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后事
因为兰雪之死,赵陌察觉到自己与弟弟赵祁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变化,心情也变得不太好了。
初五的庙会之行,他原本还想过,把赵祁也带上,让小弟弟散散心的,但如今赵祁既然病了,天儿又冷,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从永嘉侯府回来后,他也不去跟赵祁见面,只在赵祁院子外头唤了侍候的丫头婆子来问过,知道赵祁已经吃过药,烧也退了,似乎情况有所好转,可能用不着请大夫了,便转身离开,没有进院子去。
他不知道,他前脚刚走,赵祁后脚得了消息,便有些失魂落魄地拥被坐在床上,透过窗子盯着院门的方向瞧。丫头们进屋瞧见了,忙道:“三爷快睡下吧,当心着了凉。郡王爷已经走了。”有个平日里与赵祁处得最好的丫头还小声说:“三爷昨儿那样,确实有些伤人心。若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如下次郡王爷来时,三爷就赔个礼?都是亲兄弟,哪儿有隔夜仇的呢?”
赵祁抿了抿唇,在丫头们的搀扶下重新睡回去,喃喃低语:“你不懂……”说着眼圈便渐渐红了,眼中还透出几分惶恐来,“我怎会跟哥哥有仇……”
丫头们听不懂,还想细问,但赵祁已经闭上了双眼,仿佛又睡着了,她们只得沉默下来,留了一人在床边侍候,其他人都各自干活去了。
赵硕吩咐赵陌去领兰雪的尸首,再把后事给办了。这事儿其实本来也不急,大过年的,拖几天也无妨,否则也太不吉利了。可赵硕也不知是发了哪门子的疯,连着派了三拨人来催,赵陌只好往皇城密谍司那边走了一趟,还是趁着清早路上人少的时候去的。到地方的时候,密谍司门口的守卫还在打哈欠呢,值了一夜的班,人人都在犯困。
袁同知昨晚上就在密谍司值夜,见了赵陌,还有些惊讶:“怎么是郡王爷来了?我们这边给令尊送信去的时候,还说好了会送到他家里。令尊一再推托,说会派人来处置,没想到会派郡王爷来。这大过年的……”他顿了顿,想起传闻中赵硕对嫡长子的刻薄,以及赵陌对没良心父亲的“愚孝”,没有说下去。
赵陌笑笑,也没多说什么,只问:“人怎么忽然就死了?可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袁同知嘲讽地摇摇头:“她知道的东西,恐怕还没有她同伙里头打杂的人多,但似乎一直觉得自己身份不凡,十分要紧,没有她,所有人在大昭的图谋就要落空了。她那个首领,不但在糊弄我们,也在糊弄她呢。她是病死的,原本身上就有病,又受了伤,没养好,自打我们审讯时说了几句奚落的话,她就气得病了,从此病上加病,天儿一冷,就……”
赵陌明白了,不以为然地道:“她一向是个眼空心大的人,有一番大志向,只是遇上的人并非个个是草包罢了。”
袁同知心想,只要有一个是草包也就够了,这兰雪光是糊弄住了赵硕,就给多少人添了麻烦呀?且不说那传闻中被下了药无法生育的王家七姑奶奶,就是眼前圣眷正隆的肃宁郡王赵陌,不也吃过那兰雪不止一次的亏么?
这些话当然不能当面对赵陌提及,那样太打脸了。袁同知言归正转,让人捧了个人头大小的陶制坛子过来:“都在这里了。因怕她在身上藏了什么东西,死后下葬时向同伙通风报信,我们就把她的遗骨烧成了灰,连衣物也没放过。”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个小包袱,里头是兰雪被送进来时,身上除了衣物以外的配件,也就是一对金耳环,两根家常绾发用的鎏金簪,还有一个不大起眼的凿花金手镯。袁同知等人已经再三查验过,东西上头没有机关,也没夹带东西,才归还给家属的。
其实,若非来的是赵陌,这几件首饰可能就被密谍司的人扣下了。
赵陌也没把这几样首饰放在心上,只觉得可以拿给赵祁做念想而已,清点了一下东西,在袁同知递过来的文书上签字确认,他就可以走人了。临行前他又问了袁同知一句:“可审出那个贵人是谁了没有?逃走的三名北戎密谍,仍旧没有消息么?”
袁同知叹了口气:“犯人还在审呢,逃走的密谍也没有消息。如今要过年,不是要紧的公务,上头也不好拘着大家办公,或许要等到年后开衙,才能有所进展了。不过那些北戎人说得那位贵人似乎十分神通广大,郡王爷或许可以趁过年时,留意各王府、公侯府第和六部高官的动静,看哪一家的人行事有可疑。”
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不一样?不过赵陌一向就在留意类似的消息,还是答应下来了。
他带着兰雪的骨灰坛和遗物,去向父亲复命,谁知赵硕早早就派了甄忠拦在门口,道是东西不祥,大过年的,还是不要让它们进门的好,让赵陌先把兰雪的后事办完,再来复命。
赵硕宅子外头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有人认得赵陌是谁的,正惊讶地看着肃宁郡王被亲爹派人拦在门外不许进家门的场景,私下窃窃私语。赵陌已经气得笑了,觉得赵硕估计已经昏了头,否则怎会在自己满身小辫子的情况下,还要干这种惹人非议的事儿?
他转身就翻身上了马,命随从带着兰雪的骨灰坛,直往城外而去。昨日他就吩咐过底下的人,帮着在自家庄子附近找一个合适的安葬地点,不需要有什么好风水,只要是荒山野地,别碍着旁人就行,最好是稍微方便一点就能到达的地方,省得赵祁日后来祭拜时行走不便。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嘱咐过,要找一处地形特别些的地儿,最好是旁人能轻易发现是否有外人接近,然后被包抄之后里头人就轻易逃不出去的那种,这是防着北戎人们找过来后,可以及时发现。
安葬的经过谈不上有什么仪式,就是随便挖了个坑,竖了个块木牌,上头写了死者的名讳,是照着赵硕妾室的名义写的,落款标的是孝子赵祁的名字。完事了,赵陌又让人给兰雪烧了三支香,一串纸钱,也就完事了。离开的时候,他还让人给庄子里捎了信,让庄中人等留意,是否有人到此处祭拜,若有,就尽量把人留下来,留不下也要弄清楚对方的姓名来历。
想要到达兰雪的葬身之处,必定要经过赵陌的庄子,那是唯一一条路,附近也没有什么热闹的集市或是其他村庄,一般不会有单纯的过路人钻进来。庄中青壮众多,想要留下谁,应是不难的。庄头一口应下,当即就派了两个人,每日轮流去通向山中墓地的路口盯梢,包管不会遗漏任何一个人。当然,赵陌也嘱咐过,让他们稍稍掩饰一下自己,不要做得太明显了,打草惊蛇。
回到城中,赵陌先回了家,梳洗一番,又带着那一小包首饰,去见了赵祁。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小弟:“这是你姨娘的遗物,她从父亲家里离开时,就带着这些东西。其他的还在父亲那里,我可以试试,却未必能弄得来。你自个儿收着吧。你姨娘安葬的地方离城不远,等你身体好了,天气也暖和些,我就让人带着你去祭拜。你安心休养身体吧。若是实在想她,就让人给你弄个牌位和香案,每日上香就是。”
赵祁盯着手中的小包袱,抬起头来看向赵陌,欲言又止:“哥哥,我……”他咬了咬唇,又低下头去。
赵陌摆摆手,他没心思去猜小弟弟在想什么,他能做的都做了,兰雪自己找死,又对大昭不怀好意,如今还有葬身之地,已经是他宽宏大量了。不管赵祁心里是怨他还是怎么的,他都无愧于心,不想多啰嗦什么。兰雪的事,北戎密谍的事,本来也不是可以随便跟小孩子提起的话题。
赵陌只说一句:“你歇着吧,我走了。”便起身出门。
赵祁眼巴巴看着他离开,低头再看向那包首饰,眼圈又红了,恨恨地将小包往床前的地上一掼,心里只怨生母,生前没给过自己多少真心关怀,死后却还要给亲生儿子留下那么大的麻烦。如今唯一一个愿意关心自己的哥哥也恼了自己,叫他今后可怎么办?!
丫头进了门,见到地上的小包,吃了一惊,忙上前拣起来:“三爷可是手上没力气?我替三爷把东西收起来吧?虽然东西少,但好歹也是姨娘贴身的物件。”
赵祁转过身去,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半晌才闷闷地传出一句话:“你收起来吧,别让我看见。”
赵陌换了衣裳,便往父亲赵硕家中复命。他决定今日要去提醒糊涂的父亲一句,后者名声已经很不好听了,再做出过分的举动,只会惹人非议。不过赵陌打算要说得委婉一些,听不听的,看赵硕自己的意思吧。他如今做出这种种“孝子”举动,外头只有夸他的,但在皇家看起来,这样的“孝顺”可不适合过继,正中他下怀。
谁知他还没跟赵硕说些什么,赵硕就先喜形于色地让他吃了一惊:“你马姨娘有孕了!你又要添一个弟弟了!可见上天保佑,终究叫我后继有人!”
赵陌看着乐疯了的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个略带点儿讥讽的微笑来。
第四百零六章 妄想
爱妾有孕之事,显然让赵硕非常兴奋,见了嫡长子,便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就连马梅娘出来奉茶时,劝他稍冷静些,他也冷静不下来,反而小心翼翼地扶着马梅娘坐下,不要累着了,完全无视这会子他嫡长子还站着呢。
赵陌看得出来,赵硕是真的非常期待这个孩子,为了这个孩子,什么事都能靠后。
比如说密谍司那边通知他领兰雪的骨灰回去,其实年前就已经送信过来了,他拖拉着不去理会,爱搭不理的,想着密谍司等不到他的回应,自会把人处理了,乱葬岗也好,随便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都行,不要再打扰他,也别让外人想起他跟这个北戎女谍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过往,那就行了。
可马梅娘一诊出有孕,在他耳旁劝说:“就怕兰姐姐死时怀着怨气,会对世子爷与妾身肚子里的孩子不利。”他立刻就想到让嫡长子赵陌去把兰雪的后事给办了,迟两天都不行,也不许另一个亲生儿子赵祁在家里久待。等赵陌把骨灰领了回来,他也不让进门,就是生怕兰雪的鬼魂进了家门,会冲撞了孕妇与孩子。
事实上,马梅娘心里也在暗暗后悔呢,她并没有别的用意,只是听说了兰雪的死讯,见赵硕一直瞒着,又知道赵陌对幼弟赵祁照顾有加,才劝赵硕尽快把兰雪的后事办了,也算是卖赵祁一个人情罢了。哪里想到赵硕冷情如此,为了不沾染所谓的晦气,连亲生儿子都能往门外赶呢?到头来倒叫赵陌失了脸面。再加上怀孕的事,赵硕居然在赵陌面前说什么有了这个孩子,他就后继有人了——简直就是当赵陌这个嫡长子是死人一般!
马梅娘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寻机会寻雇主解释清楚了,免得赵陌误会自己有了身孕便生出异心,对她有所不满。她如今坐在上位,有些坐立不安,看向赵陌的眼神里都透着虚软。
赵陌没打算跟她在这些小节上计较,只是淡淡地恭喜了父亲,又要添丁了,然后下一句便转入了正题,提起自己的来意:“兰姨娘的后事已经办好了。她离开时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几件随身的首饰,我已经交给祁哥儿了,只当做个念想。只是兰姨娘还有许多遗物,都留在父亲宅子里。当初记得我提醒过父亲,要查验兰姨娘的行李,看是否有可疑之物。父亲先前说查过了,并没有异常,不知东西如今都在哪里呢?兰姨娘虽是居心叵测,但好歹也是祁哥儿的生母。她从父亲这里得到的赏赐与日常物件,还是交给祁哥儿保管吧。虽然东西不多,好歹也值些银子。祁哥儿日后的生计,只怕都要从此而来了。”
赵硕明摆着不肯养小儿子了,将来家产也不可能有赵祁的份。兰雪得宠了几年,最风光时连正室小王氏都要退避三舍,还曾经掌过赵硕家中内务,手头的私房钱少不到哪里去,拿出来贴补了赵祁,估计少说也有几千两。有这笔钱,赵祁将来再有一份宗室子弟的钱粮,即使一辈子做闲人,也不愁温饱了。赵陌如今与这个弟弟生了嫌隙,就没打算养他一辈子,膈应对方,也膈应了自己。
赵硕听了儿子的话,便有些不大高兴。兰雪的东西,但凡值钱的他都给爱妾马梅娘了。他宠兰雪的时候还很风光,手头颇有些银子,对爱妾自然也大方。兰雪那些私房,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几千两呢。如今他不比以往,没有了亲王世子的爵位,只领一份寻常郡王府子弟的钱粮,外加几处产业的入息,其实手头并不宽松。但马梅娘有孕了,他当然要赏,兰雪的东西便成了现成的赏赐物,还能给自己省下一大笔,怎能便宜了兰雪这个北戎女谍生下来的孽种呢?
但赵硕又不愿意跟嫡长子说实话,承认自己手头拮据,便板着脸道:“那贱人的东西不是我赏的,便是她中饱私囊,从公中钱粮里贪墨下来的,怎的就成了她的私产?我已经全数收回,又赏给了你马姨娘。赵祁那儿,该他得的东西,谁也不会亏了他,不该他得的,他也休想能占得半分便宜去。你留他住在郡王府就罢了,别的事不必多管。”
赵陌盯了父亲两眼,也没有强求。他还能真的为赵祁找父亲追债不成?
不过赵陌不吭声了,赵硕却还有话说:“你如今在太子殿下面前很有脸面吧?你说的话,太子殿下都乐意听,是不是?既如此,你寻个机会,看能不能向太子殿下求个情。我在家里闲置了这许久,便是从前得罪过太子,也已经罚够了吧?兰雪那事儿,是北戎人故意算计我,并非我自己招惹了来的。就算我有失职之嫌,革了我的亲王世子之位,也尽够了。我好歹是你父亲,你如今在御前那般风光,不能叫你亲生父亲吃糠咽菜吧?你兄弟年底就要出生了,就算是为了养孩子,我也得有个差事才行。”
“差事?”赵陌有些讶异地看向父亲,“父亲想要什么差事?”
“什么差事都可以,没有实权的,我也将就了。”赵硕道,“我也不求这差使有多么风光,只需要体体面面,能叫旁人多敬着我些就行。若是能让我有机会立点功劳,那自然再好不过。外头人都不知道,还以为我随着你祖父,降为了益阳郡王长子,根本不清楚我如今是个光头宗室。但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若能凭功劳再争到一个爵位,自然是有爵位更好了。否则叫人知道你这个郡王的亲生父亲是个宗室闲人,你脸上难道就有光?”
“爵位?”赵陌低头笑了一笑,“父亲想要什么爵位?”
赵硕觉得赵陌这两个问题都怪怪的,皱眉道:“什么爵位?当然是越高越好了。我倒是想做亲王呢,就怕皇上与太子殿下舍不得辽东那么大的土地。若说是郡王,岂不是与你、你祖父都同级了?祖孙三人平起平坐,叫人看着象话么?但再往下,就是低了你一等,更不象话了。最好是我立了个功劳,皇上与太子封我做个王爷,亲王最好不过,封地不一定要有,只需要俸银充足就可以了。我在京城长住,花销也不大,亲王俸禄就足够我过得很舒服自在了。”
他倒是如意算盘打得响,只是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有些妄想了?
赵陌忍不住泼他冷水:“父亲,如今哪儿有什么功劳,是能让一个宗室闲人一跃升为亲王的?就算没有封地,爵位品级也放在那里。更何况你觉得自己的爵位不能比我这个儿子低了,难道你就能越过祖父的郡王爵位去?即使不得这些,兰雪的事,既是惩罚,又怎么可能没过多久,便又将你的爵位升了回去?朝廷赏罚分明,没有足够的理由,皇上不可能会加封父亲的。”
赵硕这辈子能再得封爵位的可能,其实已经很小了。
赵硕不悦地道:“荒唐!若是连一个亲王爵位,皇上都舍不得,我为什么要叫自己的儿子认他儿子作爹呀?!”
