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谜案
辽王次子在酒楼里的杀人案,成为了十月中下旬京城最大的新闻,沸沸扬扬闹了许久,始终真相不明。
辽王次子赵砡杀人的嫌疑很重,可他似乎也没什么必要杀人。他那日在酒楼里态度不佳,据他后来交代说,是因为遇到了一个骗子,发现自己被骗了钱后,就回到遇见骗子的地方想找线索,手下人都被他分派出去找骗子了,才没在他身边侍候。他若真是一怒之下杀人,也该是杀那骗子,没必要跟一个伙计对着干。
关键是,因他跑到酒楼来的时候,那副模样实在是太骇人了,对面茶馆里有人看见,多瞧了他几眼,知道他是王府公子,还特地留意了他一阵。这些人是看见他在二楼雅间窗口探出头来张望的,瞧他当时的模样,也不象是杀了人的样子,而且他缩头回去后,很快酒楼里就吵嚷起来了,说是杀了人。这跟赵砡的口供是对得上的。
然而,斜对面雅间里的几位客人,做出的口供对赵砡不利,楼下的客人与伙计也都说并没有人在期间上过二楼,难不成还是个飞檐走壁、高来高去的江洋大盗杀的人么?这样的人跟一个小伙计有什么仇怨呢?还非要在跟前有人的时候下杀手,就不怕赵砡什么时候回了头,将他看个正着么?
顺天府倒也有破案的能人,提出一个疑点,那就是街上那动静,所谓小摊贩抓毛贼什么的,该不会是故意闹出来,转移众人注意力的吧?因为所有人都留意街上的喧闹了,因此没人发现小伙计被杀?至少,赵砡就是因为被这场喧闹吸引过去,才会在窗边站了许久,连身后有人被杀死都不知道。
顺天府的人便去打听,当日抓到毛贼的是谁?事后又将那小毛贼押到哪里去了?但是怎么查也查不到,据说那些小摊贩并非京城人士,是城外来摆摊卖货的,抓完贼后押到僻静处打一顿,把钱找回来就走了,没有上衙门,也没扣下那贼。至于小毛贼本身,吃过一次亏,可不就得跑了么?难道还留下来等着衙门的官差捉不成?
顺天府觉得这事儿可疑,但是一个酒楼的小伙计,犯得着惊动那么多人演一出戏,就是为了取他的性命么?
这条线索断了,官差没办法,只能再三去找酒楼里的掌柜伙计与客人们询问,而这一询问,又问出问题来了。
当日因并非饭时,所以整个二楼,除了赵砡,就只有那一雅间的客人了,约摸有四五人,都是年青力壮的男子,都是外地来的行商,据说是做成了一笔生意,赚了大钱,特地来喝酒庆祝的。他们的证词对赵砡不利,但他们本身未必就没有嫌疑。因为二楼当时就这么些人,若不是赵砡杀的人,楼下又无人上来,那凶手自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尤其是,当顺天府的官差按照这几个人当日交代的住处,找到他们落脚的客栈,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的时候,他们的嫌疑就更深了。若不是有问题,他们跑什么?
只不过,事情好象不是那么简单的,因为客栈的伙计交代说,他们原本住得好好的,也没说要走,一天晚上忽然来了两个人,看那打扮象是富贵人家里的管事和跟班,其中跟班与那管事说话时,提到是什么王府来的人。这两人去跟那几个说了话,然后他们就连夜退房离开了。
说不定是辽王府知道这几个的证词对自家儿子不利,使了手段,或是利诱,或是威逼,把人弄走了呢?这么一来,赵砡好象也很有嫌疑?
这还不止呢,赵砡派出去找骗子的那几个护卫和随从,一路打听着象是蓝大富的人,找到了蓝大富在附近租下的民居,闯将进去,发现房东一家死在屋里,而且都是新鲜断气的,紧接着就有邻居撞见,叫嚷开来。护卫们声称自己没有杀人,但邻居们觉得他们很可疑,偏偏他们身上又有利器。若不是他们身上的武器没有沾血,大小也跟死者身上的伤痕有些对不上,只怕当即就会被人扭送官府了。京城毕竟不是辽东,辽王府的面子没那么管用。
这案子与赵砡的酒楼杀人案被合并为一案,顺天府一边将护卫们扣押下来,一边去追查“蓝大富”等人的去向,但怎么查都查不到有用的线索,倒是死去的房东屋子里有些证据,证明辽王府没那么干净,更象是辽王府的人在杀人灭口。护卫们是有口难辩,个个都觉得冤死了。
赵砡再次被送进了宗人府大牢。这一回,皇帝发下来训斥他的圣旨,就说得没有上一回那么客气了。有了这么一回污点,他连洗刷罪名,证明自己的清白都很难做到,更别说是去争世子之位了。能摆脱杀人罪名,安安全全地离开宗人府大牢,就已经是祖宗保佑。
辽王府中一片愁云惨雾。发生了这种事,圣旨也没有催着辽王一家离京返回藩地,但辽王夫妻压根儿就没有为此松一口气。辽王继妃哭了不知多少回,闹着要丈夫去向皇帝求情,哪怕是在皇帝面前下跪磕头,做小伏低,也无所谓了。赵砡可是她的命根子,若是这回冤死了,叫她将来靠谁去?!
辽王脸色难看地坐在位子上,任由她怎么哭,怎么骂,都没动一动。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他们儿子这是被北戎人给算计了!可是他们没法把真相说出来,说了,全王府都要跟着倒霉,不说,还可以另想办法证明次子主仆的清白。在这种时候,他们不能慌!只要辽王府还在,难不成还担心儿子会得不到庇护?不过是死了几个平民百姓,又不真是儿子杀的人,总不至于让儿子偿命的。就算眼下吃点亏,等风声过去,什么事不能办?!
世子赵硕早就躲回自家去了,声称是见到死人受了惊吓,在家里请大夫吃药呢,自然不能指望他去求什么情,出什么力了。
辽王本来就没指望这个长子能帮上什么忙,只要赵硕没有落井下石,给他添乱就好了。倒是小儿子赵研,虽然是瘸了腿的,性子也偏激,跟他哥哥一向不和,但哥哥出了事,他还能帮着出去跑腿,打听各种消息,显见是长大了,懂事了!
“父王如今总算知道了我的好处,日后是再不必指望赵砡那厮了!”赵研在赵陌的新居花厅里舒舒服服地喝着热腾腾的奶茶,这么对赵陌说,“虽然母妃如今还转不过弯来,只知道哭赵砡,但因我跟出门帮着跑腿,她待我也和气了许多,就是时不时还念叨着赵砡,催我想办法去给赵砡送东西,打点宗人府,别让他吃苦受罪——什么话!那又不是顺天府大牢,是宗人府大牢!那大牢里关的都是宗室贵人,与外头官衙的牢房可不能比,还能叫赵砡吃苦头?顶多就是不如在家里舒服罢了,一样有床铺,三餐也不缺,比起我拖着伤腿到处跑,可享受多了。母妃怎么就只顾着他,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呢?”
赵陌笑道:“王妃如今六神无主,三叔还指望她能清楚明白地知道谁才是靠得住的儿子?就别跟她计较了。王爷的看重才是最要紧的。三叔与二叔都是王爷王妃嫡出,二叔如今前程尽毁,就算是打赢了官司,名声也坏透了,不可能继承世子爵位。等三叔的腿伤治好了,辽王府还是要靠您撑起来的。”
赵研听得心里舒服无比,也懂得意思意思地谦虚一下了:“别这么说,如今世子之位还是你老子坐着呢。”
赵陌便叹了口气:“我父亲……遇事就躲了,如今还能指望他什么呢?”
这话倒不错。赵研轻蔑地笑笑,对赵陌说:“算啦,你是个命苦的,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你老子是什么人,就不必太难过了。放心,三叔记得你的好,往后辽王府还要靠咱们叔侄俩支撑呢。”
赵研在赵陌家里消遣了半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告辞。他今日约了个在宗人府当差的宗室堂兄弟,稍稍打听一下赵砡的消息,回家后也好交差。他当然不希望赵砡这么顺利就从宗人府大牢里回来,但要是因为赵砡的案子,连累到辽王府就不好了,所以他还要帮点小忙,出点小力,表现得为哥哥整天忙个不停的样子,好做给父母看。
送走了赵研,赵陌在家施施然吃了顿饭,还美美地享用了从永嘉侯府送来的两道菜,方才带着一包东西,往辽王府去了。
辽王见到他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个孙子虽然与他不亲,但王府如今出了事,他还是帮着在御前说了情,将案子拖住了,又请托了熟人在宗人府大牢里照顾赵砡,算是十分给力了。长子指望不上,孙子还是要多多笼络的。
没想到赵陌一来,就吓了他一大跳。
“这是什么?”辽王目瞪口呆地看着赵陌打开的包袱,里头是一叠纸,“这是什么东西?!”
“顺天府衙门在蓝大富一伙人住过的房子里搜出来的。”赵陌看着辽王道,“这是我让人弄来的抄本,原本已经被呈到御前了,都是辽王府私卖军粮军械,私下与北戎贸易,贪污军费,还有杀良冒功的证据。我不知道真假,但是……关键不在于这些证据是真还是假,而在于皇上认为它是真还是假。这些东西一旦公开,被人与二叔的案子联系在一起,王爷觉得……我们辽王府会是什么下场呢?”
辽王老迈的脸上,已经是一片惨白。
第三百六十一章 筹码
辽王仔仔细细地看过那包所谓的罪证抄本,抬头看向赵陌:“这些东西……不是真的!”
说得没什么底气。
私卖军粮军械的事,辽王手下的直属部队就有,甚至连他儿子都参与过,他防不住,也没打算拦。他虽然掌握了辽东军权,但想要手下的人忠心为他卖命,怎么可能不给别人一点好处呢?边境承平数十年,如今只有每年几次的小规模战事,耗费不了多少东西。将士们守边守得久了,辽东又是苦寒之地,他们想要生活过得好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私下与北戎贸易的事,他本人是没做过的,但他心里清楚,封地里肯定有人做。因为大战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每年南下骚扰的小股北戎人,也并不是固定的一拨,总有些地方是两国百姓私下里互相交易,北戎人不必动武,就能用牛羊马匹药材或别的土产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倒是更有利于维持边境的和平。除了平民百姓,也有商人会悄悄儿跟北戎人做买卖,甚至有军队的人参与其中。辽王不好伸手挡人家的财路,而且王府里的人与外头商人做交易,后者是把货物卖到哪里去,是往北还是往南,他一概是不问的。他能管的,只是禁止封地里的人把铜铁等物卖给敌人而已,军械更是禁中之禁。但话又说回来了,倘若真有人这么干,他也未必能知道。辽东这么大,焉能保证人人都守规矩呢?近几年他在辽东军中影响力下降,就更不必说了。
贪污军费,这事儿是说不清的。朝廷每年拨下去的军费都不是足额的,文书上却从来都写了足额的数字,辽王清楚自己不受皇帝待见,在朝中也没什么支持者,对此又能有什么办法?而辽王又希望自己的死忠部属们能待遇好一些,所以军费上肯定是偏向自己人的,对于那些不大顺服他的将士,分发过去的军费自然就要少一些了。而整个辽东军中,又有多少吃空饷的呢?他执掌辽东军大权,尚且说不清,北戎人又如何能知道?只怕是杜撰出来的。
至于杀良冒功,辽王只能说,自己没做过,但他无法保证别人没做过。因为他并不是没有在军中听说过这种事的,从前也曾因为有属下的小武官心急立功升迁,犯下这等大错,而被他下令处死。明面上他自然要严令禁止,但在地广人稀的边境地带,谁能担保辽东军中所有将士杀死的所谓北戎敌人当中,就没有一个错杀的呢?而如今这些证据是北戎人搞出来的,他们未必知道辽东军是否杀了良,但只要他们想,否认一部分被杀的北戎人身份,坚称后者是大昭平民,辽王又能拿他们怎么办?难道还能让北戎人帮他做证不成?
综上所述,对于那些证据,其实连辽王自己都不敢保证,手下没有做过那些事。哪怕证据是假的,只要朝廷派个靠谱的人到辽东仔细查一查,包管一抓一把小辫子,还能让辽王无法为自己辩解。他的话说得格外心虚,可又不能承认。因为他如果真的承认了这些罪名,这个世界上,可能就再也没有辽王府了。
辽王看向赵陌,僵硬着脸道:“这东西……已经呈到皇上面前了?皇上可曾……说过什么?你难道没有告诉皇上,这东西……全都是假的?!”
赵陌淡淡地看着辽王:“王爷,我离开辽东时年纪还小,何曾涉足过军中事?况且至今已经有好几年了,我一直都不曾回过辽东。即便是我为王爷辩解,皇上也不会相信的。”他顿了一顿,“更何况,皇上就算知道这些东西是假的,又能如何?他若想让这东西变成真的,那这就是真的。王爷该不会以为……先前陈家那边透露出来的消息,真的是无端流言吧?陈良娣在东宫地位再怎么不比以往,她也依然是太子殿下的身边人,总比王爷王妃在外头,消息要灵通一些的。”
辽王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明白赵陌这话是什么意思,倘若皇帝有心要处置辽王府,就算东西是假的,它也会变成真的,更何况辽王府本身也不算清白呢?他一向与皇帝关系不佳,又不懂得在朝中结交权臣为臂助,曾经有个长子在御前还算有些脸面,如今也早已失了圣宠,简直就是事事不顺,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皇帝不会对他下狠手,不会革了他的爵?
辽东那么大一块地呢,又有军权,边境承平已久,只怕皇帝与朝廷早就想要把这块封地收回去了,只是没个好理由发作他这个封地主人,怕引起宗室非议而已。如今,这好理由可不就全了么?宗室里的人不会觉得是皇帝刻薄寡恩,只会认为是他们辽王府自作孽!
