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一章 荒亲
秦锦仪出嫁得很仓促。
本来,当她回到家中,知道裴国公刚刚去世时,心里就已经“咯噔”了一声,知道有些不妙了。
虽然婚礼的日期连裴家那边都还没有真正决定下来,裴国公出人意料地死得早了,日子太过仓促,本来就不可能在裴国公去世之前,办好裴程的婚礼,但谁叫秦家二房此前一直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让裴家定婚期呢?如今没能赶在裴国公去世前完婚,就算人人都觉得怪不到秦家二房头上,但总也免不了会有人迁怒,觉得是秦家耽误事儿的。而秦锦仪,自个儿就先心虚了,哪怕没人跟她说什么,她也要多心地猜疑一番,生怕裴家人会在背地里埋怨自己。
毕竟她确实有意拖延婚期,好将腿上的“伤势”糊弄过去。
不过裴家那边没有说任何抱歉的话,就是在为丧事忙乱的同时,对着以亲家身份上门吊唁的秦伯复殷勤亲切地提出了一个请求:能不能将儿女婚礼在丧期七日内办完?也就是娶荒亲?
秦伯复当时有些犹豫。虽然早就知道秦家有娶荒亲的意思,但若能在裴国公去世之前把婚礼办完,那当然更好。可如今不是没法子么?只能考虑荒亲了。不过裴家这边将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秦伯复有些担心自家老娘会再次变卦,因此没敢立刻答应。
裴大爷倒是个擅长察颜观色的,见秦伯复犹豫,便立刻表示:“对了,我上司鸿胪寺卿刘大人正好在,说起我丁忧的事儿,正为我那官职出缺而烦心呢。这位刘大人原是先父旧时的门生,与我们家最是亲厚的。亲家不是正闲赋在家么?不如这就写了履历来,递给刘大人?若是亲家能补上我的缺,总好过便宜了外人?就怕亲家看不上。”
裴大爷在鸿胪寺任右寺丞,这是个从六品的官职,手里没什么实权,素来清闲得很。不过对于中风卧床多年的裴国公而言,长子任这么一个职位是再适合不过的了。称不上是芝麻绿豆官,但又有足够的时间去照看老父的病情,对外人说起,也还算体面。
这个官职其实比秦伯复丢官之前要略低半品,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缺。如果秦伯复还有别的门路,那一定是看不上的。这个职位能掌握到的权力,还不如他从前那个位子呢。但谁叫他没有其他门路起复了呢?而裴大爷又说得很有把握,仿佛只要他一点头,这个职位就到手了一般。
秦伯复内心挣扎了一下,想起裴大爷曾经许诺给他的官职,心想莫非就是这个鸿胪寺右寺丞的位子了?那怪不得对方那么有把握,上司就是老父门生,又是他因守孝而空出来的缺……
秦伯复犹豫的这一小会儿,裴大爷心里已经转了几圈,似乎生怕自己的筹码不够似的,又添上了一句:“右少卿左大人,似乎已经有意告老了。他老人家素来是个喜欢提拔自己人的老前辈。而刘大人……又是个爱省事的,不大中意从外头调新人过来。有些出缺的位置,他更乐意从底下的人里提拔……”
鸿胪寺右少卿,那是从五品的官职了,倘若真能得到鸿胪寺卿的支持……
秦伯复心想,他原也是正六品的实官,如今为了起复,委屈自己将就了从六品的官职,等到有机会升官时,一口气越两级升上从五品,其实也是应当应份的……这么一来,这鸿胪寺右寺丞的位子,虽然暂时让他委屈了些,却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露出了亲切的微笑,反握住裴大爷的手:“亲家一番心意,我怎么好辜负?不知能不能借一方静室,一纸一笔?我正好在府上把履历写好,也省得劳动刘大人多走一遭了。等回头你我两家办喜事时,虽然不方便大摆宴席,请亲近的亲友喝杯喜酒,还是应该的。到时候我一定多敬刘大人几杯,谢过他的援手。”
裴大爷明白,这是秦伯复默许了荒亲的意思了,顿时松了口气,忙请他到后堂去:“亲家请随我来,这后头有让贵客歇脚用茶的地方……”
等秦伯复回到家,就带来了两个“好”消息。一个是他的新差事有着落了,三天之内就能上任,正是接任他裴亲家的鸿胪寺右寺丞之位;二是他家大闺女秦锦仪,要赶在裴国公头七之前,嫁进裴家,虽说是荒亲,但裴家许诺她大少奶奶的身份与地位绝不会有任何动摇。
裴家也知道秦锦仪伤势未愈,答应只要她撑过婚礼,等进门后,她就只管一边养伤,一边守孝,等裴程一年后出了孝,再谈圆房的事。在太婆婆与婆婆面前立规矩什么的,在她伤好之前都可以免了。裴国公府此前已经为了嫡长孙的亲事,简单地整理过裴程的院子,裴程会暂时搬到外书房去住。也就是说,到时候整个院子都是秦锦仪的,院里的事都由她说了算。
秦伯复就这么对母亲薛氏与长女秦锦仪道:“裴家诚意满满,只要大丫头还想要这门亲事,就不能再推托了!趁着这个时候嫁过去,出孝之前,大丫头都只用从娘家陪嫁过去的丫头贴身侍候,不让裴家的人靠近,想必定能瞒住实情。等这一年孝期结束,就算大丫头的腿伤有什么后患,也可以说是为了赶婚礼而导致的。一切责任都可以推到裴家身上,大丫头只要做个温柔体贴的贤妻,把女婿给笼络住了就好。裴家还有需要求我们秦家的地方呢,只要大丫头别闹得太过了,叫他们抓住了把柄,他们就不敢给大丫头脸色看!”
秦锦仪心里很是委屈,但又不想错过这门婚事,便扭扭捏捏地说:“裴家会不会觉得……我连这样的要求都肯答应,太过上赶着了,有些……不够尊重?”
薛氏则咂巴咂巴嘴,想了想:“这倒也罢了,只要能瞒住腿上的伤,这般安排,倒也不错。就是陪嫁的丫头得选几个机灵些的,不能在裴家人面前露了馅才好。”竟是没有反对?
秦锦仪听了,心下暗暗纠结,但又没敢说出口。这门亲事,到底是她自个儿求来的。
秦伯复却觉得陪嫁什么的都是小事了,大手一挥:“这些事儿好办,让您媳妇操心就是了。嫁妆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嫁衣也都有了。等把陪嫁的丫头和陪房都挑齐了,裴家那边定下婚礼的日子,咱们就送大丫头上花轿吧。”
秦锦仪咬咬唇,主动开口:“父亲,我的陪嫁……是不是少了些?三千两银子办来的东西,有些拿不出手呀?咱们家好歹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还有那身嫁衣,盖头,那都是什么货色?!说是江南绣娘的针线,只怕是糊弄人的吧?”
秦伯复皱眉道:“我看那嫁衣算是不错了,匆忙间哪里能弄到什么真正的好东西?就这一身,还是别人订做了又反悔不肯付尾金,方才便宜了咱们家的。那裙子有些长了,还得你母亲带着你妹妹亲自替你修改。你就消停些吧,便是想要带着金山银山嫁到裴家去,你老子我也得拿得出来才行哪!三千两,你还嫌少?你妹妹还没这个数呢!”
秦锦仪有些不肯死心:“可我记得,前年年关时,各处铺子产业来报账,不是有六七千两银子的红利么?年年都有六七千两,几年下来少说也有三四万吧?咱们家人口也不多,花费又不大,怎么就只能拿出三千两银子来给我办嫁妆了呢?”
秦伯复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那是前年的账了!如今薛家与我们离了心,把我们家的产业都贪没了去,早就没那么多红利入账了。就算家里还有银子,难道还能都给了你,难道叫我们一家大小都喝西北风去?!”
秦伯复也不说这三千两其实是早年就为长女备下的,这些年一直都没添过。若不是碍着老娘,他兴许早就从中挪用一部分了。反正长女的亲事并没有他从前期盼的那么理想,他也不必给她添些什么了,有这三千两,再添上五百两的压箱银,也就差不多了。母亲与妻子定然还会有体己给长女,说不定长房与三房也会有点儿表示,再加上亲友们的添妆,这么一份嫁妆,对于秦锦仪来说已经足够体面。若不是想到裴家还为他起复出了力,而他又还指望着裴家女能入东宫承宠,他恐怕连这一笔嫁妆,都舍不得拿出来呢!
薛氏猛然听到儿子提起娘家薛家,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她虽然偏着娘家,也没办法睁眼说瞎话,对薛家背弃了秦家二房的行为唱赞歌,但又不想顺着儿子的口风,说薛家的不是,便硬生生地转移了儿子与孙女的注意力:“我那儿还有些东西,是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除去棺材本,剩下的我留一份给逊哥儿,再给四丫头留两件首饰做念想,其余的全都是仪姐儿的,加起来也有不少了呢。我再给仪姐儿添五十两黄金压箱,包管裴家人都能看直了眼!哼,他们家几位奶奶进门的时候,就没谁的嫁妆是象样的。裴二奶奶带了两抬香料,还嚷嚷得满大街知道,好象有多了不起呢。咱们仪姐儿的嫁妆,一定能把裴家所有女眷的嫁妆都给比下去!叫他们也知道知道,什么是皇后娘家侄孙女儿的排场!”
薛氏没提具体金额,但秦锦仪想到祖母那些私房收藏,满心以为自己能得到大半,心里也就勉强接受了。只可惜娶荒亲的婚礼只能一切从简,她注定没办法风光大嫁,否则还能在堂妹们面前炫耀炫耀呢。
就这样,在裴国公头七祭日之前,秦锦仪穿着喜服,登上花轿,被腰系孝带的裴程娶进了家门,正式成为了裴家妇。
第四百八十二章 考量
因为是热孝内办的婚礼,裴家那边完全没有什么喜宴可言,连迎亲的仪式都只是意思意思,晒嫁妆什么的直接取消了。新娘子迎进门,拜了堂,就直接由丫头搀扶着去了院子,然后侧院的喜堂就可以撤了由于前院正堂还设着灵堂,婚礼是在侧院办的。裴家人身上还有孝,侍候的下人也腰间也还系着孝带,只有新娘与她从秦家带来的丫头穿的是红衣,但行过大礼,红衣就换成了孝服。
这样的婚礼可以说是很委屈了,但这是秦锦仪自己选的,她也没处诉说自己的委屈去。只不过秦家二房这边,由于有薛氏在,觉得自家大孙女儿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嫁了人,于是便怂恿着儿子秦伯复摆了二十桌喜酒,宴请亲友。为了把二十桌酒席占满,显得场面更热闹,什么亲友都请了,连薛家都有代表出席。而裴家那边的亲友,也有人顺势到这边来贺喜的。
秦含真与父亲、叔婶一道过来,同行的还有长房的秦仲海、秦叔涛兄弟及他们的家眷。无论是秦柏、牛氏还是秦松、许氏,全都没有露面。一来是自矜身份,看不上这门荒亲,二来,也是不想看到积怨已久的薛氏那张得意的脸。
这样的亲事,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得意的。
秦含真趁机去见了秦锦春,悄悄儿问她:“四妹妹这几日还好吧?大姐姐出嫁前,有没有再为难你?”
秦锦春半点没觉得为难:“没事儿。她要忙活的事情还多着呢,顶多就是在我面前炫耀一下,她抢到了我的好亲事,半点没察觉裴家是个坑。我原本还想提醒她一声,别把裴家看得太有本事了,否则失望的时候会更难过,结果才说了两句,就被她驳了回来。她好象把我当成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失败者,见面就想要嘲笑,倒是没再欺负我,又或是打我私房的主意了,大约是觉得我可怜吧?父亲又警告我不要多嘴,我还能如何呢?想要做好事,也要看人家领不领情。反正这是大姐自个儿选的路,是好是歹,都由她自己受着吧。”
秦含真有些无语。秦锦仪这也算是被父亲坑了吧?虽然最开始是她自己生出了贪心来,想要抢“妹妹的亲事”,但秦伯复心里是知道裴家有问题的,也知道裴家想求他什么,而他又是否能帮得上忙。可裴家把答应的官职给了他,秦锦仪这个长女又确实是一直难以嫁出去,他就索性利用裴家这门亲事,把长女顺势嫁了,然后给自己成功捞了个官职回来。
今日的喜宴,与其说是他为了嫁女而摆的,倒不如说有一大半是为了庆贺他本人成功回到了朝廷官员的行列中去。瞧他红光满面地一桌桌敬酒过去,动不动就要提他如今的新职位,活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已经起复了一般,真叫人没眼看。
秦含真只能安慰秦锦春几句:“四妹妹也没什么对不起大姐姐的。她摔马车之后,你还帮她圆了谎呢,在裴家人面前,也一直替她兜着。你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旁的事就与你无关了。说到底,她是姐姐,你才是妹妹,你比她小好几岁呢,家里有父母,有祖母,哪里就轮到你去操心她的人生了呢?”
秦锦春笑笑:“别说大姐了。今儿她总算嫁了出去,我从此可以松一口气了,在家里也不必再担心她会闹出什么夭蛾子来。我们姐妹有日子没见了,上回三月三时,说好了要趁着春游好好玩一玩的,结果只聊了几句,就要回家,真真扫兴。今日家里高兴,有祖母和父亲、母亲在上面撑着呢,我没什么可操心的,索性就跟姐姐们一起好好乐一乐?”
秦含真笑了:“是该乐一乐的。今天有喜事呢。”秦家二房嫁了个祸害出去,自然是大喜。
想到这里,秦含真又含笑看了秦锦春一眼:“接下来,就该轮到四妹妹的喜事了吧?”
秦锦春脸顿时红了,嗔了她一眼,心里却有些隐隐的不安。为着秦锦仪与裴程的婚事,她一直没功夫留意云阳侯府那边的动静。只有卢表姐前些天来探望过秦锦仪的伤两回,还提到裴大奶奶曾经打发人去庄子上打听过秦锦仪的伤势轻重,还有老大夫开的药是否真有那般神效。虽然裴家那边没打听到什么破绽,但秦锦春觉得,卢表姐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对自家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说话间,秦锦华过来了,笑着道:“我在那边跟卢表姐说话呢,半天不见你们,原来你们躲在这儿说悄悄话呢?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秦含真问她:“卢表姐都跟你说什么了?先前她还道,蔡家已经有意过来提四妹妹的亲事了,结果这段时间还是没有动静,怪让人担心的。”
秦锦华摆摆手:“这不是那天出事了么?蔡家觉得伯父伯娘肯定暂时没心情商量四妹妹的亲事,这才把日子再次往后压了。不过卢表姐方才已经试探过伯娘的口气,今日大姐姐出了嫁,四妹妹的婚事就该提上来了。四妹妹心里做好准备吧,我估摸着,也就是这几天了。”
秦锦春顿时紧张起来。
此时此刻的卢悦娘,正与蔡三太太一道,与小薛氏说着话。小薛氏是一脸的欣慰。得知小女儿的亲事并未发生变故,蔡家不日就要上门正式提亲,她真真是松了一大口气。大女儿以荒亲的形式出嫁,虽说是裴家那边要求的,到底不合礼数。京城里体面些的人家,都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只有小门小户的老百姓,才会行此之举。可婆婆与大女儿都同意了,丈夫又一力支持,她还能说什么呢?心里却还是担忧,云阳侯府会因此觉得秦家二房不通礼数,嫌弃了秦锦春。幸好,她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蔡三太太笑道:“秦大奶奶真是想太多了。裴家是为了圆裴国公一个心愿,否则谁会办这样的事?虽然不合礼数,但其情可悯,外人听了,只有夸的,还有人赞叹府上教养好,养出来的女儿也通晓孝义之道,才会不惜委屈自己,热孝内带伤出嫁呢。府上这样的好人家,四姑娘也是品貌双全的好姑娘,难得的是性情爽利,又能干,我们家十七能娶到这样的好媳妇,就是他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哪里还有脸嫌弃呀?!”
小薛氏干笑着谦逊几句:“不敢当,您过奖了。”心里说不出的心虚。她自个儿是知道事情真相的,听人这般夸奖长女,她脸上就火辣辣地,臊得慌。
卢悦娘脸上挂着微笑,却是有几分知情的,知道她不自在,便迅速扯开了话题:“不知府上接下来哪一日得闲?我们正想选个吉日,好正式上门提亲呢。”
蔡三太太也道:“其实明日就是好日子,就怕府上为了喜事忙碌,正觉劳累,就太过打搅了。”
小薛氏忙道:“不劳累,不劳累。”她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若是为了这等喜事,我们只有欢喜的,又怎会劳累呢?”
蔡三太太笑道:“如此,我们就说好了?明日我必定登门的!”
小薛氏心头一阵激动,差点儿没红了眼圈,笑着握住了蔡三太太的手:“我等着您来!”
