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训父
事关东宫后院,赵陌就不便再继续过问了。那是太子殿下的家事。
他主动提出了告退。太子殿下却笑着对他道:“你行事就是太谨慎了。一家子骨肉,又不是外人,你何必如此拘谨?不管外人说什么,你总归是孤的侄儿。你不但曾经救助过孤,这些年来也一直功劳不断,待父皇与孤都是一片赤诚。父皇与孤长了眼睛,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有喜欢你的,万没有为了外人的几句闲话,便疑你的道理。你实在不必如此见外。”
太子殿下把话说得这个份上,赵陌当然也不能继续拿规矩出来做挡箭牌了。好好的圣眷,太子本来就与他亲近,当然不好就这么浪费掉。他便露出腼腆的笑容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跟殿下见外,是……是侄儿怕太子妃娘娘误会了,心里埋怨侄儿。太子妃娘娘待侄儿那般亲切和蔼,侄儿实在不想让她生气的。”
太子殿下笑了:“太子妃怎会生你的气?你好意提醒孤,原是为了东宫上下着想。太子妃素来明白事理,对你所为,只会觉得欣慰,断没有生气的道理。”
赵陌不好意思地笑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是从小受惯白眼的人,最擅长察颜观色,太子妃唐氏对他的态度有什么样的变化,他又怎会察觉不出来?差不多是从蜀王世子与陈氏女闹出绯闻,蜀王世子妃进宫哭诉那一段时日开始,太子妃唐氏对他就日渐冷淡了。她做得并不明显,但新年时赏下来的东西没有从前用心,许多未必让他觉得中听,却着着实实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为他着想的话,也没再提起了。太子妃唐氏也许对他并未有什么反感,但感觉上……她似乎已经不再将他视作未来的儿子,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插手他的生活。
当然,赵陌本身并不反对这种情况就是了。他甚至还喜闻乐见呢。只是太子妃想开了是一回事,受旁人影响而改变,又是另一回事了。
赵陌没有多提什么,还好太子殿下也明白,后宅事务,确实不是男孩儿该过问的,拉着他聊了些旁的事务,也就放他离开了。原本还想要留饭,赵陌听太子殿下说,要把太子妃与敏顺郡主也叫上,便推说还要去见父亲,好歹婉拒了。
赵陌离了东宫,便直奔皇城密谍司。他听说袁同知已经回了城,忙去打听案子的最新进展。
涂氏陪房的田庄那边并没有出现新的线索。接连死了两个儿子的丧家给死者草草办了丧事,原本为了争亡母家产而起的纷争,反而因为出了人命,消停下来。剩下的几个兄弟连同两个死了丈夫的弟媳,各分房头,坐下来老老实实商量过,把亡母的私房给分了。死了人的两房因是孤儿寡母,也未被克扣银子。倒是买了老鼠药那一位,虽然后来官府证实药并不是她下的,但由于老鼠药出自她的手,她还得倒赔一笔银子给那两位丧夫的妯娌,她这一房反而成了所有人中得益最少的一家。下药的人还未查出,官府还未走人,就算在分家中吃了亏,也没人敢闹。分家一毕,所有人便各自搬动自己的行李,虽未分居,却已经分了灶,只等官府放人,便有两房人要移居别庄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那黑风都没有吭声,只低调做个看客,偶尔伸把手,帮一帮那小儿子的遗孀,仿佛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只是他表现得如此厚道,旁人却不是只有夸奖的,还有人私底下闲话,说他对朋友的遗孀图谋不轨,人家才死了男人,他就缠上去了。无论黑风如何为自己辩解,也始终有人认定他有私心。最糟糕的是,那寡妇本人似乎也信了!扭扭捏捏地,带着一点儿羞涩,但与他说话时就少了客气,甚至私下与他说,要为亡夫守上三年,才能嫁他,而且他还要帮着养她的几个孩子。只要他答应,她就是他的人了。
黑风从头到尾都木着脸,没说什么话。到了这个份上,要是他说不会娶那寡妇,对方娘家在庄中是大户,只怕立刻就要赶他出门,恨他败坏了姐妹的名声。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老老实实地扮演一个良民的角色,时不时被那寡妇支使着做些搬搬抬抬的重活,偶尔还得掏钱给对方的孩子买吃食。只是那几个孩子看他的目光都透着不善,显然对他没有好感。据说最大的那个孩子,还纠集了几个庄户家的孩子,每日盯在他身后,一有机会就往他身上丢个虫儿、蛇儿,还差点儿摸进他院子里去偷东西什么的。他要发火,寡妇就会护着孩子,庄上的其他人也都怪他大惊小怪。他是独个儿在当地定居的外来人,就算是有再大的心气,也要吃亏了。
袁同知的人一直盯着这个黑风,对于他的事幸灾乐祸得很。赵陌听了,也觉得好笑,但还是不忘提醒:“这个黑风既然是蜀王世子的心腹,只怕不是什么良善人。庄户家的孩子不懂事,拿他当老实人耍了。他为了不引人怀疑,能忍就会忍。但若是孩子们偷进他家中,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只怕会有性命之忧。请袁大人提醒手下人一声,多盯着些,别叫孩子们胡闹得过了,也别让那黑风有伤害孩子的机会。”
袁同知点头:“理所当然。郡王爷放心。”
他还顺便告诉了赵陌,那个重伤的北戎密谍,经过皇城密谍司的大夫诊治,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虽然此人伤势过重,神智不清,目前还没办法接受审讯,但他伤愈情况良好,早晚能恢复清醒的。只要他能张口,指证蜀王世子就指日可待了。
赵陌满意地离开了皇城密谍司,转道前往父亲赵硕的家。他先前向太子殿下辞行时,说要去看父亲,其实并非借口。他是真的要往赵硕那里去。
先前因为种种缘故,他一直没有将蜀王世子与北戎人合谋算计他的真相告知父亲,但如今时机已经差不多了,该说的也能说了。皇帝、太子殿下都有顾虑,他兴许不会将全部的真相详细告知赵硕,但总得让赵硕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蠢,今后才能收敛些。
赵硕见到儿子,又是一番数落:“我听人议论蜀王世子可能害死了山阳王的事儿,你还被牵扯进去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两人是什么破落户?你理会他们做什么?好端端地被泼了一盆污水。还好皇上圣明烛照,否则你的名声岂不是无端被人败坏了?!万一皇上与太子误会你了,那又该怎么办?你有空闲就该多往宫里走走,讨讨皇上与太子殿下的欢心,陪太子妃多说些好话,也叫他们喜欢你,不会改主意过继旁人为嗣。你有正事儿不做,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呢?!”
这算什么正事儿?
赵陌冷笑一声,四平八稳地坐下,淡淡地道:“蜀王世子与山阳王这事儿……已经解决了。他们是随太子殿下前来我王府的,我还能拦着不让他们进门不成?这事儿并不重要,也已经解决了。父亲一直待在家里,兴许消息不大灵通,否则您早就该打听到,此事与我真没什么关系,原是他们叔侄二人之间的纠葛罢了。”
赵硕的脸一黑,没好气地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瞧你张嘴就说的什么混账话?真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不把我这个亲爹放在眼里了?我告诉你,就算你过继给了太子,那也依旧是我赵硕的儿子!”
赵陌不耐烦地看得他:“父亲少提过继二字吧!没来由的闲话,你也信!东宫正准备要选秀纳新呢,父亲就没听说过?太子殿下自有皇孙,哪儿用得着过继宗室子?我早说了八百遍,父亲只当耳旁风,反倒叫别人钻了空子,险些害我失了圣眷!”
赵硕立时大怒,但很快就被他话里的字眼给惊住了,连生气都顾不上:“你说什么?东宫要选秀纳新?!太子不过继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陌冷笑着将那几封伪造的书信取出来,放到赵硕面前:“父亲好好看看吧,这是逃走的那几个北戎密谍仿照父亲与我的笔迹伪造的。当日父亲命人撵走祁哥儿,随便在门口租了辆车,把祁哥儿送回我郡王府去,实则那辆车的车夫就是北戎人的爪牙。他们吓唬祁哥儿,要他把这些假造的书信藏到我书房里去,然后制造机会让太子殿下察觉,好挑拨离间,引起太子殿下对我的厌恶。幸好祁哥儿懂事,当时稳住了他们,一回家就立刻把事情告诉了我,我才有机会与皇城密谍司的人合力,设套将那几个北戎人引上了钩。如今那几个人都已落网,一问起他们的用意,我都吓出一身冷汗来。亏得父亲还懵然不知,整天把那些犯忌的话挂在嘴边,半点儿不知道轻重!”
赵硕此时已经草草看完了假信,早就惊得目瞪口呆了:“这这这……怎会如此?!”那书信上的话,起码有八成是他曾经说过的,或者想过的。到底是谁?居然能猜透他心中所想?!
赵陌冷笑:“他们是兰雪的同伙,早已摸清了父亲的性情,会猜出你心中所想,又有什么出奇的?况且父亲平日行事也太粗疏了些。虽然你是在家里,但家中下人是否可靠,父亲敢打包票么?!”
赵硕的面上一片青白,额头已经满是冷汗了。他当然没法打包票。前不久他家才清出了两批北戎奸细呢。如今倒是新补上了一批人手,但谁敢说这里头就没一个别家的耳目呢?
赵陌又道:“北戎人会想出在我书房中藏假书信的主意,那为了让事情显得更象是真的,必定也会在父亲这里做手脚。”他扫视书房一眼,“父亲不介意……我亲自搜上一搜吧?”y7
第四百三十七章 戳心
赵硕哪里敢说“介意”二字?自然是由得赵陌去搜了。
赵陌也不叫旁人,只把书房里侍候的书僮荣儿给叫了过来,问他这屋里可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尤其是平日里无人留意的地方?应该不会是每日都会光顾的地点,也不是特别机密不为人知之处,而是看起来象是书房的主人会用来藏匿物件的所在。
赵陌其实早就知道那假书信藏在何处,但若直接指出来,只会让赵硕猜忌他往这书房里做了手脚,倒没那么容易相信这一切真的是北戎人的阴谋了。赵陌便索性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模样,真个搜上一圈,反正最后东西总会露出来的。
赵陌也不必真个爬上爬下去做苦工,只需要问了荣儿,有针对性地搜查一些地方,也就行了。这荣儿一向在书房中侍候,倒是个负责又细心的仆人,听了赵陌的问题,很快就提供了几处可能的地点。
首先提的,就是平日赵硕用来存放印章等重要物件的那个柜子,一向是上了锁的。若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或者是要紧的书信,赵硕都是放进这个柜子里。不过,由于荣儿很负责任,时常打扫这个柜子,也有拿钥匙开锁,清洁整理柜中部分物品的时候,所以赵陌让荣儿打开柜子后,并未搜寻到那些假书信。
接着荣儿就提起了几个做成整套书籍模样藏有暗格的“书箱”。这些“书箱”,外表看起来就象是一部部的书,有薄木板蒙了锦缎制成的外包装,打开来看,也是一本本的书,事实上里面是挖空的,可以藏下些小东西。说起来,这些“书箱”的用途不大上得了台面,从前赵硕手里握有权利,正在朝中风光无限的时候,曾经利用过它们来收受贿赂,或是给别人暗中送些贿赂。在外人看来,就象是借阅或赠送几本书的小事,不引人注目,其实内里丰富得很。只是用完之后,这些“书箱”就暂时没用处了,但也难保以后是否会有用得上的时候。所以赵硕随手将它们弃在书房里,荣儿就寻了个地方随便收拾存放起来。
赵陌其实没想到,赵硕原来还收藏了这样的东西,只觉得开了眼界。这是他手底下的人都没能找到的物件。不过,也许是这些“书箱”早已被投置闲散,上头的灰尘都积了老厚,不象是赵硕平日还在使用的东西,所以没被人利用,里头全都是空的。
接着荣儿又提到了几处不起眼的暗格,或是梁柱上可以藏匿物品的地方,都没找到书信。赵硕已经开始有些不满了,一边暗怨自己的书僮不懂事,将自己的秘密全都漏给了儿子知道,一边又开始怀疑,赵陌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北戎人真的曾经在他的书房里做过手脚么?
赵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不过眼下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就没再卖关子,装作无意中发现的模样,指了指墙角处放着的一个半旧的文具提盒:“这东西还没搜过吧?我看它里头象是也能存放东西的模样,打开来看看。”
荣儿依令行事,赵硕不耐烦地道:“那是我从前去衙门里办差时惯用的文具盒,里头不过就是些笔墨纸砚,能存放什么东西?你有完没完?!”
他话音刚落,荣儿就惊叫起来:“世子爷,小郡王,文具盒里有东西!”
“什么?!”赵硕差点儿被口水呛着了,“有什么东西?!”
荣儿小心地从文具提盒的盖子上,拿下了夹板,偷偷看了赵硕一眼,才将夹板里头的一叠纸取了出来。那显然是一叠信件,看起来与赵陌拿来的那几封伪造的书信颇为相象。
这个文具提盒里,也是有夹层的,从前曾经被赵硕用来藏过些不好显露于人前的文书纸张。这其实是从前王家为他准备的东西。不过赵硕自从丢了差事,就已经很久没用过它了。若不是荣儿定期清理,说不定也积满了灰尘。赵硕本人真是差一点儿忘了,这提盒里还有夹层的存在。
赵硕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赵陌取过书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轻笑一声,递给了自己。赵硕连忙将信接过,认真读起来,还没读完一页,他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果然是如同赵陌手里那几封书信一般,仿照他父子二人的口吻,写些犯忌的话,让皇帝与太子一看就生气的。比赵陌手里那几封书信更过分的是,这几封书信里还有他与蓝福生之间的信件,证明他曾经指使蓝福生去做了些贪赃枉法的事。若真的送到皇帝面前,别说爵位和差事了,他只怕立刻就会有牢狱之灾!就算皇帝与太子没有因为这些信而责怪赵陌,有个坐牢父亲的赵陌,也很难在朝廷上直起腰杆来。
那些疯狂的北戎人,把这种东西藏在他的书房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赵硕不明白这一点,便问出了口。
赵陌把荣儿打发下去了,方才回答赵硕:“他们在父亲身上用了多少年的功夫?一朝事败,父亲就将他们一伙人都给送进了皇城密谍司的大牢,连兰雪都没放过,以致于他们多年的心血落了空。他们怀恨在心,也是人之常情。他们也知道父亲如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大的依仗便是我这个儿子。只要我过得好,父亲再怎么样也吃不了多少苦头。所以,他们直接冲着我来了,也没忘记顺道算计父亲一波。不过无论他们如何算计,终究还是落了空,因为祁哥儿虽然是兰雪所生,却是我们赵氏子弟,明白事情轻重,没有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而是坚定地选择了站在我这一边。这一次,祁哥儿真是立了大功的。”
赵硕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他……他既是罪人之子,懂得将功赎罪,也不是坏事。但他身体里流着北戎人的血,便注定了不会有好前程。你若怜惜他,保他衣食无忧,也就是了,旁的何必多管?”
赵陌扯了扯嘴角:“算不上多管闲事,不过是有功必赏罢了。”对于薄情的父亲,赵陌已经无话可说了,也不多提赵祁,便继续道,“这些假书信被藏在父亲的书房里,应该已有些时日了,定是在父亲清除了北戎奸细之前,就是不知道藏东西的是谁罢了。但这里不是别处,而是书房,藏东西的又是父亲常用的物品,父亲竟然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都毫无察觉。若不是北戎人多此一举,非要往我书房里也栽个赃,祁哥儿又机灵,说不定等到皇上降罪下来,父亲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父亲对此,难道就没什么话要说?!”
赵硕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也知道自己实在是太过疏忽了。事实上,这两年他心灰意冷的,已经很少在书房里认真做什么正事了。从前惯用的物件,也是随手就丢。过去上衙门时用的文具提盒,他见了都觉得心里烦闷,总会想起如今闲置在家的窘况,哪里还提得起精神来细看?这又不真的是什么藏东西的秘室暗格,要不是赵陌无意中看见了,多问一句,他肯定还不知道那些书信被藏在哪里呢。
不过赵硕是不会反省自己的,他立刻就找到了替罪羊:“荣儿是怎么做事的?叫他看守书房,他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
可惜赵陌不想任由他推卸责任:“荣儿只是书房里侍候的僮儿,不该碰的东西,从来都是碰不得的,就连打开柜子清理里头的物品,也都要当着父亲或是甄忠等大管事的面前才能做。今日若非我有命在先,他也不敢自行探查那许多秘密之处。夹层里藏了什么东西,他没发现才是正常的。那些地方,原是父亲自己掌管的才对!父亲也太大意了!从前辽王府就曾有过奸细潜入父亲的书房做手脚,这才过去几年?父亲怎的就对自己的书房如此漫不经心起来?!”
哪怕是赵硕自己不想理会,当面吩咐书僮去清理一下旧时的文具盒,是有多么困难呢?东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可他就是不理会,才会轻易地被人做了手脚,自己还一无所知。
赵硕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强自辩解着:“谁能想到呢?我如今又不用那些文具盒什么的了,天知道兰雪他们是几时做的手脚?!”
赵陌见他还是这个态度,便叹了口气:“父亲,我有时候在想,当初皇上也不是没有器重过你,当发现你把差事办得不错之后,也曾委以重任,何以后来渐渐地就冷淡了呢?也许父亲曾经立功的时候,是倚仗了王家之力的吧?事实上,没有王家的助力,你原来的本事并没有那么出色,做事还常有粗疏之处,因此皇上发现之后,对你也就失望了?依照父亲这粗心的脾气,即使太子殿下的身体没有好起来,父亲也不可能得偿所愿的。没有蜀王幼子,也会有别人。”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国家的继承者,怎么能粗心到这个地步?自己书房重地里的东西,被人轻易做了手脚,隔了一两月都没发现,还得让儿子来提醒,才能察觉出来。赵硕如果只是一个区区宗室,倒没什么要紧的,但他要是成为了一国储君,那才糟糕了呢。随便一个精明厉害些的奸臣,就能在他书房里做手脚,他还如何去治理江山?
