场的主母能帮你媳妇操办喜事,会委屈了你媳妇,是不是?”
赵陌嘻嘻笑了两声,小声道:“太后娘娘,您心里明白就好,我这点小心思,当然用不着瞒您,可您也不必告诉人的……”
太后心里喜欢他这样的亲近与信任,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慈爱的微笑来,伸出食指,戳了他脑门一记:“小滑头!”
第五百一十四章 训斥
太后要见蔡胜男,剩下的事情就容易了。
云阳侯夫人也是宫中常客,只是无召不便进宫罢了。如今太后旨意下来,她再对上永嘉侯府那边提前递过来的话,心里有数了,就把蔡胜男好好打扮了一下,又嘱咐了许多话,还临时再重温了一下宫中礼仪,便把人带去了慈宁宫。
太后见了蔡胜男,觉得人果然跟自己想象中差不多,只是比她原本预料的要生得更秀气些,说话行事也更有分寸,是个知进退又有主意的女子,不象牛氏平日里喜欢结交的那种直率将门女眷,倒是更贴近云阳侯夫人的作派。
云阳侯夫人虽然也是将门之女,但云阳侯本身就是世代勋贵,他娶回来的妻子自然不是小门小户,亦是世家千金。她与牛氏能合得来,多少有她刻意结交的因素在。蔡家妯娌们本就多将门女,又与闵家等武将人家常来常往,云阳侯夫人也熟悉将门女眷的行事,多少受了些影响。只要她有意为之,在牛氏面前当然可以表现得与闵老夫人等人作风相似。但要她在宫中贵人面前展现出世家贵女的风度,那也是轻而易举的。
太后其实挺喜欢云阳侯夫人这种类型,所以对蔡胜男还觉得挺惊喜,再试她的谈吐,也是自小读书识字,该学的都学了,难得的是骑射都很不错,长在边城,也不娇生惯养。太后心里不由得想,牛氏的眼光还是很靠谱的,能挑中这么一位儿媳人选,十分有道理。光看本人这条件,就算家世略次一些,也不打紧了,横竖有云阳侯族妹这个名头在,也不比寻常官家闺秀差什么。
太后忍不住多看了蔡胜男几眼,心里还有些惋惜。她如今最欣赏的就是这等身康体健又教养良好的女孩儿了,好生养。蔡胜男的年纪也大几岁。若不是生得有些黑了,长得又太高,还曾经订过亲事,挑来给东宫做个良媛良娣也好呀!不过配给秦平也不错。秦平也生得高大,面皮比蔡胜男还要黑呢,年纪也不小了,谁也别嫌弃谁。秦家三房嫡长一脉早日有后,皇帝和太子也能早日放心。
太后对蔡胜男先有了好印象,后面的事也就好办了。她直接问起了魏家的事儿。云阳侯夫人心里正厌恶魏家与楚家人行事,心里也没什么可顾及的,就直说了魏氏嫁进了楚家,是楚家一个旁支子弟的妻子,现已有了身孕,因此十分得宠,据说为了她想要中馈大权,她那夫婿从继母手中夺过了大权,还把继母赶去偏院礼佛,又因为要给未出生的孩子修建新院子,把继母所出的弟弟院子给占了,还打算把继母所出的妹妹嫁给魏氏那被革了职的哥哥。他妹妹原本正在说亲,对方人家条件还不错,哪里看得上魏氏的哥哥?自然不肯嫁,结果就被兄嫂关在家里禁足了,如今病得不轻。
云阳侯夫人直叹气:“楚统领在我们侯爷麾下当差多年了,我们侯爷一向说他是个能干又稳重的好下属,哪里想到他在家事上如此糊涂?他夫人也是常见的,往日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见她对旁支的妯娌如此纵容,谁心里不觉得诧异呢?不过想来楚统领也是为难,他在楚家本就不大受宠,小时候若不是有唐家撑腰,还不知能不能有今日的前程呢。楚家的事,哪里是他能做主的呢?”
太子妃娘家的情况,太后是知道的,也晓得楚正方年少丧母,在父亲续弦后曾经吃过些苦头,因为有唐家关照,苦头也有限,但他因此而更亲近唐家,也是事实。云阳侯夫人告楚家黑状,却有意识地把楚正方与楚家割裂开来,听在太后耳朵里,就成了蔡胜男的遭遇与太子妃一方无关了。没有楚正方的楚家,又算得了什么呢?有楚正方吃苦头的黑历史在前,太后立刻就对楚家生出了厌弃之心。
“楚家好没规矩!”太后道,“他家仗着楚正方,想要攀上东宫,却在外头胡作非为,坏名声岂不是都落到了东宫头上?真真岂有此理!”
太后决定要派宫人去楚家训斥一番。不过考虑到魏氏有孕在身,怕她受到刺激后有个好歹,倒显得慈宁宫不慈,因此训斥的对象就不挑她了,还是挑她的婆婆吧。无论魏氏的婆婆是否不慈,她终究还是那个家的主母,训斥她,固然是丢脸,但因为训斥的内容是她没有好生管教儿媳,纵容儿媳行恶,所以也算是另类地肯定了她的主母身份。饶是魏氏夫妻再胆大包天,难道还能对慈宁宫的旨意视若无睹?这已经是太后的仁慈了,才没有重罚魏氏,但若是魏氏不知悔改,等她生下腹中孩子,还有的是苦头等着她呢!
这种事对于太后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她吩咐完左右宫人,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倒是把蔡胜男叫到跟前来,问了不少话,主要是问她在边城的生活,以及平日的喜好等等。蔡胜男过去的日子,算是太后从未经历过的,但听着也挺有意思,心里越发明白牛氏为何会喜欢蔡胜男了。太后也清楚,牛氏尚未向蔡家提亲,便想着自己也是秦平的长辈,帮上小辈一把也好。
于是,太后就向云阳侯夫人夸了蔡胜男几句,又道:“不能因为那魏家行事可恶,就耽误了孩子的终身。外头流言必然很快就会消失,孩子将来的前程,你可有什么打算?不要拖太久了,女孩儿能有几年青春能被耽误的?”然后试探地问她可给蔡胜男看好了什么人家?若是没有,她倒是有门不错的亲事,愿意牵线做媒。
蔡胜男再落落大方,闻言也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云阳侯夫人倒是大喜:“若是太后娘娘愿意为胜男做主,那自然是胜男的造化!只不知是哪户人家?”
太后道:“哀家也不做独断专行之事,只是瞧着胜男合适罢了。就是永嘉侯的世子,年岁是大些,还是续弦,但他前头不曾留下子嗣,唯一一个女儿今年就要出嫁了。且永嘉侯世子为人性情温和稳重,待人极和气的。他现如今正在云阳侯麾下,永嘉侯夫人听闻也与你相熟,你们两家可以私下商量商量,若是亲事能成,岂不是皆大欢喜?”
云阳侯夫人有些吃惊。虽然此前她见牛氏对蔡胜男喜爱有加,还真想过这桩婚事的可能性,只是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觉得不合实际,万万没想到连太后也觉得蔡胜男与秦平合适。她倒不嫌弃秦平是续弦,蔡家上下本就有意亲近秦家,这门婚事原本再合适不过了。
说实话,蔡胜男这个年纪,又是从边城来的,想要在京城说一门体面的好亲,不可能不考虑续弦这个选项的,只不过是初婚优先罢了。但秦平的家世才干足以抵消年龄与续娶这两项缺点。况且这是太后提出来的婚事,又避免了旁人的闲话,觉得蔡秦两家三度联姻,云阳侯有太过明显的攀附外戚之嫌……
云阳侯夫人心念电转间,已经拿定了主意,不过嘴上当然不可能一口应下:“太后娘娘做的大媒,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待回去了,臣妾就去拜访永嘉侯夫人。倘若我们家与永嘉侯真的成了亲家,一定备下大礼谢媒……”
太后听得眉开眼笑:“云阳侯夫人的谢媒礼,听起来真叫人心动,那哀家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到时候哀家下旨赐婚,也让胜男姑娘风风光光出嫁,那些无来由的流言蜚语,就让它们随风散去吧!”
云阳侯夫人带着蔡胜男出宫不久,慈宁宫的使者就往楚家去了。在有心人的传扬之下,魏氏受训斥的消息迅速传开来,楚家此番也是丢尽了脸面。
楚正方夫妻虽然表面上似乎不曾被卷进去,但在楚正方夫人再次进宫,试图到太子妃面前再为楚家辩解的时候,太后先把她召了过去,道:“哀家知道你在楚家是晚辈媳妇,正方不受他父亲继母待见,你也同样艰难。只是规矩是规矩,一个家族的名声是最要紧的。如今正方正是受东宫重用的时候,太子殿下对他寄予厚望,你们夫妻行事,就该更加小心谨慎,莫辜负了太子殿下才是。楚家行事有不妥,正方既然是楚家子,自然也会受楚家连累。你们夫妻不可对此视若无睹。有句老话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正方身为楚家长房长子,亦是未来的家主继承人,该尽的职责就要尽,该管的事情就要管。将楚家整治好了,朝廷诸君才能相信,正方进能齐家,出能安天下,又怎会再反对太子殿下重用他呢?”
楚正方夫人这时候想要再辩解楚家没问题都不成了,太后都训斥过的人,她能护着么?既然太后没把楚正方当成是责任方,楚正方夫人当然也不可能自投罗网。她只好唯唯诺诺地接受了太后的“好意劝告”,表示一定会与丈夫一同,好好整治楚家上下,阻止楚家人再行差踏错的。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打发心腹宫人陪同楚正方夫人去东宫见太子妃。等见了太子妃,不等楚正方夫人开口,那宫人就先向太子妃告知太后近日做了什么,又转告了太后这么做的用意:“楚统领乃是太子殿下得用之人,未来前程似锦,不能让楚家拖了他的后腿,进而损及东宫清名。太子妃不必忧心,太后娘娘知道谁才是罪魁祸首,已经替太子妃处置过了。太子妃只管好生休养,早日痊愈,也好继续辅佐太子殿下。”
太子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抿着唇低下头去谢恩。
而楚正方夫人,除了闭嘴老实磕头,还能做什么呢?
第五百一十五章 谗言
慈宁宫的宫人离开后,太子妃几乎是无力地坐倒在座位上。岑嬷嬷连忙搀住了她,又忙忙吩咐宫人取参汤来,给太子妃定定心神。
太子妃拦住了她:“人还没走远呢,叫人听见了象什么样子?难不成我还做错了什么事,被太后娘娘说了几句,便吓破了胆么?”
岑嬷嬷红了眼圈,低头拭泪:“娘娘太不容易了……”
太子妃摆摆手,无力地吩咐道:“让方才在场的宫人闭紧了嘴,休要到处胡说八道去。”岑嬷嬷连忙应声下去了,但还是不大放心太子妃,便打算吩咐过宫人后,就亲自去熬一碗安神汤来,给太子妃吃下去。
这碗安神汤可是楚家表少奶奶亲自寻来的独家秘方,太子妃吃过之后,就觉得身体好受许多,人也有精神了。换了别的安神汤,再没有这么好的效果。太子妃方才定是受了不小惊吓,却又顾虑太后娘娘的看法,不敢叫太医。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法子,只能给太子妃熬一碗安神汤了。
岑嬷嬷离开后,殿内就只剩下太子妃唐氏与楚正方夫人二人。太子妃唐氏立时沉下了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既然说魏氏娘家哥哥是得知蔡家女不守闺训,行事无礼,方才退的婚,继而被云阳侯怀恨在心,陷害报复,那如今怎的太后会训斥楚家与魏氏?!别跟我说,太后娘娘是被云阳侯府所惑,方才误会了,太后娘娘可没那么糊涂!若不是打听清楚了,断不可能公然站在云阳侯府那一边!”
楚正方夫人也有些吱唔了。她今日进宫,本就是想为楚家说情来的。如今被太后插了一手,她想要在太子妃面前进谗言,也没那么容易了。太子妃既然知道了太后的态度,还能轻易被她说动么?可若是就此认错,她在太子妃这儿所花的功夫,说不定就白费了!这叫她如何甘心?
她只能硬着头皮洗白自己:“娘娘明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魏氏在我面前一向恭敬守礼,我看她也不象是个势利人,族里上上下下都说她的好话,总不能全家人都在撒谎吧?况且魏氏向我哭诉她哥哥退亲之事时,证据都齐全,不象是假的。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何会信了云阳侯府,忽然发作……我如今也是六神无主呀!”
太子妃见她说得可怜,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这么说,你也是叫魏氏哄骗了?只是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年轻媳妇,怎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把楚家所有人都给哄骗住了?该不会是你在哄骗我吧?!”
楚正方夫人忙道:“冤枉啊,娘娘!我在别人面前兴许还会说点儿言不由衷的话,但在娘娘面前,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娘娘与我又不是外人,我怎会欺骗娘娘?!魏氏这事儿……”她顿了顿,咬牙道,“兴许是她告诉我蔡家女之事时,有些添油加醋了吧?但蔡家女若果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魏家人也不会如此绝然,坚持要退婚。而事后魏家人更是被蔡家报复,落得如今的结局。我看他们两家人,估计也是半斤八两,谁也谈不上无辜,都是一样的狠角色!”
太子妃皱了皱眉头,觉得也有道理。哪怕蔡家女确实有做错的地方,魏家把人拖成老姑娘后,退婚又退得这般张扬,如今完事了又咬着人不放,确实有失厚道。而蔡家女也不是省油的灯,倘若真是个温顺好脾气的人,也就不会向云阳侯告状,对前任未婚夫下狠手了。魏氏肯定是利用了楚家,蔡家女也利用了云阳侯,也不知云阳侯府在太后面前说了些什么,竟然能请动太后娘娘为一个族女撑腰。如今楚家固然是丢了脸面,但楚正方夫妇也同样面目无光,至于他们身后的自己,就更不必提了。
太子妃叹气:“表弟妹,你们日后……行事谨慎些吧。别再被楚家人利用了。他们说的话,你们要多想一想,不能他们说什么,你们都信。”
楚正方夫人犹豫了一下,不答反问:“娘娘,太后娘娘方才说的……罪魁祸首,真的是指魏氏么?她是不是……在向娘娘暗示些什么?”