今日秦家二房这场喜宴虽然透着几分诡异,但总的来说,还是办得很热闹的,最后也宾主尽欢了。
喜宴尾声,宾客们陆陆续续告辞,卢悦娘扶着蔡三太太出门上马车,等待蔡世子与蔡十七的时候,小声感叹:“十七弟的婚事总算要定下来了,母亲和婶娘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蔡三太太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做的这个媒很好。我看秦家四姑娘很撑得住场子,性情也爽利,与我们家应该合得来。十七的媳妇,家世容貌才学什么的,都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能撑得起家门。十七总不能在侯府里住一辈子,早晚是要分立门户的。他媳妇若是掌不了家,那可不成。”
卢悦娘犹豫了一下,才道:“我这四表妹,性情是极好的,就是我舅舅家里……那些糟心事多了些,又有糊涂的长辈在,让她受委屈了。难得母亲和婶娘们都不嫌弃四表妹,我心里也就安稳了。”
蔡三太太笑了笑:“你这话说得含糊了,就是秦家二太太,还有今儿出嫁的这位大姑娘嫁进裴家的事儿吧?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咱们家又不是那等家风讲究清白清正的读书人家,娶个媳妇还要求人家姑娘纯洁善良得象朵白莲花似的。那样的姑娘,兴许能讨一些大家子夫人太太们的喜欢,却未必适合我们蔡家。十七将来是要放出去独当一面的,他的媳妇,光温顺善良纯洁有什么用?叫人算计一回,就跳了坑,那岂不是连累了十七?秦四姑娘这样的就挺好,有点心计,才干也不差。别人要算计她,她也有办法反算计回去。十七娶了她,只要她一心为十七着想,十七就不会吃亏。她要是没这点本事,我还看不上她呢!”
秦锦春本人的好处是一方面,蔡家看中这门亲事,也有别的考量。云阳侯府如今还要为将来新君上位后的新旧更迭而烦恼,但以秦锦春与敏顺郡主的交情,以秦家与东宫太子殿下的情份,蔡家至少能保住一个蔡十七不会受云阳侯府的起落影响,就等于是保住了整个蔡家。这门亲事,真的不亏。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个裴国公府会打如意算盘。
都是在朝廷上起起落落多年的世家大族了,谁又是省油的灯?
第四百八十三章 争执
喜宴一结束,小薛氏就抓紧时间,把蔡三太太捎的话告诉了秦伯复,还道:“蔡三太太明说明日就要来提亲的,我们得好好准备才行,万万不可怠慢了!”
秦伯复怔了一怔,才嘟囔道:“居然真的来提亲了么?好吧……”他心里其实对云阳侯府这门亲事有些犹豫不决。一方面,能跟这种级别的高门大户联姻,是正经做亲家的那一种,而不仅仅是因妹夫卢家与蔡家的关系而与后者做个拐弯的姻亲,是件挺体面的事,他脸上也有光;但另一方面,卢家与蔡家结亲之后,他身为云阳侯世子夫人的亲舅舅,竟然未能成为云阳侯府的座上贵客,连请蔡家人帮着打点一下起复之事,也没人给他一句准话,这让他心里十分憋屈。
再体面风光的姻亲,若不能给他带来好处,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寻常些的门第,或许还能让他得些实实在在的利益呢。
就比如裴国公府,虽说是国公府第,但谁都知道他家远远比不上云阳侯府有权有执。但裴国公府能让他真正的复出做官,云阳侯府却让他在家闲置了一年有余的时间,这就是差别了。坦白说,倘若不是他如今已经有官职在身了,而云阳侯府又即将正式上门提亲,他还没胆子真的去拒绝一位权贵,兴许他还真的会考虑,是不是拒绝蔡家的亲事呢。
不过现在嘛,锦上添花也不错。他已经有官职在身了,而且不用等多久,就有一个升职的机会。若能跟云阳侯府成为真正的姻亲,即使云阳侯不肯帮他升官,旁人也会看在他这个亲家的面上,高看他几分吧?那么他升职的路,想必也会走得更顺利一些了。
所谓借势嘛,就是如此。有时候不必蔡家人出面,他也一样能沾光的。云阳侯难道还能满世界嚷嚷着不让别人提拔他亲家么?
秦伯复这么想着,便对小薛氏道:“既然蔡家真的要来提亲了,那你就好生招待招待吧。明儿应该是女眷上门吧?你带着四丫头待客就好了。若是有男客,再叫我也不迟。对了,到时候我顺道把逊哥儿叫上。他也十三岁了,是时候多出来见见世面,认认人了,不能总待在家里读书。”
小薛氏见他开口允婚,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她真的挺怕丈夫又昏了头,为了自己的仕途,连小女儿秦锦春的亲事也要拿出去做交易,因为云阳侯府不肯提拔他,就拒绝这门好亲事。还好他没有犯糊涂,小女儿的亲事终于能放心定下了,她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
这时候,薛氏扶着丫头的手,慢慢地走过来了。她听到了儿子媳妇的谈话:“怎么回事?谁要来提亲?给谁提亲?”她漫不经心地坐下了,挥挥手示意丫头退下。
小薛氏忙道:“是春姐儿。早前悦娘与二弟妹帮着牵的线,云阳侯夫人见过春姐儿两面,觉得她不错,想要把她说给云阳侯的侄儿蔡士棋。今日蔡三太太来参加喜宴,跟我说起,道是明日想要过来提亲,问我方便不方便。我自然是答应她了,方才正跟大爷说呢。”
“蔡士棋?”薛氏不记得这个名字了,“我记得云阳侯的侄儿不叫这个名字来着?”
小薛氏道:“是远房侄儿,排行第十七的,从小就养在云阳侯府,说来也算是云阳侯的义子了吧。”
“原来是他呀。”薛氏皱了皱眉,当初她帮秦锦仪筛选京中名门贵胄子弟时,也是留意过云阳侯府诸位子弟的。蔡世子自然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位,不过便宜了秦幼珍之女,也就罢了。云阳侯还有一个嫡次子,一个亲侄儿,也都是可以考虑的联姻对象。只可惜这两人年岁都太小了,也秦锦仪不匹配。而当时他们秦家与蔡家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也无从打起蔡世子的主意来,所以当时她没能把秦锦仪推到云阳侯夫人面前去。
薛氏知道蔡十七是什么人,但从来没有关注过他。他就象是蔡世子身边的一个跟班,即使与云阳侯一家的关系再亲厚,身份上也远非那三位堂兄弟能比的。她没想到,儿子媳妇居然打算把秦锦春许配给这么一个人。
她对秦伯复道:“这人的身份也太不起眼了。你该不会是只看中云阳侯府的名号,就巴巴儿地把亲事答应下来了吧?这个蔡十七说来不过是云阳侯的远房侄儿,年纪小时可以寄住在侯府,年纪大了,肯定要放出去分立门户的,否则就一辈子都只能做蔡世子的随从。秦幼珍的女儿能嫁给蔡世子,我的亲孙女儿凭什么要嫁给蔡世子的跟班?!不要开玩笑了!这门亲事,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秦伯复皱眉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母亲,蔡家要上门来提亲,我们凭什么拒绝?再说,这门亲事能结成,对我们也没有坏处。您就别老是把妹妹当仇人了,妹妹待你一向礼数周全,对我也敬重有加,就只有您象只刺猬似的,整天跟妹妹和外甥女儿过不去。今日若不是看在外甥女儿的面上,蔡家人也不会来贺喜了。您没瞧见,别的客人看到云阳侯府的人出现在席上时,对我有多客气么?!”
薛氏气急:“你如今是翅膀硬了?就总是不把你娘我的话放在心上了,是不是?为了秦幼珍那贱人,你居然驳我的话?!这若真是什么好亲事,也就罢了,不就是蔡家的一个远房侄儿么?你竟然就屁颠屁颠地把闺女送出去了。你也不想想,若这真是大好事,卢悦娘还能便宜了我们家?!难道他们卢家没别的闺女了?!她这是存心要拿我们四丫头来增添她在婆家的份量,好叫她婆家的长辈都夸她呢!至于四丫头嫁过去后过得是好是坏,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薛氏忍不住道:“太太别这么说,蔡十七的性情人品,大爷与我都是仔细打听过了的。若不是知道春姐儿嫁过去会过得好,我们也不能答应这门亲事呀。”
薛氏啐了她一口:“你知道什么?!这样的大事,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真是长进了啊?你拿过什么主意?你知道什么轻重?!赶紧给我拒了!四丫头的婚事,我自有主张。她年纪还小呢,多等两年也不要紧。等到裴家的女儿进了东宫,生了皇孙,裴家的份量就不一般了。到时候让仪姐儿给她妹妹寻一门更好的亲事,既能帮上仪姐儿的忙,对我们家也更有好处!”
小薛氏的声音都在发抖:“太太就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议亲议了这么久,明儿人家都要上门来提亲了,这时候再反悔,对大爷有什么好处?”
薛氏瞪了回去:“议亲议了很久?那我怎么不知道?!四丫头不是一向跟裴家大房议的亲么?”
小薛氏一时语塞,下意识地看向秦伯复。秦伯复皱眉道:“两家都提了亲,只是我还没拿定主意罢了。如今大丫头既然嫁进了裴家,我当然就要答应蔡家的亲事了。”
薛氏生气地道:“那你也该告诉我一声!”她觉得自己被隐瞒了许多事,倒不是觉得大孙女儿选择裴家是吃了亏,云阳侯府门第再显赫,蔡十七也只是远房侄儿,跟裴程这位国公府嫡长孙的身份是没法比的。秦锦仪会抢裴程,却不会冲蔡十七多看一眼。薛氏只是讨厌这种大权旁落的感觉。几年前,二房上下的事,无论大小,哪一件不是她决定的?如今却不但儿子一再违逆她,连一向温顺的儿媳兼娘家侄女,也要造她的反了。
薛氏板着脸说:“反正这门亲事不好!如果说的是云阳侯的次子或是亲侄儿,也就罢了。蔡十七算是哪根葱?我们家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我们家的女儿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娶回去的!你们要是担心会得罪人,那就寻个借口好了。就说我病了,要四丫头给我祈福,暂时不议亲。有孝道在前头挡着呢,蔡家凭什么翻脸?”
秦伯复不以为然地道:“这种借口谁听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您今日还好好地在喜宴上喝酒呢,明日就说病倒了,能骗得了谁?母亲就消停些吧。四丫头这门亲事不坏。不管蔡十七是什么身份,云阳侯如今看重他,就行了。怎么说四丫头也是要嫁进云阳侯府去的,谁听了都觉得体面。”
薛氏柳眉一竖,又要发作。一旁的小薛氏已经忍不住了:“太太,求您高抬贵手吧!仪姐儿的亲事是您做的主,拖了好几年,直到她成了老姑娘,才总算嫁出去了,却还是娶的荒亲。您又打算拖延春姐儿的亲事。万一裴家二姑娘进不了宫,又或是未能生下皇孙,您要春姐儿等到什么时候去?现放着蔡家这门好亲事,您怎么就非得看不上呢?真要拿生病的借口去拒绝人家,好好的姻亲就要翻脸了!这又是何必?裴女婿若是能跟云阳侯府的少爷做连襟,难道不是件好事么?这门亲事,裴家定然也能高看几分。若是他们知道您为了几十年前的旧事,把好好的亲事给拒绝了,又会如何看待仪姐儿呢?!一个嫁进云阳侯府的妹妹,不是还能增添仪姐儿脸上的光彩么?!”
薛氏本来听得火冒三丈的,听到后来,倒是开始若有所思了。她觉得儿媳的话有点道理。若是有利于秦锦仪在裴家的地位,那秦锦春的这门婚事就不算没有可取之处。但小薛氏的话还是让她很不爽:“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我是谁?竟敢在我面前发脾气?!”她狠狠地罚了小薛氏,要后者去佛堂罚跪。
小薛氏平静地转身去了佛堂。她并不在乎。反正明日蔡家就要来人提亲了,秦伯复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满面憔悴地出现在未来亲家面前的。他是个要脸的人。
要脸的秦伯复目送妻子的背影远去,再回头看看母亲,面上露出了不满与不耐的神色。
他才是这二房的一家之主,母亲到底几时才能认清这一点,不要再给他添乱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怂了
秦家二房嫁女这天晚上,有些劳累的薛氏在临睡前喝了一碗安神汤,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快到午时了。虽然说她睡了一个长觉之后,精神还算不错,但总觉得自己居然能睡得这么沉,实在有些反常。
等到她起身梳洗过,用过早饭,开始漫不经心地问起儿媳兼娘家侄女小薛氏:“大奶奶还在佛堂里罚跪么?问她可知道错了?若是知错了,就让她回去歇息,若是还不知错,那就连早饭也免了吧!”
她身边侍候的几个大丫头欲言又止,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都没敢开口。
薛氏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怎么?”
香露忍不住先开了口:“太太,大奶奶昨儿晚上就回去了。大爷亲自把人接回去的,压根儿就没有让大奶奶在佛堂里罚跪!”
“你说什么?!”薛氏震惊了,她没想到在自己的院子里,儿子也会公然违反她的命令,“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狠狠地瞪向其他几个丫头。
其他人都没有吭声,还是香露开口了:“大爷吩咐香粉给您送了安神汤来,您喝过就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们做丫头的,哪里敢违了大爷大奶奶的令?只好眼睁睁看着大爷大奶奶走了。大爷还说,叫我们在太太面前,把嘴巴闭紧些,别说什么不该说的。可是……”香露拿帕子掩面哽咽,“我跟着太太这么多年了,怎能瞒着太太这样的大事……”
香粉不悦地看着香露,心想昨日大爷来接人时,也没见你吭一声,如今倒装起忠婢来了,不过就是想要踩着自己上位罢了。
她心中暗暗冷笑,对着薛氏却是一脸的诚惶诚恐,立刻跪了下来:“太太容禀,太太昨日睡得沉,大爷要接大奶奶走,我们如何敢违逆?总不能把太太从睡梦中叫醒吧?昨儿家中摆酒,太太应酬客人,劳累了一天。我们做下人的,哪里能如此没眼色?更何况,就算大爷把大奶奶接走了,也一样是在这个家里。等太太醒过来,要吩咐什么,难道大爷大奶奶还敢不听么?太太与大爷是亲母子,我们身为奴婢,万万没有要太太面前说大爷不是的道理。”
香粉这么一说,香红、香黛也跟着跪下了,口口声声都在附和香粉的话,为香粉求情,也为自己辩解。
香露顿时暗瞪了她们三人一眼,她们摆出这副姿态来,岂不是在暗示她在薛氏面前说秦伯复的坏话,是在挑拨离间?!香露暗自咬牙,但看着薛氏的表情缓和下来,便知道自己没法做得更多了,再没有动作,怕是就要惹祸上身,只得不情不愿地也跪了下来,装作与其他三个大丫头是同样的立场,省得薛氏这位多心人,真个怀疑上她。
薛氏也确实是怀疑了一瞬,但很快又淡定下来。香粉的话倒也没错,一样是在这个家里,她想要罚儿媳妇,什么时候不能罚?就算儿子秦伯复插手救人,他还真敢一直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么?除非他真是连孝顺的名声都不要了!
薛氏便冷着脸道:“行了,那就去问问大奶奶都在做些什么,让她跟四姑娘一块儿到我这里来。”
香粉又犹豫了一下,与香红、香黛对望了一眼。香露连忙直起腰身大声禀道:“回太太的话,蔡家三太太上门来向四姑娘提亲了,这会子大奶奶应该还在花厅里招待客人呢。大爷特地吩咐了,家下人等不许前去打扰。”
“什么?!”薛氏怔了怔,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安神汤,还有把小薛氏带走什么的……原来都是为了今日蔡家上门提亲一事!薛氏气得笑了,她昨儿不是没再说坚决反对的话了么?也觉得跟蔡家成为姻亲,兴许裴国公府也会很乐意,结果儿子媳妇居然完全无视了她,把她撇开去搞小动作了!真真岂有此理!他们真的当自己是死人不成?!
薛氏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却觉得眼前发黑,不由得身体摇晃了一下。香粉连忙起身冲上去扶住了她:“太太?!”香露落后一步,叫香黛抢了先,心下忿忿,连忙问:“太太不要紧吧?可是气着了?快到床上歇一歇?”
薛氏摆摆手,就在香粉香黛的搀扶下往外走。香露无视了香红瞥过来的不屑眼神,也赶紧跟了上去。
薛氏直接去了花厅,然而她去得有些晚了。蔡三太太刚刚离开,心情愉悦地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小薛氏正激动地哽咽着与小女儿秦锦春说话,闻得喜讯后立刻赶到的秦伯复则开始嘱咐秦锦春,婚后要多在云阳侯夫妇面前表现自己,再为娘家父亲兄弟说些好话,还要与裴国公府保持往来,当然,也不能忘了跟东宫敏顺郡主继续交好,等等,零零碎碎,念叨个不停。
薛氏出来看见,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我昨儿不是说了,要结亲也行么?你们就这样急不可耐地把我踢开了?!秦伯复!你是不是真的忘了我是你娘?!你就不怕我上衙门去告你不孝么?!”
秦伯复不耐地沉下脸来:“母亲到底想做什么?既然你不再反对四丫头的亲事了,如今亲事说成了,你不是该高兴么?又有什么可闹的?我怎么就不孝了呢?!您若真要上衙门去告我,坏我的前程,要我的性命,我倒是不明白了。我哪里亏待了您?您要毁我一辈子?!连我的儿女也要一并毁了?!”
“你”薛氏气绝。儿子这样的态度,还叫没有不孝?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态度!事事都会先问过她的意思。如今呢?自作主张不说,还开始对她用各种小手段了。他就仗着她只有他一个儿子,不敢真的上衙门去告他忤逆!
然而,薛氏既然没有这个魄力,儿子又不肯再听她的,那她还真的毫无办法。儿媳妇虽然是她娘家亲侄女,但如今明摆着就是站在儿子那一边的;长孙女昨日已经出了嫁,而且到了夫家后要守孝,除去明日回门时可能会回来吃一顿饭,接下来只怕连回娘家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小孙女儿从小就不跟她亲近,更不可能会在亲事上听她摆布;庶出的亲孙子倒好,偏偏年纪又还小,立不起来,也是个只会听老子吩咐的废物,根本做不得祖母的依靠。
薛氏本来就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娘家可依,更别说娘家与儿子几乎可以说是翻了脸,长房、三房更不会站在她这一边,薛氏只要不是真想葬送了儿子的前程和性命,就没法上衙门求一个公道。更何况,到了衙门上,她又能说什么呢?她觉得儿子忤逆自己,仅仅是因为小孙女儿的亲事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又不是由她亲自操持么?