赵陌顿时沉下了脸:“儿子不会认旁人作爹,弟弟也不会。至于马姨娘肚子里的这一个,目前连男女都还不知道,就更不必提了。父亲这话从何说起?!”
赵硕不以为然:“外头早就传遍了,谁不知晓呢?你再否认也没有用,趁早乖乖为你父亲求了爵位或是差使来,我就痛痛快快放你出继。将来你成了贵人,记得多照看你亲弟弟就是了。可别攀了高枝儿,就忘了根本。”
赵陌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便站起了身:“父亲多虑了,我不会过继给什么人的,外头的流言如何能信?父亲很不必放在心上,且安心接受儿子的孝敬吧。儿子还打算要好好‘孝敬’你百年呢,为你养老送终呢。就算父亲没有爵位和差使,也不会饿肚子的!”
他转身就往外走,气得赵硕在后头嚷嚷:“不孝子!你咒谁呢?!”马梅娘连忙好说歹说安抚住了他,借口要去给他拿补汤,出得院子,便看到赵陌站在门边,面色冷淡,似乎正在等着自己。
马梅娘心下一凛,忙命随行的心腹丫头看风,自己走了过去,低声道:“王爷,我也没想到会有身孕……”
赵陌打断了她的话:“这不是坏事。我父亲并不是个长情的人,你若有子嗣,将来也能有个依靠,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马梅娘暗暗松了口气,又有些尴尬地说:“世子爷似乎很看重这个孩子,总说要为他多留些东西,爵位、家产什么的……我也曾劝过他,他不肯听不说,还有些生气了。我不敢多劝,只得由得他去。”
赵陌淡淡地:“这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并不奇怪。”赵硕之前就是因为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的儿子,才有些心灰意冷了,如今爱妾有孕,他的精气神自然就不一样了。
马梅娘定了定神,又道:“兰雪留下来的东西……值钱的显眼首饰,世子爷要看的,我不敢给人。但她穿过的衣裳,还有一些贴身的物什,以及留下来的字纸书本什么的,我已经让人整理好了,这就让人送到郡王爷府上去吧?郡王爷只管照自己的心意处置,世子爷那边,我自有话说。”
赵陌点了点头,看向马梅娘:“好生休养身体吧。父亲这边,还要请你多盯着些,别叫他再犯了糊涂。”
马梅娘低头应了,赵陌方才转过身,大步往门口方向迈去。
第四百零七章 兄弟
赵陌回到自个儿家里,就命人将后头车上载的几箱子东西给赵祁送过去了。而他自己则是先回房间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衣裳,方才去见赵祁。
赵祁正坐在床边,盯着地上那几个大箱子呆。箱子已经被丫头打开了盖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来。马梅娘让人收拾物件时,兴许是十分匆忙的,并没有精心整理过,因此里头的物品有些凌乱,只能说是勉强按照不同的种类分装了而已,并没有整整齐齐地放好,其中一个装了贴身衣服的箱子中,凌乱地丢了两三个镜匣,里头盛的是兰雪生前用过的不大值钱的饰,再有两三件她平日常戴的金银饰,显然是留给赵祁做念想的。反正马梅娘在赵硕面前,只要推说一句“把旧饰拿去叫匠人融了重打新的”,又或是声称赏了人,就能把这几件饰的去向给蒙混过去了。
赵陌走进门,扫了赵祁两眼:“穿得可够暖和?这大冷的天,你才病过一场,稍好了些,可别再受了寒。”
赵祁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已经穿得很多了,屋里烧了火盆,很暖和。”接着又顿了一顿,“哥哥,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马姨娘给的。”赵陌淡淡地道,“父亲把你姨娘的东西都给了马姨娘,她就把用不着的都装了箱,叫还给你了。这事儿父亲不知道,你也别四处嚷嚷去。马姨娘是好心,别给她惹了麻烦。”
赵祁目光一黯,低头应了是。
赵陌又道:“这些东西值不了多少银子,你姨娘生前的私房大半都不在这里,父亲不答应,我也没法帮你弄来。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你是一出生就上了玉牒的宗室子弟,宗人府每年都有钱粮下来,不会饿着你的。你好生读书,不要出去惹祸,等你长大了,想办法领一份差事,也能另立门户,不用看父亲脸色。父亲脾气不好,你日后就少去见他吧。先前是我失策,想着先去办事,等回头去陪父亲用完饭,就能一道接你回来,没想到父亲连那一会子功夫,都不肯容你在他家里待。我日后不会逼你上他那儿去了,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下。你未过门的嫂子那里,你也不必担心。她是个心善的,不会嫌弃你什么。但你也得老实些,不要惹事生非。若是在外头犯了事,不是你的错,我自会替你讨公道,但若是你的过错,可别指望我这个哥哥会救你!”
赵陌板着脸说完这番话,便起身要离开了。还未出得门去,便听得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是赵祁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便光脚跑了过来,呜咽着抱住了他的双腿:“哥哥,你别走,别不理我。我错了,我不是生你的气,不是要故意瞒你事儿,我只是害怕……”
赵陌低下头,看着赵祁跪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双腿不放,哭得满脸通红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提溜着赵祁的衣裳后领,将人拉了起来,牵回到床边按着坐了回去:“好好的哭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祁哽咽着道:“父亲不要我了……姨娘也死了……父亲还说我是个孽种,怎么不跟着姨娘一块儿死了,他马上就要有新的儿子,不能叫我带累了。我怕哥哥也会嫌弃我……姨娘为我害过哥哥,我知道我有罪……”
这话虽然有些凌乱,但赵陌还是听明白了,对父亲赵硕的言行越无语了。他沉着脸对赵祁道:“不要胡思乱想,我要是嫌弃你了,还能留你在家里住着?不要管父亲说什么,他不喜欢什么人时,从来都是恨不得对方去死的。但他又不是不会改主意。你以为他从前就很喜欢我么?如今又怎样?他有求于我时,还不是一样得装出慈父的面孔来?真当一回事就太傻了。等你以后有了出息,他也一样会待你亲切有加。只盼着到时候,你不要上了他的当,真以为他是真心的才好。”
赵祁吸了吸鼻子,伸出小手抹了一把泪:“不会的……我只信哥哥,除了哥哥以外,谁对我都不是真心的!”
赵陌哑然失笑,板着脸道:“胡说,你嫂子就对你很好,她家里人也都是好的。”
赵祁眨了眨眼,觉得这时候不要顶嘴比较好,就顺着赵陌的口风说:“哥哥说得是。”
赵陌接着道:“要是想给你姨娘戴孝,就在家里戴吧。父亲不知道,你不用担心他会骂你。”
赵祁抿了抿唇,小声道:“父亲说了,姨娘不是我们家的人了,不许我戴孝,也不许我供奉她的牌位,说要是让他知道我违了他的令,就要活活打死我。”
赵陌翻了个白眼:“父亲还管不着我的事儿。你不用理他。”
赵祁还是小心地摇了摇头:“不,等姨娘满了七七,我去给她上香就好。往后我也只在她的祭日里去拜她,平日就算了。她不仅仅是我姨娘,还是对大昭不怀好意的敌人。我是赵氏子孙,不能供奉她。孝道虽然重要,但江山社稷更重要。”他心里并不是很在乎兰雪这个生母,从小儿他就是由父亲和丫头婆子养大的,生母一直视他为工具,并没有多少真心。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得很,如今对生母更是怨恨有加。供奉兰雪,给她戴孝?他小孩子家才不乐意呢。
赵祁这么说了,赵陌也不强求。反正他对兰雪也没什么好感,不过是不希望赵祁心里留下疙瘩罢了。他又安抚了赵祁几句,便要离开了,临行前脚下顿了顿,又回头看他:“身上可大好了么?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赵祁双眼一亮,但又有些犹豫:“出去散心?去哪儿?”
“明儿初五,我与永嘉侯府、承恩侯府的人一道去逛庙会。”赵陌回答道,“本来是想带上你的,因你病了,就改了主意。要是你明儿身体能好起来,一块儿去也行。不过也不必担心,明儿去不了,大不了日后再去。新年里,京城庙会多着呢,错过了这一回,还有下一回。实在赶不上了,还有元宵节的灯会呢。”
赵祁心动不已,他非常想去,只是心里又还有顾忌:“我……我从前也想过去逛庙会的,但姨娘和奶娘们总说,有人会在庙会上拐小孩,不许我出去……”
赵陌笑笑:“不妨事,我们人多,让人抱着你走,再多带几个随从,团团围住你,还怕什么拐子?去年我和秦家的人就是这么走的,逛完庙会后还去饭庄子吃了顿饭,玩了大半天才回家,买了许多有趣的小东西。你嫂子还画了幅画呢,我书房里挂的那幅就是了。”
赵祁忙问:“就是哥哥说了,一共有两幅,一幅装裱好了,另一幅要去找老师傅学了装裱术,再亲自装裱起来的庙会画?那画画得很好看呀!”他就是因为看了书房里已经装裱好挂起来的画,才对庙会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赵陌摸了摸鼻子,耳朵有些红:“啊……就是那幅。这事儿你嫂子不知道,你别告诉她。”
赵祁脆生生地应了,又再三保证说:“我的病已经好了,明儿一定能跟哥哥出门的,哥哥千万把我带上。”
赵陌看了他一眼:“行吧,明儿穿暖和些,叫丫头替你带上手炉和帽子、手捂子、斗篷什么的,要是在路上吹了风,还怎么玩得尽兴?”
赵祁高高兴兴地应了。赵陌见他如此,心情也好了许多,面带微笑地离开。
他一走,赵祁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低头再看向那几个箱子,抿了抿唇,叫了几个丫头过来:“把这几箱子东西整理整理,放上防蛀的香药,然后锁起来吧。”
丫头们有些不解:“三爷,这里头有些银子,还有能换钱的饰,哪怕是旧衣裳,也都是好料子做的。贴身的衣物就罢了,那些没怎么穿过的新衣,拿出去当了,也能换得百十两银子呢。虽说郡王爷有贴补您零花钱,但手头多些银子,在外行走也方便些。您真的要把所有东西都锁起来么?”
“锁起来。”赵祁斩钉截铁地道,“我有哥哥,用不着这些东西。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东西还能派上用场呢。”
丫头们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还是依令行事了。不过她们才抬起了两个箱子要挪走,赵祁又叫住了她们,踩着居家的鞋子跑到箱边,从里头拿出了一大包东西,却是胡乱用一件旧衣物包起来的几本书册子。赵祁把这包书册子取了,跑回床上,便吩咐丫头们:“继续收拾吧,要是遇到有书纸之类的,但凡有字或者花纹的东西,再拿来给我。”
丫头们应了,两两合作,分几次提着几个箱子离开了赵祁的卧室。赵祁则低头看着那几本书册子,想起曾经撞见过生母避着珠儿她们,偷偷摸摸地在房间里摆弄一个小册子,封面看起来似乎跟这些书册中的几本有些相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没有被官府收走,哥哥也没现,反而送到他手里了。但他觉得,要是能现其中的秘密,或许……前天找上他的那些人,就再也没法在他面前嚣张了。...
第四百零八章 游玩
大年初五一大早,赵陌就带着赵祁上了永嘉侯府。
当然不是走的后门,这条小路对赵陌而言,关系到他与未婚妻往来的秘密,他才不愿意轻易与他人分享呢。反正这一次上永嘉侯府,是名正言顺的举动,他只管走大道就行。从别院正门出发,前往永嘉侯府的大门,走路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罢了,坐车更快,也能让赵祁少吹点儿冷风。
赵祁今日穿得很暖和,厚厚的绒袍,宝蓝的夹棉比甲,披着镶毛边的石青素绸面小斗篷,领子扣到下巴,衬着他那张白晳的小脸,越发显得他粉雕玉琢。他曾经深受赵硕宠爱,长相自然是可人意的,只是近几个月里,接连受了挫折,又新近小病了一场,因此下巴尖了许多,气色也不是很好。他虽然说了不会为兰雪戴孝,但赵陌考虑到他生母初丧,不好穿得太过喜庆了,便给他挑了颜色素淡的衣物,这一身打扮下来,倒是映得赵祁的小脸更不见血色了。
牛氏一见他这模样,便先心疼了:“怎的病得这样?不是说只是小小风寒么?瞧这孩子可怜见的,快快过来坐下,我这里的熏炉暖和。”一边说,一边就要拉了赵祁到跟前来,又拿暖呼呼的双手去握赵祁的小手,又让丫头抓一把瓜子点心给赵祁吃。
赵祁被惊得一愣一愣的,他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从前他在家还得宠时,也曾被赵硕带着去宗室亲友家中做客,那时候他见过的宗室贵妇们,就算喜欢他,夸奖他,也没这么……接地气的。
赵陌早已习惯了牛氏的作派,并不当一回事,十分随意地向秦柏与牛氏行过礼,便在旁坐下了:“今日天气不错,风不大,还有太阳晒呢,一会儿说不定会越走越暖和。”完全就是不见外的聊家常。
牛氏跟他自然也不见外:“这样的天气去逛庙会才好玩呢。若不是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如年轻时有力气,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了。”
秦柏在旁微笑道:“夫人若想去逛,只管去就是了。我们不逛那么远,就随便转转。横竖简哥儿早就在千味居里订了院子,有的是歇脚的地方。”
牛氏笑着摇头:“罢了罢了,一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去凑什么热闹?我们在那儿,小辈们哪里放得开?什么时候有了精神,你再陪我到庄子上去,随便转转,也是一样的。”
秦含真这时候从后头过来了,身上已是穿戴一新,整装完毕。她笑着向祖父祖母行了礼,又向赵陌笑了一笑,没忘记跟赵祁打招呼。
赵祁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向秦含真行礼,口称“秦三姐姐”。他倒是想直接喊“嫂子”的,不过进门之前,赵陌特地嘱咐过他怎么称呼秦含真姐妹俩,免得让秦含真害羞,他当然就不会那么鲁莽了。
秦含真关心了几句赵祁的身体,又问起父亲秦平与表舅吴少英上了哪里。秦柏答说吴少英往黄家拜年去了,秦平则是去了马家,至于于承枝与胡昆两位,则是去了王家拜年。他们一众小辈去逛庙会,便又把秦柏和牛氏落在了家中。幸好,今年还有秦安与小冯氏在,庄哥儿太小,他们不敢抱他出去吹风,倒是可以陪秦柏与牛氏解解闷。
不一会儿,秦含珠也到了。她穿着一身粉袄红斗篷,斗篷也锁了一圈儿白毛皮,毛茸茸的,拥着一张粉白粉白的小脸。若不是斗篷面料的颜色不一样,她又梳了小姑娘的丫髻,戴着珠花,简直跟赵祁就象是双胞胎似的,都一般高,一般瘦,一般俊秀。
两个孩子对望着发了一会儿呆,赵祁先反应过来,行了一礼:“秦六姐姐。”赵陌是告诉过他秦含真堂妹会同行的。
秦含珠也反应过来,记得姐姐秦含真提过,肃宁郡王有个庶弟也住在别院,却不知道他也会跟他们一块儿去逛庙会。她向赵祁回了一礼,口称:“赵表弟。”这是随了赵陌从前与秦家三房的称呼。
两个孩子都不多话,但也都聪慧知礼。彼此见过礼后,顶多就是相互好奇地打量对方,并没有多加交谈。秦含真与赵陌跟祖父祖母说了一会儿的话,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出发了。随行人员自然不会少,秦含真今日带出门的,除了丰儿、百巧、莲蕊、莲实四个,还有秦含珠身边的小琴与小棋,外头再由李子带着几个身手矫健有力的长随跟着。赵陌这边自不用说,随从是够的,还有亲兵在呢。就算不算东府那一边的人手,光是西府与肃宁郡王府两帮人马,排场也已胜过去年了。阿寿还提前带了人往千味居去打点,自然更加万无一失。
秦含真觉得这个场面有些夸张。不过赵陌如今的身份也不一般,当然不可能再象小时候那样,总是白龙鱼服。再说,他们带着好几个孩子呢,小心些也是好的。
一行人辞别过秦柏、牛氏,便出门上马车了。他们要先到承恩侯府大门口,跟秦简等人会合,方才一块儿出发前往庙会。
秦简一行人早已穿戴完比,都等在二门外呢。不过秦含真远远瞧了一眼,觉得东府的人马似乎也比去年扩大了不少,而且不仅仅是随行人员,她怎么瞧着还有几个人不象是秦家的呢?