太子妃一愣,随即沉下脸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是指太后娘娘说的罪魁祸首是我?!”这话她是不信的,太后派来的宫人明言,那所谓的罪魁祸首,太后已经处置过了,如今只是来告诉她一声,这又怎么可能指的是她?!
楚正方夫人却吞吞吐吐地道:“可是……太后娘娘若只是要将她训斥楚家女眷一事,跟娘娘说一声,又何必特特言明她已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呢?我总觉得那宫人话里有话……兴许是我多心了吧,可太后娘娘近日正对娘娘有所不满,她老人家会不会觉得……魏氏和楚家都是仗着娘娘……方才胆敢跟蔡家人对着干的呢?可是我们与蔡家人对着干,并不真是为了魏氏的几句话,我们只是看不得云阳侯府对娘娘的怠慢罢了!”
楚正方夫人先前在太子妃面前进谗言时,就是用的这个借口。她认为,云阳侯胆敢对楚家媳妇的娘家下狠手,革了魏氏哥哥的职,贬了魏氏父亲的官,还把人远调西南,都是因为没把楚家放在眼里的缘故。可是楚家有个楚正方,楚正方背后是太子妃娘娘,云阳侯根本没有半丝顾忌,也没让夫人进宫向太子妃打声招呼,明摆着就没把太子妃当一回事。他家为什么胆敢这般怠慢太子妃?不就是因为太子妃无子,而东宫又进了新人,很可能会诞下皇孙的缘故么……
若换了是从前,这种话未必能糊弄得住太子妃。然而如今她正是钻牛角尖的时候,又有些精神不振,难免就会犯糊涂,听表弟妹如此这般分析一通,忽然觉得有些道理。
太后这段时间正对她有所不满,又怎会为了楚家的事特地来安抚她一声,让她别多心呢?太后近来可不象对她有这般慈爱,所以定是别有用意,宫人转达的那番话,多半是在敲打她吧?
太子妃的脸色顿时白了,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半晌才道:“我自问从未做错过什么,为何太后娘娘与朝臣都要这般待我?只因为我无子么?!”
楚正方夫人红着眼圈哽咽道:“娘娘莫难过了。这种事……岂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只要娘娘一直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无论东宫哪位嫔御生出了皇孙,都要唤娘娘一声母亲,即使不会将您视作亲母般孝顺,也不敢对您有半丝无礼的……”
太子妃苦笑:“表面功夫谁不会做?私底下是什么心肠,谁能知道呢?不是亲生的,终究养不熟。他们自有生母,又怎会不为生母着想?而他们的生母,只会把我视作碍脚石吧?我一个无子的正妻,谁又会把我放在眼里?”
楚正方夫人犹豫了一下,小心探问:“娘娘,上回我给您出的主意……您还是不愿意试试么?”
“什么主意?去母留子么?”太子妃摇了摇头,“那不是什么好法子,反倒会留下祸根,不必再提了。”
“那……从楚家择选孤女,送入东宫固宠呢?”楚正方夫人凑近了太子妃,把声音压低了些,“娘娘放心,既是我们夫妻挑选的人,那必定再老实乖巧不过。况且她父母双亡,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们夫妻,与楚家众人都不亲近。大爷与我,自然不可能帮着她给娘娘添堵。她人又老实,再无外援,想要生事也生不起来。您若愿意,将她生下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断绝她的后路,也是无妨的。若您怜惜她,不忍伤她性命,那就赐她一个不高不低的位份,保她一世平安富贵,也就是了。她原无父无母,即使在外头给她说亲,也攀不上什么好人家,能进宫侍奉太子殿下,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大爷与我冷眼看了她两年,对她的性情了若指掌,若不是十分有把握,也不敢给娘娘出这个主意……”
太子妃此前曾经拒绝过楚正方夫人的这个提议,但今日后者再提起,太子妃却沉默了。她正在犹豫。倘若不想坐以待毙,她就必须想出解决办法来。
她已年近四十,身体又不好,试了好些年,甚至曾一度独宠,都不曾有怀孕迹象,只怕是再也生不出孩子来了。她倒想从宗室中正经过继一个呢,可太子殿下看中的赵陌自个儿不乐意,她喜欢的蜀王世孙出身又不佳,其他宗室子弟,还不等她去了解,就被太子殿下否定了,如今更是直接纳了新人进后院,过继之事也不必再提起。再这样下去,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生下太子的子嗣了。
倘若真的有一个出身性情都不错的女子,别无外援,只能仰她鼻息,为她固宠,给她借腹,生下太子殿下的子嗣,然后交由她从小抚养,甚至从一开始就在皇室玉牒上改变了出身,由嫔御之子改为正妃之子,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真正的生母是谁,那么……与她亲生的又有什么不同?就算孩子将来长大了知道真相,他的生母也没有能力背叛她。她待其宽仁些,不令孩子心中生怨,也就是了。
太子妃有些动摇了。
而楚正方夫人小心翼翼地偷看着她面上的表情变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第五百一十六章 筹谋
楚正方夫人回到家中,等摒退下人,方才露出了疲倦之色,整个人也忍不住放松下来。
今日宫中之行,着实令她捏了一把汗。好几回她都以为要糟糕了,幸好她足够机灵,应对得当,太子妃唐氏也没有令她失望,才总算把事情维持在可控范围内。否则筹谋已久的大事就此受挫,哪怕不影响他们夫妻如今的富贵权势,未来也终究不如原本期望的那般风光,那就太让人扼腕了。
不过,事情发生了变故,楚正方夫人也不敢大意,立刻就打发人给丈夫送了信。楚正方知道妻子今日要进宫,因为关系到楚家脸面是否能得以挽回,他还挺关注的,即使在城卫衙门,也有些心不在焉,一得了妻子派人送来的消息,立刻就寻个理由,告假早退了。
回到家里,他连衣裳都顾不上换,就问妻子:“如何?今日进宫,太子妃可答应了你所求?”
楚正方夫人没好气地说:“别提了!今儿真真吓了我一大跳!”就把今日在宫中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由于屋里只有夫妻二人在,她还把后来与太子妃唐氏交谈的话,都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最后叹道:“幸好我应变得快,太子妃近日又还算好糊弄,我才把人重新扳回来了。否则她若是从魏氏这事儿对我们夫妻生出几分不满来,往后我们再跟她说话,就没那么容易了!真是的,我们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功夫?换了去做别的事,什么做不成?偏偏只能在她一个人身上操心,却还不能确保她必定听我们摆布,真真叫人生气!”
“胡说些什么?!”楚正方瞪了妻子一眼,瞥向门窗的方向,“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要小心谨慎些,你怎知道这宅子里的人就必定个个可信?万一隔墙有耳,还是与我们离了心的,将机密之事泄露出去,那该怎么办?!”
楚正方夫人掩了掩口,干笑着说:“不至于吧?咱们自己的院子,难道还有谁是有外心的?我早就清理过了,包管院子里全都是咱们自家的心腹,就连院子里做洒扫的粗使婆子,也个个嘴紧!”
“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我们的主意不知挡了多少人的富贵路?”楚正方肃然道,“再谨慎都是不为过的。人心难测,太子妃难道就提防过我们?!”
楚正方夫人只得老实低头认错。
楚正方其实只是要妻子拿出一个正确的态度来罢了,倒不是非要将人骂得狗血淋头不可,见她认错,也就放过了。只是他对妻子在东宫的行事效率有些不满:“虽说这一回,你看似把太子妃给糊弄过去了,但若是她过后细想之下,略有一分清明,又或是被太子发现,劝说几句,说不定就会明白过来,实在是风险太大。我们如今一切富贵荣华,都是寄托在太子妃身上,偏偏太子妃又不肯事事听从我们劝告,总还差些火候。再这样下去,对我们十分不利。你得赶紧想法子,说服太子妃接受提议,把我们的人安排进东宫才行。我们不能一直指望她,她又生不出儿子来,顶多就是借个势罢了。”
楚正方夫人小声抱怨:“我已经想尽法子了,如今她也有些动心,说不定过几日就点了头。我难道不想多催着些么?但催得紧了,就怕她会起疑心。她如今多心得很,虽说这么一来,我们要在她面前说其他人的坏话,会更容易让她相信。但她多心又不是只针对太后、皇上与太子的,对我们也一样会多心。我不敢冒险,只好慢慢来罢了。大爷就别催我了,这种事哪里能着急?”
她又叹气:“若是敏顺郡主对咱们儿子能亲近一些,事情可能会更顺利一点儿。可是郡主脾气太过古怪了,真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我有心要亲近她些吧,她反倒与我越发疏远了,见了面对我和儿子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又不肯理睬我们闺女,甚至还在太子妃面前帮着蔡家人说话。若不是我及时发现,又让岑嬷嬷想办法支开了郡主,让她与太子妃母女生隙,说不定早就坏事了!可她毕竟是太子妃唯一的亲骨肉,太子妃不可能真的跟她生分了,我想要做些什么,也无从下手,否则也不会留下这么一个隐患。”
“你还说呢!”楚正方没好气地道,“倘若当初你不是贪图尚主的富贵,生出让儿子迎娶敏顺郡主的念头,兴许郡主还不会对我们家生出戒心来。郡主小时候跟我还是挺亲近的,那时候怎么不见她给你脸色看?幸好太子妃不曾因为郡主的想法,就与我们生了嫌隙,否则你就是我们家的罪人了!”
楚正方夫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只是无言辩解。她也知道当初自己是有些鲁莽了,但这也是一片慈母之心。
长子虽然一向身体健壮,无奈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武艺也学得稀松平常,兵法更是远远说不上精通,只有骑射还算拿得出手。这样的本事,难道让他入军伍里做个小武官么?没有军功,肯定升得慢,官位也高不到哪里去。儿子如今也到婚龄了,她得开始为他相看起来。他们想为儿子娶什么样的媳妇,又能娶到什么样的媳妇,真真没少为此烦心!若长子小上几岁,等他们夫妻二人得升高位,再考虑婚配,倒也容易,偏偏如今不上不下的……真要给儿子将就着娶上一个,他们夫妻又为儿子委屈!
既然自家与太子妃亲近,敏顺郡主又快到婚嫁的年纪了,倘若儿子能娶到敏顺郡主,将来一辈子的富贵荣华都不必愁了!敏顺郡主将来便是新君嫡出的大公主,身份尊贵,无人可及,她的驸马,只要不行谋逆之事,便可跟着得一辈子的风光!虽说尚了主,就等于绝了参政的前程,但他们长子本来就不是有才干的人,能得一门富贵之极的亲事,保得一生荣华富贵,也就足够了。偏偏敏顺郡主又看不上他们的儿子……
楚正方夫人心中暗暗不甘,想着敏顺郡主年纪还小,身体又不大好,若是能说服太子妃将女儿晚嫁,起码能拖上四五年时间。有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他们夫妻要筹谋的大事已经成功了,到得那时,她若仍想要敏顺郡主做儿媳妇,未必不能心想事成。
楚正方夫人暗暗将这个念头埋葬在心底,也不在丈夫面前提起,免得再被他训斥。
她换了话题。
因太后横插一脚,魏氏受训斥的传言已经传得人尽皆知,这时候再死撑魏氏和魏家已经没有意义了。况且就算把蔡胜男的名声踩到了泥地里,也不过是对付了一个蔡家族女罢了,对云阳侯的威胁不大。原本楚家还可以借由魏家被贬一事,攻击云阳侯公报私仇,可太后发了话,事情就成了定局。若是这时候再让人说云阳侯有错,就打了太后的脸。
楚家现在还不能跟太后对上,只能忍下这口气。
万幸的是,太后对外只说魏氏与魏家的不是,即使斥责了楚家,也没把楚正方夫妻给算上,他们夫妻如今似乎没有受到太多的连累。然而,他们不能因此就掉以轻心了。楚家这边吃了亏,他们夫妻还需要多加安抚,否则,楚家人心背离,对他们同样不利。
楚正方夫人抱怨道:“这事儿原本是他们的不是。魏氏不过一介妇人,有些小心思也没什么。但云阳侯既然已经出了手,他们就该收敛才是。本来只是魏家与蔡家之争,如今倒把我们楚家给卷进去了。我们夫妻原就不该为魏氏出头!若不是他们口口声声说什么,大爷是楚家未来的家主,应当为楚家人做主,我们又怎会落入如今这等尴尬的境地?!”
“别说了!”楚正方的脸色比妻子更加阴沉,“我本就是楚家理所当然的家主候选,我不出面,难道还能便宜了旁人不成?!魏氏一介妇人,何德何能叫我替她撑腰?我不过是看在堂弟的脸上而已!他身体不好,子嗣艰难,魏氏这一胎得来不易,若能让她顺利地为堂弟生下子嗣,外头一点儿小事,我便替他们夫妻出面解决了又如何?你身为长嫂,理当多多关心弟妹,怎么还能心生怨怼,在我面前说他们的不是?!”
楚正方夫人心里委屈,却低头不敢辩驳。楚正方斥过妻子,也稍稍缓和了神色:“也罢,如今太后出手,堂弟妹也只能忍了这口气。你多多开解她,让她不要想太多,好生养胎是正经。只要她为堂弟顺利生下子嗣,将来我们得势的时候,还怕不能为她挽回脸面么?”
楚正方夫人口里答应着,脸色不大自然地站起身:“那我……我去看看堂弟妹。”楚正方点头,她便转身走人。
她板着一张脸,神色僵硬地出了自己的院子,却没往别房的院子去,而是走到一处僻静所在,对着墙根底下的一排花树,站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慢慢缓和下来,可以勉强端起笑脸来,面对其他人了。
这时候,不远处的小路走来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楚正方夫人认出是丈夫的堂妹,失了父母后依他们夫妻而居的楚渝娘,便把脸一沉:“渝娘,你这是要上哪儿去?这是出去的路吧?”