薛氏气得浑身发抖,偏偏又一句理直气壮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指着儿子儿媳的鼻子大骂:“好,好,好!你既然不把老娘放在眼里了,我就等着看你倒霉吧!不听老人言,早晚要吃亏的!到时候可别再求到老娘面前来!”她气冲冲地扶着丫头的手,又回院子去了。
香露跟在后头,看得分明,不由得有些傻眼。怎么回事?她还以为熬了这么久,只要二太太能再重掌二房大权,她这个大丫头就可以再抖起来了?怎的大爷才说了两句话,二太太就怂了呢?!大爷大奶奶真的不要名声了么?!
香露有些失魂落魄地跟在薛氏身后回去了,没有留意到,前头的香粉香黛都回头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没眼色的蠢货!如今这个家里,是谁在当家,她看不清楚么?做丫头的就该知道谁才是自己真正的主子,否则犯了蠢,可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小薛氏有些不安地看向秦伯复:“爷,太太那里……”
秦伯复不耐烦地摆摆手:“由得她去吧,你以后多盯着母亲的院子些,若是有哪个下人不听话,在母亲面前胡说八道,只管处置了去。我如今可不是闲人了,身上有了新职司,每日都要到衙门里当差的,哪有那闲功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是当家主母,要多用些心。”
接着他又放缓了神色,对秦锦春道:“好孩子,父亲知道你能干,你母亲容易心软,不定什么时候就叫人糊弄了去,你多帮着些,再把弟弟照顾好了。等你出嫁的时候,父亲一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半点不会比你大姐差。你可别让父亲失望。”
秦锦春抿唇微微一笑:“父亲放心,女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等到秦锦仪穿着一身淡粉红的新衣,满头珠翠地带着一身石青素袍的新婚丈夫裴程回门的时候,秦家二房其实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变,只是她还未察觉有什么不妥之处,顶多是发现祖母薛氏又告了病,身边的大丫头香露据说也过了病气,被挪出去休养了。但她没怎么把一个丫头的事放在心上,只微笑着问祖母:“您怎么就病了呢?前儿还好好的。”
薛氏见裴程不在跟前,便气愤地对大孙女直言了:“我要被你爹娘气死了!四丫头的亲事,他们居然胆敢对我耍滑头,没经过我同意,就把人许了出去!我去质问你老子,他还一脸不在乎的样子,真真是岂有此理!”
秦锦仪怔了一怔:“四妹妹的亲事?”她轻笑着翘了翘嘴角,“原来四妹妹又有人家了?这回是谁家呀?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么?”
“就是云阳侯府的蔡十七!”薛氏气不顺地道,“说得好听些,是云阳侯的侄儿,其实还不知道是什么外八路的远房亲戚小辈呢。你爹娘居然还说是好亲事,说不管他是谁,四丫头能嫁进云阳侯府就足够体面了。你说这不是乱弹琴么?!”
“云阳侯府?”秦锦仪的五官扭曲了一下。
第四百八十五章 打断
怎么会是云阳侯府?!云阳侯府居然能看上秦锦春?!
秦锦仪心里象被蚂蚁咬过一般,隐隐约约地刺痛起来。
就算她再不清楚朝廷上的事,也知道裴国公府的权势地位无法与云阳侯府相比。哪怕是裴国公府成功送女入东宫,生下了皇孙,成为了真正的外戚,那也比不得手握兵权的当朝大将。外戚能做到秦家与涂家这般,就已经到达了顶点,但秦家不出高官,一直被排斥在实权官员圈子之外,涂家则是仅凭皇帝对太后的敬重存活,一旦犯了忌讳,根本就不堪一击。这两家,哪一个能与蔡家相比?
就算当初卢悦娘嫁给云阳侯世子时,她与祖母说了多少酸话去贬低人家,都没有意义。卢悦娘就是攀上了高枝儿,卢普与秦幼珍夫妻就是风光无限,再也不必看秦家二房的脸色了。祖母薛氏顶多就是在家里说说酸话,哪里敢真的当着秦幼珍的面破口大骂?父亲秦伯复更是一改过去的傲慢态度,对妹妹妹夫殷勤亲近起来。这就是云阳侯府的权势所带来的力量。
这是她秦锦仪无论如何也攀不上的人家,叫卢悦娘攀上也就算了,虽然不知道后者走了什么狗屎运,但好歹卢姑父是三品高官,不论秦家的外戚身份,三品高官自然比六品的秦伯复地位更高些。然而,秦锦春又算什么?与她同样出身于秦家二房,同是嫡出,相貌才华性情教养……样样都不如她!凭什么她秦锦仪攀不上的人家,能看中她秦锦春?!
难道日后姐妹俩都出了嫁,走出去与人交际时,跟人介绍自己,一个是失去了国公的国公府长孙媳,另一个却是堂堂云阳侯府的少夫人么?就算蔡十七不是云阳侯的亲生儿子,两家身份地位上的差别,也足以让秦锦仪心中燃起妒火。
薛氏还在那里抱怨个不停:“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老子娘劝我说,这门亲事能做成了,对你也有好处,裴家的长辈们知道你妹妹嫁进了云阳侯府,也能高看你几分。我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还想着要重新考虑这门亲事,若是云阳侯愿意多多提拔他这个远房侄儿,而不是一直叫他做世子的跟班,那也不是不能把你妹妹嫁过去。谁知道你老子娘通不肯听我吩咐,竟然拿一碗安神汤对付我,叫我睡了大半日。等我醒过来时,婚事儿早就定下了!连庚帖、信物都交换了,已经板上钉钉,无可更改。真真气死人!我觉得你娘太不孝顺了,居然顶我的嘴,我要罚她在佛堂跪几个时辰罢了,你父亲都能公然违我的令,把你娘带走,可见他已经没有了孝心,完全把我抛到脑后去了!我骂他,他竟然还有恃无恐,说什么我若觉得自己有道理,就去衙门告他去,你说这是人话么?!”
秦锦仪不耐烦听她的长篇大论,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祖母,四妹妹的亲事,怎么就忽然定了云阳侯府呢?此前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薛氏不以为意地道:“你爹说是蔡家早就来试探过了,卢悦娘那丫头亲自搭的线,还有长房的姚氏从中帮忙说项。只不过你爹当时正在犹豫裴家的亲事,两边都没答应,我们才没听说罢了。”她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可说的,任凭是谁,在裴国公嫡长孙与云阳侯的远房侄儿之间,也都会优先考虑前者。
秦锦仪的脸色却变了变:“四妹妹应该早就知道蔡家想来提亲的事了吧?因此我抢了裴家的亲事去,她还能不慌不忙地,原来是早有退路。”秦锦春甚至在裴家人面前为她圆谎!多大度,多体贴人呀,可惜这般大度又体贴的言行,才是她秦锦仪最难忍受同胞妹妹的地方!她用得着处处比不上她的妹妹可怜么?!
秦锦仪勉强笑着对薛氏说:“祖母,这云阳侯府的亲事不能答应!父亲和母亲糊涂了,您可不能糊涂!卢表妹是姑姑生的,姑姑却是姨娘养的,生就不如父亲身份尊贵。而卢表妹如今嫁给了蔡世子,做了云阳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蔡十七将来注定要在蔡世子手下当差,四妹妹若做了他的妻子,岂不是要一辈子对卢表妹卑躬屈膝?那与父亲在姑姑面前一辈子卑躬屈膝有什么区别?祖母您是姑姑的嫡母,这事儿关系到您的尊严,绝不能让步!”
薛氏叹了口气:“你当我没想过么?我原本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坚决反对的。可你父亲就象是猪油蒙了心一般,非要跟我对着干。后来你娘又劝我,说裴家也会乐意与蔡家做姻亲的,四丫头嫁给蔡家人,对你也有好处。我想想觉得也有道理,这才松了口。不过,就算我答应让四丫头嫁过去了,也不代表我就原谅了你爹娘!他们对我太过分了!这哪里是做人儿子媳妇该有的态度?!”
薛氏越说越激动,又打算骂起儿子媳妇来,却再一次被大孙女儿打断了:“祖母!父亲定是贪图云阳侯府权势,方才犯了糊涂的。这事儿关系到您的脸面,万万不能退让!如今张姨娘还住在长房那边呢,听说卢家表弟时常还过去给她与符老姨奶奶请安,就连卢表妹,也时常送东西过去。他们姐弟何曾对您这般孝顺来着?若是四妹妹真的嫁给了蔡家的侄儿,将来卢家人定会站在张姨娘那边,帮着踩您的面子,踩您儿孙的面子了!”
秦锦仪深知祖母心中最难忍受的点,这话果然就戳中了薛氏的心窝子。她沉下脸来:“没错,我一想到这事儿,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谁叫你老子不肯听我的呢?他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自打去年我病了一场,他就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先前还肯听我几句劝,如今是直接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秦锦仪忙道:“既如此,您就再想法子劝劝他呀?他是您的儿子,您还怕他胆敢忤逆您不成?若真把您惹恼了,您上衙门里告他一状,任他有天大的雄心,也休想再做官了!父亲还能不害怕?”
薛氏皱了皱眉头,看着秦锦仪道:“仪姐儿呀,这些道理,你不说我也懂,但你父亲若真是铁了心,不肯让步,我也拿他没法子呀,总不能真个去衙门告他吧?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真告了他,他固然是前途尽毁,但我也同样落不着好。再说了,他的名声若是坏了,你又要怎么办?裴家还能喜欢你么?”
秦锦仪窒了一窒,干笑着道:“我这不是……劝您吓吓父亲么?哪里就真个叫您去告他了?”
薛氏也没起疑,叹息道:“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真个去告他,才这般有恃无恐呀!”说着又骂起了薛家来,“若不是他们为了银子,跟我们生分了,如今还能有人帮着劝一劝。亏得他们还有脸来吃你的喜酒,甚至问我,能不能把家里的女儿再嫁进来,竟是打起了逊哥儿的主意!若薛家真有好女儿,还能拿得出好嫁妆,我也乐得再娶一个贴心的侄孙女来做孙媳妇,可薛家小一辈里哪儿有什么好女孩?先前又为了银子跟你爹闹得天翻地覆,如今你爹连我都恼了,我哪里好意思开这样的口?!”
薛氏抬头看向秦锦仪:“我看薛家那边,先前那般决绝,如今却又低声下气地求上门来,只怕是真遇到什么事儿了。我正恼着你娘,你爹又恨上了薛家,我在家里没处打听去。你如今出了嫁,行事比在家时方便,得了闲,就让陪房们出去帮着打听打听吧?看薛家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回头给我递个信儿,若是急事,你能帮的就帮一帮。到底是我们家的血亲呢!”
秦锦仪哪里有心情理会薛家?她心里还念叨着秦锦春的亲事,正烦恼没法阻拦妹妹的姻缘路呢,随口就说:“我在裴家行事也不大方便,还要养伤呢,又在守孝,哪里出得了门?裴家如今是裴二奶奶当家,她与我婆婆有些个不和睦,我若是轻举妄动,就怕她会抓我的把柄。”
薛氏忙问:“你先前不是说,在婆家过得很好,人人都待你十分客气,连你婆婆都不用你立规矩,裴大姑娘也不敢再怠慢你么?怎的裴二奶奶还敢与你为难?”
秦锦仪道:“我才嫁过去几天?自然是人人都维持住面上情的。实际上如何,谁知道呢?反正我们大房跟二房、三房合不来,就连我这个才嫁进去的新媳妇都看出来了。不过我是秦家女,她们再斗,也不敢轻易惹到我头上。祖母您尽可放心。要是真有人不长眼,打起了我的主意,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没留心自己的话自相矛盾了。
薛氏也没深想:“成,你的本事,我是最放心不过的。裴家还有求于我们秦家呢,他们不敢怠慢你。你只管好生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伤,时不时也要见见你女婿,说些关心的好话,把他的心给笼络住了,再慢慢儿在他身边安插耳目,免得有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勾了他的心去。如此,等到他一年孝满,与你圆了房,连你腿上的伤也解释过去了,再早日怀上孩子,你就真在裴家站稳脚跟了!”
秦锦仪红了脸,点了点头,接着又撒娇道:“祖母,裴家如今要守孝,吃的都是素菜,清汤寡水的,好没滋味!而且他们家只许我新婚三天里穿绸,等今日回门结束,我就要跟裴程一块儿披麻戴孝了。就算我说要养伤,不必到灵堂里哭灵,也要在房里抄佛经呢,好辛苦!”她张开十指给薛氏看,“您瞧,我抄得指头都肿了。”
薛氏并没有发现大孙女的指头哪里肿了,但还是柔声安抚她:“没事儿,这是该守的礼节。等你把这一年的孝守过去了,裴家就真个动不了你了。我给你安排的陪嫁丫头里,有个会写字的,会仿你的字迹。你若是抄佛经抄累了,就悄悄儿叫她帮你代笔,只千万别让人知道就是。”
秦锦仪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第四百八十六章 中选
在返回裴国公府的路上,秦锦仪几次看向同车的丈夫裴程,明显到迟钝如裴程都察觉到了:“娘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秦锦仪清了清嗓子,柔声道:“是……程郎,不知道你在我父亲那儿是否听说了什么消息?我妹妹……四妹妹,好象就要跟云阳侯府的蔡十七订亲了。祖母方才告诉我的时候,真真吓了我一跳!”
“蔡十七?!”裴程十分意外,他想起了自己妹妹裴茵不恰当的拒婚言行,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原来是他?他与小姨子倒也相配,这门亲事挺好的。”
秦锦仪抿了抿唇:“我没想到四妹妹这么快就说定亲事了,我原以为……她本来应该才跟你议过亲……”
裴程干笑了一声:“这个……都是长辈们拿的主意,其实我没怎么见过小姨子。我父亲母亲原本确实曾经看中过她,但那时只是两家私下说说,连消息都没往外宣扬过。如今我也与你成亲了,还提从前的旧事做什么?你才是我的妻子。小姨子能与蔡十七缔结姻缘,也是件好事。她婚事顺利,你也能放心了,不是么?”
我巴不得她婚事不顺利,至少不能比我顺利,嫁得也不能比我好!
秦锦仪心头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面上不露异状,嘴里的话却不象是赞成妹妹亲事的:“我总觉得这门亲事有些个不妥当。我父亲只想着云阳侯府显赫,便答应了蔡家的提亲,可蔡十七不过是云阳侯的远房侄儿罢了,平日里也是跟在蔡世子身边做些辅佐的事。你也知道,我卢表妹嫁给了蔡世子,如今四妹妹再嫁过去,算是亲上加亲。可是……本来就已经是姻亲了,犯得着再亲上加亲么?蔡十七的身份,似乎跟我四妹妹有些不大匹配。嫁给这样一个人,四妹妹将来可怎么办?我心里替她委屈。想劝父亲,父亲却听不进去。”
裴程道:“蔡十七也没什么不好的。他虽然只是云阳侯的远房侄儿,但自小养在云阳侯府,与亲生的也没什么不同了。他与蔡世子、蔡士珏他们兄弟极要好的,云阳侯府上下谁也不敢小看了他。我还听说云阳侯十分看重他,虽然如今他只是在城卫任着小小的七品武官,但马上就要升六品了,明年可能还要外放到边城去。若是能在边城立下战功,蔡十七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小姨子嫁给他,一个诰命是稳稳能到手的,这门亲事很不错了。”
因为裴茵拒婚而得罪了蔡家的关系,裴国公府私下其实是特别留意过蔡十七不少信息的,所以裴程心里清楚这个与自家妹妹无缘的年轻人有多么的优秀和前程远大。他嘴上不能说什么,但心里着实感叹着秦家二房的眼光与运气。
实权外戚就是实权外戚,竟然能一眼看到蔡十七的潜力,得到这么一个好女婿。谁说秦家二房在秦家三个房头中是最弱的一个呢?卢普也好,蔡十七也好,都是前途光明。有这样的姻亲在,秦家二房未来只会安稳又富贵,谁也不敢小看了他们。
同时,裴程也觉得肩头的压力瞬间加大了。同样是秦家二房的女婿,他似乎比起前辈卢普与未来的连襟蔡十七,都要差上不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凭恩荫入仕,做个芝麻小官呢。祖父临终前,皇帝来探过病,当时也只是许诺了一个恩典,但并没有说是哪一房的子孙能得到。或许是他,或许是二房的堂弟,甚至是三房的两位小堂弟。裴程心里没有把握,可他在科举上没什么建树,连秀才都未能考取,又没能进国子监,骑射方面的功夫也平平,无望走武官的路子……难道真要等到三房的堂妹进宫做了贵人,再依靠三房的怜悯,凭外戚的身份谋个虚职么?这样是不是太没用了?
裴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心。秦锦仪却完全没能理解他的心情,反而因为他的回答而心情不悦。
蔡十七前途大好?深受云阳侯一家的看重?这可不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她更希望听到妹妹将要嫁给一个可怜的废物,一辈子也出不了头,只能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秦锦春本来就样样都不如她这个姐姐,凭什么能拥有比她更风光的未来?!
