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表态
蜀王世子如今虽然恢复了自由,在宫外也能与家人一起住进原本的蜀王府,但排场跟从前是没法比的。若不是他仍旧挂着世子头衔,该得的待遇也不曾打过折扣,一双儿女都养在太后宫中,时常还会召他夫妻进宫见面,他与寻常宗室也没什么两样。
人人都知道,蜀王世子的前程大概也就这样了。他一辈子都只会是亲王世子的身份,不会有实权,不会有封地,不会有属官班底,也不会往上升,但要是有行差踏错之处,还会有被革爵的危险。他与他的子孙,注定了只能做宗室中的闲人。不过,有太后的看顾,皇帝对他也还算优容,因此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给他脸色看。也许外人背后会有嘲笑讥讽,但当面还是要客客气气地。不是看在他的面上,完全是给太后面子而已。
因此,蜀王世子平日没什么事可做,除了偶尔进宫探望太后与一双儿女,就是在府中照看生病的世子妃,除了会请几位太医、大夫进府,讨论一下养生方式,是不会有什么人上他家做客的。就连宗室中人,以及涂家人,也轻易不会上门,他没事也不会与这些人见面。闲暇时,倒是会出外走走,出城踏青,去茶馆听说书,去戏园子听戏,也不过是消遣的一种罢了。因那戏园子里卖一种独家出品的点心,据说世子妃爱吃,他倒是每次去都会买一包回府。他人不去的时候,也会隔天就打发人到戏园子里买,为此,那点心的销量都翻了两倍。
说蜀王世子捧天喜班的小旦,他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捧场行为,纯粹是多看了几回那小旦的戏,对对方放出去自捧身价的风声,也没有当众否认过,如此而已。考虑到那点心在打上蜀王世子的标记之后,便身价倍增,大部分人都觉得小旦只是想要沾世子的光。
袁同知其实是曾经怀疑过蜀王世子的。毕竟他与北戎密谍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在同一家戏园子里,未免太过巧合了。但除此之外,没什么证据证明这两方人曾经碰过面,他们包的包厢并不是同一个,甚至还离得有点远,而且并不是每一回都会同时出现在戏园子里。这一点,戏园老板和伙计都能证明。再加上戏园子的常客中,还有别的朝臣与王公贵族,蜀王世子出现后,更是多添了几个宗室,只是没人比他身份更高罢了。没有证据,这点巧合就没法摆出来当作罪证。
秦含真听了赵陌的话,皱眉问:“那个天喜班的小旦,真个唱得很好吗?”
赵陌笑道:“听闻是不错的,但也不见得比别家出色到哪里去。不过这小旦扮相很好,因此也惹得不少人去专门捧他的场。不过,因为有蜀王世子在前头挡着,倒也不敢有什么纨绔子弟去惹事。”蜀王世子是失势不假,也确实是闲人,但他随时都能见到太后,还可以在太后面前告状,若不是脑子有问题,谁会没事为了个不算顶出色的小旦去招惹他?
秦含真撇了撇嘴,有些不大满意,又问:“那戏园子的点心真的很好吃吗?”
赵陌歪了歪头:“我没吃过,但传言中有那么多人买,想必还不错吧?”他冲秦含真笑了笑,“表妹若想知道,一会儿我打发人去买回来,咱们尝尝?”
尝尝就尝尝。赵陌派了人去买点心,半个时辰后就送到了。这时候赵陌与秦含真都才吃过早饭,并不饿,打开油纸包,看到里头油香扑鼻的点心,便有些不大想吃了。
秦含真勉强尝了一口,评价道:“味道确实还可以,但油太大了,也太甜,还容易上火。这样的点心,说蜀王世子妃爱吃,因此蜀王世子隔天就给她买?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蜀王世子妃身体并不好吧?就算是健康的成年人,天天吃这东西,也要上火的。蜀王世子妃难道得天独厚,生来皮肤就不受饮食影响,不怕脸上长痘痘?还是她打算破罐破摔,反正身体已经不好了,也不用保重身体,只管随便吃喝,胖死了事?”
她好歹还有一双亲生的儿女呢,女儿又是那样的境况……这也未免太心大了吧?
赵陌从小与秦含真一块儿长大,已经知道什么是长痘了,闻言挑了挑眉,捏起一块点心闻了闻,咬了一口。过了一会儿,他看向秦含真:“难不成,蜀王世子爱给世子妃买这点心,真的只是借口?那他隔天就打发人到戏园子里……难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蜀王世子只是要趁机与北戎人进行联络,那可就麻烦了。眼下北戎密谍只剩三人未落网,这三人当然不可能再出现在戏园子里,说不定已经躲到蜀王世子安排的地方去了,想要守株待兔,已经不可能,这条线索也失去了价值。
赵陌叹了口气,将点心丢回碟子里。
秦含真便安慰他:“别这样,就算这一回线索断了,也不代表完全没有用处。蜀王世子如果真是那个与北戎人勾结的人,他总有目的,不是他盯着皇家嗣孙之位,就是他帮别人算计那个位子。他总有图穷匕现的一日。否则,就凭他罪臣之后的身份,就算太子要过继宗室子弟,也不会考虑到他身上呀?”
赵陌叹道:“就怕他太沉得住气了,城府非前头那几位试水的宗室可比。”
他这话并不是无来由的。因蜀王世孙受太后疼爱,就连太子妃,也夸过他乖巧,也不是没有人试探过蜀王世子,想知道他是不是打着什么主意,想将嫡长子过继东宫。毕竟,蜀王世子的父亲与弟弟都有过这种想法,他若是也生出这般念头,并没什么出奇的。
但蜀王世子当时非常坦然地否认了。他说自己只此一子,又是嫡长,女儿残疾,原配嫡妻病弱,今后他都未必会再有第二个嫡子了,说什么过继呢?他怎么舍得让唯一的儿子认别人为父?难不成他自个儿不要考虑日后的香火承继了?这话一出,疑心他的人顿时少了大半。
这话听着是不是有些耳熟?
赵陌当日婉拒太子时,就曾说过,自己的生母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他过继给别人,以生父的性情为人,以及外祖家的外派,只怕生母就无人祭祀了。这话一出,哪怕太子对他依然不死心,也不会有旁人没眼色地在他面前再公然提起过继的话了,那与让人不孝生母有什么两样?
蜀王世子也是同理,人家只有一个儿子,还要劝人过继,跟断人的香火有什么不同呢?
蜀王世子因为这一番表态,颇得宫中贵人另眼相看。太后对他们夫妻父子更加怜惜,皇帝也曾说过,蜀王世子与其父其弟是两种人,淡泊权势,值得嘉奖。
且不论蜀王世子是不是真的淡泊了,反正皇帝说他淡泊,他也只能淡泊下去。
赵陌对秦含真道:“你瞧,他说了这样的话,别说我如今也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手里也没有证据,就算我有证据,也不方便出面向皇上禀报此事。那有些犯忌讳。”
秦含真能理解,只是心里忍不住郁闷。
跟北戎人勾结的到底是不是蜀王世子呢?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如果是他,他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过继的话,就不怕将来玩脱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此时此刻的蜀王世子,当然没想过要砸自己的脚。他温柔地将一碗药送到妻子床前,还要亲自喂她吃:“这是太医刚刚改的方子,比先前的换了一味药,药效更温和,但也更有效。你试一试?”
蜀王世子妃神色复杂地看着丈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张开口,让他把盛了药汁的勺子递进她的嘴里,然后抿着唇,将苦涩的药硬吞了下去。
蜀王世子微笑着喂妻子吃完了半碗药,见妻子已经拿手帕捂口,轻咳着不想再吃了,方才将碗交到侍女手上,温言笑道:“也罢,剩下半碗药,就让人先放在一边,等你觉得好些了,再让丫头温了药,喝下去。可别任性,不吃药,你的病怎么能好呢?两个孩子在宫中,都还盼着能早日回家,与我们团聚呢。”
蜀王世子妃闭了闭眼,轻声问他:“孩子们在宫中可好?”
“挺好的。太后娘娘照看得无微不至。”蜀王世子微笑着说,“等你身体好些了,也常进宫去看看他们吧。太后那里,我们该时常去请安问候才是。太后对我们的恩典,我们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相报的。还有太子妃……你每次换方子,太子妃娘娘都要亲自过目,特特命内务府把好的药送过来,日常供给也不得怠慢。若不是她好心,我们如今的境况,还不知道会被如何看不起呢。这份恩情,太子妃虽然不曾大肆宣扬,我们夫妻也该感怀于心,时时去问候一声,向她道谢才是。”
蜀王世子妃睁开眼,看向丈夫,半晌才应了一声:“好。”
蜀王世子站起身,道:“那我先走了,你好生安歇,一会儿记得把那半碗药给喝完,好好睡一觉。早些养好了身体,我还想跟你再添几个孩子呢。”他微笑着摸了摸妻子瘦削的脸颊,“不要胡思乱想,万事都要多想着两个孩子。”
蜀王世子离开了,他一出院子,沉默地立在蜀王世子妃床边的侍女就立刻扑到床前:“世子妃,快!快把药吐出来!”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就要递到蜀王世子妃的鼻下。
蜀王世子妃却挡开了她的手,闭上双眼,落下两行泪:“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了,没有用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归来
蜀王世子到底有没有问题?这似乎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疑团。
密谍司需要时间去审问那一百来个北戎密谍,再对所有人的口供进行统合整理,从中选取有用的信息,同时加紧追捕逃脱的那三名密谍。
皇帝与朝廷刚刚解决了辽东的归属权问题,起码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对那块土地上的人事物进行梳理,再整合一番辽东军,加强战力,提高警惕,防备北戎人可能会有的入侵。
新封的益阳郡王一家还在南下的路上,留京的赵砡难得地老实下来,窝在王府里养伤。原本在他被抓进宗人府大牢期间一直装透明人的王家女重新露面,以一个憔悴瘦弱又不失美态的形象去探病,解释自己在得到消息后就急得病了,只能一直让人在外头打探消息,近日才有所好转,再施尽浑身解数,总算挽回了赵砡的心。
只是经此一事,哪怕赵砡对未婚妻还存有怜爱,也不免要对王家如今的真正实力存疑了——在他最危急的时刻,宫中的王嫔居然没有为未来的侄孙女婿求情,不是对侄孙女婚后的前程孰视无睹,便是有心无力。这样的王家,真能帮他争取郡王长子之位么?赵砡再一次对这门婚事感到了后悔,只可惜已经来不及。
王家嫡长孙女兴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为了自己婚后能过得好些,她只得时不时拖着“病体”过府,照顾伤残的未婚夫,有时候就算人不来,也要炖个汤,做个点心什么的,时不时讨赵砡的欢心。赵砡也不是不受落的,只是对她的热情,终究是不如当初热恋时期了。
赵陌也偶尔会过府探病。他其实知道赵砡不待见自己,若不是为了在外人面前做好表面功夫,省得受人非议,他才不会给自己添麻烦呢。就算是过府探病,也少有在赵砡面前久待的。赵砡不象赵研,还能被他哄住,从来都是仗着叔叔的身份,见面就没有好话好脸。他便只是进门远远地问候一声,说几句客套话,便把总管叫到外头来细问病情了。反正赵砡下不了床,就算在屋里大声叫骂,他也可以当作没听见。
赵陌做足了表面功夫,每到太后、皇上与太子,又或是别家宗室长辈面前,总能说出二叔赵砡的病情如何,伤情如何,连太医开的方子用了什么药,他都能说出点门道来,可见是上了心的。无论谁都挑剔不了他,反而只能说他的好话。至于他事实上是不是真的用心地探望了叔叔,谁知道呢?赵砡与总管都不能出府,到处嚷嚷。至于王家嫡长孙女,她就算知道了,难道还能满京城说赵陌的坏话去?她不傻!前些时候,她才送了一份谢媒的重礼给赵陌,如今自然是要维持彼此的友好关系的。不管她婚后与这个侄儿是敌是友,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好。
天底下,也不是人人都象赵砡一般,一点掩饰功夫都不耐烦去做,却还觉得自己很聪明的。
当然,天底下,除了赵砡以外,其实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了。
比如赵硕,他就觉得长子去益阳郡王府做这种表面功夫没什么意义。他倒不是心疼儿子受气被骂,而是觉得赵砡没有让人做表面功夫的价值:“王爷是因获罪才被降爵的,赵砡原本无罪,也被罚了,如今更是断了腿!他们一家人进京折腾了几个月,早已圣眷尽失,根本没必要搭理他们。总跟他们待一处,让外人误会你与他们处得好,说不定反而会惹来皇上的厌恶呢,这又是何苦来?他们从来就没有对咱们父子和气过,我们不理赵砡,外人也不会觉得我们有错。何必多此一举呢?”
赵硕不但不想让儿子去,更是拒绝儿子让他偶尔也去探个病,做给外人看的建议。
赵陌对此十分无奈。他其实明白,赵硕并不是真的觉得没必要做表面功夫,而是因为知道自己被皇帝迁怒,已经失去了亲王世子的名号,往后恐怕也无望争取郡王长子之位了,身后更没有儿子能继承他的爵位,便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若赵硕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争继承权,别说只是偶尔去探个病,演个戏了,只怕要他天天去,他也愿意。反正他可以学儿子,并不与赵砡多打交道,只要让外人觉得他孝悌友爱就可以了。
但账不是这么算的。赵硕行事,透着功利,从来是有利可图才愿意去做,一旦发现一件事能给他带来的利益不多,他就懒怠了。若他是个懂得坚持又有耐心的人,就不会在还需要依靠王家的时候与王家反目,需要利用不休妻一事来赢取厚道名声时与小王氏吵闹不休并宠妾灭妻。到得如今,他刚发现自己犯了大错,为此失了世子之位,正是应该多多表现,戴罪立功,争取皇帝与太子对自己改观的时候,却又摆出了心灰意冷的作派,甚至不在乎外界是否会非议他对父亲兄弟都太过冷淡无情,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
这叫赵陌怎么办呢?他终究只是做儿子的,不可能硬逼着亲生父亲照自己的话去做。他已经救了父亲一命,也挽回了父亲的名声,还帮父亲报复了益阳郡王夫妻父子,自问已经尽到了孝道。既然赵硕无意再争取什么,那他也没必要啰嗦太多了。
赵硕老老实实做个宗室闲人,说不定对所有人都更好。
赵陌安心待在新家,布置别院,与未婚妻多多联络感情,还要讨好秦柏夫妻与吴少英。因为天气太冷,郡王府的翻修工程已经停了下来,只做些不用动土的工作。但过街桥的工程已经结束了,并投入了使用。赵陌如今要到对街的郡王府视察工程进度,都是从过街桥走的,既低调不引人注目,又能避开寒风雨雪,便利得很。
他还要操心小弟弟赵祁开蒙的问题。赵祁已经开过蒙了,功课学得挺好,照他这个年纪,已经差不多可以考虑正式入学了。宗室子弟在京城有宗学,近支宗室还可以在宫中的上书房与皇子皇孙们一起读书。只是如今宫中没有适龄的皇子与皇孙,赵祁能去的就只有宗学了。他生母是北戎女子的消息虽然不曾传开,但宗室里几家与宫中关系比较密切的王府都听说了。赵祁若就这么入学,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到非议和歧视。
这孩子近日大约对自己的处境已经有了清楚的认识,情绪一直不太高,在赵陌面前明显小心翼翼了许多。赵陌有些不忍心,因此暂时不提他入宗学的事,只雇了个家住附近,学问扎实又有耐心的老秀才,暂时教他些三百千的基础,再描描红。等明年会试结束,再物色一个落第的举人给赵祁做正式的西席。
秦含真便常觉赵陌对这个小兄弟颇为耐心。哪怕兰雪可恶,也没有迁怒到他身上,深感赵陌性情善良厚道。不管他对别人如何心计深,在她心中,他始终是个纯善又贴心的好人。
秦含真忍不住当面夸赵陌,赵陌常常被说得面红耳赤。他心里虽然很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害羞。秦含真见状,便忍不住在祖父祖母面前说起这件事,打趣赵陌。
秦柏道:“这是好事。广路这样的处境,若是做人行事不精明一些,早就叫人算计了性命去。但他本性温和仁厚,便不会走错路,钻了牛角尖。这样的孙女婿,才能让我放心把孙女儿的终身托付给他。”
牛氏在旁赞同地附和:“不错,这样的后生才是好孩子呢!心太善就显得蠢了,叫人如何放心?但人太精明,又担心他会对你不好。象广路这样的就正正好,再没处找比他更合适的孙女婿去啦!”
说得秦含真倒先不好意思起来了,与赵陌对望一眼,两人都忍不住红了脸。
日子就这么和平地过去了。京城里又恢复了平静。在腊八节到来之前,从遥远的岭南走海路北上,赶回家中过年的秦平,终于到达了京城。
秦柏全家大喜。听闻秦平已经到了码头,正给行李装车,很快就要往家里来,牛氏忙不迭就要派人去接。行李尚在其次,叫个人看守着押送回来就是了。儿子早点到家,才是最要紧的。
就连小冯氏,也忙忙派人去通知丈夫秦安回家来了。她还主动出头,帮婆婆牛氏准备接风宴,又要往长房与二房送信去。
秦含真欢欢喜喜地再带着丰儿跑了一趟父亲的院子,把天天都打扫得十分干净的屋子再重新审视一遍,换上了新的鲜花盆景做装饰,又让人准备好热茶点心,还要烧热水,预备秦平一到家,就能洗上热水澡。等到她从父亲的院子出来,赵陌也闻讯赶到了。两人欢欢喜喜地结伴重回前院,与秦柏、牛氏夫妻一道,等待着秦平的归来。
此时此刻,在厨房指挥的小冯氏,却从卢嬷嬷手里接过了一封信:“这是什么?嬷嬷是说,这是大同那边来的信?”