楚渝娘看见她,便住了脚,低头束手,沉默不语。
楚正方夫人正一肚子气呢,便忍不住有些迁怒:“你怎么不说话?这是要上哪儿去?别告诉我,你又要去看你外祖了?我早告诉过你,你外祖是蜀王府罪官,走运才逃脱了罪责,丢官了事。你离他们远些,省得沾染了晦气。怎么你就是不肯听话?!”
第五百一十七章 探望
楚渝娘低着头,眼圈红了,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楚楚可怜。
她本生得姿容俏丽,雪肤花容,但今日穿得低调,打扮得也不华丽,若不是容貌与气质撑着,不看脸还真象是一般小康人家的女儿而已。这样的穿戴,她又怂着,越发显得她柔弱可人了。哪怕什么话都没说,旁人也觉得她在害怕。
楚正方夫人见状,倒把先前那几分迁怒的怨愤给散去了七八成。想起这个小姑子虽然寄人篱下,需得仰他们夫妻鼻息,又一直不肯听话地弃外祖一家于不顾,但楚渝娘本人还是个挺老实乖巧又贴心的姑娘,对他们一家十分殷勤关心,也是一心为着他们家着想的。更何况,他们夫妻正有用得上楚渝娘的地方,倒不如对人太过苛刻了,让小姑子心里生隙,日后不好说话。
这么想着,楚正方夫人便放缓了语气:“你也别怪嫂子总是说你!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你外祖,可如今是什么时候?先前我跟你提过的话,你是不是都忘了?!我老实告诉你,那事儿已经有了苗头!不定什么时候,宫里就要来人了。你还不赶紧把我交代给你的东西全都记熟,再多演练演练宫中礼仪,成天想着出门做什么?!倘若宫中派人来打听你的事儿,知道你成天不着家往外跑,贵人们还能看得上你么?更糟糕的是,倘若宫里打听到你父母是谁,知道你家里跟逆王还有干系,又怎会选中你?!这可是关系到你未来前程的大事!你怎么就不上心呢?!”
楚渝娘的脸色白了一白,怯怯地问:“嫂子,你是说……你是说……宫里……有消息了?”
“没错。”楚正方夫人虽然还未得到太子妃的明确许可,但她很有信心,那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而且不会等上很久,“说来这主意当初还是你替我出的,这件事有多重要,不必我说,你也该知道得一清二楚。渝娘,你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是一直都没法说一门好亲事,是什么缘故?你心里明白。如今,我和你哥哥将你过继到三房去,让你顶着一个清白的身份,有机会进东宫为妃,将来更有机会在后宫之中升到更高的位置。这可是你的大造化!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你以后还不知道会嫁得什么样的人家呢。哥哥嫂子都是为了你好,就盼着你能争气,为我们楚家生下一位皇孙。你要明白你哥哥与我的一番苦心,不要令我们失望才好!”
楚渝娘咬了咬唇,柔柔地道:“嫂子放心,我……我明白的,我一定会尽力,不会让你们失望……”
楚正方夫人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既然如此,那你就回房去吧。一会儿我让教养嬷嬷过去看你,再把宫中礼仪重新修习修习。你也有好些日子没练了,别忘了才好。”
楚渝娘吞吞吐吐地道:“嫂子,今日就放我去看外祖吧。我这般打扮,坐小车从后门出去,别人只当是家里的丫环出门,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的。我已经有好几日没去看过外祖他老人家了。嫂子也知道,我外祖外祖母年纪大了,舅舅舅母又不在家,只有两个老家人在,也不知侍候得好不好……”
楚正方夫人沉下了脸:“我方才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心里去,是不是?!就算别人不知道你身份,以为是丫头出门又如何?你们直接往蜀王世子府隔壁的宅子去了,那宅子里住的还是从前蜀王府的属官,外头人知道了,还不得猜疑我们家跟蜀王府有什么干系呢?!当年蜀王风光的时候,谁知道他脑后生着反骨呢?家里人全无提防,才会让你父亲结了这门亲,还走门路去了蜀地为官。若不是你父母去得早,只怕也要被卷进蜀王谋逆案里头,连带的我们整个楚家都有麻烦了!你哥哥与我把你接回来家里养着,好歹对你也有几分恩情,你难道就不为我们想想?为什么就非得要跟你外祖纠缠不清呢?!若是担心老人无人照顾,大不了我多买几房家人送过去,成么?!”
楚正方夫人都要暴躁了。说实话,这个小姑子的出身条件真的不是很好,有个在蜀王府做属官的外祖父,父亲还在渝州府做过几年通判,连她本人都是在渝州出生的,因此才会起了个闺名叫渝娘。这样的家世,送到宫中贵人面前,肯定二话不说就会被踢出选秀行列。
可是没法子,楚正方夫妻俩在家族中精挑细选,都没发现几个可堪造就的美人胚子。这渝娘却是从小儿就生得貌美,豆蔻年纪就已是绝色。若不是她有这张脸,他们夫妻也不会特特把人接回家里教养了。为了送她进宫,还特地安排了过继,让她能换一个清白身份。再加上渝娘人也不笨,性情更是温顺,身体一向很好,楚正方夫妻从陈良媛的入选推断,太后与皇帝偏向的,应该就是这种类型的美人,太子应该也挺中意,这才决定要送楚渝娘入东宫。
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倘若因为楚渝娘的真正身世暴露,以至计划夭折,那他们真是要吐血了!
楚正方夫人板着脸,就要好好教训小姑子一番,却听得楚渝娘细细声地为自己辩解:“嫂子容禀,今日原是有缘故的。前些日子我去看望外祖时,听闻舅舅写了家书回来,道是在教谕任上过得艰难,日子清苦,想让家里设法贴补一二。外祖与外祖母商量过,决定要将京中的宅子租出去,他们带着老仆到通州乡下,买一座小庄,就留在那儿养老了。如今已经过去了几日,想必这事儿已经有了眉目。我今日过去,说不定就要与外祖和外祖母告别了。二老搬去通州后,我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他们。若是进了宫,说不定……就是永别了!”说着说着,楚渝娘的眼圈便又红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一个缘故。楚正方夫人的脸色略缓和了些:“原来如此。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她想了想,如果楚渝娘的外祖父母真能从此滚去乡下,再不回京,那自然再好不过。既然他们夫妻日后还要指望楚渝娘去实现他们的愿望,给小姑子一些甜头,也没什么要紧的。
楚正方夫人便道:“既然如此,你去也成,只是要多带几个人。我再派一个婆子陪你去。一路上小心,别叫人知道你的身份。对了,马车要在城里多绕几圈,别叫人发现你是谁家的人才好。在你外祖那儿也别多待,道过别就回来吧。你也别舍不得你外祖外祖母了,他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法翻身。但若是你在宫里站稳了脚跟,有了出息,想要帮衬一下你舅舅,却不是难事。你难道忍心让你舅舅一辈子在那等山野小县里做个教谕?好歹也要换个富庶些的州府,到时候你外祖父母自然也能跟着沾光。这种事不必惊动宫里,就能有人替你办了。只要你有足够的份量,自会有人巴结上来……”
楚渝娘面露感激之色,对楚正方夫人点了点头:“多谢嫂子想着,我心里明白的,一定不会让哥哥嫂子失望!”
楚正方夫人勉强点了点头,带着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叫了一个跟出门的婆子来,如此这般吩咐一遭,方才放楚渝娘走了。
她根本不知道,楚渝娘转过身,出了楚家的宅子,上了车后,脸上那怯生生的表情顿时就消失了,代之以阴沉的神色。显然,楚渝娘对于堂嫂强加的“关心”,感到十分不满。但她没有发作,因为她需得先把楚正方夫人安抚住了,才能确保自己能顺利出门,前去外祖家。那里有她想见的人正在等着她。
马车在城里绕了两圈,方才在楚渝娘外祖家宅子的后门停下了。她下了车,跟车的楚家婆子便立刻走到了她身边,扶着她进门。
楚外祖已经在后门等待多时了,见到久别多日的外孙女,他顿时老泪纵横:“渝娘,你可算来了!”
楚渝娘红着眼圈扑了上去:“外祖!”不等老人多说什么,她就飞快地道,“您上回说要把这宅子租出去,换些钱粮,然后与外祖母一道搬去通州乡下居住,不知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可找到房客了么?”
楚外祖顿了一顿,点头道:“已经找到了,说好了明日就签契约。我们很快就要搬走,倘若你今天不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他看向楚家婆子,微微点了点头。
楚家婆子板着脸道:“亲家老爷,我们奶奶吩咐了,姑娘如今大了,不是从前的小姑娘,总是出门不合规矩,让人知道了要说闲话的,还是早些回家的好。改日亲家老爷乔迁新居,我们奶奶再打发人来贺就是了。”
这话却是虚的。楚外祖也没说什么,只道:“你们奶奶有心了。”便转头看向外孙女儿,“你外祖母在佛堂呢,就等着你去了。她有好些东西带不走,说要给你留着,以后做嫁妆。你去见她,跟她说说话,再给你爹娘上炷香吧。回到楚家,你也不方便祭拜他们。”
楚渝娘心神领会,点了点头:“是。”便转身往佛堂的方向走去。那是位于宅子西北角的一处清静院落,只因僻静少人去,特地被僻作佛堂。
楚家婆子想要跟上,却被楚外祖拦住了:“让她们娘儿俩说说话吧,这位妈妈还请前头花厅里看茶。”
楚家婆子心里好奇,楚渝娘的外祖在蜀地为官几十年,外祖母听闻是蜀地富户出身,本就有钱,而且他家是直接免的官,不曾被查抄过,想必攒下了许多好东西呢,也不知会给楚渝娘塞多少?回去的路上,她可得好好留意才行。
楚家婆子去了花厅,没有打搅楚渝娘与其外祖母的交谈。她不知道,在西北角的佛堂里等候的,并不是楚渝娘的外祖母,而是一位青年男子,身材瘦削,神色苍白。
楚渝娘一见他,便忍不住掉下泪来,软软地扑进了他怀中:“世子爷……”
第五百一十八章 密会
楚渝娘伏在蜀王世子怀里,抽抽答答地哭着,越哭越委屈。
蜀王世子开始还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但见她一直在哭,便开口道:“好渝娘,别哭了。虽然如今相见不易,但好歹你我今日能得聚首了,不是么?我宅子那边有宫里派来的耳目,我即使能躲得一时,也难保消失时间长了,不会引起那些耳目的疑心。我们还有正事儿要商议呢,你先把眼泪擦擦。”
楚渝娘闻言连忙抬袖擦去面上的泪痕,只是还舍不得离开蜀王世子的怀抱,软软地道:“世子,今日楚正方之妻几番阻拦,若我不是说外祖即将搬迁去通州居住,需得前来告别,说不定她还不肯放我来呢。饶是如此,也派了个婆子跟着我,如今就在外头院子里。”
蜀王世子点点头,将她放开,拉她在旁坐下:“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们长话短说,别叫那婆子生疑。如今你还需要楚正方夫妻的助力,万不可在这时候引他们疑心。”
楚渝娘有些遗憾地看到他放开了自己,但还是乖巧地应下:“是。”又想起自己今日刚得的大消息,连忙告诉蜀王世子,“楚正方之妻方才跟我说,送我进东宫为嫔妾之事,已经有眉目了,为此不许我时常出门,也不让我暴露跟蜀王府的关系。世子爷……”她欲言又止,眼圈渐渐地红了,“我……我真的要入宫么?”说完眼泪又掉了下来。
让她入东宫,给太子做妾,将来为太子生下子嗣,这是蜀王世子前几次见面时就吩咐过她去办的。她一心向着蜀王世子,当时答应得爽快,但如今事情就在眼前,她想起自己还是清白之身,从小心仪蜀王世子,一直梦想着要嫁给他,如今却不能侍奉心爱的男人,反倒要委身于旁人,她心里如何不委屈呢?
蜀王世子却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柔声安抚她道:“渝娘,你待我一心一意,我又怎么忍心辜负你,让你去侍候别的男子?只是我如今身不由己,连出来见你外祖一面,都是瞒着人挖了地道,掩人耳目,方能成事。我那宅子里更是连下人出入都不得自由。即使我有心于你,又能给你什么?难不成真要你一辈子见不得光么?即使你忍得,楚家人也忍不得!等到楚家人决定了你的亲事,你还不知道会嫁到什么地方去,到时候我便是想见你一面,也难上加难了!相爱不能相守,岂不是人间惨事?但你若委屈一下,进宫去挣个前程,只要将来你所生的皇孙能成为皇嗣,就有底气让我恢复自由!而只要你我的地位越高,手里掌握的权势越大,即使每日相守,又有谁敢阻拦呢?”
楚渝娘低头听着,心里已经和软下来,柔声道:“是我糊涂了。我不该在这时候任性才是。”
蜀王世子露出了微笑:“怎么会?这是你对我的真心,我只会觉得高兴。”
楚渝娘闻言也高兴起来了,忙道:“世子爷,我们多说说话吧。每次见面,我们都说不了几句心里话,就要匆匆分离。要是我很快就要进宫,就再也没法随心所欲地过来见世子爷了。我听楚正方之妻的意思,似乎在今日过后,便不肯再放我出门。这一别,还不知道要过几年,我才能再与世子爷相逢,我……”
蜀王世子不等她说完,就握住她的双手,打断了她的话:“你说得很是,我们是要小心,可能接下来有很长时间都没法再见面了。趁着如今你我可面对面说话,我就把一些事情给你说清楚,省得旁人转达时遗漏了什么,又或是泄露了风声。”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紫金竹节镯来,放到楚渝娘手心,“这东西,你一定要收好了,千万不要离身!也别叫旁人离得太近了。”
楚渝娘眼中一亮,紧紧握着那镯子:“这是世子爷给我的念想么?你放心,我一定会收好它,绝不会离身的!死都不会!”