秦锦仪忍不住打断了裴程的思绪:“蔡十七还要去边城?要上战场?我妹妹若真的嫁给了他,岂不是要跟着受苦?!万一将来蔡十七有个好歹,连累她守了寡可怎么办?!这门亲事,原本就很不匹配,我妹妹太委屈了。为了一个诰命,要冒如此大风险,实在太不划算。若能有什么法子,阻止这门亲事就好了。”
裴程皱起眉头道:“这样不大妥当。既是岳父岳母决定的亲事,蔡十七也没什么不好的,怎能贸然去阻止?娘子毕竟只是出嫁了的姐姐,不好插手娘家妹妹的终身大事。况且蔡家极其看重蔡十七,若是娘子鲁莽行事,得罪了蔡家,可就麻烦了!娘子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他顿了一顿:“我妹妹茵姐儿先前曾经因为一时言语不当,说了些轻视蔡十七的话,结果至今还叫蔡家人记恨。无论妹妹怎么小心讨好,都无法得到蔡家人的谅解。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叔叔婶娘们,为了这件事,私下不知数落了妹妹多少回。娘子千万不要步妹妹的后尘,引来家中长辈们的责备。”
秦锦仪还真不清楚这件事,虽然她知道裴家人对自己都很客气,但毕竟她能嫁进这个家,是她算计来的结果,她应该表现得更讨人喜欢些,而不是在生下裴家重孙前就肆无忌惮地作死……
她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忍下这一口气,至少在为裴程生下儿子之前,不能太过暴露本性了。况且秦锦春就算嫁给了蔡十七,也未必能过得好,万一蔡十七死在边疆了呢?
年轻的小夫妻回到了裴国公府。下了车,走进大房的院子,秦锦春就忍不住轻叹一口气。从这一刻起,她就要脱下身上的珠宝华服,换上粗布麻衣,为裴国公服孝了。即使她因为要“养伤”,可以暂时逃过哭灵、守灵等辛苦的任务,但重孝在身的日子还是很不好过的。这就是裴家这门亲事最大的缺点了,然而,为了将来的富贵荣华,她也只能忍受过去。
虽然真的很难忍。毕竟,秦锦仪自打出生以来,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呢。
还没回到院子,裴大奶奶身边的丫头就拦住了小两口的去路:“大少爷,大少奶奶,老夫人唤各房人等到正院去商量要事呢。除了二姑娘带着两位小少爷还在灵堂守着,其他人都过去了,大爷大奶奶也去了,就等着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呢。”
裴程惊讶,今日出门前,可没听说有什么急事。他问是怎么了。
那丫头答道:“说是东宫选秀,已经选出了第一个人,不日就要进宫去了。老夫人让人去打听了那位贵人的消息,正要找全家人一块儿去商量应对之策呢。”
送裴二姑娘入东宫为嫔妾,正是裴家眼前除了老国公大丧之外的头等大事。裴程明白其中的重要性,忙道:“我马上就过去。”
等丫头走了,他才对新婚妻子道:“这是怎么回事?先前也没听说东宫选秀的消息,我们家还等着宫里下达择选令呢,竟然已经有人被选中了?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有这等福气。”
秦锦仪心里却正在发虚。她是新媳妇,按理说能被叫过去参加家庭会议,就是身份被接受了,是件好事。可她不想去。万一裴家被这个消息刺激,让她帮忙出力,在一年孝满后,将裴二姑娘送进东宫怎么办?她哪里有这样的本事?秦家二房跟三房也没那么亲近!
为了逃避婆家长辈们提出这样的要求,秦锦仪怂了:“我的腿有些疼……还是不去了,程郎回来再跟我说,你们商量了些什么吧?”
裴程还是挺关心妻子伤势的:“不要紧吧?我瞧你一路上除了有些行走不便,并没有什么异状,还以为你没事儿呢。”
秦锦仪干笑了两声:“在外人面前,肯定要坚持的,但我的伤还没好呢,疼得紧,方才都是我硬撑的。”
裴程立刻松了口:“那你赶紧回房去吧。祖母和父亲母亲叔叔婶娘们面前,我会替你解释的。你小心休息,若有什么不对,立刻让人去请大夫。”又嘱咐两个丫头,“好生侍候少奶奶。”
秦锦仪便瞬间变得虚弱下来,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回院去了。裴程则转过身,连衣裳都顾不上换,直接朝家庭会议的地点走去。
东宫选秀的消息,裴家一直十分关注,还打通了唐家的门路。若是宫里已经开始了择选,没道理他们全家一点儿风声都收不到。他们曾经埋怨过选秀进程太过缓慢,但如今又开始抱怨选秀的进程太快了,怎么不再拖上几个月,甚至是一年?
而那被选中的姑娘又是谁家的女儿?是怎么被选中的呢?这姑娘出身如何?有什么长处?是因为什么才被宫里看中的?
哪怕裴二姑娘如今有孝在身,还无法应选,这些消息也是裴家人必须要打听清楚的。他们得知道裴二姑娘比那位中选的姑娘,差在哪里,又有哪些地方胜过对方,趁着有这一年的时间,多多练习,提升自己。如此,她才能更有把握地在孝满之后,成功被选进东宫,成为太子殿下的女人,实现裴国公府上下的梦想。
第四百八十七章 良媛
东宫选秀有了第一位幸运中选者的消息,秦含真比裴家人更早听说。
她当时真是大吃一惊。她原以为凭太子妃唐氏的消极态度和宫里的低效率,起码还要过上一两个月,选秀进程才会正式进入正题,哪里想到现在就已经有人被选中了?
秦柏刚从宫里回来,他带来了第一手的消息。
中选的这位佳丽,乃是太后与皇帝共同选中的。别看太子妃唐氏告病,又一直对选秀之事消极拖延,宫里的两位大佬事实上根本就没指望她能把选秀这件大事扛起来。
太子已经将近四十岁了,早年身体虚弱,对他的生育能力影响很大,如今虽然病情大有好转,已经接近正常人的健康状态,但还是稍嫌虚弱些,而且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让女人生下孩子的能力肯定也随之下降的。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不想再继续任由他与一妻一妾纠缠下去,而是另择年轻健康的嫔妾来诞育皇孙。时间不等人,如果任由太子妃唐氏拖拉下去,天知道太子什么时候才会再度拥有一个男性子嗣?
皇帝自从拿定了主意,又得到了儿子的同意之后,就开始跟太后为这件事操心。太后虽说明面上不管事,但时常有接见宗室、皇亲、官眷之举,想要打听一个出身不高、教养良好、性情温顺、身体健康的适龄未婚女子,其实并不是难事。受到太后接见的官眷,听着太后询问的话,其实各人也都心里有数,只不过有些好事没必要在成事之前四处宣扬,所以外头没什么风声流传罢了。
太后看中的这位佳丽,父亲乃是上林苑监一个正七品的监丞,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监生出身,家世也并不显赫,称不上什么名门望族。只因姑娘的母亲与太后亲生的临安长公主的驸马乃是族兄妹,算来还要喊临安长公主一声“舅母”,才使得这位姑娘的名字辗转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这位姑娘也姓陈,不过跟陈良娣没有关系,两人不是同一个家族出身,两家甚至上数八代都没有连过亲,也从未有过交情。陈姑娘也算是京城老世族之后了,但家族里从没出过高官,只有一个子孙繁茂的好处罢了。但正因为她的家族子孙繁茂,太后与皇帝才会看上了她。
陈姑娘容貌中上,肤色白,个子中等,身材丰满但并不肥胖。她今年十七岁,身体健康,自幼学习过骑术,但不通武艺。她性情娇憨,有些不通世事的小天真,不过大体上是十分讨人喜欢的性格。在某些人看来,可能还有点儿傻。但傻一点儿也不是坏事儿,东宫嫔妾,并不需要什么特别聪明能干的人。况且陈姑娘只是心思浅些,人并不蠢,她的琴棋书画都学得不差,女红也做得挺好,会背唐诗宋词,学过琵琶和吹箫,还做得一手好汤。
陈姑娘的父亲有八个兄弟,祖父有四个兄弟,五个姐妹。
陈姑娘的母亲有五个兄弟,三个姐妹,还有九位堂兄弟和两位堂姐。
陈姑娘本身有四个同母的嫡亲兄弟,两个庶出的兄弟,没有姐妹。但她有十三位堂兄弟和九位堂姐妹。
陈姑娘的家族十分庞大,曾经有人怀疑过,如此庞大的家族成员,会不会是他们家身为京城世族,拥有了千亩良田与数十家铺子之后,至今日子也只是小富的最重要原因?光是养活这些儿孙,就够花光家底的了。
更难得的是,陈家的子孙中纨绔不多,几乎所有人都上学读书陈家有自己的学堂,专门请了三位西席来教导孩子,否则恐怕教不过来读书的同时又要练习骑射。不过除去有天赋的人会去考童生试、秀才试等一路考下来以外,大多数人都只会在到了岁数后,就离了学堂,各自寻营生去了。有人投入军伍,也有人去做买卖,或是打理家业。陈家没有出过什么特别出挑的优秀子弟,但也没有太过分的败家子,混得最差的一位,也不过是在家里吃闲饭罢了。
但这并不重要。太后与皇帝看中陈姑娘,当然不是因为她的家族里有什么出色的人才,而是因为她的父母双方家族都十分高产,而她本人又身体健康,从小很少有病痛,更是一直注重养生。既然要为太子择选宜男之女为嫔妾,陈姑娘这样的,岂不是上好的人选?正巧这姑娘生得不错,年纪也较大些,还跟临安长公主的夫家有亲,天然就与太后这边更亲近。若是她今年能进东宫,明年说不定就能怀孕了。这样好的条件,怎么可能不中选?
太后低调地示意临安长公主带着陈姑娘进宫见了三次,就拍板将人定了下来。这当然只是头一个人选,如果日后有其他的合适佳丽,那再选一个也无妨。但太后与皇帝都无意大规模公开选秀,觉得太过劳师动众了。当然,如果是太子继位之后,想要公开选秀,那就是另一回事。目前来说,太后与皇帝都觉得稍稍低调一些会比较好,不能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家族利用这个机会,送女入宫,争权夺利,引发后宫动荡。
永嘉侯秦柏是在陈姑娘被定为新进的东宫良媛之后,才进宫听说了消息的。他没有见过新进的陈良媛,只是探问过太子的口风,见太子殿下对这位新妾室的印象还算不错,心情也可以,就也安心了。
他回家后对妻子牛氏道:“但愿陈良媛能早日为太子殿下诞育皇孙,如此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牛氏对陈良媛十分好奇:“又是姓陈么?但愿她跟陈良娣不一样才好。不过既然太后、皇上和太子都觉得她不错,想来她应该不会犯傻。不过,就算她犯傻了,太子殿下也不会由得她乱来的。吃过陈良娣的亏了,谁还会再吃一回?”
秦含真则想到太子妃唐氏,试问:“太子妃娘娘怎么说?”
秦柏摇头:“不知。不过陈良媛入宫之事,太子妃已经知道了,并且吩咐了东宫人等收拾宫院,预备良媛入宫。想来太子妃娘娘贤德知礼,是不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的。”
人选都已经决定好了,入宫的日子也定了,太后亲自下的旨,皇帝亲自盯着礼部行事,太子都点了头,太子妃这时候要再拖延又有什么用?还会破坏了她一直以来的贤惠人设,引人诟病,太不值当了。况且太后与皇帝选人的时候,特地挑了心性比较纯良天真的人选,就是在为太子妃着想了。如果太子妃还不识好歹,只会令自己更加难堪。
秦含真暗暗叹了口气,对太子妃有些同情。不过,现在不是考虑一个男人是否找小三小四的问题,而是关系到一个国家的皇位更迭,皇室是否后继有人,朝堂是否稳固,江山是否动荡。太子妃唐氏本人的感情、想法,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反正她也曾亲自为丈夫选择了一个小妾,并且跟后者共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如今再接受一个新人,应该也不会太难过吧?
倒是那位行事越来越过分的陈良娣,眼睁睁看着新人即将入宫,比她年轻貌美,又比她更有机会怀上皇孙,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秦含真又想到,裴国公府那边一心想送裴三爷之女裴二姑娘进东宫为嫔妾,但裴二姑娘一团孩子气,无论是年岁,还是性情,以及身体状况,都跟陈良媛相差很远。除了裴家本身还不算子嗣单薄这一点好处外,裴二姑娘又有什么把握能中选呢?光是岁数上就不占优了。一年后她也不过才及笄,远远未到最佳生育年龄。太子妃唐氏连具体的择选关都插不进手去,唐家又能帮上裴家什么忙呢?
不知道裴国公府发现陈良媛入选的真正原因之后,是否会看清自家女儿的优缺点,及时改变主意?
秦含真正在走神,就听到虎嬷嬷进屋来报:“简哥儿过来了,正在书房,说要求见侯爷。”
秦柏挑了挑眉:“哦,你跟他说,让他先等一等,我这就来。”
虎嬷嬷出去了,牛氏便问:“简哥儿怎么又来了?还是为他退出殿试那事儿?真是的,他明明考得还不错,怎么就认定自己考不好了,想要三年后再试呢?万一三年后考不上进士怎么办?其实三甲也算不错了,仲海连会试都没考过呢。小孩子家心头倒高,一心只想上二甲,中进士,也不想想后果。他年纪不小了,再不考出个结果来,他老子娘怎么为他说亲?仲海媳妇就等着他早些考中,好往高门大户里提亲去呢,怎么愿意再等三年呢?”
秦柏道:“他也是自小读书的孩子,乡试、会试都考得不错,想要再进一步,也是理所应当。他有这心气是好事儿,多读三年书,准备得更充分些,三年后理当更有把握考中才是。其实他就是正经读书的年份短了些,过三年再考,对他确实更有利。我倒觉得没什么,就怕大嫂与仲海媳妇接受不了。简哥儿也是因此才来求我,想让我帮他求情罢了。”
牛氏忍不住碎碎念:“三年后就要跟许峥一块儿考了,天知道大嫂子会说什么话?你替简哥儿出这个头,旁人倒罢了,大嫂子也不好说你什么,但仲海媳妇心里肯定要埋怨的。何苦招人骂去?”
秦柏微微一笑,并没放在心上,就向外走了。
秦含真眨了眨眼,目送秦柏离开,忽然转过身,压低声音问牛氏:“祖母,您还记不记得……上回您提起大堂哥的亲事时,我给您出的主意?”
第四百八十八章 说服
秦柏与秦简深谈过之后,决定要帮这个侄孙一点小忙,为他在长房的许氏、秦仲海与姚氏面前说项。
秦简并不是因为胆怯,才选择在殿试面前退缩。他是真的有计划、有把握去为自己争取三年后更好的成绩。他反省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列出了清单,写明自己在这三年里需要在哪方面提高自己,也提出了相应的解决办法。
他其实就是积累不足,四书五经方面,他已经背熟了,有秦柏指点讲解,他也能融会贯通,但他文笔上有点欠缺,文采不足,关于历史文学方面的典故,也需要学习更多,才能让文章写得更好。
秦柏看过他列出来的清单,觉得自己可以为他提供典故方面的帮助,但文采方面,可能就有些困难了。秦柏自己的专长在经史方面,诗词歌赋什么的,其实也不算精通。他自认为自己的诗才只是中平而已,远远达不到出色的地步。他都这样了,教出来的学生可想而知。他门下的几个学生,但凡是能高中进士的,都不是在文采方面占优。王复中倒是擅长写各种文书,文采斐然,但那是他自身有天赋,又足够努力的缘故,同时也有他曾在西安府拜过另一位先生学习诗词的功劳。
秦简本身在文采方面就有所欠缺,文章都是走通俗浅显路线的,在乡试阶段还没什么,到了会试、殿试,就很容易被其他人比下去。在这方面,唐涵就做得比他好。他父亲大理寺卿唐大人,毕竟也是正经进士出身,又做过几年翰林,能给儿子进行私下的指点。
秦柏考虑过后,就建议秦简:“我有几个朋友,比较擅长诗赋,你可以向他们多多请教。改日我去寻他们茶叙时,你记得跟上。”
秦简连忙答应下来,心中更有底气了。只要有三叔祖的支持,他就有信心能在三年之后取得更好的成绩,真真正正地光宗耀祖。
午饭他是在三房用的,都是自家人,虽然也分男女席,但席间并没有另竖屏风,因此秦含真很容易就能与祖父、堂兄搭上话。
她听完祖父对秦简的安排后,与祖母牛氏对望一眼,便含笑问:“依我说,有一位极好的求教对象,定能帮上大堂哥的忙,就是不知道大堂哥有没有那个胆子,上门去请求指点。”
秦柏疑惑地转头看了孙女一眼:“是谁?”
秦简起初也怔了怔,但随即好象想到了什么人,瞬间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
秦含真笑道:“就是寿山伯呀!寿山伯的学问,全国上下谁不知道呀?余家姐姐的诗才那般出众,可见寿山伯的诗词只会更好。大堂哥常常说,余姐姐的诗把他都给比下去了,比到了天边。如今大堂哥既然有心要学习诗赋,为何不去向寿山伯请教呢?余姐姐常来我们家借书的,大堂哥也去过寿山伯府很多次吧?好歹能混个眼熟,脸皮厚一点,开口求一求,说不定能行呢?就算不行,寿山伯也不会责怪大堂哥,大堂哥不会有损失。这样的大好事,为什么不试一试?”
秦简又是一愣,脸又红了,他抬起头来,用控诉的目光嗔了堂妹一眼。他原本以为她会说余心兰,没想到说的是余心兰的父亲。那确实……是本朝一位极其出名的诗人,可是……他每次见到寿山伯,就忍不住心虚,哪里有胆量向对方开这个口?