直到秦锦华拉着秦锦春的手,一块儿上了她的马车,她才知道,秦简今日还真的约了旁人同行,其中就包括了秦锦华的未婚夫唐涵,以及蔡家旁支的蔡十七。这两位都是他的朋友,据说唐涵是秦仲海示意儿子去邀请的,也是让未来女婿跟女儿见上一面的意思,至于蔡十七,说是给唐涵做伴的,但秦含真却分明记得,小冯氏提过长房给二房的小薛氏提议了几家子弟做秦锦春夫婿的备选,其中就有蔡家旁支子弟,事后她打听过,才知道就是蔡十七。
秦含真特地打量了一下秦锦华与秦锦春面上的红晕,心想这到底是真的去逛庙会,还是在相亲呢?
秦锦华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没敢跟秦含真对视。秦锦春则抿嘴笑着,小声对秦含真说:“二叔怕二姐姐跟二姐夫见面少了,相处起来会生疏,就让他们今天趁机见上一面,相处相处,熟悉熟悉。二婶是不大喜欢的,觉得不成体统,方才在屋子里抱怨了好一阵呢。”秦锦华嗔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呢?!”秦锦春掩口笑言:“你道我胡说,就当我胡说好了,反正三姐姐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行。”秦锦华的脸更红了,忍不住拍了秦锦春一记。
秦含真听得好笑,心里倒是不反对的。她跟赵陌也时常单独见面,更何况今日那么一大帮人在一起,又不是孤男寡女,有什么可忌讳的呢?姚氏估计还是不大中意女儿的这门亲事,才会钻了牛角尖。不过有秦仲海做主,婚约已定,就算姚氏反对,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了。
秦锦容在另一辆马车上嚷嚷,要秦含珠过去与她做伴。今年没有卢悦娘相陪,她只觉得越发寂寞了,自然要紧紧抓住秦含珠这个玩伴。秦含珠只看秦含真,见秦含真点头,她方才下了车,转到秦锦容那辆车上去。至于赵祁,则被安排与秦锦容的胞弟秦端同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隆福寺方向进发了。就象是秦含真预料到的那样,今年他们人数众多,排场更大,还多了外人,行事就不象去年那般自在了。虽然也是由下人包围着,慢慢地逛过了庙会,但真的只能算是走马观花而已。
不过有一样是去年没有的好处,那就是有唐涵与蔡十七在外围游走,秦锦华若是看到街边的小摊上有什么感兴趣的小玩意儿,不必等事后再派婆子来买,自然有人立刻就花几文钱买了送到她手中,连带的秦锦春与秦锦容、秦含珠,也沾了光。唐家大少爷是很会做人的,对未婚妻体贴,对小姨子们也相当客气。只有秦含真,是独属于赵陌的献殷勤对象,连李子这一向能干的仆从都没派上用场。
秦含真被未婚夫的殷勤哄得心中欢喜,哪里还顾得上与姐妹们说话?早就与赵陌并肩而行,一面走,一面欣赏周围的景致,还有闲情跟赵陌讨论,今年的摊子比去年又有什么不同?隆福寺扎的花牌比去年又差在了什么地方?
赵祁被阿兴抱着走,看景儿看得尽兴,只可惜阿兴管得严,不肯抱着他离开亲兵随从们的包围,往那些摊子上看个仔细。阿兴只答应了,他看中什么东西,事后会派人过来买的。但即使如此,赵祁也玩得挺开心的,就是哥哥只顾着跟嫂子说话,不怎么搭理他,让他有些小寂寞。不过有阿兴相陪,他倒也不缺什么。
他在阿兴怀里换了个姿势,往另一个方向的摊位上瞧,对其中一个摊位上卖的各种大头娃娃面具起了兴趣,然后又打量起了隔壁摊子上的风车,正想要告诉阿兴,回头叫人给他买一把风车呢,便忽然瞧见那摊子后头,闪过几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赵祁的脸色顿时变了。
那些人怎会出现在这里?!他们难道是来找他的么?!
第四百零九章 察觉
逛了半日,秦含真与赵陌一行人总算转移到了千味居歇脚。
今年由于同行的人多,还有几个孩子,他们没有步行。赵陌事先派了阿寿带人过来打点,一出庙会范围,就有车供他们坐了。一路暖暖和和地到达千味居,甚至没用走饭庄子的大门,直接把车停到了后门,走专门的小路进了订好的大院子,一路上也没遇见半个路人,连饭庄的男伙计,也没碰上。进了院子后,方才饭庄派来的穿戴整洁招呼殷勤的婆子与媳妇子上前听候吩咐。
进了院子,一行人就分开了。除去一部分郡王府亲卫与承恩侯府、永嘉侯府的长随守在了院门口,负责过滤进门的人以外,姑娘小爷们都进了正屋,男女分东西屋坐了,亲卫们占一间屋,下人随从们占了另一间,自行分男女开席,各人都得了自在。
秦含真拉着姐妹几个上了暖炕,先问大家是否累了,有没有不适,又去握秦含珠的手,见她手心还是暖的,才放下心来,让人给大家倒热茶来。接着她又眺望了东屋那边一眼,见赵陌、秦简等几位围着落地大熏炉取暖,也是有说有笑,赵祁与秦端两个孩子行动自如,说话如常,也就安心了。
但赵陌离得近,却能瞧见她看不清楚的东西。他低头问小弟:“祁哥儿,可是方才吹着了风?我怎么觉得你面色不大好,还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赵祁面色白,闻言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没事的,可能是……是有些饿了。”他不能说是累着了,因为他是由阿兴抱着走的,压根儿就没怎么走路。也不能说是不舒服,那样哥哥说不定就要派人送他回别院去了。他会遇见那些人,就是大年初二被父亲撵出家门的时候,由下人雇车送回别院,路上碰见的。今儿他绝不会再给那些人一丝儿空子。
赵陌盯了弟弟几眼,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吩咐饭庄的婆子:“快上菜吧,都是事先点好了的,热热地送上来。若有点心,就先来几碟子。”婆子忙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上了四个果碟,四个点心碟,东西两屋的席上都有。菜要往后靠一些,不过赵陌还叫人点了锅子,倒是可以先送上来。
赵祁见状,也只能乖乖坐下来吃点心了。赵陌又让人给他舀了热汤,他也只能照喝不误,生怕叫哥哥看出半点不对劲来。
他的生母兰雪,便是因为跟那些人有勾结,才被父亲厌弃,被哥哥怨恨,又被朝廷的人抓走了的,如今更是死于非命。他虽然年纪小不懂事,却也知道那些人沾不得。若让哥哥晓得他与那些人有过接触,还不知道会如何责怪他……
菜很快就上来了,一帮少男少女就这么分了东西两席,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午饭。本来按规矩,两边席面之间,是要立屏风做隔档的,但他们大多数是秦家子孙,自家兄弟姐妹,就算有个卢初亮在,那也是常来常往的表兄,并没有什么可避讳的,赵陌与唐涵又都与秦家姑娘订了亲事,当着众人的面见一见未婚妻,并无妨碍。唯一一个真正的外人蔡十七,又是卢家与秦家姻亲,更因为赵陌与秦简的一点小私心,压根儿就没提起什么,只拿他当通家之好来对待了。至于一帮小的,更没有二话说。于是两边席面就这么一块儿用餐了,期间秦端还仗着年纪小,跑到姐姐们席面上来要好吃的,也没人拦他。赵陌更是索性命小弟赵祁跑腿,给未婚妻秦含真送了一小碟子她爱吃的菜来,惹得秦锦华与秦锦春她们都笑话似地打趣秦含真。
丰儿等丫头们在偏厢里吃过饭,也赶到正屋里来侍候了。跟着少爷们的小厮也是同样,他们奉命去把先头没买成的东西买了回来,交到各人手中,屋里一片欢声笑语。小厮们却碍着有姑娘们在场,不敢在屋中久待,很快就退了出去。他们行事比丫头们更要小心许多,不但不敢抬头去瞧小姐们,就连来来回回的丫头大姐们,也是冲撞不得的。
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们一行人吃过饭,还要在千味居里休息一阵子,方才回家去。走了半天的路,大家都累得很。秦简与赵陌商量着,原也是这么打算的,顺便还能趁着各人都歇息去了,让唐涵与秦锦华能私下说几句话。若能再得机会叫蔡十七与秦锦春相看一番,那就更好了。谁知他们这一顿午饭还没吃完,姚氏就从家里打了婆子过来捎信:“亲家老爷和太太过来家里了,见哥儿姐儿们不在,心里可惜得紧。二奶奶说了,让哥儿姐儿早些回去呢。”
秦简知道自家外祖父母其实是常见他们兄妹的,虽然来承恩侯府的次数不多,但他与妹妹秦锦华却常常随母亲回娘家探亲,更别说他从前还是在姚氏家学附的学,与表兄弟们很亲近,时常就近在外祖父母跟前用午饭。外祖父母到家里来拜年,若是见不到他们兄妹,兴许会觉得可惜,但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要紧。他们兄妹歇一会子就回去了,还是一样能与二老相见。母亲姚氏却特特打人来催他们兄妹回去,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说到底,还是对唐家这门亲事不满意。但秦简当着唐涵的面,也不能拆了自家母亲的台,更不能给唐涵留下坏印象,影响了妹妹日后的幸福,只能借着母亲提供的理由,向唐涵等人道歉。
唐涵并没有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长辈来了家里,想要见外孙外孙女,也是人之常情。他今天能出来陪未婚妻逛这半天,还一起吃了顿饭,就已经是岳父开恩了。未婚妻温柔和气,是个贤惠明理的好女子,他心里十分满足。秦简向他赔礼,他半点不放在心上,还劝秦简早些动身,不要让长辈久等,又吩咐下人准备动身,他要再把大舅子与未婚妻一行送回家去,才能安心。
秦简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心里不由得有些埋怨母亲姚氏。这么好的女婿,她还挑剔什么呢?世上焉能有那么多象赵陌一样的青年才俊任人挑选?更何况,赵陌也不是没有过落魄的时候。三叔祖与三妹妹当日做了好事,如今才得好报。母亲当初不曾施恩于人,如今反埋怨旁人得了好运,自家闺女却轮不上贵婿,又能怪谁去?事事都与旁人比,日子还怎么过呢?况且对妹妹秦锦华而言,唐家这门亲事已经很好了。就算比赵陌这位郡王略差一筹,母亲怎么不拿妹妹去跟秦锦仪、秦锦春她们的夫家比?
承恩侯府的人要先走,永嘉侯府的人自然不好脱离大部队。秦含真瞧着秦含珠,觉得她走了半天也累了,再回头看看赵陌的意思,见他虽然脸上有些不情不愿地,但也留心地看着小弟赵祁的面色,神情动摇,便替赵陌做了主:“我们也回去吧。天儿冷呢,逛了这半天,也差不多了。要是下午再去逛,明日起来定会腿脚酸疼的,那才难受呢。反正该买的东西也买了,日后有闲再逛就是了。”
赵陌闻言也释然了:“说得也是。祁哥儿气色瞧着不好,到底是才病好了的,在外头待太久了,对身体没好处。”他觉得赵祁是因为贪玩,才不肯跟自己说实话的,如果真的无恙,不可能吃饱喝足之后,面色瞧着还是不红润。他抬头看向秦含真,温柔笑道:“改日天气暖和些了,我再陪表妹出来逛。”就他们俩!
秦含真不用他明说,也能猜到他的言下之意,抿嘴微笑着撇过脸去,耳根已经红了。
丰儿很有眼色地去收拾东西,又指挥小琴小棋两个侍候秦含珠,顺便把秦锦春也照看了。
一行人出门上车,赵祁仍旧是让阿兴抱着。他脸上隐隐带着几分放松的笑意,直到在千味居后门前上马车时,无意中瞧见一个路过的人影,脸上才瞬间变了色,不等阿兴掀了车帘,就自行钻进了车厢中。秦端还在后面嘀咕:“赵表弟,你急什么呀?当心别撞着了头。”阿兴忙掀起车帘往车厢里头看了几眼,见赵祁端端正正地坐着,脸色却难看得紧,方才怀疑是不是小爷方才吹着了风?等到秦端也在车中坐好了,他就连忙放下了车帘,封得紧紧地,又迅找千味居的伙计要了几块烧着的炭,放进手炉里,塞给了车中的赵祁。
一行人回到秦家,各回各院,秦锦春则是跟着秦锦华往东府去了,说好了她会在东府住上一晚上,明儿家里再派人来接她走。赵陌担心弟弟的病情,虽然很想在永嘉侯府里多待一阵,还是在见过秦柏、牛氏、秦平与秦安之后,便正式告了辞。秦含真送他们兄弟出门,还嘱咐赵陌:“回去把屋子里的火盆和炕都烧起来,再给祁哥儿拿热水泡泡手脚,让他喝一碗姜汤下去,好好睡一觉。要是明儿还不见好,一定要请大夫上门了,千万不要疏忽。”
赵陌回头,捏了捏她的手:“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赵陌回到家,果然亲自看着赵祁泡了脚,喝了姜汤,睡下了,方才离开。赵祁再三表示:“哥哥,我真的没病。”赵陌只不相信:“行了,不要啰嗦,听话就是。想要上外头玩,什么时候不成?今日我本就不该带上你的。若是病情加重了,岂不是我的罪过?”他吩咐丫头们把赵祁照顾好了,方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
赵陌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来,坐在桌前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唤了阿兴过来:“今日祁哥儿几次变脸色,到底是什么缘故?他虽然才病了一场,但方才我摸过他手心,虽然有些冷汗,身上却不烫,不象是着了凉,倒象是受了惊吓。他明明一直随我们行动,半点不曾单独相处过,也没见着什么不该见的外人,到底是怎么受的惊?”
第四百一十章 线索
阿兴想了想,回答道:“三爷脸色忽然变差,好象是在庙会上经过娃娃面具摊子,和风车摊子的时候。当时他还小声嘟囔着要买一只风车,但过后就一直窝在小的怀里,没有再提这事儿了,也不去看街道两旁的景色。小的当时并没有留意到有什么古怪的事生,难不成那样热闹的庙会上,三爷还能撞客了不成?”
阿兴原是温家送给赵陌使的小厮,当初说好是因为赵陌的心腹阿贵被温家派出的人追缉捕拿,混乱中受了伤,毁了容,不方便再留在赵陌身边使唤,温家必须要赔偿,然后才由温大奶奶唐氏与她儿子温绍阳做主,挑出来的老实可靠之人,送到赵陌身边做事的。温绍阳与赵陌这个表弟感情好,挑人时十分用心,没有理会温老爷等人的意愿,挑的是品行正直又忠诚的人选。到了赵陌身边后,阿兴一直行事低调,埋头苦干,很得赵陌重用。他论才干比不上阿寿,但他是温家商号底下专门培养掌柜与伙计的学徒房出身,做事细心,而且记性很好,对于市面上的各种商品,格外敏锐。通常他见过的人事物,都能记得个差不多的样子。
赵陌安排他去抱赵祁,本来就是想利用他的长处,让小弟能趁机散散心,顺利买到想要的东西。因此,赵祁本人不觉得有什么,可赵陌如今问起阿兴,他立刻就能将当时的情形回忆得七七八八。
赵陌听完他的话,沉吟片刻:“摊子上的东西没有问题,难不成是人有问题?你可还记得那两个摊子的方向,都有些什么人么?特别是……穿着打扮不大寻常的人?”