蜀王世子顿了一顿,才道:“这镯子里有机关,你仔细瞧瞧,有几个竹节是中空的,里头装了一些药粉。”他压低了声音,“这些药粉无声无味,能迅速溶进茶水中。给男子服下,则会损及精气,令其无法令女子怀孕,生出子嗣来!”
楚渝娘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低头细看那竹节镯,心里有些紧张:“世子的意思是……让我入宫后,给太子下药?”
蜀王世子点点头,微笑道:“我既不能让别的女子生下皇嗣,给你的孩儿添堵,也同样不想让皇家子嗣血脉混淆,因此,对太子下药是最稳妥不过的了。你放心,这药药性温和,不会让人露出异状来,对付太子这种本来就身体不好的人,正好合适。”他握住楚渝娘的手,“将来……若你我有机会再相见,我这里有解药,自然不必担心你会无法怀孕……”
楚渝娘顿时明白了,不由得露出惊喜之色:“能侍候世子爷,为世子爷诞下子嗣,是我此生夙愿!只叹我不能以清白之身侍候您……”
蜀王世子微笑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好渝娘,我也舍不得你,但这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他抱着楚渝娘,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又教她如何打开、关闭竹节镯上的机关,再三叮嘱她不要被人发现秘密,最后还告诉了她一个与宫中“自己人”联系的方式,方才将她放开了。
楚渝娘满面红晕,虽然脑子还算清明,也把蜀王世子嘱咐的话记得牢牢的,但此时已经浑身发软,彻底被蜀王世子给迷倒了,哪里还能分得清他话中的真情假意?
把该嘱咐的话嘱咐完了,蜀王世子瞧瞧时间不早,他得赶紧从秘道离开了,便道:“过几日会有人将你外祖的这座宅子租下,那是我的旧属,前些日子才从蜀地找过来的,还算可信。你无法联系上你外祖时,可以把书信交给门房的人。但即使如此,也要仔细,那信需得用我教你的暗语去写,万万不可透露实情,还不能用你惯用的笔迹,省得泄露了身份!”
楚渝娘红着眼圈点头,又不舍得抱住了他的手臂,想要跟心上人多待些时候。
蜀王世子又继续嘱咐:“你若进了宫,可以做出信佛、礼佛的样子来。宫中太后与太子妃皆是向佛之人,你多背几本佛经,也能跟她们搭上话。等到佛诞或是大寺庙里办大法事,你便寻个理由,或是派人出宫礼佛,或是亲自出宫祈福,都是可行的。多去几回,等宫里习惯了,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们便有了相见的可能。但你需得耐心一些,万万不可急躁!要知道,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不可为了一时欢愉,就葬送了前程!”
楚渝娘听得认真,忙再三保证:“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然后又犹豫了一下,“那……倘若东宫中有别的女人怀上了太子殿下的孩子,我要不要……”
蜀王世子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你去动手,自有人会去做的。你反倒要避嫌,尽全力置身事外,绝不可沾染半点是非!唯有如此,将来你生下皇孙时,才更有机会升上高位。如今太子还在东宫,太子妃的地位无人可以动摇,但等到他登基为帝,后宫之中任何一个妃嫔,都有可能扶正为后。你有楚家在身后支撑,自然比旁人更有希望,说不定连太子妃也会扶助你。所以,你一定要讨得太子妃的欢心,让宫中所有人都相信你。你的地位越稳,我将来就会过得越好。可你要是失败了,我就真真再无希望了。你千万要记住这一点!”
楚渝娘神色苍白,郑重地点了点头:“世子爷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辜负了你的嘱托!”
蜀王世子交代完事,就要离开了。楚渝娘虽然心中不舍,但为了“大局”,她也不能不懂事地缠住心上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钻进了密道之中。
她失魂落魄地从佛堂内室出来,却发现年迈的外祖母不知几时跪坐在蒲团上,对着观音像默默祈祷着,她不由得脸上一红,嚅嚅地唤了一声:“外祖母……”
楚外祖母抬头看了看她,神情复杂:“渝娘,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好。”
楚渝娘点头,神色坚定:“我知道的,外祖母放心,我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
楚外祖母叹了口气,从身侧捧起一个不起眼的楠木匣子,递给了她:“这是我要给你的东西,有些首饰、银票,还有碎银子,你带着防身吧。外祖母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但愿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好。”说罢顿了一顿,“进宫也不是坏事,但要守规矩才能得长久,害人的事情千万不要做,一做就回不了头了。你要知道,真的进了宫,你跟……跟那个人,就终身都无法相守了。别被人哄几句,就昏了头!”
“外祖母,您在说什么呀!”楚渝娘跺了跺脚,连匣子也不肯接,转身就走。
她回到前院,遇上楚外祖。楚外祖瞧瞧四周无人,便悄声问她:“世子爷都吩咐过了?你可要记清楚宫中所有贵人的喜好,要讨他们欢心才行!只要你能为太子殿下生下子嗣,站稳了脚跟,将来有了底气时,只需要在太子殿下面前说几句求情的话,我们世子爷就有望重得自由了!甚至是我们这些蜀王府一系的旧臣,也能摆脱目前的困境,你舅舅和表弟们的前程也有望了。这可是大事,你千万要谨慎行事!”
楚渝娘的眼神虚了一下,忽然听得外祖母惯用的仆妇在身后叫唤:“渝姐儿,太太要给你的东西,你忘了拿……”她忙借着这个由头,避开了外祖父的目光,接过仆妇手中的楠木匣子,方才低声应道:“外祖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第五百一十九章 质问
蜀王世子钻出密道,重新出现在自己书房院子的一处僻静的角落。
他先挨着湖石假山往外看了看,借着假山旁一丛灌木的遮掩,确定院子里清静无人,一如他离开前时那般平静,便放心地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不紧不慢地从后阶梯走上了围绕书房的游廊,然后由净房的后门,重新回到前头的书房静室中去。
然后他就停下了脚步,整个人僵立在那里。
蜀王世子妃不知几时来到了书房中,沉静地端坐在正间里喝茶会客用的八仙桌旁,在她前方不远处,书房里侍候的心腹侍女正跪倒在地,头伏得低低的,大约是察觉到蜀王世子回来了,想要抬头看过来,但终究没敢动弹。
蜀王世子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走上前去,在八仙桌的另一边坐下:“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大郎有些不适么?天气渐渐炎热,孩子脾胃弱,难免会有些不适应。咱们家还没沦落到不能请大夫的地步,大不了跟守门的人打声招呼,让他们寻个大夫来就是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受罪。太后和皇上也没那么狠心。”
蜀王世子妃神色淡淡地:“大郎无事,我让人给他照着旧方子熬了药,他喝过后已经没有大碍了,刚刚吃过半碗粥,就睡下去了。我想着世子爷近日似乎也有些不适,不知是不是中了暑气,熬好的消暑药还有剩,就亲自来给世子爷送一碗。我只当世子爷是在书房里读书呢,没想到……”她睨了侍女一眼,“这丫头竟然骗我。世子爷明明不在,她却说你昨儿晚上睡得不好,这会子要补眠,已经睡下了,让我回去。”
蜀王世子干笑了一声,看了心腹侍女一眼:“那是这丫头的不是。我确实有些不适,肠胃闹起来了,但又觉得丢脸,便不许丫头到处乱说。方才我在后头净房里呢,这丫头也是蠢,夫人又不是外人,就算跟你实话实说了,又有什么要紧的?”
蜀王世子妃笑了一笑:“世子爷就是太宠着这丫头了,宠得人不知天高地厚。我们家如今境况确实不佳,但身份还在那儿呢,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主人可以任性,丫头们却需得知道自己的职责。世子爷既然是闹肚子了,就该早些请大夫抓药,早日治好了才是正经,怎能傻傻地只知道在前头屋里发呆,却任由主人到后院草丛里去解手?那也太不讲究了些!”
蜀王世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勉强微笑着,没有吭声。
都已经被撞破了,他强行解释,妻子不肯信,他也不好继续睁眼说瞎话。妻子总归跟他是一路人,即使真的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出卖他的。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法子为自己辩解。
蜀王世子低头看向丫头:“你先下去吧。”丫环头都不敢抬,就这么磕了一个头,方才站起身,后退着出了屋子。
在她关门的时候,蜀王世子正好看见她的额头上红肿了一大块,显然是磕头磕出来的,他不由得一阵愕然。
他心里有些不高兴了,虽然他不曾将这丫头收房,但她也是他如今得用的人之一。要知道在他现下的处境,在这座宅子里还能有信任又能办得了事的人,是多么的不容易。这丫头因为护着他的秘密,竟然被与他同处一个立场的妻子重罚了,这无异于打了他的脸!
蜀王世子不悦地质问妻子:“你这是做什么?!对我的丫头,你犯得着如此辣手么?!”
蜀王世子妃冷笑了一声:“世子爷只顾着怪我,怎么不想想,你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万一被人发现,告到宫里去,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即使如今我们一家被困在府中,不得自由,好歹还能性命无忧,吃穿不愁,过得几年,等太后娘娘与皇上消了气,我们还有出去的一日!大郎也总是要出去读书的,那也用不着两年了!可世子爷却不肯老实待着,非要去挑衅宫里的贵人,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非要我和孩子们被你连累得丢了性命,你才能甘心?!”
蜀王世子只觉得她的话刺耳无比,不耐烦地道:“你知道什么?!难不成老老实实被人关在这座宅子里,什么都不做,我们就一定能安然无恙了?!皇帝只是想要别人夸他仁慈罢了!等到我们被世人遗忘的时候,他对我们还不是想杀就杀?!就象是杀一头猪似的,轻而易举!”他咬牙切齿地道,“叫我心甘情愿去做等待被宰杀的猪?他休想!”
蜀王世子妃却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类似的言论,她也不是头一回听见了:“那世子爷又打算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就靠着隔壁老迈的顾长史夫妻,还是他带回来的那几个蜀地旧人?”
“你”蜀王世子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瞪向妻子。他隐约察觉到了妻子远不如从前温顺,甚至还因为目前的处境对他生出了不满,他心里不高兴,有些事就没让妻子知道,不料还是没能瞒过她。不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该不会……连楚渝娘的存在都知道吧?那他的新计划呢?但愿这妇人不会在知情后拖他的后腿……
与蜀王世子的反应不同,蜀王世子妃表现得十分冷静,看向丈夫的表情还带着那么一丝儿不屑:“世子爷当真以为,那些事能瞒得过你的枕边人?还是觉得我身为这座王府的主母,会连府中到底在发生什么事,都一无所知?顾长史搬进隔壁宅子已经有好几年了,只是从前我们从来不跟他来往,他也没有上过门。但他在蜀王府做了多年的属官,丢官之后回到京城,还要在我们王府边上安家,这般忠心的旧属,世子爷以为不会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么?!我早有心要与他家重新结交起来,只是你不肯,我才不敢轻举妄动罢了。可自打我们被困在府中,再不得外出,世子爷没抄几日经,便吩咐让人把这处僻静院子收拾出来,专给你做读书的静室。等你搬过来了,又嫌原本的院子太过简陋,配不上你的身份,便闹着要修整院落,整日有人在此敲敲打打,世子爷却还不肯回前头去读书,非要亲自监工不可……若这样我还猜不出,这院子有问题,那就太失职了!”
蜀王世子的脸色越变越难看,他其实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掩饰功夫不太到家,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这些旧人到他被禁足在府中后,方才联系上他?而且他们刚好就在隔壁顾家,为了突破守门的士兵,竟然选择了挖地道……他也是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生怕这些人的作为被官兵发现,才借口要修整院子,为他们做掩护的……
蜀王世子妃根本没理会丈夫的脸色变化,径自说着:“我在这府里住了几年,对里里外外的院落再清楚不过了!在外人看来,我们与顾长史家似乎还隔着一条巷子,事实上,在东北角这一片,与顾家宅子的西北角有几尺墙是挨在一起的。我们这边是全府最僻静的院落,而那一边应该是座佛堂,我从前站在那边墙根下,总是能闻到墙那边传过来的檀香味,而从一个月前开始,那股檀香味就能从假山下的洞穴里闻见了……”
蜀王世子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看了,他打断了妻子的话:“够了!你不必再说下去了!我知道自己破绽不少,但这也是不得已!我是不会心甘情愿困死在这府里的。而那些王府旧人能找上门来,也是走到了绝路。他们想要救我出去,我也需要他们在外头办事。借顾长史的宅子与他们秘密相见,也只是为了方便罢了。我也知道这么做有风险,但我已经瞒住了这么久,宫里也不见有动静。只要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象往常那样过日子,这个秘密就不会泄露出去!我若能得到自由,你也一样能得好处。别忘了,我们还有两个孩子!哪怕是为了孩子,我们也不能把自己困在这府里一辈子。我们如此年轻,都会觉得不甘心,更何况是两个孩子呢?!”
蜀王世子妃阴沉着脸看向他:“那么……世子爷到底想要做什么?!与那些人见面,就能离开这里了么?那些人若真的忠心,当初我们全家遭逢大难时,怎不见他们出现?非要等到我们身陷困境,手上几乎没了人手的时候,方才露面,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无路可走了么?若不想落草为寇,他们就只能回头投奔我们了吧?这样的人,不过是为了利益,才找上我们罢了,如何能相信?!”
蜀王世子没打算告诉妻子,他对这些人也仅是利用罢了,真正依靠的可不是他们。
楚渝娘,从前他只以为那是父亲手下属官家中有几分姿色的外孙女儿,时常能在母妃那里遇见,想着她若是年纪再大几岁,说不定会成为他的一个侧室。然而蜀王府败落了,他与楚渝娘分别数年,万万没想到会在顾长史那里重逢,而她对他的一片痴心依然未改。当时他看着她那张美貌的脸,就觉得自己有了新的筹码。
蜀王世子将实话咽进了肚子里,只对妻子道:“放心,我不会盲目地依靠几个心思不明的人,不会让他们去做危险的事,引祸上身。眼下我只是想将他们都安抚住,别让宫里发现了他们的来历,也拦着他们去做傻事罢了。至于脱身之法,我如今还在想,等我拿定了主意,会跟你商量的。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向任何人泄露实情。密道的事,你也帮着遮掩一二吧。要知道,这都是为了我们俩的孩子!”