秦柏却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还真认真思考起了这个可能性:“不错,我与余伯爷虽然是君子之交,来往不多,但彼此都有共同的好友。他的诗名,我也早有耳闻。寿山伯虽是当朝重臣,闲暇时间不多,但他乐于提携后辈,也是同样有名的。简哥儿若能诚心上门请教,寿山伯绝不会将人拒之门外。哪怕不能拜在余伯爷门下,只要能得他几句提点,简哥儿就受用不尽了。”
他转过头,对秦简说:“我知道余伯爷过几日会出席一个诗会,我也受到了邀请,本来无意前往,正打算写信回绝主人。但既然你有需要,到那日你就收拾得整齐些,随我一起去吧。记得要恭敬守礼,万万不可因为身份高低,对诗会中的任何一位客人有所怠慢。你是小辈,若能得到那几位前辈们的欣赏,于你在士林中的名声也大有好处。”
秦柏根本就没考虑过秦简会不愿意去的可能。
秦简呆了一呆,就迅速起身行礼:“是,侄孙儿遵命。”心里却越跳越快。在那样正式的场合里拜见寿山伯,他还是头一回……他到时候该穿什么样的衣裳?该说什么话?该如何向寿山伯求教?他他他……他能行么?
秦含真又对秦柏说:“我跟余姐姐相熟,不如提前给她写封信,让她在寿山伯面前先打个招呼?也显得没那么突然。若是寿山伯看大堂哥还算顺眼,也能有更多的时间考虑,是不是收下这个门生?免得祖父说得太突然了,寿山伯没准备,下意识就拒绝了我们。”
秦柏道:“事先说一声也好。你们女孩儿家通信,说就说了。倒是我需要提前写封信去打声招呼,才显得知礼。”
他又对秦简说:“你也可以将自己会试的文章和平日做的文章拿给寿山伯看看,向他说明你想要放弃今科殿试的原因,再把你方才在书房拿给我看的东西,也给他看一看。寿山伯就能明白你的想法了。若是他赞同,今后指点你时,也会更用心。”
秦简连忙答应下来,心头却是一片混乱与茫然。
秦含真见状,便笑着对他道:“大堂哥,不用紧张。寿山伯传闻中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就算他太忙了,没时间收你做学生,指点你几句还是无妨的。我祖父平时参加那种诗会、茶会什么的,也常遇到别人带着子侄去,让子侄殷勤些,做小伏低讨好一下长辈们,再向长辈们求教,也就更容易了。这种事一点儿都不稀罕,要不是祖父总嫌我是女孩儿,说不定我也去了呢。你只管照着旁人的做法来做就行,有什么不知道的,就问祖父。我祖父还能坑你吗?退一万步说,就算寿山伯对你观感平平,你也能向其他擅长诗词的长辈求教,能吃什么亏呀?”
秦简干笑,心里纠结得很。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希望发生三堂妹说的这种情况。他更想要给寿山伯留下一个好印象呀!说起来,他对余心兰的想法,寿山伯夫人似乎是有点儿察觉的,也没什么异议,却不知道寿山伯如何想呢?
无论秦简如何纠结,诗会都是几天后的事,他眼下更需要操心向祖母与父母说明自己放弃殿试的问题。虽然说他如今已经得到了三叔祖秦柏的支持,但这不代表母亲能理解与接受他的想法。
果然,等到秦简在家中长辈面前说出自己的打算时,许氏只是面临失望之色,但更多的是在思考其中利弊,秦仲海陷入了沉思,秦叔涛无所谓,只有姚氏,反应最激烈:“放弃?为什么放弃?!这都已经板上钉钉能考中了,为什么还要放弃?!同进士又有什么要紧?同进士也一样能做官!别管外人会不会嘲笑,那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世人只会嘲笑那些连同进士都考不上,只能在会试中落榜的举子。等你做了官,在官场上平步青云,谁还管得着你是同进士出身,还是进士出身?!”
秦简努力说服母亲:“二甲还是三甲,差别是很大的。入阁的都起码是二甲进士,同进士几时出过真正的高官……”
姚氏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你连官都还没做上呢,就想高官了?!世上进士千千万,又能有几个高官?!考中进士之后,一辈子只能做芝麻绿豆官的人还少么?!好孩子,你不要犯糊涂。你又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旁人只能凭进士出身去搏高位,你生来就比别人身份高,只要有一个出身,能进仕途,将来自然就能把官做好,不必跟那些小门小户的比……”
许氏抬眼看向长媳:“行了,你跟孩子说什么糊涂话?!我们秦家是外戚,到简哥儿这一辈也依然是外戚,他能做高官么?孩子不过就是想求一个体面些的出身罢了。这也是志气。做长辈的帮不了他什么,怎能连孩子的志气都不护着了?简哥儿想要三年后再考,那就让他试一试吧。咱们秦家若能出个二甲进士,自然比一个三甲同进士更体面。”
姚氏噎了一下,气得愣愣地看着婆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姚家也是官宦世家,她怎会不明白二甲比三甲体面的道理?可是……儿子若放弃了这一科,天知道下一科还能不能考中了?万一成绩比许峥差,岂不是又要被婆婆贬低了?更何况,儿子的婚事已经不能再拖了,一个未及冠就科举入仕的青年才俊,与一个未及冠就考中举人的侯府子弟,在高门大户面前的份量可不一般。她总要为儿子的终身大事着想呀!
许氏没理会长媳的反应,转头又看向大孙子:“不过简哥儿,你可要想好了。我们这样的外戚人家,本来就出不了高官。是二甲还是三甲,原也差别不大。你根基不稳,原本能在会试上榜,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这会子放弃,若是下一科考不上,你岂不是白白毁了自己的前程?你可要想好了!”
姚氏的脸顿时绿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郁闷
姚氏一向宠爱儿子秦简,认为自家儿子十分优秀。在秦简会试上榜之后,这种想法就更加根深蒂固了。
即使许峥自小就有神童、才子之名,姚氏也顶多是在之前承认他有点才华。但如今许峥因为要守孝而错过春闱,秦简却顺利通过了会试,榜上有名。姚氏早在心里认定了儿子比许峥更加优秀,至少也不会在才学上输给许峥。她明里暗里的没少在背地里讽刺许峥,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许氏继续抬高许峥,而贬低亲孙子秦简。
不过秦简成为贡士后,许氏就已经没再说过类似的话了,顶多就是认为亲孙子与侄孙子同样都很出色,只是侄孙子的运气差些,错过了这一科,否则表兄弟两人定会同时上榜。
在姚氏为儿子骄傲不已的时候,许氏忽然又冒出一句,认为秦简这一科能高中,是走了狗屎运,下一科再来就很可能会失败了,比不得许峥下科定能高中……这叫姚氏如何忍?!
她就不明白了,她的儿子哪里就比不得许峥了?许峥就算小时候有过些才名,谁知道有多少是许家人故意宣扬的呢?就为了抬高许峥的身价,好骗个高门大户出身的媳妇回去。许氏与许家人总觉得秦简样样不如许峥,可事实上他头一回参加乡试就中了举人,头一回参加会试就上了榜。这还不叫真正的才子,什么才叫真正的才子?贬低一个真正的才子,却去捧一个压根儿就没参加过会试的小小举人,难道许家的血统就这么尊贵?那婆婆许氏还嫁到秦家来做什么?在许家做一辈子老姑娘不是更好么?!
姚氏被气得脸都歪了。哪怕在这之前,她还无比反对儿子秦简放弃这一科的殿试,如今为了在婆婆许氏面前挽回面子,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当即便道:“夫人这话也太小看简哥儿了。今科春闱有几千名举子参加,简哥儿能压过那么多举子,一考即中,可见他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且比很多人都要强!既然能做贡士,就意味着他的学问比一个举人要好!就算三年后他再下场考一回,他也不会落榜!放弃这一科又如何?三年后参加春闱的人,不也一样是没考中过的举子么?谁又能比已经考中过的他强了?!这一科简哥儿年纪还轻,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备考,因此才考了二百多名。下一科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温书,说不定还能考中状元呢!”
许氏听得直皱眉头:“你是被简哥儿一朝上榜的喜讯冲昏头脑了吧?今科才考得二百多名,你还指望他能中状元?别做梦了!他多读三年书,下一科能考中百名以内,我就要烧高香了。状元?我还不如多指望峥哥儿呢。”她心情不是很好,也不想跟儿媳争吵下去,便挥了挥手,“罢了,随你们去吧。横竖我们承恩侯府的子弟,不管是同进士还是进士,都一样能做官。我也不指望简哥儿将来能入阁拜相,随他折腾去吧。下一科不中,大不了再考一回。白头进士多得是,实在考不中,也不是做不了官。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你们做父母的觉得可行,我哪里管得了这许多?”
姚氏顿时涨红了脸,手都开始颤抖了,仿佛气得随时都要爆炸。
秦简都听得呆住了。虽然他挺高兴看到母亲姚氏似乎改变了主意,但他绝对不希望看到祖母与母亲吵起来呀!
秦仲海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看了秦柏一眼,觉得母亲与妻子就这样把彼此的矛盾暴露在隔房的三叔面前,实在叫人难堪。他不得不试着把场面圆过去:“简哥儿的请求,不知三叔怎么看?”
秦柏一直挺平静地看着长房婆媳的争端,来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种场面发生了,半点都不惊讶。他淡淡地对秦仲海道:“简哥儿能有这样的志气,是一件好事。他到底在我跟前读了这几年的书,我也盼着他能考得更好些。我门下的学生,但凡是过了会试这一关的,几乎都是进士出身,还没出过一位同进士。我希望简哥儿也不例外。”
秦仲海立刻就想起了吴少英与传闻中的王复中,还有今科高中的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这几个年轻人他都见过好几次,知道他们都是出色的读书人,与秦简也相处得很好。他明白了秦柏的意思,笑道:“若没有三叔的教导,简哥儿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若三叔认为他还有些天赋,愿意继续指点他,侄儿身为父亲,自然也盼着儿子能有更好的前程。”
秦柏微笑道:“简哥儿的根基确实有所不足,主要是文采略有欠缺。然而我在诗词歌赋上头,也不是十分出色。过几日,我带他去拜访几位京中有名的诗家,看哪位愿意指点他几句,或许会有所长进,也未可知。倘若能拜得其中一位正式修习,那就更好了。”
秦仲海忙起身正色行了一礼:“谢过三叔。倘若简哥儿日后果真有所成就,都是三叔所赐,我们父子终生都感激不尽。”又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秦简忙凑了过来,与父亲一道向秦柏行了礼。
秦柏微笑着受了他们的礼,又开始嘱咐起秦仲海,既然要放弃今科殿试,另拜名师,该做些什么,准备些什么样的礼物,去拜访诗词名家时又该注意些什么,等等等等。秦简也在认真地听着,将秦柏的话铭记在心。
秦柏并没有跟许氏和姚氏多说什么。这件事,只要得到了秦仲海的支持,许氏与姚氏的意见就没那么重要了。
许氏见状,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沉默着低头喝茶。她是不会反驳秦柏意见的。
而姚氏刚刚几乎气坏了,这会子见没人理她,便有些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就发现自己本来是反对儿子放弃殿试的,如今却变成赞成了,想要再改口,已然来不及。因为丈夫秦仲海已经做出了决定,而她又没办法硬逼着儿子去参加殿试,取得好成绩,那么她能做的事,除了支持儿子的决定以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姚氏有些悻悻然,暗暗埋怨地瞥了丈夫一眼,怨秦仲海没有先跟自己商量过,就匆忙做了决定。不过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在佛祖面前祈求儿子下一科能顺利高中,名列前茅,同时再祈求许峥考得不好,成绩要比儿子差,好让许氏没机会再贬低儿子了。
秦简弃考之事,就这么决定下来。长房与三房都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只是长房的下人之中,难免会有些议论,不少人觉得秦简这么做,有些冒险了。秦家从来就没出现过进士和同进士,就算他考了一个同进士又如何?但也有人觉得他这么做很有志气,反正以他的出身,又不必考虑日后的营生,他如今又还年轻,早几年做官和晚几年做官,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两天,二房也得到消息了。秦伯复带着妻子儿女一同来了长房,极其反对秦简的做法。他觉得侄儿把科举想得太简单了,现成能到手的做官机会,居然就这么放弃了!若是换了他,哪里管得了是三甲还是二甲?早一日进入仕途,就早一日掌握权势,这才是最实际的事!
重新起复之后,秦伯复心里不免生出几分自得之心,到了隔房的堂兄弟们面前,也似有若无地炫耀着他的官职。当然,这只是因为他心里埋怨三位堂弟过去不肯帮他起复,如今正好显摆他不必他们的帮助,也能东山再起,而不是他觉得自己的官职有多了不起。如今连秦叔涛都升了从六品,与他平起平坐,而秦仲海与秦平的官职,都是高于他的。他在这两位堂弟面前,并没有什么傲慢的资本,顶多就是小小地表达一下不满罢了。
对于他这种不讨人喜欢的言辞和态度,秦仲海却是顾左右而言它,反倒埋怨起他接受了裴大爷让出来的职位:“说是起复,这与降职有什么不同?!大哥犯的错又不大,冠带闲住也就算了,好歹还能保住六品的头衔。可如今你又降了半品,在别人眼里成什么样了?鸿胪寺的职位又不是什么风光体面的差事,大哥竟也不觉得自己吃了亏?!早知道你连从六品的官职都肯接受,我还替你挑拣什么?京中也不是没有过从六品的空缺,若是外官,正六品和从五品都有!只是地方偏远又贫瘠,我怕委屈大哥罢了。再过不久,估计就有个还算不错的地方官职能空出来,正五品的知州,还是在比较富庶的江南地带。六品京官外放到地方去,升上两级也是寻常事。我早想着要替大哥打点打点,没想到你居然一声招呼不打,就到鸿胪寺去了!这个好缺只能便宜了别人,真真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伯复大吃一惊:“竟然有这样的事儿?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秦仲海哂道:“我顶多只有五成的把握,万一事情没成,却先告诉了你,岂不是叫你空欢喜一场么?我还想着,等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再跟你说也不迟。结果……现在想让你调职也不可能了,从六品的京官,如何能升到正五品去?若是你政绩显卓也就罢了,还能说是破格提拔,偏偏你是才起复的,履历上又不大好看,不好操作。这一级之差,有时候就是天堑啊!”
秦伯复顿时郁闷极了。事情怎么就这样不凑巧呢?
他如今对于侄儿的科举,哪里还有什么谈兴?
第四百九十章 牛角尖
当秦伯复从堂兄弟秦仲海处受到打击的时候,他的女儿秦锦春也拜访了堂姐秦锦华,然后姐妹俩便一块儿去了西府,看望多日不见的秦含真。
秦含真得知秦锦春与蔡十七已经正式订下了婚事,心里也为她高兴:“可算能松一口气了。虽然早知道蔡家不会改变主意,但一日未正式下订,就总让人担心会不会有变故。”
秦锦春红着脸道:“变故倒没有。只是父亲起初心里不太满意,还在念叨着云阳侯府不肯看在卢表姐的面上,为他起复之事出力。不过如今他有了裴家腾出来的官职,重新起复了,也就没过去这么在乎那些事儿了。他还想着,日后不再隔着卢家,而是真正与蔡家成了姻亲,就可以借一借云阳侯的势,为自己在鸿胪寺的升迁添些筹码呢。后来祖母跳出来反对,父亲为了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反倒更爽快地答应了亲事。”
秦含真讶然:“大伯父还想借云阳侯的势?这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秦锦春并不是很担心:“没事儿。父亲平日也曾想借长房与三房的势,又几时借成功了?鸿胪寺又是清闲衙门,鸿胪寺卿还是裴国公生前的门生,就算父亲真惹出了什么麻烦,也会有人替他善后的。”她觉得这也没什么,裴家拼命求娶秦家的女儿,总要为秦家出一点力的。况且她父亲也不是那种任性妄为的人,闯出来的祸有限,严重不到哪里去。而秦锦春相信,只要自己将来嫁进蔡家后,能尽到自己的责任,令云阳侯府满意,蔡家族人也满意,那么她父亲犯点小错,也只是无伤大雅。蔡家又不是不知道她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秦含真便叹道:“如果大伯父能一直留在鸿胪寺,那也挺好的。清闲衙门,谈不上权势,也没有门路犯大错。”而且还是不管事的职位,只是辅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独自落得替罪羊的下场。
再说了,秦家虽然也有几个不肖之辈,皇帝与太子平时是看不上眼的,但真要威胁到生命了,只要不是谋逆大罪,宫里的贵人多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真要了哪个秦家人的性命。
如此说来,裴大爷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既满足了秦伯复的愿望,又把他换到了一个更“安全”的官职上,比起秦伯复从前的职位,更加“安全”。
秦锦华插言:“就是伯父的品阶比起原来低了一级,我父亲私下跟母亲说,伯父的做法有些不大明智。这一级降下来容易,想要再升上去就难了。特别是……伯父原本升迁就迁得极慢。”每一级都要花上许多年的时间。
秦锦春道:“父亲在家里闲置久了,只要能重新做官,这一品半品的降职,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而且他还说,裴大爷当初让给他这个空缺的时候,还告诉他,鸿胪寺里有位大人,是从五品的官职,将要告老了。等他一告老,职位空了出来,我父亲就很有机会补上去。父亲就是因为裴大爷这句话,才立刻接下了从六品的职位。不过……”她顿了一顿,“我觉得裴大爷的话有些言不由衷。事实上那位老大人虽然打算告老,但那也是在三年任满之后了,他如今还不到六十岁,身体还康健呢。原本,裴国公若不是在这时候去世的话,接替这个职位的就应该是裴大爷。鸿胪寺卿是裴国公的门生,这上上下下早就打点好了。然而裴大爷要守孝三年,三年的变数太大了。倘若接替裴大爷职位的不是父亲,而是旁人,有这三年时间,一旦做得好了,年年评优,再有个不错的出身,或是有人脉支撑,三年后那位老大人的职位就未必是裴大爷的囊中之物了。鸿胪寺卿再帮着裴大爷,也不可能不顾自己的名声吧?我父亲在这时候补上,正好挡住了旁人的青云路,也算是为裴大爷保住了未来的前程。”
至于三年后,秦伯复是否会得到他想要的升迁,占据裴大爷看好的官位?有鸿胪寺卿在,结果不是明摆着的么?更别说裴大爷年年的考评都是优,秦伯复的履历表上却有污点,曾经因为表现不佳而被罚冠带闲住,怎么看都不象是有资格升官的那一个。三年后,裴大爷孝满起复,顺利升上了从五品。秦伯复若是运气好,兴许还能往上升一级,到别的衙门去做正六品的职位;若是运气不好,继续在如今的职位上蹉跎,成为亲家的下属,也是很正常的事。那他就真的浪费这几年的时间了,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裴家真要送女儿入东宫,裴家兴许还会有所顾忌,对秦伯复客气一点,大不了给裴大爷另寻去处。但裴家女儿若是无望入东宫,秦伯复被坑也就被坑了,秦家长房与三房难道还会给他撑腰不成?当初可是他没跟任何人商量,就独自接下了裴大爷空出来的职位,又能怪得了谁?