但是辽王不甘心,他问赵陌:“就算皇上狠心,你……你既然是我的孙子,难道就不能替辽王府说说好话?!如今你圣眷正隆,你说的话,皇上怎么也能听得进去一两句的,若是皇上不听,那……那太子殿下呢?!他总是愿意听的吧?!”
赵陌目光微闪,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淡淡地道:“王爷,您想让我为哪件事求情?是辽王府,还是二叔?我对于皇家又算是什么身份呢?皇上能怜惜我几分,未必不是看在我孤苦无依的份上,多半也有我识时务的缘故。倘若我明知皇上有什么打算,却还要违逆圣意,即便皇上曾经对我宠信有加,只怕也要心生不悦了吧?万一触怒了皇上,我一人前程事小,误了王府的大事,才糟糕呢!”
辽王脸色顿时一变,不敢再逼赵陌了。他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思,如今辽王府满头小辫子,赵砡还未洗刷罪名呢,他这个辽王就先地位不稳了,倘若这时候再把唯一在御前还有几分脸面的赵陌给惹恼了,赵陌想求情救人可能没那么容易,但想要落井下石,却是轻而易举的。他与这个孙子还真说不上有什么情份,积怨倒是不少。
百般思索下,辽王索性一咬牙:“这些所谓的证据,其实你也心知肚明,都是北戎人留下的,不必多想,就知道不可信!这是北戎人的阴谋,他们是要趁机报复我们辽王府,只因辽王府镇守边关数十年,拦住了他们南下的去路。他们陷害辽王府,是图谋不轨!陌哥儿,你要与皇上说清楚这其中的详情,不要让皇上糊里糊涂,做下错事!”
赵陌抬头看向他:“王爷的意思是……让我把二叔上当受骗的真相,连带我父亲纳了兰雪为妾、收蓝福生为仆的事,也都通通上报么?”
辽王脸色又是一变,不说话了。这些事若全都上报……只怕辽王府也同样逃不开罪名。
难不成他们竟然完全无计可施么?!
辽王面色衰败地坐倒在座位上,心下绝望。
赵陌这才缓和了表情,温声道:“王爷也不必太过担忧,事情其实并未到绝路。”
辽王双眼一亮,满怀希望地抬头望来。
赵陌微微一笑:“只是有些事,是要付出代价的。此番辽王府固然是落入了北戎人的圈套,可若是自身清白,无懈可击,也就用不着手忙脚乱了。既然如此,为了救下二叔,逃过大罪名,王爷少不得要吃些亏。”
辽王冷静地问他:“若真能救下你二叔,又让王府上下平安度过此劫,些许小亏,吃了便吃了!”
赵陌淡笑道:“王爷既然这样爽快,我也不卖关子了。您知道,皇上最想要的,就是收回辽东封地,那也意味着您无法再执掌辽东大权了。可是……那不代表辽王府上下便没有了绝路,您完全可以保留辽王头衔,带着全家人回京城久居,将封地大权交回朝廷,又或是另换一处封地,将辽东交回到皇上手里。”
看到辽王脸上露出的抗拒神情,赵陌又飞快补充了一句:“您若能识相地让皇上心愿得偿了,他又怎会将事情做绝呢?您总归是先帝亲子,皇上的亲手足,哪怕是做给天下人看,做个宗室们看,他也要善待于您和您的子孙的。”
辽王怔了一下,心中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但目光中旋即流露出怀疑之色:“这些话是皇上让你对我说的?你是帮他做说客来的吧?我好歹也是你亲祖父,为了抱皇上大腿,做这等背弃父祖之事,你就不觉得亏心么?!”
赵陌神色淡淡:“父亲纳妾、收仆,并非我所能制止,我还吃过那对兄妹不少亏;二叔上当受骗,被卷入凶杀大案,同样非我所愿,事后我也没少帮着打点。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何时背弃父祖了,只不过是想要挽回长辈们犯下的过错罢了。王爷说我来替皇上做说客,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在为王爷做说客?只是想要在皇上面前为辽王府说情,我手里总要有些筹码才好,否则,又要如何说动皇上高抬贵手呢?王爷若不信我,我也无法。横竖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爵位与封地,辽王府是好是坏,又与我何干?就算是父亲的罪过被发现,我也不会受到连累的,完全没必要吃力不讨好。之所以还在这里废话,不过是看在血缘份上,想要为王爷、父亲与二叔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他向辽王行了一礼,转身打算离开,那姿态说不出的洒脱,仿佛真的毫不在意一般。
但辽王却洒脱不了,必须在意。他慌忙叫住了赵陌:“好孩子,是我误会你了,你别走!”他咬了咬牙,“我们可以再商量!”
赵陌背对着他,停下了脚步,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第三百六十二章 条件
赵陌走出辽王府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擦黑了。若换了是慈爱的祖父母,这时候本该留他吃顿饭的,可如今辽王正在气头上,哪里顾得上这个?没直接把人赶走就算好的了。赵陌自然是只能往别处寻晚饭去。
不过赵陌并不在乎,他心情挺好的。棘手的事算是解决了一半,剩下一半还是赶紧办完了吧。
不是他不偏着自家父祖,一来是他与辽王、赵硕都没有什么情份,二来,辽王如今再执掌辽东大权,已经不太合适了。
辽王因为是先帝亲子,又有元配妻子唐氏的娘家父亲在朝中设法打点,才被早早分封到了辽东的。那地方虽然苦寒,到底地方大,藩王手里也有军权,早日离开了京城那摊夺嫡的浑水,也早日避开生死危机。唐氏父兄都对辽王看得很清楚,知道他不是个为人主君的料子,根本不可能是其他皇子的对手,偏偏又有野心,还蠢到把野心露了出来,若是不把人往远了迁,只怕不用一年,就会成为炮灰了,到时候唐氏还不是得跟着倒霉?
辽王不领唐家人的情,对元配唐氏更是至今不肯原谅,但有一件事,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的,那就是在年纪比较大的兄弟们当中,就数他曾经参与过夺嫡,虽然未能成事,却还安安稳稳地做着一地藩王,手握大权,富贵安稳的了。先帝膝下的皇子,年长的除了皇帝以外,死的死,病的病,圈禁的圈禁,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年幼的那几个,才算是摊上了好时候,在新君登基之后,为了显示他对手足亲厚,个个都封了亲王,分了封地,眼得一众老哥哥们眼红。辽王虽然与皇帝关系不睦,但这几十年里待在辽东,确实是过得很不错。他一家子在辽东境内说一不二,否则也不会养成两个小儿子那自高自大的性子,长子赵硕也同样不会因为觉得没有了活路,才跑到京城去寻门路了。
然而,时过境迁。三十多年前的时局,与眼下是截然不同了。
辽王初到辽东时,身边还有几个能干的副将,以他为主帅,副将们从旁辅佐,也打了几场胜仗,算是立起了辽王勇武的威名,他也顺势得到了辽东军的掌控大权。然而,那几个能干的副将,死了一个,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告了老,还了乡,三十多年过去,将士们已经换了几波人,辽王却还是靠着年轻时候的事迹来镇场子呢。辽东军中的后起之秀,又有几个是真心服他的?厚道些的人也觉得他老了,不如年轻的时候英明勇武了。
辽王继妃更是与前头辽王元妃不一样,唐氏贤惠,也懂得在军中为丈夫做脸,人情往来,施恩施惠,拉拢人心,缓和矛盾,她都做得极好,因此辽王府上下属官与辽东军中,都是一派祥和。但辽王继妃却是截然不同的作派,待辽王手下的人,从来都是摆足了架子,即使是有意怀柔示好,那架子也依然端得牢。别说施什么恩惠了,她的陪房与娘家亲眷还要跟着来沾便宜贪油水,挤兑老实人,往自己兜里划拉好处,连军资采买,也都时常做些手脚,中饱私囊,军中怨声极大。若不是辽王护着妻子,底下人早就造了反。
辽王嫡长子赵硕,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哪怕是生母唐氏在军中曾经结下过不少善缘,他被父亲继母打压,自己也立不起来,即使旁人有意助他,又能如何下手呢?
至于辽王继妃所出二子,则是一个比一个脾气坏。老二赵砡自命不凡,小小年纪就跟在父亲身边摆世子架子,小儿子使鞭子打人没够,军中人等都躲着他们走,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辽东上下就是辽王一家的私地,得罪了他们,还有什么出路?若是真的不小心得罪了,有门路的还能想法子调出辽东,另谋高就;没门路的,多半就要直接离开军中,回老家种田做生意算了,否则,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更别提前程。
辽王本人也许还觉得自己很有威势,把辽东治理得很好。但事实上,辽东军政已经乱了。皇帝心急着想收回封地,不仅仅是为了朝廷威胁,也是觉得这个弟弟做得太不象样,还隐隐有另起炉灶,跟朝廷疏远,互不往来的倾向。就算辽地是辽王藩地,那也依然是大昭的一部分,不能真以为自己就是国中之国了吧?
辽东是与北戎接壤之地,自打三十多年前的大战,北戎战败,伤了元气,这几十年里休养生息,也渐渐回复了生机。皇帝担心边疆生乱,不想再把国土安全交到不靠谱的兄弟手里,因此才打算要把辽地收回来,另派精明强干的地方官与忠勇双全的武将前去镇守,务必要守好国土,不能再让北戎人有可乘之机。
站在赵陌的立场,他自己有爵位,有封地,对于辽东的归属,是无可无不可的。反正这个继承权未必能落到他的头上,就算落到他头上了,难道他还真能留在辽东死守边关,带兵打仗了?赵陌自问不是将才,也知道未婚妻秦含真怕冷,不想让她跟着自己吃苦。既然皇帝要收回辽东,那就收呗。他态度配合一些,皇帝还能对他更和颜悦色几分。
赵陌本来是不想管这件事的,由得皇帝与辽王府讨论去。但如今赵硕惹下了祸事,为免自己受到连累,赵陌也只好跟着操些心了。
他借着北戎人留下的所谓辽王府“罪证”,以及赵砡主仆杀人的案子,帮助皇帝向辽王提出了交换条件。只要辽王老实交出辽地大权,并配合朝廷官员做好和平交接工作,那些“罪证”和赵砡的安危自然都好说。若是辽王不配合,那就真是对不起了,辽王府自个儿身上也不干净,赵砡更是掉进了北戎人挖好的坑里,不死也要沾上一身泥。辽王府素来对皇帝没多少忠心和敬意,皇帝又何必给辽王府留脸面呢?到时候辽王府一样会受罚,朝廷一样会收回辽地,辽王想要给自己洗白,为儿子脱罪,那都不必做梦了!
辽王心中再不情愿,也知道自己形势不妙。他再觉得自己冤枉,也明白自己清白不了。为了向皇帝表示一点善意,救出儿子,再保住自己日后的荣华富贵,他是舍不得也只能舍了。辽东,他必须让出来。不过他没有要求保留辽王名号,回京住辽王府度日。他在封地上当家作主惯了,根本不想再长年活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满京达官贵人,无一人与他真心交好。他只求能得一处好些的封地,能保住亲王爵最好,不能,也起码得是个郡王。他还提出了一个建议,让赵陌跟皇上说,将广宁封给他。他日后做广宁郡王,比如今的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说的广宁,其实是广宁州,位于锦州与奉天之间,原是前朝的辽王府所在地,如今驻扎着他本人辖下的一支直属军队。他在当地原也有一处别宫,乃是他前去巡视时落脚所用,由他亲信主持修建,又得辽王继妃再三修改图纸,修得富丽堂皇。他如果真的被改封了广宁郡王,直接拿这处别宫做郡王府用就行了,住得舒服不说,环境也熟悉。他还能借着广宁州的有利条件,继续维持自己在辽东军中的影响力,哪怕失去了辽王之名,也依然能拥有辽王之实。
辽王这如意算盘打得响,赵陌也不是傻的。他当然不会当即答应些什么,只道会把这番话原样报给皇帝知道,由皇帝定夺。但他心里有数,皇帝才不会答应呢,随便哪里寻个富一点儿的州县,封给辽王就得了,好不容易夺回来的辽东大权,怎么可能让辽王继续享用下去?
赵陌觉得辽王大概是在辽东说一不二惯了,真以为旁人都是傻子呢,会上他的当?如今肉在砧板上,哪里还轮到辽王挑三拣四呢?
赵陌心情轻松地翻身上了马,觉得打铁要趁热,便骑着马,带着一队随从,直接往父亲赵硕的府第去了。
赵硕躲在家里做了几天缩头乌龟,让人打听外头的消息,心里其实隐隐有些后悔。他躲得太快太干净了,也不知会不会惹恼辽王。辽王可是知道他把柄的,若是赵砡有个好歹,为了给心爱的次子洗白,辽王会不会把他的事给捅出去?但要叫他为赵砡出力,他心里又不大乐意。一来,他是真的没门路可走,没人情可托;二来,赵砡从小没少欺压他,又一心要抢他的世子之位,如今进了宗人府大牢,也是因为自己太蠢,他巴不得赵砡多吃点苦头呢,怎么愿意救赵砡呢?
看到赵陌来了,他还有些意外,有些讪讪地道:“这几天你都上哪儿了?为父病了,你也不来看看我,整天替人跑腿做什么?你是好心,但也要人家愿意领情才行哪!”
赵陌也不回答,直接摒退屋中其他人,连甄忠、蒋诚两个也被他支走了:“我还没吃饭呢,请两位管事替我备些饭菜来。”
赵硕总不能真让儿子在家饿着了,只得给两个心腹使了眼色,示意他们照办。
等屋中只剩父子俩,赵陌就对赵硕开门见山:“今日我打听到一些不大好的消息,去王府确认过了。二叔那案子只怕真的不太妙。皇上是一向不喜王爷为人的,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王妃生怕二叔吃了大亏,瞒着王爷,已经把父亲纳北戎女谍为妾,又收容北戎人在身边为仆的事,都密告上去了。”
“你说什么?!”赵硕脸色大变,满面惊惶。
第三百六十三章 到手
赵陌这是在吓唬父亲赵硕。
不吓唬不行,就算赵硕如今看着还算老实,但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再犯蠢呢?况且他如此执着于辽王世子这个名号,一旦让他知道,他以后做不成辽王世子了,说不定会纠缠着儿子,逼儿子为他再另谋封爵呢。
赵陌没空惯他这个毛病。打尽,父亲便算是将功赎罪了。”
赵硕稍稍镇定了些:“你这话有理,只是……我们上哪儿去找他们?!”