蜀王世子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我会配合世子爷,只是……希望你不是在骗我。”
第五百二十章 议定
楚家和蜀王世子暗中搞事,秦含真对此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顶多就是觉得楚家很讨厌,但也被打脸打得挺狠而已。
太后训斥魏氏与楚家的消息传开,那些因为楚正方而捧着楚家臭脚,觉得云阳侯府风光不再,可以冲着蔡胜男一个来自边城的“村姑”使劲儿踩的人,就立刻换了口风,转口说自己被魏氏骗倒了,被魏家人欺骗了,才没有认识到他们家的真面目,误会了好姑娘蔡胜男,如今真相大白了,他们都为蔡家叫屈,不齿魏家人的作为,云云。
如果他们不是只说魏家与魏氏的不是,没有延伸到楚家头上,而夸奖蔡胜男时,也主要是对着云阳侯府说好话的话,兴许蔡家那边还真会相信。但如今,谁都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欺软怕硬,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呢?蔡家上下只是为蔡胜男摆脱了坏名声、恢复了清白闺誉而高兴,再来,便是马家两位嫡支的夫人郑重向云阳侯夫人表达了歉意,再三申明她们并不是误信了谣言方才拒的婚,而是不想被卷入蔡楚两家之争而已。
云阳侯夫人虽然心里也曾对马家的做法有过埋怨,但心里明白人家也是不想惹麻烦,错的是魏家和楚家,就算当时她们为蔡胜男说的是别家子弟,结果也差不了多少,犯不着迁怒到马家头上。眼下虽说太后出手,为蔡家解决了麻烦,但未来还长着呢,楚家有个楚正方,就跟太子妃脱不了干系,太后却还不知能活几年,而太后背后的涂家,如今也衰落了许多……考虑到种种因素,云阳侯夫人知道自家还是要与马家保持友好亲密的联系,不能生出嫌隙来,便顺着马家两位夫人的口风,与她们达成了和解。两家又重新恢复到先前那亲亲热热的关系了,没两日,还说成了一门亲事,有一位马家女将会嫁到蔡家的旁支来。
对此蔡三太太是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依然觉得挺尴尬的。不管怎么说,蔡胜男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呢。太后倒是有意做媒,云阳侯夫妻俩商量过后,也觉得秦平是个不错的对象,蔡胜男本人很吃惊,不过并没有抗拒这个安排,而云阳侯夫人这两日已经跟永嘉侯夫人牛氏见过面了,试探过彼此的口风,发现永嘉侯府对这门亲事更是热心,永嘉侯本人也很看好秦柏这时已经进宫探过皇帝与太子的口风了看起来蔡胜男与秦平的亲事似乎有了七八成的可能,一旦婚约定下,论富贵风光,肯定远远胜过先前的魏家,比马家子弟也不差什么。
可蔡三太太心里很清楚,秦平这毕竟是娶的续弦,马家子弟家世可能不如秦平显赫,但好歹是初婚呢,人也更年轻。倘若不是魏氏从中作梗,蔡胜男与马家子弟的亲事早就成了。如今再得富贵风光,也不能改变蔡胜男嫁过去是做现成后娘的事实,所幸秦平还未有子嗣,秦家三房也一向和气,牛氏更是对蔡胜男喜欢得不得了,她将来的日子应该会过得顺心如意。蔡三太太想到这一点,心里就好受了许多,但对娘家那边的做法,还是有那么一丝儿难过。
云阳侯夫人察觉到了蔡三太太的心结,便好言安慰了她一番。蔡三太太诚恳地道:“嫂子,不是我多心。那是我的娘家人,我还能不清楚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么?说是为了女儿着想,其实……未尝没有觉得我们家可能要落魄了,就想赶紧另找靠山的意思,趁着如今有机会,跟马家结亲,好歹留一条后路。马老将军是国之柱石,无论新君日后宠信哪一家,马家地位都不会有所动摇。我娘家多半就是因为这一点,觉得马家比我们蔡家更稳当些,行事时才会忘了规矩……”
还有一点,那就是她娘家可能是觉得她在蔡家做媳妇,又生儿育女的,地位稳固,哪怕他们稍稍得罪一下蔡家,蔡家上下看在蔡三太太面上,也不会对她娘家如何,因此有恃无恐。蔡三太太能明白娘家人的想法,也没法狠下心肠真的不管娘家,但娘家人的态度还是令她感觉有些受伤。
云阳侯夫人听了,便劝她道:“你也想得太多了。谁家没有一点私心?我们家想跟马家结亲,先前想跟秦家结亲,难道就不是存了私心?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都是为了自家家族的平安兴旺。你娘家好歹没有耍阴招,也没有背地里插我们家一刀,不过是把我们看好的妹婿人选抢过去罢了。其实,有楚家人插手,这门亲事原本就很难结成的,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让你娘家侄女儿得了去呢。起码我们知道,你侄女儿是个好姑娘,嫁给马家后生,彼此般配,谁也不辱没了谁,这肥水也不算是流了外人田。更何况,如今胜男也得了好亲事,不见得就比马家差多少。你就别再念叨从前不如意的事儿了,都忘了吧。我正打算明儿去跟永嘉侯夫人商量两家订亲的事儿,弟妹不来帮我参详参详么?”
蔡三太太连忙露出笑容来:“这当然是要的。我还盘算着,要好好给胜男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呢!”
蔡家几位夫人太太次日高高兴兴地上了永嘉侯府的门,与牛氏,以及隔房赶来的许氏、姚氏、闵氏,一起商量起了秦平与蔡胜男的婚事。这桩婚约在各方面都无人反对的前提下,很快就成为了定局,迅速得让秦含真有些吃惊。
她原本已经预料到,以牛氏对蔡胜男的喜爱,后者很有可能成为自己的继母,但没想到这事儿会进行得这么快。仿佛云阳侯夫人进了一趟宫,这事儿就定下来了一般。
她私下还跟赵陌道:“好快呀,蔡家几位夫人太太今天过来,就跟我祖母把婚事给定下了,然后商量着要在夏天里把婚礼给办了,说是我爹跟胜男姑姑年纪都不小了,没必要拖得太久。我祖母就等着抱孙子呢,自然不会反对,然后她们都已经开始讨论要请谁来挑选婚礼的吉日了。这是不是太迅速了一点?我还以为婚礼进程至少要拖上一年半载的。”如今这个速度,就连秦平都有些懵呢。不过他没有反对的意思,都顺着秦柏与牛氏的安排来了。
赵陌则道:“平表舅是续娶,本就不象初婚那般郑重其事,况且蔡家姑娘早些进门,也早些有人替祖母主持中馈,筹办你的婚礼。如今你还替家里的事务操心呢,换了是别家姑娘,哪儿会在婚礼前还忙着管家,甚至是替自己备嫁妆的呢?祖母也是心疼你。”
秦含真听得有些脸红。未婚夫妻住隔壁还天天见面,就是这点不好。她在家里做什么,赵陌都知道。不管她有没有说过,他都知道,也不晓得他都是从谁那里打听的。
她只能小声说:“这有什么呀?我的嫁妆是要带到将来的家里去的,我自己亲手准备的东西,心里更了解,有什么不好呢?”换了是在现代社会里,谁的嫁妆不是自己亲自过手的?就连新家也是自己盯着布置起来的呢。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赵陌含笑看了她一眼:“我觉得挺好的,表妹不必管别人怎么说。”
秦含真听了,倒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她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你那天进宫去见太后,算是告了楚家一状了,把楚家跟楚正方分隔开来,倒是挺高明的。皇家训斥楚家,一点儿心理障碍都没有。但楚正方夫妻却好象被洗白了似的,让人看得有些不爽。听说楚正方夫人依然还时不时进宫?也不知道她都在太子妃面前都说了些什么?”
赵陌抿了抿唇:“反正不是好话就是。我已经提醒过太子殿下,让他留心太子妃身边侍候的人。即使是多年的老仆,也得提防些。她们未必不忠心,只是有些人的忠心可能使的不是地方。她们觉得自己忠心无比,但做的是害主人的事,却不自知,这比不忠的仆从更危险。”
秦含真点头,又道:“也不知道楚家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敏顺郡主跟你提过,说楚家好象在劝太子妃借腹生子,甚至愿意提供一个楚家女……我觉得楚正方可能是觉得太子妃无子,不太稳当,所以想要在东宫制造一个真正属于楚家的筹码了。楚家现在有哪些适龄的姑娘会被选中呢?太后和皇上经过你的提醒,应该会对楚家产生警惕,不会挑中他家的女儿吧?”
赵陌想了想:“太子殿下的身体比一般人稍微弱些,如今为了子嗣,新纳了陈良媛,而陈良媛身体康健,很有机会为太子生下子嗣。所以,东宫应该暂时不会再纳新人。只是……”他顿了一顿,“若太子妃有意,太子殿下兴许会给她这个脸面。殿下心中还是敬重发妻的,也知道太子妃心中为何郁结。不过是一个良媛之位,若能安太子妃的心,令东宫重新恢复平静,殿下不会舍不得。”
秦含真顿时又担心起来了:“那要是让楚家趁机钻了空子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东宫家务事,赵陌没有立场去管,也不会去管。他只能从旁提醒一二,但不可能在太子妃的事情上说得太多。就算明知道那样不妥,也无可奈何。
他倒过来劝说秦含真:“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咱们说说别的吧?祖父和长房那边得信儿了没有?庶吉士考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王师叔与唐涵,可考上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筹备
庶吉士考试,王复林没考上,但唐涵考上了。
这件事还是挺令人吃惊的,要知道,王复林在会试与殿试的名次都比唐涵高,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在考庶吉士时被唐涵比下去呢?
庶吉士考试,考的是文采与书法。在这方面,家学渊源的唐涵比王复林稍稍占优势些。而在试前他父亲大理寺卿唐大人给儿子做的特训,显然也派上了用场。想当年,唐大人就是在考中进士后经庶吉士考试,进入翰林,因在文书方面表现出众,又熟知律法,而受到赏识的。唐涵身为他的儿子,自然是虎父无犬子了。
王复林虽然家世也不错,但家族底蕴跟唐家还是没法比的。他一向在策论方面比较擅长,相对而言,文采方面就差了些火候,而论书法,也只是在进士行列中居于平均水平而已,并不算出挑。若要进入翰林,似乎还缺了点什么。
不过王复林似乎并不沮丧,他的兄长王复中在刚得知考试结果之后,就为弟弟找到了出路,安排他外放为官,到山西寿阳县去做县令。
这可是个大县,相当富庶,但当地并没有特别麻烦的豪强霸主,治安良好,前任正常任满升迁,没有出过大纰漏。只要王复林在任上平平安安待足三年,确保在任期内维持住寿阳县的这种太平局面,很容易就能得到一个好评,然后顺利升迁的。这明显是王复中为弟弟挑选过的空缺,换了旁人,他可没有这么细心。
王复林对于这个任命,最高兴的就是寿阳县的位置了:“我正好回乡祭祖,然后再折返寿阳上任!也就七百来里地,比起从米脂上京城要近得多了!”
对于他的这个反应,王复中也是一脸无奈。别看弟弟文章写得挺好的,但人却有些天真,若非如此,他也犯不着在弟弟的外放地上费那么大的功夫了。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想要私心地为家人提供一点小便利,也要斟酌着来,注意分寸,还是挺不容易的。正因为给王复林选了寿阳县令这么一个比较好的缺,对于承枝与胡昆,他就没法提供同样的助力了。世上的好事总不能都便宜了他们家吧?
于承枝与胡昆都没有参加庶吉士考试,倒是早早就有了任命结果。两人都是外放,一个去了蜀地,一个在山东,都是不好不坏的中等县,倒也罢了。只不过在这两个地方,他们没有人脉关系,又都是陌生地方,上任之后,肯定要面临不少困难就是了。
然而于承枝也好,胡昆也好,都没有为将来的困难而忧心,他们与王复林嘻嘻哈哈地一起闹腾着,为秦平即将要再娶而欢喜,还催着秦柏与牛氏早些办喜事,他们好赶着先喝了师兄的喜酒,再回乡祭祖去,而后再上任。
被他们这么闹腾着,秦柏与牛氏一商量,竟然都觉得早些办喜事也不错,就跟云阳侯府那边商量了,挑了几个吉日出来,让蔡家人选,最终是由蔡胜男的母亲与哥哥挑中了两个日期,送回到永嘉侯府来,由秦柏与牛氏做决定。
这两个日期,一个在五月初,一个在六月中,都是盛夏时节。在这样的季节里办婚礼,新人与家属都肯定会觉得很热就是了。
牛氏觉得,如果要让几位学生都能喝到喜酒,婚礼还是早点办的好,五月初就不错,就怕时间太过仓促,许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这么一来,六月中的日期可能更适合些,但王复林他们几个就一定赶不上了。
牛氏有些纠结,秦含真没法替她拿主意,只能在一旁替她打扇子。
秦柏便道:“早些办喜事也好,要准备多少东西呢?家里周祥年等几个管家都极能干,人手不足还可以从长房借人过来。平哥的院子前些年才整修过,如今还很新,让人重新粉刷一下,修剪修剪院中花木,再换一批摆设,也就差不多了。其余东西都是齐全的,只有宴席需得好生斟酌一番。这种事你们可以找长房仲海媳妇商量,她于这些事情上头最熟悉不过。倒是蔡家那头,不知嫁妆备得怎么样了?如果他们家来得及,五月初就很好。再晚,复林他们就来不及赶在上任前回乡祭祖了。若是让他们错过平哥的喜宴,又太过可惜。”
秦平头一次娶妻的时候,王复林三人还未拜入秦柏门下,只有一个吴少英,曾经悲惨地以新娘娘家人的身份喝过那顿喜酒。秦安头婚是娶荒亲,还是未经父母同意就进行的,就不必提了,再娶也是在大同行的礼,连本家的长房都只是派出代表见证,不曾广邀亲友。秦柏的两个儿子娶亲,他的门生似乎大都不曾参加过喜宴,秦柏心里还有些遗憾。
他还是希望儿子们的婚事能够得到更多人祝福的。他这一生,只有两个儿子,门生倒是收了不少。与前些年才重新团聚的族人相比,他发现长子秦平似乎跟这些师兄弟们关系更密切些。如果这些学生能与他的子孙们团结友爱,守望相助,那么将来他老迈了,也能安心离开人世了。
牛氏见秦柏这么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把吉日定在五月初吧。天哪,这么算起来也不知有没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们真的来得及么?!难道整个五月都没有第二个适合的日子了?!”