秦锦春对两位堂姐道:“这些事,我在家也只跟母亲提过一提,却不敢说得太明白了,怕她心里担忧,会在父亲面前说漏嘴。当着父亲的面,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尤其先前新进的陈良媛的消息传出来后,我又去了一趟东宫,觉得裴家二姑娘想要得偿所愿,估计是不成了。除非东宫的运气真的很差,三年之内都不能添丁,那兴许还有轮到裴家二姑娘的那一天。”
秦锦华忙道:“你去过东宫了?郡主知道了新良媛的事,可有什么想法?”
“去过了。我一订亲,没两天就把这事儿禀报了太子妃娘娘和敏顺郡主。”秦锦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两位贵人都挺为我高兴的,还赏了我不少东西。敏顺郡主说,等我出嫁的时候,她会再送我一份贺礼,说不定还能求得太后娘娘答应,许她出宫来给我道贺呢。”
敏顺郡主对于新进的陈良媛没什么看法,虽然都是姓陈的,但陈良媛给她留下的印象远远好过陈良娣。据敏顺郡主说,陈良媛是个有点傻、有点憨的姑娘,“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性子却象棉花一样软,当面含沙射影地警告她,她都依然笑呵呵的,十足一个被家里娇宠着长大,因此不识人间烟火的女孩子。不过敏顺郡主也承认,陈良媛的性子挺讨人喜欢的,长得也很秀美,又白又嫩,她两次忍不住手去掐陈良媛的脸蛋,还被太子妃唐氏训斥了呢。
太子妃唐氏对陈良媛的态度就要冷淡多了。明明对方的性子与陈良娣相差很远,但她好象还是觉得两者是同一类人,心里仍旧抱着警惕戒备的想法,不愿意让女儿与对方接触。至于太子殿下是否会宠爱陈良媛?太子妃唐氏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她对外依然告病中,已经有些日子没能出门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敏顺郡主私下有些不安,但见到太后娘娘对太子妃依然关心有加,并没有见怪的意思,才算松了口气。
秦锦春小声对两位堂姐道:“我觉得太子妃娘娘好象钻牛角尖了。郡主私下跟我抱怨,太子妃娘娘提到陈良媛进东宫晋见她时的穿着打扮,有点儿象是当年陈良娣在闺中时,去拜访她,答应与她一同嫁进东宫时的穿戴很象,都是水红色的衣裙,戴珍珠首饰,连头发都是梳的倭堕髻,太子妃娘娘见了就有些生气。可是……穿水红色衣裙、梳倭堕髻、戴珍珠首饰的女孩儿多了,我就有两回是这般打扮去的东宫,当时也没见太子妃娘娘生我的气……”
钻牛角尖的人,思维当然不能以正常人的方式去揣测。太子妃唐氏原本就对选秀一事不情不愿的,如今人选又是太后与皇帝越过她选中的,未经过她的考察与同意,她怎么可能看陈良媛顺眼?至于讨厌的原因,估计只是寻的借口。
当然,也不能排除陈良媛这位娇憨的姑娘就是这么点儿背,偏偏穿戴得象是闺中时的陈良娣,去见太子妃了。太子妃忆起当年往事,再想想陈良娣曾经给她吃过的苦头,不就迁怒了么?但愿将来这妻妾之间相处得久了,太子妃能冷静下来吧。不管陈良媛是真的人品纯善性情娇憨,还是装出来的,她也只是被皇家视作生育工具而已,地位并不是太子殿下的原配嫡妻可比的。太子能为了妻子,撑到今时今日,才为了江山稳定,而决定纳新人,对太子妃的看重可想而知。一个新进的良媛,又怎么可能威胁到太子妃的地位?
但如果太子妃自己犯蠢,触怒了太后与皇帝,那就很难说了。
秦含真对秦锦春道:“东宫的这些事,你私下跟我与二姐姐说说倒罢了,但最好不要传出去。平日在敏顺郡主面前,可以开解她,但不要插手东宫后院之争。咱们家说是皇亲,其实只是外人。太子殿下内院里的事,不是我们该管的。”
秦锦春嗔了她一眼:“三姐姐也太多虑了,难道我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若不是信得过你们,我才不会跟你们说这些话了。没瞧见我连你屋里的丫头都赶出去了么?丰儿也是因为嘴够紧,我才留她在门口守着的。”她常年出入宫闱,其实已经养成了谨慎的习惯。哪怕是现在跟两个要好的堂姐说话,其实也已经掩去了不少敏顺郡主透露的秘闻了。
秦锦华笑着说:“得了,我们换个话题吧?难得姐妹们能齐聚一回,接下来四妹妹要备嫁,只怕就不能总是过来玩耍了。”
秦锦春道:“我还没及笄呢,至少要到明年才会出嫁,急什么?倒是两位姐姐,今年都要嫁人了,你们只怕比我更忙些。”
姐妹三人笑闹一阵,秦锦春才道:“对了,那日在郊外,卢表姐跟我说起蔡家前些日子发生的一些不大愉快的事,你们可曾听说?”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不和
秦锦华表示她有听到一些小八卦,是姚氏与闵氏讨论过的,私下姚氏又跟玉兰吐过嘈,但因为她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不敢公然去打听,因此说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是怎样。
“好象是蔡家的一位姑娘被毁了婚,这事儿还跟楚家那边有点儿关系。”秦锦华这样说。
“楚家?”秦含真有些吃惊,“是那个楚家吗?楚正方副统领他们家?”
秦锦华点了点头:“就是他家,不过不是楚家的人,是他们家的亲戚。我倒是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亲戚,只是听起来好象是靠着楚家起家的人物。”
秦含真连忙看向秦锦春:“是不是真的呀?”
秦锦春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蔡家族里的一位姑娘,父亲是边城的小军官蔡家族人很多都是这种身份,分布在不同的地区,有六成以上是在边疆。这位姑娘早几年被许给了父亲同僚家的儿子,两家订了亲后,一直关系很不错,相处得也挺好的。她跟她的未婚夫婿,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对方虽然不曾与她完婚,但订婚后这么多年来,也没少以姻亲的身份与蔡家往来。未婚夫的父亲甚至还靠着蔡家的人脉,在边城一路高升,后来还升到了首府去,成了个四品武官。倒是姑娘的父亲,一直守在边城,从来不曾挪动过。
姑娘的父亲几年前因公殉国了,但他们一家还继续留在边城,姑娘的兄长接替了亡父的军职,兄妹俩一心奉养母亲,抚养幼弟,过得倒也和乐融融。未婚夫那边对此也没说什么,一直维持着亲近的来往。若不是因为男方的祖父母和母亲相继去世,耽误了婚期,说不定姑娘早就嫁进门了,不至于拖到今年她都二十有二了,还待字闺中。
去岁男方的妹妹嫁进了楚家,成为楚家一个旁支子弟的妻子。这个人要管楚正方叫堂兄的,关系算是相当亲近了。结了这门亲后,这家人就再度高升,从首府往京城调动了,不过没有进入中枢,而是往京郊其中一个大营去了。这一高升,蔡家那位姑娘的未婚夫婿,就给未婚妻送去了一封退婚书,寻了些借口说蔡家姑娘品行如何不佳,因此他无法忍受,必须退婚,云云,就干净利落地走人。有消息称,此人已经通过妹妹妹夫,搭上了楚家,即将迎娶到一位京中高门大户出身的千金为妻了,当然不愿意再死守着长住边城的未婚妻。
虽然说蔡家那位姑娘有云阳侯府做后盾,家世背景也非一般人可比。但云阳侯的远房族侄女,与真正的京中高门千金,份量还是有些差距的。那未婚夫毫不犹豫地就做出了选择,只是这么一来,就把前任未婚妻给坑得不轻。
蔡家这位姑娘已经年纪不小了,二十有二,在这个年代是绝对的老姑娘。若不是她和她的家人一直牢记着要遵守诺言,不曾因为未婚夫家接二连三的丧事与孝期,一次又一次地推迟的婚礼,又怎会落得如今的下场?明明她是守礼的那一个,在退婚事件中也是无辜受害,但男方不讲道义之余,还要污蔑她的名声,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以她目前的处境,想要再说一门好亲事,恐怕是妄想!若换了是个性子柔弱些的姑娘,只怕都要羞愤上吊去了。
蔡家姑娘的母亲当时就吐了血,后来还病倒了。她的兄弟气愤地要去寻那不讲道义的人家算账,可又轻易无法离开边城。等到他们找上门去,那家人已经跑了,据说是随着儿子被调进京城来了。蔡家人见状,便连忙向京中的本家传信。云阳侯这边一打听,得知是楚家的姻亲,就写了信上门去询问,想探一探楚家人的口风,没想到……楚家人的态度强硬得很,半点儿没跟云阳侯客气,就把他驳了回来。因此云阳侯十分生气,立刻就派了亲信的族人前往边城处理此事,再把族妹一家接回京城来。
楚家如今仗着楚正方,正是得势的时候。云阳侯本来无意与楚正方相争,只是为了家族子侄着想,尽量积攒些自保之力罢了,并没有要拦阻楚正方掌握大权的意思。可他有心忍让,楚家却得寸进尺,不把他们蔡家人放在眼里,轻易折辱,这就过分了。蔡家也是世家大族,如今还不曾失势呢!楚家现在就要把蔡家人的脸面往地上踩了,有朝一日真让楚正方得了势,压过云阳侯,蔡家上下还有活路么?
云阳侯不客气地运用自己的人脉,将族妹那个背信弃义的前未婚夫的黑历史挖了出来,把人直接革了职。那人刚刚调入京郊大营,坐到了高位上,还不曾得意完,就被一捋到底,直接踢出了军队,而且罪证确凿,今后想要再翻身都难了。就连那人的父亲,也被连累得连降三级,调往西南边镇驻守。那里既不是他们曾经熟悉的边城,也不是什么安全富庶的地方,光是适应就需要很长时间。更别说那一带都没有什么大战,又是以安抚边民为主,尽量不采取清剿行动的地区,武官的主要职责是维持治安,麻烦多多,却没什么立战功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当地主管军队的将领,跟楚正方有旧怨,不受其辖制,又在军中颇有威望。楚家想要把人再调回来,难上加难。
且不论楚家此时如何气急败坏,又如何怨恨云阳侯,反正后者已经把报复的工作都做完了,楚正方方面并没有表示什么,估计不会真的为这件事,公然与云阳侯翻脸。别说眼下太子殿下还未登基了,就算太子殿下已经继位为君,也不代表楚正方真的能仗着太子妃的势,在朝中为所欲为。在这件事上,楚家并不占理,被治罪的人,又是确确实实有罪证的。
而楚正方的沉默,跟太子妃近日告病,东宫又选了新良媛一事是否有关,就没人说得清了。反正这个时节,楚正方就算心里真的有什么不满,也没法跟太子妃唐氏告状。太后与皇帝如今对太子妃的观感正处于一个极为微妙的临界点上,不是生死大事,聪明人就不该轻易再为太子妃添麻烦了。
倒是唐家,私下托人给云阳侯捎了话,代表外甥楚正方给蔡家人赔了礼。只是不清楚这是唐家人自作主张,还是真的受到了楚正方的请托。
秦锦春把整件事说完后,便叹了口气:“我虽听说过些外头的传闻,但真真没想到……楚家竟会如此嚣张?!那可是云阳侯呀!楚统领如今也不过是副统领罢了,就不给上司脸面了。哪怕他是太子妃娘娘的表兄弟,可楚家上下,就只有他一个与太子妃娘娘有亲罢了,楚家犯得着如此得意么?唐家都没这么张扬,他家倒抖起来了。”
她打了个冷战:“敏顺郡主曾经跟我提过,她不喜欢跟楚家的儿女在一处玩耍。偏偏太子妃娘娘每见到楚正方夫人带儿女进宫,就总让郡主与表兄弟姐妹们一处玩。郡主心里不耐烦得很,又不想让太子妃娘娘失望……”
秦锦华吃惊地问:“难不成楚家人到了郡主面前,也敢傲慢无礼么?”
秦锦春顿了一顿:“他们当然不敢,只是……郡主不喜欢他们的殷勤巴结罢了。”这话说得含蓄了,其实是敏顺郡主疑心楚家的表兄弟在打她主意,企图在未来尚主,这让她十分不喜。
秦含真一直在沉思,这时才道:“我不是很明白,楚家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去公然打蔡家人的脸?就算楚正方将来会取代云阳侯的职位,那也是将来的事儿。更何况,那也只是楚正方一人罢了。楚家其他人跟太子妃娘娘又有什么关系?楚正方的父亲不是还娶了填房,还与嫡长子有些不睦吗?因此楚正方才会跟舅家唐家亲近的呀?说白了,楚正方是借着外戚的身份去搏取权势,可是今上一向主张抑制外戚,连我们秦家与皇家关系如此密切,都受到了压制,楚正方凭什么就能例外呢?他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当然也有一定的实力在。但要说到不把云阳侯放在眼里他是资历比云阳侯深,还是军功立得比云阳侯多?亦或是在军中的威望比云阳侯高?太子妃给过他什么支持,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吊打所有当朝权臣吗?”
太子妃都做不了朝廷的主,甚至无法在东宫说一不二,楚正方要是真的把自己看得比云阳侯高了,也未免太自负了吧?
秦含真想不明白,秦锦华与秦锦春就更想不明白了。不过蔡楚两家不和,她们倒是有了深刻的了解。
秦锦春道:“如今蔡家正派人去接那位被退婚的族女一家进京。卢表姐说,云阳侯夫人已经跟全家人发了话,定要给这位小姑子说一门体面的好亲,把先前受的气全都出掉才行。表姐夫也说,已经给两位小族叔在京中看好了职位,只要人来了,略歇两日,就立刻能走马上任。那背信弃义之人满以为自己能在京中飞黄腾达,如今就只能窝在边地,眼睁睁看着前未婚妻一家在京城过好日子了。”
秦锦华合掌笑道:“如此果然解气!正该这么做才对呢!”她还想了个主意,“下个月我生日,母亲说要在家摆小宴,让我请几位朋友来玩。不知到时候那位蔡姑娘进京了没有?我给她也下个帖子如何?”
秦锦春觉得这主意不错:“若能交个新朋友也好,到时候请卢表姐带她一块儿来。”
不过秦含真也记得提醒秦锦华,“礼节方面要注意分寸,这位年纪比我们只大几岁,论辈份却是长辈呢。”
秦锦华摆摆手:“放心,我不会失礼的,我只拿她当黄家清芳姑姑一般看待就是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提醒
蔡家那位小族姑的际遇让人唏嘘不已,但秦含真觉得,能及时摆脱渣男,也不惜为一件幸事。
别看她现在好象是被前任未婚夫抛弃了,又被污了名声,她在边城当地是住了许多年的,周围的人理当清楚她的性情为人,就算一度被渣男一家放出去的流言误导,如今看到对方另攀高枝失败后倒霉的样子,也该知道谁是谁非了。流言终有一天会散去,而蔡家族姑的清白名声也终有洗刷的一天。如今她一家子又被云阳侯接到京城来,再说一门好亲,兄弟都有了更好的职司,也算是因祸得福。
虽然说她如今已经是老姑娘了,但要是愿意做填房,还有许多对象可选择的。不愿做填房的话,军伍之中,也不是没有年纪渐长却还未婚配的武官。有蔡家帮衬,再加上闵家、马家等几家将门的支持,还怕嫁不出去吗?黄清芳年纪比她还大,都顺顺利利嫁得如意郎君了。这位蔡家族姑还不象黄清芳那么麻烦,碍于家世与性情,能选择的对象有限。她的前程还是十分光明的。
秦含真见秦锦华与秦锦春在为蔡家小族姑的命运叹息,便说了自己的看法。秦锦华与秦锦春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又都觉得她说得有理:“确实,倘若是嫁进了那户人家之后,才被休弃,那才更糟糕呢。如今好歹人人都知道她是无辜受累,也知道她是守礼又重诺的正经好姑娘。不知珍惜的才是傻瓜。”
秦锦春则说:“现在就怕楚家人太嚣张了,故意在京城里散布不实谣言,阻碍她说亲。”
秦锦华吃惊地道:“不至于吧?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楚正方副统领都托唐家人给云阳侯赔不是了,难道楚家人还要违背自己说过的话么?”