赵陌皮笑肉不笑:“兰雪不是还在父亲后院里禁足么?她不肯招供,父亲为什么就不能狠狠心,用点儿刑?若是您舍不得,不如交给儿子好了。儿子定会让她开口的。”
赵硕犹豫了一下:“我知道,她前些时候伤得厉害,我为了说服她老实招供,对她宽仁了些,没有逼得太紧。但我也不知道她那些同伙会找上赵砡啊!如今我知道事情轻重了,自然不会再纵着她,只是……交给你审,真的没问题么?你会审问犯人?”他真怕赵陌为了报复,直接把人弄死了,什么有用的口供都没拿到手。
赵陌挑了挑眉毛:“为什么不会呢?就算我不会,自然有会的人来办。我觉得为了避嫌,咱们还是把人往皇上那儿送的好。皇上的人审问出来的东西,自然是万无一失的。否则,父亲与我审出了北戎密谍的藏身之处,万一派人过去没抓到,会不会有人怀疑我们走漏了风声?若审出来的是北戎密谍不曾在父亲处打探到什么朝廷机密,别人是不是会相信那是真的呢?”
赵硕明白他这想法是对的,只是心里忍不住哆嗦:“虽说我清者自清,可是……就怕皇上会怪罪下来……”
赵陌淡淡地道:“皇上是一定会怪罪下来的,但让百余名北戎密谍成功潜入大昭长达十数年,消息传开去,朝廷脸上也无光。这件事未必会公开,皇上就算要罚,也不会罚得太明显的。父亲心里有点数就好了,到时候处罚下来了,你吃了亏,也别嚷嚷。能平平安安保住自己,不失体面,就已经是走运了,实在不好再奢望更多。”
赵硕神色衰败,失魂落魄地坐倒在椅子上:“我知道……若真能保住体面,不叫外人知道,我自然不会犯傻。”说着就咬牙切齿起来,“这都怪王妃!那个贱人,从来就不肯让我好过!我一定要告到父王面前,让他知道那个女人犯下何等大错!为了个不成材的儿子,连整个辽王府都不顾了!”
赵陌道:“王妃告密是瞒着王爷的,父亲要追究,她又怎会承认?只会推说是别处泄露的消息。二叔如今在宗人府大牢呢,说是他泄露的口风,谁又能说是不可能?父亲,你去找王妃的晦气,是没用的。不过你放心,消息泄露,王爷王妃也不可能真的能脱身。他们心爱的儿子尚未洗脱罪名,皇上这时候提任何条件,他们都会咬牙答应。而皇上又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呢?他看王爷不顺眼,已经有好几十年了。”
赵硕哈哈笑了,五官有些扭曲:“若真是如此,也算是老天开眼了!他们想要害我,想了几十年,如今总算有了报应!就算我得不了好,他们也别想好过!我就等着看他们的下场了!”
赵陌看着赵硕仇恨而疯狂的表情,心中平静无比。
这下,兰雪也到手了。北戎密谍已经几乎全落到他的手中,就只差三两个走脱的人,相信很快就会落网的……
第三百六十四章 押送
兰雪被堵了嘴,捆了手,头上又罩了黑布袋,囫囵让人押着塞进了马车,还有两个高大的健妇跟着进了车厢看守她。马车从赵硕府第的二门前出发,直接驶出大门,由肃宁郡王府的亲卫押送,一路往皇城的方向奔去。赵陌骑马落在最后护送,厚厚的连帽黑斗篷遮住了他的身形与头脸,迅速在街上急驰而过。
整条街都霄禁了,这个时节,路上自然不会遇到什么人。
兰雪被死死困在车中,心中惊慌打尽,实在不容易。”
赵陌淡淡地道:“只可惜还走脱了三个。这三个知道最多机密之事,其他的都不过是喽罗罢了。不把那三人抓住,始终无法查明,大昭境内到底有什么人与他们相勾结!”
袁同知微微点了点头:“我已命人审问过那近百名北戎密谍了,大多数人都嘴硬得很,但也有贪生怕死的。进入大昭后,他们伪装成平民百姓度日,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太平日子,早就没有了当初的胆气。据这些人所说,首领和两名心腹是在京城找到了一个极尊贵有权势的盟友,已经在那人安排的地方住了许久,只有在有事吩咐他们办的时候,才会回到驻地中来。但这个盟友的身份,他们当中没有人知道。兴许其他人听说过,但眼下还无人肯开口说实话。已经有四人趁看守的人不备,寻了机会自尽。看来我们还需要再加紧审问,外头的事,就要郡王多多费心了。”
赵陌点了点头:“我自会尽力。”
只是这所谓尊贵有权势的盟友,又会是哪一个?真正有身份有权势的人,又怎会跟北戎人搅和在一起?北戎人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呢?他想利用北戎人达成什么目的?为什么北戎人本该重视兰雪与赵祁这两个已经打入大昭近支宗室府第的好棋子,却要拿他们来陷害无足轻重的赵砡与赵硕?就算北戎人再蠢,也该知道这两者的份量之差很明显吧?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除非……他们这么做是奉了那位盟友之命,那位盟友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远胜于兰雪与赵祁。而这位盟友,又是一心要置赵硕以及辽王府上下于死地的,就算不能害了他们的性命,也要彻底将他们挤出权力中心,叫他们完全失去圣眷、地位与实权——如果案情会被公之于众,那还有名声。
赵陌不知道有谁会这么恨辽王一系的子孙。这里头一定还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赵陌沉思不语,袁同知看了他一眼,又露出了不知是笑还是吓唬人的那种表情:“郡王安心,皇上知道郡王的功劳。令尊犯下的罪行,已经算是揭过了。以令尊的才干,想必将来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郡王也不必再担心会被连累了。”
赵陌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间不想多说什么了,只道:“就这样吧,人我交给你了,如何审问我不管。我若在外头得到更多的消息,自会告知于你。天色不早,我连晚饭都还没吃呢,这就回去了。”
虽然他吩咐了甄忠他们给自己准备饭菜,但赵硕仿佛要送瘟疫一般催着他赶紧把兰雪带走,又怎么可能再让他留下来吃晚饭?他只来得及喝了口茶,就要离开,这会子真是饥肠辘辘,被寒风一吹,滋味就更难受了。
袁同知当然不会拦着他,反而还让他多保重身体,然后亲自送他出了皇城。
只是守卫皇城大门的卫兵看到他的脸,个个都惊惧不安,好象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避之惟恐不及。袁同知的表情更加木然了,送走了赵陌,沉默地横扫了卫兵们一眼,方才转身返回自己的地盘。
卫兵之一看到他走过去了,方才小声问同伴:“方才那人是谁呀?看上去真是凶恶极了,好可怕!”
同伴告诉他:“当然可怕了,那位是皇城密谍司的副统领袁大人!从来都很少在人前出现,但每次出现,都会带走人命,比正统领都要可怕!据说他手下有上千条人命呢!有个外号叫千人斩,还有人管他叫袁阎王。咱们这样的小人物,可别惹着了他,不然死了都不会有人替你喊冤的!”
提问的卫兵顿时露出惊惶的神情,再也不敢多问了。
然而袁同知耳力极佳,早已听到了这番对话,眼中不由得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哪里有这么可怕?只不过是长得凶恶一些罢了。他在密谍司是管审讯的,少在人前出现是因为工作繁忙,又要避免被犯人同伙盯上,谁说他杀过很多人?那种事根本就用不着他动手,好么?!
第三百六十五章 宵夜
赵陌的晚饭——或者说是宵夜——是在永嘉侯府解决的。他出现在秦含真面前的时候,让她大吃了一惊。一更天(晚上19点到21点)都快过去了,他怎会在这时候上门?
“我今天还没有见过你呢。”赵陌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再说,我本来跟家里说了,今儿会去辽王府吃晚饭,还要去我父亲那儿一趟,费嬷嬷他们定会以为我在外头吃过饭了,根本没想到我祖父和父亲都不曾留我。我这会子再回家里去,冷锅冷灶的,又能吃什么?”
听起来是很可怜,秦含真立刻就心软了。不就是一顿便饭吗?一会儿就做好了。
如今已是冬天,但吴少英进京后,偶尔会需要与人应酬往来,有时候回家晚了,难免会觉得肚子饿。牛氏心疼他,特地命厨房的人每日备上两份新鲜面条,随吃随做,连汤底都是熬好的,连汤罐放在灶上拿小火煨着,保持热度。就算吴少英那天晚上用不着吃宵夜,那也不要紧,第二天早上自会有人解决掉的,半点儿不会浪费。
今晚厨房备下的面条不少,匀出一份来给赵陌,也没什么难处。今天的晚餐有清炖的羊肉汤,拿来做个汤底,下了新鲜的面条,再配上四碟自家腌制的小菜,切一碟五香卤牛肉,再配上一碟酱萝卜,一盏茶的功夫就尽数摆到了赵陌面前。哪怕只是一顿简单的羊肉汤面,也照样满满当当地摆了半张桌子,诱香扑鼻,看得赵陌食指大动。
他是在花厅里吃的,就只有秦含真陪着他,丰儿守在门边,考虑到外头的温度,没让她到门外去。至于旁人,都没在屋里碍事儿。
秦柏今日被召进宫里,陪皇帝用了晚饭,席间喝了点小酒,可能喝得有些多了,回家后便犯困,已经睡下。牛氏照顾好丈夫,见赵陌这儿有孙女照看,就放心回了二门里。也是因为赵陌每天都来,她早习惯了,不用次次都慎重对待,所以也没跟他客套。近来小孙子庄哥儿有些上火,今儿还吐了奶,牛氏放心不下,一天能往西院跑五六回,如今是要赶在睡觉之前,再过去瞧一眼。小冯氏毕竟是头一回做母亲,还需得经验丰富的婆婆指点呢。
赵陌吃完了满满一大碗面,总算觉得肚子缓过气来了,方才就着美味的羊肉汤,慢慢地吃着那半桌子的小菜,同时与秦含真聊起了天,就聊今日的经历,没有说得太过深入详细,但大致的情况,他都没瞒着。
秦含真听完后问:“这么说,那些北戎密谍,除去几个带头的,基本都落入皇上手里了?你父亲府里的奸细,也都清除干净了?”
赵陌点头,叹道:“真是不容易,他们人还挺多的。我让人盯了他们很长时间,时刻不敢松懈,才总算是把他们的人手给揪了出来。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一声那个声称自己叫蓝大富的人,若不是他设了这么一个圈套去诓我二叔,三叔又及时提醒了我,我去向父亲报信时,发现了他府里还有北戎人潜伏,恐怕我是绝不会知道,他那儿还藏有别的北戎密谍呢。我本以为,早前被抓的珍儿母女,死了的珠儿,以及前院那个婆子,再加上与那婆子联系紧密的几个新仆从,就已经是他们安排在我父亲府中的所有人了呢,没想到这最后落网的奸细,还真是沉得住气。真是叫人防不胜防啊!”
“这叫什么沉得住气?”秦含真不以为然地道,“本来嘛,这个人要是一直不冒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奸细,哪怕是兰雪被抓了起来,北戎人也依然有耳目安插在你父亲的府里,随时有可能探听到本朝的机密。结果,他居然是为了一个用来对付你父亲的圈套暴露了自己,而这个圈套同时还要牺牲他们的同伴,以及他们本来可以利用的赵祁……我觉得这真是太蠢了!”
赵陌笑了笑:“虽然是蠢了些,但他不知道我派了人守在父亲府第周围,但凡有人行踪可疑,就会跟上去,自然就没提防了。他只需要知道,若是自己不走这一趟,他的同伙就有可能会被二叔带去的人堵个正着,为了救回同伴的性命,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他的想法倒是好的,可惜太粗心了,还有些蠢,没料到他反而将我们带到了他的同伴面前。因此,他在被抓之后,很快就趁人不备自尽了,估计是无颜面对同伴吧?他其实想太多了,他领我们去的地方,虽然是新的,但他其他同伙的几处藏身地,我们却是早已知晓了,只守株待兔罢了。”
说起守株待兔,秦含真对那只“兔子”很是好奇:“到底这些北戎人是跟谁勾结了呀?这个人很恨你父亲吗?还是与辽王府有仇?这一回辽王府真是倒了大霉,照你的说法,就算辽王清楚自己儿子是冤枉的,心里委屈,也只能向皇上屈服了,因为辽王府上下连着辽东军在内,都禁不住查。万一朝廷查出了更大的问题,他的下场还会更惨,倒不如顺势跟皇上做交易算了。但交易就算做成了,辽王也不至于失势,只是失去了辽东这块辽阔的封地罢了,他还是实权王爷,拥有另一块小些的封地。我觉得,等到你二叔脱罪之后,辽王未必会甘心被人算计,说不定要报复的。”
“他爱报复就报复吧,但报复也要知道是谁害了他们吧?”赵陌挟了块薄薄的卤牛肉吃了,慢慢地道,“他如今还不知道北戎人大多数已经落入到皇上的手里了,到时候也不晓得该如何找人去。等到皇上下旨,决定了他的去处,他在京城是不可能久待的。我估计,皇上年前就会把他打发走的。王爷怕是要在路上过年了。”
秦含真想了想,小声问他:“你觉得北戎人的盟友会是谁?”
她稍稍分析了一下,如果真照北戎人招供的那样,是个极有权势地位、身份尊贵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跟北戎人合作?目的是什么?又答应了北戎一方什么条件?他们是如何联系上的?北戎人凭什么相信他呢?他又为何要对付辽王府与赵硕?而且,他一方面与北戎人合作,另一方面又哄着赵砡去告发赵硕私纳北戎女子为妾并生子,这个北戎女子与他的盟友还是同伙的。他到底是想干什么?而他的北戎盟友,居然连这种事都答应了!