卢嬷嬷点点头:“那边小田庄上的管事把消息报到张掌柜处,是张家浑哥写来的信,说是金姨娘没了,得的痨病。是上个月二十一没的,算来到今天也有半个月了。田庄上的人办了后事,就埋在庄子边上。”
小冯氏默了一默,心道不出她所料,便把信收了起来:“知道了,我会跟五爷与六姑娘说的,嬷嬷就别再告诉旁人了。今日家里有喜事,何苦扫兴?”
卢嬷嬷应下了,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小冯氏也不再提起此事,继续指挥着厨房里的人,为今夜的接风宴忙活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岳父
秦平的归来让永嘉侯府、承恩侯府都热闹起来了。即使是在仕途上慢慢顺利起来的秦仲海与秦叔涛,也必须承认,有资历有才干有心性有人脉的秦平,显然是他们这一代兄弟当中,最有希望走上高位的人。无论是论情份,还是论利益,他们对这个堂弟都前所未有地真心欢迎。
接风宴永嘉侯府摆完了,承恩侯府又摆了一回。借着送腊八粥的机会,两家都把秦平回京的喜讯向亲友四处散播开去,皇帝与太子更是第一个收到了消息,才过腊八,宫里的赏赐就下来了。哪怕一时半会儿的,秦平还未有得到新任命,外人也清楚,皇帝有多重视这个内姪,秦平的前程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各种聚会宴请的请帖雪片一般飞往永嘉侯府,邀请秦平前去参加,还有人通过承恩侯府辗转相邀。如果秦平愿意,立刻就会成为今冬明春京城社交圈子的大红人。不过他把大部分的邀请都婉拒了,只有一些实在推托不得的亲友家,方才答应下来。他这是问过父亲永嘉侯秦柏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目前不宜太过高调,方才做出的决定。其实他自己也更希望在寒冷的冬天里,能窝在温暖的家中,与家人多多团聚,谁有闲情整天出门吃西北风,跟那些认识不认识的人虚与蛇委呢?
秦柏替儿子出面陪罪,道是儿子一路回京,路上疲累过度,正需要休息,老妻心疼儿子,严令他要留在家里,儿子孝顺,便依照母亲命令行事了。有他这位圣眷正隆的国舅爷出面,又打着孝道的幌子,还明说了秦平劳累过度,就算是脸皮再厚的东道主,也不好勉强了,当面自然是要笑着说不要紧,以后有机会再聚,至于背地里说什么?谁还能对此抱怨不成?
秦平总算能在家里安安生生过一个冬天了。
他这一路北上,还真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海路比内河水路要畅顺些,似乎路程也短一点儿,但那是在天气情况好、海上少风浪的前提下。秦平有些倒霉,船至闽地就遇上了台风,进港避了几日,再往前行,到达山东时,又遇上了一波暴风雨,不得不在威海卫的驿站里窝了七八天。因为已是隆冬季节,他又没法象当初老父闺女那样,趁着机会在山东境内游山玩水一圈,被闷得都快发霉了。如此波折,等他回到京城时,已经比预计的行程晚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由于他在岭南待了好几年,那边冬天暖和,他收到召令又急,没来得及准备冬衣,只能拿旧衣顶上。几年没穿的旧衣,御寒功能早已大不如前,再加上海上风浪大,他为了面子又不能穿得象个熊似的出现在外人面前,最近这一个多月真是没少受罪。对外说是路途劳累,其实他还有点伤风,人也黑瘦了,面色透着憔悴,看得牛氏心疼,秦含真心忧,还是秦柏下令,让他多吃新鲜的蔬菜水果,多喝点补汤,好吃好睡,才在几日后便恢复了正常。
秦含真这才反应过来,便宜老爸肯定是维生素摄入不足,再加上缺少营养,路途疲劳,才搞成这模样的吧?她有些懊恼,古代进行海上航行的人,维生素不足易引发败血症,这不是常识吗?她怎么就没想到呢?不过以秦平的身份地位,他还没到这个份上,顶多就是吃了些苦头罢了。
秦含真连忙让温泉庄子上的人多送些新鲜蔬菜水果来,每日都要盯着父亲至少吃一碟子蔬菜,一个水果。秦平有些无可奈何,他其实不大爱吃这些,更喜欢吃肉和面食呢。但闺女一片孝心,他又怎能辜负?只好捏着鼻子吃了下去,脸上虽然好象挺勉强,但其实心里美得很呢。
他闺女孝顺啊,养到这么大了,明年就要出嫁,可他才享受过闺女几天的孝心呢?想想真是舍不得。
不过,舍不得归舍不得,他对每天都殷勤上门报到的未来女婿赵陌,倒没有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习惯。一来,这门亲事是他早就认可了的,一路北上,这么长的时间与路程,也足以将心中的负面想法消磨殆尽了;二来,赵陌无论出身样貌才干性情都无可挑剔,更与秦含真青梅竹马,两人相伴的时光,只怕比他这个父亲与女儿相聚的时日都长,对女儿更是情深意厚。小两口两情相悦,婚后定会过得幸福,他这个老父亲何必碍事?他这一生,长年与女儿分离,亏欠女儿的太多了,只要女儿能得到幸福,什么事都是次要的。
因此,秦平对赵陌,倒比吴少英还要和气亲切许多。吴少英早已不摆脸色了,但对赵陌的态度还是亲切不起来。就这么淡淡地,大家相处良好就罢了。
对于吴少英的这种态度,秦平很快就察觉到了,反而笑话他放不开:“我这做爹的都舍得,你这做舅舅的怎么倒比我还要扭捏了呢?含真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嫁。而她既然要嫁人,嫁给广路,自然比嫁给旁人更让人放心。好歹广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心性可靠,对含真也好。若换了是旁人,叫我如何能放心把女儿交出去?”
吴少英听得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道:“我就是觉得……那小子心思深了一些。在年纪这么小的时候就盯上了含真。这样的城府,若是日后用到算计含真上,含真如何是他的对手?其实我也知道,那小子对含真是真心真意的。但想到他的精明,我心里便忍不住防备几分。其实这算不了什么,我也就是在心里想想,不会做失礼之事的。平哥别放在心上,由得我去就是。”
其实说白了,就是他自问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所以格外警惕同类,担心别人也会对心爱的外甥女用那些深沉心思。
秦平听得哈哈大笑:“怕什么呢?广路再聪明,也还是个孩子呢。他吃过的米都没有咱们俩吃过的盐多,就算他心思再深仇,难道还真敢算计咱们闺女?有咱们俩在,你还怕含真会吃亏么?大不了咱们帮闺女算计回去!”
吴少英哑然失笑,也觉得自己有些想太多了,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笑完了,秦平又对吴少英道:“咱们哥俩说句心里话。含真那孩子,虽然看着好象是个直脾气,但其实人也很聪明,见识远胜于一般闺阁女子。我跟你说一件事……”他把秦含真警告他鸦|片的害处,并且坚决请求他出面取缔禁止鸦|片在粤地流通一事,告诉了吴少英,“换了是别家的女孩儿,怎么可能一听说有西洋商人运了一船鸦|片到广州,再问了那鸦|片的功效,便能立刻想到它的害处?她提醒我去抄没这些东西的时候,还特地点出了几种可能会吸食鸦|片的人,还有贩卖此物者可能会给这东西编造何等谎言,连此物该如何损毁,她都事先打听好了,方才告诉我。我只需要照着她的话去做,便能将粤地的鸦|片清除个七七八八,剩下那些,再慢慢搜罗,也就差不多了。而且在禁鸦|片的同时,我还依照含真建议,四处宣扬此物的危害,甚至数次在官衙前当众喂死刑犯鸦|片,让民众看到那犯人中毒而死的惨样。即使依旧还有不少人对禁鸦|片之事有异议,百姓也不敢再轻易尝试了。所有人都知道,那东西初食虽然能令人飘飘然,却是能要人命的。我在广州销禁鸦|片,一年之内,成效显著,没有含真这孩子事先的诸多提醒,断做不到这一步。”
秦含真当时才多大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与心计,难得的是做事周全,秦平深深地为自己的女儿骄傲。这样的女孩儿,他不认为会轻易被男人骗到。但同时,他也觉得,这样的女儿若是随意许配给人,实在是太过糟蹋了。赵陌正正好,不但与秦含真青梅竹马,更深知她的性情,从小就对她纵容惯了,也能理解她的想法,并积极地助她去实施自己的计划。这样的夫婿,上哪里寻更好的去呢?
秦平是真心看好女儿的这桩婚事,赵陌一写信去求婚,他就再也没有考虑过别的女婿人选了。
吴少英恍然大悟,怪不得秦平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赵陌的求亲,原来他当时已经考虑到这么多了。果然,做父亲的人,想得就是比旁人更周到。不象他,还在纠结什么外甥女婿心思太深沉。只要那心思不是对着外甥女使的,外甥女婿心思深沉一点,为人精明能干一点,不是对外甥女更有好处么?只要小辈们日后能过得幸福,旁枝末节的小事,又何必太过计较呢?
吴少英心中惭愧,甚至想到,当日自己娶不到蓉娘表姐,果然是理所当然的。别说在关家姨父姨母看来了,就是在旁人眼中,他比秦平也是多有不如的。
吴少英的神色黯淡下去,秦平几乎是马上就发现了。他不知道吴少英在想什么,只是大概也能猜得到,能让吴少英露出这种表情的,不外乎几个理由罢了。
他开始转移话题:“说起来,我母亲近日没少跟你提婚事的事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母亲虽然也没少催我娶亲,但我好歹已经娶过妻子,又有个女儿,总比你至今还在打光棍强些。你若迟迟再不娶妻,等将来生出儿女来,年纪比含真的孩儿还小,到时候亲戚间可怎么称呼呢?那不是乱了套么?”
吴少英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发生了转移,他目瞪口呆地看向秦平,不明白话题怎么忽然就转到自己身上了,更不明白,秦平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地无视自己同样坚决拒婚的事实,倒催起他娶妻生子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松口
秦平并没觉得自己的脸皮有多厚,他一本正经地劝着吴少英:“你是真不打算娶妻,想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若你真是这么想的,叫我情何以堪?是不是当年我妨碍了你与蓉娘的姻缘,才害得你决定要孤苦一生的?若真的是这个原因,我便去见母亲,把当年的真相告诉她,请她老人家不要再逼你了!总不能我害了你之后,又再纵容不知情的母亲再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吧?我固然希望你能忘却往事,娶妻生子,但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也没脸劝你什么。”
吴少英面色有些发白,声音低沉:“平哥,你别这么说,我……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你也别把那些旧事告诉师母。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何苦叫老师师母跟着伤心难过?当年之事,原是阴差阳错。我父母双亡,又受族人所欺,是关家姨父姨母收养了我,又供我读书。我有今日,其实都多亏了姨父姨母的恩典。昔日我一无所有,姨父姨母不愿意把表姐许给我,也是人之常情。他们一片爱女之心,又有什么好责怪的呢?若师母知道了当年的事,怕是要更看不上姨母了。就连表姐……只怕她也会有所误会的……”
吴少英其实也知道,因为秦平多年来不肯再娶妻生子,牛氏心里没少埋怨关蓉娘当年轻率自尽的事。她不知道关蓉娘真正自尽的原因,还以为根子是在秦平之“死”、何氏欺辱逼迫,以及关家人的薄情上,并不晓得关蓉娘其实是为了保护他这个表弟。若让牛氏知道真相,怕是更要恼恨关蓉娘这个长媳了。逝者已逝,吴少英是万万不愿意让关蓉娘的死后清名受到半点影响的。
他只能对秦平实话实说:“我并不是打算一辈子打光棍,只是这些年来,一直忙于公务,实在没心情去想别的。更何况,我也没遇着想要娶的女子,若是听从旁人安排,迎娶一个陌生人为妻,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儿,这才一年一年地拖了下来……”
秦平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原来如此。既然你只是没遇上适合的对象,方才迟迟不肯成亲,那就好办多了。你想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只管说出来,我让母亲与伯母、堂嫂们替你物色,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让你去相看。你独身在外,家中又没有长辈与女眷做这样的事,怪不得这么多年了,都没法说亲。趁着如今你还在京城,正好行事。即使在你上任之前,未能定下人选,也不要紧。至少有这么两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让母亲摸清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女子了,照着这个条件去寻,总有能寻到的一日。”
吴少英低头不语,半晌才道:“我又怎知自己想要娶什么样的女子?我从来就没想过……”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秦平其实心里清楚,估计他这辈子只对关蓉娘一人动过心吧?只是秦平又不好对牛氏说,让她照着关蓉娘那模样性情给吴少英找人,只能对他道:“你也别怪我催你催得紧,你与我不一样,我还有女儿女婿,又有侄儿,家族中更不缺小辈,将来没有儿子,也不愁香火。你与家族关系如何,你心里有数,若是连个能在年节里祭祀香火的小辈都没有,你将来老了怎么办?你身后又要怎么办?你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你的父母亲人。难道他们也不在乎死后的祭祀么?我知道含真曾跟你说过,即使你没有儿孙,她与广路也会替你养老。但他们终归是外人,能替你养老,却不能替你祭拜祖宗。我母亲最担心你的也是这一点,她不知道你的心事,只会一直为你忧心下去。”
吴少英低着头道:“我……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不会再让老师、师母与师哥们再担心。”
秦平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少英,我并不是为了不担心,才劝你娶妻的。我是不想你再为旧事所困了。”如今吴少英住在永嘉侯府里还好,每天身边都有人,老老小小,热热闹闹。但他一旦赴外任,身边就只有几个随从仆人,他又不是爱让下人围在自己身边转的那种人,定然又会重新过回清冷孤寂的日子了。一旦习惯了那种生活,他又如何会再生出成家的念头来?
秦平衷心地对吴少英道:“无论是蓉娘,还是我,我们都盼着你能一辈子平安喜乐的。”
吴少英听得眼圈微红,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头。
秦平总算说服了吴少英松了口,心里也放下了大石。他晚间去向父母请安时,就向母亲报告了这个喜讯,只是同时,也劝牛氏:“少英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又没有亲族帮衬,从小没少吃苦头。母亲若要为他选择妻室,最好要找个他中意的,不但他本人要见过,点了头,还得不是勉强为之,必须是真心愿意的才好。母亲与他谈论这些事的时候,也别觉得哪家姑娘好,就一再劝他接受。您觉得好又如何?总要他觉得好了才行。若少英自己不中意,母亲便是为他说了个天仙,又有什么意思?日子总是他自己在过。”
牛氏听得正欢喜呢,闻言忙道:“我还能不懂得这个道理?我又不是他亲娘,为他说亲,只是不忍心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身边没个知疼着热的人罢了,不可能逼他娶不中意的姑娘。你放心,我定会问清楚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孩儿,只要身家清白,人品也好,旁的只要他乐意,什么姑娘我都会为他说来家的!”
拍完了胸口,牛氏又对秦柏说了:“这下我可算能安心啦。少英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浑,我跟他说亲事,他几个月都没肯给我一句准话,如今平哥儿一劝,他就点了头,看来这种事,还是要让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兄弟来劝,才能劝得动。我们都老了,少英敬着我们,却不好意思跟我们说真话呢!”
秦含真在一旁却听得有些不敢相信,再三问父亲:“表舅真的答应娶妻了吗?不是应付父亲?”
秦平好笑地看向女儿:“他若不是答应了,拿话哄我做什么?他本来就没打算一辈子打光棍,只是从前公务繁忙,不得空儿,家里又没人帮着操持,身为男子也没处认识未出阁的姑娘,因此没法考虑成婚之事罢了。他是多年来独身惯了,对于不熟悉的人,心里总觉得有防备,不大乐意任由旁人为他牵线搭桥,盲婚哑嫁。但若是知根知底人家的女孩儿,性情上也合得来的,想必他就不会反对了。”
秦含真沉吟:“如果是我们知根知底的人家,虽然也有几户,但年纪辈份都合适的,好象……”
“索性就趁着快过年了,一家人又齐齐全全地,咱们摆一次宴席请客吧?!”牛氏笑着出了个主意,“把亲友们都请来家里乐一乐。平哥儿、安哥儿有熟悉的朋友,也可以请过来。把各家女眷都请来家见见,咱们也说说话,多熟悉熟悉。我正好托人打听,看谁家有合适的姑娘。”
秦含真忙道:“都快过年了,这时候办宴席,真的没有问题吗?拿什么做理由?”
牛氏一拍手:“就说庆祝咱们一家团圆好了!”
秦柏在旁笑道:“这算什么理由?若是只请自家人,也就罢了,若要请外人,便不算是家宴。平哥回京后,新任命还未下来呢,这时候为他大摆宴席,也未免太轻狂些。真要宴请亲友,也该等到平哥升职的任命下来再说。”
“那……”牛氏想了想,“咱们庄哥儿已经满了百日,先前满月和百日都遇上事儿,不曾好生庆祝,不如就给孩子补办百日如何?”