阿兴苦苦回忆了好一会儿,才道:“当时是蔡家少爷走在小的身边不远处,就隔着一列护院长随。记得蔡家少爷当时正与唐少爷一同在卖风车的摊子前驻留。因咱们人多,这两个摊子前,除了摊主,就没几个路人了。倒是摊主身后、身旁,还有旁的人在,却不知道是与摊主一块儿来的,还是过路之人。其中站在面具摊子与风车摊子之间的,有一人瞧着是个书生,带着老婆孩子出来玩耍,他穿的是青灰色的夹棉直裰,戴着毛皮帽子,他妻子穿的是梅红色的长袄,怀里抱着孩子,孩子穿着一身红,戴着虎皮帽。另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站在那书生旁边,冲那书生笑,瞧着有些象是地痞。他们斜对面,有两个穿着深色绸面皮袍的男子,一个戴着斗笠,帽沿很大,低头看着摊子上的风车,看不清长相,另一个……”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另一个,好象正朝着郡王爷的方向瞧。但也有可能是小的看错了,他也许是在看秦大爷呢。”其实,赵陌是与秦含真并肩同行的,秦简反而离他们有两三步的距离。秦含真如今出落得水灵,不能排除那男子看的是秦含真的可能性。只不过,京城中人看到那样带了大队随从出游,还明显有士兵同行的人,都不可能大胆地明看人家女眷的。万一遇上个脾气不好的贵人,岂不是平白惹祸上身?兴许那人是外地来的,不知道京城规矩。
赵陌微微沉了脸,只道:“继续。”
阿兴连忙应声,又继续回忆,但后面他就没想起什么可疑人选了。卖面具与风车的摊子,来光顾的多一半是带着孩子来的,有的是祖父辈的带孙子,也有男子带着妻儿同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这些人哪一个都不象是会让赵祁受惊的对象,他当时忽然变色,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赵陌屈指敲了敲桌面,忽然笑了笑:“今儿风不大,太阳虽然晒了些,但冬日里有太阳是好事,晒着只觉得暖和,并不会觉得耀眼或炎热,与夏日的烈阳不可同日而语。那两个穿深色绸袍的人之一,在这样的天气里戴什么宽沿的斗笠?”
阿兴一想,果然如此,忙道:“难不成那两个人有可疑?!可他们是谁?三爷又怎会认得他们?”
赵陌想了想:“兴许只是误会。你回头嘱咐一声,派两个丫头婆子去找祁哥儿院里的丫头打听,看能不能打听到些什么线索。”
阿兴连忙应下了。
这个打听工作,进行得不是很顺利。赵祁显然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心事,在丫头们面前,只道庙会很好玩,千味居的菜很好吃,然后就是拿着自己分到的几样庙会上买回来的小玩意儿摆弄,仿佛无忧无虑一般。若不是赵陌那边听他身旁侍候的丫头说,他曾经不止一次半夜里惊醒,似乎是作了噩梦,心下很不安,兴许还真的被他骗过去了。
赵陌也曾当面问过他,是否有什么担忧的事?安抚着劝他不要想太多,只管安心在别院里住下,日常生活与日后的宗学,赵陌都不会撒手不管的。如果实在怕在京城宗室圈子里见人,大不了随哥哥回肃宁封地上去。赵祁一直笑着表示,愿意听从哥哥安排,他没有任何要求,随便什么都可以。
他如此乖巧,倒让赵陌有些郁闷了。
他去见秦含真时,就提起了这件事:“我真不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什么。想让他开诚布公一些,他也只有听话,没有半句怨言的。可他明明就是心有忧虑,若是对我真心敬服,又为何不肯与我明言呢?”
秦含真想了想:“是因为他不想告诉你这件事吗?也许是因为事情有些忌讳?”
赵陌不以为然:“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可让人忌讳的事?他生母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他在宗室里的前途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但皇上仁慈,谁还会跟他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秦含真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唯一还能称得上忌讳的事,估计就是他生母的身份了吧?也许是兰雪以前的事困扰着他?你可曾向他清楚地解释过,兰雪到底犯了什么事,又是因何而死的?”
赵陌点头:“我看他还是很聪明的,年纪虽小,却能明白事理。有些事藏着掖着也没用,父亲厌弃得如此明显,不跟他说明白是怎么回事,天知道他会不会钻了牛角尖?所以……我没有说得太详细,但大致的缘由,还是向他解释清楚了的。他也十分羞愧,甚至不愿意为生母戴孝。他有句话说得好,他是赵氏子孙,江山社稷比他个人的孝道更重要。他有这个想法,就没辜负了自己的宗室血脉了。”
秦含真点头,道:“既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生母的死因,也知道这个案子是在御前备了案的,宫里对他的出身一清二楚,却还能容得下他,就是放他一条生路的意思了。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除非那东西有可能会威胁到他,破坏他目前的平静生活。我其实……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兰雪的同伙来找他了?当初北戎密谍们本就打算要利用他的宗室身份,在大昭行使阴谋诡计吧?如今兰雪已死,但北戎密谍们是否会甘心放弃赵祁这个筹码?”
赵陌挑了挑眉,笑着道:“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不瞒表妹,那天问过阿兴后,我就怀疑过这件事。”他把那日阿兴禀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含真,然后道,“我让人去查过那两个身穿深色绸面皮袍的人,他们似乎并没有光顾哪个摊子,买了什么东西,只是在庙会里游走,期间光顾过一家面馆,点了一份汤面与一盘白面点心。据面馆的伙计说,那两人身材颇高,穿得也体面,只是与人说话时,从不与人直视,连打照面都少,其中一人即使是在吃面时,也依旧戴着斗笠,另一人说话有北地口音,象是辽地过来的人。”
这听着更可疑了。如果不是身份有问题,谁在面馆里吃面时还带着个不方便的大帽子?考虑到北戎密谍还有三人逃脱在外,这两个人说不定就是那三人之二呢?
让秦含真有些遗憾的是,赵陌的人只能打听到这么多了,并没有查出这两人具体住在哪里,又是什么身份。
不过,有一点让她挺奇怪的:“赵祁应该一直养在深宅大院里,没有单独出门或是与生母单独出门的机会吧?就算出门,他也是跟着你父亲的,兰姨娘能出去的机会很有限,身边也不可能只带着与她同伙的下人。那赵祁是怎么会认得那两个疑似北戎密谍的人呢?无论那两人是不是兰雪的同伙,都是外人,赵祁不可能会见过才对。但他却是一见对方,就变了脸色,可见他是立刻就认出了那是谁。这有些不大合理吧?”
赵陌心下微微一动:“初二那日,我派人将祁哥儿送回父亲家中。我派的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留在门房里等候。父亲宅子门房当差的几个人,兴许是觉得父亲门庭冷落,想要另攀高枝儿,就缠着我的人,打听我在京城里开府,是否缺人手。虽然我的人没有给他们实话,但也被他们缠得难以脱身。父亲命人送祁哥儿出门时,兴许是怕我的人知道了会阻止,不曾惊动他们,就直接让人把祁哥儿抱出门外,雇了辆车送回来。事实上,当时祁哥儿身边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若不是甄忠明说了是要把他送到肃宁郡王府去的,雇的也是城中有名气的车行的车子,万一遇上歹人,趁机把祁哥儿拐走了,也不稀奇。等到我的人察觉不对,一路追回别院的时候,祁哥儿才刚刚进家门。门房的人说他是自个儿哭着下马车敲门的。这期间,倘若有旁人趁虚而入,倒也不奇怪。”
秦含真忙问:“那马车是同一辆马车吗?”
赵陌微微一笑:“这事儿只需要让两边门房的人对质就知道了。不过我觉得,多半是同一辆马车。”
如果是同一辆马车,而北戎密谍又在赵祁回别院的路上与他私下有了接触,马车夫却是若无其事,提都不提,那这条线索,倒是很值得去查一查。
第四百一十一章 追踪
这条线索似乎还挺有价值。赵陌派出去的人,没两天就找到了那名载过赵祁的车夫。
这车夫据说是新入车行的人,原是通州人士,虽是农家出身,却做了好几年的闲人,倒是一手车技不错,时不时驾着牛车出去码头上运货,赚些花销。他家中已经不剩什么人了,父母双亡,一个姐姐不知嫁给了什么人,已多年不曾回过娘家,他又一把年纪了还未娶妻生子,一直是在通州码头附近与旁人合租一处小院,过着单身汉的生活。直到年前不久,与他同住的几个人进城去找车行自荐,他也同行,靠着一手好车技,成为了那家车行所雇的车夫之一。
那家颇有名气的车行,背后也是有官宦人家做靠山的,专门在京城内部做买卖,素有自家的规矩,比如他们家的车夫都是统一着装,又比如他们家的车子都是相同式样的,连各个车夫应该在什么地方候客拉生意,都有严格的划分,如果抢了同事所负责的区域里的客人,车行方面是要罚钱的,严重的还会把车收回去,叫那车夫没了谋生工具,每日却还要照例向车行里缴钱。这也是为了车行内部的和气。一般他家的车夫都不敢违反这些规矩。
但载了赵祁的那名车夫却有些不一样,他入车行时,是带着自家马和车一块儿来的,说是雇工,地位又比那些纯出劳力、只能用车行车马的车夫要高一些,连马车都没有经过统一的改造,只是在车厢檐下挂上了有车行名字的灯笼罢了。他没有固定的候客区域,不过本身有固定的客源,并不轻易与别人抢客,因此车行内部虽有些怨言,但矛盾并不严重。
他主要是在内城揽客,去的街道也固定,旁人说不出他接送的长客都是什么身份,但可以肯定,能住在那种地段的,绝不是升斗小民。更何况,这车夫明明日常板着一张冷脸,招呼也不殷勤多礼,长的模样也寻常,每日接送的客人更是有限,但他每月的收入都很丰厚,打赏也多,交给车行的钱比旁人高出许多。车行的掌柜们,也就对他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赵陌告诉秦含真:“这人常去的地方,多有王公府第,或是达官贵人。按理说,这等门第的人家,家中即使是下人出门,也是坐自家的马车,很少会上外头雇的,除非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奴仆随从,用不起府中的马车。但那样的人,又怎会长期雇一辆车,还打赏丰厚?况且这车夫既然有熟客,不接散客,那日祁哥儿被甄忠送出门去时,他又怎会凑得那么巧,刚好出现不说,还二话不说就接下了祁哥儿这桩生意?别说祁哥儿先前并没有在外头坐过雇的车了,就是我父亲家中,下人出门也都是用自家的车,车坏了,也是往另一家车行叫车的。父亲撵祁哥儿出门,原就不在乎他是否会出事,因此才会随便找了辆车。”
秦含真想了想,觉得按照小说或电视剧里的套路,这行为如此古怪的车夫,绝对有很大可能是位特工呀!说是有固定客户,所以不愿意守车行的规矩,那他还跑来车行应什么聘?他自己有车有马,那车行能提供的,也就是一个名号,一个身份罢了。因为车行背后有官家背景,所以内城的官差一般不会为难他家车行的车夫。他想在什么地区停留,就在什么地区停留,想上什么地方去,就上什么地方去,有人问起,只管说是接送客人,又或是在接送客人的路上。至于他到底接送了什么客人,是否赚到那么多车资,谁又知道呢?没看到他不跟同事争客,而交给车行的钱又多,所以车行方面也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吗?
秦含真这么跟赵陌分析了,赵陌沉吟了一会儿:“表妹这话有理,我也曾怀疑过的。但我派人去查他的出身背景,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他也确实是通州土生土长的大昭平民。按理说,他不可能会跟北戎人扯上什么关系。”
秦含真哂道:“他是土生土长的大昭平民,跟他与北戎人扯上关系,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吗?他也许是为了金钱利益出卖国家,也许是因为自己生活受挫就仇恨朝廷,也有可能只是老实人,却被北戎人骗了,利用了。反正他只是一个车夫,如果脑子不太聪明,人也不多嘴多舌的话,他载着旁人在内城里到处乱走,能做到的事情也是一样的。现在比较重要的是,要从这名车夫身上查清楚,当初祁哥儿在半路上是否遇到了什么可疑的人,对方又跟祁哥儿说了什么话?!”
这项调查工作并不是很顺利。赵陌命人监视了那车夫一段时间,现他除了一同从通州进京的几个同伴外,与其他人几乎没什么往来,日常习惯独来独往,每天接送客人的时间地点也不是固定的,似乎是前一天那客人嘱咐了新地址,他第二天就照着新地址找上门去。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惯常接送的客人当中,确实有过身着深色绸面皮袍的人,不过到底是一人还是两人,是偶然出现,还是长期的主顾,就说不清楚了。阿兴找到的目击者对旁人的事并没有特别关注,不曾留意到那些客人的长相。
线索暂时没有新的进展,赵陌只好命人盯紧了那车夫,等到他载完了客人,就分出人手去跟踪他的常客,看后者到底是何等身份,又住在什么地方。
等到元宵节到来,赵陌与秦含真约好了要一同去逛花灯会时,阿兴那边终于有了比较确切的消息。那车夫忽然向车行告假,离开了京城,据说是要回老家去办点儿事。然后跟踪的人一直缀着他,回到他通州家中,现他所在的那处小庄子,主家是已故蜀王妃早年放良出来的一个陪房。
数年前蜀王最风光的时候,这陪房买回来的小妾曾经忍不住向人炫耀过,说他们当家的是蜀王府出来的人,是替小王爷办事的。不过蜀王府出事后,蜀王夫妻与幼子都死了,这小妾就不见了踪影,那陪房向外自我介绍,就改了口,只道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涂家放出来的世仆。涂家虽然也大不如前了,但太后娘娘尚在,涂家仍旧人多势众,产业丰厚。加上这人也只能算是小富,并非什么大财主,田庄的地也只是中下等田而已,所以没什么人跟他过不去,日子还算平安。
只是赵陌一听说这车夫跟蜀王妃扯上了关系,就立刻警惕了起来。他还没有忘记,他曾经与秦含真讨论过,蜀王世子夫妻俩的各种古怪言行呢。按理说,以蜀王世子如今的处境,他不可能有任何理由与实力去搞事了,但他父母兄弟都涉嫌谋逆,他说自己很无辜,似乎不太可信。皇帝虽说明面上宽恕了他,但那是看在太后面上,却从来没打算给蜀王世子任何的实权,连每年放下去的钱粮,也是有数的,按季度,足够蜀王世子一家生活得富足,却不足以让他某些不该干的事。也许蜀王世子手里还有昔日蜀王府隐藏起来的财富与产业,但是没人没权,也没有名声,光有钱又有什么用?
赵陌咂了咂嘴,只吩咐阿兴等人继续留意那车夫的动静,也没有特别嘱咐些什么。
而另一方面,负责留意车夫所谓长期熟客的人,也传回了最新消息。时常“雇”那车夫的车,在内城四处行走的其中一个人,那娴熟的甩人迷踪大|法终于失效了一回,被他们跟踪到了外城南面一处僻静的旧宅之中。他们在旧宅附近打听了一圈,又盯了两天两夜,终于确定,这宅子里头确实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出没,但没有人在此长住,而且宅中似乎还有秘道。追踪的人不止一次现,他们看着一个人进去,不见对方出来,但第二天,这个人会又一次从外头走进宅子里,仿佛有隐身之法,又或是可以飞天遁地一般。不过赵陌手下的人一般都比较务实,对于这种现象,他们只想到了“地道”或者“秘道”这一可能。
赵陌听了底下人的回报,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太过烦恼了,这事儿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任务。于是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皇城密谍司的袁同知,让袁同知接手去监视、追踪那几个可疑的人。至于他为什么会现这些线索嘛,他只需要说是凑巧就好,旁的不必多加解释。
袁同知也确实没有多问,只管按照他所提供的线索查下去。皇城密谍司的人手充足,经验丰富,马上就控制住了场面,也盯紧了那些出入旧宅的人。连车夫的一举一动,都有三帮人马轮流监视上了。赵陌命手下收了回来,乐得轻松。
不过,事情既然是因赵祁而起的。赵陌觉得,不能再任由小家伙胡思乱想下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得跟这个弟弟好好沟通一番。说不定,从弟弟这里,他还能掌握住有力的线索,更容易抓到那三名逃脱的北戎密谍,并查出背后与他们有勾结的所谓贵人,到底是谁?