秦含真对赵陌说:“我估计他们是觉得,兰雪身份暴露,也失了宠,连儿子都失宠了,已经没有了用处。但说真的,就算是这样,他们也犯不着反手捅同伴一刀吧?兰雪虽然对不起我们,对不起你父亲,但对北戎还是很忠心的,小小年纪就潜伏在你父亲身边,还给他做了妾,生了孩子,潜伏了有十年吧?密谍做到她这份上,已经算是不错了。你父亲都还没杀她呢,她的同伙犯得着这么急着逼她去死吗?”
赵陌想了想:“我也觉得这事儿很奇怪,所以我觉得,必定是这个盟友能给北戎人带来更大的好处,远胜于兰雪母子。兴许……这个人如今就有权有势,可以满足北戎人的要求,但兰雪母子却还要许多年的时间,更多的心力,才能有出头的一日。北戎人没有耐性了,不想等下去。”
问题就在这里了。要是眼下已经拥有了权势,这样的人又为什么要跟北戎人合作呢?北戎人又是怎么相信,他会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好处?
秦含真道:“如果这个人的权势已经到了能给北戎带来好处的地步,他想要对付辽王府,有什么困难的?辽王府在朝中谈不上有什么势力,就只在辽东嚣张而已,皇上还不待见他们。如果那人与辽王府有仇,很容易就能报复回去了,朝中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替辽王府说话的。如果他是要赶尽杀绝,那可能困难一点,宗室里会有反对意见。但如果只是让辽王府名声扫地,吃点亏,被降爵,收回封地什么的,光凭那叠所谓的罪证就足够了。辽王府本身就不干净,朝廷一查就能查出来,那人又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来对付辽王府呢?”
赵陌沉吟片刻,抬眼看向秦含真:“他不能让人知道,想要对付辽王府的人是他!”
秦含真精神一震:“这是个合理的猜测。如果不是为了藏头露脸,他只需要把那叠罪证往皇上面前一递就行了,不想让人知道,也可以送到御史手上去,不必亲自出面,就能对付得了辽王府。只不过,这么做不能保证别人猜不到是他在背后搞鬼罢了,因为御史总会知情的。”
一心要对付辽王府,却又不能让人知道是他做的……
秦含真疑惑地看向赵陌:“你们辽王府有这样的仇人吗?”
赵陌没有回答,只是低头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对秦含真道:“这个人……不见得是辽王府的仇人,他可能只是……想要辽王府一系名声扫地罢了。”
秦含真听得有些糊涂:“既然不是辽王府的仇人,又为什么想要辽王府一系名声扫地?”
赵陌微微一笑:“因为……我也是辽王府的子孙啊,辽王府名声扫地,我又能清白到哪里去呢?就算我什么罪名都没落下,也顶着个罪人子孙的名头,外头那些传说东宫想要过继我为嗣的小道消息,还会有人当一回事么?”
第三百六十六章 桔子
秦含真目瞪口呆地看着赵陌:“这……这又是因为皇嗣之争引起的吗?太子殿下已经决定要过继宗室子弟了?”不然那人何必搞这么一出?
赵陌笑笑:“若是东宫一直无嗣,又不纳新人,那过继之说迟早会有人再提起。如今外头小道消息沸沸扬扬地,就算我一再否认,也没多少人愿意相信。当初好几位堂叔都说自己无意于储位,还不是明里暗里斗个没完?我父亲也一样说过从未生出入继皇家的念头,但你觉得……外头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所以说,赵陌是受了父亲和堂叔们的连累。他其实是真的无意做东宫嗣子,无奈人人都以为他是在假腥腥地装模作样。
秦含真还是觉得有点荒唐:“如果真的是宗室里的人陷害的辽王府,搞这么大的架势也太夸张了。万一太子殿下没有提过继,皇上也不提,那人是不是要一直傻等下去?别的不提,为了私利能与敌国勾结,随便杀死无辜民众,这样的品行心性,怎么配做一国储君?真让这样的人上了位,还不如让你上去算了。”至少赵陌不会卖国。
赵陌顿了一顿,道:“太子殿下年纪也不是很大,太子妃与太子良娣倒是不年轻了,身体也不是太好。指望她们能再为太子殿下添子女,恐怕有些强人所难。太子殿下深感妻妾多年来不离不弃,日子也过得不容易,心里不愿意再纳新人,更希望子嗣是由太子妃所出。但世间万事,原不可强求。太子妃与太子良娣已得了几年的宽容,都不见有动静。东宫无嗣,只会让天下不稳,为了大局,很应该再进新人了。”
秦含真默然,提起筷子,给赵陌挟了两筷小菜,一样酸,一样辣,其实都是他平日吃得不多的,但他还是默默地吃了下去,然后皱着一张苦脸,把碗里剩下的羊肉汤给喝完了,又去给自己倒茶。
秦含真慢条斯理地道:“前些年为了争做皇家嗣子,宗室子弟已经斗过了两拨,你会有这样的猜测,是很合理的。只不过,这未必就是唯一的答案了。除非那人真的有内|幕消息,知道太子有意择嗣,又把你视作最有威胁的竞争对手,否则他不惜勾搭上北戎人,冒着被冠以通敌卖国之罪的风险,只是陷害辽王府一把,让他们名声扫地,牵连上你,就有些得不偿失。你不能完全排除对方有可能是辽王府仇人的可能。比如说,蜀王府跟辽王府就有仇。当初他们想威胁辽王府来陷害你父亲,好为蜀王幼子排除皇嗣之位的竞争对手,但你们没上当,反将了他们一军,让蜀王府陷入了麻烦中。如今蜀王府家破人亡,蜀王世子若是记恨你们,也是人之常情。他就有可能会对你父祖打击报复。”
赵陌喝了口温热的茶水,不得不承认秦含真的话有道理。蜀王世子未必就没有嫌疑。
他慢慢地道:“蜀王世子如今带着妻儿住在宫外,行动自由,身边亦不缺人手侍候。虽然蜀地不再归蜀王府所有,但他手上应该还有不少钱财,世子妃的陪嫁也十分丰厚,赦免时都尽数还了回去。若说是财力、物力以及人力,蜀王世子是可以设下这个圈套的。他不能让人知道是他在背后捣鬼,估计也是因为外人一旦知道是他告发了辽王府,就会猜想他是在报复。可是……这里头也有几点是说不通的。第一,蜀王世子仅仅是个宗室失意人,出身尊贵不假,但他眼下能有什么权势?北戎密谍在大昭多年,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处境,又凭什么相信他呢?”
秦含真微笑:“第二,蜀王世子与太子殿下是同辈,当然不可能过继给太子做嗣子,而他膝下又只有一个儿子,更是罪人蜀王的后代,有什么资格去争皇嗣之位?你觉得最说不通的是这一点吧?”
赵陌笑了:“这一点确实说不通。不过,若你觉得他是在报复辽王府与我父王,而不是为了皇嗣之位,那就说得通了。兴许他还有盟友?那个盟友才是真正想要图谋皇嗣之位的人?”
秦含真摆摆手:“这样猜测就没完没了了。现在宗室里还有谁跟蜀王世子来往密切呢?连山阳王府都在躲着他,那还是蜀王曾经的死忠呢。他平时就是出入宫闱多一些,常去给太后、皇上和太子请安。他一双儿女都养在慈宁宫,进宫多些也正常。但我实在想不通,在蜀王一家干过那么多坏事,连太子都差点儿遭了他们的毒手,皇家该会有多么心大,才会过继蜀王的孙子为皇嗣?只从这一点上,蜀王世子之子就彻底丧失了资格,无论是哪家宗室的子孙被选中,都不会轮到他家。不但如此,我觉得蜀王一系都不可能再获得实权,接触朝政了,不知要多少年以后的后代,才有机会出头。这么一想,蜀王世子难不成是昏了头,才会放着如今得来不易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去淌那皇嗣之争的浑水?不管是他自己要争,还是帮别人去争,风险都太大了吧?回报却高不到哪里去。新上位的皇嗣就算登基为帝,那也得等到好几十年后了。只要不是谋朝篡位上去的,谁会公然重用蜀王一家呢?”
赵陌一边听,一边点头:“表妹说得对。如此说来,若是蜀王世子真个要再参与皇嗣之争,不管是让自己的儿子上,还是帮别人的儿子上,都再愚蠢不过了。”
秦含真劝他:“要是你不放心,派几个人去盯一盯就好了。他跟别的宗室不一样,是被抄过家的,以前的地盘在蜀地,在京城也没多少产业,明面上的东西一查就查了来了,暗地里的东西嘛,留意一下他或者他手下人的行踪,应该也不难找出来。他一家人如今身边侍候的仆人,没几个是从蜀地带过来的,大多数都是被赦免之后,在京城补上去的,而且基本上都由内务府分派。涉及敌国,我估计蜀王世子如果真的跟北戎人有来往,不可能派这些忠心难保的下人去接触。如此一来,能派上用场的人就不多了。盯上一段时间,应该可以查出点什么。”
赵陌道:“这事儿我不好亲自去查,派几个人暗地里跟踪一下无妨,但要是被人发现就麻烦了。我毕竟只是宗室,封地又远在肃宁,除非身上兼了城卫或者密谍司的差事,否则出师无名。蜀王世子虽然有获罪的父母和兄弟,但他本身已是被皇上赦免了的。如今又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指证他与外国私相勾结,我若轻举妄动,很容易招来太后的不满。蜀王府之乱,还有涂家的事,太后娘娘都没有替他们求过情,可谓是深明大义。如今她老人家对蜀王世子的儿女怜惜有加,皇上与太子殿下自然要给她这个面子,不好太过为难蜀王世子。”
除非他能拿到确实无疑的明证,否则他甚至不方便对皇帝提起自己的怀疑。尤其是象这种涉及皇嗣之争的事,就算他一再明言,不想过继东宫,也要尽可能避嫌。
赵陌这么一说,秦含真就明白了他的难处,叹气道:“那就算了吧。反正……北戎密谍大都落在密谍司手里了,审问过后,总能审到些有用的线索。你要是再留心追捕北戎密谍的几个首领,我就不信,真的抓不到幕后主使的小辫子!”
如果最后查出来的不是蜀王世子,那自然再好不过,用不着顾忌谁的面子,只管把证据往上一报就行了,该怎么处置,自有皇上定夺。
但如果最后查出来的就是蜀王世子,那以太后的脾气,也肯定不会再护着他。她老人家估计就是怜惜受苦的小孩子,但蜀王世子有何下场,也未必会牵连妇孺。有太后在,皇帝饶过两个稚儿,又有何妨?山阳王都活得好好的,被当成是皇帝仁厚的活招牌,多添两个亲招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赵陌点点头,微笑道:“我也觉得,我花了那么多功夫去做准备,对付那一群昏招迭出的密谍,怎么还可能会输?况且,我把辽王府和父亲都捞出来了,还讨得了皇上的欢心,又助皇上保证了辽东军权、政权平稳过渡,日后圣眷只会更隆厚。那背地里想要算计我的人看到这个情形,只怕都憋屈得想要吐血了吧?没有这件事,我还没这样好的立功机会呢。”
秦含真听得好笑,给他塞了个剥好了的桔子:“哪,饭后水果,多补充一些维……咳,多吃些新鲜食物,荤素得宜,对你身体有好处。”
赵陌笑着接过桔子吃了:“真甜!”反塞了一瓣桔子进她的嘴。手指尖碰到她的唇,只觉得细滑柔软,心下不由得一荡。可惜秦含真被他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捂住了嘴,否则他真想再让自己的手指在上头多停留一阵呢。
秦含真没料到他的忽然袭击,不过也觉得这事儿寻常,只是嚼着那瓣桔子,她忍不住皱起了五官。这桔子分明偏酸,哪里甜了?!
赵陌却只是傻笑着继续吃桔子,用的就是给秦含真塞桔子的那只手,觉得越吃越甜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真凶
等赵陌把那半桌小菜都给吃完,已经是二更天了。
牛氏从西院回来,得知赵陌还未走,连忙赶来说话。
她有些心疼孙女婿:“可吃饱了吧?还要不要叫厨房再做一碗汤面来?千万别跟祖母客气。你白日在外头办事,想必午饭也没好生吃,晚饭拖到这会子才解决,早就饿惨了。你亲祖亲父都不知道是如何为人尊长的,怎么能支使你个半大孩子去办事,却连一碗饭都不肯给你吃?辽王府难道就穷到这个地步了?!怪不得你与他们不亲呢。摊上这种不慈的尊长,谁个要与他们亲?!”
赵陌笑得乖巧:“祖母别担心,其实我午饭吃过干粮了,也没多饿。方才这一大碗汤面下去,再加上小菜,已经够饱了,再吃就容易积食。我就是在祖母跟前长大的,还跟您客气什么?若我觉得还想吃,不必等您回来,就先向表妹开口了。至于王爷和我父亲……其实他们只是一时疏忽而已,我原也不大爱吃他们两家的饭菜。我在您家里长大,惯吃的都是秦家的口味呢。”
牛氏被哄得欢喜:“你喜欢,日后若不回家吃,就过来我们家吃饭好了,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儿。别说你是我们孙女婿,原不是外人,就算你没跟三丫头定亲,你也是我们夫妻看着长大的孩子呢,都叫我舅奶奶了,自然不必外道。”
赵陌笑道:“当然不会外道,我本来就是您的孙女婿呀。”他瞟了秦含真一眼,秦含真嗔回他一记,嘴角含笑着不说话。
赵陌又状若无事地转回头去,继续与牛氏说话:“听说祖父今儿喝多了?他老人家一向很少饮酒,怎么会在御前出这样的岔子?”