赵硕脸色苍白,他仿佛受到了打击一般,踉跄着后退两步,方才站稳了。
赵陌的话,正正戳中了他的心。他曾经觉得自己竞争皇嗣之位失败,不过是运气不佳,遇上王家拖后腿,蜀王父子又跳出来截胡,偏偏太子身体又好转了,他才会一再倒霉。但赵陌的话说得不错,事实上,在太子身体好转之前,他的圣眷就已经大不如前了,皇帝对他确实是越来越冷淡。他曾经以为那是蜀王在背后捣鬼的缘故,但如今想来,说不定真的是皇帝对他的行事失望了……
那岂不是在说,他根本就不配做皇家嗣子?
又或是他确实有过机会,只是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把握住?!y7
第四百三十八章 邀请
赵硕这几年经常想起自己曾经拥有过的风光。
那个时节,他在京城,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皇帝器重他,王家倾力捧他上位,就连新婚妻子小王氏,对他也还算温柔体贴。嫡长子没有上京给他找麻烦,兰雪也还没有出现在他身边,与正妻小王氏闹得家宅不宁。父亲嫡母和兄弟们没人上京找他麻烦。晋王长子赵还在宗人府大牢,蜀王一家还未跳出来摘果子,宗室长辈们都对自己另眼相看。他走出去,谁不敬他三分?
那时节,他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利有权利,要钱有钱,真真是这辈子最幸福最顺心如意的时光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
可以说,十分短。
赵硕想不明白,当初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的。是王家在拖他的后腿?是小王氏为了兰雪在故意报复?是蜀王为了幼子能成为皇家嗣子而故意陷害他?是父亲辽王为了两个后生的嫡子,故意陷害打压他?还是太子的身体好转,使得皇帝失去了过继皇嗣的必要性,便对曾经想要抢走他独子地位的人看不顺眼了?总之,他就这么一落千丈,如今连儿子都比不上了。而这个儿子,当初也不过是被他抛弃的小可怜罢了。
赵硕恨过很多人,怨过很多人。他觉得自己不走运,觉得自己生不逢时。但有时候夜深人静时,他也曾经想过,如果他当初没有明白摆出对皇嗣之位有企图的态度来,皇帝对他是不是会好一点儿?他当年确实是向皇帝表过态,愿意成为太子臂膀的,那阵子皇帝对他似乎要和气一些。只是后来……
如果他一直老老实实地为皇帝办事,不表露出自己的野心,是不是皇帝即使有了太子,不需要再过继嗣子,也依然会器重他呢?
如果他没有跟宁化王合作,犯了皇帝的忌讳,他是不是还能保住一丝圣眷?
如果他不是被兰雪蒙蔽,让北戎人有机会在大昭暗地里兴风作浪,那他是不是就不会失去辽王世子的身份地位?即使辽王被贬成了益阳郡王,好歹他也能保住继承权呀!
如果……
那么多的如果,在他脑海里不停地盘桓,令他悔恨不已。结果,如今他的儿子告诉他,就算有了那些如果,他也未必能保住曾经的风光,因为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也没有足够的心性,能得到皇帝真正的器重。一旦失去了王家的助力,他就打回原形了?!
皇帝昔日在夺嫡之争中被圈禁起来,遭受迫害时,能够沉住气,卧薪尝胆,暗地里筹谋,最终成功翻盘。
太子体弱多年,在晋王世子起势之后,便一直被人忽视,却还是沉住气,将身体养好,将旧疾治好,终于东山再起,重掌权势,如今已经准备要接任大位了。
还有皇帝与太子所喜欢的赵陌……又何尝不是在逆境中拼搏过,才有了今天?
赵硕忽然就想明白了,自己在落魄的时候,选择了自暴自弃,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没能防住,连自己的家都被人一次又一次地钻了空子,心里只想着将来要依靠儿子去重夺风光,就算是想要爵位与差事,也都是打算让儿子去想办法。这样的他,皇帝与太子又怎会看得上?!这才是他被完全放弃,投置闲散的原因吧?!
赵硕面色苍白地看着儿子:“你……老实告诉我,这些话,是不是……是不是皇上和太子殿下说的?!”
赵陌淡淡一笑,正要开口,赵硕却忽然抬手制止了他:“别说!”深吸了两口气,便忽然跌坐在椅子上,“罢了……不说也罢。”就算他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他现在……真的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么?
赵陌微微一笑,也不多言。皇帝与太子其实没有明着说过这些话,但他跟随在两位贵人身边时间长了,他们心里对赵硕是什么想法,难道他还会察觉不出来么?还有两位贵人身边侍候的内侍,平日里也承过他的情,得过他的赏,偶尔还是会给他透点儿话的。
皇帝过去,是真的曾经对赵硕有个期待的。他与辽王不睦,初入京城,在人脉上没有错综复杂的纠葛,不易受制肘,办事似乎还挺细心周全,能力不错。皇帝即使不打算过继嗣子,也不介意多一两个能干的宗室子弟,来给太子做臂膀。可先是王家引诱,赵硕就轻易上了当。接着小王氏过门后,他就为了讨好王家,放弃亲生骨肉。等到后来,他又为了爱妾,与小王氏反目。失去王家助力的他,竟然露出了平庸的本质。皇帝心里失望极了,若不是还需要他做个挡箭牌,吸引外界的注意力,好为太子赢取时间,他早就不想再让赵硕得意下去了。
赵硕后来被贬,赵陌受封郡王去了封地,那几年,还算风平浪静,皇帝也无意与一个侄儿计较太多,就当作是看在赵陌的面上,容他在京中做过富贵闲人吧。谁想到赵硕一次又一次地作死,连儿子赵陌都无意再纵容他了,皇帝便连他最后的爵位都给剥干净了。反正他又饿不死,有今日也是活该。
赵陌知道了皇帝与太子的想法后,就只想着管束好父亲,不让他出头露脸惹麻烦,也就够了。只是如今才发现,赵硕人在京城,即使什么都不做,他这个性格还是会惹人厌烦的。赵陌觉得,自己还是多做一点事儿,把这个祸根给解决了才好。否则三天两头的,他都要装出孝子的模样,跑来挨赵硕莫名其妙的训诫,他也很烦好么?
赵陌看着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对他道:“父亲不必想太多了。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你再后悔也没用。只要父亲不是真的犯下谋逆大罪,一条性命总是能得保的。而有我在,父亲温饱也不必犯愁。儿子还养得起你。”
赵硕恨恨地抬眼看向他:“你这是什么语气?真以为你老子只能靠你养活了么?!”他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指着桌面上那几封假信问,“皇上与太子就是因为看了这些信,才打算要给东宫选秀,叫太子自个儿生儿子,而不是过继的?!你还说你差点儿因为这些信而失了圣眷,这分明就是已经失了吧?!”
赵陌不以为然:“当然没有。皇上与太子只是发现了东宫无嗣,不是长久之计,而一直放任过继的流言在外头传播,也只会让朝局不稳。从前只是宗室闹些乱子也就罢了,如今连北戎人都想要钻空子了,再不解决,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反正宗室子弟有的是,不急着过继,让太子先试着自己生一个,真生不出来时再说吧。我是从来就没想过要做太子嗣子的,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还挺高兴的。以后应该就不会再有人拿太子殿下亲近我来说嘴,明里暗里传什么流言了吧?”
曾经相信了流言又参与过流言传播的赵硕看着嫡长子,心头悲愤不已。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啊,赵陌明明唾手可得,却是避之惟恐不及,这算什么呢?他把父亲的梦想当成了什么啊?!
他含恨道:“都不能成为皇家嗣孙了,你还得意什么?!就算你如今还没有失去圣眷,等真正的皇孙生出来了,还有你什么事儿?!宫里还有你立足的地儿么?!”
“为什么没有?”赵陌是真的不在乎,“不做嗣孙,我依然是肃宁郡王。我花几年的时间去研究如何治理盐碱地,朝廷上下都知道我有功劳。我对皇上与太子殿下忠心耿耿,有过救太子之功,平日里也对二位长辈赤诚相待。父亲难道以为,皇上与太子殿下喜欢我,就只是因为我能成为他们的嗣子嗣孙?还是我懂得巴结讨好人?父亲若真这么想,就未免太小看了皇上和太子殿下,也太小看我了!”
赵陌惊讶地看着父亲:“难不成父亲过去,也是靠着这些来赢得皇上器重的么?可你后来也不是没有继续巴结讨好皇上,怎么就不奏效了呢?”
赵硕有些狼狈地扭开了头,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这小子……这小子太过分了!怎么能对亲生父亲说话如此不客气?!
赵陌看着父亲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数年的郁气都消散了许多。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好了,父亲不必再生气了。京城这里人挤人的,日子过得太憋闷。还有北戎人搞出来的这些事……也怪让父亲难堪的。别看如今知情的人好象不多,但宫里的事,哪儿能真正保得住秘密呢?父亲不如到别处散散心去?”
赵硕气闷地说:“我上哪儿散心去?辽地已叫朝廷收了回去,益阳那边离得远,我才不去受气呢!连赵都还赖在京城没走,任什么叫我离开?!”
赵陌微笑:“当然不是去益阳。你去那儿做什么?倒是肃宁离得不远。父亲要不要过去住一阵子?那里好歹也是儿子的封地,只要儿子一句话,就不会有人惹父亲生气。”
赵硕愣了愣,旋即有些动心了:“去肃宁?也好……你把封地一丢就这么久,也不过问封地上的事务,万一遇上个不怀好意的属官,又或是地方官员有心给你使坏,你可怎么办呢?我若过去了,好歹能替你看着些。”
赵陌微笑:“我在肃宁有一处别庄,新修不久,地方也算大,景色优美。父亲住过去,可以安心颐养天年。马姨娘也正好在那里养胎,我会事先为她请好大夫和稳婆,连奶娘也一并解决了,定会让父亲一家住得舒心的。”
赵硕又是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是住在你的郡王府里么?!”y7
第四百三十九章 孽子
赵陌又不傻,怎么可能会让父亲赵硕住进他的郡王府,代他执着藩王大权?肃宁既是他的封地,也是他的根基,是他日后安身立命之所,他疯了才会想要把好好的大权拱手相送。
倘若他的父亲人品过关,又有能力,也就罢了,偏偏是个野心太大,能力却不足的庸才,对他也没几分父子亲情。无论是郡王府的属官还是肃宁当地的县令,都经过他的测试与调|教,人品能力都可信。与其将根基托付靠不住的父亲之手,他还不如继续信任这些外人呢!
赵陌看着父亲,脸上的微笑不变:“父亲要住进我的郡王府么?可是郡王府地方有限,人员众多,哪里及得上别庄风景优美,占地广阔?父亲住到别庄去,不会有人来打扰,自然要自在得多。父亲可以将手下的人尽数带过去,只留几个人在京中看房子就好。这里是御赐的宅子,父亲日后若有需要上京的时候,自然是少不了还要在这里落脚的。”
赵硕虽然容易糊弄,但对于有些事,他还是比较执着的:“我去住什么别庄别院?肃宁本来就够偏僻的了,再往别庄上住,岂不是与乡野之地无异?我若想住到乡下去,在京郊买个庄子就是,往来还方便呢,何必跑肃宁县那么远?我是担心你长年在京城,顾不处封地上的事务,才想着闲来无事,替你打理打理。结果你竟然不肯让我住进王府,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要放逐自己的亲生父亲么?!你的孝道在哪里?!”
说着说着,赵硕心中越发猜疑起来。他想起自己当年也曾将儿子先后放逐到大同和江南,两次儿子都听话地去了,只是后来又自作主张地回了京,没有照着他的安排行事。难不成,赵陌如今是想要报复回来?!
赵陌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父亲何出此言?我只是想到父亲习惯了当家作主,手下又有这许多人,若是住进郡王府,未免有所不便,才想着安排你到别庄去住。我是要接你过去养老的,怎会是放逐呢?”
赵硕语气变差了不少:“住进郡王府怎会有所不便?我倒觉得更方便!我手下是有不少人,但正好可以给你做个帮手。否则你当年身边才有几个人侍候?王府里用的肯定不是什么心腹……”
“父亲!”赵陌打断了他的话,“你若要带着爱妾与手下的人搬进郡王府,倒也无妨。郡王府西路还有几间院子是空的,想必还住得下你们所有人。只是……你手下的人就不必给我做帮手了。我王府里的职司早已有了人,且个个称职能干,没必要换掉,更何况还是借用父亲身边的人手呢?父亲原也离不得他们的侍候。”
赵硕的脸色沉了一沉。若是不能执着大权,他搬进肃宁郡王府做什么?看着儿子执掌大权,呼风唤雨,却跟他毫无关系么?!
赵硕盯着儿子:“别说得那么好听,其实你就是不想让我插手你王府中的事务吧?!我是你老子!你这是什么态度?!好心帮你,你竟然不识好歹?!”
赵陌也沉下了脸:“父亲不必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你的用意,不但你明白,我心里也同样明白。你真的觉得世上就数你最聪明了,旁人都是傻子由得你摆布么?我才是肃宁的王!接父亲去养老是一回事,让父亲去执着封地大权,又是另一回事了!况且你在朝中时,又不曾真个表现出什么才干。让你插手我封地中的事务,我难道生怕自己的封地不够乱么?!”
“住口!”赵硕愤怒地道,“你这个孽子!你竟敢说这等话,就不怕我去告你不孝么?!”
“父亲只管去告好了!”赵陌毫不客气地道,“这种事无论是闹到皇上面前,还是闹到宗人府,也都是父亲没理儿,我有什么好怕的?!我的肃宁郡王头衔,是皇上亲封的。我若做这不孝子,不肯听从父亲的命令,皇上只会对我更加欣赏,太子也只会觉得高兴。但我若要做孝子,真个把封地大权拱手相让,只怕明儿皇上就要厌弃我了,还会骂我失职!你尽管骂我不孝,反正又不能伤我分毫。即使是外人,也不是一定会偏听偏信的。父亲真以为自己在外头的名声很好听么?!可是我,却是京城上下有名的孝顺儿子!你去告我不孝,旁人只会觉得有错的是你!”
赵硕被噎住了,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呛得接连咳了好几声,满面涨红,形容狼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稍平静下来,冷笑着看向儿子:“我若真个搬进了你的郡王府,你不在的时候,你王府中的属官与下人,真个能对我的命令孰视无睹么?难不成你还能公然命令他们对我不加理会?!”
赵陌挑了挑眉:“那又有什么问题?父亲,那是我的封地。你虽是我父亲,却也是个光头宗室。他们不听你的命令,是理所当然的。”
赵硕冷笑,他才不信!再说,他又不是独自一个住进去,还带了手下人呢,他还有侍卫!赵陌不在封地时,那些下人又能奈何得了他么?他不是肃宁郡王,但他是肃宁郡王他爹!就象是宁化王太妃,从前在宁化王府与广昌王府里,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赵陌看着父亲的神色,也大致猜到他在想什么,心里并不在乎。让赵硕搬到别庄去,真的是为了这个父亲好,至少他可以在别庄上自己做主,只要不闹出人命来,赵陌就不会插手别庄的事务。如此大家相安无事,互不干扰。但若是赵硕执意要搬进郡王府,那就对不住了。肃宁郡王府是赵陌的家,除了未来的主母秦含真,谁都不能拥有和赵陌平等的权利。那里的一切都要听从他的号令,赵硕带过来的人,自然也不能例外。到得那时,赵硕手下的人还能保住几个,就要看赵陌的心情了。赵硕就跟被圈养在郡王府中一般,就算想要出门到城里逛逛,那也得看门房是否会开门才行。而郡王府的门房,自然是听郡王爷号令的。
赵陌冲着父亲露出一个微笑,心里盘算着要给父亲一个惊喜。他之所以想要把父亲挪动自己的封地上去,是想要消灾解祸去的,又怎会给父亲机会去惹祸呢?他这也是为了保住父亲的性命,这份孝心,皇上与太子殿下想必都能理解。父亲……也能理解吧?
赵硕目前当然还不能理解,他想的是,自己先到肃宁了再说。赵陌一年到头都不在封地上,只要他不要做得太明显,插手封地事务,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几个王府属官才几品?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虽没有封地,没有爵位,但靠着儿子,未必不能掌权。虽然肃宁县太小了,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当然,这些事不必跟儿子说得太多,万一赵陌心生戒备,事先提防了怎么办?先给他一点笑脸……
赵硕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来:“你这孩子,说的话真难听……父亲只是想帮你的忙,又不是要跟你抢王府,你急得什么?这事儿就不必多提了,我也不过是去你封地上小住些日子,散散心,避避风头而已,住不了多久的。你七月就要成亲,那时我总要回京来主持婚礼不是?否则我连嫡长子成亲都不露面,那就真让人笑话了!”
“父亲放心,不会有人为了这种事笑话我的。”赵陌淡淡地道,“那时候马姨娘也快到分娩的日子了吧?父亲还是守着姨娘更好。京城那边有皇上和太子殿下在呢,太后娘娘也会为我做主,婚礼的事,父亲不必操心。等成完亲,我自会带着你媳妇回封地上来的,到时候再与王妃一道来给父亲请安。”
赵硕又拉长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连婚礼都不叫我参加了么?难道你打算只让小三儿出面?你知道他是什么出身?!”