秦柏叹了口气:“百日已过,哪有补办的道理?况且百日时,我们也请长房、二房来家吃过家宴了,怎么好再拿这个做理由,大摆宴席?你还不如说,咱们园子里那几株腊梅开了,开得还不错,拿它做个幌子,开个赏梅宴好了。往年咱们家都不曾摆宴待过客,总是与长房合办。咱们家的园子,还不曾真正请外客来赏过呢。”
牛氏只是需要一个请客的理由,什么理由不行呢?便一口答应下来:“那就依你!我是不懂这些什么文绉绉的东西,就那几株腊梅,虽然好看,但为它们正式请客,好象有些怪怪的。”
秦含真在旁笑道:“腊梅是太单调了一点儿,咱们家的园子也略小了些,大摆宴席可能不太行,就请几家亲近的亲友一起聚一聚吧。咱们再从温泉庄子上调些新鲜花草过来,赏梅之余,也赏赏别的花,若是有稀罕些的品种就好了。不过就算没有,也可以请祖父献出新近的画作,请宾客们赏赏他老人家的画,更加风雅呢。”
秦柏无奈地瞥了长孙女一眼,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呢。秦含真拿袖子捂着嘴偷笑。
秦平对牛氏道:“不管是什么理由,请了亲友家的女眷过来,母亲也多留意一下合适的人选。少英是不好贸然去见别家姑娘的,总要您看好了人选,觉得不错了,与那家人有了默契,才好提相看之事,否则便有些失礼了。”
牛氏嗔了长子一眼:“这个道理我还不懂么?要你提醒我?”接着话风一转,“少英的婚事,只要他点了头,一切都好办。那你呢?这次宴会,我是定要请黄大人一家来的。你真的不再考虑跟芳姐儿的婚事?你也是一把年纪了,还不肯续弦,眼看着含真都快要出嫁了,难不成你还真打算要做一辈子鳏夫?你不在乎身后的香火,也要替含真想想,难道真要她日后连个能撑腰的娘家兄弟都没有?你能劝少英娶妻,可见你也是明白道理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犯起任性来了呢?”
秦平顿时哑然。他其实真的是一片好意,才插手管吴少英的婚事。怎么好好的,火就烧到他身上来了呢?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不甘
事情轮到自己头上,秦平就立刻怂了。
他笑着对牛氏说:“母亲想太多了,以广路的性情,就算含真没有兄弟撑腰,他也不会欺负含真的。”说着便站起身来,“明儿还要进宫见驾,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去……”
“你给我坐下!”牛氏打断了他的话,“急得什么?一更天都没过去呢,你要见驾,起码要在早朝后,哪里就差这一会儿的功夫了?每次跟你说这事儿,你总是要寻借口躲过去,如今好不容易说起少英的婚事了,我看你也是事事明白,知道娶妻生子有多重要,怎么轮到自己,就不认了呢?我又不是打你,骂你,也没逼你做什么不好的事,不过是要你娶媳妇儿罢了,哪里就让你为难了?!”
秦平有些讪讪地,忍不住去看父亲与女儿。
秦含真不动声色地起身行礼告退。祖母要训父亲了,这种时候她还是回避了吧。况且说起父亲再娶的话题,她参与也有些怪怪的。
秦平只能眼巴巴看着闺女走人,惟有转头去向父亲求助。秦柏的反应却未能如他的意:“你母亲急了这么多年,不可能轻易放过你。你光躲是没用的,躲过了这一回,还有下一回。你如今已经在家里住下了,将来多半还要留京,能躲到哪里去?为何不能大大方方地与你母亲明言呢?对于续弦之事,你到底是什么想法?你能劝你师弟不要任性,应该心里也能明白,你也不是能任性的人。”
秦平哑口无言,只能乖乖低头听训。
牛氏说得都要哽咽了:“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又一向懂事,怎的就偏在婚事上叫人操心?含真她娘当年死得冤枉,我知道你心里忘不了。只是都七年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了。不是叫你忘了含真她娘,而是……哪怕是为了含真,你也该给秦家多生几个儿子,让含真她娘泉下得知,也能安心她闺女有兄弟撑腰。你娘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现在还能撑着家里这一大摊子事儿,但等到含真出了嫁,还有谁来给你娘做帮手?难不成要你娘我为你操心到七老八十,连几天清闲都享不了么?!”
秦平其实心知老娘虽然主持家中中馈,但并不算太操心,一来身边有虎嬷嬷与两位宫里出来的嬷嬷帮手,外院的周祥年等几人也都十分能干,几个大丫头也忠心得力,二来还有女儿含真帮衬,如今又添了五弟妹小冯氏,牛氏并不是太辛苦。但他却不好拿这话去堵老娘,只能尽量委婉地表示:“母亲也该多保重身体,不要太过辛苦了,有事只管吩咐底下人去做,弟妹也该多历练历练了。”
牛氏果然白了他一眼:“你当我不知道么?只是老五家的再能干,她还有个小的要照顾呢。庄哥儿离不得亲娘,含珠又小,老五家的光是照看两个孩子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撑得起家里这一大摊子?更何况,她是小儿子媳妇,暂时帮着我这个婆婆管家,也就罢了。这永嘉侯府将来还是要交给你这个长子继承的,等你当了家,难道还能叫弟媳妇管内务?没有这个道理!你不娶妻,家里的事要交给谁?别指望我能替你管家管到老死的那一天!我这辈子虽然不算富贵出身,却也没受过多少苦,你爹就从没让我操过心。没道理到老了老了,我有儿子有孙子,却还要劳累起来!”
一番话说得秦平面露惭愧,低头不语。
秦柏也看着长子,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只管与爹娘说说?少英不肯娶妻,是因为没有长辈替他操持,他又不想盲婚哑嫁,他一个人过惯了,便索性一直这么过来了。那你呢?你有长辈替你操持,也可以从熟悉的人家里选择续弦人选,从前你在外任上,是一个人过惯了,如今回到家,自然又有不同。你还是不想再娶么?哪怕是要让你母亲一直担心?”
秦平只能道:“儿子并没有这么想。”
“那就再娶一个!”牛氏抢过话头,“如今含真就快要出嫁了,婚礼是在明年。她嫁的不是一般人,广路可是个王爷呢。我一个乡下婆子,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事,总不能光靠两个嬷嬷帮忙吧?你可别让我去请长房的侄媳妇来帮衬,我拉不下这个脸!我又不是没有儿媳妇,这不是小儿媳妇也是小门小户的出身,撑不起场子么?但要是真叫长房的侄媳妇比下去,咱们三房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你赶紧给我娶个能干的媳妇回来,帮我好生操办婚礼,将含真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绝不能让外人笑话含真的娘家。你要是能把这件事办好了,将来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见含真她娘了!不然,你光是为她守着有什么用?让她唯一的亲骨肉受了委屈,你以为她就不会埋怨你?!”
牛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平还能如何呢?只能默许了老娘替自己相看。不过,如果人选真的不能令他接受,他也不会勉强自己就是了。
牛氏一摆手:“人选好办,黄家的芳姐儿就极好。跟你说了无数次,你就是不听!你也不瞧瞧人家是什么出身,芳姐儿哪里就配不上你了?一把年纪,也好意思嫌弃人家呢?!”
秦平无奈极了,只得正色对牛氏道:“母亲,您为我相看继室人选,我并不反对,只是不要再提黄家姑娘了。黄家姑娘本与我无意,我也对她无意,不过是母亲一厢情愿罢了。黄家已经明言,不愿意让女儿嫁人做填房,这意思还不够明显么?怎么您还不肯打消主意呢?”
牛氏有些生气地瞪他:“要不是你推三阻四,这门婚事早几年就能说成,又怎会拖到如今?!芳姐儿现下年纪大了,上门说亲的都是做填房,黄家不肯委屈了女儿,才说不肯让女儿做填房的。这还不是你自找的?!错过了芳姐儿,你上哪儿找更好的去?!”
秦平苦着个脸:“母亲,不管您怎么说,总之……这事儿您别在黄家人面前提起。咱们家与黄家关系颇为尴尬,如今好不容易借着黄晋成夫妻,双方关系稍有改善,可别好好地又结下仇怨来。”
牛氏白了他一眼:“黄夫人跟我们家可亲近了,哪里就会结下仇怨来?你少胡说八道!”她的儿子生得不差,如今又是侯府世子,虽说是再娶,但前头只有一个女儿,明年就要出嫁了,跟别家娶填房如何能一样?她并没觉得这门婚事就真个委屈了黄清芳。
秦柏眼看着这母子两人说话总是说不到一处,只得开口:“夫人,平哥儿已经愿意再娶了,不管哪家姑娘,只要身家清白,人品端正,能让平哥儿愿意成婚,那就足够了,不必非得是黄家姑娘。平哥儿既然说了不愿与黄家联姻,你又何必逼他呢?”
牛氏有些不甘心地道:“可是我们上哪儿去找比芳姐儿更好的人选?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在别扭什么?芳姐儿哪里不好呢?”
秦柏笑道:“她再好,平哥儿也未必会中意。这不是好不好的事儿,不过是投不投缘罢了。就比如我与你,难道我年轻时没见过出身官宦人家又才貌双全的佳人么?可她们都不如你让我心里踏实。这份安心,远胜于任何家世与美貌。”
牛氏听得老脸微红,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儿子,手里轻拍了丈夫的手背一把:“说什么呢?儿子还在这里。”
秦平被塞了一脸的狗粮,连忙趁机告退:“儿子先回去了,相看的事就托给父亲与母亲吧。您二位也早些歇息。”出得房门,却是大大松了口气。接着他又苦笑,没想到他刚说服了吴少英娶妻,转眼他也不得不答应再娶了。真不知道他最终会娶到什么样的妻子,只望是个能安心过日子的人吧。
屋里,牛氏却还有些不死心地跟丈夫商议:“平哥儿不肯娶芳姐儿,其实只是因为与芳姐儿见得少了,觉得人家家世好,黄家跟咱们的关系又有些尴尬,便不愿意与他家结亲。其实哪儿有这么多忌讳?芳姐儿那样的好孩子,若真个要做一辈子老姑娘,就太可惜了!咱们平哥儿年纪虽大些,不是我自夸,性情是极好的,我与芳姐儿也相处融洽,日后定能和睦。倘若这门亲事能成,不但黄家能安心,我也能放心享清福了。若真让平哥儿错过了芳姐儿,真不知道将来还能娶到什么好媳妇回来。”
秦柏道:“黄家已有言在先,你何苦再上门去找气受?黄家姑娘未必就不能做人原配,她与平哥儿是不一样的。你就少操心吧。两人都不乐意,强扭的瓜又怎么能甜?”
牛氏有些郁闷,想了想,道:“我想再试一回,当年芳姐儿不乐意,可能是因为她那时候还年轻,还有希望嫁人做原配夫妻,所以嫌咱们平哥儿年纪有些大了,还有孩子,又对前头的媳妇儿惦记得很,她心里兴许看不上。但如今过去了几年,芳姐儿的性情听闻越发稳重了,兴许想法会不一样,也未可知?咱们就借着这回宴客的事儿,把她和她母亲都请过来,探探口风。咱们平哥儿的前程就放在这里,相貌人品都是好的。兴许人家会改主意呢?”
秦柏叹了口气,正色对她道:“倘若人家还是不肯改主意呢?倘若人家就是看不上平哥儿呢?”
牛氏撇了撇嘴:“若真是那样,也是平哥儿的命,我再不提了就是!”
第三百八十章 筹备
摆宴请客的事一旦决定下来了,牛氏是说干就干。
她先催着秦柏去寻钦天监打听天气情况,择定了宴客的日子,又开始在自家园子里寻合适的地方。等这些都定下来了,两位内务府出来的嬷嬷也把宴会的大致流程给整理出来了,然后由秦柏与秦平父子俩写请帖,发往各家亲友家中,得到了对方会出席的答复后,便正式开始准备宴席事宜。
因为是局限于亲友范围内的中型宴会,受邀的都是与永嘉侯府有亲戚关系的人家。除了长房、二房以外,卢家由留京的卢初亮为代表;镇西侯府因为秦幼仪夫妻在外,府中有病人,只是发了帖子去,得到回复说不出席;另外还有姚家、闵家以及新近结亲的蔡家,连带的旧上司马家也接到了请帖;许家由于牛氏心中不喜,压根儿就连帖子都没送过去;倒是黄家,黄晋成所在的黄家三房独得一份请帖,是由秦安亲自送上门的,待遇比别家又有不同。
这些都是亲友,赵陌因是未来孙女婿,不必请帖,都是定要上门的。考虑到秦柏无意再与宗室联姻,因此除了赵陌外,永嘉侯府这次宴客,便再也没请过其他宗室成员了。赵硕没有,赵砡没有,倒是赵陌的小弟弟赵祁,因就住在永嘉侯府隔壁,不用帖子,就得到了未来嫂子的邀请,当天可以过府玩耍。
永嘉侯府难得有一回独立宴客,收到帖子的亲友家大都欣然接受了邀请。许家没得帖子,许氏心里其实有些不得劲儿,但又无话可说。许家如今毕竟正在守孝呢,不发帖子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若换了是她承恩侯府宴客,定会把请帖正式送上门去,来不来是另一回事,但不能漏下了他家。可许氏又没法指责牛氏什么,只能吩咐两个儿媳妇多过府帮衬。永嘉侯府从前一向是与承恩侯府一起做东宴请宾客的,牛氏与小冯氏在这种事上又没什么经验,长房定要搭把手,免得三房叫人笑话了去。
姚氏是十分乐意做这种出头露脸之事的。只是让她意外的是,永嘉侯府居然准备得象模象样的。秦含真与两位内务府的嬷嬷商量着出了详细的章程,还去请曾先生过过目,甚至咨询过赵陌的意见和建议。这样弄出来的方案,虽说不上十分出彩,却也中规中矩。永嘉侯府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与人手去支撑一场中型宴会,只要方案执行过程中没有问题,这场宴会就出不了大岔子,根本不必长房的妯娌俩多加操心。
闵氏从来不是多事的人,见自己没什么可以插手的地方,夸奖两句,也就坐在一边安静喝茶了。
姚氏则不同。她看着秦含真与祖母牛氏、婶娘小冯氏商量着要如何分派人手,如何提前进行培训,又向她打听客人之间的交情与喜好,心里惊讶极了,笑道:“三丫头如今真真是历练出来了,瞧这能干的架势,果然是要去做王妃的人!”
秦含真笑着说:“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我虽然没有办过宴请,但看着二伯娘请了那么多次客,照猫画虎的本事还是有一点儿的。这都多亏了二伯娘给我做了好榜样。”
姚氏听得心里得意,嘴角翘着去看她那份章程,想要从中找几处不足之处,再指点指点侄女儿,也好显显自己的本事,谁知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只得拿几处容易出差错的地方,虚虚地告诉了秦含真,却是说一半留一半,只等事情真个发生的时候,再让秦含真来请教自己。
秦含真却是得她提醒后,便迅速想到了几个解决方法,说出来给几位长辈听了,看她们觉得如何。她的主意都十分实在,牛氏与闵氏觉得极好,小冯氏也只有夸的,姚氏哪里还有话说?除了夸奖,就只能干笑了。
秦含真却郑重谢过姚氏,笑道:“还是要多谢二伯娘的提醒,我才能提前有所准备,否则我还真不知道办一场宴席,还有这么多坑呢。”
“好说,好说。”姚氏干笑着回应。只是回到家里,看到心爱的女儿秦锦华与堂妹秦锦容一块儿坐在炕头上游戏,讨论京中又开了哪家点心铺子,做的点心好吃,她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她从前总觉得女儿有自己这个母亲教导,又从一出生就做侯门千金,无论教养还是见识,都不是半路封侯的三房的孙女儿秦含真可比的。可如今,秦含真诗书都通晓,琴棋书画都学了,画还比一般闺阁千金出色,礼仪并不差,甚至能帮着家里管家,颇为能干,马上就要嫁进显赫的郡王府做正妃。她的女儿,却是样样功课都平常,婚事也只能找到三品官家的儿子。若叫秦锦华去办一场宴席,只怕连个章程都拿不出来,只能向她这个母亲求助。
这差别也未免太大了,女儿到底是比别人差在哪里了?为什么有自己这个官宦世家出身的母亲教养的秦锦华,反而不如丧妇长女,由一个乡下商家女出身的祖母抚养长大的秦含真了呢?!