“可不是么?”牛氏叹了口气,“从前他在宫里陪皇上吃饭,也不是没有喝过酒,但今儿不知怎的,居然喝多了。还好出宫的时候,神智还算清醒,不曾在贵人面前出丑。听送他回来的小公公说,皇上也喝得有些多了。这郎舅两个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竟然喝起酒来就没个节制。”
赵陌心想,喝酒喝多了,除了遇上高兴的事,也有可能是遇上了不高兴的事。倒是不知道皇上遇上的是哪一种了。今日大批北戎密谍人员落网,偏又逃脱了最要紧的那三个,皇上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喝的酒吧?
赵陌没有顺着牛氏的口风讨论这个话题,只道:“宫里喝的都是好酒,不过明儿祖父起来了,祖母还是要劝他进些解酒汤。酒喝多了,若是酒气发散不出来,对身体没有好处。”
牛氏道:“安心,我有数的。好孩子,你也有心了。”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家去吧。这么晚了,别总忙着你的功课什么的,早些睡,有事明儿起来再办也不迟。”
赵陌微笑着应了,又看了秦含真一眼:“表妹送我一程如何?我也顺道送表妹一程。到了花园门口,表妹就只管回自个儿院里去,我自己出园子就行了。”
因为他添了后面那一句,牛氏一点都不加以为难,就替秦含真答应下来。大晚上的,她可不会任由孙女儿在黑漆漆的园子里走夜路,不过赵陌送秦含真回院,当然是件好事啦。她还嘱咐了赵陌一声:“晚上走路小心些,别摔着了。”还命百合取了一盏琉璃灯来给赵陌提着,路上好照明。
赵陌便提着一盏琉璃灯,与秦含真并肩走出了侧门,转往通向花园方向的夹道。丰儿落在后头,手里也提了一盏气死风灯。
夜里风大,天气更冷,秦含真怀疑,明天可能要下雪了。虽然身上披着厚厚的斗篷,双手插着镶了毛皮的绣花手捂子,秦含真还是没法张开口不停地说话,一张嘴,寒风就要灌进嘴里了。因此,赵陌一手提着灯,一手若无其事地伸过来,扶着她的手肘,她也没有躲开,反而还将一只手从温暖的手捂子里抽出来,反握住了他那只手。有些冰冷,但没关系,一会儿就能握暖和了。
赵陌抬眼看过来,脸上露出了微笑,在明亮灯光的照映下,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失真。
秦含真转过脸去,假装是被灯笼的光闪着了,不去看他,只拿双眼盯着脚下的路。
两人都沉默着,寒风迎面刮过来,他们都不方便开口。好不容易来到了花园门前,才算有了一处避风的地方。但是,秦含真走到这里,就要转道往自己的院子去了,不能与赵陌多相处片刻。
她犹豫了一下,不舍得马上就跟赵陌说再见,便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你今天将兰雪押到车上去的时候,有没有让你三弟看见?他知道他生母是怎么回事吗?不会怨恨你吧?”
赵陌随手将琉璃灯笼塞给了后头跟着的丰儿,然后握了握秦含真的手,亲自塞回了手捂子里,方才冲秦含真笑道:“你不必担心这个。今儿一早,我就预料到要往父亲那儿去,把兰雪要过来了,因此早早就打发人把祁哥儿接到了别院,如今他就在那个小院子里住着。父亲……似乎暂时不打算将他留在身边,就让他先跟我住些日子吧。往后如何,还要看圣意呢。他留在我父亲那儿,也是受罪。怎么也要等到兰雪这桩案子结束了,我父亲才会决定要不要继续将这个儿子放在身边养活。虽然我觉得,祁哥儿在我那里住着,可能会过得更自在些。”
至少,他不必直面曾经慈爱的父亲忽然对自己露出鄙夷之色的残酷事实。
秦含真想了想,将双手抽出来,然后把手捂子递给了赵陌:“你拿着用,园子里比别处更冷,风也大。你还有好远的路要走,我却马上就到地方了。”
赵陌犹豫了一下,笑着接受了:“我明儿再还给你。”这是一个镶灰鼠毛湖色绣花缎面的手捂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闺阁中物,夜里将就用用就好了,却不方便留下来自己使,真真可惜。这一看就知道是未婚妻的针线呢。
秦含真抿嘴一笑,又再对他道:“你既然把祁哥儿收留下来了,记得多安排几个人跟在他身边。走脱的那几个北戎人,也不知会不会盯上他,你最后多加提防。还有,你自己也要小心谨慎,不要再独个儿到处跑了,只带两三个随从也不行,别仗着自己有点身手,就盲目自信了。北戎人不但是敌人,还是亡命之徒,他们估计都恨不得多弄死几个大昭宗室呢,更别说你还直接坏了他们的盘算,抓了他们的人,早已经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需得提防他们狗急跳墙。”
赵陌笑道:“我知道,我以后出门都会多带几个护卫的。哪怕是眼下,我也早就吩咐了人,在你们家侧门外头的夹巷里等着呢。那条夹巷,我已命人清理干净了,除了三府的人,再不许一个闲杂人等经过,不会被北戎人钻了空子的。”
秦含真脸色微红:“那行吧。你别嫌我啰嗦,赶紧回去,早点睡。”
赵陌再捏了捏她的手:“那……我就走了。你也早些安睡。”顿了一顿,“说不定你会在梦里见到我呢!”
秦含真啐了他一口,甩开他就走了。丰儿连忙跟上,经过赵陌身旁的时候,顺手把琉璃灯笼给塞了回去,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真是够了好么?肃宁郡王如今真是越发脸皮厚了,这些肉麻话怎么就好意思往外说呢?!
赵陌笑而不语,目送她们主仆进了院门,方才自行提着灯,走进了一片黑暗的花园。等他走了,看园的婆子方才会将门关好,然后各自安睡去。
一夜无事。
隔日,辽王次子的杀人案就有了重大“进展”。
经过顺天府的官员与捕快仔细侦察、追查,他们终于发现了当日在二楼另一间雅间里的几个所谓的证人身份可疑,竟然是一伙江洋大盗,特地来京城作案的,而且已经偷到了不少银子,因为偶然路过这家酒楼时,恰好遇见了那名死去的小二,担心对方识破了他们的身份,会向官府告发,便特地装作过路客商的模样,前来试探并灭口。如今人已经落网了,也招认了杀人的事实与经过,辽王次子赵砡的杀人罪名,总算可以洗刷干净了。
但他的护卫那边,案子却有些麻烦。
顺天府原本是将两案并作一案的,但如今发现房东屋里有辽王府的诸多罪证,指认辽王辖下的多名将官曾经私卖过军粮,贪|污过军费,这案子便从酒楼杀人案那边独立出来了。虽然辽王府的护卫再三声称人不是他们杀的,但他们手持利器,凶神恶煞地进入那处宅子,之前还曾经在人前声称他们主子要狠狠教训某些人一顿,而宅子的主人又是刚刚死去,谁也不能证明人是在护卫们进门之前死的,反倒是现场看上去更象是他们刚刚杀完人灭完口。有动机,有凶器,事先还有过发狠的言论,而他们声称是真凶的“蓝大富”据说一直不见踪影。顺天府表示,他们觉得护卫们行凶的嫌疑更重一些。
差别只在于他们是奉命行事,还是自作主张罢了。
案子审到这里,就算护卫们都在喊冤,辽王继妃也不能再待在家里光顾着哭了。她飞快地派人探监,暗示那些护卫认下罪名,只道是自作主张就好。她不想让赵砡再受一次委屈,只一心要让长子尽快从宗人府大牢里出来。几个下人能帮赵砡顶罪,原是他们的荣幸才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第三百六十八章 降爵
辽王继妃是个霸道惯了的人。也许从前在辽王面前,她还会装一装温柔贤惠,如今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除了赵硕碍眼,再无旁人分宠,她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慢慢地就露出了本性。别说辽王有三观崩裂之感了,辽王府上下的人也感到目瞪口呆。
但也因为如此,在顺天府大牢里的几名护卫心里明白,他们无法抵抗辽王继妃的命令。别说他们的父母妻儿还在辽王府手里,就算不在,凭着辽王夫妻的身份地位,几个小小的护卫又哪里有力量去反抗呢?
如今他们能指望的,就是暂时替小主人顶下罪名后,朝廷能将蓝大富一伙人捉拿归案,查清真凶,还他们一个清白。如此他们既全了忠义,又保全了自身。再加上他们替赵砡顶了罪,想必辽王夫妻也会对他们的家人多多关照优容的。
他们自己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悔。当初选择依附在赵砡身边当差,是指望这位二公子上位做了世子之后,自己能跟着水涨船高,飞黄腾达的。没想到想要的前程还不知在哪里,自己就先为二公子倒了霉,还不知道会不会连性命都要牺牲掉。早知辽王继妃与二公子赵砡是这样的人,他们当初又何苦向其母子二人投诚?但如今除了这两位,他们也没胆子再转投其他人了。赵研的腿伤,他们是参与者,这等秘密无论是让辽王知道,还是让赵研知晓,等待他们的都会是更凄惨的下场。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赵砡混,别无选择。
辽王府派人去监牢里探过几名护卫后,后者便纷纷改了口供,声称是他们自作主张,想要拿刀剑吓唬房东,逼他们招出蓝大富等人的踪迹,没想到一个不慎,竟然把人杀死了,至于房东的家人,则是他们害怕事情败露,会给自己,给辽王府带来麻烦,才一并杀了灭口的,只是没料到邻居忽然闯入,才撞破了他们的罪行而已。至于房东藏起来的那些所谓辽王府罪证,他们坚称自己事先并不知情,证据就是房子内部并没有被仔细翻检过的痕迹,他们也只是到处搜人而已,没有翻箱倒柜,那些罪证都是蓝大富等人伪造的,他们事先并不知情,也不可能为了拿到东西而杀人。
顺天府的人心里有数,这定是辽王府的贵人暗示护卫们改的口。他们有些不大高兴。这么一来,赵砡就被洗白了,顶多就是个御下不严的罪过。但那所谓的“蓝大富”至今不见踪影,守在城门口监视的人盯了几日,也没能盯到相似的人出城,官兵更是在城中更处都搜查过,根本没见过这样的人出现。难不成这人白日升天了么?!说不定就是杜撰出来的,为的只是掩盖辽王府护卫杀人的真正目的!至于那些罪证是真是假……只要派个钦差去辽东调查一番,也就知道了。辽王府拼命否认证据的真实性,却又不想接受钦差的调查,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可见那些证据并不是假的!
辽王继妃觉得自己明明采取了有效措施,护卫们也都老实依命行事,结果顺天府居然没有老老实实地照着她的意思去办,宗人府也没有放她宝贝儿子出大牢的迹象,就立刻暴躁了。她不停地催辽王去找人,去面圣,赵砡是冤枉的,如今凶手都承认了,赵砡虽然有御下不严的错,大不了辽王府付罚金就是了,怎么还不肯放人呢?这分明就是故意为难他们!京城这些人以为他们辽王府远在辽东,少在京城走动,就可以随意欺负了么?荒唐!他们可是堂堂亲王府,手握兵权,就连皇上也对他们客客气气地。顺天府算是哪根葱?竟然敢不把他们辽王府放在眼里?!
辽王被催得心烦气躁,连妻子的面都不想见了,每日只在外书房消磨时间。不是他不愿意让次子早日回府,而是那日赵陌来时,把话说得明白,这并不是一桩杀人案这么简单,那些北戎人放出来的证据,也不是辽王府说是假的,就真成了假的了。皇帝明摆着就是要借这一次的案子削辽王府的权柄,在目的达到之前,赵砡都是皇帝的筹码,怎么可能爽快地放人?
更何况,辽王继妃让护卫们认罪的做法,事先并没有跟辽王商量过。辽王觉得她是犯了蠢,走了一步错棋。他们心知肚明,这案子与辽王府没多大关系,人根本就不是护卫们杀的。只需要顺天府多花点时间仔细调查过,很容易就能得出真相。到时候赵砡能得到洗白,护卫们也不必受冤枉,那些罪证就更会成为骗子兼凶手伪造来陷害辽王府的工具。结果如今辽王继妃一出手,护卫们就把事情揽上了身,让案情变得更复杂了。万一顺天府真的接受了这一说法,就此结案,那还有谁会去追捕蓝大富等人呢?真凶不落网,辽王府的护卫杀人灭口的罪名就钉死了,谁会相信那些证据是假的?这不但不能真正洗脱赵砡身上的嫌疑,反而给了皇帝一方光明正大处置辽王府与赵砡的理由,简直就是昏了头!
辽王深悔给了继妃太大的权力,让她能越过他,直接对王府护卫下命令,又来不及做任何补救措施,只能郁闷地在待外书房,心中煎熬地等待着皇帝的旨意。
他并没有等上很久。没几日,圣旨就下来了。
皇帝以辽王府御下不严、纵奴行凶以及涉嫌贪|污军费、私卖军粮等罪名,降了辽王的爵位,贬亲王为郡王,改封益阳,并且严令益阳郡王一家尽快离开京城就藩,期限就在腊月之前。
没有提杀良冒功、私卖军械、私通外国什么的,选取的罪名都不是十分严重的那一种。这个判决,相当公道。宗室里没人反对,朝臣们也都认可了。
但辽王继妃——如今新出炉的益阳王继妃却只觉得晴天霹雳。好好的辽东封地就这样失去了?她竟然被贬为了郡王妃?!他们辽王府明明是被冤枉的!
她发疯似的去寻丈夫:“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如此重罚我们?!还有砡儿,砡儿呢?圣旨里怎么没提到要放了他?!”
辽王——如今是益阳郡王了,心里正失望呢,降爵的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若还是亲王之尊,却只是改封他处,那又怎么能算是惩罚呢?但封地为何不是他想要的广宁而是益阳?益阳远在湖广,而他从未去过黄河以南的地方。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连用熟了的属官与将官都不能一并带走了?卫队呢?难不成要他一把年纪了,才搬到新封地里,从无到有,重建王府班底么?!