赵陌扯了扯嘴角:“父亲多虑了,兰姨娘正月里才去世,虽说做妾的比不得嫡妻尊贵,但她好歹是祁哥儿的生母,儿子已经给宗人府那边报了丧,道兰姨娘是病亡,让祁哥儿守上一年孝,也就是了。他出身不好,已经不能改了,但一些规矩礼节,该守的还是要守,总不能让他被人指谪。”
所以,赵祁不会出现在婚礼上。他要守孝,得等到明年正月。小孩子家,又在风口浪尖上,其实多避几年都无妨。
赵硕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不让我出面,又不让小三儿出现,你打算独个儿办婚礼,叫皇上与太子给你做脸?先前你不是还一再说不愿意做嗣子,不想跟他们太亲近么?这会子怎么自打脸了?你还说你是孝子呢!在外头胡乱扬自己的名声,这会子倒不怕被人笑话了?!”
赵陌笑了笑:“父亲多虑了。皇上与太子一向待我很好,我婚事又是皇上御赐的,皇家为我主持婚事也没什么出奇。从前太子有过继之意时,我还要避嫌,如今太子殿下都要选秀生子了,我自然也就没有了顾虑。况且父亲早年曾经为了小王氏夫人而弃我,又为兰姨娘与三弟弃小王氏夫人,再为马姨娘弃兰姨娘与三弟,让人知道你为了马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放弃出席我的婚礼,外人也不会觉得奇怪的。他们要笑话,也不会是笑话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赵硕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指着门口的方向:“滚!给我滚!”
赵陌爽快地起身往外走,却还不忘留下话来:“我过了二月十五就要动身。父亲请吩咐底下人收拾行李。留几个人在京中看房子就好,旁人最好都带齐,用惯的东西也尽量带上吧。我们走水路,码头上有专船等候,多少东西都能拉得走。我要赶回去督促春播之事,父亲可别让我久等啊。这事儿我会向皇上禀明的,父亲不必再往宫里请旨了。”
赵硕眼前顿时一黑。这岂不是……强逼他走么?!
孽子,真真是孽子!y7
第四百四十章 打算
新出炉的孽子赵陌出了父亲的家门,就直接回自个儿家去了。
当然,这只是外人看到的假象,事实上他到家后,没待多久,梳洗过,换了身衣裳,便从后门去了永嘉侯府,寻未婚妻去了。
他今日好好出了一口气,如今心情还有些激荡,正需要找个人好好说一说呢,否则心情如何平复下来?
秦含真也没让他失望,对他的叙述十分捧场,捧哏还捧得他心头畅快,看起来比他还要激动似的。
赵陌的心情平静下来,但也更加愉快了。他拉住了未婚妻的手:“今儿我是前所未有的心情舒畅,从前受的气都一口吐了出去。回头想想,哪怕是为了今天的畅快,从前忍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秦含真不大同意:“话不能这么说,今天你是出了气了,但从前忍受的气愤难过也不是假的。不能因为最终得到了发泄和弥补,就说曾经的伤害不存在了。以后你要是遇到不高兴的事,没必要忍的话,还是别太委屈自己的好。我觉得你现在也没什么需要委屈自己的必要了。”
赵陌笑了:“那倒不是。我如今说话行事还是需要谨慎的。皇上与太子殿下待我好,不代表我就能因此而骄傲自得,失了分寸了。宗室里有那么多的优秀子弟,曾经风光过,即使皇上没想着要过继哪一个为嗣子嗣孙,好歹也对他们有过期许。但凡当中有一两人能保持本心,如今也不至于一个个凋零下去,甚至还做出了令人失望的行为,沦为罪人。我是晚辈,看着那么多长辈曾经的教训,怎能不谨记于心?反正我也没什么大野心,象现在这样过日子也挺好的。手中的权势不必太大,不让人忽略轻视就够了。所以,谨慎一些做人,时刻保持着礼敬与客气,尽量与人和睦相处,不起争端,才是我应该做的事。”当然,真遇到不长眼的人欺到头上,他也不会退让就是了。
秦含真最欣赏的就是赵陌的这份清醒,笑着反拉住他的手:“你想得很周到,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我……”她顿了一顿,“我以后也会这么做的。咱们不去惹事,除非人家主动挑衅,否则尽量与人为善。”
赵陌的笑容更灿烂了。秦含真说的“以后”,不就是指他们成婚之后么?算算时间,他们的婚期越来越近了,如今半年都不到呢!看着好象挺快,但他真的觉得慢死了,恨不得明日就是七月来临!
秦含真被他看得脸热,忙移开视线,企图转移话题:“那个……你父亲真的会乖乖听话吗?虽然你先打击了他的精神,但他好象还不肯死心,在京城出不了头,又想在你的封地上掀风浪。如今你要继续压着他,他要是不服气,不肯走的话,你要怎么办?”
赵陌对此并不担心:“大不了进宫请旨就是了。皇上大约也忍受父亲很久了。我如此有孝心,想要接父亲到封地上养老,皇上怎会不答应?太后与宗室里的长辈们也只会夸奖我。毕竟……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大家都差不多看清楚了。我父亲原本的辽王世子身份,在辽王被贬为益阳郡王的同时,也被抹掉了,但却没有顺势降为益阳郡王长子。他如今就是个光头宗室,还有些隐隐约约的风声传出来,道他与北戎人有纠葛。他继续留在京城,要忍受的风言风语绝不会少,处境只会更加艰难。我把他接走,对他更有好处。何况我先前的孝子名声没少经营,外人只会觉得我好,不会觉得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的。”
说起来,也是赵硕自己行事不当。他昔年风光时,尚有王家替他宣扬名声。但与王家反目后,他又失了势,就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去做了。他明明知道兰雪是北戎人,知道自己和父亲都被卷入了北戎密谍事件中去,还遭了贬斥,哪怕是要装,也该装出个知错能改,有心要戴罪立功的模样出来,才好让皇帝消气的。可他直接躲家里去了,除了让手下的人出去打听些想知道的消息,或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故意传播某种流言,就几乎不跟外界来往。他觉得自己躲起来,就不会有人议论了么?
新年大朝他不出现,各种猜测的流言就够多的了。双腿受伤的弟弟赵在京中,他甚至没有上门去看望一下的意思,叫人如何觉得他与“仁义孝悌”这四个字扯上关系?乃至于他当众驱逐幼子,闲话就更别提了。外头知晓赵祁身世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公众只知道他前些年为了赵祁的生母宠妾灭妻,如今他有了新欢,冷落了旧爱,赵祁的生母病亡,他就直接把孩子赶出门去了。若不是还有个孝悌仁厚的嫡长子收留孩子,大昭朝说不定就要出现宗室子弟沦落街头乞讨的丑闻!
赵硕曾经为了后妻而放逐元配所遗的嫡长子,为了幼子的生母宠妾灭妻,再为新宠驱逐幼子。几年下来,所有行为都是一脉相承,有迹可寻的。外人只会觉得他这个人喜新厌旧,而且冷酷无情,不仁不义,不孝不悌。他什么事都不用去做,就已经有无数人脑补出各种大戏来了。
有些事赵陌也不是没有劝过赵硕,但赵硕哪里听得进去?他叫手下人打听外头消息时,也只会关注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那些关于自己的闲话,是半句都不想听闻的。他大约还以为自己仍旧是前些年那个低调的亲王世子,顶多被人议论一下前妻小王氏娘家的败落,自己本身没什么黑点,只要皇帝改变态度,随时就能再度出山呢。
相比之下,赵陌的名声可比他父亲强多了。治盐的功劳就不必提了,他由一个无依无靠只能寄人篱下的弃子,成为一位治下清明的实权郡王,本身的经历就足够励志。再看他深受皇家宠爱器重,各种过继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但他在人前从来没有忘了礼数分寸,待所有人都是有礼有节,从不见任何劣行,简直就是宗室年轻子弟的楷模。而且他哪怕是面对不慈的父亲,也顶多就是上门少些,该尽的孝道都有。益阳郡王一家从前待他也很不好,两位叔叔都曾有过打他的传闻,但他逢年过节都不忘上门拜见叔父,还与三叔赵研交情很好,曾助赵研谋得爵位,治疗腿伤。这样的年轻人,不说在宗室,就是官宦勋贵世家的子弟中,也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孩子了!若不是早早就有了师门,又有了亲事,还一向不爱交际,如今有心靠上来的人必定海了去了!
名声这么好的儿子,对上名声这么不堪的父亲,一旦有了什么矛盾,外界只会说前者对,后者有错,更何况赵陌的理由本来就很充分,而赵硕的理由却完全站不住脚呢?
秦含真听得略放心了些,笑道:“你父亲大约只是图省心,不想理会外头的事,不想在人前忍气吞声,听不中听的议论,所以不肯与外界接触,却没想到,不做表面功夫的后果,是别人直接看到了他的内里,也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不过,如果你父亲不是犯了这么多的错,如今你也没那么容易辖制住他。”
赵陌微笑:“这一点我也觉得很惊喜。”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讨打呢?难道当中就没有他这个做儿子的故意为之的缘故?
秦含真嗔了赵陌一眼,正色道:“要是真打算把你父亲一家都迁到封地上去,以后你在封地上的人手压力恐怕就更大了。他不会那么容易听话的,他手下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赵陌点头:“放心。等人到了我的地盘上,他的人想做什么,可就由不得自己了。肃宁是我的封地,我在那里是说一不二的。我一声令下,他们想要传什么消息出来,也做不到。不把他们治服贴了,我又如何敢在皇上面前打包票?”说罢,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原本没打算这么强硬的,给他安排个别庄,就是想让他在别庄上自行做主的意思。只要他不闹出人命来,他在别庄里想干什么都无妨。他却非要住进我的郡王府,打的主意当谁瞧不出来呢?既然如此,那就让父亲好好看一看,他儿子如今已经成长成什么样子好了。若他还以为我仍旧是昔年那个必须仰他鼻息的少年,只能乖乖听他号令,不敢反抗分毫,那就想错了!”
秦含真道:“说不定他在你的郡王府里受够了罪,就会主动提出搬到别庄去了呢。别庄里虽然没有他想要的封地大权,但能做一个庄子的主,总比被软禁在郡王府里强。”
赵陌笑笑。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赵硕在别庄里的生活,肯定也不会有一开始就搬进别庄那么自由了。至少,他在人手上肯定要有些折损。赵陌觉得,赵硕手下的一些人,是时候清理清理了。一个宗室闲人,其实根本不需要那样的仆从。
不过这些话,他没必要跟未婚妻多说。他只微笑着转移了话题:“再过两三日就是表妹的生日了。简哥儿哪一天考完来着?他入场那日,我忙着蜀王世子的事儿,也没顾得上送他。等他出场那日,我是一定要去接人的了,否则他回头得跟我急,定要狠狠敲我一顿竹杠的。不知他今科考得如何?祖父门下的几个学生,应该都能考得不错吧?”y7
第四百四十一章 会试
赵陌的生日刚过,今科会试就开始了。秦简、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连带秦锦华的未婚夫婿唐涵,通通都是要下场的举子,都进贡院去了。
算算时间,他们也快要考完了。
为了保证这几位举子能够清清静静地备考,吴少英决定自己婚期的时候,还特地把日子挪到了他们会试结束之后。否则,他还担心这几个师弟与小辈会因为参加他的喜宴,喝多了或者乐疯了,以至于精神不佳,不能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参加考试呢。
不过他大概也是想得太多了,几个要下场的举子,除了秦简年轻,还是头一回,对自己的学问又有些没信心,所以有些忐忑不安以外,其他人全都非常淡定。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半点儿没有紧张过。等到他们出了考场,几位年纪稍长的举子上了马车,倒头就睡。唐涵略显得有些憔悴,却还能彬彬有礼地向众人行礼告辞,方上了自家马车离开。只有秦简顶着一双黑眼圈,面色苍白,虚弱地在书僮的搀扶下,匆匆与驾车的赵陌打了声招呼,便爬进车厢,然后一路闭目养神回了家,根本睡不着,却也没精神与赵陌搭什么话。
秦简这几日可着实遭了大罪。他运气不大好,被安排到了一处不大理想的位置,距离茅房不大远,因此气味不大好闻。他又是自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了这种苦?哪怕考试之前,秦含真曾经出过主意,在秦柏与吴少英的监督下,让他与王复林他们一块儿在家里进行了几次模拟考,就是在园子里搭出几间考棚来,让他们适应适应,也免得因为不习惯考棚里的环境,而导致挥失常。秦简当时觉得自己适应得不错,乡试也一直顺利熬过来了,却万万没想到自家运气会如此糟糕,竟然会在会试时遭受这样的打击。还好他的位置并不是在茅房边上,随身又带有熏香,勉强还能抵挡一二。否则他这几天说不定会因为食不下咽,睡不着觉,直接晕倒在考棚中了,还提什么考试呢?
他回到家里,从头到脚足足洗了三桶热水,才觉得把身上的异味给洗干净了。待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回到前头,享用家人专门为他准备的补身体又好克化的美食时,还在抱怨:“开头那几日,我是勉强支撑的。幸好题目不算太难,有一些三叔祖还让我做过类似的文章,我觉得自己答得还不错。只是后来外头的气味实在难闻,我吃得不好,晚上又不大睡得着觉,只觉得又冷又饿,难受极了,头晕脑涨的,答题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了些什么。我就是牢记着三叔祖教的东西,勉强凑出了一篇文章来,大约还能见人,但说出彩,是不可能的了。”他叹了口气,遗憾不已,“恐怕这一科,我要落第了。”
秦含真今日特地过来看堂哥,闻言便笑着安慰他:“这有什么关系?大堂哥还是头一回下场呢,以你的年纪,就算落第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历代的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在高中之前也不知考过多少回,落过几回榜,大堂哥这样算什么呢?只当是练手,积累一下经验。这科不行,下一科自然就更有把握了。”
许氏也缓缓点头:“三丫头这话说得不错。谁敢说自己初次下场就定能高中呢?峥哥儿的父亲当年,也是落第了两回,方才得中。峥哥儿若不是要守孝,即使参加了这一科春闱,也不敢说定能高中,名次更是不好说。简哥儿你到底年轻,直到这几年才正经跟着你三叔祖读书,从前没遇着好先生,在功课上也不爱用心,能考得举人功名,就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你也不必想得太多,只管回屋去好好歇两日。等榜单出来了,若果真不中,再苦读三年就是了。”
姚氏在旁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早已不悦得很了。她儿子那么出色,年未及冠就已经是举人了,哪里比许峥差?许峥也不过是举人而已!年纪还比秦简大呢!婆婆还说什么秦简从前没遇着好先生,在功课上不用心,秦简从前是在姚家族学里附学的,这话是在映射谁?!姚家族学的先生虽然不能与三叔祖秦柏比,但那也是姚家族中有举人功名的书生!教当时只是童生的秦简,绰绰有余了。婆婆若是不满意,怎么不给秦简正经请个好先生来呢?成天只知道夸奖许峥功课好。许峥那也是拜过名师的!婆婆不给亲孙子请名师来,还抱怨人家先生不好?若没有姚家的先生给秦简打下基础,就算秦简拜了三叔祖秦柏为师,也考不出个举人来呀?!
姚氏觉得婆婆这是在趁机贬低自己的娘家,面上皮笑肉不笑地,也跟着安慰起了儿子:“你祖母说得是,这一科成绩都还没出来呢,你就说什么考中不考中的,万一考中了呢?那岂不是白沮丧了一场?退一万步说,即使真考不中,那又有什么要紧?下一科与峥哥儿一块儿考,还能有个伴儿呢。回头你就好好回想考试时的情形,有什么需要留心的地方,都列出个单子来,等峥哥儿孝满了,过来向你请教时,就告诉他知道。你是下过一回场的人,经验总比峥哥儿丰富些,表兄弟之间也要互相帮助才是。”
许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两分。秦仲海不满地看了妻子一眼,姚氏笑着转开头去,给儿子挟了块肉:“多吃些,再喝一碗鸡汤。这鸡汤我特地让人炖了一早上的,最是补身体的。等吃完了,就回屋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必想。下一回场,就伤了元气,还不知道几时才能补回来呢。”
秦简那般聪明,又怎会听不出祖母与母亲对话间的暗潮汹涌?但这时候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得笑着装傻,埋头吃饭,偶尔偷偷跟弟妹们交换个眼色。
秦锦华也听出来了,努力地拉着秦含真说话,想要活跃一下气氛:“王举人他们不知道考得如何了?身体都还好吧?”
秦含真笑眯眯地说:“挺好的。我刚才过来之前,看到他们睡得迷迷糊糊地从马车上下来,各自回了房,简单梳洗了一下,吃了我祖母让人送去的汤面,便又倒头大睡了。我祖父说,不要打搅他们,等晚饭时再叫他们起来吃就是了。王家那边来人看了,说是王师叔在咱们家里住着,他们老爷安心得很,回头就把王师叔剩下的行李也送过来呢。”
这老爷指的是王复中。这位主儿最擅长的就是独善其身,怕是早就收拾包袱,借口在宫中值守,离开自家了。这几日京里有些风声,有说朝廷要整顿军队了,又有说辽东那边可能要换一批官员,还有人提到户部似乎打算要查账,亦有传闻说东宫要选秀了,到处都有人在打听消息。王复中这位御前得用的侍中大人,自然也少不了人找上门来。他不能泄露禁中的机密,除了回避,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是苦了刚刚参加完春闱的弟弟与妹夫、师弟,不能再住在王家了,只能搬到永嘉侯府去。
但王复中的遭遇,似乎还有人羡慕。姚氏便忍不住向秦含真打听:“外头小道消息到处乱飞,也不知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王侍中如此郑重,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辽东那边不要紧吧?可会牵连到肃宁郡王身上?”