秦柏笑道:“平哥这是续弦,你也不必把婚礼办得太张扬了。我看蔡家那边的意思,大约也没打算大办的。”
牛氏哂道:“那不一样。云阳侯只是胜男的族兄,他们家本身其实是朔州的武官人家,如今胜男的哥哥也只是做到六品罢了。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六品官家办喜事,再张扬也有限。胜男毕竟不是云阳侯府的姑娘!可平哥却是我们永嘉侯府的世子。他娶亲,怎么能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呢?怎么也要好好摆上三天酒才是!他娶前头那一个时,也是摆的三天酒呢!”
秦含真手里的扇子顿了一顿,动作不由得放慢下来了。
米脂县普通地主家的三天喜宴,跟京城里侯府的三天喜宴,那是一回事么?
秦含真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不过想到自家老爹不容易,好不容易要再婚了,做女儿的就别给他添堵了吧。难得这是一门你情我愿的婚事,哪怕双方都谈不上有什么深厚感情,但彼此结亲都是冲着未来的幸福去的,热闹一点儿也好。
她就没吭声,继续若无其事地给祖母牛氏打扇子。
秦柏抬眼看了看大孙女,微微一笑,对老妻说:“儿子如今正与楚家那边较劲呢,先前蔡家与楚家才闹过一遭,事情还跟未来媳妇有关系,若是婚礼再办得张扬了,未免打楚家的脸打得太狠。虽然有太后撑腰在前,但你我总归与太子殿下亲近些,多少要给太子妃留些脸面。否则日后相见,岂不是尴尬?我看蔡家把婚礼日期定得这样早,估计也是不打算大办的。他们家想必也有自己的顾虑。”
牛氏听得悻悻然:“楚家算什么呀?太后娘娘也都说了,楚正方跟楚家是两回事。太子妃只跟楚正方有亲,我们平哥娶亲,怎么就打了太子妃的脸呢?”
她心里有些替长子委屈,不是很愿意低调办婚礼,就想跟蔡家那边再商量商量。
但不等她向蔡家开口,秦平下衙回到家里,就先给婚事定了调:“不必大办了,这是续娶。虽然我娶原配时,远不如现今的身份显赫,但续弦的风头不该超过原配,否则叫蓉娘在九泉之下怎么想呢?孩子看见了,心里也不好受。”
牛氏愣了愣,不由得看得秦含真,心里生出几分懊恼来。她似乎真有些忽略孙女儿的感受了。
秦含真有些吃惊地看了父亲一眼,心里却是一松,笑道:“父亲再娶,也是件喜事。您将来是要跟新夫人过日子的,只要你们夫妻和睦,不必顾及我什么。”
秦平摇头,坚持己见:“三日就不必了,摆一日酒即可。我们家虽是侯府,却也不是十分富裕,很不必费那个冤枉钱。宫中尚且崇尚简朴,我们家身为外戚,就不该太过奢侈了。”
这个理由倒是不错的。牛氏虽然仍旧心疼儿子,但还是勉强接受了秦平的意见,答应要把这场婚礼压制在五、六品官员嫁娶的规格水平。她让人去给蔡家那边送了信,云阳侯夫人与蔡三太太都对此十分满意,蔡胜男的母亲兄长也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并没有为此纠结,只是忙着替蔡胜男准备嫁妆。
虽然蔡胜男本来就有一份备好的嫁妆,但因为运输不便,级别也有些不够,大件的都留在朔州了,只有细软带上了京城,以防万一。如今蔡家还要寻专门的嫁妆铺子紧急筹备各式陪嫁用的家具、用品、喜服与首饰呢。蔡家几房人都为此忙活起来了,连蔡十七的婚礼筹备工作,都暂时被丢开了手。
秦家这边,自然也是同样的忙碌。小冯氏不得不临时停了秦含珠的课,把小儿子交给了她与奶娘共同照看,然后腾出手来,协助牛氏筹备婚礼。秦含真也插了一脚,帮着操办宴席什么的。长房那边,闵氏也被派过来帮忙了,只是姚氏虽然嘴里说要帮,却来得不多。因为唐涵考上了庶吉士,唐家也要给儿子办婚礼了,日期就在五月底,比秦平晚不了多久。姚氏要给女儿备嫁妆,一时也分不了身。
就在两房人都在忙碌不停之际,一封意外的信件,被送到了永嘉侯府的门口。
第五百二十二章 求助
秦含真有些懵地看向虎嬷嬷:“您说什么?谁写来的信?”
虎嬷嬷撇撇嘴,把信拿给她看:“章姐儿写来的。打发人送到了门房,说一定要送到五爷手中。五爷近日一直在京西大营忙着练兵,要到端午节前才能放假回来呢,哪里能收信?门房的人生怕信在他们手里时间长了,会出什么差错,就直接递给了我们老头子,我们老头子又拿来给我看。虽说我不大认得字,但我们老头子记性却不错,道是这字瞧着象是章姐儿小时候的笔迹。她也就是在我们家那几年有过好光景,对功课也不上心,写出来的字小里小气的,也不端正,这几年只怕也没功夫去练,结果还是小时候那丑模样。我们老头子一眼就认出来了!”
虎伯从前是秦柏书房里侍候的小厮,其实也算是书僮,正经受过侯府书僮的培训,也是自小读书识字的。别的东西可能不太擅长,但对文字图型什么的相当敏感。他觉得这是章姐儿的字,那多半就不会有错。
秦含真只是纳闷,章姐儿不是带着夫婿回她生父赵那儿去了吗?虽然赵已经失了宗室爵位,又病歪歪的,但好歹还有些家底,他的宗室身份也还在。有他护持,章姐儿夫妻俩不说富贵荣华,温饱还是不愁的。这才过去几个月?半年都没到呢,章姐儿不好好跟着亲爹和老公过日子,又来联系前任继父做什么?
秦含真抿了抿唇,心想家里人如今都在忙活父亲秦平的婚礼,正是欢喜的时候,虽然不知道章姐儿为何要送信来,但还是别让她破坏了所有人的心情比较好。于是她便对虎嬷嬷道:“五叔还在京西大营里,打发个人,把这个给他送过去吧。只是要弄清楚,章姐儿在信里到底说了些什么,如果是过分的要求,就不能让五叔犯糊涂。”
虎嬷嬷有些不大赞成:“姐儿自己打开信看了吧?真要交到五爷手里,天知道他会不会犯糊涂?”
秦含真却还记得不该未经允许就拆人家私人信件的原则,摇头拒绝:“这是五叔自己的事儿。他要是还没想通,我拦下了这封信,也未必能拦下第二封、第三封,终究还是要看五叔自己的意愿。”
虎嬷嬷无奈,只得打发虎勇带着信亲自往京西大营跑了一趟。不过虎勇此去,大半天功夫就骑马回来了,将信原封不动地送回到秦含真手上。
秦安没有拆信来看,而是把信交给侄女儿处置。一向心软的秦安,今天难得脑筋清楚了一回。他觉得自己已经把章姐儿送回到她生父手中,章姐儿又已嫁人,她既有父亲,又有夫婿,无论出什么事,都用不着他这个前任继父操心了。他已经尽完了自己的责任,有闲心也会把精神更多地放在自己的儿女身上。
秦含真对此喜闻乐见,她私下跟虎嬷嬷说:“要是五叔能一直这么清醒下去就好了,不然我还真怕他什么时候又不合时宜地做起了好心人。”
虎嬷嬷笑笑:“五奶奶是个聪明人。”哪怕曾经弱势过,如今有了儿子傍身,小冯氏也渐渐聪明起来了,懂得去利用秦安的弱点,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丈夫的想法,让他成为了爱护小家、爱护自家亲骨肉的好男人。不管他这个变化是否令所有人感到安心和愉悦,只要他不再象先前那样总是犯蠢,家里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秦含真不对叔婶之间如何相处的事发表任何意见,她如今得到了秦安的允许,就能放心打开信任去看里面的内容了。
章姐儿给秦安写信,其实是求助来的。兜兜转转,她才发现,这辈子真正能依靠的,仍旧是这个曾经疼爱她如同生父一般的男人。可惜,因为她的不懂事,也因为她生母的作死,她早已失去了这个男人的庇护。
章姐儿和丈夫回到生父赵家中,起初日子过得还可以。至少,赵有些家底,令他们吃穿不愁,不用为三餐奔波劳苦。同时,也因为身处章姐儿娘家生父的眼皮子底下,她丈夫没敢再公然打骂她了。除了赵让人准备给章姐儿补身的一些汤水药膳,偶尔会被他偷吃以外,章姐儿的生活可以说是过得相当称心如意了,身体也渐渐痊愈了许多。
她原以为这样安定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倒也真心关怀了生父赵一阵子,愿意去侍疾。赵原本因为何氏的原因,对这个女儿心中厌恶,但享受了她的孝顺后,也渐渐回心转意,觉得有个女儿承欢膝下也不错,甚至一度后悔当年一气之下将她驱走,否则如今她也不会沦落到嫁给一个不堪的男人为妻。
没错,赵对章姐儿的夫婿十分不满,很想给女儿换个老公。无奈他此时有病在身,又将亲友都得罪得差不多了,连个靠山都难找,所以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采取什么行动。但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等他病情有了起色,就去找宗室里心软好说话的长辈帮忙,无论如何也要让女儿和离才是。这样他将来再给女儿找个可靠的上门女婿,多生两个孩子,哪怕是外孙,他也算是后继有人了,若是外孙能跟他姓赵,那就更好了。即使这外孙不能获得宗室资格,不能上玉牒,但起码在他心目中,他不曾绝了后啊!
赵的这番盘算,也不知道章姐儿的丈夫是否知情。反正他进了老丈人的家之后,安份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就忍不住露出真性情来,越发惹人生厌。很快,他就发现日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富裕,周围的人对他也不大看得上眼。他心里郁闷,便到外头去消遣,很快就听说了赵的过往,知道了岳家真正的处境,也知道了含章的出身有多么不堪,如今甚至不能正式玉牒留名。
他千里迢迢上京来投亲,途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可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的!若是甘心小富则安,他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他有些不肯死心,便试图利用岳父的宗室身份,重新在京城做起生意来。然而赵不可能提供给他什么本钱,家底也有限,京城宗室又多,贵人也不少,一个名声不佳的光头宗室能让人如何敬畏?他顶多就是小打小闹,挣点儿跑腿费、茶水钱,真正有利可图的生意,谁也不带他玩耍。
他见老丈人这边无利可图,便试图去认识其他王府的宗室子弟,结交经营人脉,好借这些人的势去狐假虎威。可惜,赵从前作死时,就把自家人脉糟蹋得差不多了,即使还能指望舅家管氏偶尔贴补一些,以他私生女章姐儿夫婿的身份也不可能得管家人正眼相待。一些原本在外省可以做得顺利的生意,他在京城里竟然完全没法下手。因为总会有记恨赵的人,知道他的身份,便明里暗里给他下黑手,拖他的后腿。
章姐儿的丈夫终于发现,赵女婿的身份,不但不能为他添加助力,反而会成为他的阻碍。他费尽心思求的这门贵亲,竟是无利可图!在京城,他即使想要打出宗室女婿的招牌来,也没几个人相信,因为章姐儿根本就不受宗室承认!
他立刻就变了脸,冲着丈人与妻子大吵大闹起来,又强行从家中搜刮财物,塞进私人的小金库。章姐儿软弱,根本就无力抵抗。而赵更是被他几番难听的话,气得吐血,病情也加重起来。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要求女儿跟丈夫和离,但章姐儿除了坐在他床前哭哭啼啼,什么都干不了。
没人为她做主。
她的丈夫搜刮走了家中的浮财,连她新得的首饰都没放过,还将她一部分新做的衣裳都拿去当了,如今更是打起了家中田产、房产的主意。他安心得很,赵已是众叛亲离,管家人又离得远,如今对赵也有些爱理不理的了,他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人来收拾他的。等他把这家里的钱财都搜刮齐全了,再把老婆带走,威胁赵去向管家或是别的宗室人家要钱,将女儿赎回去。他有了一大笔银子,隐姓埋名逃走,到南边,或是到随便什么地方,改名换姓重新落户,又能重头再来了。凭着手中的财富,他还怕过不上好日子?等发了财,他就另娶一个真正富贵人家的千金回来,绝不会再找章姐儿这样的假千金了!
章姐儿又再挨了丈夫的打骂,知道再忍让下去,自己也不会有好结果,反倒是会失去目前这种相对安定的生活。无奈之下,她只得偷偷写了信,让人给永嘉侯府送来,向秦安求助了。
可惜秦安已经对这个前任继女失了耐心,无意再成为她的庇护,连看都没看过她的信,就丢开了手。
秦含真看着信里的求助字眼,瞧一瞧信纸上那一团团糊开的泪痕,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章姐儿小时候有多霸道呀?结果长大了却是这么一个软弱的包子,当着宗室生父的面,一个混混般的小商人,都能冲她张牙舞爪了,而她居然只能向秦安求助?