益阳郡王心里烦躁,听到王妃的话,越发不耐烦了:“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只是不听!砡儿在宗人府大牢里又不会吃大苦头,多待几日又有何妨?等顺天府捉到真凶,案子就能了结了。你却让王府护卫出面顶罪,岂不是把不相干的案子揽上了身?!他们是我辽王府的人,在京城犯事,你以为我们不会受牵连?!只怕连儿子都被你坑了!护卫们都是他的人,犯了事,杀了人,他是要负责的!你真以为让下人去顶罪,就能让儿子脱身了么?!蠢货!正相反,你反而让儿子陷进去了!如今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我才要喊冤呢!你们母子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一些?我在外头拼死拼活地打仗,你们不能为我分忧就罢了,还要拖我的后腿,如今怎么还有脸在我面前闹?!给我滚回院子里去!”
益阳郡王发了大火,益阳继妃神色大变。没有丈夫的纵容,她终究是没有多少底气的。而且丈夫的话也让她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生怕丈夫怪罪下来,她还是哭着跑了。跑回房间后,她就一边哭,一边心下惴惴。
她得找个人商量一下,看要怎么办。从亲王妃降为郡王妃,还被圣旨勒令尽早就藩,这事儿就真的没法商量了么?那他们在辽东的家当怎么办?财产怎么办?产业怎么办?下人怎么办?亲卫怎么办?来得及搬家么?还有她的儿子赵砡,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丈夫的爵位降为郡王了,那郡王长子之位又该是谁的?
她与人斗了一辈子,从来没把赵硕的儿子赵陌放在眼里过。没想到如今老了老了,丈夫居然降了爵,与孙子平起平坐了。赵陌的圣眷更远胜亲祖父,这算什么?!
赵陌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好就在永嘉侯府。他面带笑容地对秦含真道:“皇上厚道,生怕王爷换了封地后,日子过得不如从前富庶舒适,因此特地为他老人家挑了个富裕的封地。益阳虽然不大,但比起王爷原本想要的广宁,无疑是强得多了。况且湖广也比辽东要气候温暖,物产又丰富。王爷日后可以安心在益阳养老了。”
秦含真睨着他:“什么话都叫你说完了。我估计你那位祖父如今肯定在暗地里埋怨呢。益阳再好,离辽东那么远,事事都要从无到有地创建,在他看来肯定是比不上广宁的。最重要的是,在广宁,他可以维持在辽东军中的影响力,但在益阳……他怕是连军队实权都未必能掌握住吧?郡王可以拥有多少亲卫来着?他能招满不?或者说,朝廷会让他招满吗?”
记得之前为了吴少英新缺的事,祖父秦柏与长房的堂伯秦仲海曾经商量过哪里的缺比较好,当时候选名单里就有益阳知州一职。据秦仲海打听到的消息,益阳周边几个州府的地方官都是背景深厚的强势官员,本地又有数个名门望族坐镇,几乎代代都有高官出现,如今就有一位当朝尚书出自其中,而且还是出了名的皇帝死忠,又是唐老尚书的门生。在益阳任知州,肯定深受地方势力的牵制,行事不自由,因此不是个好选择。
那益阳郡王分到这么一块封地,难道就是好选择了么?
赵陌笑而不语。
第三百六十九章 长子
赵陌与秦含真能查到的事,原辽王,如今的益阳郡王,自然也能查得到。
他从宫里“谢恩”回来,就收到了手下人调查出来的结果,差点儿没吐出一口血去。
皇帝这分明就是不想看到他过得好,一心要杜绝他坐大的可能呀!这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面积不算大,还有强势的邻居,身份背景不可小觑的地头蛇,他又不能带上曾经的所有属官与军队同行,要如何在这层层阻碍之下,在益阳树立起象在辽东时那般的威胁与地位?!
益阳郡王这时候有些后悔,谢恩谢得太早了。若不是已经接了旨,他说不定还有希望劝说皇帝改个主意,哪怕是另寻个理由为他改封也好。就算不能留在广宁,寻个离京城近些的地方也好呀。象赵陌,不就是封到了肃宁?那里距离京城,骑快马也就是一天的路而已。
然而,他为了次子考虑,不得不做出欣然接旨的模样,如今却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益阳郡王暗暗咬牙,当他看到上门来贺喜的赵陌时,也没有了好脸色:“当初我说什么来着?广宁就极好,你为何不在御前帮我说情,反而任由皇上将我封到了益阳?!”
赵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难道益阳不好么?挨着洞庭湖,可是渔米之乡呢!那地方比广宁要富庶多了,气候也更温暖。王爷在辽东苦寒之地待了几十年,平日里双腿有旧疾,一到冬天阴冷的时节,膝盖就不舒服。到了益阳,王爷一定会好过许多的!更何况,论及出产,也是益阳比广宁更多更富。皇上也是想到王爷多年来为国镇守边关,劳苦功高,方才为您选定了一处富庶的封地,让您老人家安安心心地养老呢。”
益阳郡王又有了吐血的冲动。可他却又憋闷地没法反驳。他总不能跟赵陌说,益阳不如广宁,是因为留在广宁,可以维持他在辽东军中的影响力吧?至于封地出产如何,那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他手里有了军队的实权,又是曾经在辽东当家作主过几十年的旧主人,继续操控辽东一地的各处林场、参园、矿山等等,又有什么难的?从中得来的财富,岂不是远胜于益阳一州能提供给他的东西?
益阳郡王磨了好一会儿的牙,方才忍住了气,问赵陌:“你二叔的案子一直没有消息,你常往宫里去,可曾听到什么风声么?”
赵陌道:“二叔酒楼那桩案子,原本抓住真凶,便可结案了。房东被杀那件案子,顺天府是分开处置的,刑部与大理寺,也是这个意思。本来他们都准备要递奏章到御前,请皇上准许他们放人的,没想到二叔的护卫忽然承认了杀人之事,事情的进展才停了下来。虽说护卫们都声称自己是自作主张,并非受了二叔的指使,二叔当时也不在场,但他们毕竟奉二叔为主,谁能担保他们真的不是奉命行事呢?更别说那房东的宅子里还有那叠要命的东西……顺天府不肯就此结案,二叔身上的嫌疑没法洗清,案子就拖住了。如今再想把二叔弄出来,只怕难处更大了些。那些护卫们真是做了件蠢事。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护着二叔,却不知道他们让二叔与王府上下都陷入了更麻烦的境地里呢。”
益阳郡王叹了口气,面色阴沉沉地。他就知道,妻子做了蠢事,不但害得他降了爵,连原本可以顺利救出来的儿子,也一并坑了!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多说也无益。就算怪罪益阳继妃,也无法让事情重头再来。益阳郡王便对赵陌说:“这事儿……你多帮着打点吧。皇上要收回辽东,我们配合了,不曾有过半句怨言,皇上也该洗刷我们身上的污点才是。明明不是你二叔做的事,护卫们认罪,也并非真的下过手,皇上总不能刚得了好处,就翻脸不认人吧?!”
赵陌笑道:“王爷放心,皇上心里记着呢。想必用不了几日,二叔就能放出来了。如今不见动静,只不过是怕糊里糊涂地结了案,外头会有闲话。等到顺天府捉到蓝大富这个真凶,二叔还怕脱不了罪么?”
益阳郡王不以为然地道:“若是那么好抓,蓝大富早就落网了!万一顺天府的人无能,花上一年半载的,才把人抓回来,我儿难不成还陪着在大牢里住上一年半载么?!”
“王爷担心什么呢?”赵陌笑嘻嘻地说,“皇上既然与您有过约定,自会守诺。顺天府若说他们把人抓住了,那就是把人抓住了,事后也不会当众公审。您不必担心的。”
益阳郡王以为自己猜到了赵陌这话的暗示,这意思是,就算蓝大富不曾落网,皇帝也会让顺天府出面宣布抓到了人,反正只要有一个理由放赵砡就行了。本来就是一桩交易,他们拿出了诚意,皇帝自然不能食言,与官府配合着演个戏又有什么难的?
益阳郡王顿时淡定了,点头道:“好孩子,你说得是,我竟没想到这一点。既如此,我便在府里等消息好了,相信那蓝大富很快就会落到官府手中。”
赵陌笑笑,没告诉他,这“蓝大富”其实早几日就落到官府手里了,只不过此官府非彼官府罢了。密谍司那边扣着人,就是为了观望益阳郡王接旨后的动静,免得这头放了人,结了案,他们夫妻又在那头闹出夭蛾子来。
赵陌只提醒益阳郡王:“皇上有旨,命王爷尽早带着妻儿离京就藩,怕是要在冬天里赶路了。从京城去益阳,最好是走水路,经运河坐船到达长江水道,再调头逆流而上,比坐马车走陆路要舒服许多。只是如今寒冬腊月将至,运河的水也不知几时封冻,您这一路未必会顺畅,说不定中途还会被堵在路上,还是早日派出人手去安排船只的好。还有王爷留在辽东的家当,也该让心腹之人前去收拾收拾,连同仆人一同运往南边了。至于属官与亲卫队首领,亲王与郡王等级不同,属官数量也是不一样的。降为郡王后,王爷身边只需要留一名教授,与一名典膳,再添一个亲卫长,也就差不多了,恐怕大部分的属官,都不能跟着您就藩。您看……是从旧人中挑选心仪的人选,还是请皇上再为您派几个得力又熟悉益阳的属官好呢?”
益阳郡王冷着脸道:“知道了,我会考虑这件事的。”心里觉得赵陌虽然处处时时都是在为他好,但也不大乐意继续听赵陌说些降爵、赶路、搬家、属官之类的扫兴话了,随便虚应两句,就把人轰了出去。
赵陌在院子里遇上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的赵研。赵研冲他笑了笑,抓着他的手臂,就要带他往自己的院子走。
赵陌忙道:“三叔,你放开我吧,我自己走就行了。”顿了顿,“这几日三叔没事吧?王爷王妃心情正不快,也不知可曾拿你出气?”
赵研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这么多天了,你还是头一个问我,父王母妃有没有拿我出气的人。难为你了,如今这满府上下,都在操心赵砡几时能从宗人府大牢里出来,有几个还记得问我,是不是受了委屈呢?”
赵陌笑道:“我不过就是白问一声,怎么倒换来三叔这么一大通话?”
两人来到赵研的院子,直接进了屋,赵研把丫头们赶了出去,才对赵陌道:“这些天我没受什么委屈,顶多就是听母妃啰嗦她的委屈,还有赵砡的委屈罢了。但她如今还要指望我到外头跑腿,已经不会再动不动就骂我了。她好象得罪了父王,还得罪得不轻,因此才需要依赖我。我嘛,也算是顺势而为吧。如今父王、母妃都对我不错。有赵砡那个蠢蛋衬托,我越发象是个聪明能干的好儿子了。若不是这腿上的伤还未好,这郡王长子之位,早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郡王长子之位?
赵陌有些无奈。赵研的父亲刚刚降了爵,正为不知能不能掌控新封地而烦恼呢,赵研就已经要打起继承人的主意来了?
赵研看到赵陌的表情,挑了挑眉:“怎么?听到我说这话,心里不得劲儿?依我说,这真是再合情理不过了。别看你老子原本是世子,如今父王降爵改封,圣旨可没有写明你老子顺势成为郡王长子,这就算是变相剥夺了他继承权的意思了!想来赵砡被陷害了一个杀人的罪名,还被关在宗人府大牢里没放出来呢;你老子中了北戎人的圈套,纳北戎密谍为妾,还生了儿子,惹出这么大一摊子事儿来,怎么可能完全不受牵连?!我看皇上这么不声不响地夺了他的世子名头,就已经是皇恩浩荡,给你们父子留体面了。这多半是看在你的面上。否则,哪儿有你老子如今的清静日子?”
赵陌不得不承认他这个猜测是对的,干巴巴地说:“我求情求了很久的……”因为帮着算计了辽王府,求情的效果还算不错。
赵研摆摆手:“你老子的事与我无关,反正他有了这回的污名,也休想能再去争郡王长子之位了。赵砡还在牢里呢,除了我,还有谁能争?只要我把双腿上的伤养好了,请旨册封,就是随时的事儿!”
说起养伤,他有一件事要请求赵陌帮忙:“我打算不在京城等明年封爵了。我找人打听过,秦王府几位堂兄弟当日受封时,也不是人人都在京城接旨的。只要是皇上定下的人选,隔着千里,一样会派天使前去颁旨。我想陪父王母妃往南边去就藩。反正这一路若是坐船,我想养伤也方便。倒是太医那边有些麻烦,我不可能带太医同行,也不知京城能不能找到医术同样高明的大夫,陪我走这一趟?”
第三百七十章 吐血
这事儿不难。赵陌事先早就打听好了京城里擅长治跌打骨伤的大夫,本来是预备要找人长驻在赵研暂住处的,因此特别挑了两三个愿意出外勤的人。如今赵研想要带人去益阳,赵陌只需要让人去问这两三个大夫,哪位愿意去湖广玩半年,顺便过年避寒就好了。
当然,为了确保治疗效果,出发前再从太医院请一位医术好的太医来,把治理方案定一定,再由请来的大夫从旁监控治疗过程,便更加万无一失了。
赵研认可了赵陌提议的计划,心情很好地答应了下来,再三谢过他,还道:“回头三叔送你一份厚礼,算是谢过你这小半年的照顾。若没有你,只怕三叔就真的人瘸上一辈子了!”
赵陌却说:“三叔千万要好好配合太医和大夫们的话,把伤养好了,千万别任性,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儿呢。”
赵研哈哈大笑:“你这小子,说话真是不中听。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你别说得我好象不懂事只顾着胡闹的人行不行?我还能不知道治伤有多要紧么?就算大夫开的药比黄连还要苦,我也会硬着头皮喝下去的,放心放心。”他自嘲地笑笑,“瘸了这大半年,我是什么酸甜苦辣都尝过了。哪怕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不再让父王母妃看不起,只把那个没良心的赵砡当成宝,我也不会任性的。”
赵陌提醒他:“需得防备二叔下黑手。南下路上,无论饮食起居,你都要格外小心!”
赵研冷笑了一下,淡淡地道:“他还未必能与我们同行呢,怕什么?”