姚氏这些纠结的小心思,秦含真自然是不知情的。她心里清楚自家祖母没有操办过宴席,倒是自己在闺学读书,听曾先生教过一点这方面的知识,又没少见长房与别家的宴会,因此心中也大致有数。有了前人经验,自己又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电视电影小说塞了一肚子,再向嬷嬷们请教请教,私下寻赵陌开个小灶,做出一份计划书来,也没什么难的。那些因为经验不足而犯的错误,姚氏一点,她就都明白了。
她是学过统筹管理的人,也帮着祖母管了几年家,照着计划书来办宴席,方方面面都早就考虑过,也留出了临时整改的余地。整场中型宴会的准备工作,她可以说是做得颇为顺手,偶尔出点小问题,也都很快解决了。
牛氏见孙女儿能干,倒也乐得轻松。小冯氏也没有二话,只是默默地帮忙做着事。她知道自己有短板,并不急着争闲气,只是边学边做,也是锻练自己。至于儿子庄哥儿,她倒也放心交给奶娘和秦含珠去照管,还让秦含珠开始学着管自己的房间。
她这么做,本意是要给自己减轻负担,但秦安见了,却颇为惊喜,连声夸她是贤妻:“含真那么能干,含珠是做妹妹的,也该学着管自己的屋子了。从小做起,长大了便也能象她姐姐一样聪明能干。若不是真心为孩子着想,你也不会这样安排。”
小冯氏微笑着说:“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含珠乖巧又聪明,学里的先生都夸她的,如今家里事忙,让她学着自己管自己的屋子,想必也做得来。近日因着金姨娘没了,我担心她心情不好,给她些事情做,也是让她别顾着伤心的意思。”
秦含珠根本就没有为金环之死而伤心,她心里清楚那不是自己的亲娘。秦安心里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他不曾与妻子明言过此事,此时也只能干巴巴地道:“你想得周到,这样很好。”
秦安近日颇为清闲。军营里冬日不方便练兵,许多权贵官宦人家出身的将士更是早早就想着要回家去过年了,哪里还有心思放在军营里?马将军虽是初掌京西大营,带兵甚严,却也知道收买人心,腊八一过,还未到衙门封笔的日子,就已经放松了大营的管制,允许将士们回家过年去了。只是事先有明言,开春后就要开始练兵,不许有人缺席。而到时候将士回营集训,要是有人因为过年前后在家懈怠了,表现不合格,是要被撵出营去的。
将士们欢喜之余,也不敢大意。秦安是回家了不假,但考虑到自己是马将军的嫡系,需得为上司的面子着想,即使人在家里,每日也依旧苦练不休,天气好的时候,还会约上几个相熟的同袍,一起往昌平庄子上去比拼骑术、箭法,有时候一住就是两三天。若不是为了帮忙家中宴请宾客之事,他这会子还待在昌平不肯回来呢。
与秦安相比,秦平就清闲得多了。牛氏心疼他路上受了苦,拘着他在家里休养。除了进宫面圣一回,去东宫见太子一回,再往长房去过几次,他几乎就没出过门。每日除了与父母、女儿说话,就是跟吴少英、赵陌聊天,话题不拘,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他在外做了几年官,眼界已经开阔了,还听说过许多海外奇闻,吴少英与赵陌也都是见识广博之人,三人聊起来的时候,连秦柏与秦含真都爱听,时时来凑个热闹。
牛氏看着这副热闹的场景,心里就高兴。她悄声跟孙女儿秦含真说:“这样才好呢,一家人坐在一处,整天亲亲热热的,有说有笑,这才是过日子的模样。往后你爹留在京城不走了,再娶个媳妇回来,给你生几个弟弟,咱们家才是真的热闹呢!”
秦含真除了干笑附和,还能说什么呢?
宴客的日子眼看着越来越近了,宴席的筹备工作也进展顺利。忽然王复中家那边却递了信过来,言道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师兄弟三人到了,如今就在王家呢。
秦柏与吴少英顿时大喜。秦柏忙吩咐底下快去接人,吴少英自吿奋勇去做使者。牛氏笑着说:“你去了也好。他们从米脂过来的,说不定你姨妈表弟还托人捎信过来呢!”
吴少英忽然顿住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叙旧
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很快就与吴少英一道来了永嘉侯府。秦柏与他们师生数年不见,如今再度重逢,大家都十分高兴。
王复林等三人已经不再是当年在米脂分别时的少年模样了,个个都是二十多岁的成熟青年,留起了小胡子,穿起了举人爱穿的直裰,披着镶毛的缎面夹棉斗篷,哪怕是早前家境最贫寒的胡昆,如今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胡昆的性格要斯文内向些,王复林与于承枝却是爱说爱笑的,围着老师秦柏好一番恭维,说他精神很好,然后又转去奉承师母牛氏,说她比当年还要显年轻了,哄得牛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她从前就偏爱丈夫的这两个学生,如今见他们一如既往地讨喜,自然更感亲切。
秦含真也出来给几位师叔见礼。王复林惊叹道:“桑姐儿都长这么大了?!真真是女大十八变,皮丫头也能变成天仙了!”说得秦含真都不好意思起来,嗔道:“谁是皮丫头呢?!”王复林哈哈笑道:“对对对,如今已经不是皮丫头了,不过桑姐儿若要说你小时候不皮,那我可不能睁眼说瞎话!”众人又是一乐。
小时候的桑姐儿可不正是众所周知的野丫头吗?明明是读书人家的孩子,村里大地主的千金,却整天在村子里与男孩子女孩子们胡闹,连秦柏都头痛不已,直到从山坡上摔下来,方才乖巧了许多,就象是变了个人似的。
秦含真心里暗道,自己可不正是变了个人吗?以前的那不是自己啊。不过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只得装作不好意思听自己童年黑历史的模样,跑去安排茶点了。
众人寒暄一番,总算能安坐下来喝茶说话了。秦柏问了自打那年他往蜀地去,路过榆林时,与三名学生分别之后,他们各自的经历。几个人的生活都很顺利,每天就是专心读书。他们有了功名后,就可以专心读书了,连胡昆也因为与王家联姻,名下又有了旁人挂靠的田地,不再为清贫的家境而担忧,家中长辈也有人照顾了,可以让他专心攻读。三人互相扶持,王家又是大族,还有京城的王复中提供各种书籍资料,大家在学业上都有进益。今年秋闱,三人都顺利考取了举人功名,便相约结伴上京赴会试,顺道来拜望老师秦柏。他们知道自己学问有限,明年春闱未必能考中,但上京一回,也开开眼界,知道会试是什么样的,见识见识天下才子,方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什么水平,今后要再努力读书,便有了奋斗的方向。
接着便是各人家里的一些情况。三人都已成家,娶妻生子,于承枝更是已经有了一儿一女。牛氏听得羡慕,惋惜自己不能回米脂去见见几个孩子。于承枝便笑道:“若是今科不中,下一科再考时,几个孩子也大了,我便索性带着他们一道上京来探望师母,也好让几个孩子见见世面。”牛氏顿时欢喜不已:“好好好,到时候就住咱们家,什么事都不必你们操心!”
吴少英笑着听这些话题,到这里就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可惜他缩了也没用,牛氏接着就转头看向他:“你瞧瞧,你几个师弟年纪比你小,都有了不止一个孩子,你却连媳妇儿还没影儿呢!这一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由得你胡闹了,我再给你说亲,你可不能全都推托了去!”吴少英只能干笑。
王复林有些吃惊:“吴师兄还不曾娶妻?”吴少英含糊地回答:“公事太忙了,一直没顾上。”王复林便叹道:“早知如此,我就跟家里父母说,先别忙着给妹妹说亲了。我有一个妹妹,如今十八岁了,尚未出嫁,总说定要嫁个才子才行,给她说了好几门亲事,她都不乐意。我出发的时候,只听闻舅母为她说了个西安的人家,听闻也是年轻举人,生得一表人材,只是家境平常些。我父母怕妹妹要做老姑娘,已经答应年后就带她往西安去相看了。那举人哪里比得上师兄?早知师兄还未娶妻,我就该做这个媒才是!”
吴少英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牛氏却已经关心地问起了王复林:“今年十八,那就是你家六姑娘了?小时候我见过好几回的,生得好齐整模样,又自幼就跟着你们哥儿几个读书,不是一般女孩儿可比的。我们那时候就跟你娘说,你六妹妹长大了定是个美人,瞧她那言谈举止就是个不凡的,还不知会便宜了谁去。原来竟到这时候还未定亲么?!”王复林顿足:“本来是未定的,但等我回了米脂,只怕连婚期都定了!”牛氏哎哟了一声,便开始考虑,这会子派人快马送信回米脂,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过,王家这位六姑娘跟吴少英是连见都没见过的,亲事能说成还罢,若是说不成,特特劳师动众地送信回去,挡了人家的姻缘,就有些不妥了。因此牛氏犹豫,王复林也拿不定主意。
胡昆分明看出吴少英不乐意谈论这个话题,便笑着插言道:“师母与复林怎么说着说着,倒象是这门亲事真个说定了似的?如今隆冬时节,如何能送信?况且这里头还有舅母的人情在呢,兴许年后叔叔婶婶往西安相看,未必能看中呢?六妹妹眼光高,一心要嫁个真才子。但西安府的年轻举人,若是真出挑的,如何你我均未见过呢?”
王复林顿时笑了:“这话说得是。我们在西安府学读了这几年书,若是真才子,早就见过了。那小子名不见经传,家境又平平,又无意上京参加会试,听闻乡试的成绩也很靠后。我那六妹妹,还真未必能看中他。”
王家如今可不仅仅是米脂县的大地主,有王复中这位御前重臣在,谁不高看王家几分?王家六姑娘有才有貌有家世,择偶时挑剔些也没什么。王复林安下心来,便与吴少英笑谈:“说不定我那妹子与师兄还有缘份呢!”吴少英苦笑着摆手:“师弟就不要再拿我打趣了。”然后迅速转移了话题。
明明他自己是不大乐意谈起关家人的,但如今却也顾不得许多了,便向王复林打听起了关家母子的近况。
王复林原本就有意要将关家的事告诉老师师母的,只是打算过后私下再提罢了。如今见吴少英问起,便也说了。
关家一切安好。他家又没什么正经读书人,家业平平,开个私塾收些蒙童,一家温饱不愁,在县里也算受人尊敬。外人未必知道关家与秦家关系有多么疏远,只知道他们是姻亲。有永嘉侯府这么一门亲家撑腰,等闲人都不敢去招惹他家。而吴少英此前托付给关家的产业,又足以保证关家人生活富足。因此,关老太太与关大舅一家,还真没什么可忧虑的。除了他家的儿子耀祖至今连个童生都还没考上,小女儿芸娘嫁人后夫妻不和,三天两头地跟婆家闹,回娘家也闹,倒也算是生活顺遂了。
王复林对秦柏说:“老师留在米脂的刘账房,是个厚道人。他管着老师家里的田亩产业,从不曾做过什么手脚,贪墨主家钱财。关家那边,每逢年节,他都照规矩送了礼。关大哥先前曾经与人有过一点小官非,刘账房私下去寻齐主簿说了情,也大事化小,赔了银子了事,不曾受过什么委屈。有刘账房在,我们家里也照应一二,关家在米脂稳当得很,老师不必为他们担心。”
秦柏点头。牛氏则问:“他家那个小女儿没闹出什么事来吧?那丫头从前就刁钻,若她仗着是咱们家的亲戚欺负人,你们可别帮她。咱们才不惯她那臭脾气呢!”
王复林本来不想说的,见牛氏这么讲了,只得老实告诉她:“先前是曾经闹过几回,关小妹的男人也读过书,勉强考了个秀才功名,但后来总是落榜,为此他们夫妻吵了不知多少次。今科秋闱前,关小妹还来家里找过我,特地备了一份礼,向我打听乡试的考题,说我是大户子弟,哥哥又在皇帝面前做大官,定有消息的。我想这种事我如何能知道?我自己都不敢说定能考中呢,她倒想要走起后门来了。我连礼物一并将她送出了门,她骂我不尊师长,我反驳了她,说她不过是我老师的姻亲之女,有什么脸面借着老师的名号来压我?况且她说的那种事,我老师也是不屑为之,断不会因为她而责怪我的。若她再不走,我就真个不给她留脸面了,要找关大哥来教训她,再向学官告她男人一状。她就怕了,乖乖带着东西走人,不敢再来扰我。”
牛氏啐了一口道:“该!对她那种人,就该这么做!她怎么有脸呢?从前就不要脸,如今是越发不讲道理起来了!”
秦柏拍了拍老妻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多言,又转向王复林:“你做得很好,不必顾忌关家与我们秦家的姻亲,就纵容她胡闹。她是小户妇人,对于这种事,没什么见识,不知道徇私舞弊乃是读书人的大忌讳,一旦沾上了这等不好的传闻,一辈子的名声就葬送了。也不知道她夫婿是否清楚她做了什么,若是知情的,那这人的品行也不成了。”
胡昆道:“关小妹的夫婿人品倒还罢了,应该做不出这种事来。他们夫妻在许多事上都见解不合,才会一年到头都吵个不停。若不是连孩子都有了,她夫婿恐怕都想和离了。如今关小妹的婆婆偶尔还会在亲友间抱怨,说是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贪图关家有好亲戚,巴巴儿地结下这门亲来,如今后悔也来不及。”
牛氏哂道:“既然是看中了咱们这家亲戚,事先怎么也不多打听打听?”说着又去看吴少英,庆幸他扛住了关老太太的压力,没有真个娶关芸娘为妻,否则真是永无宁日。
吴少英淡淡地笑着,给王复林与胡昆倒了杯茶,什么话都没说。
第三百八十二章 打听
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三人在永嘉侯府一待就是大半日。他们聊得高兴,秦柏与牛氏夫妻俩也听得开心,连带的秦平、秦安、秦含真与吴少英也都十分欢喜。吃过晚饭,秦柏夫妻就要留三个学生在家住下。
王复林三人商量了一番,都答应了。他们也乐得请老师与师兄再指点指点功课呢。王复中虽然也能指点,但他公事繁忙,每天早出晚归,在家的时候很少,回到家也要处理公务,能有多少空闲时间给三个举子看文章?自然比不得秦柏与吴少英更方便些。更何况,王复中这个位置,天天在皇帝身边待着,有些敏感了。他虽不是考官,但还真的未必没机会接触到考题。与其叫人猜疑说嘴,倒不如让弟弟、妹婿与师弟一并回避的好。
王复林就跟兄长说了,小年夜当天会回王家住,等到过了年初七,便又再回永嘉侯府来,元宵都不在兄长家里过了。皇帝定下考题之前,他得先避开兄长。王复中也放心把弟弟托付给老师,为此还特地微服亲自跑了一趟永嘉侯府。这件事他会向皇帝报备,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秦柏其实时常能在宫中见到他,便说了些勉励的话,再提醒他多保重身体,师生俩方才道别。
王复林等三人从此在永嘉侯府住了下来,永嘉侯府顿时热闹了许多。不但秦柏每日都有学生陪着谈书论文,吴少英也有了消磨时间的去处,不必再担心会被师母牛氏缠着问娶妻的事了。秦平得了闲,也会凑上一份,诗书他不拿手,但他曾外放为官,对民生经济与地方政务,却颇为熟悉,哪怕只是偶尔一点播,也能叫三位连会试都还没参加过的师弟得益不少了。东府那边的秦简与卢初亮,因天气太冷,写字手僵,便索性天天跑到西府来旁听秦柏教导学生。秦简也是明春要下场应会试的举子,正好能与三位前辈多多请教。
就连赵陌,得了空时,也会过来凑个热闹,不为多学些功课学问,只听这一屋有学之士谈天说地,就能开阔不少见闻了。
秦安是没这个耐性的,他自来便不大爱读书,在文上头还不如他哥哥呢。倒是小冯氏一边惋惜,一边着急。她弟弟冯玉庭早说了要上京来的,怎的到此时还不见踪影?难不成是族里出了什么变故,拖住了他的双脚?虽然冯玉庭没打算参加明春的会试,即使上京来,也是在侯府念书,但若能趁着众多举子都在,公公永嘉侯秦柏大大方方地指点所有人功课的时候,多学些东西,总比过后只剩他一个,遇到疑问了再去求教秦柏,还未必能遇上秦柏有空有耐心指点的时候强得多。
小冯氏天天盼着弟弟上京的消息,只可惜事与愿违。直到宴席快要举行了,才有一位前往江南贩货的京城本地行商,受冯玉庭之托,给她捎了封信来,言道家中有事,妨碍了行程,恐怕要等到开春之后,才有望上京了。
小冯氏暗暗气恼,心想原本说得好好的,弟弟明明都要出发了,怎的几个月后才来信说不能成行?到底家中能有什么事,连上京读书这样的大事,弟弟都顾不上了?!
如今已经是腊月,运河封冻已久,已没有能帮忙捎家书的商人再行走在外了,她又不好在快过年的时候派出家中仆人送信,只有暂时将此事按捺下去,先忙着准备宴客事宜。
小冯氏这边发生的小插曲,秦含真是不知道的。她顶多是私下嘀咕两句,疑惑明明早就说好要上京的冯玉庭怎么还不见踪影?连西安府的桂榜出来后,回老家庆祝过中举,然后方才上京的王复林他们都到了,远从岭南赶回京城的秦平也早就回到家中,怎的从金陵出发北上的冯玉庭还没来呢?不过这是冯家的事儿,秦含真也就是心里想想,并不会放在心上。
宴客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虽然她的计划书做得挺好,钱财与人手都不缺,帮手也算得力,但现实总不可能样样都如计划般顺利的,多少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小变故,给她添些麻烦,她少不得要对原来的计划书做些修整,让整个宴席能顺利筹备下来。
在如此忙碌的时候,她忽然收到莲蕊来传信,说李子在二门外求见,还有些吃惊。她本来是想另外安排时间的,但莲蕊却说:“李子哥看着很着急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姑娘还是去见一见吧?”