秦含真微笑着回答:“不会的,二伯娘放心。”
可姚氏不太放心,近年她可没少放任儿子与赵陌交好,万一赵陌有了麻烦,牵连到她儿子身上,那她就哭都来不及了。
她想要再问得清楚些,秦简却打断了她的话:“母亲就别操心了,方才广路还亲自驾车到贡院门前接我回来呢,将我放在门口,方才继续送王举人他们回西府。若是他真有麻烦,哪儿有这个闲心?”
他转向秦含真:“听说等三妹妹生日过后,他就要回封地去了?”
秦含真笑着点头:“是呀,春播到了,他每年都要在封地上紧盯这件事儿的,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秦简点头:“这是应该的。他庄子上还在继续治盐吧?这事儿做得好了,是功在千秋的事儿。只要他今后不犯大罪过,这辈子都不必愁了。”
秦含真抿嘴微笑:“承大堂哥吉言了。对了,他还让我告诉你,后日他要在千味居做东,请你和唐少爷等人吃席呢,说是为了先前没能送你们进场的事儿赔罪。”
秦简笑道:“这么郑重?其实我原本没放在心上,不过难得有敲他竹杠的机会,我又怎能错过?”
姚氏很想说,叫儿子先观望几日,看外头风声如何,再去赴赵陌的宴不迟。好好的,赵陌回封地去做什么?真的不是因为惹恼了皇帝么?他都在京城待一年了,春播小事,交给地方官就可以,哪里用得着他亲自跑一趟?不过这话当着秦含真的面说,有些忌讳,秦含真到底还是赵陌的未婚妻呢。姚氏打算过后私下再提醒儿子一声,便闭上了嘴。
秦简还不知道自家母亲在想什么念头呢,关心地问起了吴少英的婚礼:“都筹备得差不多了吧?再过几日就是婚礼了,可马虎不得。若是有什么缺的,只管跟我们家说。”
秦含真笑着道:“大堂哥放心,我祖父祖母都看着呢,我爹见天儿往表舅的宅子里跑,对婚礼的事儿上心得很,再有赵表哥做后盾,还能缺了什么东西?你只管到时候过去吃喜酒就是了。”
秦锦华歪头笑着看她:“在吃喜酒之前,我们还得先吃三妹妹的生日酒呢。”...
第四百四十二章 笄礼
会试结束了,成绩暂时还出不来。但秦简等人也就是能轻松地歇两日,因为秦含真的生日马上就到了。
秦含真出生于二月十二,正值百花生日,本来就是女孩儿们聚在一处说笑玩耍的时节。今年秦含真及笄,要办笄礼,与往年的生日又有所不同,请的客人自然更多。虽然永嘉侯府上下都无意张扬,但秦含真的这个生日意义不一般,半年后她又要出嫁了,因此这场及笄礼即使无意大办,亲友总是要请上一圈的。秦家两房的姻亲故旧不少,再加上秦含真与赵陌定亲,又请了休宁王妃为正宾,宗室里与赵陌走得近的人家也要请上几户,这个生日便做得颇为热闹了。
这一天,永嘉侯府来了许多宾客,前院后院,连带花园,都是张灯结彩,喜庆处处。赵陌特地从正门那边进来,送上了一份丰厚的生辰礼不说,私底下还另有体己给未婚妻,是不经外人眼的。
不过这些礼物,秦含真暂时还不能过目。她是今日的主角,得先加笄再说。
仪式就在前院正堂进行。休宁王妃面带慈和的微笑,充当了今日的正宾。秦含真特地邀请了寿山伯府的千金余心兰来给自己做赞者其实若不是考虑到蔡元贞的身份太高,她父亲又是自家父亲秦平的顶头上司,秦含真都想请蔡元贞来充当这个职司了,如今却只好请蔡大小姐做了宾客。此外还有一位有司,秦含真没请秦锦华,还是请秦锦春充任。
秦锦华已是定了亲的人。她母亲姚氏心里对唐家这门亲事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承认下来,再无反悔的余地。既然是婚事已定的人,是否能借着秦含真的及笄礼出头露脸,也就不重要了,更别说秦含真今日请的多是亲友,那些少有往来的达官贵人,一个都没出现。姚氏觉得秦锦华已经没必要在这样的场合里表现自己了,就任由秦含真将机会给了秦锦春。秦锦春也十四岁了,只比秦含真小半岁而已,亲事还未定呢。姚氏也正盼着她能攀上一门好亲事,给秦家三个房头都带来一点儿好处。
宾客齐聚前院正堂,秦柏与牛氏都是长辈,便端坐在上微笑观礼。秦平这位父亲已经缺席了女儿的成长许多年,却终于在女儿十五岁生日这一天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负责迎接众位宾客,主持仪式。由于秦含真年幼丧母,秦平又没有续弦,女主人的工作就由婶娘小冯氏代劳了。至于秦安?他还在军营里呢。马将军年后又开始新一波的练兵,他职责在身,当然不可能为了侄女儿的生日特地请假回城。
蔡元贞与秦锦华虽然并没有在秦含真今日的及笄礼上担任职司,却也尽了自己身为姐妹、闺蜜的心意。她们笑嘻嘻地将奏乐的差事给揽了下来,秦简也笑呵呵地表示愿意表现一下自己的本事,帮忙敲个鼓什么的,唐素、张姝都觉得有趣,也玩儿似的凑上一份。虽然事先没怎么合作过,但好歹都是家教严谨的大家之后,稍加磨合,也象模象样地奏出了一首曲子来,没有在宾客们面前丢脸。不过今日的宾客基本都是亲友或熟人,看到小辈们玩笑,也没几个真笑话他们就是了,只觉得有趣。
裴茵看着这副和乐融融的场面,觉得十分刺眼。但她又能说什么呢?今日的来宾多有达官贵人在,她跟他们可不是亲友,还需得老实表现自己的优雅贤淑呢。哪怕蔡世子已经成了亲,裴茵也不想在蔡家人面前出丑,而她终究还是要再找一个高门大户嫁过去的,并且尽量为自己的哥哥也物色一个出身不错的闺秀为妻,现在可不是她任性的时候。
这外来的裴茵老实了,秦家本家二房的秦锦仪却没那么好的耐性。她眼睁睁看着休宁王妃为秦含真簪发,周围围观的众人都面带笑容,满口赞叹,就连只是负责捧托盘的有司秦锦春,也有许多人夸奖模样生得娇憨,举止落落大方,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扭头就往外走。走了好几步,才想起自己的腿脚不好。她之所以赶在所有宾客到来前,就早早抵达,不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的残疾么?谁知方才一时冲动,竟忘了这一茬,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发现了?
可当秦锦仪转头望去时,却发现没有一个人看自己,似乎根本就没人在意她这位秦家大小姐。即使她今日穿着一身红衣绿裙,满头珠翠,连妆容也化得分外精致,七分的姿色都添到了十分,但只要秦含真一出现,所有的目光都会被吸引过去,就连一个秦锦春,都能将她压制得黯淡无光。
秦锦仪的眼圈瞬间便红了,忿忿地扭过头,一瘸一拐地大步往外走。
然后就撞上了一个人。
那是个相貌清秀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锦袍,斯斯文文,和和气气,正从台阶下走上来,似乎正打算不引人注目地加入到正堂周围的人群里去,没想到会撞上一个穿着华贵的年轻姑娘出来,顿时吓了一大跳,随即便涨红了脸,退后两步,深吸一口气,方才低头行了一礼:“失礼了。姑娘没事吧?”
秦锦仪也红了脸。她本来还想就这样走人的,但当她发现这个年青男子长相俊秀,穿戴也不凡之后,便立刻改变了想法。她知道,今日来的宾客虽然多是秦家亲友,但秦家亲友大多数都不是一般门第,更别说还有宗室在。这青年男子瞧着眼生,穿戴仪容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不定是哪家的王孙公子呢。于是她温温柔柔地回了一礼,轻声细语:“我没事,方才是我鲁莽了,公子没伤着吧?”
青年男子温柔一笑:“没有,怎么会呢?”又问,“姑娘不在堂内观礼么?”
秦锦仪顿了一顿,微笑着说:“方才正瞧着呢,丫环过来传话,说一位长辈要立唤我过去说话,我这才急急离开,不想竟失礼了,还望公子勿要见怪。”
青年男子微笑:“姑娘客气了。”说罢便侧身让出了道路,“姑娘既然有急事,我就不耽搁姑娘了。”
秦锦仪其实很想跟对方多说两句话,好歹要弄清楚对方是哪家的子弟,可她既然拿长辈急召来做离场的借口,当然不能拆自己的抬,也不能让人知道,她与永嘉侯府的堂妹不和。于是,她按捺下了心中的不舍,用最优雅的姿态行了一礼,然后便迈开了一步。
她的脸色变了。她想起来,自己的腿脚是有问题的!若就这么当着这位年轻公子的面走出去,他岂不是就知道她是个残疾了?!
秦锦仪当机立断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聪明果断过在那一步迈到地面上的时候,便控制着脚踝,猛然往旁边歪了一下,装作拐了脚的样子,但脚踝上传来的钻心疼痛,却是真真切切的。她立刻就摔倒了。
那年轻公子吃了一惊,有心上前扶一把,但又碍着男女有别,不好真个上手,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又想起了这位拐了脚的姑娘似乎是秦家的女儿,忙问:“姑娘的丫环在哪里?我去叫她来搀扶姑娘吧?”
秦锦仪只是要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残疾,如今真个脚疼了,当然不会拒绝:“多谢公子了,你往正堂里去,随便叫一个丫头来都行。我是秦家的女儿,这永嘉侯府原也不是外人。”
永嘉侯府有两位姑娘,一位就是今日的正主儿,正在堂内接受笄礼,一位年纪尚幼,眼前这位姑娘必定是秦家长房或二房的女儿。年轻公子立刻就推断出了她的身份,应声而去,很快就叫了一个丫头过来。
秦锦仪认得这丫头是秦含真身边的人,好象叫莲实,知道她是个老实的,便唤她一声:“我方才下台阶时,不慎拐了脚,你扶我到你们姑娘院里去歇一歇。”这是要显摆自己与秦含真的关系亲密,好借一借未来肃宁王妃的势。
但莲实虽然老实,却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二房的大姑娘与自家姑娘一向有隙,而且脾气还不好呢?她上前扶住了秦锦仪,道:“我们姑娘的院子离这里远着呢,大姑娘的脚上有伤,只怕走不了这么长的路,还是到正院里坐一坐吧?我马上就叫人去请嬷嬷来给大姑娘看伤。”
莲实一下就点出了秦锦仪的身份。后者也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太好,顿时一凛,迅速偷看了那年轻公子一眼,见对方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心下暗恨,却又听见正堂那边传来人声,琴声也停了下来,似乎是及笄礼结束了。她知道自己没什么时间了,只能暗暗扼腕,扶着莲实的手,胡乱应了一声,便低声向年轻公子道了别,然后在莲实的搀扶下,离开了。
年轻公子看着秦锦仪远去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但他没有发多久的呆,便忙忙转身进了正堂。他原本不想在堂中观礼,想去寻肃宁郡王说说话的,却找不到肃宁郡王在何处,又不好在永嘉侯府里乱走,只得老实回转,没想到已经将及笄礼错过了,但愿妹妹一会儿不要生气才好。母亲属意为自己找的未婚妻人选,今日也出现在及笄礼上了,他还想亲眼看一看呢。
正堂中,秦含真已经重新穿戴一新,跟随在父亲与婶娘身后,与众位宾客正式见礼寒暄了。姑娘们各自凑成圈子说笑,男宾们本来就靠在外围,如今也纷纷往外走着。年轻公子迅速找到自家妹妹所在,低头走了过去:“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去与别家闺秀玩笑?”
裴茵叹息道:“她们都不高兴看见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她看向哥哥,“怎么这半天才过来?哥哥方才上哪儿去了?”y7
第四百四十三章 实惠
裴程小心地看了周围一圈,确认没什么人会听到他的话,方才小声回答:“我去寻肃宁郡王了。父亲不是让我想法子与他搭话么?可惜没找到人。”
真是奇怪了,今日是肃宁郡王未婚妻的生日,由于今日来宾中的男子,不是亲友家的长辈,就是亲戚或熟人家的年轻人,秦家并未禁止男宾在正堂出入,只是将男宾女宾稍稍分隔开来罢了。肃宁郡王是在未来岳家长大的,平日也时常上门,殷勤得很,怎么这会子反倒不在现场观礼了呢?
裴茵不以为然地道:“父亲这出的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肃宁郡王从前是圣眷很隆,但如今宫里不是有消息传出来,说东宫要选秀么?东宫若进了新人,有了真正的小皇孙,肃宁郡王就不可能过继了,日后充其量也就是个藩王,早晚要回封地去的。父亲让哥哥与他结交,对哥哥又能有什么好处?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与蔡世子说说话,兴许他看哥哥顺眼了,会为你引介云阳侯呢?”
裴程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我要认识云阳侯做什么?我自小读书,又不打算做武官。”
裴茵抿了抿唇:“蔡家人也从小读书,城卫那边也不是只有武官呀。哥哥也是学过骑射的,只要能得个好差事,是文官还是武官,又有什么要紧?”
裴程知道妹妹性子执拗,也不跟她争辩下去,便转移了话题:“哪一位是秦家四姑娘?妹妹悄悄儿给我指一指吧?”
裴茵又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回答:“就是那边花几旁边,穿水红色锦袄、宝蓝百褶裙的那一个,还戴着百宝璎珞。”她看得有些眼热。那样的璎珞,她堂堂国公府千金都从来没拥有过,秦锦春不过是个六品闲官家的女儿,只因姓秦,能出入东宫,给敏顺郡主做玩伴,竟然就得了如此贵重的赏赐!凭什么?!
裴程没有发现妹妹的悲愤,他偷偷看了秦锦春两眼,见她生得眉眼俏丽,表情也活泼生动,与自家母亲、妹妹相比,有一种她们没有的活力。他立刻就对这个姑娘生出了好感来,脸微微红了红。
秦锦春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过来。裴程慌忙低下头去,避开了她的视线,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羞涩:“原来秦四姑娘生得这般模样……母亲果然不曾骗我。”如果他能娶秦四姑娘为妻,似乎……也是件值得人期待的事儿?
裴茵看着哥哥的反应,却露出几分愕然来。她迅速看了秦锦春的方向一眼,又看了看别人,就扯了裴程的袖子一下,示意他随自己出门。兄妹俩离开人群,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离其他人都有一段距离,背后就是墙了。
这时候裴茵才郑重问兄长:“哥哥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母亲说过,承恩侯府的二奶奶有意给你和秦四姑娘说亲,但这事儿还没跟家里商量呢!哥哥是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孙,哪里就怕娶不到媳妇了?何必将就一个六品闲官的女儿?还不是嫡长女!哥哥别听母亲说秦四姑娘姓秦,就觉得这是门好亲事,连秦四姑娘的父亲是什么人,都顾不得了。秦家二房与长房、三房不同,一向与其他两个房头有怨无情。哥哥若实在想要与秦家联姻,秦二姑娘已经定亲,秦三……”裴茵顿了一顿,“也定亲了,但底下还有个秦五呢。她也是秦家长房嫡女,虽然身份也不高,但好歹父亲是官身,仍在任上,比秦四的父亲冠带闲住在家要体面得多了!秦五年纪虽小,但过两年也能议亲了。哥哥大不了再等两年!”
裴程无奈地看着妹妹:“你知道的,我没有时间再等两年了。”
裴茵的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裴国公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又中风多年,很难说什么时候就撑不下去。刚刚过去的这个新年里,裴家人都过得不是很愉快,因为裴国公的病情有些反复。太医提醒他们,老国公恐怕撑不了几年了。虽然那是早就预料到的事,但一听说祖父真的可能撑不下去了,裴家一众儿孙们还是有些慌乱了。没有裴国公的支撑,国公府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后继无人,子孙里没有能继承老国公衣钵的人就不说了,孙儿孙女们的亲事就先成了麻烦,身价一落千丈。如果真要在低品阶的官员里头给孙辈挑婚事,长辈们心里如何舍得?裴大奶奶都替儿子女儿委屈!
小的侄儿侄女们,裴大奶奶顾不上。她倾向于在公公仍旧活着的时候,赶紧把一双儿女的婚事给解决了,既可以借公公的爵位抬高孩子的身价,也免得让他们因为守孝而误了终身。
在这个前提下,裴茵错过蔡世子这门最合心意的姻缘之后,即使心里再不乐意,也要硬着头皮出门交际,好为自己谋一门体面的婚事。而裴程身为嫡长子,就更不可能拖着自己的婚事,再等上两三年,就只为了与秦家联姻了。
裴程心里清楚,裴茵对秦家有怨言,说的话可能偏颇了。事实上,裴大奶奶事先也不是没想过秦锦春父亲的官职身份太低,但秦家二姑娘、三姑娘都定了亲,年纪合适的就只剩下一个秦四姑娘了,她又与秦二姑娘、秦三姑娘交好,还是东宫敏顺郡主的闺蜜,即使本身条件差一些,只看在她的人脉关系上,这门亲事就做得。
裴大奶奶算盘打得响着呢,裴程要是能与秦锦春成亲,便与肃宁郡王成了连襟,另一位连襟唐涵背后是当朝大理寺卿,还有一位表大姨子的夫婿乃是云阳侯府的蔡世子,再加上秦家长房与三房的姻亲,个个得力,裴程占了多大的好处呀!秦锦春既然能常出入东宫,想必也能把裴程带到太子妃面前请个安。只要在东宫留了名,裴程守完孝回来,还怕没有好前程么?上哪儿找一个能带来同等好处的适龄姑娘去?而且那姑娘还得跟裴程门当户对之余,又能看得上他,那实在是难上加难!