赵陌有些惊讶:“为什么?二叔本无罪过,如今圣旨已经下来了,王爷也降了爵,只要顺天府把案情了结,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宗人府肯定会放人,二叔又怎会不与你们同行呢?”
赵研笑了笑,没有回答,只道:“好啦,你今儿上门来是道贺的,如今喜已经贺过,我父王那边正不待见你呢,母妃更没有好心情,你何苦招骂去?你还是回去吧,我送你出门。”
赵陌点头,一脸诚恳地道:“出发的日子若定下来了,三叔记得通知我一声,我好来送行。大夫的事,三叔不必担心,我自会替你办妥的。其实,天气太冷了,水路上湿气又重,路上不太适合治疗,要不三叔你到了益阳再好好医治?那边天气比京城要暖和得多,开春也早,估计你到了那边,冬天就已经过去了。”
赵研不置可否:“行啦,你还比我小一岁呢,别啰里啰嗦的,不象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倒象是个老太婆。”他怎么可能到了益阳再治伤呢?初到藩地,父王年岁已大,得力下属不能尽数同行,赵砡若不在,他身为唯一随行的儿子,肯定要陪在父王身边,帮忙处理封地事务的,顺便也可以在新封地的官民面前,奠定王府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地位。他要是为了治腿伤,在这种紧要时节躲起来避不见人,等治好了伤,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赵砡很有可能会赶到与父母会合,他好不容易赢得的一点优势,又要再度失去。他才没那么傻呢!就是要趁着赵砡不在父母身边的时候,多多表现,才能让父王母妃知道,他比赵砡要能干一百倍,名声更好,人更聪明,更适合成为益阳王府未来的继承人!
赵陌细看赵研的神情,大致能猜到他正野心勃勃地计划着什么,不外乎与赵砡争郡王长子之位,或者在到达益阳后尽量争取实权什么的,也无意多问,便笑道:“三叔嫌我啰嗦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三叔一路保重吧,千万要好生治疗,不可轻忽。有事记得给我送信。我在京城,别的未必能帮到三叔,但打听消息,总比三叔在益阳要方便些。”
赵研听得笑了,拍了拍赵陌的肩膀:“好侄儿,你这份心,三叔记着呢!你有事需要帮忙,也尽管给三叔写信。咱们是亲叔侄,原该多多亲近的,别管你老子和我老娘怎么想,咱们顾好自己就行了!”
赵陌笑眯眯地点头。那是当然了,到了这个时候,赵硕与两个弟弟早就没必要再为争世子之位而斗个你死我活了,益阳郡王夫妻远赴湖广,更是没什么机会影响到赵硕这一支的日常生活。往后双方远远地隔开,各自过好自己小日子就行,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怨恨呢?
赵陌走出了还未换上益阳郡王府牌匾的辽王府,回头看了看大门,嘴角微微翘了翘,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去了父亲赵硕处。世子府如今已经名不副实,只能说是“赵宅”。赵硕自打辽王降爵的旨意颁下来,便一直躲在家里喝酒发呆。见到大儿子来了,眼泪刷地就往下流:“这就是那日你说的……皇上对我的处置么?皇上降了父王的爵,让他跟你平起平坐了,却没提郡王长子是谁,这算不算是革了我的继承人之位了?”
赵陌走到他对面坐下,叹了口气:“父亲何必如此?皇上又不曾明旨明言,一般人只会觉得您是跟着从亲王世子降到了郡王长子之位,无须明言,并不会因此而轻视您几分。您只管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若是日后宫中有宴席,不再召您去参加,您也只管跟人说,是因为王爷不得圣眷,您怕惹祸,不敢擅专,外人道会觉得您是受了王爷与二叔的连累。只要您小心谨慎,低调度日,也不会有人不长眼地来欺负您的。再怎么说,还有儿子在呢。”
赵硕又哭了:“难不成我今后就只能靠儿子了?!我还不到四十岁呢,身上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又无法跟着父王去封地管事,与宗室里的闲人有什么不同?!”哭着哭着,又开始骂,“兰雪误我!早知那贱人会惹来这么大的祸事,当初我就不该抬举她!”
赵陌心中不以为然,在暴露身份之前,兰雪不过是一个丫头,一个趁着主母丧事,不守本分爬上男主人床的丫头,就算是身怀有孕,也不该生出妄念来。赵硕不但抬举她做妾,还纵容她与正妻相争,甚至容许她去打正妻小王氏的脸,本就是错的。他自己拎不清,一碗水端不平,如今又后悔什么?不到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他都没想过反省,甚至还一错再错。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难道原因就只在于兰雪有一个北戎密谍的身份么?
赵硕哭了一场,又对长子道:“祁哥儿那臭小子在你那儿吧?若是皇上要拿他去圈禁,你千万别心软!他血统不纯,既然是北戎的杂种,便是个祸根,千万不要为了他,影响了你的圣眷和前程!”
赵陌的表情淡淡地,猜到赵硕是怕自己这个长子的圣眷与前程受损,会让他能享有的富贵权势打折,也不多言,起身道:“父王万事放宽心些,不要太过难过。您招惹了上百个北戎密谍,差一点儿就叫他们阴谋得成,如今不过是被革了世子之位罢了,没有抄家,也没有流放,甚至连一封训斥的圣旨都没得,还能保住名声,已经是万幸了,实在不必太过伤心。否则,让皇上知道了,还不知道会不会误会呢。”
赵硕顿时噎住了,讪讪地抬手抹了泪,抽泣道:“我知道皇恩浩荡,只有庆幸的,哪儿敢有所不满?皇上圣明烛照,一定不会误会我的。我不会再哭了,趁着还年轻,还可以好好表现,让皇上与太子知道我的本事。说不定等皇上气消了,还愿意赏我一个差事呢。到时候我立了功,再求封爵,也不是全然无希望。我也不敢强求,再奢望做什么亲王、世子了,只要有个郡王头衔,与你一般,有块不算穷的封地,也就心满意足。”
谁家会一封封三个郡王呢?这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赵陌皮笑肉不笑地祝福了父亲,连饭也没吃,便先告辞了。他怕留下来的时间长了,会影响胃口。
赵硕也不在意。别看他嘴里说得好象与长子关系很亲密似的,其实心里不得劲儿得很。以前就算他知道需要依靠儿子,好歹自己还有爵位,爵位还是高于儿子的,保得住身为父亲的尊严。如今他成了个光头宗室,膝下连个未来真正能给他依靠的儿子都没有,只觉得在赵陌面前没了底气,自尊有些受伤了。能少见几面,还是少见几面的好。
赵硕对自己在外头的名声没什么信心。虽然赵陌说大部分人都不会察觉到他其实是被革除了王府继承人的身份,但宗室里有的是精明人,朝臣们也不是蠢的,父亲继母那边,更不会怜惜他的处境,只会毫无顾忌地坏他的名声,还不知道会在外头说什么呢。为了替赵砡洗白,把他说成是那个降爵的罪魁祸首,也不是不可能。
赵硕如今不想外出见人,府第虽小,有爱妾相伴,日子也能过得。赵硕起身去寻马梅娘去了,若是能让马梅娘怀孕,再生出一两个儿子来,他日后说不定就用不着事事看长子的脸色。
在赵硕加紧时间造人之际,赵砡总算被宗人府放出来了。他的护卫们也被放了,但因为曾经做过假证,误导了官府查案的大事,个个都挨了二十大板,回到王府后,就被益阳继妃每人赏了二十两银子的医药费,各自打发回住处养伤去了。
益阳继妃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心爱的长子身上:“好砡儿,你在大牢里没吃苦吧?让母妃瞧瞧,你瘦了好多!”
赵砡形容狼狈,头发凌乱,早已没有了王孙公子的气派,但他如今什么都顾不上了,正嚷着:“母妃为什么要赏那帮蠢货银子?您知不知道我被他们害得有多惨?!只需要多撑两天,顺天府就抓到真凶了,偏他们多此一举地承认杀人,倒把我害惨了!不是他们,我早就出来了,如今家里被革了爵,我的世子之位更是没了希望!他们毁了我的前程,害了我一生,不杀他们,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益阳继妃顿时喷出了一口血,溅到了赵砡的脸上。
第三百七十一章 孽子
赵砡被喷了一脸血,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益阳郡王吓了一跳,见妻子身体摇摇晃晃地,似乎要晕倒,连忙起身上前扶住了她。赵研更是直接扑了过来,扶住母亲的另一边手臂,然后愤怒地指责兄长:“二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母妃也是一心为了救你,一时心急才会犯了糊涂,好心办了坏事,又不是故意的!你怎能说这样的话来伤她的心?!母妃那么疼你,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么?!”
赵砡更懵了:“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他也担心母亲吐血是怎么回事,“母妃不要紧吧?怎会好好的吐血?是生病了还是……”他声音顿住,慢慢地反应了过来。
难不成是母妃指使护卫们认罪的?!赵研说这是为了救他,才会好心办了坏事,所以母妃其实是打算让护卫们认下杀人罪名,好让他脱身,却没料到反而把他逼到了更可疑的境地,还连累了整个辽王府?!
赵砡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在宗人府大牢里的时候,一听说手下的人认了罪,心里就把他们恨透了,一心想着将来出去了,要如何折磨他们,把他们连同他们的家眷一起往死里报复。结果……现在弟弟告诉他,这其实是母亲做的?而她这么做只是因为犯了蠢?!
这算什么?他差一点就被冠上杀人灭口的重罪名,被关在宗人府里一辈子出不来,甚至如今出来了,也依然有许多人认为他是有罪的,不过是因为身份尊贵,辽王府又付出了降爵与舍弃封地的代价,才换得了他的自由罢了。他名为清白人,在旁人心目中,却早已失去了清白名声,更别提什么册封亲王世子、郡王长子了,他也许连个辅国将军的爵位都得不到,一辈子只能做个光头宗室!
这一切,居然是一向声称最疼爱他的母亲做出来的。她一心要为他争取富贵荣光,却愚蠢地将他坑进了万丈深渊。这叫赵砡如何能接受?!
“不……不是这样的!”赵砡激动万分,整个人都涨红了,伸手就狠推了弟弟赵研一把,“你骗我!你是故意对我说母妃的坏话,好让我与母妃生隙吧?!”
赵研此时正扶着益阳继妃,被他推了这一把,连带的益阳继妃也被这股力道牵着差点儿摔倒在地上。益阳郡王大怒,抬脚就往次子身上踢:“孽障!你要做什么?!”
赵研稳住身体,目光微闪,却故意露出一脸担心的表情,抱住了自己的母亲喊:“母妃,您没事吧?没摔着吧?您别理二哥,他糊涂了!居然对亲生母亲做出这样的事来。您原是一心为了他着想,只是顺天府的人太过固执,不肯照您的意思去做罢了。二哥要怪也该怪顺天府,怪那些陷害他的北戎人,凭什么要对您不满?您一向那么疼他,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他使,为了救他,不知花了多少银子,低声下气地求了多少人,又为他日夜哭泣,结果他就是这样孝顺您的!真是太没良心了!”
“不,我不是,我没有!”赵砡大喊,但他脑子里一片凌乱,根本就没发现赵研话语中的小心机。
益阳郡王也没有发现,他扶着妻子在椅子上坐下,安抚她道:“别生气了,砡儿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就算你无意中连累了他,也不过是好心办坏事罢了。况且如今他并没有受什么苦,就平安从宗人府大牢里出来了,心里虽有怨气,也是冲着旁人去的,你又何必想太多呢?”
赵研瞥了父亲一眼,心想父王一定不知道,他这话比自己有心挑拨的话更戳人心。
赵砡就被戳心了,他愣愣地看着父亲气恼的样子,再看看母亲伤心失望的表情,再看看小弟那鄙夷的目光,只觉得如今他们三人才是温馨的一家三口,自己反而成了个外人,是家庭中不懂事的叛逆份子,这原是三弟赵研的角色,结果如今……却轮到自己头上了。
益阳继妃稍稍冷静了些,含泪看向心爱的长子,表情又是难过,又是心痛,还有几分失望与恨铁不成钢:“你若真要怪母亲……母亲也无话可说……我也没想到顺天府的人会那么强硬,更没想到那几个护卫会无用至此,竟然没能骗到顺天府的人。可我只是想早日救你出来而已……降爵之事,却不是我害的。皇上早就盯着我们家,一心要革了你父王的爵,你只不过是行事冲动,叫人算计了,才给了皇上重罚我们的理由罢了!”
赵研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向父亲。益阳郡王忍不住开口道:“王妃,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砡儿素来脾气急,他若是吞不下这口气,又要跑外头闹去,再被抓起来,我们又要如何去救他?”
益阳继妃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言辞有些不妥当,只得闭上眼,哽咽着不再说话。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想要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让自己好过些,也让长子不再怨恨自己?
赵砡却是一脸失魂落魄地看着父母。他终于确认了,原来他差一点儿成为了杀人犯,至今还被许多人认为是杀死蓝大富房东的真正指使行凶者,都是他所信赖的母妃害的。她如今还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去,可他却没那么蠢,真的信了她的话。她分明知道自己有责任,还怎么有脸怪儿子怨恨她?!
益阳郡王看不得长子这副神色,喝斥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赶紧给我滚回自己的院子去,好生反省!这一回,若不是你行事太过冲动,又轻易听信外人言,还事事隐瞒,不肯在做事前先问过为父的意思,便不会有此一劫。你吃的这番苦头,都是自找的,还要怪谁去?!这一次是你命大,为父拿亲王爵位与封地换回了你。你若还有下一次,看谁还能救得了你!”
赵砡冷声道:“若不是父亲不会做人,得罪了皇上,又自命不凡,不肯结交京中重臣,儿子又怎会有今日之劫?秦王之子离京前也曾带着护卫满大街乱跑,有人算计他们时,他们只需要在皇上面前说自己是冤枉的,皇上就会信他们,从不让他们吃亏。凭什么儿子的护卫就轻易被认定是杀人犯了?说白了,儿子不过是受了父亲的连累罢了!”