很着急吗?秦含真皱了皱眉头,便放下了手中的清册:“那我就去见见好了,丰儿,你帮我把剩下的账对清楚,一会儿我回来再签字。”丰儿应了一声,顺嘴嘱咐了莲蕊一句:“跟好了姑娘,小心侍候着。”莲蕊忙欢喜应下了。
秦含真便带着莲蕊往二门走去。到了二门上,秦平迎面走了过来,见女儿在此,便笑问:“这是要上哪儿去?”秦含真笑答:“李子有事要寻我,我去见见他。”
“李子?”秦平停下脚步,想了想,“这倒罢了,他毕竟是外院侍候的人,你如今是大姑娘了,不要与他单独待得太久,也别在外院停留太长时间了。这几日外院人来人往的,还有别家下人在,小心不要被人冲撞了才好。”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三位都是自小看着秦含真长大的,又是长辈,倒也无妨,但他们身边跟着侍候的下人,却有些不方便。秦平不愿意让太多人看到女儿,因此才会多嘱咐几句。
秦含真明白他的用意,笑着应下了。等出了二门,她也不走远,就在外书房附近寻个空房间坐了,便吩咐莲蕊去传李子。外书房里,此时她祖父、堂兄、表兄与师叔们都在,下人都不敢轻易靠近,比别处都要方便些。
李子很快就过来了,给秦含真行了礼。
他如今已经是二十五岁的青年人了,肩宽腿长,身高体壮,行动矫健,虽未留须,容貌一如从前清俊,整个人散发的气质,却与少年时不可同日而语。他被秦含真留在岭南,协助秦平清缴鸦|片,更是得到了历练,行动间隐隐带着一丝军伍气息。他此刻身上穿着便服,若不是知道他身份的人,瞧他这形容,只会觉得是哪位小武官,谁会相信他是高门大户里的仆役?
由于他在清缴鸦|片这件事上,把秦含真交代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劳苦功高,他一回到京城,秦含真便大方地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给他放了大假,让他可以一家团圆去,多享几日清福。李子早在几年前,便由长驻江南的叔叔何信做主,娶了一个小商户家的女儿为妻,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只因他一直是跟着秦含真侍候的,便连妻儿也一并被他接到京城侯府来安家。先前岭南一行,秦含真有事交代他做,连累得他与妻儿分别长达两年之久,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特地给他安排了独|立的小院,让他一家人居住。回京之后,李子交了差事,就没再进过侯府的大门,一直都在新家里安享天伦之乐呢。他今日忽然前来,秦含真还真不知道他找自己是有什么事。
秦含真坐下后,等他简单见过礼,便直接问他:“出什么事了?”
李子也清楚秦含真的习惯,也不啰嗦,便开门见山:“小的回京后,一直闲在家中,偶尔也出去会会朋友。因小的如今混得还算不错,也有不少人来寻小的套近乎。前些时候,有一个不算很熟的旧识来寻小的套近乎,他向小的打听了些事,听着似乎有些不对劲儿,都是关于吴爷的事儿。”
秦含真怔了一怔:“吴表舅?是谁跟你打听他的事?”
李子困惑地道:“那人是在黄家当差的,从前在江南的时候,黄大人一家与咱们家常有往来,小的偶尔会跟黄家的下人打交道,就这么认识了,也不算太熟,算是在一处喝过两次酒吧。小的记得,这人在黄家也算是小有体面,他老婆听闻曾经在老夫人院里当过差,后来又在黄夫人身边做了管事婆子,闺女也做了大丫头。”
黄晋成家的人?
秦含真更加意外了:“那人都跟你打听表舅什么了?”
李子却有些说不清楚。因为那人找他打听的时候,说得十分含糊,有些套话的意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起初他就没有起疑心,也没多留意,后来才觉得不对劲的。打听的内容,主要是吴少英的近况,比如说身体如何?新任命是否有了眉目?是会留京,还是回金陵?又问吴少英年纪不轻了,从前是否定过亲事?他一直没成亲,家里人就没什么意见么?然后顺道问起吴少英家里还有什么人?家业如何?父母是做什么营生的?是否有兄弟姐妹,等等等等。
李子对秦含真道:“那人寻过小的两三回,起初问的只是些不起眼的小事儿,昨儿再来,就问得多了。小的回家后越想越觉得不对,他好好的打听吴爷做什么?还问得这样细,又不肯与我明言,莫非有什么盘算,不好在外人面前说起?小的不敢大意,又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告知吴爷,只好先来报给姑娘了。”
秦含真皱眉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就当作没跟我提过这事儿。如果那人再来找你打听吴表舅,你就顺着他的口风,试着反过来套他的话,看他打听这些事到底是想做什么?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他来?”
李子连忙应下。
这时,秦平从门外走了进来。秦含真抬头看见他,面露讶色,连忙站起身:“父亲?”李子也忙向他行礼:“见过大人。”
秦平摆手示意女儿坐回去,然后转头去问李子:“你说的这个人,从前可曾跟你打听过吴舅爷么?他在黄家是做什么的?你且将知道的事,都给我细细说来。”
第三百八十三章 挖坑
李子是个很细心的人,办事也周到。他仔细回忆自己过去几年的经历,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但他与黄家那管事的交情只是平平,能说的也有限,只知道那人是黄晋成跟前负责外务的小管事之一,早年与他喝过酒,大致听他说起过他与吴少英的瓜葛,听说过他是吴少英送给外甥女秦含真使唤的,因此虽是秦家仆,却也对吴家的情况相当了解。
秦平听完就一直沉默。这事儿怎么看怎么古怪。黄晋成与吴少英有数年交情,对他的情况想必早有所耳闻,不可能到现在才派人来打听的。况且那管事打听的内容,大都是许多外人都知道的事,哪怕是当面问吴少英呢,也能得到八成以上的答案,怎么黄晋成还要如此鬼鬼祟祟地派人来私下接触秦家下人呢?
他看向女儿秦含真,道:“这不象是黄晋成会做的事。兴许……并非他指使的?”
秦含真也觉得不象。不是说这管事的老婆曾经在老夫人跟前侍候过,如今又在黄夫人身边做事吗?兴许是内院的女眷们在打听?不过她们为什么要打听吴少英的情况?
秦含真想了想,道:“如果黄家有意打探吴表舅的事,想必不需要等到李子回京,方才设法接触。我们可以去问问吴表舅带来的下人,兴许他们也知道些什么呢?”
秦平点头。李子连忙自告奋勇:“这事儿好办,就交给小的吧。小的在吴家当了两年差,人头都是熟的,不必惊动了吴爷,就能找人问清楚了。”
秦含真笑道:“你倒是机灵,如今还在休假呢,就忙着给自己揽差事上身。”
李子笑着说:“有假的日子固然是清闲,只是有时候也太闲了些,每日家不知道做什么。在岭南忙了这么久,忽然闲下来,小的都有些不习惯了,连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才好。”
秦平笑道:“你身手不错,人也机灵,继续做奴仆倒是可惜了。记得从前三丫头提过,你原是良家出身,先人也是做过官的,就此荒废了,未免可惜。若是你愿意,可以到我身边来做个护卫,等有机会,就补了军籍,日后也有出人头地的一日,不至于辱没了祖宗,如何?”
李子怔了怔,遂犹豫着低下了头:“大人的好意,小的铭感于心。只是小的已经过誓,要一辈子为姑娘办事,怎能中途违诺呢?请大人恕罪。”
秦平很是意外,认真看了李子几眼。他介绍的这条路,兴许要苦熬几年,但对于奴仆身份的人来说,绝对是一条康庄大道。李子到底明不明白他的意思?怎能如此轻易就回绝了呢?!
倒是秦含真,心里明白李子在顾虑什么,便笑着对秦平道:“父亲别担心,这事儿好办得很。等我出嫁了,就让他给我做个陪房,一块儿到肃宁郡王府去。等他进了王府,后面补军籍也好,放良也好,都好办得很。在肃宁一地,还怕给他找不到个好差事吗?王府出来的人,旁人想必也不会追究他的出身家世。他只管大大方方地立身人前,谁还敢瞧不起他?”
秦平听了,便猜到李子兴许是在顾忌自己的出身,那秦含真的办法也不错,就是李子日后的展前景可能只能局限于肃宁郡王府辖下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李子自己乐意就行。他一笑置之,只是打趣女儿:“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把出嫁呀陪房的事挂在嘴边?在自家人面前就罢了,若是让外人听见,就不怕别人笑话么?”
秦含真嬉笑道:“光害羞可过不了日子,该办什么事还是得办的。”
秦平想想也是,笑了笑,便不再多说了。
李子自去探听消息,效率极高,第二日便报了上来,确实有人寻吴少英的仆人与随从打听过些他的事。不过吴少英治家看着宽松,其实也很有章法,仆人随从护卫,等闲是不会把家里的事往外说的,顶多是把那些人尽皆知的事提上一提,但也要看人。
吴少英与黄晋成相交数年,交情不错,他手下的人与黄家的仆人也有交好的。本来一直相安无事,黄家的人也不会忽然跑来打听吴家什么事。不过他们住进永嘉侯府后,确实曾经遇到过从前黄家的旧识,对方身边总是会跟着一两个黄家的仆人,有的自称是黄晋成父母跟前当差的,还有人是给黄晋成的妹子做了陪房,陪嫁到了闵家的。这些下人都是家生子,彼此联络有亲,与吴家下人相熟的人带了亲友来与他们闲谈吃酒,他们自然是要笑脸相待的。
对方确实打听过些吴家的事儿,但他们透露的不多,大概就是提一提吴家祖籍何处,吴少英父母祖先是何身份,家中又有些田亩产业什么的,还有吴少英并不曾娶过妻子,也没定过婚约,早年收养他的姨母关老太太是提过要替他相看,只是后来没成。至于吴少英与关家的关系,以及当年到底曾经相看过什么人家,又为什么没成——吴家仆人一个字都没透露过,所有消息都是含糊带过的。
这种事不必详加打听,只需要寻个出身吴堡或是米脂县的人,都能打听到个大概。黄家打听到这些消息,估计没什么大用,他们也现吴家下人嘴紧了。兴许是担心会引起吴家人警惕,他们没敢多问,只是保持着跟吴家下人的交情,隔上十天半月的,总要见上一面,送上些小东西,也收点小礼物,偶尔一起喝茶吃酒,但又是轮流做东,是个有心平等结交的态度,因此吴家下人与黄家下人一下以来都相处得不错。
其中有一位护卫,从前曾经教过李子几招身手的,悄悄儿告诉他:“黄家人来打听的事,其实我们也现有些不对了,曾私下跟老爷报过备。老爷说他知道了,让我们装作什么都没觉,照旧与黄家的人相处着,看起来象是心中有数的样子。”
李子挑了挑眉,便把这事儿也报给了秦含真与秦平知晓,还笑嘻嘻地说:“先前寻吴家几位叔伯们打听事儿的,跟寻小的人不太一样,似乎都是女眷打来的,打听的还是吴爷的婚事,难不成是打算给吴爷做媒么?”
秦含真面露古怪。既然是做媒,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何必搞得这么神秘?
秦平赏了李子,让他下去了,然后回头对女儿说:“这事儿你先别跟你表舅说,我去与他谈就好。”
秦含真眨了眨眼,问他:“父亲打算跟吴表舅谈什么?如果黄家有意做媒,也是件好事。正好,吴表舅如今已经松了口,愿意娶妻了。”
秦平笑着说:“你身为晚辈,又是未出阁的女孩儿,怎么好插手长辈的婚事?自然是交给为父。为父可是你表舅的师兄与姐夫呢,便与他的兄长是一样的。长兄为父,我自然要为他多操些心。”
秦含真还要再说什么,秦平已经开始摆手了:“快去快去,马上就要到宴客的日子了,你的菜单可都拟好了?食材可都采办齐全了?酒水安排得如何?家里的丫头婆子小厮又是否训练好了?还有那么多事可忙呢,你操心长辈的私事做什么?”
秦含真撇嘴,心想自己把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就等日子到了,老爹能知道什么?就会来堵自己的嘴。
不过嘛……秦含真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脑洞,狡黠一笑,便一脸乖巧地答应下来,抽身回了内院。
只是等到秦平走开了,她才重新回到二门上,让人把李子给叫了过来,小声叮嘱他:“如果黄家的那个管事再来找你打听消息,你想个办法,不着痕迹地透露给他知道,就说夫人已经成功说服了我父亲和表舅,要给他们说亲了,就在这两三个月里!”
李子一怔:“姑娘,您的意思是……”
秦含真抿嘴笑而不语。如果黄家真的对吴少英的婚事感兴趣,不管是要做媒,还是要招他做女婿,听到这个消息,总要采取点行动的,不可能总是在暗地里探听消息就算完了。反正现在吴少英已经松了口,主动权握在黄家人手里,就要看他们打算怎么做了。
一直等吴少英自己主动出手,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吴少英还不知道外甥女儿刚给自己挖了个坑,他刚刚迎来了师兄兼表姐夫秦平,正有些头痛呢。
秦平开门见山地跟他说:“李子报上来,说黄家有人寻他打听你的事儿,打听得很细,都是你家里的情形,还有婚事方面的消息。你与黄晋成交好,你觉得他们家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打算与你结亲么?”
吴少英瞠目结舌,呆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过是下人爱嚼舌头罢了,姐夫理他们做什么?那都是黄家的下人,我们又不好多管。总算他们还不至于失了分寸,违了礼数,且由得他们去。实在做得过了,我再与黄大人私下提一提,让他好生管束就是。”
秦平挑了挑眉:“你是这样想的么?你与黄晋成,想必比我更熟悉。这几年你因我母亲的吩咐,没少与他家的人接触。你又是一表人材,年纪虽大些,但无论相貌人品学识才干都是上上等的。他家若有女眷看中了你,也是人之常情。你与我一向情同兄弟,你何必与我见外,在我面前装没事人儿呢?横竖你已经答应了要娶妻,若黄家有好女,能与你成就姻缘,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第三百八十四章 默契
对于秦平的话,吴少英并没有附和的意思,反而道:“姐夫莫做这些没来由的猜测了,若是让人听了去,只怕会对黄家女儿的声誉有损。黄家乃是皇亲,位高权重,又岂是我这等身份的人能高攀的?兴许一切都只是误会,姐夫就不要再提了。”
秦平听得直皱眉头:“你如今的身份差在哪里了?堂堂朝廷命官,天子门生,哪里就配不得黄家女儿?!倘若他家当真看不上你,也不会打人来探听你的消息。你说这都是误会?那也得黄家先做出容易叫人误会的事来!”
吴少英沉默不语。
秦平见状便叹了口气:“好吧,我不逼你什么。只是前几日你才答应过我,若是母亲为你说得一门不错的亲事,你不会再推托,会认认真真娶妻生子的。不管黄家是不是看中你做女婿了,亦或是有意做媒,只要他家露出一点意思来,你可别再推三推四的了。你也会说,黄家乃是皇亲,位高权重了,倘若是那等人家的闺秀看中了你,你还有什么可不足的?”
吴少英低着头,还是不说话。秦平知道他一时半会儿的不会表态,横竖黄家那边尚未明言,一切都还早,便也不再多言。
转眼间,永嘉侯府宴客的日子到了。
宴席是摆在园子里的,因请的客人不算多,分作男宾女席,园子里的地方也尽够了。按照秦含真事先做好的方案,在园子两侧各清出了一大片空地,搭上了彩棚,摆放了落地大屏风,一边招待男客,一边接待女客,中间做间隔的,正是一大丛花树,其中便有今日做了幌子的那几株梅花。只要时间上安排好了,男女宾都可以欣赏到梅花的美景,又不会彼此冲撞了去。而且花园距离厨房比较近,菜肴放在特制的食盒里,送到席上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客人吃着也觉得可口许多。
客人们来得齐全,小冯氏拉着自奋奋勇而来的姚氏与不情不愿被姚氏硬拉过来的闵氏二门上迎客,永嘉侯夫人牛氏在正席上与妯娌许氏说话,不一会儿,闵家、姚家、蔡家女眷先后到了。牛氏与闵老夫人很说得来,高高兴兴地聊了一会儿,见云阳侯夫人来了,忙与许氏一道迎了上去,再看跟着云阳侯夫人一道来的卢悦娘,面色红润,姿容越娇美,显然在婆家过得很好,都为她欢喜不已。
老夫人们凑在一处说话,年轻一辈的夫人奶奶们也做了一堆,秦含真自然是跟未出阁的姑娘们在一处了。秦锦春久不见堂姐妹们,拉着秦锦华说个不停,她如今似乎稍稍消瘦了些许,看来二房薛氏身体痊愈,秦伯复又与薛家纠纷不断,还是对她有了不小的影响。秦含真忙着招呼客人,未能脱身去与她私下交谈,只能让丫头给秦锦华捎了信,嘱咐她千万要把秦锦春多留一阵子,回头宴席结束了,她们姐妹好在一处细聊。
秦锦仪没有来,据说是身体不好。但秦锦春私下告诉秦锦华,其实是因为大姐不想看到三姐姐风光的样子。从前秦锦仪就对秦含真嫉恨有加,如今见她要做郡王妃了,心里就更是难以容忍。今日若是承恩侯府宴客,秦锦仪可能还会出席,因为承恩侯府好歹也是她曾经的家,但换了永嘉侯府做东道,她就不想出现了。
秦含真对此不予置评。她从来就没真把秦锦仪当成是姐妹,秦锦仪不出现,她还乐得轻松呢,至少她不必担心对方会在自家宴席上闹出事来,又再次当众出丑了。
没过多久,马家与黄家先后到了。马家来的是马将军的夫人,也算是熟人。黄家却是黄晋成的母亲、妻子和妹妹一道来齐了,再加上黄晋成的大妹妹,嫁到闵家去的那位姑奶奶,也跟着婆母妯娌们一道出席了,黄家三房的女眷今日到得可谓齐全。再一打听,原来黄晋成父子兄弟也到了男宾席处,简直就是倾巢而出的节奏。
黄家人的到来引起了长房众人的侧目。从前承恩侯府办宴席,黄家明明是承恩侯亲舅家,都不是每次皆到,态度不冷不热,与永嘉侯府更是几乎没有明面上的往来。没想到今日永嘉侯府宴席,黄家三房的人会来齐了。别说秦柏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就连事先有所猜测的秦平与秦含真,也意外之极。
秦含真心里想,自己先前让李子透露给黄家人的话,也不知道对方收到没有,如今他家的这个态度,会不会与此有关呢?