秦含真嗤笑了一声,把信收了起来。
她知道章姐儿想求什么了,回头会跟赵陌提一提的。宗室的事儿,自然是由宗室去管。至于秦家,这一回就不必再刷存在感了,不然岂不是要被狗皮膏药贴上来?
第五百二十三章 回报
赵陌听了秦含真的话,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事儿容易,只是表妹不是一向厌恶这个赵含章的么?怎的如今倒愿意一再向她伸出援手了?”
赵含章,是章姐儿回归生父家后,被赵瑛改的名字。秦含真没习惯,赵陌倒是无所谓地叫起来了。
秦含真闻言不以为然地道:“我当然还是很讨厌她,只不过她如今混得这么惨,我只是举手之劳,就能拉她一把,帮一帮又有什么要紧?我还等着看她对我感恩戴德的模样呢,最好是为当年的事正式向我磕头赔罪!”
她把章姐儿跟何氏分开来看待的话,后者是大仇人没错,但前者当年也不过是个孩子,就只有推桑姐儿下山坡,以致其重伤这一条罪过了。她不能冲个孩子喊打喊杀,也不可能送章姐儿去坐牢,除了眼不见为净,还能怎么办呢?但章姐儿因为何氏犯了事,被送回陈家,而后所遭受的种种,也算是报应了吧?如今更凄惨,又是所嫁非人,又是遭遇家暴,还有流产什么的……秦含真觉得,她现在想要帮助的,并不是曾经的仇家,而是一个遇到家暴男的可怜古代妇女。她是在做好事来着。
再说,自家五叔秦安很容易对可怜的女性心软。这一回他是没看信就把事情推给她了,万一事后得知实情,又是否会觉得赵含章很可怜呢?她如果什么都没做,五叔是否会纠结?算了算了,还是不要留下这个隐患的好。
赵陌笑笑,便道:“既然表妹好心想要拉她一把,那咱们就做一回好事吧。表妹不想让人知道秦家曾经插过手?是怕赵含章知道安表叔仍旧怜惜她,往后会缠上来么?这点你倒是不必担忧,她如今也不是没人管束的孤女了,有瑛叔盯着,她做不出那等没脸没皮的事儿来。就算瑛叔死了,还有宗室长辈们看着呢。他们是不愿意承认赵含章没错,但也绝不会任由赵含章胡作非为,败坏宗室女的名声。”
宗室这种身份,带来的可不仅仅是富贵与地位,还有管束与义务呢。
秦含真见他这么说,想了想,便道:“让她知道也没什么,我也不是施恩不望报的那种好心人。但我不想有人把她跟我们秦家联系在一起,什么时候她遇到了困难,又或是惹下了祸事,还有人要找上我们家来算账凭什么呀?!”
赵陌笑着点头:“那容易,都交给我去办就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赵陌没有派出自己的人手,反而是找上了好友赵邛。赵邛是湘王一个嫡子的庶子,一向在京中交游广阔,与赵陌交好多年了,没少为他提供各种消息。如今他年岁渐大,去年又娶了亲,他父亲今年年后为他在宗人府谋了一个职位,他新近入职,正是需要求表现的时候。赵陌把事情跟他一说,他半点都不为难,先往赵瑛家走了一趟,回头找人一打听,就找到了赵含章的夫婿那小子正与一个外地来的商人吃酒,糊弄对方掏钱出来做一桩“大生意”呢。
赵邛当场带人把他捆回,送到顺天府衙门中去,罪名就是他偷盗禁物赵家里那些财物,能到今时今日还未变卖的,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打着宗室或王府标记的东西,甚至还有旧年御赐之物,在他结束圈禁生活后,被皇帝开恩发放回来的。这些东西不能卖,卖了就是犯法,然而赵含章的夫婿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外地小商人,哪里知道这些规矩?见着值钱的物件就以为有利可图,都收拢起来,藏在他上外头租的房子里,找了买家,还未来得及交易呢,如今正好被抓了个人“赃”并获。
东西本来就是他强行夺来,说他是偷的,他也无从辩解。况且那些物品确实是违禁之物,赵瑛失去爵位之后,本来都不应该保留的,只是那毕竟是他父母留下来的,皇帝也不打算苛刻太过了,只当是看在已故弟弟的面上罢了。赵含章只是赵瑛无名无分的私生女,她的夫婿要偷走这些东西变卖,绝对是不合法的,一抓一个准。赵邛这边借着维护宗室成员脸面的理由,让顺天府衙门没有公开审理此案,却借着闭门审理的便利,没费什么功夫就从那人手里拿到了和离书。
和离书一到手,赵含章的夫婿或者说是前夫就被判了流放,地点恰好就是他昔日娶到赵含章的地方附近。他心里大约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懊悔万分。他实在不该看到赵落魄,就以为对方软弱可欺的,再怎么样,那也是宗室啊!
但是,即使他后悔不已,事情也轮不到他做主了。他就此被官兵押送回了过去的来处,未来会是什么命运在等着他,他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一回上京投亲,费了许多功夫,吃了无数的苦,到头来他却被打回原型,甚至还不如从前。这一回,他大约是再也没有勇气和依仗,能再上一次京城了。
赵含章接过赵邛送来的和离书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双手抖个不停,差点儿连和离书都没接稳。赵邛瞥了她一眼,没有把这个未上宗室玉牒的堂姐妹放在心上,只微笑着与赵说话:“那人已经被官兵押送去了流放地,叔叔只管安心吧,日后与姐姐好生过活便是。不管怎么说,您也是晋王叔祖的嫡长子,没有叫外人踩到头上的道理,否则我们宗室脸面何在?下回再遇到这等不识礼数的混账,您只管跟我们宗人府招呼。”
赵一脸讪讪地:“侄儿辛苦了。这一回……真是多亏了你!”他原本还以为,需要花点银钱,命人收买一两个亡命之徒去给那个小商人一点教训的。那么做固然是能干净利落地把人解决了,但也有不小的风险,一旦泄露了风声,他就连如今这等安稳日子都保不住了。正犹豫间,赵邛这小子竟然就给他带来了好消息,他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说感激吧,当初却是他顾虑着自己的脸面,才没找宗人府告状的;说不感激吧,又未免有些不知好歹了。这一回若是再得罪了人,下次他再遇到难处时,还有谁会伸出援手来?
赵最终还是选择厚着脸皮告状,然后顺势说了一番宗人府的好话,又对赵邛谢过又谢,还特地让管家从他所剩不多的家财中,抽一笔资金出来,备下一份丰厚的谢礼,郑重送到了湘王府上。
湘王原本没怎么把赵邛这个庶孙放在心上的,得了这份谢礼后,倒是对赵邛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了。赵惹人生厌,是生是死,湘王都不在乎,他与晋王也没多深的兄弟情谊。但是赵邛这件事办得漂亮,如今宗人府那边觉得他能干,宗室长辈们认为他勇于任事,尽忠职守,连带的湘王和赵邛的父亲都受到了夸奖。孙子能给自家带来好处,湘王心里自然也高兴,还赏了赵邛不少东西呢。
赵邛得了祖父的赏,又得了宗人府上司的夸奖,心里欢喜,倒回过来向赵陌道了谢。他并没有隐瞒赵陌在这件事当中起到的作用,也无意与赵陌抢功。赵陌倒不是很在乎,道:“不过是提了一句话罢了,真正办事的人还是你。这原是小事,但能对你有所助益,我心里也高兴。”
赵邛笑得咧开了嘴:“好哥哥,我记得你这个人情!”又道,“我把你和嫂子嘱咐的话透露给叔知道了,但他没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装傻。”
赵陌笑了笑:“他大约也没脸提吧?他护不住女儿,女儿只能向从前的继父求救,人家还真把他们给救了。他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呢?只能装不知道了。其实,秦家那边也宁可他不提呢,谁耐烦跟他打交道?不过是不想见到卑鄙小人嚣张而已。”
赵邛没心情管赵的想法,再三谢过赵陌后,便继续忙活他的新差事去了。
赵陌告别了好友,便带着随从返回别院。半路上,他被人截了下来。
来的人他并不陌生,却是赵的一个心腹随从,如今差不多是在他家里做着管家的差使。赵陌见了他,心里有数,就跟着他去见赵了。
赵这回被折腾得不轻,病情有所加重,看起来憔悴不堪,但神态还算安稳。解决了恶婿,女儿又在身边,被抢走的财物有六七成被安然归还,他未来的生活还算有保障,哪怕是日子过得更窘迫一些,他们父女俩又能吃用多少?温饱安定还是能保证的。
他看向赵陌,一时心情复杂,慢慢地道:“这一回……多谢贤侄了……”
赵陌笑笑:“叔客气了。侄儿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
赵冷笑了一下,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我说不出什么感恩的话,但也不是有恩不报的无耻小人。你风头正盛,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回报你,但有些消息……你也许会感兴趣。”
赵陌挑了挑眉。
赵露出了一个阴沉的微笑来:“赵、赵砌图谋不轨,我本与他们不和,却还是参与了进去,落得如今的下场,我没什么好说的。是我太蠢,才会被人利用了。但有些人……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有多狡猾呢。比如蜀王世子,如今闭门读书,好象很安静的样子,但别以为他就真的老实了。他还有很多秘密是你不知道的呢……”
第五百二十四章 赔罪
秦含真万万没想到,只是一时心软,做了件好事,请赵陌出手帮章姐儿一把,却能得到意料之外的回报。当初赵面对皇帝派去的人,也没有老老实实招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如今却对着赵陌象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出来了。
她挺高兴地对赵陌说:“看来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又问,“那些情报有没有用啊?”
赵陌微笑着说:“其实大多数都是我们早已知道了的,有些是皇上那边打探出来的,有些是我的人打听过的,但也有一些东西,是我们从前不曾知晓的,倒也算是条线索。”他顿了一顿,“尤其是关于蜀王世子,他做的一些事还挺让人意外的。”
赵说的话是否全是实话,又或者说是否是他所知道的全部,赵陌不得而知。但能从赵处得知蜀王世子在前两次宗室王谋逆案中所扮演的角色,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蜀王那一回就罢了,他明摆着就是一心要捧小儿子上位做皇储的,对于嫡长子,多少有些疏忽了。似乎蜀王与蜀王妃都只是把蜀王世子当成是守家的继承人,对他再放心不过了,根本没觉得自己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反正等小儿子上位做了皇帝,也定会关照同胞兄长。
然而,蜀王世子年纪比弟弟大好几岁,又是嫡长,从小也是被宠大的,霸道惯了。他本是嫡长子,是蜀王府的继承人,弟弟自然是要看他脸色,听从他号令行事的。结果父母一犯浑,要把小弟捧上位去做皇储,将来不但位居自己之上,自己还要冲着弟弟三跪九叩,蜀王世子心里怎会舒服?然而他远在蜀地,鞭长莫及,又无力反抗父母,因此只能在心里埋怨几句罢了,当面是半句不好的话都不敢说的。
然而,等到蜀王事败,世子一家被官兵押送上京,与父母弟弟一同圈禁在王府里的时候,蜀王世子的怨气就到达了顶点。要冒大风险去谋的富贵是弟弟去享,他得到的也不过是自己原本就拥有的东西,坏了事却要连累他一起承担,他对父亲兄弟的怨恨更深了。别看他后来似乎是因为积怨,以及小女儿的遭遇,一时气不过就告发了父兄。事实上,他对蜀王与宁化王的合谋并非不知情,甚至是隐隐站在主导地位的。
赵虽然参与的程度不算深,但也隐隐从小弟广昌王的口风里,听出宁化王并非出谋划策的那一个人,蜀王也不是,另有人做军师。蜀王幼子明显没那个心计,那除了蜀王世子,还会有谁?甚至于,把他小女儿身边的奶娘丫头当成耳目,安插在宫中,没有他的指示,是不可能成事的。他长年留守蜀地,王府中人都是他管着,谁能越过他,在他亲骨肉身边安插人手?能被派到宫中做耳目,这些奶娘丫头,定然是蜀王世子的心腹。如此一来,为了女儿能长久地留在宫中,方便女儿身边的人行事,小县主的病情反复,肯定也离不开他的暗中指令。只是他当时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在宫中落下伤残罢了。
后来计划没成,他见势不妙,飞快地告发了父亲弟弟,加速了本来就会失败的计划走向破灭,却又为自己挣出了生天。这等于是拿他的父亲兄弟,以及赵赵硕赵等堂亲们的性命前程,去换取了他自己的活路。这期间,他更是没少利用残疾的小女儿使苦肉计,骗取皇家人的怜惜。说他有什么慈父心肠,那是笑话!
蜀王及其幼子被赐死前,什么也没有说,但赵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不出卖蜀王世子。事败已是定局,说出真相,蜀王一系就全军覆没了。但若是隐瞒下去,好歹能保住蜀王世子一条性命,留下一条血脉,蜀王依然后继有人。赵觉得,如果换了是自己,也会这么做,估计蜀王世子是明白父亲的想法,才会有恃无恐吧?正因为这样,他更觉心寒,同时也相信,蜀王世子如今哪怕是落魄了,被软禁了,也绝不会老实待着的。他为了富贵权势,连亲生父亲和同胞弟弟都舍了,亲生女儿都能拿来牺牲,又怎会甘心在牺牲了那么多之后,依然一事无成呢?