第四百一十二章 坦白
赵祁一直以为自己瞒得挺好的,没想到已经露了那么多破绽,轻易就被哥哥发现了端倪。他是个聪明孩子,一听到赵陌的问话,就已经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了。
同时,他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个秘密真的缠绕在他心里太久太久了,他几乎每晚都在做噩梦,醒来后又在害怕,担心自己会在睡梦中透露了秘密,为此把所有丫头都赶出房间,不让任何人留在屋里值夜。
可他年纪还这么小,丫头婆子们怎么可能因为他一句吩咐,便真个放他一晚上自个儿在屋里睡着,却不来看他一眼呢?她们毕竟是肃宁王府的侍婢,赵陌才是她们真正的主人。赵陌吩咐她们仔细用心侍候赵祁,她们就必须尽心尽力。因此,每晚都有人在赵祁睡下后小心摸进屋里察看,差不多每隔一两个时辰都有一回,以致于赵祁发现之后,睡得十分不安稳,却又只能装作睡得很香的模样,不敢叫丫头们看出来。但为了不暴露自己装睡的事实,他在白天又必须要继续若无其事地读书、练字、玩耍,只能趁着午休时打上个盹,才能补一会儿眠。
撑了那么多天,他已经疲惫不堪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撑不下去了。如今赵陌既然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也就没必要再瞒下去。
赵祁一开始张口回答,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我那日又冷又怕,在车子里不知道怎么办。那个车夫又是陌生人,我不认识他,就看车窗外头的街道认路,想着那里是内城,要是那车夫是个歹人,我就大声叫嚷,总能遇上官差,把我救下来的。我是宗室,只要他们不知道我生母是谁,谁都不敢真的坐视我被人拐了。接着我果然看见那车夫把车子驶进了一处僻静的胡同,我正要叫嚷呢,就有人钻进了车子里……”
钻进车中的,是两名壮年男子,赵祁完全不认识。但他们其中一个自我介绍,说是他生母兰雪的亲哥哥,也就是他的亲舅舅,另一个则自然是兰雪的叔叔。他们说,他们是听说兰雪被抓起来了,不知她的生死,担心她的孩子出事,才赶来找他的,让赵祁不要叫嚷,乖乖听话,一会儿他们自会把他平安送回肃宁郡王府去。
赵祁曾经听赵陌说过生母兰雪的事迹,自然知道从前在家中曾经风光过的蓝福生管事,才是兰雪的亲哥哥,从来没听说还有另一个亲哥哥,还有什么叔叔。他不知道他们身份的真假,只知道,既然兰雪是北戎密谍,这两人既然自称是她的亲友,不用说,也肯定是同样的身份了。他们与他这个赵氏宗室子弟,乃是天然的仇敌,说什么血缘之亲?那都是旁枝末节!
不过赵祁很聪明,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既然对方没有要自己性命的意思,那自然是先顺着对方的口风应付着,等脱了险再说。
那两名北戎密谍大概也是见赵祁年纪小,觉得他什么事都不懂,好糊弄,因此也没多想自己的话有多大的漏洞,就这么随便乱编一通,哄人了事。他们秘密联系赵祁,就是想探知兰雪确切的去向。或者说,他们想知道的是与兰雪在同一天落网的其他同伙的去向,以及这些同伙都招供了些什么,是否泄露出他们最重要的机密了?他们没办法打听到确切的消息,而他们的盟友也没有相关的门路去打听。想着赵祁在家中得宠,成年人们说话时,一般不太会避着孩子,所以他们就打上了赵祁的主意。
赵祁能说什么?只能半真半假地哭着回答:“姨娘死了……方才父亲告诉我的,他还说,不让人接姨娘的尸骨回家,要把姨娘随便找个乱葬岗埋了就算。他还叫我以后都不要回家了,他不想再看到我……”
两名北戎密谍当时皱了眉头,但想问更多的,赵祁却什么都答不出来了。而他们也终于确定了,赵祁在生父面前早已失宠,已寄居在嫡兄府中多日的事实。也不知他们是在打什么主意,那个自称是兰雪叔叔的男人便吓唬赵祁道:“你爹如今不要你了,你的身份又曝了光,怕是以后都不会有好前程了,只能靠你哥哥养你一辈子。但肃宁郡王与你娘有仇,不可能会待你好的。你将来长大了怎么办?万一惹得肃宁郡王生气,说不定他直接就能要了你的命!别以为他就真把你当兄弟了,你是我们北戎人生的孩子,身体里天生就流着北戎人的血。现在他们见你年纪小,还能容你活命。将来……等你长大了,他们肯定不会饶过你!他们大昭人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么?你跟大昭人,跟肃宁郡王,就不是一个族类!不然你爹怎会不要你?!”
赵祁虽然对这两人十分警惕,但也被他们的话吓着了。他是知道自己身世的,也知道父亲对自己有多么厌弃,而哥哥赵陌其实只是好心,并非真心视他为亲弟关怀……
见小孩子被吓得差不多了,那个自称是兰雪亲兄的人则哄赵祁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听我们的话,照我们的吩咐行事,你就会有光明的前程,会有贵人赏识。就算你有我们北戎的血脉也不怕,等你有了爵位,就象肃宁郡王一样,也分上一块封地,你在封地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你爹也好,你哥哥肃宁郡王也好,谁都管不着你!如何?你放心,我是你娘的哥哥,就是你的亲舅舅,我们是至亲,我不会害你的!”
这位舅舅哄完了赵祁,那位叔外祖又继续吓唬人了:“来日我们会来找你,告诉你该干些什么,但你不许向任何人提起,我们曾经来见过你,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记住了么?!别以为可以骗我,你一撒谎,我马上就知道了。我们有的是帮手呢,你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我们背后是有贵人的,那位贵人会报复你,报复你爹和哥哥,北戎的兵马还会立刻南下,把大昭的城池占下来!不想惹起战争,就给我老实听话!”
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赵祁吓得哭了起来,便丢下他跑了。然后那一直守在胡同口的车夫又转了回来,继续驾驶着马车,绕回原本的官道上,继续往肃宁郡王府驶去……
赵陌听得连连冷笑:“荒谬!”这真是把赵祁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如此可笑的威胁手段,那些北戎密谍也能使出来,难道就不觉得自己脸皮太厚么?!
他瞪了弟弟一眼:“难不成就因为被那两人吓唬了几句话,你心里信了真,就真的瞒着我了?你那两日见到我时,一副不想跟我说话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祁抽泣着道:“我害怕……他们说我跟他们才是同族,父亲讨厌我,哥哥也会厌弃我的……姨娘是因为跟那些人有来往,才被抓起来的。要是哥哥知道我跟那些人说过话了,那……那……”
赵陌打断了他的话:“他们使了诡计找上门来,怎会是你的错?你以为哥哥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糊涂人么?!外人吓唬你几句,你就真个把事情瞒着哥哥,一个字都不肯透露,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以后不许再犯傻了。不管他们让你做什么事,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许瞒着!”
赵祁乖乖地点头应是,抹了把脸。
事实上,他虽然的确被那两人吓着了,却也没有全信了对方的话。比如他们让他听话行事,说将来能保他得一个爵位和封地,他就知道这是哄人的。宗室子弟想要得到封地,至少也得是个郡王。哥哥赵陌曾经立过大功,又救过太子,还有永嘉侯府的关系,正好赶上好时机,方得了个郡王衔,还有封地。他算哪根葱?还有北戎血脉,就算他再惊才绝艳,皇帝也不可能让他做个藩王,裂土封疆。而他自问没有哥哥那么聪明能干,以后的成就不可能超过哥哥,再加上他父亲已失爵位,他其实只是益宁郡王府的庶孙,就算是受父亲宠爱,也不过是能争到个辅国将军的爵位罢了,郡王什么的,听听就算了。
赵祁是受过宗室子弟启蒙教育的孩子,清楚不少宗室规矩,知道自己是什么地位。两个北戎人以为几句话就能骗到他,太小看他了。
还有他们威胁说他不听话,就会轻启两国战端,也把战事说得太过儿戏了。这两人倘若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跑到大昭来偷偷摸摸地做什么?与他们是“至亲”的兰雪,更是犯不着给赵硕做妾,还落到如今惨死异乡的下场。
至于他们说,有很多帮手,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赵祁也不大相信。以兄长赵陌的本事,不可能让北戎人进了家门都不曾察觉。再加上他们年前才搬进了别院,侍候的下人不多,基本都是从肃宁封地上调过来的,应该可靠。赵祁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是十分担忧这一点……
他跟赵陌解释清楚了,赵陌才稍稍消了气:“你能想到这些就很好。小小年纪,能不轻易被人糊弄住,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哥哥这别院里的人,自然是可靠的,哥哥能担保,绝不会有半个北戎人。那个所谓的贵人也没多大能耐,否则他们来找你做什么?你一个孩子,他们能安排你帮什么忙?连孩子的主意都打上了,可见他们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赵祁松了口气,忙道:“那我们就不用再害怕他们了?去看庙会那天,我在庙会上,还有千味居后门都看见他们了。他们好象想跟我说话,可能就是要告诉我,想要我去做什么。哥哥……元宵灯会我就不出去了,我怕会再被他们抓到……”
赵陌挑了挑眉,微笑道:“灯会去不去无所谓,你用不着害怕。如果他们真的找上你了,只管哄着他们,先保重自己要紧。不过……”y7
第四百一十三章 灯会
秦含真与赵陌相约去逛灯会的时候,听他说起了赵祁坦白告知的事。
她不由得有些,头一个念头跟赵陌的想法差不多:“那些人没别的路可走了吗?居然要忽悠小孩子来帮他们办事?”
赵陌也是一脸的好笑:“我也觉得荒唐得紧。他们不是搭上了什么了不得的贵人么?那贵人怎么不帮他们,反而让他们只能来找祁哥儿?”
秦含真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祁哥儿干某些事容易下手?他们到底会让祁哥儿做什么呢?”
赵陌摇头:“暂时还不知晓。想来他们行事也不算太鲁莽,头一回见面,他们还摸不清楚祁哥儿的脾气,暂时不会将所有事都坦然相告。先吓唬祁哥儿一回,接下来再留意,看祁哥儿是否把事情告知他人。若是没有,那他们就再行接触。若是行事谨慎些,可能会让祁哥儿先帮他们做些无伤大雅的小事,等觉得能拿捏住祁哥儿了,再把要紧大事交给他。到时候祁哥儿就算后悔了,也会受到他们的威胁,道他已经与他们有过勾结,洗刷不了清白了。心神略软弱些的人,很容易就会崩溃,从此彻底成为他们的走狗。”
秦含真明白这个套路,想想还挺阴险的,叹道:“还好祁哥儿没有笨到家,你一问,他就老实说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咱们肃宁郡王英明睿智,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破坏了敌人的阴谋!”说着说着,她便含笑瞟了赵陌一眼。
赵陌只觉得心神一荡,嘴角的笑意怎么压都压不住:“表妹谬赞了,祁哥儿还是小孩子,哪里能瞒得住人?我也就是细心些而已,算不得什么。换作是表妹,一样能发现异状。你素来都细心得很。”
两人互吹了一波,彼此心情都极好,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里甜得象蜜一般,连这满街的花灯与远处的烟火,都没法吸引到他们的注意力了。
最终打断了他们对望的,还是阿寿的一声喝斥:“别挤别挤!那边不是路?怎么走不行,非要撞过来?!”把几个看着只有十七八岁、嘻嘻哈哈的少年给骂走了。秦含真转头望去,原来是那几个少年瞧见丰儿俏丽,又是丫环打扮,挨挨碰碰的不知道想挤过来做什么,叫阿寿给发现了,便大声骂走。丰儿脸上隐有恼意,狠狠瞪了那几个少年一眼,回头又郑重谢了阿寿。阿寿笑得一脸憨厚:“小事小事,妹子不必多礼。”
赵陌盯了阿寿两眼,才回头对秦含真道:“此处人多,挤得厉害,若多带几个护卫,又没了意思。不如我们到茶楼里去吧?从楼上观灯,居高临下,也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秦含真一路走来,已经买到了两盏漂亮的花灯,没什么舍不得的,便答应了。等她与赵陌在几个随从丫环的护持下,从人群里挤出来,上了茶楼雅间,她才忍不住松了口气,笑道:“怪不得你不带祁哥儿呢。人这么多,他年纪又小,走不了多远的路,就算让人抱着,也吵闹得慌。还是多买几盏灯回去,让他在院子里挂着玩儿吧。”她也给家里的老小亲人们买了灯,早早打发人送回去了。
赵陌笑道:“人多还好,有人抱着,也不愁会遇上拐子什么的。我今儿不带祁哥儿出来,是因为今晚并非好时机,即使真的引了北戎密谍出来,这灯市里人潮汹涌,叫人如何追缉?说不定叫人挤一挤,就跟丢了,还容易打草惊蛇,还是另寻时机吧。”
秦含真哑然,想说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但又觉得没什么好辩驳的,便一笑置之。
窗前的主桌,赵陌与秦含真面对面坐了,其他人守在另两张小桌边上,各自歇脚、吃茶水。莲蕊偷偷看了秦含真的方向一眼,便从面前的桌子上,取了一碟子茶点,送到另一张桌子的阿寿面前:“阿寿哥,方才真是多谢你护着了。要不是你一路赶走那些流氓地痞,我们姐妹几个哪儿能这么安心地看灯?”
阿寿笑道:“这值当什么?又不是外人。我这桌也有点心呢,你快拿回去跟你的小姐妹们品尝吧,不要跟我外道。”说着还亲自从桌面上的果碟里抓了一把小桔子,往邻桌上放:“丰儿妹子,你们慢慢吃。有事只管叫我们兄弟去办。若是看中了什么东西想要买,也不过是顺便捎把手的事儿。”
丰儿是不会占他这个便宜的,只客客气气道了谢,便盯了莲蕊一眼:“快回来坐吧,方才走了这许久的路,你不累么?少说两句,仔细打扰了姑娘。”旁边的百巧与莲实都盯着莲蕊,后者微红着脸,微笑着与阿寿他们客气了两句,便坐了回来,没再跟同桌另三位同事做任何交谈。
秦含真留意到了几个丫头与阿寿之间的互动,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但赵陌却很快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还有不到一个月,表妹的生辰就到了。今年要办及笄礼了吧?不知可请好了正宾?”
秦含真忙道:“先前为这个烦心了好些天呢。其实宫里皇上和太子殿下都想到了这件事,太子殿下觉得,可以请太子妃娘娘做正宾,身份既高,又是长辈,再没什么可挑剔的。我祖父觉得,这也可以向外人表示我们永嘉侯府与皇家亲善,心里也挺赞同的。就是我想到……这会不会政治意味太浓了些,不晓得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她与赵陌是未婚夫妻,传言中赵陌要过继给太子做嗣子,认太子妃为母,而太子妃来给她做正宾,好象有些未来婆婆给儿媳妇做正宾的意思。秦含真不想让外界解读过多,因此能避则避。
她对赵陌道:“我怂恿了祖母,请她老人家出面劝说祖父,然后私下又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祖父。祖父也觉得谨慎些更好,已是郑重向太子殿下婉辞了,提的理由是听说太子妃这段时间劳累了些,身体不是很好,担心会累着了她。太子殿下也没见怪,其实他也正为太子妃的身体担忧,只是先前说出去的话,不好食言罢了。”
赵陌挑了挑眉,微笑道:“这有什么?太子妃娘娘每常关怀于我,从不背人,我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表妹如今与我尚未成亲,其实不必忌讳这许多。太子殿下乃是祖父的亲外甥,论血缘,永嘉侯府与东宫的关系,其实比我与东宫的关系更亲近。即使表妹与我并未定亲,表妹的及笄礼,请太子妃娘娘做正宾,也是合情合理的。怎能因为我的缘故,就让表妹受了委屈呢?”
秦含真笑道:“我哪里就受委屈了呢?太子妃若出宫主持我的及笄礼,太过劳师动众了,也太张扬了些。我其实觉得,安安静静过个生日就行了。若不是京城流行及笄礼,不办反而会成为他人眼中的异端,我还不想搞这么多事呢。”
赵陌笑笑。他其实能理解秦含真的想法。太子殿下近日也提到了他及冠时的礼仪,似乎打算要好好替他大办一场。他心里也颇为烦恼,只盼着到时候太子殿下已经有了新欢,最好连子嗣也有了,也省得朝野间因为太子殿下对他的种种偏爱而有所误会,将来他想要脱身就更难了。
秦含真并不知道这件事,还在跟赵陌说自己的及笄礼:“太子妃娘娘不来的话,也没关系。长房那边建议我请休宁王妃,一来休宁王妃与秦家相熟,二来休宁王夫妇是宗室里德高望重的长辈,若有他们护着我,将来……”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瞥了赵陌一眼,“有这样一位长辈给我做引路人,我能省好些事儿呢,也不怕会轻易叫人小看了去。”
赵陌明白了,含笑道:“有我在呢,谁敢轻易小看了我的王妃去?”