牛氏是头一回见黄家的三老夫人,不过对方相貌端庄清秀,说话彬彬有礼,并没有看不起她出身的意思,遣辞用句也很接地气,不会故意夹杂些什么诗呀词的,动不动就用几个典故,让人听不懂,因此她才与黄家三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对对方颇有好感了,拉着对方的手叹道:“您家里的孩子,真是教得好。晋成就不用说了,又精明又能干,年纪轻轻就做了高官。您大闺女也是贤惠人,我常听她婆婆夸她呢。还有芳姐儿,我真真是没见过比她更出众的姑娘了,看了心里就喜欢得不得了,真恨不得她给我做女儿!”
黄家三老夫人听得笑道:“夫人谬赞了。”心里却是十分受用的。
牛氏夸了黄清芳好一番话,又夸黄晋成夫人,再夸黄晋成的儿女,然后又绕回来继续夸黄清芳,趁着黄家三老夫人心情很好的样子,试着探她的口风:“只是芳姐儿这几年在南边……一直不曾定下亲事,我也不知道您府上是怎么想的。您别怪我多事,实在是我太喜欢芳姐儿这孩子了,心里不忍见她落得孤苦结局。想来她这么好的孩子,不过是一时运气不好,遇上一家子贱人,才被连累了,她自己是一点儿错都没有的。见过芳姐儿的人,谁不知道呢?咱们别管外头人怎么说,世上总有明眼人,能看得清谁好谁歹的,最要紧的是不能叫芳姐儿受了委屈。”
以往若听到类似的话,黄家三老夫人都会寻个理由搪塞过去的,但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牛氏所言正中她心事的缘故,她似乎有些激动起来,反握住牛氏的手道:“老姐姐,你是个明白人,真真是说中了我的心!我正是这么想的,外人说什么,有什么要紧的呢?只要我这闺女日后能过得好就行了。从前我不明白这个道理,心里堵着一口气,非要为清芳寻一桩更好的亲事,挑剔这个,挑剔那个,逼清芳照着我的心意行事,结果反而让孩子受了不少气。如今我已经明白过来了,那些什么门第、家世、身份,全都是假的,清芳能过得好才最要紧!我断不会再委屈她了!这孩子太过孝顺懂事,总让我们别为她操心,宁可自己独自过活。可那怎么行呢?若不能看着她终身得靠,一辈子平平顺顺,我便是死了也不能甘心!”
牛氏听得眼中一亮,这话的意思莫非是……黄家三老夫人也看好黄清芳与秦平的婚事?!两位老夫人对视一眼,竟象是有了什么默契似的。周围的人瞧见,都隐隐有所猜测,又忍不住转头去打量黄清芳。
黄清芳年纪已经二十多岁了,却还坐在闺阁千金们围坐的席上,被瞧得有些面红耳赤。她终究还是未嫁人的姑娘家,被人这么盯着看,哪里受得了呢?便起身借口要去赏梅花,暂时躲了。秦含真咬着唇忍下笑意,忙跟了上去相陪。
黄晋成夫人轻咳一声,打断了婆婆与牛氏的对视,笑着打圆场。黄家三老夫人也不着急,对牛氏笑道:“老姐姐,你我难得投缘,日后该多来往才是。本来两家也是亲戚,千万别外道。”这是打算过后再另找机会详谈了。
黄家是老侯爷原配黄氏的娘家,永嘉侯府的主人秦柏却是老侯爷继室叶氏所生,说是亲戚,也确实是亲戚,但关系一向是尴尬的,一般不会在人前提起两家的这段“舅甥”关系。但今日牛氏为了儿子的婚事,是顾不得了,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心里是真心想着要与黄家三房常来常往的。
她与黄晋成夫人从前就交好,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许氏与姚氏在旁听见,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她们也在纳闷呢,黄家三老夫人对他们承恩侯府,都不曾这么热络过,怎么头一回上门,就与牛氏这般亲热起来?莫非真是投缘的缘故?
牛氏只觉得事情顺利,心情正好,想到黄家三房今日来的人齐全,忙悄悄叫了虎嬷嬷来,让她去给秦平捎个话:“让他好生在黄家人面前表现表现,待人和气些,讨讨人家的欢心。这门亲事已经有六七分准了,黄家人明摆着瞧上了他,他可别在这紧要关头上给我坏事儿!”接着她又有些不放心,“顺便悄悄儿跟少英说一声,叫他盯着平哥儿些,别让平哥儿胡闹!”
虎嬷嬷依言去传了话,秦平得到消息后,却是满脸愕然。他看向亲亲热热地与吴少英谈话的黄晋成,心中惊疑不定。
秦平心里存了事,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寻了个借口离席,却让小厮给吴少英带了话,请他到凤尾轩相见。凤尾轩位于园子中间,又远离主干道,今日空置。那里种了重重翠竹,乃是个清幽的去处,正好方便他们避了人说话。
吴少英刚刚从虎嬷嬷处收到了牛氏的最新指示,听到小厮的话,垂下双眸:“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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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抓包
凤尾轩原本只是一处观景纳凉的小敞轩,由于地点比较偏,平日里无事就抛荒了,每每都是有主人要用到时,才会临时打扫整理出来。但由于秦含真与赵陌的一点小私心,如今凤尾轩已经是大变样了。
每日都有仆妇将轩里轩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说,轩中还根据季节不同,添置了长驻的物件。夏天是藤椅凉扇风铃与驱蚊的熏炉,冬天则是圆桌小椅,夹棉的椅搭,还有炭盆火折子,配了上好的银霜炭,再在两边风口上摆上两座双折大屏风。需要的时候,秦含真与赵陌自会另带了茶水点心过来。
今日宴客,因着地理环境,凤尾轩并未启用,轩里轩外都是一片清静。衬着周围那一丛丛的凤尾竹,倒是显得轩中更清冷了些。不过吴少英来到轩中时,现秦平已经点起了火盆,轩中暖意融融,并不觉得有多冷,似乎比宴上还要舒适一点儿。他顿了一顿,才走了进去,笑道:“姐夫还真是会找好地方躲清闲,我也有些扛不住了,方才被人灌了好几杯酒下去,双眼看东西都有些重影了呢。”
秦平示意他在对面坐下:“坐吧,歇一会儿,暖和暖和。我也不知道这轩中竟然准备得如此齐全,想必是预备宴席间有宾客吃多了,可以有个暖和的地方散散酒,才特意备下的。”
吴少英心道你误会了,这都是你那未来女婿为了与你闺女私下多相会几次,才弄出来的勾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心里总不待见那小子呢?实在是太过狡猾!
不过这话他也不好明言,秦平摆出这个架势,明摆着是有话要与他说,只得坐下来,烤了烤火,越觉得身上暖和了。椅子十分舒适,酒意一冲,他便觉得身上懒,简直不想起身了。
秦平却与他说起了方才母亲让虎嬷嬷递过来的话:“你觉得黄家这是什么意思呢?”
吴少英懒懒地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黄家觉得姐夫不错,显然是不再排斥你与黄姑娘的婚事了,这也是好事。师母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总算如愿得偿了。姐夫也别再推三阻四了,既然松了口说愿意续弦,就不该再让师母担心才是。”
秦平看向他:“黄家人并未明言是看中了我,如今永嘉侯府上下,年纪老大却需要说亲的不止我一个,你也是,而且都是由母亲主理。你怎知道黄家话中提的不是你,而是我呢?”
吴少英转头看他:“自然是姐夫你了。我是什么家世,姐夫又是什么家世?黄家乃皇亲国戚,当朝重臣,黄姑娘才貌双全,贤良淑德,以黄家人对她的宠爱,万万没有说亲不说你这位永嘉侯世子,却低就我一个寒门小官的道理。齐大非偶,我也不敢有任何妄想。况且……我那日是松口了不错,但那只是为了安老师师母的心罢了。等到姐夫婚事定下,师母要忙你的婚事尚且来不及,哪里还能分心来管我?等过完年,吏部的任命下来,我就要走马上任了,未必来得及吃姐夫的喜酒,只能提前给姐夫道个恼,还望姐夫别埋怨我才是。”说完顿了一顿,露出一个笑来,“瞧我,竟然疏忽了,我往后不该再唤你姐夫了,还是叫师兄的好。否则,让黄姑娘听在耳里,象什么样子呢?”
秦平皱眉看向他:“你说这番话,有什么意思?你明明心里对这门婚事不是不在意的,为何还要在我面前说这些?!我知道母亲曾经劝你多留意黄家的消息,尤其是黄姑娘婚配的传闻,是为了我打算,而你心里对此心知肚明,也都照办了,因此一心觉得母亲认定了这门亲事,便不敢多走一步。可你为我与黄家打了几年交道,黄家了解的人是你,看重的也是你,赞赏的同样是你。我又算什么人?充其量不过是黄晋成曾经交好过的永嘉侯的儿子罢了。我统共没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他凭什么看重我,还要委屈他妹妹给我做继室呢?!你别管我母亲怎么想,她也是真心疼你,若知道你能得一桩好姻缘,只有为你高兴的。”
吴少英慢慢地坐直了身体,低头道:“师兄不要这么说,我……我怎敢有奢望?齐大非偶,黄家并非我能高攀得上的。更何况,黄家人已经在师母面前透露了口风,肯定更中意你做女婿。黄姑娘若嫁给了你,哪怕是继室,过门后便是永嘉侯世子夫人,身份足够体面风光,往日笑话她的人都只有闭嘴艳羡的份。师兄你又是个忠厚之人,对妻子一向一心一意,你们夫妻和睦,日后定会越过越好。而我……我是个孤苦零丁的寒门小吏,娶了高门千金,不但不能为她带来荣光,反而会令更多的人嘲笑她,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师兄不要再与我多言了,师母为你相看这门亲事,费了无数功夫,耗了数年时光,如今才有了心愿得偿的希望。请你不要再让她老人家担心了,也不必再与我多言。我与黄姑娘……终究有缘无份。”
秦平压低了声音:“你说你与她有缘无份,那就是承认有缘了?既然如此,又在我面前撒什么谎?别拿门第家世说事儿,这都是其次。你又算什么孤苦零丁的寒门小吏?你是永嘉侯门下,也是我这个世子的姻亲,父亲母亲视你若亲子,对你一向关怀看重。你年纪不大便已经要升五品了。这样的青年才俊,便是高门大户里也不多见,何必妄自菲薄?!我虽是永嘉侯世子,未来却只能走武官的路子,才德平庸,注定前程有限。而你是正经科举进士,入阁也未必无望,哪里就辱没了人家姑娘?!”
吴少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秦平叹了口气:“你我自幼相熟,不提你姐姐,你与我也是师兄弟。你跟我外道什么呢?你明明之前已经松了口,说愿意娶妻了,方才我把母亲那边的消息告诉了你,你便立刻反口说不愿娶了,当初只是拿话搪塞我母亲的。难道你心里不是想着,既然娶不到黄姑娘,索性一辈子打光棍儿也无妨?你有这样的念头,还装什么不在意?!”
吴少英的脸色白了一白,仍旧没有说话。
秦平叹道:“不要再强撑了,你便与我说句实话又能如何?你别总想着我父母对你有恩情,先问问自己的心,是否对黄家姑娘有意?若是有,那我就去母亲面前为你说项,黄家那儿,我也可为你保媒。母亲一向疼你,又想让黄姑娘做儿媳,我与黄姑娘合不来,定是要辜负母亲一番好意的,但若是黄姑娘能嫁给你,与做了母亲的儿媳妇又有什么不同?她定会欢喜。少英,为我之故,误了你的姻缘,几乎害了你一生,此事始终搁在我心底。若不能看到你娶妻生子,平安喜乐,你让我如何能安享富贵天伦呢?你只当我是为了补偿你如何?当日是我无意中夺了你的姻缘,如今……也该轮到我还你一桩好姻缘了!”
吴少英沙哑着声音道:“师兄别说这样的话。往日种种,早就烟消云散了。真要说起来,其实我们三人都有错,并不能全怪你。死者已逝,那原是你我之间的纠葛,没必要攀扯别人。黄姑娘是无辜的,她好好的清白女子,品貌双全,是嫁人还是小姑独处,自然都该由得她心意来,就算要嫁人,也该得到自己的幸福,凭什么任由我们两个不相干的外人来决定她的终身呢?她又不是物件,没有什么让不让之说。”
“说得好!”轩外忽然幽幽传来这么一句话,令轩中的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秦平与吴少英转头望看,就看到黄清芳从入口处的屏风后转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尴尬的秦含真。两人不由得目瞪口呆,还有一种被抓包的窘迫感。
秦含真已经尴尬得不行了。她陪黄清芳四处赏景游逛,一边叙旧,一边探口风,黄清芳始终没给她什么准话,两人便只是闲聊些别后经历罢了。因在园中逛得久了,天儿太冷,那几株梅花附近又不好长待,怕时间久了,男宾席上会有人来赏花,秦含真便建议回席上去。但黄清芳不想回席,跟一大群年纪比她年轻将近十岁的小姑娘待在一起,她尴尬,别人也不自在,况且在场的太太奶奶们多是亲友,肯定又会担心地谈起她的婚事,她还不如另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一坐呢。秦含真身为东道主,还有哪个清静地方能介绍给她呢?总不能穿过男宾席回自己的院子去吧?能来的自然就只有凤尾轩了。这里也算是她的地盘。
没想到她们才走到轩外,就遇上了秦平与吴少英在轩中谈话。秦含真远远听到他们在谈论婚事的话题,有心要提醒两位长辈一声,没想到黄清芳却拦住了她。她只能闭了嘴,然后就看着父亲与表舅背着人家姑娘说起了婚事,你推我,我推你的,心里都快气死了。
黄清芳家世品貌都是上上等的,又没有说恨嫁,这两位推来推去的,好象多么嫌弃别人似的,叫人家听了象什么样子?!
但没想到听着听着,吴少英竟泄露出了对黄清芳有情的真心话来。虽然秦平的话挺欠揍的,但秦含真看着黄清芳双眼微亮,整个人好象容光焕一般,便忽然觉得,兴许她与吴少英的这一段姻缘,真的有望能成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两问
吴少英尴尬地立在当场,似乎并没有预料到黄清芳会忽然出现。他方才一时没留心,冲动之下,竟把心里的真正想法跟秦平说了,还叫黄清芳听了去,她会怎么想呢?吴少英顿时觉得窘迫起来。
倒是秦平,兴许是因为本来就对黄清芳无意的关系,虽然也觉得很尴尬,但并没有为难多久,就十分大方才向黄清芳行礼问好:“黄姑娘怎么在这里?”问完便扫了女儿一眼。
秦含真干笑,小声说:“我陪黄姑姑在园子里赏景,走到附近,就想过来歇歇腿……”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秦平自然知道女儿不是有意的,只是这么凑巧,他也忍不住叹气了。他正色对黄清芳开了口:“黄姑娘,方才……”
“方才秦世子的话,我都听见了。”黄清芳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就象吴大人方才说的那样,秦世子本是外人,只凭自己心意,便要决定我的终身大事,似乎太过傲慢了吧?难不成我还做不得自己的主,我的家人也做不得我婚事的主,竟然都要由得秦世子来做决定了?!”
秦平哑然。方才他那话虽有些不妥当,但私下跟自家师弟兼小舅子说说,也无伤大雅。既然被当事人听见了,人家姑娘要追究,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难不成还真要跟黄清芳争吵起来不成?那就真个失礼了。他也不多言,老老实实地道歉:“是我说错话了,黄姑娘见谅。”
不过道完了歉,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我的话说得不对,但我这妻弟所言,字字句句都是真心。他心中敬重姑娘,不敢有所轻怠,还望姑娘不要误会了他才是。”
吴少英吃惊地抬头看向秦平,秦平只作不知,面上一片平静。
秦含真已经瞪大了双眼了,连忙去打量黄清芳的表情。
黄清芳似乎也有些愕然,但脸上原本还带着的几分恼意,却似乎慢慢消散了。她淡淡地回应:“秦世子多虑了,我方才听得分明,是非曲直,还是能分得清的。”
吴少英的脸迅涨红起来,双眼不敢直视黄清芳。
黄清芳却在打量他,回想方才自己听到的话,暗暗猜测着吴少英与秦平之间的秘密。秦平称呼吴少英为妻弟,其实不然。他二人原不是正经郎舅,吴少英只是秦平亡妻关氏的表弟而已。黄晋成在江南与永嘉侯秦柏一家结下了交情,两家来往颇多,再加上黄家与承恩侯府又是姑舅亲,秦家三房的消息,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免不了会传进黄家人的耳朵里。
秦平原配妻子关氏,是因为妯娌私心,误了传信,以致误会秦平身死,而自尽殉夫的。秦平事后得知,悲痛欲绝,为此悔恨不已,又因弟弟失察而兄弟生隙,还多年不肯续弦,哪怕膝下只有一女,并无子嗣,也不在意。吴少英乃是关氏表弟,自幼父母双亡,被养育在关家,又随秦柏读书,与秦平关系很好,几乎就是秦柏的第三个儿子。从前没人会觉得他与秦平之间有什么问题,但方才听秦平所言,分明是两人与那死去的关氏之间,有些不可明说之事。兴许吴少英曾经心系表姐,但表姐关氏却嫁给了秦平,而后身死,无论是秦平还是吴少英都为此痛心不已,一个不肯续弦,一个不肯娶妻。这就解释了,为何吴少英到这个年纪了,还未议亲,这可不是没有长辈做主这几个字就能说得过去的。
黄清芳只觉得数年来横亘在心头的谜团终于有了答案。她心里有些不好受,但对那死去的关氏,却只觉得同情,并没有多少怨言。能在以为丈夫死去的时候,自尽殉夫,足可见她与秦平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厚了。吴少英求而不得,又承受了失去心上人的伤痛,也是造化弄人。但他与秦平之间,并没有相互埋怨,反而是为彼此着想,都盼着对方能过得好。秦平方才还不忘在她面前为吴少英解释,足可见他们之间情谊深重,都是赤诚君子。这样的赤诚君子,世间已经不多见了。
黄清芳闭了闭眼,再次看向吴少英:“吴大人,你如今有心上人么?”