赵念赵陌的一份人情,拿自己所知道的这些消息回报了后者,就当作是扯平了。他如今已经心灰意冷,再不想什么争权夺利了,只愿过几年清静太平日子,能多活几岁,也就心满意足。
赵陌虽然觉得赵提供的大部分情报都不算新鲜,但看在他告知了许多蜀王世子的秘密份上,还是记下了他的好处,见他如今生活窘迫,便又送了些东西过去接济他。赵陌觉得,赵性情阴狠,但人并不算太笨,有很多东西,赵赵砌甚至是赵硕可能都没有留意到,他却发现了,说明他也是个心细之人。说不定他手里还掌握着更多的线索,等到将来有需要的时候,或许可以出来做个证人,指证一下蜀王世子。
别看蜀王世子如今被圈禁了,闭门在家读书,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但赵陌对他可从来没放心过。既然连赵都觉得,蜀王世子早晚还会再搞事,那么留下一个能指证他的证人以防万一,就十分必要了。
赵陌对秦含真道:“叔如今得了太医诊治,病情有些起色了。他不愿意留在京城里任人看笑话,打算要到乡下住去。正好我在通州有一处庄子,可以借给他住两年,他已经接受了我的好意,过两日就起程搬迁。如今已经有管家带着下人,将一些粗重的行李先运过去了。那地方虽然偏僻,但离市镇不远,生活还算方便,景色也好。附近住的都是普通乡民,虽然有几座官宦人家的庄子,但都不是什么高官。叔凭着一个宗室身份,足以在当地震慑宵小了。”
其实,如果不是身体状况不允许,宗室成员又受到管束,不能轻易往京城以外的地方迁移,赵可能更希望搬迁到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别人不知道他曾经的过往,只要打出宗室名号来,所有人都会对他敬重有加,没人敢嘲笑他。他还能再摆摆贵人架子。然而如今,这都是妄想了,换一处清静些的住处,好歹没那么多达官贵人在,也没那么多宗室压在他头上,他勉强还能支撑住自己的体面,不会动不动就沦落为他人口中的闲聊话题。这对他的病情恢复,兴许更有好处。
秦含真对此不置可否:“他搬就搬吧,只是他如今能离开大夫吗?”
赵陌笑笑:“我替他找了一位大夫,每月逢五就会到庄子上给他看诊。若是急症,附近镇上也有大夫,只是医术寻常些,但也足够了。”赵的病,其实大半是从心病上来的。如今恶婿已去,他又死了追求权势的心,女儿在身边,将来招婿生子,他便又后继有人了。他心存希望,且死不了呢。
赵陌对秦含真说:“他走那日,你随我去送他一程吧?不是去见他,而是见赵含章。叔说,他女儿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还得向你赔个礼。本来他还想让赵含章给安表叔磕头谢恩的,但我想着安表叔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还是继续让他不知道的好,没必要再让他们二人相见,因此就婉拒了。”
不见也好,没必要见。秦含真并不关注这件事,只是想到章姐儿要向自己,要向“秦平与关蓉娘的女儿”赔礼道歉,就答应了。
两日后,她禀过祖父秦柏,就从后门转道去了赵陌的别院,然后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与赵陌一道从别院正门出发,前往京郊十里亭处,见到了久别多时的章姐儿。
赵大约是在马车里,没有下车,也没有过来打招呼。他自诩是个长辈,却又在小辈面前失了脸面,估计也没勇气来相见了。免得他一个光头宗室,还得在肃宁郡王面前见礼。
秦含真也没兴趣去拜见这么一位“长辈”,自家父亲秦平当年被追杀,差一点儿丢了性命,还是拜这人所赐呢。就算他现在知道后悔了,提供了不少蜀王世子的内|幕消息,也不能改变他过去所犯下的罪责。秦含真对着他,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好脸。
赵含章早就得了生父的命令,被赶下马车来,在路边长亭中等候。见到秦含真在赵陌的搀扶下下车,她顿时就涨红了脸。曾几何时,她也曾对这个俊秀的少年有过幻想呢?然而,那终究只是幻想罢了。她很想扭头走人,却又不敢,因为她知道,她如今能依靠的只有生父了。生父要她做的事,她是不能反抗的。不管怎么说,她如今能摆脱那个凶恶卑鄙的前夫,还是秦含真帮了她一把,否则她如今还要继续承受前夫的折磨呢。
秦含真盈盈站立在赵含章的面前,打量着这个瘦削憔悴的女人,她只不过比自己大一岁,看起来却好象是大了十几岁一样。无论是容貌气色,还是衣着打扮,她都已经不复小时候的光鲜亮丽了。
赵含章低着头不说话,嘴唇抖了又抖,最终还是跪了下来,冲着秦含真拜下身去,说话还夹着泣音:“过去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以后……我再也不敢做伤害别人的事了,请你……请你原谅我吧!”
秦含真抬头看了看天,深吸一口气,淡淡地看向她:“望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第五百二十五章 将至
见过章姐儿之后,秦含真觉得心情明亮了许多,就好象心灵上原本有一层纱似的东西,如今全都消散不见了一般。
她的情绪变化有些明显,在回城的路上就已经显露出来了,赵陌的注意力时时都在未婚妻身上,立刻就有所察觉,便问她:“怎么了?心情很好么?”
秦含真抿唇笑了笑:“今天天气不错。”
赵陌当然不会被她这句话骗倒,想了想:“赵含章向你赔礼,你很高兴?但我当时并没有听到你说会原谅她?我以为,你心里还在记恨呢。”
秦含真道:“都这么多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再说原谅不原谅的,有什么意义?况且她明摆着就是被命令来向我赔礼的。你那位叔如今差不多算是托庇于你,为了讨好你,才会给我这个面子,让章姐儿特地来给我赔罪。章姐儿本身未必真心想这么做,我要是说原谅了,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关键是,她是穿过来的,原身桑姐儿却是真的夭折了。这难道不是章姐儿的责任?就算小孩子不好追究刑事责任,她不是原主,也没那个资格代替桑姐儿去说原谅。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了。秦含真真心觉得,说不说原谅,都没什么差别。
赵陌并不在意未婚妻是否原谅赵含章,只要秦含真高兴就好。他并没有把赵含章当一回事,那不过是赵的附属品罢了,又不是受到承认的宗室女。要不是为了在将来对付蜀王世子时,能够有一两个可靠些的证人,他也不会连赵都庇护下来。赵硕都已经被他送到了封地上,真当他是大孝子,为了父亲与赵的那点子交情,就劳心劳力地替堂叔出谋划策么?
赵陌迅速转换了话题:“接下来我们只要等着底下人去打听消息就好了。你们家接连有喜事呢,咱们先好好乐一乐。”
秦含真听得就笑了:“说得不错。我们秦家近来的喜事是挺多的。我父亲要娶亲了,二姐姐也准备要出嫁,就连大堂哥,也要在近日过定礼呢。听说二房那边,也在跟云阳侯府商量几时给四妹妹和蔡十七正式定亲。这个五月,我们秦家几房人喜事不断,可得好好忙活一阵了。”
赵陌笑问:“最要紧的还是平表叔的婚礼,都准备得怎么样了?若是人手不足,只管跟我开口。我那儿别的不多,就数人最多。我家里除了我就只有赵祁一个,兄弟俩人也要不了几个人侍候,很多下人除了打扫房子就是看门,闲得很呢。”
秦含真瞥了他一眼:“你还成天打发人上外头跑腿打听消息去,哪里闲了?你就别为难人了。这次婚礼,我祖父没打算办得太张扬,家里的人再加上长房那边借调过来的人手,很足够了。喜宴主要是我在盯着,材料采买都有了眉目,厨子也都有了,菜单出了一半,如今家里正在忙着培训宴上侍候的丫头婆子们呢。赵表哥要是想帮忙,不如帮我把剩下那一半的菜单给拟出来?”
赵陌二话不说就应下了,两人有说有笑地,就着永嘉侯府出门的私房菜讨论了半晌,回到永嘉侯府后,就直奔厨房去了。牛氏那边得了消息,心里还纳闷呢。知道实情后,她大笑了一场,晚上让赵陌留下来吃饭,席上倒是添了好几款美味的大菜。喜宴当天的菜单,很快就定下来了。
接下来,永嘉侯府的婚礼筹备工作进入了紧张忙碌的状态。秦平暂时搬到了从前吴少英所住的院子去,他的院子则开始了紧急翻新工程。虽然只是粉刷一下墙壁,打扫所有房屋,修剪花草,外加换一部分家具和摆设而已,可是几天之后,整个院子还是被布置得焕然一新。蔡家那边很快就来人量了尺寸。按照规矩,蔡胜男是要陪嫁一整套家具过来的。这虽然不是她父母在多年前就为她准备好的那一套,却也是京城里最有名的嫁妆铺子精心准备的高档家具,足以匹配永嘉侯世子的身份,也不会给云阳侯府丢脸。
秦柏亲自写了婚礼请帖,让家人分发出去。牛氏亲自带着几位嬷嬷去布置长子的新房,并给院子配上训练有素的丫环秦平自个儿的规矩,院子里不用年轻丫头和媳妇子侍候,最年轻的是一位五十六岁的婆子。但新媳妇进门后,当然不可能只用这几个仆妇,备上几个机灵能干又懂事的丫头,也好预备世子夫人日后使唤。
秦含真继续忙活喜宴的准备工作与丫头婆子们的培训课程,私底下还在为父亲秦平准备一份新婚礼物。在忙碌的时节,她没有忘记与未婚夫见面,打听某些事情的进程,但与长房、二房的堂兄姐妹们,也保持着联络,一边安抚着婚前紧张的秦锦华,一边围观并慰问近日被未来岳父兼老师训得有些惨的秦简,每日笑声不断,日子过得飞快。
四月转瞬即逝,时间很快就到了五月份。天气越来越热了,各家各户的餐桌上已经开始出现各种粽子。永嘉侯府收到了许多端午节宴会的宴请,宫里也有龙舟赛的安排,但秦家三房恐怕只能一一向各家赔礼,不能出席这许多宴席聚会了。秦平的婚期将至,他都已经告好了婚假,全家人忙成一团,哪里有空去别人家里做客?倒是长房那边还时不时会参加一些宴请,二房也新得了不少官宦人家的请帖,虽说档次与永嘉侯府收到的不能比,但对比前些年的冷清,秦伯复心里已经很满意了。
端午节前,秦安总算得了假期,赶回家中帮忙筹备兄长的婚事。他对这件事还算上心,主动揽去了大部分跑腿迎宾的辛苦工作,私底下还问过秦平对再婚对象是否满意?秦平虽然觉得弟弟问得有些蠢,但看在他是关心兄长的份上,也没下狠手,只提了一件事:“等你嫂子进门,家中有人管事了,弟妹也能腾出手来,陪你上昌平去了吧?到时候庄哥儿怎么办?是你们夫妻带着去,还是留在家里交给奶娘照看?”
秦安立时就为了小儿子的事纠结烦恼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去问兄长对未来嫂子是否满意呢?
端午节前一天,秦幼仪夫妻俩的贺礼送到了,秦幼珍也回到了京城。她先在自个儿的宅子里安顿下来,休息了一晚,还没来得及给女儿、嫡兄与伯母送信,隔壁的许氏就先得了消息,次日一大早,便派了心腹丫头过来相请,让她去松风堂用早膳。
秦幼珍食不知味地在家塞了两个小点心垫肚子,便面带忧色去了松风堂。
松风堂的西次间里已经摆开满满一桌的早点,许氏一脸的笑意地坐在那里等待疼爱的侄女儿到来,除了几个心腹大丫头,并无旁人相陪。连本该在此晨昏定省的姚氏与闵氏都不在。
秦幼珍露出微笑,向许氏请安行礼,然后便坐下来与她聊起了家常,叙起了别情。秦幼珍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前往长芦后的遭遇和生活,说那里有什么好处,什么坏处,吃的如何不习惯,又新发现了几道好菜,认识了哪家女眷是合得来的,或是哪家女眷愚不可及……如此絮絮叨叨,聊了足有半个时辰,都不带重样儿的,把“食不言”的规矩都抛到了脑后,总算把这一顿早饭给应付过去了。
她觉得自己应付得应该挺好的,许氏对她说的话一直挺感兴趣,也没有问她别的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准备告辞了,理由可以是去二房拜见嫡母嫡兄,也可以是去云阳侯府看望女儿,正当充分得很。
然而,不等她起身说要走,许氏就抢先开了口:“你说这半日,怎么没提起亮哥儿生病的事儿呀?我还没说你呢!这么大的事儿,亮哥儿因为生病,连会试都耽误了,你居然还要瞒着我!若不是亮哥儿、明哥儿兄弟俩通信,泄露了消息,我这会子还不知道亮哥儿在长芦受了什么苦呢!你此番进京喝喜酒,难道就没把儿子带上?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
秦幼珍的额角顿时冒出了冷汗,她干笑着道:“我也是怕伯娘担心……初亮只是得了小风寒罢了,只是他一心惦记着会试,病了也不肯好好休养,躺在床上还要看书、背书,如此耗费心神,病情哪里好得起来?反复折腾了许久。老爷见这样下去不许,勒令他再不许碰书本了,今科会试也放弃,这才总算让初亮消停下来了。如今他已经没有大碍,只是留了些隐患,时不时会咳上一阵。大夫说,这是伤了元气了,得好生休养两年呢。我原本也想带他上京来的,但见他走几步就要咳一声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只得将他留在长芦了。”
许氏不以为然地道:“你就不该在这件事上心软!你早些出发,带着亮哥儿坐马车,路上慢慢走,长芦离京城才多远?几天就到了。如今又不是冬春时节,天气寒凉,也不算十分炎热,正是赶路的好时候。就算亮哥儿路上劳累些,犯了旧忌,等到了京城,什么样的好大夫请不到?就算去太医院请人,也不过是咱们家或是云阳侯府一封帖子的事儿罢了。让亮哥儿在京城休养上一年半载的,好好补一补,还怕有什么后患?留在长芦,只会耽误了孩子!”
她很快就替秦幼珍拿了主意:“让亮哥儿来参加他四表舅的喜宴是来不及了,但孩子身体要紧。你派两个可靠的家人回长芦,让卢姑爷安排人手,把亮哥儿送到京城来吧。你放心,有我看着呢,你还怕亮哥儿会无人照顾么?!”
秦幼珍干笑,心里更发愁了。她哪里敢说实话?她不但不想把长子接过来,还想喝完喜酒,就把小儿子也一并带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