秦含真嗔了他一眼,继续道:“只是我祖母跟休宁王妃交情一般般,不算合得来,倒是跟云阳侯夫人更熟络些,再加上秦蔡两家又是姻亲,祖母便觉得,请云阳侯夫人给我做正宾更合适些。”
赵陌顿了一顿:“云阳侯府那边可知道了么?蔡夫人怎么想?”
秦含真道:“还没正式邀请呢。要是真的下了帖子,回头可就没法变卦了。”她有些踌躇地看向赵陌,“你觉得请哪位更好?”
赵陌不由失笑,原来秦含真提起此事,是想征求他的意见。他想了想,道L“云阳侯夫人固然不错,但休宁王妃确实是宗室里德高望重的长者。若她日后能为你引见其他宗室亲长,你就能轻松许多。”言下之意,他是倾向于请休宁王妃的。
秦含真明白了,便答应下来。其实休宁王妃也不错,她跟对方认识好几年了,平日里时常见面,知道对方性情喜好。相比之下,云阳侯夫人要陌生一些,只不过是跟祖母牛氏更合得来罢了。
赵陌又向秦含真解释:“不是云阳侯夫人有什么不好,而是……蔡家其实也有自己的想法。城卫里有一位楚副统领,乃是唐家外甥,近日在御前屡屡露面,深得军中名帅赏识,声名鹊起。蔡家可能是希望能与祖父关系更紧密一些,也好向东宫示好。”
秦含真恍然。不会吧?蔡家是什么权势地位?他们居然也会有求助于永嘉侯府的一天?y7
第四百一十四章 贤妻
云阳侯深受当今圣上信任,担卫城卫大将,在军中也十分有名望。若论本朝权臣,他绝对在前五之数。而且他子侄人数众多,家族壮大,嫡支旁支都很给力,根本不必担心后继无人。再加上他为人谨慎,素无恶行,在朝野间的名声也非常好,清流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若无意外,蔡家在他与他儿子的带领下,还会继续风光下去。如果他的孙子也争气,那云阳侯府的风光就有可能延续上百年。
但云阳侯府也有一个明显的不足,那就是他们家与东宫太子这一方的联系不紧密。且不说太子直到数年前病情好转,方才正式掌握朝政大权,光是云阳侯一家手握兵权,就有与皇位继承人疏远的忌讳。他们家与太子关系不紧密,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皇帝对这一点很满意,太子也从来没表达过有任何的不满。正常情况下,想必太子继位之后,城卫大将的位置,依然会是云阳侯府的人在担当。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当那位楚副统领上了位,背后又有唐家做靠山,本身也是大家大族的时候,情况便有些微妙了。楚副统领既然是太子妃的表兄,也就跟太子殿下的小舅子差不多了。太子妃虽无子,却育有太子眼下唯一的亲骨肉敏顺郡主,又深得太子敬重。唐家在朝中也是德高望重,门生众多。怎么看,太子都没有理由不重用这个小舅子。若楚正方不是在城卫任职,而且还做到了副统领的位置上,再升就要直接威胁到云阳侯的地位了,兴许蔡家上下还不会在意这件事吧?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年轻时被圈禁过,身体受损,妻子秦皇后因此病逝,儿子太子则是缠绵病榻多年,他是正主儿,身份最重要的那一个,那些兄弟怎么可能饶得过他?他是因为底子好,扛了过来,登基后又小心调养,才会恢复健康的。但他身体受损,因此多年来都不曾再有第二个健康子女出生,就算让后宫妃嫔怀孕了,孩子也多半会中途流产或是出生后早夭。可见皇帝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但他为了太子,一直都硬撑了过来。如今太子健康好转,他也能放心了,开始将手中大权转移到太子手上。
且不说皇帝日后是禅让皇位给太子,自己做了太上皇,还是自己退居深宫休养,命太子监国,反正权力转移已经是事实,朝中重臣们都心里有数了。老一辈的已有退意,壮年一辈的开始向东宫示好,年轻一辈的则直接向东宫效忠……反正,大家都开始考虑后路。在这样的情况下,云阳侯府蔡家又怎能免俗?
当然,云阳侯府自有风骨,做不出皇帝尚在位,就先投向未来新主的事。他们先是借着与秦家外孙女卢悦娘的婚姻,与秦家成为了姻亲,然后再慢慢拉近两家关系其中又以永嘉侯府更受他们的看重。若是太子十分敬重的亲舅舅永嘉侯秦柏愿意为他们说项,那么太子的表小舅子,份量就没那么重了。蔡家人也没打算把楚正方打压下去什么的,只是希望太子能看在蔡家与秦家关系亲近,又劳苦功高的份上,把楚正方调到别处去任职就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云阳侯府在最近这几个月里,与永嘉侯府增加了往来,云阳侯夫人越发接地气地跟牛氏交好,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其实在秦含真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秦蔡两家关系好,表姐卢悦娘在夫家的处境就会好过许多。更何况蔡家人品性都不错,蔡元贞也是她的好闺蜜,云阳侯府有权有势有人,永嘉侯府与他家结交,半点不吃亏,说不定还能占点便宜。至于蔡家人的目的,对秦柏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楚正方能干又年轻,很不必守在城卫一直屈居副职,禁卫也好,京卫也好,满天下还有那么多的指挥使司,哪儿安置不下一个他呢?城卫虽然不错,但困守京城,要干的主要是维持城区治安的事,除非有谋逆事件发生,才会有出头露脸的机会,那还真不如到地方上执掌一军、独揽大权算了。
秦含真小声跟赵陌说了自己的想法,赵陌微笑着点头:“我也有同感,其实这真的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楚副统领再得圣上看重,圣上也不会不顾云阳侯劳苦功高,让他为楚副统领让路的。云阳侯府要顾虑的,只是太子殿下的想法罢了。”毕竟……蔡家人希望是楚副统领调离,但楚家、唐家方面,也有可能会希望云阳侯“高升”去了别处,让出城卫大将之位来。站在太子妃的立场,可能会觉得城卫大权握在自家人手中,对太子殿下顺利接位更有利吧?
其实赵陌察觉到太子妃的一些想法和行为,似乎已经与太子殿下有所偏差了。他私下向秦含真言道:“兴许是当年陈良娣背叛之事,以及如今陈良娣越发没有了顾忌的所作所为,令太子妃娘娘生出了忌惮之心,觉得但凡是会成为东宫姬妾的女子,都是不可靠的,会伤害到她与敏顺郡主。太子妃娘娘其实更想要过继宗室子为嗣,恰好太子殿下也有同样的想法,两位贵人如今是越发的……心意相通了。陈良娣倒是渐渐失了宠,在东宫地位大不如前。即使她曾经有过功劳,她那般行事,太子殿下也是容不得的。”
秦含真不知要如何吐嘈太子妃的想法:“太子妃娘娘只有一女,敏顺郡主的脾气也挺好的,无论皇孙是嫡出庶出,谁会跟一对不会威胁到他继承权的母女过不去?敬着护着,还能赢得个孝子的美名呢。但过继来的嗣子就很难说了。表哥你的品性自然是再可靠不过了,但你不肯过继,最后被选中的嗣子却不知道是什么脾气。万一他偏着亲生父母,得到皇位后就无视嗣母嗣妹,一心偏着本生家庭呢?就算是亲生的儿子,也有不少忤逆不孝的例子,更何况不是亲生的?庶子还是嗣子,都难保可靠。太子妃娘娘也太想当然了。”
赵陌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这种事我能说什么呢?连明言都不敢,怕犯了忌讳,只能隐晦地劝太后与皇上。太子殿下的身体比起从前已经好转了许多,当年他尚能生下敏顺郡主与小皇孙,焉知如今就不能再有第二个皇孙?太子妃与陈良娣身体都不好,原该再择新秀入东宫,为太子殿下开枝散叶才是。太子妃娘娘若不是生出了私心,以她的性情为人,早该主动提出给太子殿下选秀了,不会拖到今日,还在装傻。”
秦含真听到这里,忍不住睨他一眼,不大赞成地道:“太子妃娘娘装傻又怎么了?难道做妻子的就非得要亲自为丈夫挑选美貌小妾,还要安排得妥妥当当,主动把美人送到丈夫面前,才叫做贤惠吗?明明太后与皇上就可以做主,直接下旨就行了,很不必太子妃插手其中。反正你也说了,以她的性情为人,肯定会表现得很贤惠,不会跟新人为难,那又何必叫她出面主持这件事呢?世上哪儿有做妻子的,会心甘情愿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这不是往太子妃心头上插刀吗?”
赵祁摸了摸鼻子,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非常聪明果断地做出了应对:“表妹说得是。是我想错了。”
秦含真勉强接受了他的回答:“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反正哪……我是不会做那种贤妻的,没得叫自己难受!”
赵陌微微笑了:“我不会让表妹难受的。我知道表妹心里有我,因此才无法忍受与旁人分享。”
秦含真的脸微微红了,轻咳一声:“那什么……回去我就跟祖母说,请她给休宁王妃下帖子吧。我及笄礼的正宾就请休宁王妃好了。”
剩余的有司、赞者,都很好办,自家堂姐妹与几个闺蜜都可以胜认。秦含真大概只需要烦恼要请哪一位姐妹与闺蜜了吧?
赵陌陪着秦含真在茶楼雅间里坐了一会儿,吃了些元宵、点心做宵夜,见时间不早了,便起身送她回家去。
回到永嘉侯府大门前的时候,秦平与吴少英早就在那里候着了,看那架势,似乎等了不短的时间。吴少英的脸色还不大好看。秦平的表情倒还和气,只是说的话亲近中还带着几分埋怨:“怎么玩到这会子才回来?这都快二更天了。叫人看了不象话。等到了明年元宵节,你们爱玩到什么时候都行,何必非要在今年胡闹?”
秦含真脸红红地小声应了,偷偷跟赵陌对望一眼,便乖巧地带着几个丫头进二门去了。赵陌摸了摸鼻子,露出一脸的愧疚表情,老老实实向秦平和吴少英道歉。
吴少英还在板着脸,秦平倒是已经消了气:“罢了,你们还是孩子呢,一时玩得高兴,忘了时辰也是有的。明儿还有事,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晚上走多了路,记得拿热水泡了脚再睡。”
赵陌听得眼圈微热,连忙答应了,恭敬地行过礼,告退出来,然后走大路返回别院正门,而不是走后门小路那条捷径。
不过别看他在秦平面前一副老实的样子,离开永嘉侯府之后,他的脚步就越来越轻快,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秦平说的他与秦含真明年元宵节安排的话,令他越想越开心,真恨不得时光飞逝,明日就已经是一年后了。
回到别院,阿兴又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喜:“郡王爷,兰姨娘墓地边上负责监视的人上报,说发现有可疑之人在附近出现了!”y7
第四百一十五章 扫墓
出现在兰雪墓地附近的人有两个,行动鬼祟,但明显是来探路,而不是来拜祭什么亡者的。
赵陌当日前往皇城密谍司领回兰雪骨灰时,曾经在父亲赵硕家门前被阻拦,连门都没能进去,就被打发走了,当时拦门的甄忠说得很清楚,是赵硕嫌弃他带着的骨灰不吉利。赵陌事后转身就往城外去办兰雪的后事了。如果脱逃的北戎密谍一直有留意赵硕家的动静,很容易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兰雪的埋身地。只是她人都死了,遗骸装在一个坛子里,明摆着不可能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给同伙的。所以就算有心人找到她葬身何处,也没有挖坟的打算,只是在周围查探,观察地形之类的。
赵陌便想起了赵祁。说不定那帮北戎密谍在庙会上接连两次失去接触赵祁的机会,元宵灯节赵祁又不曾出门,所以就把主意打到死去的兰雪身上了。如果赵祁要祭拜生母,他们岂不是就有了与他接触的机会?
赵陌对此喜闻乐见。兰雪墓地附近就是他的庄子,隔着数里地才有别的村庄和人家,事先布置得周全一些,包管那些前来接触赵祁的北戎人插翅难飞!
他与赵祁连夜商量过后,决定与皇城密谍司的袁同知合作。肃宁郡王府虽然人手不少,但皇城密谍司的人经验更加丰富,再加上这是在京城周边,由朝廷的人出马,自然更加名正言顺一些。赵陌私心也认为,给出身带着原罪的小兄弟赵祁一个立功的机会,也能让他日后的路走得更顺一点。
袁同知那边得了信,立刻就找上赵陌,商量了一番行动计划。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两人都觉得,早一日把那几个北戎密谍捉拿归案,审问出背后与他们勾结的所谓“贵人”,对皇家与朝廷更有利。本来赵陌跟赵祁说好了,要等开春之后,天气暖和些了,再安排他去祭拜兰雪,但如今还是把日子提前的好。
正好今年正月下旬,天气也转暖了,没有先前那么寒风凛冽。赵陌便装模作样地吩咐阿寿去寻阴阳先生卜了个合适的日子,然后让兰雪墓地附近那处庄子上的人开始准备祭拜要用的香烛纸扎等物。
庄子上的人做事十分自然,仿佛就是在附近镇上置办香烛纸扎时,顺嘴跟人提了一句,说是家里生了小爷的姨娘因为新年里得了重病死了,家里的老爷少爷都觉得十分晦气,没叫大办丧事,悄悄儿送到庄子附近找块荒地埋了就算。如今三七到了,小爷求了几回,终于得到了老爷少爷的许可,到坟上给姨娘上炷香。管家吩咐庄头去买祭拜用品,但拨下来的银子却很少,因此庄头也很随意,想着是个失了宠的姨娘,随便弄点便宜货应付一下就好,发给底下办事人的银子又克扣了一半,剩下的银子够买什么东西的?到头来叫小爷看见,定要生气了,还不是他们这些办事的人背锅?因此请那香烛铺子的店家,弄些样子货哄一哄小爷。反正再好的东西,烧了都会变成灰,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呢?
那香烛铺子的店家想必是知道行情的,拍着胸口表示没问题。转过身,他的婆娘就碎嘴地把事情传得几乎整个镇子都知道了。
阿寿私下还笑着跟赵陌报告呢:“那香烛铺子的老板娘,大嘴巴是出了名的,什么事儿到了她那儿,都保不住秘密,她自个儿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是忍不住嘴。因此他家做了谁家的生意,谁家给的钱多,谁家爱吹牛,打肿脸充胖子,谁家穷酸小气,没两天就传得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了。附近村庄的人若是要面子的,都不肯上他家光顾去。咱们家的庄头是个机灵人儿,直接就从她那儿入手,不必咱们的人费一点儿心,那些北戎人轻易就能得到消息。”
赵陌笑了,问阿寿:“那庄头是什么来历?多大年纪?”
阿寿回答:“郡王爷入手那庄子之前,他就已经是庄头了,上头几代人传承下来,算是当地老户。这人约摸三十多岁,人很机灵能干,虽然在郡王爷手下算是新人,但十分有眼色,也知道上进。他那庄子上的账,是十分清明的,没做过什么手脚。庄里的人都很信服他。他还有两个儿子,都送到附近学堂读书了。一个闺女则送进了京城,十一二岁年纪,如今就在别院的茶房里做事。不过郡王爷应该没见过,这丫头生得不出挑,性子挺老实。”
赵陌明白了:“可见这庄头是个聪明人,办事也能干。既如此,日后有什么位子空了,看他合不合适,提拔上来试一试。若他能干出点样子来,也算是改换了门庭。”这庄头显然不甘心做个庄户人家,否则不会送儿子去读书,又送女儿进王府做丫头,但既然他能干的同时又懂得分寸,赵陌不介意给他们一家一个机会。
阿寿答应下来。其实他也挺欣赏那庄头呢。他打算回头就吩咐一声茶房总管,让他对庄头的闺女稍微关照一些。
庄头的安排想必是奏效了。在赵陌与赵祁定下的祭拜日子前两天,兰雪的墓地附近再一次出现了鬼祟的人影。对方在山林间寻找到了一条通畅的小路,然后又在小路附近找了个可以藏身的山洞,事先运了一些武器或不知用途的物品到洞中,又开始在墓地周围观察地形,白天黑夜地忙着。那两个人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别人的眼中。
赵陌得知来的人是两个而不是三个,便知道定然还有一个人藏在暗处,不曾现身。既然要瓮中捉鳖,自然是要一举全功的好,上回漏掉三个人,就已经够让人郁闷的了,怎能再放过任何一个?他与袁同知商量了许久,对行动方案又做了一点小更改。
赵祁在兰雪“三七”那一日,准时由阿兴带着另两名下人陪同,坐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小马车,来到了庄子中。先在庄里安顿了一下,吃过午饭,主仆四人就往墓地上去了。一应扫墓、上香、供奉、祭拜等仪式步骤,虽然略嫌简陋,却也有个差不多的样子。然后赵祁便提出了要求,想要在生母坟前静静待一会儿,与生母说些话,让阿兴带着人到附近寻个避风的地方等候。
阿兴摆出一副不大恭敬的模样,不咸不淡地道:“三爷不要耽搁太久了,郡王爷吩咐过,天黑前就得回去的。若是误了时辰,没能赶在太阳下山前进城,三爷今夜上哪儿住去?”