吴少英讶然,随即默了一默。这个问题,叫他怎么说呢?无论如何回答,都是不对的。若是回答从前的心上人,未免损及亡者清名,况且外甥女儿秦含真还在场呢;若是回答如今的……那就太过唐突了,再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眼下算不算是有心上人。
吴少英没有回答,但对黄清芳而言,与回答了也没什么两样了。她抿了抿唇,再次问他:“那你……讨不讨厌我?”
吴少英忙道:“黄姑娘言重了,姑娘才貌双全,端庄娴雅,不愧名家之后,世上又怎会有人讨厌姑娘呢?”
黄清芳抿唇微微一笑:“那就好。”
她回头对秦含真道:“我们回席上去吧?”说罢就向秦平与吴少英行了一礼,转身走人了。
秦含真还有些懵呢,方才黄清芳问的那两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那就好”这三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她这是对吴少英有意还是无意呢?
秦含真看向吴少英,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只得去看秦平。秦平倒是一脸的平静:“还愣着做什么?快陪黄姑娘到席上去,别跟人说曾经在这里遇见过我与你表舅。”
秦含真只得应了一声,快步追上了黄清芳,犹豫了一下,她小心地开口:“黄姑姑,方才……”
黄清芳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冲她微笑道:“不必多说了,我心里有数。”
有数?有什么数?秦含真只觉得更糊涂了。
她们很快就回到了席上。席上众人谈笑如常,似乎都挺开心的。今日来参加宴席的都是熟人,不必太过拘束,天气很好,太阳晒得大家都觉得暖和,冷风都叫屏风给挡住了,彩棚内取暖用的火盆充足又不熏人,梅花很漂亮,园子的景致怡人,菜色很好,酒水也不错,侍候的人礼数周到、小心殷勤,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意外生,小冯氏、姚氏与闵氏维持宴席的场面,使得宾主尽欢,就连永嘉侯夫人牛氏,也跟同辈的老夫人老太太们聊得开心,这场宴会几乎是完美的。
虽然宴席结束后,永嘉侯府中上下好好地休息了两日,才算是歇过了气,但牛氏对这场宴席仍旧十分满意。令她更满意的是,黄家三老夫人与黄晋成夫人在宴席结束时,就跟她约好了,过几日要再上门来拜访,看来,是要跟她讨论秦平与黄清芳的亲事了!
牛氏特地为此好好准备了一番,不但精心挑选了见未来亲家时要穿戴的衣裳饰,连待客用的茶水点心,也都特地打听了黄家三房女眷的喜好,才命人准备,为此还特地向长房借了个白案厨子过来。
就算准备得如此完善,牛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拉着秦柏念叨:“那日宴席上,我听说平哥儿中途离开了好一阵子,半天才回去,也不知道黄家人会不会觉得他太怠慢了?黄家人会喜欢我们平哥儿么?”
秦柏听她念叨得多了,就忍不住劝她:“你怎么好象犯起执拗来似的?黄家姑娘虽好,这世上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姑娘。她与平哥儿的婚事若能成,自然很好,若是不能成,你也没必要放在心上。把自己逼得这样紧了,孩子们见了尴尬,你自己就不别扭么?”
牛氏有些讪讪地:“我哪儿有呀?”
秦柏叹了口气:“平哥儿已经不止一次跟你说,无意娶黄家姑娘为妻了,你怎么就钻了这个牛角尖呢?如今若真个与黄家定下亲事来,回头平哥儿不高兴,难道你就好受么?你还是多问问儿子的意思为好。趁着如今婚事还未说定,别把黄家人给得罪了!”
牛氏嗔道:“芳姐儿有什么不好的?平哥儿就是跟我闹脾气。”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把秦平叫了过去,问他这件事:“黄家人眼看着就要过来议亲了,这一回,你再也没有推托的理由了吧?从前你总说黄家不想让女儿做填房,不肯答应这门亲事,如今不必担心这一点了,可不能再任性!”
秦平却长长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对牛氏道:“母亲怎么就是说不听呢?竟然真个把黄家人请来议婚了,这叫儿子怎么办?!儿子……儿子原本对自己的婚事,其实早就有了盘算,连人都看好了……”
牛氏吃惊:“你说什么?!”
秦平回答她:“其实儿子在岭南时,就曾经看好了一门亲事,只是因父亲母亲都不在跟前,儿子不敢擅专,因此不曾与那家人有过约定。儿子原本是想,那家人明年就要上京来的,到时候寻个机会,请母亲见见他家的女儿,再谈以后的事也不迟。如今八字还没一撇,我却不好说出去,损了人家姑娘的名声。结果母亲却急急地把黄家人给请过来了……”
秦柏一脸严肃:“你这话当真?!怎么如此粗心?!你既然心中有看好的亲事,见到你母亲为你操心,就该实话实说才是!”
秦平低头认错:“儿子知错了,儿子只是拿不准那家人明年是否能顺利回京,因此不敢妄言。原本以为母亲还象先前那样,会先等儿子拿主意,不会真个与黄家人说什么的,哪里想到……”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沮丧之色,“儿子当真对黄家姑娘无意,心中更中意自己看中的人选。”
“你这孩子真是……”牛氏忍不住拍了大腿,“这都叫什么事儿呀?!你这样叫我如何跟黄家人交代?!”
第三百八十七章 担忧
秦含真站在正屋门外,脸上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好了。
秦平这是怎么回事?先前可没听他说起有这么一出呀!难道他就是因为心里早有盘算,因此才会对自己的婚事不放在心上,只一心关注吴少英的婚事?秦含真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会迎来一个继母,但如今得知秦平早已经喜欢上了一位陌生女子,打算要娶对方进门,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大适应。
秦含真深吸了一口气,掀了帘子进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往正间里坐去,试图不让东次间里的秦柏、牛氏与秦平察觉到自己的动静。
牛氏仍旧在抱怨着长子秦平:“你说你怎么就没早点儿跟我说呢?那日宴客,黄家三老夫人还与我说得那般高兴,显见是要与我们家结亲了。虽然不曾说定,但当日在场的亲友们都听见了,应该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倘若我们家变了卦,叫芳姐儿日后如何见人?这可是要跟黄家结死仇了!”
秦平大约也知道自己理亏,低声下气地求牛氏:“母亲,我也没想到会这样的。这不是阴差阳错么?您就依了我这一回吧。儿子真的不能娶黄家姑娘。”
秦柏皱着眉头,严肃地问秦平:“你中意的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年纪多大了?是什么性情?”
牛氏被丈夫提醒过来:“是了,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呀?生得好看么?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比芳姐儿强的姑娘,既然你也说了,尚未说定,那你就认了黄家这门亲事,又能如何?”
秦平道:“哪怕没有说定,儿子也是对人家许下诺言了的,怎么好中途变卦?那岂非有违诚信?父亲自幼教导儿子,要做个守信君子,这可不合咱们家的家风。”
牛氏有些赌气地说:“哪家的姑娘这般了得?竟然能让你学会顶嘴了?!我还不是一心想给你娶个好媳妇儿?结果你还不领情!罢了罢了,我一辈子生了两个儿子,就没一个叫我省心的,看来我是享不了儿孙福的人了!”
秦柏拉着她道:“好好的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我们夫妻又不是没有孙儿孙女,孩子们也不是不孝顺,你这样说,叫孩子们听见了,岂不难过?”
牛氏也自知说话太过,只是心里委屈:“我是真心想盼着儿子好的,哪里想到会这样……”说着眼圈都红了,“除了老五家的,哪个进门的媳妇都不是我挑选的,就算是老五家的,那也是想着他是再娶,顾虑着谦哥儿,不能选家世太好的姑娘,因此只能往老实人里挑。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个样样合我心意的,又是再好不过的姑娘了,我本以为平哥儿能跟她和和美美做一对夫妻,不成想却是这样的结果。我好心办了坏事,倒害了人家芳姐儿了。这叫我日后怎么有脸去见黄家人?!”她都快要哭了。
秦平见状有些着慌,连忙道:“母亲别哭呀,儿子……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给您赔罪。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少英不是还未说亲么?他也是极好的,容貌俊秀,人品端方,年纪也比儿子还要年轻些,又是初婚。即使家世上有些欠缺,可他如今已经要升五品了,未来前程不可限量,也不曾辱没了黄家姑娘去。母亲在宴席上并不曾明言是要给儿子说亲,反倒是黄家曾经说过,不会让女儿嫁人做填房,那母亲为少英求娶黄姑娘,也是一样的。”他心里想,只怕黄家本来看中的,就是吴少英,而非他秦平。
牛氏抽了抽鼻子,怔愣了一会儿,随即摇头道:“不成!少英虽好,黄家对他来说却未必是好选择。”
秦平有些急了:“怎么就不是好选择了?难不成在母亲心目中,也有门户之见么?”
牛氏重重拍了秦平的手臂一记:“你这混账,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道理?!我怎会觉得少英的家世门第不好?在我心里,他跟我们自家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了,我对他,比对你几个堂兄,可能都要亲近些。只是外头的人都讲究门当户对,况且黄家又不是一般的人家。他们皇亲国戚的,能看得上少英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儿么?你是我们永嘉侯府的世子,年纪大了,没有子嗣,要娶填房,黄家芳姐儿嫁过来有些委屈,但好歹一进门就是世子夫人,她年纪也大了,黄家人为着女儿日后着想,再看看咱们家的门楣,也就没什么好埋怨的了。可是少英,家底确实单薄了些。他又是独一个儿,若真娶了芳姐儿,到底是芳姐儿嫁了他,还是他给黄家做了上门女婿呢?!”
秦平怔了一怔:“这……”他从没想过这个道理。但吴少英好歹有永嘉侯府做靠山,黄家也向来是讲理的人家,不至于如此。吴少英又不会住在黄家,怎会让人误会是上门女婿呢?
牛氏却摇头:“你以为,只有住在黄家,才会被人说是上门女婿么?这婆家和娘家,不是半斤八两,一头轻一头重的,就容易生事。咱们家又不是少英正经族亲,能替他撑腰,却不可能象他父母一样,事事过问的。黄家人若是心里看不上他,会真心拿他当自家人看待么?说话略怠慢些,少英就要受委屈了,但我们又不可能每一次都替他出头。再说了,少英走到外头,人人都知道他娶的是个高门大户的千金,又会怎么看待他?闲话肯定少不了!他明明极有本事的,凭自己也能做大官,你怎么忍心叫他担了那样的虚名?!再说,芳姐儿性情再好,也是娇养大的。她过的日子跟少英过的日子不一样。少英虽有不少家业,却也未必供得起她的花销。成亲之后,若是她迁就少英,那就是委屈了她;但若是少英迁就她,那又要花谁的银子?花少英的,少英供不起,花芳姐儿的陪嫁,少英的名声也不好听。这婚事可不是简简单单嘴皮子一碰,就能说成的,你别净在这里添乱!”
秦平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桩婚事会有这么多的不利,可是……黄家那边似乎已经看上吴少英了呀!
秦柏对牛氏说:“你想得虽然周到,但少英未必就怕这些了。黄家那芳姐儿,也不是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人。她在江南这几年,甚爱游山玩水,期间花销,也颇为节省。况且她性情越坚毅,又有主见,若能配给少英,倒是位贤内助的好人选。”
牛氏吃惊了:“侯爷怎么也跟着平哥儿一块儿胡闹起来?这事儿如何能成呢?我倒是不怕跟黄家三老夫人提一提少英,但要是她看不上,恼了我们,这事儿可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别让人家误会我们嫌弃芳姐儿,连个填房也不肯选她!”
秦平忙道:“怎会如此?当初是黄家人说了,不会让女儿做填房。您要与黄家议亲,自然不可能说的是填房了,提少英才是顺理成章的。”
秦柏深深地看了秦平一眼,看得秦平心虚,低下头去。秦柏这才对老妻道:“夫人,平哥儿这话也有道理,少英并不比别人差,你先略提一提他的事儿,若是黄家三老夫人不接话,就是没这个意思了,你只当两人并未说定什么,请黄家女眷上门,也是因为关心芳姐儿,想在亲友中为她寻一门好姻缘而已。倒是可以打听一下黄家人的意思,看她们更中意咱们哪家亲友的子侄,咱们可以代为说项。”
牛氏诧异地看了丈夫一眼,有些迟疑:“若是这样的话,似乎也可以说得过去。”她叹了口气,“但愿黄家三老夫人别埋怨我才好。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秦柏微微一笑:“夫人先别愁,倘若黄家看中少英,你也就不必再烦恼了。即使有门户之别,那也是少英与黄家人之间要商量着解决的事儿。少英是我的学生,若他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又如何牧守一方,为朝廷办事呢?”
牛氏嗔道:“侯爷说得轻松,少英一个人过得容易么?你怎么就不知道多心疼心疼他?”说完了又叹了口气,“我原本还想,给少英挑个大家族里的旁支,本身家世不用太显赫,能稍稍护得住他就好了。这样夫妻俩个出身差不多,没有强弱之分,日后过日子也能和气些。我还特地托了云阳侯夫人与闵老夫人替我留意呢。我心里还是更中意这些武将人家的姑娘,性情爽利,相处起来简单。少英那样一个温柔和气的孩子,也不知道在外头会不会轻易受人的气,若有个利害些的媳妇替他打点,我才能放心。”但如今这一番苦心,也不知道会不会白费了!
牛氏哀声叹气地,对即将与黄家女眷碰面一事担忧不已,没有留意到丈夫与长子对视了好几眼,结束了这一场交谈后,又在书房单独讨论了半日,方才散了。
次日,黄家三老夫人就带着儿媳妇与长女上门了。牛氏亲切友好地接待了她们,样样招待都是上好的,只盼着一会儿自己提出吴少英这个人选的时候,黄家人能看在她的殷勤份上,不要太过生气。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当她含含糊糊地提起丈夫秦柏的门生吴少英——同时也是他们家的姻亲——一直没有长辈帮着操持,又忙于学业与公务,以致于到现在还未娶妻,让她十分担忧时,黄清芳的长姐闵黄氏便笑着一拍手:“我倒有一桩好姻缘,想要介绍给这位吴大人。夫人觉得我妹子如何?品貌、性情,都再匹配不过了,只是不知道夫人意下如何?”
牛氏不由得呆在了那里。这是什么展开?!
第三百八十八章 拆穿
黄家女眷似乎十分热情主动地想要促成黄清芳与吴少英的亲事,压根儿就没提秦平的名字。牛氏懵了半天,总算回过神来,虽然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本来就为了秦平看中了别家姑娘,不愿与黄家结亲而烦恼,正担心不知该怎么向黄家人交代呢。如今黄家人既然主动看中了吴少英,当然是正中她下怀。
反正牛氏本来就被丈夫秦柏与长子秦平说服了,想要试着拿吴少英来做个顶缸的,没想到不用她开口明言,黄家就接了话茬,不曾让她为难,也不曾生气,这已经是极为理想的结果了,她原本真是想都不敢想!
糊里糊涂地,牛氏就这么顺着黄家人的口风,表示了对这门亲事的认可,还与黄家三老夫人交换了一个玉佩做信物。黄晋成夫人还笑着表示,回家她们就会把黄清芳的庚帖送过来,等测过八字了,就尽快把婚期定下吧。
无论是黄清芳还是吴少英,都已是大龄青年了,还是早点成婚,才能让人放心!
黄家女眷们高高兴兴地来,高高兴兴地走了。等把客人送走,牛氏的脑子还有些迷糊呢。她看着手中的玉佩,只觉得好象在做梦一般,了好一会儿的呆,方才醒过神来,忙忙去寻丈夫,把事情告诉了他,又拿玉佩给他看。
秦柏看着玉佩,心里有数了,微笑着对老妻道:“这不是好事儿么?我们原本就打算要为少英求娶黄家姑娘。你原本还担心黄家不知看不看得上少英,如今人家欢欢喜喜地认了这门亲事,你还有什么不足的?如今黄家姑娘终身有靠,少英也得了好姻缘,你与黄家的交情也保住了,不是皆大欢喜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牛氏有些迟疑,“可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呢?先前宴客的时候,黄家三老夫人就跟我透口风说要与我们家结亲,难不成她当时提的就是少英,不是我们平哥儿?”