秦锦春撇嘴:“那又有什么奇怪的?况且是唐家人出面给云阳侯赔的不是,说是为楚正方出面,也只是唐家人的说辞,万一楚家人自己不认呢?蔡家小姑姑的前未婚夫,还有个妹妹在楚家做少奶奶呢。听说她如今还有了身孕,正是最得宠的时候。她哥哥被革了职,父亲又调到西南边地去,不知几时才能与家人团圆,她心里肯定会有怨恨的。她又没本事跟云阳侯过不去,自然只能转去捏软子了。她若是个讲道理的,当初也不能怂恿夫家帮她哥哥做那等见不得人的事。对于这种人,怎么提防都不为过。二姐姐日后若是遇上了她,又或是楚家其他人,可别被他们哄了才好,能疏远就尽量疏远吧。”
秦锦华皱起了眉,郑重地点了点头。
秦含真沉思片刻,想起了自己。她父亲秦平也在城卫中任职,无论是蔡家还是楚家,双方都对他十分客气。他也帮着缓和了这两家子弟之间的紧张关系,尽量维持城卫内部的和平局面。但如今秦家再次与蔡家联姻,可以说已经算是倾向云阳侯府一方了,秦平原本的中立立场,会不会受到影响呢?楚正方那边的人又会如何看待这种改变?
虽然说,秦家是太子殿下的亲舅家,祖父秦柏又一向深得太子的敬重,而楚正方只是太子妃的表亲而已。但一山不容二虎,从前秦含真并不知道楚家是如此容不得人又嚣张的人家,今后却真的要小心提防了。等到将来太子登基为帝之后,哪怕秦家一向很少涉足朝政,家中子弟也有官职在身,天知道楚家会不会为了争夺新君心目中的心腹位置,对秦家做小动作?
唯一的好消息是,太子妃的独生女儿敏顺郡主,对楚家人并没有特别的亲近之心,甚至还有些不喜。有她制衡,但愿太子妃不要犯傻,被表兄弟楚正方的家族一再利用才好。没有她的看重,楚正方以及他背后的家族即使再怎么嚣张,也没有足够的底气乱来。
秦含真暗暗叹气,这朝廷上什么时候能有个消停?才把宗室里的捣乱分子压下去,皇亲之中就有人冒出头来了。安安静静过日子不好吗?有秦家这么大一个现实例子在,怎么就老是有人看不清形势,一再想要成为外戚?从前的王家,现在的裴家,再加上楚家,都以为外戚是那么好做的么?
别看她祖父秦柏的外戚做得还算顺心,但他进入外戚圈子,真心没有几年。看看前头更名副其实一点儿的正统外戚秦松老爷子,他有多苦逼?他的儿子们至今还没能出头呢。那些想要做外戚的人家,明明家族成员出身科举正途,稍稍努力一把,入阁拜相都有希望,怎么就一个个都要往外戚的坑里跳呢?真是想不开啊。
秦含真叹息不已。
姐妹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天。不久,牛氏那边派丫头过来,唤她们一块儿到前头正院去吃茶点,说是秦锦容与秦含珠已经在她那边等了。
秦锦华便笑道:“五妹妹六妹妹如今倒是要好得象是一个人似的,成天粘在一起。记得当初六妹妹刚回京时,五妹妹还总说嫌弃她的话呢。可见就是小孩子脾气,心里还是爱玩爱闹的。”又叫丫头回东府去要两碟子新制的点心来,给两位堂妹也尝尝,就招呼着秦含真与秦锦春一块儿往外走了。
秦锦华先走一步,与牛氏派来的百合说着话,秦含真与秦锦春落后十来步,一边闲聊一边走着,丰儿跟在最后,随时听候吩咐。
半路上,秦锦春见左右无人,前头秦锦华也走快了几步,距离有些远了,估计听不见,便压低了声音对秦含真道:“三姐姐,我先前提醒你和二姐姐,要提防楚家,并不是无来由的。昨儿逊哥儿从外头学堂回来,跟我提起,在街上偶遇了楚家一个小子,跟他交上了朋友,还约他去玩。只是逊哥儿如今由我管着,父亲早叮嘱过,让我嫁到云阳侯府后,记得多提携弟弟,让逊哥儿时常跟蔡家子弟结交。逊哥儿心里也正盼着将来能出头呢,对我的话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因我早就吩咐过他,学堂散学后不许在外头胡闹,要立刻回家,他也不敢跟着楚家那小子去,寻个借口婉拒了邀约,就回来了。但逊哥儿心里还是挺想去结交新朋友的,楚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正合他心意。只是我心想,我才跟蔡十七订了亲,家中弟弟就结交上了楚家子弟,这真的是巧合么?真真不敢大意!”
秦含真顿时肃然:“真的吗?逊哥儿可提过,对方是怎么跟他结交的?是否知道他的身份?”
秦锦春点头:“应是知道的。那楚家小子当时是在街上拍逊哥儿的肩,告诉他荷包掉了。逊哥儿低头一看,果然见到自己的荷包落在地上,自己却一无所觉。等他拣起荷包,向那楚家小子道谢后,那楚家小子又问他是不是平四叔的侄儿,又说他家伯父也是城卫的武官,与四叔极熟,就这么搭话着,很快就要与逊哥儿交朋友了,又说自己约了友人在附近玩耍,要带逊哥儿一道去见世面。逊哥儿若不是怕我,牢记着我的吩咐,只怕就真的跟他去了。三姐姐细想,那么一个半大小子,比逊哥儿大不了几岁,他能拉着逊哥儿去见什么世面?我问过逊哥儿的小厮,据说那楚家小子当时指的方向,有一个极大的赌场,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正是京中有名的销金窝。这人分明是不安好心,想带着逊哥儿学坏了。倘若逊哥儿今后受他辖制,岂不是就成了他手里的狗?!”
最可怕的是,秦家二房只有这一个子嗣,哪怕是庶出,也依旧是唯一的继承人。秦逊要是被人带坏了,秦家二房的女眷都要哭死了。秦锦春就算嫁给了蔡十七,也失去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娘家兄弟。虽说她还有堂亲,但终究是隔了一层的。更别说秦逊以秦家子弟的身份,与秦家长房的堂兄弟们也时有往来,万一连承恩侯府的小辈们也影响到了呢?三房不可能丢下长房与二房不管,到那时,秦家可就真的乱了!
秦含真听得脸色铁青。刚刚还想着,就算父亲秦平目前与楚正方关系还算不错,以后也要对家风不正的楚家多加提防,结果没想到,楚家对秦家的算计,早就开始了。这楚家人是不是有病哪?人家没招他惹他,他们还非得欺上门来,真当别人都是死人不成?!
秦含真咬了咬唇,对秦锦春道:“你要跟逊哥儿说清楚其中利害。就算他想要多结交京中高门大户,也要分清楚,有些人家之间是有怨的,他不可能左右逢源。既然秦家早就跟云阳侯府成为了姻亲,那就不能再与楚家亲近了。从前是云阳侯宽宏大量,没把楚家放在心上,才会由得他们放肆,但现在云阳侯肯定不会再给楚家打脸的机会了。而我们秦家,也不是任由旁人算计,也无动于衷的。我就不信了,太子殿下还能为了楚正方,无视我们永嘉侯府的想法了?如果楚正方是什么旷世名将,无人可替代,国家又正值危难,除了他没别人可以依靠,那这口气我们也就忍了,国事要紧。但楚正方本身就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拽什么拽?!他那么羡慕外戚,觉得做外戚很有前途,那咱们就给他看看,什么叫外戚的力量好了!”
秦锦春眨了眨眼:“那我们要做什么?”
第四百九十三章 告状
要做什么?暂时还不能做什么。
她们只是闺阁女儿而已,这种涉及朝堂的事,当然是要让长辈们去出面啦。
有人想要算计秦家的子弟,引导他们学坏,而使坏的人居然还是太子妃的娘家亲戚,目前与未来都会掌握军权的武将,这可不是件小事。无论是站在秦家的立场,还是为了东宫太子的利益着想,秦柏与秦仲海都不可能坐视这种事发生的,也不会温和以对,不进行任何报复行为。他们跟皇帝与太子的关系都不错,又以秦柏的圣眷最佳。如果秦家想要对楚家的行事做出反击,最终动手,又或是动口的,当然会是秦柏了。
而以秦柏的性情为人,要让他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太子殿下的妻舅(表兄弟也算是兄弟了)真的做出了违背道义的行为,需要他出面去告状,那秦含真与秦锦春就得有确实的证据才行。否则,秦柏是不会轻易与另一家外戚产生矛盾冲突的。对方又是手握军权的武将与掌控权势的文臣,跟楚家为敌,多少有些涉足军政的意思了。秦柏一向在这方面很小心,绝不会轻易垮过界线。
正因为他一向自制又谨慎,淡泊名利权势,再加上他又在边城过了三十的清苦日子,皇帝与太子才会对他如此敬爱又器重,对他的意见与想法另眼相看。这既是永嘉侯秦柏的优势,同时也是他对自己的约束。
有些人也许只看到了秦柏在皇帝与太子面前所受到的信任与看重,看到了他对皇家人的影响力,就错误地以为做外戚是什么好事了。但秦柏之所以能得到这些,又怎会仅仅是因为他“外戚”的身份?没见承恩侯秦松父子做了三十多年的外戚,都没真正碰触到朝中大权吗?尤其是秦松,实际上十分不受皇帝与太子待见,只是拥有一份来自皇室的表面风光罢了。而他的长子秦仲海,若不是因为一直以来行事还算靠谱,又有叔父秦柏的援手,如今大概还得不到升官的希望,要一辈子在六品上蹉跎了吧?
就这样,也有人迷信“外戚”的身份可以带来无上的荣光与权势?这些人的眼睛是瞎的吗?
秦含真对某些人的心理嗤之以鼻,对告状这件事却十分郑重。她还需要收集证据去说服秦柏。这种时候,李子一个人是不够用的,但赵陌给她留下了阿寿,就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必要的时候,李子也能从旁协助。在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方面,阿寿可能还不如李子娴熟。
秦含真低声吩咐了丰儿一番话,就把她打发到外院去了,等她找到李子,可以一块儿去见阿寿。若阿寿有什么地方不清楚的,还可以让丰儿捎话回来。如此安排好之后,秦含真才拉着秦锦春,快步跟上秦锦华与百合,来到了正院上房。
姐妹几个都在一处,自然是热热闹闹的。众人聚在一处吃了茶点,秦锦容就蹿唆着秦含珠带自己去她的房间玩了,又想去看小堂弟庄哥儿。秦含珠高高兴兴地带着她去了西院,秦锦华与秦锦春留下来陪牛氏说话,顺嘴就提起了下个月秦锦华生日,打算要在家里办个小宴,亲友和要好的闺蜜、表姐妹们都要来,蔡家卢表姐也会带着小姑子们到场,到时候还会有一位新客。
说起新客蔡家小族姑,秦锦华不免要提起她的来历了。这原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京中有些人家早已听说过了。饶是牛氏消息相对闭塞,也迟早会听到风声。秦锦华主要是想到,自己的生日宴,肯定要请三房的长辈们来凑个趣,倘若牛氏到时候见到席间有陌生的年轻姑娘,当场问起对方是谁,涉及到什么尴尬的话就不好了,因此需得提前跟牛氏打声招呼。
牛氏顿时道:“该请她来的。咱们跟云阳侯府可不是一般的关系,前后结了两门亲了,是正正亲的亲家!我最喜欢跟年轻小姑娘们说话,从前你们黄姑姑还在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她。可惜她如今跟着你们吴表舅去了任上,不知要等多少年,才会有再见的一日。既然又有一位新的姑娘要来,我是再欢喜没有了。”
然后又热心地问起那位蔡姑娘,多大年纪了?性情如何?喜欢什么菜色?有什么爱好?有没有要忌口的?家里可曾给她说第二门亲了?又或是云阳侯府方面是否有了安排?最后还问,那位蔡姑娘的母亲是否也会到秦家来做客?若是不来,那就补上一封帖子,请人家一块儿来吧。
秦锦华只是承恩侯府的嫡长女,她的生日,又不是整十逢五的大生日,摆的是小宴而不是大型宴会,请陌生的姻亲家亲戚来做什么?请蔡姑娘,是请卢悦娘与蔡元贞时顺带的,也是秦锦华的一番好意,想让对方散散心。但蔡姑娘的母亲,就真的没必要来了。因为云阳侯夫人与蔡三太太她们,也不会出席。那一天是小姑娘们的聚会呀!至于本家的长辈,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们会另外开席,不会跟女孩子们待在一处的,只当是借着她的生日,聚在一起自个儿寻乐子罢了。
秦锦华解释了一番,秦含真也把道理说给了牛氏听。牛氏接受了,只是还有些遗憾:“他们一家子都是从边城来的,说不定我能跟那位太太谈得来呢?咱们离开米脂也有好些年了,一直没回去看过,有时候还怪想的……”
秦含真其实也曾经想念过刚穿过来时的那段日子,虽然生活条件不如现在舒适,但论自由度却是大许多,没那么多规矩……不过她在米脂那座大宅里总共也就住了几个月的时间,期间还有些不大愉快的回忆,所以也就是偶尔想想罢了,并不是十分怀念。但牛氏不同,她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大半辈子都过去了,感受肯定跟秦含真是不一样的。
秦含真轻轻抚着牛氏的背,没有打扰她的沉思。
牛氏很快就回过神来,兴致勃勃地问秦锦春:“四丫头见过那位蔡姑娘没有呀?她生得好不好看?身体可健壮?我看她信守诺言,熬到成了老姑娘也没说要背弃婚约,才被前头那个混蛋给欺负了,可见她是个正派的好姑娘!这样的姑娘真是不多见了。我就喜欢守信的人!”
牛氏当然喜欢守信的人了,秦柏就是因为守信,从来没有背弃过他们之间的婚约,即使他得到了平反,与她的身份有了巨大的差别,他还是遵守诺言,为岳父送葬,然后放弃侯门子弟的富贵生活,陪她一同返回米脂,成婚生子,度过了三十年的边城生活。
别看牛氏时不时就为许氏吃丈夫的醋,事实上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怵过许氏。因为许氏是背弃婚约的那个人,她相信丈夫秦柏是不会为了那种人辜负自己,辜负他们多年的感情的。
秦含真很快就明白了牛氏的言下之意,但她同时也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祖母,您好象对这位蔡姑姑很感兴趣呀?”
“当然了!”牛氏嗔了她一记,“这姑娘人品好,又是蔡家的女儿,年纪也不小了,想要在京城说亲。要是她还不错,跟你父亲说不定能匹配呢?”牛氏转头看向秦锦华,“二丫头,你生日那天,三叔祖母一定会去随喜,到时候你可得指给我看,蔡家姑娘是哪一位呀!”
秦锦华只能干笑了。
秦含真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心想自己是不是要提前给父亲秦平送个信,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祖母牛氏的催婚大|法,看来有新招数了。不知这回父亲他能撑得住吗?
又过了两天,秦柏带着秦简去参加了他先前提过的诗会,回家后看起来心情舒畅。秦含真就问他:“大堂哥拜师可顺利吗?寿山伯对大堂哥印象如何?”
秦柏笑道:“还不错。简哥儿嫌今科会试成绩不佳,想要放弃殿试,三年后再考,余伯爷也夸他有志气。正巧了,余伯爷之子今科也参加了会试,考到一百来名,同样嫌弃名次太靠后了。当年余伯爷可是探花!余公子一心要继承父辈的荣耀,即使不能考中头甲,也要在二甲名列前茅。一百多名的名次远远达不到他的期望,因此榜单一出来,他就决定要放弃殿试,三年后再考了。余伯爷对儿子的决定并不反对。简哥儿与余公子做了同样的事,余伯爷自然不会觉得他做错了。”
秦含真很是吃惊:“真的吗?我先前跟余家姐姐通书信时,只知道余公子会试上榜了,成绩还可以,比大堂哥与唐公子、于师叔都强些,但稍稍不如王师叔与胡师叔。这个成绩只要不发挥失常,殿试之后稳稳就能进二甲的,没想到余公子竟然也要放弃!余姐姐并没有提起这一遭。”
秦柏微笑着说:“寿山伯府不是一般人家,他家的子弟要考科举,要求自然会更高些。余公子又一心想要再现父辈的荣光,倘若只能考取二甲百十名的进士功名,与泯然众人何异?同样的事,若是简哥儿做到了,旁人会说我们秦家祖上烧了高香,简哥儿才学出众;但若是发生在余公子身上,旁人只会说寿山伯府后继无人,余公子才华平庸了。也难怪余公子不愿意将就,非得再备考三年,拼一个更好的成绩。哪怕他自己无所谓,他也要为全家人的体面着想呢。”
也对,出身于不同家庭的人,身上承担的压力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秦含真稍稍同情一把余公子,便笑道:“这么说来,大堂哥说不定还能跟余公子互相督促,共同进步呢,到时候他想要去向寿山伯请教学问,也有了理由。”
秦简笑笑:“余伯爷已是答应了,只是不算正式收徒罢了。”
能答应就是好事儿!秦含真心里觉得,大堂哥的梦想,已经算是成功一半了。
她正为秦简欢喜呢,秦柏便问:“你特地过来书房等祖父,就只是想问你大堂哥的事?”
当然不是!
秦含真醒过神来,严肃地对秦柏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祖父!”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下手
赵陌手下的人还是相当给力的。
阿寿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调查出一大堆的证据线索来了。当然,这里头也有楚家人自以为高明,觉得对付一个半大孩子,不必太过警惕的缘故在。秦含真当然不会感谢楚家的这份疏忽,只觉得那些证据越看越让人生气。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一个孩子,真是太下作了!