赵祁露出一脸委委屈屈的表情,抽泣着应了。然后阿兴便带着两个随从,一副光棍的模样转身离开。离着墓地大约百来步远的地方有一处山坳避风,还有地方可坐,在那里等着要轻松得多,只是不能看见墓地的情形罢了。不过他们也不担心,反正这前后就只有一条路,附近山林又没什么野兽出没,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赵祁的安危。
赵祁有了独处的机会,而潜伏在附近的北戎密谍,也终于有了与他接触的机会。
于是,躲在暗处的赵陌与袁同知,就看见小小年纪的赵祁表现出了惊人的演技。
那几个逃脱的北戎密谍,先派出其中一人上前去与他交谈,赵祁露出惊恐的表情,又想逃,又想叫人,但人小体弱,很轻易就被那北戎人制住了。对方放了一番狠话,他似乎老实下来,蔫蔫地抽泣着低头不语。接着那北戎人又叫来了自己的一个同伙,两人再度开始轮番上演红白脸,一个吓唬赵祁,一个哄骗利诱,费了好一阵功夫,两人都开始担心地望着路口方向,生怕阿兴他们会等得不耐烦,前来看个究竟了,赵祁才松了口,怯怯地问自己要做些什么。
两名北戎人大喜,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进赵祁怀中,如此这般低语吩咐了一阵,又哄了几句好话,赵祁就露出了动摇的神色来。另一人连忙又哄了他几句,等到赵祁怯怯地点了头,早就守在路口方向的阿兴便故意踩断了脚下的枝叶,做出马上就要过来的假象,两名北戎人迅速丢下赵祁离开,循着小路躲进了山林,边跑还边回头看。而赵祁则将那个布包紧紧抱在了怀里,拿小斗篷给遮住了,仿佛在阿兴面前,也在保密一般。这让两名北戎人放下了心,脸上还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容来。
袁同知冲着躲在暗处的手下做了个手势,便有人追着那两名北戎密谍去了。接着他回过头看向赵陌,微微一笑,倒显得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肃宁郡王有个十分聪慧的小兄弟,小小年纪就已经这般能干了,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赵陌笑笑:“好说,我替小弟谢过袁大人的夸奖了。只是那两名北戎人还有同伙未出现,也不知藏身于何处,还望袁大人多多费心,尽快将他们全数擒拿归案。倘若能查出与他们勾结的大昭人是谁,那就更好了。”
袁同知点头:“郡王爷放心。”他起身带着几名手下,朝着北戎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而赵陌则回过头看向在阿兴的陪伴下,离开兰雪墓地的赵祁,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没有急着跟小弟会合,反倒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兰雪墓前,盯着墓碑上的名字,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你没想到吧?你这样的女人,也会生出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呢,想必你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一阵风吹来,兰雪墓前点燃的香瞬间熄灭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书信
赵陌追上了赵祁所坐的马车,兄弟俩低调地先行回了城。
进城后,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寻个不起眼的地方,换了马车,就往皇宫去了。
赵祁怀里揣的那个布包,无论是他还是赵陌都不曾打开看过,得先让皇帝与太子过目。为了避讳,赵陌更是连包东西的布都没碰过,一路上还让袁同知留下来的一个密谍司的小吏与他们兄弟同坐一车,让那小吏看个清楚,没有人对那布包做过任何手脚。
布包就这么原封不动地送到了皇帝与太子面前。赵祁还在赵陌的鼓励下,战战兢兢地向皇帝与太子行过大礼,然后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两名北戎密谍交代他做的事:“他们让我回到哥哥王府的别院里,找没人的时间进哥哥的书房,然后找到一个黑漆描金彩的开光人物漆盒,那盒盖上画着一个美人倚在窗前看花儿的。找到了,就打开盒盖,把布包里的东西放进去,再上暗锁。上锁的法子,他们也说了。”
赵祁一边苦想,一边将北戎人告诉他的机关窍门讲了一遍,包括如果漆盒上了锁,要如何打开,又要如何在其他人察觉不到的前提下上暗锁,等等,完了才继续道:“他们让我要赶在二月二哥哥生日之前干完这件事,不必太早,要是能在正月底或者二月初一的时候干完,就最好不过了,说是怕太早放东西进去,会叫哥哥发现端倪。其他的,他们没说太多,就是威胁我,不许告诉任何人去,也不许看布包里的东西,还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动过哥哥书房里的这个匣子。”
赵陌意外地看着那个布包,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下意识地看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面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黑漆描金彩开光人物漆盒……听起来真熟悉,他记得自己去年岁末才送了这么一个匣子给赵陌,而那匣子确实是有机关的,带着暗锁。这是底下人敬献上来的匣子,不过是个玩物,他曾想过要给女儿敏顺郡主玩,但敏顺郡主对这类东西不感兴趣,反而讨要了书房里的另一个摆件——一个精致的西洋八音盒,那是蜀王世子献上来的东西,十分合敏顺郡主的喜好。而太子殿下舍了八音盒,拿这机关匣没用了,便随手摆在了书房的多宝格上。赵陌无意中瞧见,觉得是机关匣,问了得知确实是,便开口向他讨要,他也就随手给了赵陌。
这机关匣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会到东宫书房也是件小事,转而落到赵陌手中,更是不曾大肆宣扬开来的琐事,那北戎密谍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居然连机关匣的暗锁怎么开,都一清二楚,对匣子外表的图纹,更是如数家珍。
难不成北戎人在东宫也安插了奸细不成?!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太子立时心下一寒,额角微微冒出了冷汗。
皇帝看出太子与赵陌面有异色,便问:“怎么回事?”
太子便先示意让赵祁退了下去,方才说了原委。赵陌也道:“秦家三表妹喜欢机关匣子,侄孙儿向太子殿下讨要了那漆盒,原是打算在下个月秦三表妹生日时,送她做礼物的。因一个匣子作为礼物太简薄了些,侄孙儿又另外备了些东西,连同匣子一并放在书房里。书房中侍候的人心里都清楚,那匣子是谁都不能动的。侄孙儿才搬进别院不久,平日里见客多是在外院的厅堂,极少会请外人到书房里来。那些北戎密谍竟然能知道这匣子就放在侄孙儿的书房中,实在是奇怪极了。侄孙儿只知道,别院里侍候的人,不是宫里出来的,便是从肃宁调派过来的,不可能有人与北戎勾结。而若不是信得过的人,也不会有资格走进侄孙儿的书房内。”
皇帝皱起了眉头,问赵陌:“有多少人知道你把这匣子放在书房中了?”
赵陌有些犹豫:“侄孙儿并没有告诉什么人……”这原是他准备的惊喜,连秦含真都不知情,顶多就是近身侍候的阿寿、阿兴两个知道些,再来便是为他准备珠宝首饰等其他礼物的费妈妈了,连青黛都顶多只是从费妈妈处辗转知道一个大致的影子,因为她从不到书房里来。可这几个人都是他的心腹,不可能泄密。
太子在旁插了一句:“儿臣是知道的。广路在闲谈时提过一句,还提到要放些什么东西在机关匣中,充作给秦家表侄女的生辰礼物呢。儿臣当时打趣了他一番。这并非什么机密事,因此还有宫人与内侍在场。”他顿了一顿,“东宫兴许需要彻查一番。”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东宫就算真的要进行清查,也不会公开行事。他命赵陌打开布包:“瞧瞧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北戎人要将此物藏在你书房中,还明言必须要在你生辰之前放入,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赵陌遵令行事,小心地将布包放到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的地方,然后慢慢将布包上的布结打开,让皇帝与太子都瞧见,这布结是原封的。打开布包之后,里头露出来的是另一个布包,把内里的东西包得十分严实。看来,那几个北戎人还把这包东西藏得挺紧的。
赵陌再将小布包解开,露出了里头的一叠信来。这都是开了封的信,有新有旧,信封上的字迹似乎看着还有些眼熟。赵陌不由得愣了一愣,心下忽然生出不妙的预感来。
“是什么东西?”皇帝问。太子也好奇地探头望来。
赵陌知道,现在不是做手脚的时候,他原也没什么可害怕心虚的,便将信件全数呈到皇帝面前的书案上:“是几封书信,上头这一封……字迹有些象侄孙儿父亲的字,仿佛是以侄孙儿父亲的语气写给侄孙儿的家书。可是,侄孙儿所收到过的来自父亲的家书,全都保存良好,不可能落在旁人手中。”
“赵硕的书信?”皇帝挑了挑眉,不由得轻笑,“朕听说你父亲被哄骗着纳了北戎女谍为妾,赵祁便是那女谍所生的儿子,他的书信会落到北戎人手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北戎人费这么大的功夫,把这书信送进你的书房,是打什么主意呢?”
赵陌的额头微微冒出汗来,郑重地道:“回皇上,这些信……未必就真的是父亲亲笔。他倘若曾经有书信给侄孙儿,却又落到了旁人手中,断不可能不吭声的。”最重要的是,这些书信里头写的到底是什么内容?北戎人将它们送到他的书房里,还明言一定要在他生日前送到,肯定是不怀好意,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太子拣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封信,要打开来看,赵陌忙道:“殿下小心!”太子只是冲他笑笑:“不妨事。北戎人如此费尽心思地把这些信送到你书房中,我就不信,他们只是为了在信上做手脚来暗算你。能做到这些,直接让赵祁往你的饮食中下药,不是更直截了当?又或是让赵祁给你送一份做了手脚的礼物,你还能事先提防不成?这信不管是真是假,瞧着都象是真的,那总要让人看了,才能管用,是不是?”
他打开了那封信,越看表情就越奇怪,还看了赵陌一眼,才将信递给了皇帝。皇帝匆匆扫了几眼,也露出古怪的神色来。他什么都没说,直接把信递给了赵陌。
赵陌忙双手接过书信,低头看了。这一看,他就忍不住在心下暗骂一声“卑鄙”。
那信确实象是赵硕笔迹,若是仿的,那真是仿得几可乱真。考虑到兰雪的存在,北戎人如果真要学会模仿赵硕的笔迹,想必也不算很难。而信的内容就比较敏感了,看起来象是赵硕在教训长子赵陌,说他不肯为父亲求爵位,也不肯为父亲谋差事,太过不孝,实在愧为人子,还命他要想办法,为父亲谋个差事,需得是肥差,还要有实权。赵硕在信中威胁,如果赵陌做不到,他就不会答应将长子过继,叫长子谋算落空,无法入继东宫!
这语气,这心思,完全是赵硕能写得出来的信。但问题是,赵陌并没有谋算过什么,拒绝帮父亲谋差事和爵位的话,也是当面跟赵硕说的。赵硕实在没必要用书信的方式,重复一遍他曾经对儿子说过的话。这信一定是伪造的!
既然这信是假的,那么剩下的几封信里,又是说的什么呢?
皇帝、太子与赵陌三人轮流看完了剩下的书信,都沉默了。赵陌更是面色难看得紧。
这里头不仅仅有模仿赵硕给嫡长子赵陌写的信,还有模仿赵陌给赵硕回的信,全都是顺着赵硕信里的话做出的回应。最开始,“赵陌”仿佛是在义正辞严地拒绝父亲的要求,说的话也十分冠冕堂皇;但随着“赵硕”在第二封信中威胁的语气加深,“赵陌”也开始作出了退让,表示有话好好说,父子俩什么事不能商量着解决呢?父亲如今不方便领差事,再过几年倒是可以谋划一下,还表示他会为父亲解决的,让父亲不要着急;随后,便是“赵硕”再一次对儿子的威胁了,这一回“赵陌”又一次松了口,表示目前能耐有限,能许诺给父亲的好处不多,但只要父亲能配合他行事,令他顺利成为东宫继承人,那日后他登基为帝,绝不会亏待父亲,只是眼下正值关键时刻,父亲不能给他添乱,云云。
这信完全是伪造的!但说话的语气十分肖似当事人,而且有许多内容,都是赵硕曾经表露过的真实想法。可以说,这里头大部分的内容,若不是清楚内情的人,很容易就能被糊弄住。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里头假造的关于赵陌对于入继皇家一事的态度,与他本人的真实想法完全是相反的。
但如果皇帝和太子看了信之后,相信了呢?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决心
赵陌如今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北戎人诱骗赵祁,把这堆信件放进自己的书房里,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想要陷害自己一把,败坏自己在皇帝与太子面前的印象。
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在皇帝与太子面前表示,对东宫皇嗣之位毫无兴趣,只是太子殿下不肯死心,至今仍对他青睐有加罢了。倘若皇帝与太子相信了信中的内容,他赵陌就成了口是心非、心思深沉的典范了,说得严重一些,欺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太子对他的宠爱也会大打折扣。
哪怕赵陌根本就没想过要成为太子的嗣子,也不想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而失去圣眷。失去圣眷、甚至是受到皇家厌弃的宗室是什么下场,看他父亲赵硕就知道了,山阳王府也是个好例子,那是连一般的官员都能鄙视的存在。赵陌可不想落到那样的处境中!就算将来他可以回封地上居住,也希望能保有一定的权势与地位,否则他如何能为自己的妻子提供优渥体面的生活?!
赵陌盯着那堆假信,心中暗恨。虽然还不知道北戎人后续还有什么阴谋,而与他们勾结的那位所谓贵人,又打算用什么方法让这堆伪造的书信出现在皇帝与太子面前,如今都已经破了局。赵陌觉得自己以往对这件事不够警惕,实在是太过松懈了,日后他需要对那藏身于黑暗中,对自己居心不良的敌人更重视一点!
赵陌是一脸阴沉,但皇帝与太子却显然没那么容易上当。
太子轻笑着说:“我是不信广路会是这样的人。况且,倘若信是真的,北戎密谍也就犯不着诱骗赵祁,将信放在广路的书房中了。这明摆着就是栽赃嫁祸,只是不知道北戎人到底是如何探得这许多隐秘消息的?”他更在意东宫的消息外泄,是如何造成的,并不十分把那些信放在心上。
皇帝垂目看着那些书信,沉默不语,等到太子说完了话,才淡淡地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与这些北戎人勾结,但事情看来又是因为皇家无嗣而引起的。皇儿,有些事你该早作决断了,再拖下去,不但江山不稳,连广路这样无辜的晚辈,也要无端受累,你于心何忍呢?事涉江山社稷,不是念旧情的时候。更何况,你并没有亏欠任何人。”
太子明白皇帝的意思,神色微黯,但还是郑重地点了头:“父皇说得是,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赵陌在下方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太子愿意暂时放弃过继宗室子的想法,先纳几个身体健康的姬妾,努力试着生出个孩子来,一切的风波都终归会平息下去的。万事总是需要先尝试的,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一定不能行呢?