秦柏笑道:“怎么?觉得人家看不上你儿子,心里不高兴了?可你也不想想,本来就是你自己在一厢情愿。黄家人早有明言,不想让女儿嫁人做填房。咱们平哥儿再好,也是再娶,黄家若把女儿嫁过来,岂不是出尔反尔?人家还要脸的。如今说的是少英,就不必担心这个了。我看哪,是你从一开始就误会了黄家的意思,方才差点儿闹出笑话来。幸而平哥儿事先说清楚了他的心意,否则你开口提平哥儿,人家想说的却是少英,就真要成闹剧了!”
牛氏讪讪地说:“我这不是没想到么……也不知道黄家是几时看中少英的。他们可从来没露出过这个意思来。就连少英,也没提过呀?”
秦柏淡淡地道:“我看哪,这都是你的功劳!你总怕丢了黄家姑娘这个好儿媳的人选,见少英在金陵为官,与黄晋成近水楼台,便支使他常往黄家去。少英这么个好孩子,品性好,才学也出众,做事更是能干,黄晋成是何等样人?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时间一长,他自然就知道少英的好处了。黄家姑娘婚事艰难,少英虽说家世门第儿差些,却是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黄家人把女儿嫁给他,才是疼女儿呢。否则,他家只一心往高门大户里去寻,凭黄晋成如今的官位,难道还怕不能给妹妹说一门显赫的亲事?可黄家姑娘的姻缘被耽搁到今日,京中不知内情者多,能慧眼识人的又有几个?黄家姑娘真的嫁了过去,怕是只有面上风光,内里还不定怎么受苦呢。黄家人能看中少英,主动上门来提亲,不为虚荣所迷,便是真正仁厚清正的好人家了。”
牛氏听得脸红,不好意思地道:“我是真没想到……”想了想,吴少英跟她一向亲近,跟她儿子也没两样了,黄清芳嫁给他,其实就差不多是给她做了半个儿媳妇,总比便宜了外人的好。
这么一想,牛氏脸上就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侯爷说得没错,这是一桩大喜事!芳姐儿嫁给少英,一样匹配得很!况且,这是黄家主动上门提的亲事,可见他家没有小看少英。日后我也不必担心少英会被黄家人欺负了!”
秦柏笑了笑:“听黄家人的口风,似乎希望婚事能尽快办好。这也是正理。少英在京中还不知能留多久,在新任命下来之前,最好先把婚事正式定下,起码要将小定礼给过了。也不知黄家是否愿意尽快完婚,否则少英外放的地方若是太远了,将来送嫁怕是不方便。”
牛氏被他一提醒,忙道:“是了,这事儿托不得,我这就去寻少英商量!”她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中途折了回来,“对了,这件事要不要给米脂写信?关亲家好歹也是少英的姨母,又养了他几年,少英的婚事,不好不告诉她一声吧?最好是把人请到京城来观礼。”
秦柏不置可否:“先问问少英的意思。少英在京城待的时间不长,从米脂过来又要费多少时间?若是日子赶不及,事后写信告诉亲家太太,也是一样的。亲家太太心里也十分在意少英的亲事,一直催着他早日成婚,如今知道他能成家了,想必也会为他欢喜不已。些许繁文缛节,她应该不会在意。”
牛氏抿嘴睨了他一眼,笑道:“侯爷真是会说话!”关老太太就是早年催过吴少英,等小女儿嫁人之后,就催得少了,近几年更是完全不闻不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小女儿关芸娘婚后夫妻不睦,迁怒到吴少英身上了。尤其是吴少英多年不婚,仕途却很顺利,更令她心生不甘。不过那又如何呢?关老太太如今就是靠着吴少英送的产业,才能一家老小生活得富足悠闲。她是不会明言说出心中不满的,就算她想说,她的儿子儿媳也不会让她把话传到外头去。等吴少英成婚的消息传到米脂,娶的还是皇亲国戚家的女儿,关老太太只会更加老实,哪里还敢有半点不满呢?
牛氏笑着走了,秦柏坐在书桌后,沉默了一会儿,便命人去喊长子秦平过来。
他也许是心里有事儿,一时没注意到,长孙女儿秦含真从书房后头的侧门进了屋,正在书架前找一本书呢。因为是每天做惯了的事,秦含真也没特地跑到前头去与祖父报备。
很快秦平便来了。他今日本来就一直守在前院里,留意黄家女眷来的消息。方才看到母亲一脸茫然地来寻父亲,走的时候却是一脸的欢喜,便知道吴少英的婚事成了。他大大松了口气,心下欢喜,听闻父亲相召,很平静地便过来了。他知道有些事是瞒不过父亲的,他心中也坦然,并不打算隐瞒。
他老实告诉了秦柏这几日生的事,包括他逼问吴少英,逼出了对方对黄清芳的真实心意,又不巧被黄清芳听见的经过。
秦柏早就猜到了几分,如今猜测得到了确认,他惟有叹气:“你这是故意糊弄你娘呢?怎么?怕你娘恼了少英?”
秦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少英难得有一桩好姻缘,他与黄姑娘又相配得很,偏偏因为母亲钻进了牛角尖,忘了他也配得上黄姑娘,只一心为我打算。少英知道母亲的心事,即使自己动心了,也不肯轻易透露出来,生怕让母亲失望。可我怎么忍心叫他舍了本该属于他的良缘?!横竖我是不愁娶不到媳妇的,自然要先紧着他。如今黄家姑娘也看中了他,还说服了家里人上门来提亲,这不是皆大欢喜么?倘若母亲一时转不过弯来,说错了什么话,毁了这桩好姻缘,那就太可惜了。因此……”
秦柏问他:“那你先前说的,已经看中了一位姑娘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哄你母亲的?”
秦平犹豫了一下,才道:“其实并不能算是假的,但没说定的事儿……”事实上是别人对他有意,他却没那意思,根本不曾应承了哪一家。但如今吴少英的婚事要紧,他希望父母不要分心,先替吴少英操办了婚礼再说。至于他,根本不必着急。
秦柏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叹道:“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要再让你母亲担心了。”
秦平忙笑道:“父亲放心,儿子晓得的。”
他很顺利地在父亲这里过了关,只是想到吴少英那边还不知怎样了,便打算亲自过去寻师弟探一探,怎么也要确保吴少英别再犯拧才行。
他前脚刚离开外书房,秦含真后脚就从侧门悄悄地追了上去。
她把父亲拉到了僻静无人处,直截了当地问他:“爹,你说你有看中了的再婚对象,其实是哄祖父祖母的吧?”
秦平脸色一变,忙“嘘”了一声,打量四周一圈,低声道:“别胡说——你方才在书房里?这是偷听到我与你祖父的谈话了?你这孩子,难道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听么?!”
秦含真撇嘴道:“谁个偷听了?我大大方方地在书房里找书呢,是父亲粗心,没看到我罢了。这都是旁枝末节,不重要——您先跟我说清楚,那日您说已经有了看好的对象,让祖母想办法促成黄姑姑与吴表舅的婚事,这是撒谎的吧?”
秦平轻咳一声:“怎么会是撒谎呢?不要胡说,万一让你祖母听见,误会了怎么办?”
秦含真不以为然。她偷听了两回,记得清清楚楚。秦平从来没有提过他看中的到底是哪一家的姑娘,连对方父兄是不是岭南的地方官员,都很含糊。这完全不象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怎么听怎么不靠谱。说是真的,谁信呢?也就是糊弄糊弄牛氏罢了。
她提醒秦平:“父亲这话说出去,将来总要有这么一个人出现,才能搪塞过去。否则祖母知道你在撒谎,就算眼下过了关,难道将来心里就不会有怨言了?父亲,你可不能给表舅留下这个隐患!”
第三百八十九章 父女
秦平不由得有些心酸:“含真,我是你爹,你怎么好象更偏着你表舅些呢?”
秦含真哂道:“表舅又没做错什么事,如今是爹你跟祖母撒谎,留下了隐患,我才问你来着,就算我是偏着表舅些,又有什么不对?”
这话好象也说得通,但秦平还是免不了有些吃醋:“你呀,好象跟你表舅更亲近一点儿。”
秦含真眨了眨眼,伸手挽住父亲的手臂,嗔道:“谁叫爹一走几年,就没几天是跟我待在一块儿的呢?小时候你也不爱在家,驻边去了……表舅很关心我呀,待我亲近,我也待他亲近,这不是很正常的吗?爹要是醋了,往后你是要留京的,多疼疼我就好了。怎么说你也是我爹呀,世上谁还能比你与我更亲?”
秦平顿时觉得浑身有劲儿,心里那种高兴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你说得对,世上再没有人比我跟你更亲近了,别说你表舅了,就是广路也不成呀。你是我的亲骨肉,从前只是相处得少了,这说来也是爹的错。爹以后会多疼你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爹说。”一想到女儿明年就要出嫁,他又忍不住唉声叹气了。如果不是婚期已定,而且是御赐的,已经在他回京前便广而告之,他都忍不住想跟赵陌提出,把婚期压后,好让他与女儿多享两年天伦之乐了。反正赵陌那小子断不敢得罪他这个岳父的。
秦含真哪里知道老爹已经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还牢记着自己来找秦平的正事儿呢:“爹呀,你说你现在是哄住了祖母,可这事儿不是长久之计。等表舅的婚事定下来了,祖母再不必事事操心时,肯定就要问你婚事的事儿的。就算不是立刻定下,万一她想要事先打听姑娘家里的情况呢?你拿什么来哄她?是具体说岭南那边某个官儿的情况呢,还是瞎编一个?但你别忘了,祖母不是没地方打听消息的。如果她是让祖父想法子打听还好,咱们只要把祖父再说服了,一切好说。但万一她是让亲友家的太太奶奶们打听呢?打听到的情况不对,你就穿帮了。但要是打听到的情况对上了号,你就真的要娶那家姑娘啦!你可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乐意。否则,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秦平被女儿说得浑身毛:“不会吧?岭南离得这么远……就算真打听到什么消息,等传到你祖母耳朵里,也至少是两个月之后了。到时你表舅的婚事早定,恐怕连婚礼都办完了,就算你祖母拆穿了我,也无甚大碍。到时候我只说是怕你祖母追问,随便拿话搪塞的,也就混过去了,与你表舅无关。”
秦含真白了他一眼:“父亲想得太天真了,祖母虽然好哄,但也不是傻子。况且你是因为心里有了看好的人选,才推拒了黄家那门亲事的。那时候黄家又没主动提出要把女儿嫁给表舅,你要怎么解释自己推表舅出来联姻的动机?与其到时候让祖母起了疑心,倒不如你牺牲一下自己。反正你也松了口说要再娶的,索性就趁着这段时间,看好一个人选。祖母见你真的有心要成亲了,只有高兴的,哪里还管对方是不是你先前提的对象呢?”
秦平这才明白了女儿的用意,无奈地看向秦含真:“如今竟然连你都在催父亲再娶了,你就不怕后母对你不好么?”
秦含真一哂:“我明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候就是郡王妃,谁来给我做继母,都不会蠢到对我不好吧?爹选人的时候注意一下对方的品行就好,只要是个正派人,爹又觉得顺眼,能跟她相处的,我也乐得看见你将来能生活得幸福美满呀。说实话,我觉得娘也是这么想的,她才不会高兴看到爹一辈子孤零零地为她守着呢。”
秦含真没敢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关蓉娘对秦平其实并没有真爱,连死都不是为他而死的,又怎会在乎他在她去世后是否会再娶?只要女儿过得好,她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些。如今既然连吴少英都要娶妻了,秦平当然也可以寻找自己的幸福。
秦含真再劝秦平:“你看二叔,如今也是有妻有妾,儿女双全,事业顺利,前途似锦。他都过得这么好了,爹凭什么就不能过得比他更好?!”
秦平鼻子有些酸酸的,他知道女儿这是心疼他了。世上有几个做儿女的,会主动劝父亲续弦的?若不是真心关怀父亲,断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由得眼圈一红,嘴角却露出了微笑,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又胡说了。”这是他在女儿很小的时候惯做的亲昵动作,如今想来,似乎已经有将近十年没这么做过了。
秦平低声安抚女儿:“你心里对你叔叔还有怨呢?他其实就是容易相信身边人,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却是没有坏心的,对你也一向疼爱得很。当年的事,他已经难过了许久,你也别总惦记着了,叫你祖父祖母察觉,岂不是让老人心里难过?你觉得他如今过得很好,却忘了在京城比不得在大同。他在大同,无人压制,边军人事简单,立功机会也多,他只要得了上锋青眼,想往上升是很容易的事。但在京城,僧多粥少,你祖父又不会帮他,他那个性子,立功不易,只能靠熬资历慢慢升上去,论前程,还不如在大同呢。他可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爹却比他要强些,好歹是能独当一面的,又曾在御前当过差,无论留京还是外放,都很容易升职。更何况,爹还是世子呢。”
秦平对弟弟并不是没有怨言,但父亲为了他,已经刻意打压了弟弟的前程,宁可忍受骨肉分离之苦,也要将秦安压在大同,数年不得进京。秦平感念父亲的心意,绝不会在父母面前再露出半点对弟弟的不满。他对秦安已经不可能象从前那般真心亲近了,但他也知道,他表现得越是大度,父亲便越会偏向他。秦安看似美满,其实前程已经被束缚住了。做哥哥的,没必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秦含真恍然大悟,心里便有数了。虽然还是觉得秦安那般幸福,挺碍人眼,但能让他幸福的小冯氏、秦含珠与庄哥儿,都是无辜的,她再怨叔叔,也不至于想要无辜的人跟着倒霉。于是她便道:“我不会表现出怨恨来,更不会让祖父祖母察觉。只是爹呀,你也早点儿找到自己的幸福吧。你过得越好,我心里越高兴,对叔叔的怨恨,自然就越少了。”
这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秦平哑然失笑,忍不住拍了拍女儿的头:“人小鬼大!”
秦含真道:“我不小了!我是很严肃地跟你谈论这个话题的。你也不必太过烦恼,先前祖母以为黄家看中的是你,就托了闵家老夫人与蔡家的云阳侯夫人帮吴表舅物色一个合适的妻子人选。现在既然黄家看中了吴表舅,闵家蔡家那边也不能落了空,你就顶上好了。反正这两家都是咱们的亲戚,又是高门大户,就算是旁支的女儿,听起来也够体面的。咱们在这两家都有人,不怕你娶回来的媳妇会仗着娘家的势作妖。回头我去跟三伯娘与卢表姐说一说,要是他们两家看好了什么人选,在跟祖母说之前,先给爹和我递个信儿好了,我们可以提前调查一下,挑选到合适的人,再跟祖母说。如果祖母还惦记先前你说的人家,大不了我去撒撒娇,说我更喜欢知根知底人家出来的后母好了。”
秦平是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他正在想要如何回应女儿的建议,就感觉到秦含真轻推了他一把:“瞧,表舅过来了,肯定是祖母叫他去商量婚事的事儿呢!”他抬头一看,果然望见吴少英在一个婆子的引领下,正往正院的方向走去。
父女俩对视一眼,秦平低声嘱咐:“别让你表舅知道我撒的谎。”秦含真点头:“那是当然!”然后一同上前去,把吴少英给截了下来。
吴少英的表情十分严肃,脸色也说不上好,也不知是不是事先得了信儿。秦含真暗暗叫糟,忙挥手把引路的婆子打了,就把吴少英拉到一边,问:“表舅你这是怎么了?祖母找你是有喜事儿呢,你怎么这个模样?”
吴少英肃然对秦平道:“师兄,黄家这门亲事原该是你的才对。定是那日黄姑娘听到了你的话,误会了,心里生了气,才会一时冲动,让长辈向师母提出了与我结亲的话。齐大非偶,我与她如何能成婚?趁着如今消息还未传开,得赶紧说服黄姑娘改主意才行!我去向师母说清楚真相,请师母出面,拨乱反正,才是正道!”说着就转身要进正院。
秦平脸色都变了,抓住他的肩膀:“你疯了?!黄家已经提了亲,提的就是你!你这时候拒了,今后怎么办?!我早说过无数次,不想与黄家联姻!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当耳旁风呢?!”
秦含真及时插言:“表舅,你别犯糊涂,这事儿说是没传开,但其实已经有外人知道了!今天黄家三老夫人是跟闵家女眷一块儿过来的!”
吴少英一怔:“什么?!”他脚下顿住了。
秦含真是故意含糊了闵家女眷其实是黄家长女的事实,只道:“肯定啦,黄家要来提亲,总不可能自家兼做媒人吧?所以请了闵家人来。闵家是我们秦家姻亲嘛,闵老太太跟我祖母又是好朋友,是最好的大媒人选。而黄家人既然请了闵家人,闵家人肯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家人口那么多,人多嘴杂。如果将来传出消息,说你拒了婚事,不管黄姑姑跟我爹能不能成,黄姑姑的脸也早被你踩到脚底下去了!外头的人可不会知道那么多内情,只会觉得黄姑姑婚事不顺,年纪大了,连你这个老光棍儿都嫌弃她了,她将来还怎么出去见人?!表舅,你可别害了人家!”
吴少英立时收回了迈出去的腿,整个人呆立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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