裴大奶奶清楚裴家目前是什么处境,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败落只是时间问题。别看国公府门第高,实际上这个爵位是没办法让子孙降等继承的。裴国公一死,国公府就不再是国公府了。裴程本身又不算出众,更无功名在身,高门大户家的嫡出千金是看不上他的。而庶出的,则轮到裴家看不上了。裴程再怎么平庸,也是裴国公的嫡长孙,即使没法娶个世家高门的千金为妻,好歹也得是体面的官宦人家出身吧?不可能将就得过了。
秦家二房就挺好,说起来也是皇后的娘家亲眷,秦伯复也是六品的官身。而且由于条件差,秦家二房根本没有底气去挑剔裴国公府。秦锦春本身又是个优秀的姑娘,带着别家姑娘所没有的人脉资源。娶这样的儿媳妇,胜在能得个实惠呀!
裴大爷与裴大奶奶夫妻俩商量了许久,才决定要为嫡长子应下这门亲事。无论姚氏提出做媒,到底是好意还是别有居心,他们都认了。至少秦锦春这个妻子人选,对于裴程来说,还是过得去的。不选秦锦春,另寻三品、四品官儿家的女孩儿,听起来是体面了,但谁又能保证她身后会拥有比秦锦春更多的人脉关系呢?
裴程清楚父母的顾虑,自不会轻易被妹妹的话所动摇。他还郑重地对裴茵说:“不要再耍小性子,母亲总不会害了我们的。父亲与母亲再三商量过,方才为我挑选了这门亲事,我只需要听从他们号令就可以了。”他还提醒妹妹,“你在我面前还罢了,到了父亲和母亲面前,可千万别说这些不中听的话。父亲与母亲正恼你呢,到时候只会更加生气。”
裴茵委屈地红了眼圈,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泪意,不情不愿地道:“知道了。我才没那么傻呢!”她看了秦锦春一眼,心里又忍不住嫌弃上了。
裴程见状有些不放心:“你不会到秦家几位姑娘面前乱说话吧?好妹妹,千万别添乱!虽说承恩侯府的二奶奶有意做媒,但婚事一日未定下,我们便一日不可轻忽。你可别在这时候得罪人。尽管秦家二房失了势,但他们到底也是秦家人。我想要求亲成功,还得为自己多说几句好话才行。母亲已经说了,会想法子请祖父他老人家为我求一个恩典,让我不至于顶着白身娶妻。但即使如此,秦家的女孩儿也不愁嫁,我这门亲事还不算十拿九稳呢!”
裴茵听得更不耐烦了,跺脚道:“哥哥的婚事与我有何相干?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哥哥怎能疑我?!”她扭头就走了。
裴程本想叫住妹妹,但瞧了瞧周围,还是没开那个口,只低头默默离开。这是在别人家里,他还是小心些吧,大不了回家后,再慢慢劝妹妹就是了。反正他对母亲为自己物色的妻子人选相当满意,等回去了,他会请母亲给官媒下帖子的。
裴家兄妹俩分别朝着两个方向离开了。不一会儿,一个青翠的身影从不远处的门后绕了进来,走到墙根底下,就站在裴家兄妹方才说话的地方,分别朝裴茵与裴程的背影看了一眼。
她很快又转身走进了正堂,正好遇见秦锦春往外走,笑着叫住她:“青梅,我正要找你呢,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青梅小声走到秦锦春面前:“姑娘,我方才见过三姑娘身边的莲实,她跟我说了一件事,我还听到裴家姑娘和小爷私下说话……”y7
第四百四十四章 打趣
等到秦锦春来到花园里摆的女眷席上时,已经快到开席时间了。
一直忙着接待客人、与客人们谈话说笑的秦含真与秦锦华立刻就迎了上来。
秦含真嗔道:“四妹妹可算来了。我方才瞧见你就跟在我后面的,还以为你早到园子里了,没想到这会子才来。你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秦锦华也在抱怨:“瞧你耽搁的这半日,卢表姐都等急了!还好五妹妹一直缠着她说话,她还有借口不往她婆婆那边去,不然我们都不知要如何跟云阳侯夫人说!”
秦锦春的脸立刻就红了,小声辩解一句:“我……我遇到个熟人,随便聊了两句。”然后迅速转移话题,“我大姐过来了么?”
秦含真扫视四周一圈:“还没呢。莲实方才报上来,说大姐姐在前院不慎拐了脚,要到我院子里去休息。莲实机灵,推说我的院子离得远,把人扶到正院厢房里去了,有三四个婆子小丫头盯着她呢。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伤了脚,还是装的,反正她不过来,我也没有硬逼着她来的道理。一会儿叫人去看看她,若她当真不来,送一份酒菜过去给她享用就是了。”
秦锦春略安心了些:“大姐不来也好。园子里地方大,又不象前头院子的屋子那么规规整整的。万一她又惹出点什么事儿来,我们可防不住。就算今儿来的都是亲友,也不好让她太丢脸的。”
秦含真深有同感。其实她今日就不想请秦锦仪来,连帖子都没下。不过考虑到如今二房的秦伯复对长房、三房态度殷勤了许多,又有秦锦春在,便给二房下了帖子,然后私下给秦锦春捎了话,让她暗示家人,别把秦锦仪带上。谁知道二房是怎么商量的呢?薛氏没来还好,却把小薛氏也留下了,反而让秦锦仪跟着秦锦春同来。前头男宾席上,还有秦伯复带着儿子秦逊呢。这对父子看来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与达官贵人接触的机会了,只是把秦锦仪捎上,实在令人烦心。
今日来的客人里,还有不少贵公子呢,如今分了男女席还好,方才没分的时候,秦含真真担心秦锦仪会闹出点事儿来。与其提心吊胆,真不如让秦锦仪借着脚伤的机会,就自个儿待着吃饭算了。
秦锦华小声对两位堂姐妹说:“我方才听我母亲跟五婶商量呢,说是要打发身边的丫头去侍候大姐姐,顺带将大姐姐的丫头也带过去,其实就是盯着她们主仆,怕她们生事。”
秦锦仪未必不知道长房与三房如今都在防备她,只是她完全忽视,继续大摇大摆地上门,这脸皮也是够厚的了。恐怕在她谋得一门满意的好亲事之前,她还会继续厚脸皮下去吧?
秦含真也清楚薛氏和秦锦仪图的是什么,并不理会,只道:“四妹妹赶紧去见卢表姐吧。再不去给蔡夫人请安,一会儿就开席了。当着众人的面,那样更明显,就怕别人会取笑你呢。”
秦锦春脸色微红,有些胆怯:“那样好么?我……我家里是这样的境况……”
秦锦华笑着挽住了她的手臂:“有卢表姐在呢,你怕什么?卢表姐跟你是亲姑舅姐妹,她没有亲妹妹,你就跟她亲妹妹是一样的。她要带妹妹去拜见她婆婆,不过是寻常礼数,又有什么好怕的?你家里的情形,蔡家清楚得很,当初没有嫌弃卢表姐,又怎会嫌弃你呢?”
秦含真也微笑着点头:“不用害怕,你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对于云阳侯府而言,你家里的事根本算不上什么麻烦,你只要表现好自己就可以了。”
秦锦春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红着脸随秦锦华去见卢悦娘了。秦含真笑着跟在后头。
秦锦容缠着卢悦娘说了半天的话,总算心满意足了,还在歪缠着表姐,讨论三月三的时候,能不能一块儿出城踏青呢。卢悦娘如今是做人媳妇的,哪儿有这么自由?更别说她如今的身体……卢悦娘微笑着安抚表妹,试图婉拒,只是有些费力气,因此瞧见秦含真姐妹几个过去,简直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欢迎之至。表姐妹们说了几句话,她就带着秦锦春往婆婆云阳侯夫人那边去了。
秦锦容有些不满:“我知道,你们是想给四姐姐做媒呢!你们就不能让四姐姐自个儿过去么?为什么非要烦我卢表姐?!”
秦锦华嗔了堂妹一眼:“休要胡说!千万别在别人面前提起。这是两家早就商量好了的,但眼下不是说出去的时候!”
秦含真也瞟着秦锦容:“你知道什么?这门亲事要是说得好了,卢表姐在婆家也能得脸,日后也有了臂膀。若是出了岔子,还是因五妹妹而起的,你觉得卢表姐会被婆家怎么说?到时候她会不会怨你给她惹麻烦?”
秦锦容面色一变,冷声道:“我才不会给卢表姐惹麻烦呢!少把我当成是不懂事的孩子!”说罢转身就走了,不过也知道了事情的轻重,不会将事情随便往外说。
秦锦华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五妹妹这脾气,真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小时候她这样,还有人说她率真,如今越长越大了,旁人就会觉得她性情不好了。三婶说她她不听,越发不愿意管教她,三叔也拿她没办法。再这样下去,名声都坏了,要如何说亲?”
秦含真笑道:“二姐姐如今竟然担心起五妹妹的亲事来了,是不是太早了些?她今年不过是十一岁而已,还是个孩子呢。”
秦锦华摇摇头,没有说话。十一岁不能算是孩子了。她十一岁的时候,母亲姚氏就已经开始为她相看人家。她前些天还听到祖母许氏在跟三婶闵氏说话,责怪闵氏不该放任秦锦容耍小性子,不严加管教,怕秦锦容日后难说亲。三婶闵氏当时说,秦锦容若是实在嫁不出去,她娘家闵家有的是侄儿可以挑。当时许氏的脸色就十分难看。秦锦华当时在门外瞧见,都不敢进屋了。
可见家里的长辈已经开始考虑秦锦容的婚事,实在不能算早了。但这样的话,她又不好跟三妹妹说。秦含真与她亲近不假,但这毕竟是长房的事呢。
秦锦华只能对秦含真道:“你去招呼客人吧。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不必操心这些琐事儿。我去祖母那儿看看,她老人家今日心情不大好,我去宽慰两句。”
秦含真应了一声,又笑笑说:“大伯祖母今儿一早过来,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看,可别是身体有不适吧?我祖母问她是不是病了,她又说没有。难不成是因为许家人今日未能出现,所以才郁闷的?”
秦锦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拧了她的脸颊一记:“少说两句吧!”家里人心里有数就是了,何必要把话说出来?!
秦含真笑着躲过去了。
这还是秦锦华先前私下透露过来的小道消息,道是听闻她在选择自己及笄礼上的赞者与有司时,因为挑中了四堂妹秦锦春,又请来了外援余心兰,许氏曾经跟长子秦仲海提过一嘴,说要是能把许家两姐妹请过来就好了,自家表姐妹,也不是外人,总比特地去请寿山伯府的千金要强。秦仲海却是个有见识的,知道余心兰的份量绝非许家姐妹可比,况且三房也不是无缘无故挑的人。他不好多说母亲什么,只道:“许家还有孝呢。”就把许氏给堵了回去。只是今日许氏过来观礼,瞧见现场的热闹,再看见秦锦春受人夸奖的模样,连云阳侯夫人都说她好,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看。
许氏先前推说请许家姐妹来,不必请外人,其实多半只是借口。余心兰的位置是无人可动摇的,但秦锦春却未必。她真正想要让许家姐妹取代的,其实是秦锦春的有司之位吧?秦含真及笄礼一过,两家侯府要再有如此热闹体面的及笄礼,就得等到秦锦容十五岁的时候了。许家姐妹哪里能等到那时才出头露脸?终究是错过了一个在贵妇人们面前表现自己的好机会,日后还不知要如何才能争取一门好亲事。许氏为此而心情不快,也是可以理解的。
反正她一直就是这么个画风。
秦含真与秦锦华道了别,转身去招呼蔡元贞与余心兰、唐素、张姝等人去了。今日这几位闺中朋友着实帮了不少忙。
唐素与张姝手拉手不知上哪儿玩耍去了,桌边只坐着蔡元贞与余心兰,两人正在说话。瞧见秦含真过来,蔡元贞便先打趣道:“可算空闲下来了?终于想起了我们,不容易。不过看在你们姐妹是在为我十七哥的终身大事忙活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一回好了。”
秦含真笑着上前赔礼:“对不住对不住,今日怠慢了。二位贵客只管吃好喝好,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贵客海涵。”
这话说得好象是开酒楼的老板似的,蔡元贞与余心兰都笑了。余心兰道:“你把前明文衡山的《林榭煎茶图》手卷借我欣赏一个月,我就原谅你。”
那是自家祖父的收藏。这是趁火打劫呀。秦含真便先笑出了声:“也不是不行,明儿我让我大堂哥给你送过去,如何?”
余心兰微微红了脸,端坐着道:“不如何。你愿意借我就好,谁送不是送呢?”
蔡元贞挑眉看着她俩:“一幅画儿,送来送去这么麻烦做什么?趁早儿成了一家人,岂不是更省事?”
第四百四十五章 熟稔
秦含真立刻就笑出了声。
余心兰啐了蔡元贞一口,道:“什么一家人不一家人的?亏你还是世家高门里知书达礼的女孩儿,满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蔡元贞笑道:“我说的真是乱七八糟的话么?你若是听不懂,那又怎会害臊?别哄我,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你若有胆量说这是绝对没有的事儿,没可能会发生,那我就闭嘴。”
余心兰涨红了脸。她当然没办法说这句话。她的自尊和教养让她做不出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事儿来。
秦含真看得好笑,忙打圆场:“好啦,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咱们就别在这里说了,当心叫旁人听了去。反正这事儿就算是成了,余姐姐和我也不能算是一家人呀。”长房与三房是早已分了家的。
余心兰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吃茶,沉默不语。
蔡元贞只剩下笑了:“这话倒说得不错。如此说来,方才是我说错了?”
余心兰小声道:“本来就是你说错了,快闭嘴吧!”
蔡元贞与秦含真对视一眼,俏皮地挑了挑眉,默契地微笑不语。
裴茵这时候往她们这边走过来了,本来还是满面笑容的,但看见秦含真后,脸色就立刻变了一变。她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便转道去与别家女眷说话了。
秦含真与蔡元贞、余心兰三人看得分明,都没有跟她打招呼。余心兰淡淡地扫她一眼,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秦含真小声抱怨说:“我其实没有给她下帖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她哥哥会过来……”她有点疑心是姚氏邀请的人。由于今日她请了闵家与姚家的女孩子,所以分了一部分请帖给姚氏,请姚氏代为转交,估计裴家兄妹就是钻这个空子进来的。秦含真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她与裴茵不和,这件事姚氏分明是知情的,怎么就非得请对方呢?就算姚氏想要婉拒裴家的求亲,也犯不着把人弄到她面前来碍眼吧?
蔡元贞的表情也有些冷淡:“秦二妹妹是个和气人,与裴姑娘相交多年,估计也推不却情面。”
秦含真察觉到她对裴茵的态度似乎比先前冷谈了不少,有些好奇:“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她得罪了你?年前你对她好象还挺和气的。”
蔡元贞扯了扯嘴角:“就是过年的时候,她得罪了我,不过她自个儿大约没觉得那是得罪吧?每每见了我,还要亲切地笑着迎上来搭话呢,闹得我想跟她翻脸,都没法张嘴。”
居然能到蔡元贞要跟裴茵“翻脸”的地步?后者到底做了什么事?!
秦含真便问了,蔡元贞也就照实说了。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况且她心里还有些不顺,告诉秦家人,也是一种坦率。
裴茵一直有意嫁入云阳侯府,这事儿不但裴家人知道,蔡元贞自个儿其实也心里有数。不过蔡世子已经娶了卢悦娘,裴茵的打算自然就落了空。不过她似乎在短暂的消沉过后,又再次打起精神来,继续刻意与蔡元贞交好,时不时就上云阳侯府讨蔡夫人欢心,蔡元贞也不清楚她的用意了,只依照礼数相待就是,不过却远不如从前亲近现在有了嫂子,她当然要顾忌嫂子的感受啦。
也不知是不是裴茵在云阳侯府表现得太殷勤了,又把自己包装得太过贤惠讨喜,蔡三太太觉得她好,便主动跟裴大奶奶提了一桩婚事想要为蔡十七说裴茵为妻。
其实蔡十七的婚事,云阳侯夫人那边已经有了想法,只是还未定下,也不好通告全族罢了。蔡三太太忽然提出裴茵这个人选,也是觉得姑娘本身“优秀”,并没有看重裴家国公府名头的意思。她反而觉得,蔡十七若能与裴茵成亲,对裴家而言,是一桩十分理想的亲事呢。蔡十七乃是他们蔡家有心培养的人才,未来前程不可限量,若不是真正的好姑娘,她可舍不得委屈了侄儿。
然而蔡三太太这么想,不代表裴茵也有同样的想法。她从母亲那儿一听说,立刻就觉得这是一种羞辱!
她堂堂国公府千金,嫁给云阳侯世子乃是门当户对,但蔡世子既然与她无缘,那她也不是不能将就嫁给蔡世子的兄弟们,好歹还能与他做一家人,天天与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可蔡十七不过是旁支子弟,平日里给蔡世子做跟班的,哪里配得上她国公府千金的身份?!倘若嫁给蔡十七,她定会被人笑话死的!
裴茵激烈反对。裴大奶奶倒是一心想让她嫁给秦简,对蔡家的亲事不怎么在意,怎么看秦简也是一个比蔡十七更理想的人选。然而姚氏似乎无意,反而想要给裴程牵线,说一个秦家女为妻,秦大奶奶正为难呢。但裴大爷那边却觉得这门亲事同样实惠,家世、名头这些又算什么呢?严格说起来,裴茵嫁给云阳侯府子弟,裴程娶了秦皇后的侄孙女,两门婚事听起来都很体面。对象是旁支并不要紧,只要能用上两家的人脉就可以了。
裴大爷倾向于赞成婚事,裴茵就吓着了。她主动跑到云阳侯府,暗示了蔡家女眷一番,指她与蔡十七并不匹配,齐大非偶。蔡三太太是个精明人,哪里听不出来呢?心里当下便生出了不满,原本对裴茵有多欣赏,如今对她就有多不满了。
这件事在蔡家内部也有不少人听闻。大过年的,正是各房各支互相交流八卦的时候。蔡十七虽说是养在云阳侯府这一支,但其实是蔡家各房一起看着长大的,都觉得他是个好孩子。如今竟然有姑娘瞧不上他?若真是个高门大户里的千金贵女也就罢了,偏偏裴国公府是个花架子,蔡家人心里怎能乐意?蔡元贞也很不高兴,在那之后就对裴茵冷了脸,云阳侯夫人也在庆幸,当初没有看上裴茵做儿媳妇,否则一家人性情不相投,还怎么相处呀?!