太子经过叶神医的治疗后,说是身体仍旧不太康健,每年总要小病上几场,但事实上并没有比一般的贵族子弟虚弱到哪里去。他从前病弱的时候,尚能生出一儿一女来,如今身体已大有起色,又还处于壮年,没理由不能再生孩子。之所以总是想着要过继,不过是因为久病在身,对自己没有信心罢了。同时,也是希望能回报太子妃与陈良娣多年来的相伴之功。
可太子妃与陈良娣再劳苦功高,也比不得江山社稷重要,况且已经给了她们几年机会,都不曾见一人有孕,可见是儿女缘份浅了,还是早些换了新人吧。
赵陌早就盼着太子下定决心了。
太子转过头,又安抚赵陌:“这些书信,你且不必放在心上,父皇与我都相信你的清白。也不知北戎人为何会盯上你,等袁同知将北戎密谍擒拿归案,再审讯出他们同伙的身份,想必就能知端倪了。你且安心回去等消息。若是得闲,也可以去你父亲那里探听一下,看是否有人在他那儿塞些什么东西。那背后之人既然想要陷害你,伪造了这些书信,总要在你父亲那儿也做上些手脚,才好显得书信是真的。他们曾经有多名同伙潜入你父亲宅中,虽然你曾带人几次清理,但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这其实就是给赵陌面子的意思了,让他去查赵硕宅子里的猫腻,既表达了对他的信任,也是维护他的脸面。
赵陌心中感激,连忙答应下来,又再三谢恩,方才退了出去。
赵陌一走,皇帝便对太子道:“无缘无故,那背后之人不会给广路设这么一个圈套。他们既然让赵祁将书信藏在广路书房中,而且还明言需得在广路生辰前行事,那就表示,广路生辰那日,会有你我父子身边的人前往广路王府中,还多半会进入他的书房,然后发现那机关匣中的书信。皇儿且不要声张,且留意身边是否有人给你提建议,让你派人在二月二当日前往广路府中办事。那人多半就有问题了。”
太子神色肃穆地应下:“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揪出身边的奸细来!”
皇帝点了点头,接着又沉下脸:“既然这一回的事,又是冲着皇嗣之位去的,恐怕那与北戎人相勾结的所谓贵人,定是宗室中人。赵氏宗室中居然出现私通外国的罪人,实在是讽刺极了。若不能早日将此人彻查出来法办,日后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何等通敌卖国之事!”北戎人在边境蠢蠢欲动,他们不能不谨慎小心。
太子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肃然点头。
赵陌黑着脸带着赵祁出了宫。一路上,赵祁坐在马车里,心下都在惴惴不安。回到别院后,赵陌让他先回院子,他却怯怯地抓着哥哥的衣袖,小声问:“事情是不是很麻烦?布包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很可怕么?那些人是不是想要害哥哥?”
赵祁不蠢,北戎人既然让他把东西藏进赵陌的书房中,那就一定是冲着赵陌去的,怎么可能安了好心?
赵陌低头看着小兄弟面上担忧的表情,放缓了神色,蹲下来安抚他道:“无妨,这回多亏祁哥儿聪明能干,破坏了坏人的阴谋。就算那些人是想害哥哥的,如今皇上与太子知道了,也不会再相信他们的。接下来哥哥还有许多事要做,你且安心等在家里。我会在别院增添护卫人手,缺什么你就跟院里的丫环说。上课的事儿,怕是得先停些日子,等事情平息下去了,哥哥再请你的先生上门来教你。”
赵祁松了口气,扬起大大的笑脸:“哥哥没事就好了,不用担心我,我会乖乖待在家里练字背书的。先生年前已经布置好了功课,我还没有做完,得抓紧时间去做了!”
赵陌微笑着点头,接着又道:“祁哥儿今日在宫里表现得很好,兴许皇上与太子殿下会有赏赐,你安心等待消息吧。也别光顾着做功课,做累了,可以玩耍一下,只是不能过了头,吃饭、睡觉,都要听嬷嬷们的劝。”
赵祁大声应了,方才欢欢喜喜地跑回了自己的院子。正如赵陌所言,没过多久,宫里的赏赐就送到了。是太子赏下来的,一份给赵陌,一份给赵祁。给赵祁的那份东西不少,衣料、书本、文房四宝,样样齐全,都是按照宗室子弟的规格来。有了这份赏赐,即使赵祁出身有所不妥,今后在宗室中也能站稳脚跟了。不过由于还要调查与北戎人勾结的宗室是谁,太子赏赐得很低调,消息也暂时秘而不宣,所以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公布于众。也就是说,赵祁还得暂时挨一段时日的白眼。
赵祁没放在心上,他一个小孩子,能去了心头大患,安心在哥哥家里待着,就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太子赏下来的好东西不少,他还可以慢慢摆弄。外头的人说什么,他又看不见听不着,才不在乎呢。
赵陌就没他那么轻松了。他对那与北戎人勾结之人十分警惕,有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暗中算计自己,真是让人防不胜防。最关键的是,这人到底是谁?对方真的是冲着皇嗣之位去的么?倘若对方觉得陷害了他,就能成功铲除一个强有力的皇嗣竞争者,那对方本身,定然是个圣眷正隆的近支宗室子弟了?若非如此,又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可以在踢走他之后,就能轻而易举地成为太子青睐的嗣子人选?
倘若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就算对方没有与北戎人勾结,光是他对赵陌的敌意,也够让人戒备的了。
赵陌肃然在家等待袁同知那边的最新消息,不停派出人手去打听袁同知的进展,想要掌握第一手消息。
然而袁同知追缉北戎密谍的行动,似乎并不算很顺利。他的人确实跟踪着那两名与赵祁接触的北戎密谍,找到了他们的临时藏身之处,然后发现了他们第三名同伙的行踪。然而对方十分狡狈,藏身于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视野开阔,无法让人暗中接近。对方大概是察觉到了追兵的存在,不敢大意,立时兵分三路,向三个方向逃窜开去。
袁同知知道,想要一举连他们的盟友也擒拿归案的可能性不大了,只能竭尽全力先将这三名北戎密谍抓起来,便兵分三路去追。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运气不好,那三名北戎密谍,一人差点儿就被追上了,慌乱中一脚踩空,摔下了山谷,等密谍司找到他时,他已经重伤昏迷,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小命,只得先抬到临时驻点,让医官进行救治;另一人则是逃到了死路,眼看着只能束手就擒的时候,忽然不知打哪儿来了一支冷箭,正正射中他的咽喉,当场要了他的性命;不过这支冷箭也暴露了那据猜测乃是密谍首领的第三人的行踪,袁同知带人追踪而去,在通州地界上追丢了人,眼下正在他消失的地点附近进行地毯式搜索中。
赵陌忙问前来报告消息的阿寿:“在通州地界?可是先前那车夫所在的涂氏田庄?!”
阿寿却摇了摇头:“不是,那附近是山阳王府的庄子。”
山阳王府?
赵陌不由得愣住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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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总结
秦含真听赵陌说完事情的经过,脸也忍不住纠结起来了。
“这线索算是断了一半了吧?”她有些不敢相信,“事情怎么就这样凑巧了?这北戎密谍首领那么狡猾,居然就这样死了?哪怕是听到有人要来钉棺材时,他也没打破棺盖逃出来,居然就这么乖乖受死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赵陌摆摆手:“那死了的老大娘家里人都暂时被扣下了,老大娘被换了个棺材,暂时在家中停灵,没有下葬。密谍首领的尸体与原本的棺材都叫官兵看守起来了。大理寺与密谍司的人合作办案,会有人查出到底那人是怎么钻进棺材,又怎么被憋死在里头的。想必过个几日,就会有结果了。”
秦含真点点头,伸手拉过几张白纸,取笔蘸了墨,把赵陌叙述的几件事的要点记录下来,然后一条一条给他做归纳总结分析。
首先是北戎密谍企图诱骗赵祁,栽赃陷害赵陌一事。
秦含真道:“这个圈套想要奏效,往你书房里藏东西只是其中一个环节而已。我估计这背后的指使之人,得先打探清楚你书房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东西,而且知道怎么打开它,怎么锁暗锁,还得有信心你不会在生日前发现里面的书信。然后,那主使者会确保有皇上或太子的人——兴许就是他们本人——在你生日那天到达你的书房,还会打开那个机关匣的暗锁,发现里面的书信,并且将信中的内容告知皇上或太子殿下,令他们对你的品行产生怀疑。由于皇上或太子殿下并不知道你要这匣子是为了送给我做生日礼物,所以他们兴许会觉得,那些书信藏在你书房中如此隐秘的地方,不会是假的。”
赵陌听到这里就点头:“确实。太子殿下已经命人暗中调查东宫里的人,看是谁将我向殿下讨要这匣子的事说了出去,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匣子的暗锁是如何打开的。”他顿了一顿,“说实话,我其实并不知道暗锁是怎么开的。太子殿下也不太记得了,献机关匣上来的人虽然提过一句,但殿下记不清楚,倒是他身边侍候的内侍知道。不过我讨要匣子的时候,没有问。我想着到时候可以跟表妹你一同参详,那样才有趣呢。”
秦含真心下微微一甜,含笑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想法。这机关匣子嘛,研究里头的奥妙,就好象在解一个高难度的谜题,解出来之后,那种满足感真是没得说的。她与赵陌从前经常这么消遣,把秦柏收藏的机关匣子摆弄了一个遍,那段时间真是无忧又无虑。如今他们也不是经常能遇见那样有趣的机关匣子了,难得有一个新鲜的,当然要好好玩一玩啦。直接问答案,那岂不是太过无趣?
秦含真便道:“如此说来,首先,那主使者得知道这匣子的秘密,还得知道它已经落到了你手中,知道它就被你放在书房里,反正你生日那天,它是在你书房中的。其次,他得有本事确保你生日那天会有皇上或太子殿下的人到你的书房,还能在不引人怀疑的前提下,打开你的匣子,看见里面的东西——太子殿下可曾提过,你生日那天他会到别院来看你?”
赵陌想了想:“我搬进别院之后,曾经跟太子殿下提过一提别院的模样,殿下当时有点儿兴趣,说有空闲了,也想来看一看。但我这别院是为避暑而建的,如今也就是将就着住一住,冬天过来待着,可看不见什么好景致。除非有人力劝殿下,否则殿下不会在这时候忽然降临。”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就是了。赵陌知道,因为太子妃在新年开始,对他的态度似乎就略微冷淡了些,太子殿下不止一次对他感到不好意思,时常出言安抚。若是太子殿下觉得有必要在他生日当天降临,给他一个恩典,那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秦含真抿了抿唇:“这主使者一定跟太子殿下关系不错,或者是认识太子殿下的身边人,有能力影响太子殿下的一些决定。哪怕只是看上去不起眼的小事儿。还有,他多半会在太子殿下面前提及那机关匣的事。那样殿下到了你这书房,瞧见匣子了,就很有可能会产生兴趣,主动拿过来摆弄一下。又或是有人陪同殿下前来,然后装作好奇的样子,拿起那机关匣摆弄。于是,那假造的书信也就有机会见天日了。”
赵陌挑了挑眉:“我父亲书房里也被塞了类似的信件,看起来就象是我与父亲合谋,以退为进,算计皇嗣之位。我父亲他本来就有那样的想法,平日里身边的人也不是没听他提过,真要探查,他是清白不了的,我自然也就摆脱不了这个黑锅了。”
这就关系到那主使者的目的了。
秦含真把先前推测出来的几个条件都在纸上列清楚了,然后才继续往下写:“那主使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利用北戎人来对付你,是为了什么目的呢?你虽然很受圣宠,但在宗室里头,只能算是个比较出头露脸的小辈而已。郡王爵位不算太高,血脉离皇家也不是太近,父祖都不受皇上待见,为皇上做的很多事,都是不能向外公布的,实权有一点儿,人手也有一点儿,但在宗室里并不算最出挑的,论及体面,权势地位,你大概也就跟秦王府的几位小王爷差不多吧,只是秦王一家在万寿节后就早早回了封地,而你则能更多地留在京城伴驾,看起来比较有希望成为皇家嗣孙。”
秦含真看向赵陌:“我看那人是想阻止你成为嗣孙,为什么呢?他是跟你有私仇,不想你走得更高,还是对皇家嗣孙之位有想法,所以趁机打击竞争对手?”
她不认为山阳王是那个人,山阳王府没有那个实力。只是考虑到山阳王妃是涂氏,北戎密谍首领也是死在涂家旧仆的庄子里的,山阳王府就有些脱不了嫌疑了。但说到嫌疑,跟涂家有关系的宗室又不是只有山阳王府,蜀王世子也是涂家外孙呢。出事的庄子便是蜀王妃前陪房的产业。而这种产业,通常来说,都是放良的旧仆替旧主执有的秘密产业,也就是说,这个庄子如今很可能是归属蜀王世子所有。尽管蜀王世子也是失势之人,但他比山阳王强的地方在于——他还有一点圣眷,儿女养在慈宁宫,夫妻二人都能时常出入宫闱。而他也有一个儿子,年纪不大,虽说是独子,可他并不是没有可能再生。尤其是最近,外头传闻沸沸扬扬的,都说他妻子病重,他却与陈良娣的族妹有了私情,想要在妻子亡故后娶陈氏女,连儿女都不顾了……
秦含真对赵陌道:“通常情况下,这种传闻要是没有来由的,早就被压下去了,但它竟然至今还有人议论不休。明明是太后娘娘与太子妃一句话,把陈氏女嫁给别人,就能搞定的事,蜀王世子妃还能心事重重地越病越重,眼见就快要死了——正常情况下,她不是该振作起来,尽量活下去,好保护两个孩子的吗?明知道有人在等她死掉,好取而代之,她怎么就这么配合地真要去死了呢?蜀王世子一边说自己是清白的,一边又与陈氏女保持往来,连太后与皇帝的不悦都没放在心上,甚至还引起了太子妃与陈良娣之间的矛盾——这象是一个刚刚重获自由不久,需得战战兢兢依靠皇家怜悯才能活下来的宗室子弟该有的态度吗?”
赵陌沉吟:“虽然蜀王世子行事有些古怪,但他的分寸把握得不错。太子如今对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劝他要纳妾就早些纳了,不要再让世子妃胡思乱想——嗯,殿下确实已经在他的述说下,开始觉得一切都是世子妃无事生非了,而蜀王世子只是对陈氏女心存怜惜,不忍她无辜受累……至于殿下是真信还是假信,我不清楚。反正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常常拘着蜀王世子在东宫,哪怕不是带在身边,也会让他尽量在东宫与属官清谈,说是避免他再去宫外胡混,又‘碰巧’遇上了陈氏女。殿下似乎认定了陈家人居心叵测,不止一次教训陈良娣,让她多多劝诫家人。陈良娣委屈又生气,就回头挑太子妃的不是。似乎是因为太子妃娘娘与蜀王世子妃交好,陈良娣觉得这是她二人联手来陷害自己,外头的流言也是她们合力放出去的。”
这个想法跟秦含真当初的一个推测有点儿相似。陈家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去败坏族女的名声,就只为了把她嫁给一个失势的宗室做填房或是妾室,倒是蜀王世子妃,不止一次在公众场合里表现她的忧虑和伤心,更助长了流言的传播。如果陈良娣真的没有参与这件事的话,她会有被陷害的感觉,也不出奇。
秦含真忍不住“啧”了一句:“东宫平静了那么多年,却在太子殿下身体好转,渐渐执掌大权之后,开始起波澜了,这叫什么事儿呀?太子妃太不镇定,陈良娣也太嚣张了些。”
赵陌道:“不管蜀王世子是打着什么主意,只要他确实与北戎人有了勾结,便是里通外国的罪名。眼下还不知道他都向北戎人泄露了多少事,又帮助北戎人做了些什么,万一北戎一方又派了新的密谍前来潜伏,就算那逃走的三人死的死,落网的落网,我们也还不能掉以轻心。”
秦含真眨了眨眼:“我觉得应该没有新的北戎密谍才对,就算有,也不在京城。原本的北戎密谍有一百多人呢,他们落网后,逃走的首领居然就靠着两个手下干那么多的事。他们原本是高层吧?结果现在是啥事儿都包了,连在山中开拓小路这种粗活,还有上棺材铺子打听消息什么的,他们也亲自干。这不就证明了他们人手有限吗?只怕连背后与他们勾结的那个所谓贵人,也没多少可靠的人手可以使唤呢。”
这跟“贵人”有权有势的设定完全是矛盾的。她怎么觉得这人越来越象是失势的蜀王世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