此前秦锦春询问过秦逊的小厮,得知那意图结交秦逊的楚家子所指的“见世面”之处的方向,有一处大赌场、销金窟,终究只是猜测,未必做得准。但如今,阿寿的调查结果确定了这个猜测。
楚家子在前来搭讪秦逊之前,就是从那处赌场出来的。而搭讪成功、邀约失败之后,也是往那处赌场去的。他跟几个兄弟、朋友在那赌场里要了个包间,在里头吃喝玩乐了一日,还从附近的青楼里叫来了两个粉头来取乐,又叫赌场的人备了各种赌具和酒菜,显然是设好了圈套,就等着猎物掉坑了。楚家子没成功,独自回去,还被他的兄弟与朋友们抱怨了呢。
据包间里侍候的小厮透露,当时他们嘴里说的就是“可惜肥羊没上钩”,又有人说:“这回兴许是不凑巧,过两天再试一回?若不能成事,家里可是要骂的。”还有人问:“要不要从他的同窗好友那边下手?收买一两个人,也花不了几两银子。”
从赌场工作人员的口供来看,这楚家子一伙人设套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而且“家里”是知情的,甚至就是幕后指使者。这“家里”不用提,肯定就是楚家了。秦逊一个半大孩子,才几岁的年纪?楚家就等着用各种恶习去引他堕落,这险恶用心实在是太过分了!
但这只是开始罢了。
阿寿手下的人发现楚家子设套算计秦逊,也挺生气不齿的,因此他们就想弄清楚,这伙半大小子都是什么来头?平日里都有什么地方厮混?想着把这些情况都打听清楚了,秦家想要报复的时候,他们也能省事些。于是那一群小子吃饱喝足又在赌场玩尽兴之后,各自归家,他们就兵分几路,跟了上去。
然后他们发现这里头有楚家旁支的孩子,也有楚家姻亲的孩子,有一个就住在蔡家小族姑前任未婚夫的妹夫家里,此外,还有些外姓人家,基本是跟楚家来往得比较密切的,或者说是附庸家族。
而当中又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十六七岁少年,家庭背景跟其他人都有些不太一样,他出自一户低品文官人家,是家中次子,家境不大富裕,平日还在学堂里读书,只是成绩不太好。而他的家,地址距离承恩侯府只隔着两条街。跟踪他的人,在他家门口附近瞧见他与承恩侯府的秦素碰面打了个招呼,稍稍一查,才知道原来两人是同窗。原本两人关系平平,只是最近这个月里,忽然要好起来了。
这个情况的严重性顿时就不一样了。
阿寿得知后,立刻命人去调查秦素的近况,看他是否也被楚家人算计了。
秦素平日也上学堂,但他并不是象秦简那样,先在姚家族学附馆,后来又停了姚家族学那边的课,直接跟着三房的叔祖父秦柏读书。秦素一直都在离家不远的一处私塾学堂里附学,成绩很普通。在那私塾里求学的,通常都是大户人家的庶子、旁支,又或是清贫小官宦人家的子弟。主持私塾的是一位老举人,学问是有的,也曾教出过几个秀才,当中还有人考过举人,但他的大多数学生都学问平常,因此他在这一片也算不上什么名师。
当然,若这位老举人是名师,姚氏当初也不能安排秦素过去上学了。她才不会容许庶子有出头的机会呢。倘若不是顾虑到许氏与秦仲海,兴许她连读书的机会,都不会给秦素。
秦素在外人办的私塾里求学,成绩也平平,读到如今十六岁了,连个童生都还没考上。嫡母姚氏已经在劝说秦仲海,让秦素放弃学业,回家来学习庶务了。秦素本人却不是很乐意,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考个秀才功名的,更高的举人也不是没可能,但他得先拜个好点儿的老师,比如三叔祖秦柏那种。嫡兄秦简当年也不是很出色,但在三房跟秦柏读了几年书,如今连会试都考中了,他就算比不上嫡兄,秀才总是能做的吧?但有嫡母在前头拦着,他又能如何出头?
秦素在家不得志,有时候难免会在学堂里跟要好些的同窗友人抱怨几声。在那里求学的,有不少人与他同病相怜,因此他也交上了许多朋友。别看他如今面临学业中断的危机,实际上在京城官宦子弟的圈子里,还是认得不少人的,虽说他结交的都是各家各户不大得志的庶子或旁支,但人数多了,也是人脉不是?
那位与楚家子有来往的官宦子弟,原本跟秦素不是混一拨的,两人也不熟。但在上个月,两人偶然在外头遇见,前者帮了秦素一个小忙,又热情地请他吃饭,两人一来二去地,就成了好朋友。前者知道秦素喜欢结交朋友,还将他拉进自己的交际圈子里。秦素年纪要比秦逊大好几岁,已经勉强算是半个成年人了,许多场合都不需要太过忌讳,甚至连经验都比堂弟要丰富,因此,他确确实实地被这位新朋友拉着去了酒馆,去了赌场,还去了青楼,见了花魁。
不过嘛,那位花魁是一心想要吊金龟婿,对于出手并不算阔绰的秦素不算热络。而秦素本人,似乎也对这种艳丽型的熟女不太感兴趣。他看上了花魁身边侍候的一个小丫头,估摸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光景,生得只是清秀而已,不是很出挑倘若是什么令人惊艳的大美人,早就挂牌接客了,又怎会还在青楼里做丫头?
当然,这丫头生得也不丑,如今也就是年岁小些,身材单薄,还太过青涩,但在青楼里该学的东西都学过,只怕这一两年就差不多要准备挂牌了。跟在花魁身边侍候,只是做见习罢了。如今有人看上了她,听闻背景还不简单,这小丫头倒也机灵,顺势攀了上来。
她告诉秦素,自己原本也是殷实人家的女儿,家里做着好大的生意,在乡间还有良田千顷。她是通房丫头生的,生母不得宠,被嫡母视作眼中钉。父亲一死,她母女俩就被嫡母卖给了人伢子。生母给另一户人家做洗衣妇,十分辛苦,还要天天被主人打骂,而她则被卖进了青楼,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挂牌卖|身了,她心中十分害怕。她小时候也读过书,知道礼仪廉耻,一想到自己要沦落风尘,就惶恐不安。但她又不敢逃走,怕连累了生母。生母为了她,被打得浑身是伤,年轻时又落得一身病。倘若她能多赚点钱,说不定有希望将生母赎出来,给生母治病,让对方过上安稳些的生活。
秦素自己就没少吃嫡母的苦头,一听顿时感同身受。他虽然很少去青楼,但跟这个丫头保持着联系,还时不时用私房接济她,让她能给生母请大夫吃药,兴许还能替生母赎个身,租个房子安置人,再请大夫来诊病。他还打算为这丫头赎身,觉得她明明也是好人家儿女,却因为嫡母不慈,沦落风尘,他实在不忍心见她遭受屈辱。
秦素自己没什么收入,就是每月有一份月钱。生母胡姨娘无宠又无得力娘家,帮不了他什么忙,姚氏还喜欢克扣他。但有许氏坐镇在上,秦仲海也不是完全不管庶子的事,有些事姚氏没法做得太过分,因此一年里,总有至少九个月的月钱是正常发到他手上的。再加上每逢年节,公中有给晚辈们的赏,还有偶尔从嫡兄秦简那边漏下来的贴补,秦素日常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份例,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多,几年下来,也攒了不少银子。如今他年纪大了,在外头交的朋友多了,偶尔还会有点儿不能让长辈知道的小外快,手里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近百两银子的私房。若是有急用,他屋里那些公中安排下来的摆设,或是每季分给他做新衣的绸缎料子,也不是不能拿出去活当,换些银钱周转。只是这么做,很容易被人发现罢了。
秦素目前只拿出一部分私房来,给那丫头的生母赎身和租房,以及请大夫抓药。但是丫头的赎身钱,他还凑不齐。据说老鸨开口就要五百两银子,秦素哪里有那么多钱?倒是近来认识的新朋友,愿意给他介绍一条财路,就连他本钱不足,也有人愿意拆借……
秦柏看完了秦含真送上来的调查报告,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秦含真都能看得出来的事,他又怎会看不出?秦逊只是楚家人算计的第二个对象,一个备胎罢了。楚家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对长房的秦素下手了!秦素那傻孩子,竟然完全没有发现,都快要上勾了!
一个月前!秦平才刚刚进了城卫没几天,刚刚在新职位上站稳了脚跟,正在努力缓和蔡家与楚家两方人马的关系。
楚家竟然在那时候,就开始对秦家子弟下黑手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应对
秦含真觉得自己真是太甜了。
傻白甜的甜。
云阳侯与蔡家对楚家能有什么妨碍呢?前者不过是做了楚正方的上司,但楚家都能搭上太子妃了,给云阳侯换个不失体面的职位,很难吗?原本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楚家非要闹到两家翻脸的地步,可见其家风与器量。
对仅仅是在仕途上稍有妨碍的蔡家尚且如此,对于同样是东宫太子一方的外戚,还深受皇帝与太子看重的秦家,楚家又怎会甘心与他们和平共处?秦家有文官有武官,人口不多,但也不少了,与太子的关系更亲近,对太子也有相当的影响力。楚家也就只有一个楚正方是太子妃的表亲罢了,对东宫的影响力还不如唐家呢。楚家倘若想要上位做太子的第一心腹,容不下蔡家,就更不可能容得下秦家了!
尤其是秦平如今进入了城卫,明摆着人缘不错,能力也强,还跟蔡家关系融洽。他若是一直在城卫做得好了,楚正方就算赶走了云阳侯,也未必能安心稳抓大权。秦平可是太子的嫡亲表兄弟,跟楚正方是太子妃表兄弟的身份相比,哪一个更有优势呢?
恐怕对于心胸狭窄的楚正方与楚家人而言,秦家是比蔡家更难以容忍的存在吧?
啧,这种脑回路,真不知叫人说什么好了。
秦含真有些气愤地对秦柏说:“这个楚正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与楚家人是同样的想法,那这人还真不能用了。都照他这么乱来,太子殿下将来登基了,身边还能有几个肱股大臣?但凡有个稍稍得宠些的,都要被楚正方踩下去,还是不分文武,有官没官,这人心胸也太狭窄了吧?手段又下作。要是真让他上了位,朝廷上下就没好日子过了!就连太子殿下的英名,也会受到影响的!”
秦柏沉声道:“倘若此事当真是他在背后指使,我自然容不得此等小人得势!”
他吩咐大孙女儿:“你先回去吧,这事儿祖父心里有数了。等你父亲下差回来,我会与他,还有你二伯父商量如何应对的。但你暂时别跟旁人说起,也别告诉你四妹妹,素哥儿也被算计上了。目前楚家在名,我们在暗,暂时不便打草惊蛇。”
秦含真明白。原本楚家在暗,秦家在明,秦家对楚家的暗算防不胜防。但现在情况调转了,秦家已经发现了楚家的阴谋,楚家却还一无所知,正是反制的好时机。想要真正对付楚正方,就得让他失去太子殿下的宠信,切实的证据是必不可少的。若不给他机会做点什么,又要如何让太子殿下看清他的为人呢?
只是秦含真还有些担心:“秦素那边,只要二伯父稍稍管得严一些,寻个借口将他拘在家里,也就能解决了。逊哥儿那边,楚家正想引他上钩呢,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动手。如果不跟二房说清楚,万一逊哥儿上当了怎么办?”
秦柏道:“此事我与你父亲、伯父商量后,自会有所安排。即使真要知会二房,也要挑好人选和时机。你大伯父并不是个能顶事的人,若叫他知道自己被楚家人盯上,他是会愤起反抗,亦或是泄露风声,谁也说不准。目前还是别让他知道太多的好。”
秦含真了然。秦伯复这个人嘛……确实不怎么靠得住。估计到时候二房的知情人,不是秦锦春,也该是小薛氏了吧?
秦含真就这么走了。她对祖父他老人家还算放心。别看他总是心慈手软,对于有损皇家与朝廷利益的人,他可不会轻易放过。再说,她父亲秦平与二伯父秦仲海,也都是心思清明、明白事理的人。该如何对付楚正方,他们恐怕比秦柏还要更硬得下心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秦含真自个儿待在书房里沉思,将整件事理了一理。虽然不明白楚正方是哪里来的欲|望,想要成为太子殿下的第一心腹,他这种想法与做派,对皇家都没有丝毫好处。也不知道太子与太子妃是否察觉到他的不妥?
可惜了,赵陌不在这里,否则以他对东宫夫妇的了解,一定能为她解惑的。
秦含真叹了口气,看向墙上自制的挂历。自打赵陌决定要回封地,她就自个儿私下制了这东西,从他出发那一天起,到他预计会回京的那段日子,全都列出了日历来,每过一天,就往象征那一天的数字上划一笔。画到如今,一个月都过去了,赵陌还没回来。本来三五天就有一封信来的,最近几日,却一直没收到新的信件。她倒是隔上三天就让阿寿派人送一封信去肃宁,在上一封信里,她就提到了楚家可能盯上了秦逊的事。也不知道赵陌看到那封信后,会有什么反应?
赵陌是否察觉到了楚正方与楚家人的不妥呢?
秦含真又叹了一口气。从前她与赵陌分隔两地的那几年,就不必说了,赵陌重回京城后,他们总是凑在一起,早已习惯了相互作伴。如今她身边猛地少了一个人,她还真有些不适应。只盼着赵陌能早些回来,然后继续与她过先前那种几乎天天都能见面交谈的日子,一直到婚礼为止……
想到婚礼,秦含真的脸又红了一红,也顾不上挂历了,起身跑去了暖阁那边。她的婚服是内务府那边监造的,目前还未完工,要到将近完工的时候,才会送到她手上,让她完成最后的几针,象征这婚服是她“亲手”制作的。不过盖头却真真正正是由她亲手绣制的,如今才绣了不到三分之一呢。她的绣功嘛……只能说是还看得过去,想要绣出一块漂亮盖头来,还得多花点功夫呢。趁她如今有空,还是多绣几针吧……
当秦含真绣盖头的时候,秦柏与秦平、秦仲海三人就她报上去的情报进行了商讨。
后两者自然是又惊又怒。楚正方如今在他们面前一副友好的样子,谁能想到他背后藏奸,已经早早把手伸到了秦家小辈身上了呢?秦仲海得知秦素与青楼女子搅和不清,勃然大怒,差点儿就要冲回东府去凑庶子一顿了,还是被秦平拦住了他:“素哥儿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二哥要教训他容易,万一他年少冲动,露出痕迹来,叫楚家人察觉到了,倒不大好。还是让他们以为一切还在他们掌握之中,我们秦家上下都不曾发现分毫的好。如此,我们想要下手反击,也更容易些。”
秦仲海稍稍冷静了一点:“哪怕不是被人算计,与青楼女子纠缠不清,还想要将人赎身出去,在外头另置屋宅,也十分不妥。他才多大年纪?就想要置外室了?他母亲觉得他无心学业,想要他回家学习庶务,他心里还不乐意呢,前些天才跟我说,想要正经拜一位好些的先生,读几年书,也考个功名回来。我当时心中大慰,只道是长子出息,连带的次子也懂上进了,万万没想到他只是哄我的而已!”
秦柏说:“孩子兴许只是好心想要帮人,你也不必把自己的骨肉想得太下作了。先寻个借口,把人拘在家里一段日子,不让他再去与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见面就是。但楚家人算计素哥儿与逊哥儿一事,除去我这里有的证据,其他的人证、物证,我们也该先收集起来了。不管楚正方为何如此行事,太子殿下那边,我们总该知会一声才好。”
秦仲海深吸一口气,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他不如秦柏圣眷隆厚,心里有些顾虑:“万一太子殿下觉得失了脸面怎么办?那楚正方毕竟是太子妃的表兄弟,而太子殿下又一向爱重太子妃。”尤其是最近……东宫进了新人,以太子的脾气,说不定正觉得对不起太子妃。太子妃略撒个娇,太子可能就让着她了。秦素毕竟是不讨皇家喜欢的承恩侯秦松的孙子,还是庶出的,哪怕秦逊,也是秦家庶子庶子。两个孩子的份量都不重,能让太子恼了妻子信任的表兄么?
秦仲海没什么信心。
秦柏却淡淡地道:“不管楚正方是谁,他如今风光无限,连云阳侯都让他三分,全是仗着太子殿下的脸面。既然楚家如今借着太子的权势为非作歹,我们知情,就不能让太子殿下被蒙在鼓里。太子殿下会恼谁,那是之后的事了。即使殿下迁怒,我们也要把该做的事做到才行。不过,暂时不必禀报皇上。这事儿由太子殿下自己斟酌着来就好。”
这已经是给太子留面子了。楚正方可以说是太子的人,他有行差踏错,交给太子处置,是最恰当的。若是越过太子,告知皇帝,皇帝固然会给出一个让秦家满意的结果,却又有些忽略了太子本人的意见。这才是打脸呢。身为皇帝的小舅子,太子殿下的亲舅舅,秦柏深知其中的分寸,绝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秦仲海对秦柏一向信服,接受了他的安排。秦平自然也不会有二话。只是他们还在犹豫:“要告知大哥么?若他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别坏了大事才好。”
秦柏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法:“让人去告诉伯复,道是家里有下人看见逊哥儿与纨绔子弟在一处厮混,对方要引他到赌场去,也就行了。伯复还没那么糊涂,明知道有人要带坏他唯一的儿子,还无动于衷。至于其他更多的……他就不必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