蔡元贞便对秦含真道:“这事儿说来也不是秘密。如今我们两家在议亲,兴许你们二房的人会听到些风声。不管别人是如何说的,你们家千万别误会才好。当初我三婶虽说有意为十七哥求娶裴茵,但那也是因为她觉得裴茵温柔贤惠,似乎是个贤内助的好料子,方才开的口,并非看在她国公府出身的份上。我们家给十七哥选妻,只要身家清白,不看门第,只看人才。我母亲其实对裴茵的观感只是平平,倒是更喜欢秦四妹妹的性子。”
秦含真暗暗惊叹,闻言便笑道:“我会跟四妹妹说一声的,不过我觉得她大概不会在乎这些。”心里倒是忍不住为裴茵的短视叹息。蔡世子的婚事解决得快,没多久就挑中了卢悦娘了。但蔡十七的妻子人选,云阳侯府却如此慎重,半点不逊色于挑选嫡长媳的时候,可见云阳侯府对蔡十七的看重。裴茵却只因为对方出身稍低,就无视了他如今是云阳侯养子,本身又有才干的事实,公然说了嫌弃对方的话,何其不智?!她大约还觉得这事儿是人人都认可的,没觉得自己的嫌弃有多得罪人呢,竟然还想继续讨好蔡家?真是心大!
谁家都不可能会让拒绝了侄儿亲事的姑娘成为亲儿媳妇的,除非跟侄儿有仇,否则那岂不是明摆着得罪人?
蔡元贞叹道:“我看她糊涂得很,做这些事前,也未先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如今怕是在家里也不好过。”
秦含真想了想:“今日只有她哥哥陪她一块儿来了,她母亲没出现。”
余心兰倒是从父兄处听说过些消息:“裴国公近日病情有反复,家里人想必都在侍疾呢。”顿了一顿,“其实我也没想到,裴茵和她哥哥会到府上来参加你的及笄礼。”
谁能想到呢?秦含真今日见到裴茵的时候,还挺吃惊的。
裴茵在远处先与几位蔡家的女眷搭话,只是对方不太热情,没怎么搭理她。她有些讪讪地,又转去跟闵家人说话。闵家与蔡家一向交好,她去蔡家多了,也跟闵家的几个姑娘混熟了。闵家姑娘们不知道蔡家为何对裴茵忽然冷淡下来,但却习惯了对蔡家马首是瞻,也不怎么跟她亲近。裴茵没法,还是转头与张姝和唐素搭上了话。
可唐素很快就凑到秦锦华那边去了。秦锦华正陪着秦锦春和卢悦娘,与云阳侯夫人说笑呢,唐素张姝的加入,令她们这个谈话的小圈子更热闹了。裴茵倒是很想插一脚进去,无奈云阳侯夫人与卢悦娘婆媳俩都对她淡淡地,秦锦春则一向与她没什么交情,也不与她搭话。她又不想跟秦锦华多说什么,最后只落得个呆立一旁,插句嘴都难的处境,只好无趣地寻个借口,离了那里。
秦含真远远地看得分明,暗暗摇头。
这时前院方向有人来传信,宫中来人了。秦含真忙跟在祖母牛氏与婶娘小冯氏的身后前去迎接。其余人等有一部分也跟了出去。
今日宫中来使乃是东宫的宫人,先是给秦含真送来了太子与太子妃给的生辰礼,又说了些吉祥话,然后再呈上敏顺郡主的一点小心意是郡主十分喜欢的一套诗集,并文房用具若干。虽然不是正式颁旨,秦含真还是郑重行礼谢了恩。牛氏又请宫人到宴上用些酒菜,宫人婉拒了,道是还要回宫复命。
不过她离开前,瞧见秦锦春也在场,便笑着说:“郡主这两天都在念叨秦四姑娘呢。四姑娘什么时候再进宫陪我们郡主一道玩耍?”
秦锦春便笑了:“这两日家里有事,才没顾得上。我原打算明儿或是后儿就进宫的,只是不知道郡主的功课忙不忙?”
宫人笑道:“四姑娘也知道郡主的脾气,只管进宫就是了。郡主见了你,定会高兴的。”
秦锦春便答应了,明日就进宫去。宫人满意而归。而秦锦春与她熟稔的对话,也被在场所有人看在眼里。
第四百四十六章 岔子
秦含真觉得自己明明是小寿星,但还要忙着招呼客人,处理宴会事宜,累得还不如平时打理家务,就觉得这个生日过得挺亏。
不过,这生日一过,就意味着她已经是他人眼中的成年人了,亲友们跟她说话,也不会再将她当成是小孩子。虽说行动上,可能更加受限,但受限的时间是有限的,等她半年后出嫁,便又有了自由反正赵陌会给她自由,也没有公婆压在她头上管束。
及笄礼结束,宴会也结束,送走了众多亲友们,秦含真就累得瘫坐在椅子上了。
赵陌特地找了过来:“很累么?好好歇几日。家里如今有五婶打理,连祖母都能轻松许多,表妹就安心享用吧,何必累着自己?”
秦含真叹道:“这么多年了,早就做习惯了。今天是要宴客,才会这么累,歇一天就好了。还不能放松呢,马上就是吴表舅的婚礼啦!”等吴少英婚礼结束,应该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只是等到秦简与王复林他们的会试成绩出来,可能又要开始忙了。不过那时候她能做的事情有限,眼下还是先操心吴少英的婚礼吧。
赵陌有些不舍地道:“可惜我过了吴表舅的婚礼,便要回封地去了……不然我还能给你搭把手。”封地上的正常春播固然有王府属官与地方官吏盯着,可他那几处试验庄子的春播,却必须要他亲自去监督。几年功夫都花下来了,不能中途荒废。
秦含真自然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反过来劝他:“正事要紧。我过些日子也要到京郊的庄子上巡视的。我那儿也有好些试验田呢。你放心回封地上搞你的实验,等回来了,咱们再坐在一起,对比一下两边的实验记录,看有什么不一样。”
赵陌应了一声,又心疼地伸手摸了摸秦含真的脸颊:“好好歇着,咱们是晚辈,真不用这般辛苦。吴表舅瞧见你这模样,也不会好受。”
秦含真笑了:“知道啦,嗦。”虽然是嫌弃的话,但那语气却象是在撒娇一般。想起及笄之后,她再过几个月就要嫁给赵陌了,心里便一阵又一阵地欢喜。
丰儿在门外探头探脑地,一副有事要找秦含真的模样,虽不说话,但存在感忒强。赵陌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表妹你记得好好歇息。”虽然秦含真应了声,但他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寻思着这就过去向秦柏与牛氏、秦平告辞,顺便提上一句,请几位长辈暂时别让秦含真做些什么事,最好连晨昏定省都免上两天,让她好好在自个儿的院子里休养一番。
秦含真其实没有赵陌想的那么脆弱,只不过是不习惯应酬,才会在精神与身体上感觉到了双重疲劳罢了。同时,也有那么一点儿趁机在未婚夫面前示弱撒娇的意思。赵陌一走,她没有了撒娇的对象,立刻就坐直了,唤了丰儿过来问:“有什么事?”
丰儿告诉她:“四姑娘说,要去姑娘院子里等你呢,说是有事情要与姑娘商量。她今日不回家去,已是跟家里说好了,要在东府住一晚。”
秦含真心中疑惑,好奇秦锦春能有什么事跟自己商量?先前也没听她说起什么。
等她辞别祖父祖母和父亲婶娘,在众位长辈的催促下返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时,果然看见了秦锦春。
秦锦春双唇抿得紧紧地,眉头微皱,似乎正为什么事情烦恼。
秦含真见状,连换身家常衣裳都顾不上,拉着她便坐下:“到底出什么事啦?很麻烦吗?”
秦锦春眼圈红了红,低声道:“三姐姐,我的婚事有麻烦了!”
秦含真有些吃惊:“什么麻烦?今日卢表姐带你去见云阳侯夫人,我虽然不在近前,也看到你们有说有笑的。蔡姐姐还说云阳侯夫人喜欢你的性子,能有什么麻烦?”
秦锦春哽咽道:“云阳侯夫人待我是挺好的,蔡家的几位太太奶奶姑娘都对我很和气。卢表姐还说,这门亲事已经有五分准了,让我回家等消息。我娘虽然没来,但她跟二婶娘、卢表姐都早有默契,按理说,不会出岔子才对。可不知为什么,方才裴大姑娘过来找我,忽然说起裴大奶奶要见我的事,说是要一块儿去什么地方上香礼佛。三姐姐知道,她一向不大看得起我,从前见了面,也不爱搭理人,我与裴家更是没有往来,这忽然说起要相看,没来由的,叫我怎么信?我想着她是二姐姐的好友,也不想得罪她,便好声好气说了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也从未听长辈们提起。裴大姑娘就生气了,说这是二婶娘许了她母亲的,我怎么能变卦?”
秦含真却是知道姚氏想拿秦锦春做幌子,婉拒裴大奶奶想把裴茵嫁给秦简的打算的,但幌子就只是幌子,怎么还真的开始实行起来了呢?更别说今日的宴会,同时还是云阳侯夫人为侄儿相看秦锦春的日子。姚氏这是当谁是傻子呢?!
秦含真有些生气:“你就没去问二伯娘么?”
秦锦春都快委屈死了:“我问了二婶娘,二婶娘说反正还没定,不过就是去上个香,她带我走一趟就是了,让我不必担心。这叫我怎么说?裴茵说那番话的时候,蔡家二小姐就在旁边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万一她回家里说了,云阳侯夫人误会我了怎么办?!”她真真冤死了!她从来就没想过要攀亲什么国公府,母亲也一直在为她相看蔡家这门婚事呀!除了当初姚氏给小薛氏提供女婿人选的时候,提过一提裴国公府的小少爷裴程,他们与裴家便再无牵连,怎么好好的,就出这等岔子了呢?!
秦含真皱眉道:“这种事不是玩儿的。蔡家那样的人家,可以不在乎未来儿媳妇的家世背景,但诚信是一定要有的,对品行也会有所要求。若有什么误会,定要第一时间跟他们说清楚,免得他们对你存了疑虑,就算最后证明你是无辜的,也不会再求娶你了。”
但裴茵搞这么一出,又算怎么回事?
秦含真便把蔡元贞提及的,裴茵与蔡十七婚事不成,还与蔡家生隙一事告诉了秦锦春,道:“按理说,她对蔡十七如此嫌弃,不可能存在为了破坏你俩的联姻而故意编造谣言这么一说。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天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蔡姐姐会把这件事告诉我,是蔡家人坦然。既然如此,你便也把事情弄清楚,然后告知蔡家人,不必有任何隐瞒,也好显得你坦荡。”
秦锦春小脸绷得紧紧地,郑重点了头。她现在没那么担心了,觉得有了底气,眉间也舒展开来。姐妹俩说了几句话,秦锦春便主动起身告辞:“三姐姐一定很累了吧?快歇歇,妹妹先回去了。有什么新消息,再来告诉姐姐。”
秦含真便起身送她出门,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姐姐好象拐了脚,还是我院里的莲实扶她去了正院厢房歇息的,她连宴席都没参加,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这事儿秦锦春却是知道的:“大姐没事儿,说是拐了脚,其实就是当时疼了一疼,过后就没什么大碍了。父亲今儿喝得有些多,还在福贵居那边歇息呢,逊哥儿正陪着他。但逊哥儿年纪小,能管什么用?我就让青梅去请大姐,让大姐侍候父亲去了。大姐推三阻四地,等到客人都走光了,方才肯挪步呢。我亲眼瞧着她过去的,走路就跟平时一样,没什么不同。”
秦含真也不过是多嘴问上一句,既然秦锦仪没事,她就不管了。
送走了秦锦春,秦含真连忙梳洗了一番,然后暖暖和和地窝到炕上去伸了伸腰骨,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盹。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丰儿与莲实送了晚餐上来:“夫人吩咐了,说是姑娘今日累得紧,让姑娘不必到前头用饭,在自个儿屋里吃就得了。晚上也不必过去请安,明儿多睡些时候,吃午饭时再去正院也不迟。”秦含真笑道:“那敢情好,我还能睡个懒觉。”便接受了祖母的一番好意。
等到第二天中午,她来到正院陪祖父祖母用饭时,才发现二房的小薛氏带着女儿过来了。
小薛氏刚刚离了东府,脸上还带着几分气愤的表情,据说是刚刚跟姚氏吵了一架她这还是头一回跟姚氏发这么大的火呢。
她向牛氏哭诉道:“我如今就只剩下这一个贴心的女儿,一心想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好不容易有外甥女儿牵线,也说得成了一半,我女儿就要嫁进蔡家做媳妇了,二弟妹怎能中途坏我女儿的好姻缘?!当初也是她说要替春姐儿与蔡家孩子做媒的,怎么说到一半,她又改给另一家牵线了呢?!云阳侯夫人才见过春姐儿,她又要带着春姐儿去给裴大奶奶相看!我去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真真气死人了!我们二房虽然比不得长房显赫,她也没有这般欺负人的道理!”
牛氏听了也生气:“她到底是怎么说的?裴国公府难道还能及得上云阳侯府?先前她还不乐意让儿子娶裴家的姑娘做媳妇呢,怎么如今又上赶着要把隔房的侄女儿嫁给裴家的哥儿了?!就算是要拒婚,也犯不着做到这份上吧?!”
秦含真则问秦锦春:“大伯父怎么说?”这事儿只要秦家二房不应,姚氏做任何许诺都是没有意义的。长房二房已经分了家,姚氏揽了事却没能实现,丢的是她的脸。
然而小薛氏与秦锦春却都沉默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动摇
秦伯复对于裴国公府的这门婚事,并不反对。
裴家的行动挺迅速的,一旦下了决心,就采取了行动。裴大爷与裴大奶奶今日一早就找上了秦家二房,跟秦伯复谈儿女亲事。他们大约也知道,裴国公府如今的处境并不是十分理想,秦家二房虽然比其他两个房头落魄,却还可以借两家侯府的势,未必能看得上裴程。想要让秦伯复答应秦锦春与裴程的婚事,还需要他们利诱一番。
裴家提出的条件中,有两条最令秦伯复动心。
第一,是裴大爷会利用父亲裴国公的门生故旧人脉,帮助秦伯复复职。裴家没把握让他飞黄腾达,但给他在京城里寻个六品的闲官职位,还是没问题的。哪怕手上没有实权,好歹也是实打实的六品官职,总比冠带闲住要强一些。而做了官之后,即使什么功绩都没有,仅是熬资历,也有升上去的希望。如今秦伯复不比从前,有秦家可以依靠,还有云阳侯府这门姻亲,妹夫卢普也是实权高官,前程可期。
第二,是裴大爷已经与父亲裴国公商量好了,会在裴国公神智还清醒的时候,向皇帝求一个恩典,给嫡长孙谋一个职位,哪怕是在六部里做个最清闲的主事呢,也有正六品了,不比秦伯复的身份低多少。到时候他娶了秦锦春为妻,有秦家两侯府做靠山,秦锦春又与东宫敏顺郡主交好,还怕不能给裴程谋一个更好的前程?年轻人熬上十年八年资历,怎么也能升上去了,四品总是能指望得上的。这已经比秦伯复同辈几个堂兄弟要强了,说不定还能反哺岳家,拉拔一下岳父和小舅子。
秦伯复心里其实很清楚,要给次女选女婿,云阳侯府的养子,未必就不如裴国公的嫡长孙。后者家族已经将要衰败,但前者却是前途似锦。然而,外甥女卢悦娘嫁进云阳侯府做世子夫人,至今也有近一年的时间了,卢普任着肥差,估计是沾了亲家的光,但他这个舅舅,却不曾得过半点好处。云阳侯府再显赫又有什么用呢?蔡家人连让他官复原职都做不到,又或是不肯去做。两家如今已是姻亲,再把秦锦春嫁到蔡家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以前得不到的东西,还是会得不到。如果有机会,联姻另一家姻亲,未必就不是好选择。
更何况他还听到些小道消息,说是云阳侯的城卫大统领之位很可能要换人做了。若是那样,蔡家就会失势,真把秦锦春定给蔡十七,只会白白浪费了一个女儿。
倒是裴国公那边,那么有诚意,一定要上门来求娶,还提出了那两个诱人的条件,叫秦伯复忍不住心动。
裴国公虽然中风多年,但烂船还有三斤钉呢。裴家子弟忙着要侍疾,本身又才能平庸,做官做得不好,那是正常的。可他秦伯复不一样呀!他有才干,有身份,只要有机会复职,就一定能做出成绩来!裴国公府会看中秦锦春,肯定是看在秦家的外戚身份以及与东宫的友好关系上,企图利用秦锦春身后的人脉来为自家孙子谋利。裴家人都能打这等算盘,他秦伯复自然也能打!只不过云阳侯府、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三家都无意让他起复,他才处境尴尬罢了。只要裴家能让他有机会复职,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秦伯复做着这样的美梦,在小女儿的婚事上,态度自然就动摇了。妻子确实曾经跟他提过蔡家这门亲事的好处,在今天之前,他也是一心盼着能促成这段联姻的,怀疑云阳侯府不肯提携自己,是因为他与云阳侯府的关系不够亲近的缘故,等他的亲生女儿做了蔡家媳妇,情况肯定会有所不同。但是,裴家人上门之后,他就改变了想法。与裴家联姻,他一样有机会复职,而且裴程的性格温和,不象蔡十七那么有主见,看起来是个更好拿捏的女婿人选。他若想要让女婿日后多多帮自己的忙,性情温和的人,自然要比有主见的好摆布。
秦伯复的动摇,才是真正令小薛氏与秦锦春感到不安的原因。她们没有秦伯复那样的野心,只觉得说得好好的亲事,中途出差错,只会败坏了秦锦春的名声。况且秦锦春与蔡十七见过几次,对彼此的印象都很好,心里早已认定了这个联姻对象,忽然间说换人,秦锦春感情上根本无法接受。她对裴程不了解,却知道裴茵是什么样的人,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嫁到裴国公府去。
然而小薛氏是很难与秦伯复对抗的,她只能赶到承恩侯府去,寻姚氏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要姚氏这边给裴国公府捎话,言明这桩婚事做不得,那秦锦春就可以脱身了。小薛氏心里对姚氏也有几分埋怨,当初姚氏提的人选,既然她已经选中了一个蔡十七,姚氏又跟裴家人多说些什么话呢?秦蔡两家相看的事,姚氏分明是知道的,为什么要瞒着二房?
小薛氏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便哭着求牛氏:“求婶娘为我们春姐儿做主!云阳侯夫人都已经相看过春姐儿了,两家心里早已说定了亲事,就只差正式换庚帖罢了,怎能在这时候变卦?!二弟妹毕竟不是春姐儿的亲娘,心里只顾着她自己的脸面,哪里会真心为春姐儿着想?而我们大爷……”
她顿了顿:“大爷是糊涂了,被裴大爷几句花言巧语哄住了。裴国公府若果真有推荐人做官的能耐,他们自家难道没有兄弟子侄?裴小少爷也还是白身呢!怎的他们就要便宜了我们大爷?裴小少爷的官职,却还要靠裴国公去求恩典。我怎么听,都觉得裴家人只是在吹牛,可我们爷他就是听不出来呀!”
牛氏与秦含真听得肃然,心里也为秦伯复的行为无语。秦含真心想,看秦伯复昨日那殷勤的模样,还真看不出来,原来他对秦蔡两家都不曾真正为他复职之事尽过一分力,一直有所埋怨。就冲着这位堂伯父的心性,他不做官才是好事呢,对整个秦氏家族都好。从前未分家时,长房与三房的长辈还能压他一压。如今分了家,薛氏又威望渐褪,秦伯复在家中独掌大权,真行差踏错了,旁人还真约束不了他,反而容易给家人族人带来麻烦。
不过裴家提的那两个条件,到底是真的假的?他家若有这个能耐,怎么这些年就没表现出来?还有裴国公,不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吗?真能给孙子求官职?裴程一个年轻人,既无功绩,又无功名在身,凭什么能得这个恩典?
秦含真还在思索,牛氏已经叫过丫头:“去东府看看二奶奶得不得闲,让她赶紧到我这里来一趟。”
姚氏很快就过来了,来了就笑着向牛氏赔礼:“惊扰三婶了。大嫂子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原想好好跟大嫂子解释的,可她生气得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小薛氏气愤地道:“二弟妹说话要有良心!我哪里听不进你的话了?是你的话太让人生气了!”
姚氏只是在那里笑:“瞧,大嫂子这不就气头上来了?我都说了,这真的只是误会……”
秦含真截住了她的话头:“大伯娘是误会了什么呢?二伯娘不如跟我们详细说说?难不成二伯娘并未答应裴家人相看的事?”
姚氏一顿,随即笑道:“说不上相看,不过是裴大奶奶约我出门上香,说好我把你二姐姐和四妹妹一块儿带上,与裴大姑娘做个伴罢了。这原也是常事,传出去也没什么要紧的,不会败坏了你四妹妹的名声。至于亲事什么的,云阳侯府那边一旦有了准信儿,裴国公府自然也就不会再提起了。”
秦含真不以为然:“可云阳侯府还没有准信儿呢。裴大姑娘是时常往云阳侯府去的,据说差一点儿就跟蔡十七议亲了,裴家没答应,这事儿才做罢。但由此可见他们两家关系亲近。二伯娘在我们家刚刚才安排了云阳侯夫人相看四妹妹,转头又让四妹妹去见裴大奶奶,就没想过裴家万一有人在云阳侯府提起一嘴,哪怕是外头的人不知道那是一场相看呢,云阳侯府也不见得是傻子,想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云阳侯府的婚事落了空,二伯娘打算给四妹妹说哪家?难不成还是裴国公府吗?”
一番话说得姚氏无言以对,半晌才道:“礼佛的日子还未定下来呢,若是四丫头实在不乐意,到得那日,推说病了不去,不就完事儿了么?”
秦锦春与小薛氏母女俩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姚氏怎么又改了口?
牛氏皱眉道:“仲海媳妇,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莫非真是在哄裴家人?!”
姚氏叹了口气:“如今还不是得罪他们家的时候。别说只是约定了要一块儿上香,什么时候去还不一定呢,就算真的一块儿去上香了,这相看也分相中和不相中之说。在八字上头,也可以做些文章的。好好地把人婉拒回去,这事儿也就了了。我不怕跟三婶和大嫂子说一句,这礼佛的地方,我都挑好了,人家得道高僧也愿意帮四丫头的忙呢,包管裴家人不敢再提求亲二字。我们家既得了实惠,又不落埋怨,有什么不好的呢?!”
秦含真挑了挑眉,这是……连人家的“高僧”都收买了吗?
牛氏便说姚氏了:“你既然是打了这样的主意,怎么就不跟你嫂子侄女儿说清楚?瞧她们吓成什么样子了?!还有,若真叫蔡家人知道了这事儿,你又打算怎么跟他们交代?!”
姚氏叹息道:“本来安排得好好的,哪里需要什么交代?若是在礼佛日子到来之前,蔡家就先跟二房定下亲事,裴大奶奶自然不会再跟我相约见面了。我也没想到,裴家人如此急切,竟然直接上门找了大伯子。瞧大伯子的意思,还真想要跟裴家结亲?我到底只是个牵线搭桥的罢了,并不是四丫头的亲娘,她的婚事,我其实做不了主。大伯子看上了裴程,我又能怎么办呢?”
第四百四十八章 疑心
秦含真觉得姚氏的话有些无耻。事情是她挑起来的,如今推到秦伯复身上,她就干净了?不是她有私心,事情又怎会到这个地步?!
秦含真沉着脸对姚氏道:“既然如此,就请二伯娘去跟裴大奶奶说,不给这门亲事牵线搭桥好了,连相看的事也不必再提。如果之后,裴家人还不肯死心,非要上门找大伯父提亲,那也是裴家和二房之间的事儿。二伯娘就不必掺和进去了,免得事情说不清楚,倒坏了各房头之间的情谊。”
姚氏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变,干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裴家与我相熟,才会托我做这个媒,我若忽然间变卦了,岂不是得罪了人家?况且大伯子自个儿乐意这门亲事,我不做媒,也改变不了不什么,何苦叫我去做这个坏人?”
秦含真不动声色:“裴国公府而已,得罪就得罪了,他家还能对二伯娘做什么吗?我这也是为了二伯娘好,大哥哥的亲事还没定呢,如果因为四妹妹的亲事,闹得长房与二房生隙,消息传出去,二伯娘的名声受损是一定的了,大哥哥只怕也要受了连累。既然事情本就不干二伯娘的事儿,二伯娘又何必为了裴家的面子,无端惹得一身腥呢?”
姚氏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笑得很是难看,盯着秦含真的眼神,半点不见慈爱。
牛氏倒是听出了几分意思来,看着姚氏质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叫裴家人握在手里了?不然怕什么得罪他家?裴国公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吗?就连我们侯爷也比不过?!”
姚氏勉强干笑着说:“三婶误会了,我哪里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里?就是……就是跟裴大奶奶多年的交情了,先前我已经拒了裴大奶奶一个请求,如今说得好好的,忽然变卦,也太不讲情面,太对不起人家了。其实他家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儿,不就是觉得四丫头好,想要娶四丫头做嫡长媳么?人家再怎么样,也是堂堂国公府,二房是什么情形,三婶心里清楚。若不是攀上了云阳侯府的亲事,裴国公府的亲事对四丫头来说,难道不是一等一的好姻缘?如今云阳侯府还没给准信儿呢,只当是预防万一,留一个善缘好了。我把裴家的约见往后推推,若是云阳侯府那边定下了四丫头,这事儿不就解决了么?到时候要推拒裴家,也有了理由。我再给裴家引介一户好人家的闺女,不管裴大奶奶乐意不乐意,都算是全了我与她之间的情份。何必闹得这样难看,大家都没脸呢?”
秦含真冷笑一声,没有说话。要不是姚氏自己先不要脸,事情又怎会闹到大家没脸的地步?现在她倒做起好人来了。
小薛氏在旁听得明白,对姚氏却已经信不过了。她哽咽着道:“我不管二弟妹怎么推拒人家,反正我们春姐儿是不会去相看的!这事儿的消息要是传了出去,传到蔡家人耳朵里,他们来问我,我也是一个字都不会承认!到时候丢脸的是谁,都与我们家无关!二弟妹自己斟酌就好。都是分了家的,别再把手伸到别人家里去,管得也太宽了!”
姚氏沉着脸,表情不太好看。分了家又如何?二房的当家人都自个儿缠上来求抱大腿了,这会子撇清,又有什么意思?真有骨气,就别整天讨好他们长房!还有这事儿如果不是秦伯复自己生了私心,不想听她的安排,又怎会出岔子?她不想跟裴大奶奶翻脸,又不想答应让裴茵做儿媳妇,只等儿子秦简会试的成绩下来,说得一门好亲,就能把裴大奶奶挡回去了。到时候云阳侯府那边也下了定,裴锦春自然还是蔡家的未来媳妇,没裴家什么事儿。裴大奶奶到时候还能扛得过云阳侯府与寿山伯府不成?自然是自认倒霉。
姚氏认为自己安排得周全,只是不好在人前明说,秦伯复坏了她的盘算,她想着秦锦春嫁谁不是嫁?也不在意。可小薛氏不敢在自个儿男人面前发作,就来寻她的晦气,仗着有三房撑腰,竟然也敢冲她发火了。有本事就在二房闹呀,在别的房头耍什么横?!
然而,姚氏心里就是有再多的不满,此时也不能发作出来,至少不能当着牛氏的面发作。长房比起二房,固然是显赫得多,但如今家里真正显赫的,有权有势的,是三房。眼下三房的主母牛氏明摆着是偏向二房些,姚氏还有许多需要仰仗三房的地方,哪里敢惹牛氏生气?
她只能装作伤心的模样,拿着帕子擦眼角,道:“大嫂子这话说得真伤人,我原也是一片好心,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我真不是故意想要害四丫头的呀!四丫头自小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就跟我自己的亲闺女一样,我怎会不盼着她好呢?裴大奶奶那般殷切地凑上来,这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还能把人堵回去不成?只好想个不伤大家颜面的法子,做一场戏,把亲事给婉拒了,哪里想到裴家人会找到大伯子面前去呢?如今事情闹得这般,我心里也不好受,一番好意都叫人糟蹋了,我心里也憋屈!大嫂子怪我做事不周到,我也认了,只是别记恨我才好。”说着就低头呜咽起来。
小薛氏看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罢了,二弟妹别哭了,这事儿……我也知道不能全怪你。”
不能全怪,就是还要怪她了?
姚氏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异状:“大嫂子不生我的气就好了,我是真没想到会这样的!”
小薛氏想起自己的丈夫,也忍不住叹起气来。
秦锦春一直在旁绞着帕子,没有说话。事关她的亲事,按礼数她是一个字都不能说的。但是姚氏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却看得真真儿的。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虽然不是敏顺郡主的伴读,却也常常出入东宫。当年入选的四个伴读里,已经有两人得了敏顺郡主的厌恶,日子难过,还有一个与敏顺郡主关系平平,只有一个混得还好。秦锦春不是伴读,却能一直与敏顺郡主交好,在东宫混得如鱼得水,见识早就已经不比从前了。姚氏那点水准的勾心斗角,对她来说真的只是小意思。只不过她平日与姐妹们来往,姐妹们对她真诚,她也没必要耍心眼罢了。但真想糊弄住她,那可没那么容易。
秦锦春暗暗咬牙,如今最麻烦的就是她父亲的想法。就算把二婶娘姚氏压住了,只要裴国公府不改主意,她父亲仍旧有可能会把她许给裴家。可她又不能催蔡十七那边赶紧下定,那她成什么人了?她得想个法子,让父亲心甘情愿地把她许给蔡十七才行。
秦锦春看了秦含真一眼,心知这时候,她可能需要借助三姐姐的力了。
秦含真回看了秦锦春一眼,心知二伯娘姚氏的话没有哄住这位四堂妹。
小薛氏被姚氏一番话一顿哭,早已哄得消了气,开始觉得姚氏虽然有错,但要是真按照姚氏的计划,小女儿的亲事原也出不了差错,都是裴家越过请托的媒人姚氏,径自去接触秦伯复,才把事情弄糟了,而秦伯复的私心,也上不得台面,叫她们母女难堪。她真要怪,也不能怪到姚氏头上。
小薛氏叹气不已,又安抚姚氏,姚氏才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对眼角略带点儿红肿的眼睛对牛氏道:“眼下只能请大嫂子回家去劝劝大伯子,让他想明白了。裴国公府是什么前景?云阳侯府又是何等人家?裴程性子虽好,却没有功名在身,哪里比得蔡家十七哥儿年纪轻轻就已有武职在身?虽然裴国公府提的条件诱人,但能不能成真,还不知道呢。万一他们没本事给大伯子弄个六品的官职,却又把四丫头的终身给定下来了,大伯子难道还能反悔不成?那才是真正毁了孩子了!”
牛氏听她这话还算在理,也点了头,对小薛氏说:“仲海媳妇这话说得对,婚姻大事,不能马虎,别听着裴家人提了个条件,觉得好就把女儿许了出去,天知道裴家人是不是在哄人呢?他们家要是真有这本事,还能混到如今这份上?”
小薛氏苦笑着应下了。
牛氏转头又去跟姚氏说:“你回头寻个理由,把相看的事儿给推了吧。眼下四丫头正跟云阳侯府说亲呢,这当口相看个什么鬼?等云阳侯府那边有了准信儿,再推拒裴家也容易。你如今也别顾着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家里事情正忙,简哥儿的会试成绩马上就要下来了,锦华丫头还要备嫁妆呢,你这做娘的,哪里有空闲出去礼什么佛?推上三五个月,裴大奶奶也不能说你什么。四丫头还小呢,这几个月耗得起。裴家要是等得不耐烦了,只管相看别家闺女去。”
姚氏听了,便知道牛氏其实并不算是被自己说服了,还打了个折扣呢。裴大奶奶那边却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真要把相看的日子往后推,还得想个叫人挑不出错的借口来。她勉强笑着答应下来,等告了辞,转过身要出门时,脸就已经拉长了。
秦含真叫住秦锦春,借口说要给她一点东西,拉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秦锦春一看屋里除了丰儿,再没别人,就忍不住对秦含真说了:“二姐姐,你真的信二婶娘的话么?”
“我当然不信。”秦含真冷笑一声,“从前她对裴大奶奶,几时这么忌惮过?她一定是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了,否则她精明了一辈子,明知道云阳侯府在相看你,怎会同时又把裴国公府拉进来?这种蠢事简直就是在跟云阳侯府结仇,她没道理犯这个糊涂,多半是受人所制。我们得先查清楚,她到底做了什么事,叫人拿捏住了。如果是大事,搞不好整个长房都要被她连累!”
第四百四十九章 把柄
想要打听姚氏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裴大奶奶手里,可不是一件容易办成的事。
秦含真肯定没法找秦锦华去打听。一来秦锦华本来就不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姑娘,姚氏对女儿又娇宠,正事儿大多数是瞒着她的,若有把柄,自然不可能让女儿知道;二来秦锦华与秦锦春一向要好,如果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拿堂妹的婚事做筹码,以达成私人目的,心里肯定不好受,她又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万一在母亲面前泄露个一字半句的,岂不是打草惊蛇?
所以秦含真直接略过了秦锦华这个信息来源。
她也没打算找秦简。秦简直到几日之前,都一直在为会试埋头苦读,连出门应酬都几乎断绝,家里的事一般不会有人拿去烦他,姚氏更不可能把自己的烦恼告诉儿子知道,扰了他备考。因此秦含真暂时不打算寻秦简说话,等到她打听清楚姚氏到底干了什么事,又没办法解决问题的时候,再去找大堂哥商议也不迟。
秦含真找上的是姚氏的心腹大丫头玉兰。
玉兰跟在姚氏身边侍候,已经有十年了,如今二十多岁了,还未嫁人。虽说姚氏一直倚重她,但也没有拦着不许她出嫁。她生得好,又手握大权,其实一直有不少人来向她求亲的,有承恩侯府里的大管事为儿子求娶,有中等管事丧妻后求娶她做继室,也有奴仆中的青年才俊直接求娶她做原配,但她人人都回绝了,就这么守在姚氏身边,一直做她的心腹,仿佛要熬到做嬷嬷的年纪,再让承恩侯府负责她的养老一般。
姚氏自然乐得心腹不走,旁人也没有多说什么。秦锦华私下倒是曾经跟姐妹们感叹过,觉得玉兰迟迟不肯出嫁,不是好事。秦锦春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是不会多插嘴的。至于秦含真?她难不成还要拦着一个古代婢女专注自己的事业而放弃嫁人生子么?玉兰已经是成年人了,人也生得聪明,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
且不说玉兰对姚氏是如何的忠心耿耿,秦含真与秦锦春找上她的时候,她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姚氏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旁人手里,反而还义正辞严地劝说两位隔房的姑娘:“奴婢不知道三姑娘四姑娘在说什么,只是我们二奶奶好歹是两位姑娘的长辈,两位姑娘这般打探我们二奶奶的私事,恐怕不太好吧?二奶奶虽说行事免不了有私心,但对两位姑娘一向慈爱。若知道两位姑娘这般对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不用说,玉兰肯定回头就会向姚氏告上一状了。
秦锦春皱眉看着她不语。秦含真倒是很淡定:“你只管告诉她也无妨,但我想,你跟别的丫头不一样,应该很清楚,你们二奶奶就算生了我的气,也是不能拿我怎么样的。你也不必吓唬四姑娘,她都被你们二奶奶利用到这份上了,难道还不许她问几句实话?你不肯与我们说实话,也无所谓,反正我只要请祖母直接给裴大奶奶递个信儿,说这门亲事不能做,裴大奶奶要是生气,自然就会说出你们二奶奶的把柄来了。我想你们二奶奶有这样的把柄落在她手里,还不紧不慢地要安排一场好戏,拒婚的同时又圆了谎,想必这把柄也不是十分要紧。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招惹了裴国公府,对秦家应该也没什么妨碍才对。”
玉兰的面色微变,只是还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三姑娘说笑了。西府显赫在东府之上,若三姑娘真要这么说,我们二奶奶自然是拿您没法子的,可四姑娘的名声多少要受些影响。三姑娘与四姑娘交好,怎么好看着四姑娘受牵连?我们二姑娘,也一向对三姑娘四姑娘不薄,难道三姑娘就半点不念姐妹情谊么?”
秦含真看着她道:“既然你这么说了,可见你们二奶奶是真个有把柄落在裴大奶奶手里,是不是?”
玉兰连忙闭了嘴,勉强笑了笑,才道:“三姑娘真是好口才,竟然诓起奴婢来了。”
“你也用不着在这里搪塞我。”秦含真淡淡地道,“你以为帮你们二奶奶瞒着所有人,就是对她忠心了?她但凡能解决这个麻烦,成功堵住裴大奶奶的嘴,也就用不着算计四妹妹的亲事了。难道云阳侯府是她得罪得起的?蔡家亲事不成,又不是只有四妹妹吃亏,她也一样在云阳侯夫人面前留了恶名,这又是何苦来?二姐姐好好的人,又没做什么错事,马上就要出嫁了,竟然还要受母亲的连累。就算你们二奶奶不满意唐家,真要毁了这门亲事,二姐姐将来婚姻只会更加艰难。更别说大哥哥,他才无辜呢。千辛万苦考得了功名,如果生母德行有亏,他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将来出仕都有困难!你们二奶奶不是最重这一双儿女吗?难道为了保住一个所谓的秘密,就连这一双儿女的前程,都顾不上了?”
玉兰收起了笑容:“三姑娘,我们大少爷与二姑娘对你不薄!你怎么能害他们?!”
“我可没有害他们。”秦含真白了她一眼,“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关系到二伯娘的所谓把柄呀,就算真的泄露了什么风声,那也完全是无意的。一切都怪你们二奶奶,为什么她要将把柄落在外人手里,还不肯告诉家里人知道,一点儿善后的工作都不做呢?就连身边的心腹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为了主子好,只会帮主子隐瞒而已。结果,我们就这样不知情地得罪了裴家人,就算真有人害了大哥哥与二姐姐,也应该是裴家人才对。”
玉兰被噎住了。她为秦含真的厚脸皮而惊愕。可她真的不敢冒这个险,只能放软了语气:“三姑娘……打听我们二奶奶的事,是打算做什么呢?”
秦含真道:“这要看你们二奶奶的把柄有多严重了。如果只是小事,那就想法子去调查裴家人的把柄,相互都握有对方把柄的话,互相制约,我们不动,他们也不敢动,彼此就能相安无事了。但如果是大事,那我就只能花费更多的功夫,先稳住裴家人了。他们想要求娶四妹妹,肯定是为了利益,只要能满足他们的利益,联姻对象是不是四妹妹,想必并不要紧。只要结果能令他们满意,他们就不会泄露你们二奶奶的把柄,然后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对付他家。裴国公听说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等他一死,裴家就不值一提,到时候再查出他们家的把柄,想怎么摆布不行呢?”
秦锦春在旁苦笑:“我也觉得我不是什么天仙下凡,裴家还不至于为了求娶我,就放弃到手的好处。只是,若能不走到这一步,那自然再好不过。我不乐意嫁到那等人家里去,又怎么忍心见无辜的人跳这个火坑?”
秦含真则道:“让无辜的人跳坑,谁都不忍心,但这世上还有不那么无辜的人哪。四妹妹别担心,我们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再说。”
秦锦春却心下微微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玉兰不知道秦锦春想到了谁,听了秦含真的话后,犹豫了一会儿,才咬牙问:“奴婢若把事情告诉三姑娘,三姑娘是否会在我们二奶奶面前提起?”
秦含真挑了挑眉:“你若愿意做我的线人,我当然不会出卖你了。不过你也要放聪明些,别在你们二奶奶面前露了馅。”
玉兰又看向秦锦春,秦锦春道:“这是为了我的婚事,你若肯跟我说实话,是救了我才对,我又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
玉兰这才安心了些,看看四周无人,深吸一口气:“二奶奶的事儿……其实已是陈年旧事了,本来算不上把柄。可是裴大奶奶糊涂,急躁起来说不清道理,我们二奶奶也是不得已……”
姚氏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就是在从前王家还得势的时候,她主持中馈,一度手头有些紧,为了增添收入,私下让陪房去放了一段日子的印子钱。她不是一个人去做这门生意的,合伙的还有其他几位女眷,有姚家那边的堂姐,也有别家的亲友,裴大奶奶因为娘家与姚家一个出嫁女的夫家有亲,与姚氏算是拐着弯的姻亲,又一向说话知趣,与她相处得不错,因此凑上了一份。那时节,裴大奶奶尚未得掌家中中馈大权,收入有限,手头还是有点儿紧的。
后来,王家衰落,合伙的女眷中,又有两人随夫外放,姚氏生怕会被人发现,影响自己的名声,便收了这一摊。裴大奶奶其实心里有些舍不得的,可她那时刚刚接掌裴国公府的中馈大权,又要开始为一双儿女的婚事操心,也无法分心了,便也跟着姚氏,不再掺和放贷的事儿了。
裴大奶奶一心想要把女儿嫁给秦简,女儿却心里念着蔡世子,等到蔡世子娶了妻,方才死心,改而打起蔡家其他儿子的主意。女儿不听话,裴大奶奶心里又气又急,儿子婚事更是不顺,她脾气暴躁之下,见姚氏再一次拿话搪塞自己,就是不肯答应让秦简娶裴茵,一时冲动,就把当年放印子钱的事拿出来威胁姚氏了。
本来嘛,这事儿早已过去几年了,只要不是重刑严审两家知情的仆从,也审不出什么罪证来。偏偏裴大奶奶声称,当年的账簿还在她那儿呢,上头可是明明白白写着姚氏放贷的数目和对象,连经手人的签名都有,拿出来包管一查一个准。更糟糕的是,如今在位的大理寺卿唐大人,秦锦华的未来公爹,履历表中一项重要的功绩,就是打击京城里放印子钱的行动,还卓有成效,为此得了皇帝嘉奖的。
就算裴大奶奶的话无法令姚氏入罪,秦锦华还未过门,生母就先得了这么一个污名,她将来在婆家的日子可怎么过?万一唐家很在意这一点,直接退婚,承恩侯府也是无话可说的。而到那时,秦锦华又还能找到什么好亲事呢?
姚氏虽然为裴大奶奶的威胁而生气,但事关女儿终身,她还是屈服了。
第四百五十章 偏执
不过姚氏屈服归屈服,她还没有真的把秦锦春嫁到裴国公府的想法。如果秦锦春目前没有人家相看,兴许她还觉得无所谓,但明摆着有个云阳侯府看上了秦锦春,她又何必把人便宜了裴国公府呢?云阳侯府与裴国公府,别看一个是侯,一个是公,那份量能一样么?
可是,这话不能拿去跟裴大奶奶说。裴大奶奶也不知是发了什么昏,如今就象是认了死理一般,非要说成这门亲事不可。姚氏怕把人逼急了,连累儿女的名声,只能先咬牙忍下这口气,然后收买寺庙里的僧人,演一场戏,拿八字不合之类的借口把事情糊弄过去,裴大奶奶总不能明知道秦锦春的八字不利裴家,还非要她做儿媳吧?
姚氏原也没想赶着让秦锦春去给裴大奶奶相看的,只是裴大奶奶催得紧,非要在这个月里把事情办完,她才不得已答应,想着不过是带女儿侄女去寺里烧个香,她说是偶遇裴家人,谁还能说不是呢?寺里的高僧再配合着说一说八字的问题,这婚事自然就了结了,也没想过裴茵会在秦含真的及笄礼后直接找上秦锦春说这件事,把秦锦春给惹毛了。
姚氏还想呢,先拿八字稳住裴大奶奶,就算裴大奶奶要另找人合八字,那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好的事儿。等到儿子的婚事定下,女儿出了嫁,她没有了顾虑,裴大奶奶难道还能得罪了云阳侯府和大理寺卿家,得罪秦家两侯府,就非要把秦锦春娶回去?大不了在姚家挑一个嫡出的女孩儿,说给裴程,也就是了。姚氏心里不大看得起裴国公府的门第,心想若没有裴国公,裴程能娶到姚家嫡出的女孩儿,就已经是高攀了。
姚氏打得一手如意算盘,这事儿也就心腹的玉兰比较清楚。但玉兰一直跟在姚氏身边,看着她与裴大奶奶打交道,却有些不大看好:“裴大奶奶瞧着有些魔征了,认了死理,不象是能被轻易哄住的。况且她如今仿佛就认定了四姑娘一般,哪儿还能不事先去找人合八字?先前她想提裴大姑娘与简哥儿的婚事时,我们二奶奶拿四姑娘来搪塞过去,就曾透露过八字。当时只想着应付一下裴大奶奶,但若裴大奶奶有心,不会连这点功夫都不愿意去做的。说不定是合的八字极利裴家,裴大奶奶才会这般固执。二奶奶只当能糊弄过去,但若是裴大奶奶不肯上当,这事儿只怕还有麻烦呢。”
玉兰是姚氏的心腹,而且是实打实的忠婢,她对秦含真道:“三姑娘是聪明人,又一向有能耐,还说了一门好亲。不知能不能替我们二奶奶想想法子?二奶奶是拿捏裴大奶奶惯了,没把裴大奶奶放在眼里,但奴婢旁观者清,觉得这事儿不好解决,万一惹恼了裴家,二奶奶难免要吃亏的。到时候免不了要连累了简哥儿与二姑娘,三姑娘心里再恼二奶奶,只当看在简哥儿与二姑娘面上,伸一伸援手吧?”
秦含真就听明白了。别看玉兰方才推三阻四地不肯讲,事实上她心里只怕早就盼着要将这事儿告诉自己知道呢。姚氏是她的主人,有些话她没法劝姚氏,又怕姚氏真个会吃亏,只好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找自己求助了。就算姚氏知道她泄密了,这也是忠婢为主呢。可自己能不帮吗?毕竟中间碍着秦简与秦锦华两个,姚氏从前犯的错,怎能让一双无辜的儿女受累呢?
秦含真“啧”了一声,瞥向玉兰:“玉兰姐姐,平日看你,还以为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你也挺狡猾的。”
玉兰抿唇,低头束手,沉默不语。
秦锦春在旁已经听明白了,她咬了咬唇,扯了扯秦含真的袖子:“三姐姐,要不……这事儿还是算了吧?反正二婶娘也不是真个打算把我嫁到裴家去,我就配合二婶娘演一场戏,将裴家人打发了就好。若是八字不合,裴家总不会再说提亲的话了,到时候就算我父亲再糊涂,也没法将我嫁到裴家去。”
秦含真哂道:“你没听见吗?玉兰姐姐方才也说了,八字不合这事儿未必能取信裴大奶奶。她要是事先合过你跟裴程的八字,觉得利于裴家,二伯娘别说只找一个大师做假了,就算找上十个八个大师来骗人,也未必能哄得住裴家。人家也未必是傻子,还能事事听二伯娘的话?”
她转头去问玉兰:“裴大奶奶忽然认定了四妹妹,难道就没有点儿缘故?先前她不是一门心思盯着大堂哥吗?二伯娘拿四妹妹搪塞她,她没生气不说,还立刻就认定四妹妹了?”承恩侯府的嫡长孙,跟秦家二房六品闲官的嫡次女,这两者之间的份量可差得有点儿远哪,裴大奶奶要是乐意让儿女低就,又怎会拖到如今还没能给两个孩子定下婚事?
玉兰还真的去打听过。她不象姚氏心大,没怎么把裴大奶奶放在眼里,觉得裴大奶奶的态度不对劲儿,就想办法去打听了。她是姚氏的人,人脉还是挺广的,直接从下人阶层里打探,消息相当灵通。姚家那边与裴家有亲的那位,身边一个得力的大丫头与玉兰是拜的干姐妹,就给打听到了些许线索。
据说裴国公的情形很不好了,已经开始神智不清,太医那边都有话出来,说是就靠参汤吊着,熬时间罢了,运气好的,熬上百日,运气不好,怕就是个把月的事儿了。
裴家上下都在着慌,不但裴大奶奶在为儿女的婚事操心,其他几房也在忙忙碌碌地给儿女们相看。说得好听些,是怕儿女们因为守孝耽搁了终身大事,事实上祖父去世,除非承重孙,否则孙辈们也就是守一年孝而已,儿子辈的守三年,耽搁得长些,但也用不着连九岁大的孩子,也开始说亲了吧?其实说白了,就是担心裴国公一去,裴家便不复国公府的显赫,家中儿女也说不到什么象样的好人家了。如今好歹还能借一借老国公的名头,以国公亲孙的名义,跟名门大户攀亲。
玉兰还道:“有一个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是裴家那边的下人隐约提过的,但没人敢说得详细。道是裴大爷不知因为什么事儿,惹恼了国公夫人,裴夫人如今跟二房三房更亲近了,裴家又没打算分家,裴夫人就想借着老国公的丧事,向皇上求个恩典,提携一下二房、三房的儿孙们。裴大爷为此不知哭求了多少回,裴大奶奶也是见天儿在婆婆面前做小伏低,都不大管用。裴家长房就有些着慌,怕是心急着想要给裴少爷攀一门好亲事,也好借借亲家的力呢。”
裴大奶奶在儿子的婚事上花的精力不多,一门心思都放在女儿与秦简的婚事上了,如今既然事情难成,再回头另说亲事,已经来不及了,倒不如继续死瞌秦家。秦锦春出身差些又有什么要紧?她跟秦含真这位未来的肃宁王妃姐妹情深,又与东宫敏顺郡主交好,能娶到这样的媳妇,裴程怎么也吃不了亏。趁如今姚氏松了口,自然要把婚事赶紧定下。有了秦家这样的姻亲在,又有东宫的门路,婆婆与小叔子妯娌们再容不得他们长房,也不敢做得太过分的。
秦含真听得好笑,原来都在打如意算盘呢。只是裴大爷夫妻俩到底做了什么事,居然能把老娘给惹了?裴国公一直中风,总说撑不了多久了,但一直都没有什么异样,怎的忽然间病情就加重了呢?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还有牵连?
秦锦春在旁听得直皱眉,她问玉兰:“裴大爷先前向我父亲提出的两个条件,一件是帮我父亲起复,一件是裴国公会向皇上求个恩典,恩荫裴程一个官职,这两件事跟他家如今的境况可有些对不上呀?难不成他们是哄我父亲的?!”
玉兰欲言又止,露出了一个苦笑。她什么都没说,秦锦春却已经明白了,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咬牙道:“若是父亲知道裴家在哄他,恐怕我也没什么可愁的了!”
秦含真道:“大伯父也不蠢,就算真要嫁女儿,难道就没先到外头打听打听?”
秦锦春冷脸道:“他能寻谁去打听?裴国公府的事儿,外头能有几个人知道?皇上与太子殿下都对裴国公很是敬重,只怕父亲也只能打听到这一点吧?”
秦伯复如果真是个聪明人,还能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秦含真心中暗叹一声,对玉兰说:“这么说来,裴大奶奶如今迫切得很,未必真能听你们二奶奶的话,把相看的日子往后拖,就连八字相冲的话,也多半哄不住她。你们二奶奶是自我感觉良好,却没想过事情万一不顺她的意,要如何解决吧?”
玉兰干笑。她能说什么呢?真到了实在抵挡不住的地步,大不了真让秦锦春跟裴程定亲好了。云阳侯府那边是很可惜,可是姑娘的亲爹要嫁女儿,云阳侯府手脚不如别人快,错过了好媳妇也怨不得旁人。姚氏都已经想好各种洗白自己的理由了,能不能奏效且不提,她心里就没真正把秦锦春的终身大事看得太重,至少比她一双儿女的终身大事要差得远了。
这件事确实难办,裴国公的身体情况,不是旁人能控制的。裴国公夫人对长子长媳的嫌弃,也不是外人能插嘴的。而秦含真又厌恶裴家长房的作风,不想帮他家谋好处,那自然只能另想办法了。
她问秦锦春的意见:“我去找卢表姐说说话,请她帮忙,让云阳侯府尽快来提亲吧?你的亲事一定,裴大奶奶就没法作妖了。”
秦锦春却咬了咬唇,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就算真要跟裴家联姻,秦家二房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