“你这个逆子!”益阳郡王大怒,抬脚狠狠地再踢了赵砡一记,谁知不巧,赵研这时候正伸手过来拉住兄长:“二哥,你少说两句吧!”结果正因为赵研这一拉,赵砡未能及时躲过父亲这一脚,叫益阳郡王正正踢在下身要害处,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惨叫。益阳郡王夫妻俩都愣住了。
“二哥你怎么了?不要紧吧?!”赵研慌忙扶住兄长,回头看向父亲,“父王,二哥是有错,但您也不必这么狠吧?”
益阳郡王醒过神来,连忙否认:“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料到……”
益阳继妃尖叫着喊人:“快去请太医!”
赵研忙道:“不能请太医!母妃,若是叫外人知道二哥伤在了哪里,二哥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赵砡愤怒地将赵研推开:“你少在这里假腥腥的了!若不是你拉着我,我又怎会被父亲踢中?!”
赵研闻言,顿时露出了生气的表情:“二哥这是做什么?母亲一心想救你,你怨她害得你差点儿被当成了杀人犯,将她气得吐血;父亲教导你修身养性,日后不可再冲动行事,你却怪父亲连累了你的前程;如今连我这个弟弟也不放过了,难不成我好心扶你,替你叫大夫,为你四处跑腿,反而错了不成?!二哥你不过就是在宗人府大牢里待了几天,能吃多大的苦头?怎么回到家就看谁都不顺眼了呢?你对我不公,也就罢了,反正我从前也没少受你的气。但你对父王母妃也如此无礼,可还记得孝道二字怎么写?!”
“我用不着你说教!”赵砡用手捂着要害部位,忍痛骂道,“都是你这混蛋在挑拨离间,父王和母妃才会一再误会我!”
赵研转向父母:“父王,母妃,你们也看见了。我几时挑拨离间过?您二位又几时误会了他?二哥如今还讲不讲道理了?!”
益阳继妃的眼泪掉了下来:“罢,罢,不要再说了。还是先请大夫来看过他的伤势吧。这可不是玩儿的!”说完了,捂着胸口又哭了起来。
益阳郡王没有提出异议,他只是用生气又失望的表情看着二儿子,反而看得赵砡越发暴躁了。
赵研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的冲动,转身出门,命人去联系他事先准备好的一位大夫了。有这位大夫在,赵砡定是要留在京城多休养一阵的,至少,明年开春之前,他都别想随父母就藩了。
赵砡原本就想过要找借口留京,如今得偿所愿了,却又落入他绝不希望见到的境地。他父亲降爵为郡王,父母都不在身边,他一个光头宗室子弟,身上的污名还未洗干净,留在京城又能做什么?只怕赵硕靠着儿子的权势,就能给他添不少麻烦,他却连反抗的底气都没有。
他顿时大改先前对父母不满的态度,恳求益阳郡王在京城多留些时日,但益阳郡王却没办法应承。圣旨让他必须在腊月之前离京,他也想要尽快到达益阳,早早把新封地掌控住。
大夫把赵砡的情况说得挺严重,让他至少卧床休养一个月的时间。事关子嗣,赵砡当然不敢任性,但又不想离开父母。他明知道圣旨是什么意思,却还是苦求母亲,让她去劝说父亲,在京中多留些时日。不管寻什么借口都好,哪怕是装病呢。益阳继妃也舍不得儿子,竟真个去向丈夫进言了。
益阳郡王心中苦涩。他只恨这个儿子太不懂事了。他这边行程一拖延,那边皇帝就已经派人来催他了。不是催他走人,而是在催他,赶快命曾经的辽王府从属,尽其所能地配合朝廷派去的人,交接辽东军政大权。
难道他还能说不?
第三百七十二章 接连
益阳郡王受妻子枕边风的影响,心里也确实是放不下次子的伤势,犹豫着是不是可以找个理由,拖慢行程。
眼看着十一月就要过去了。他们原本应该在月底前出发就藩,连原本留在辽东的王府总管、男女仆妇们也都押着满载家当的车队赶到了京城。朝廷不能说他们一家故意违背圣意赖在京城。但是,这个时节,运河已经停航,先把大件的行李送到通州寄存,雇好船队,再找个借口,去向太后求恩典,比如说益阳郡王本人或是王妃忽发重病,需要在京城多留几日,养养身体。然后拖上半个月,朝廷官衙都要封笔落衙了,谁还会不知趣地提他们未走的事儿?等到新年过去,正月结束,开春再动身,也是顺理成章的。
有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让赵砡治好那点不可与人言的伤处了。益阳继妃甚至还忽发奇想,觉得正月一过,就给赵砡办婚礼,也省得到了益阳再完婚,麻烦又费银子。降了爵,换了封地,他们一家子损失的财物可不在少数。在京城办婚礼,各家王府、公主府总要有贺礼上门,皇帝与太后也要有赏赐的。更重要的是,有了妻子在身边,赵砡这一路南下就有人服侍了,不必她再操心。
益阳继妃吐了血,又连日来担惊受怕,如今事过境迁,她也确实感到了身体虚弱,大不如前。她觉得自己现在去装一装病,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却难以再分神去照看儿子了。
因为存了这点私心,益阳郡王对于皇帝与朝廷的要求,那是有求必应,权力交接时,他也再三勒令过去的部属要配合进行,不要闹事,也不要给人添麻烦,引得他那些部属私下议论纷纷,觉得王爷怎么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什么时候这么老实本分了?不过联想到辽王降爵为益阳郡王的原因和各种小道消息,众人又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原本的辽王府就不干净,赵砡更是背着指使护卫杀人灭口的嫌疑,若是他父子二人不肯好好配合朝廷行事,赵砡说不定随时都会被朝廷再抓起来。原本的辽王对这个儿子就一向偏心,如今的益阳郡王同样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次子受刑。
辽东将官们的心顿时散了。原本就忠于朝廷的,自然乐于见到如此和谐的权力交接;原本更忠于辽王府的,听着种种小道消息,心里对旧主失望无比,还对益阳继妃与赵砡更加不满与怨恨,认为若不是他们母子,如今辽东还是他们的天下呢。对益阳郡王,他们同样也有些不理解,为了不贤的妻子与惹事愚蠢的儿子,牺牲那么多,也太过儿女情长了,早已不复当年的英雄果决。
至于那些两边都不靠,心里揣着小九九的人,哪里还敢吭声?局势明摆着是朝廷势大,他们自然是忙着钻营,争取机会抱未来上司的大腿去了。
辽东军权平稳交接,军中无事。政权方面稍稍有些乱子,主要是财政方面的账目有些对不上,亏空严重。从前这些东西,辽王不管,辽王继妃与赵砡心里有数,大家都蒙混过去就完了。如今蒙混不得,报进京来,皇帝一看不是小数目,便召了赵陌去问。
赵陌做了十几年的辽王府嫡长孙,背后还有个做了辽王府三十年嫡长子的赵硕在,就算没有实权,对王府情况还是了解的。在他们父子的帮助下,皇帝的人顺利拿到了辽王府大部分秘密产业的资料,靠着这些产业的收入,已足以弥补亏空。于是在皇帝的同意下,官方账目上的亏空被一笔勾消。皇帝还声称这是对益阳郡王的恩典,倒是省却了追债的纠缠不清。
益阳郡王几乎没当场吐出血来。可他又能说什么?任谁都说这是恩典,是皇帝宽仁,善待兄弟,即使这兄弟犯了大错,皇帝还是护着他们的。甚至还有御史深感不妥,一次又一次地上书痛斥益阳郡王府呢。就算皇帝仁厚,施恩于他们,他们怎么还有脸接受呢?!他们犯错在先,受罚在后,要脸的人就该主动上书推辞皇帝的恩典,拿出银子来填补亏空。那可不是他们王府的私财,是辽东官面上的银子,民脂民膏,他们也好意思贪了去?果然还是罚得太轻了!
又有另一位御史,上书参了益阳郡王府一本,道是降爵之后,王府的规格也该降下来,益阳郡王府却还原封不动地住着原本的亲王府,有僭越之嫌。
益阳郡王被御史当庭骂了个狗血淋头,回到王府,就真个气得吐了血,吓得益阳继妃与赵砡、赵研都面色苍白,慌慌张张地要请太医。还是益阳郡王拦住了他们,没有惊动太医院,另请了个有名气的大夫来诊脉。
益阳郡王只是年纪大些,近来肝火又旺,但他身体底子还行,并没有大碍。等打发走了大夫,益阳郡王也有些灰心丧气了,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下令让王府总管去找人拆房子,要把这座亲王府拆到郡王府的规格,否则谁还能住得安心?
益阳继妃坐在丈夫床前哭着。她心里便是有再多的怒火,此时也全都换成了对丈夫的担忧。她心里清楚得很,丈夫才是她的天,一旦益阳郡王有个好歹,她膝下两个儿子都撑不起门楣,如今便是有再多的富贵,也要叫前头原配留下的嫡长子赵硕取了去。皇帝是没有明旨改封赵硕为益阳郡王长子,但也没说不封他。赵硕不得圣眷不要紧,她母子三人更不得圣眷,而赵硕,好歹还有个得势的儿子呢!益阳继妃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想象,他们母子三人落到赵硕手里,会是什么结果。此时她是什么也顾不得,只求丈夫能平安无恙。
但赵砡的想法却有些不大一样。他气愤地问父亲:“父王怎么能忍下这口气?!如今我们产业被朝廷吞了去,却还要担负亏空的污名,外头那些人说得有多难听?!他们都快把皇帝说成圣君了!可若没有吞了我们的钱,皇帝舍得这几十万两银子么?!这是既要做女表子,又要立牌坊,也太过分了吧?!”
益阳郡王的脸色顿时又发青了,益阳继妃忙阻止儿子:“砡儿,不要再说了!如今形势比人强。你又想要让我们在京城多留些日子陪你,怎能在这时候跟皇上对着干?!”
赵砡冷笑:“这怎么又成了我的不是?就算我不提,皇帝也一样要这么对咱们的。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把事情全都推到赵硕身上,反正与北戎人有瓜葛的本来就是他,凭什么要我们为他挡枪?!父王真真是老糊涂了,不该得罪皇帝的时候,非要得罪他,应该跟皇帝对着干的时候,却又软了。父王如今,哪里还有年轻时候的气派?您可知道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您的?!”
益阳郡王猛地睁开双眼,瞪向次子,满面涨红,仿佛随时都要喷出火来。益阳继妃一慌,反手就扇了赵砡一个耳光:“住口!你在你父王面前浑说些什么?!赵硕又算哪根葱?你明知道皇上要对付的是你父王,怎么还能在此胡言乱语伤他的心?!若不是为了你,你父王也不必一再退让。他如此疼爱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你父王的?!”
赵砡不敢置信地看着母妃,满面涨红,猛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赵研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上前安抚父母:“您二位别生气了。二哥就是那个脾气,慢慢说就好了。”
益阳郡王重新闭上眼,沉默不语。益阳继妃痛哭出声:“我从前真是把他宠坏了,竟宠得他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往后我们可怎么办哪?他这个模样,如何能接任你父王的位置?!”
益阳郡王的脸色更难看了。赵研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面色阴沉下来,觉得自己也许可以更狠心一些。
下晌,赵陌又往益阳王府来了。他是私下来寻赵研的:“今日有御史上本,催王爷就藩。说是圣旨明言腊月前就要走的,你们却至今不见动静,也没雇好船,分明就是想要赖在京城。旁的倒罢了,这一条还真是实打实的,任谁来都无法辩驳。三叔,你需得小心,虽说如今王爷病了,但朝臣们非议太多,皇上也无法置之不理。”
赵研沉下脸道:“你道我不想走么?赵砡死扒着父王母妃不肯放人罢了。我还巴不得早日动身呢。为着他,出发的日子拖到如今,我原本想要坐船走运河的计划行不通了。我的腿伤还不知道要怎么治呢,我也着急!若是这一回,皇上真个能逼得父王动身,倒是件好事。只是父王如今病着,我怕他路上会有个好歹。他怎么说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
赵陌忙问是怎么回事,赵研本来并不知道他曾经泄露过王府那些产业的秘密,便与他说了。赵陌叹道:“原来如此。这种事也没处说理去,蜀王府从前有过不少秘密产业,至今还有未查清的,蜀王世子声称那是他父母为幼子置办的,他不清楚。这话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但从那以后,朝廷就很忌讳各家王府有太多暗地里置下的产业。叫人知道你们也有,怕是会比如今更麻烦些。我劝你们不要闹,赶紧离开京城吧。想要产业,等到了益阳,再另行置办就是了。益阳鱼米之乡,比辽东要富庶得多,你们还怕没处来银子不成?”
赵研冷哼:“也只能这样了。我会劝父王好生养病,不管怎么说,先做出个要动身南下的样子来吧。倘若皇帝真要下旨来催,我们就只能走了,哪里还顾得上赵砡?!”
送走了赵陌后,赵研向父母转达了皇帝那边的意思,益阳郡王脸色再难看,也知道自己是被耍了,无奈大势已去。没办法了,反正次子如今也能走路,还是出发吧。
谁知,天色刚黑,门房那边就传来了坏消息。赵砡跑到外头去喝酒浇愁,与人发生了冲突,被人打折了两条腿,叫人抬回来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老父
赵砡被抬回益阳郡王府的时候,人已经昏迷过去了,下身一片血污狼藉。不必拉开他的裤子去看伤势,光是他两条腿的形状,就能让人看得分明,他的两条腿都断了。
益阳继妃当场晕了过去,益阳郡王更是神色惨白,心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无力承受。他虽然对次子早已失望透顶,却从来没想过赵砡会落到这个境地,无论如何,这总是他从小疼爱到大的儿子。
赵研冷眼看着赵砡的伤腿,心中快然,脸上却露出了惊怒的表情:“怎会如此?!是谁打二哥打成这样的?!”他愤怒地看向赵砡的跟班,“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跟班其实并不是赵砡平日惯带着出门的人,只是帮忙做些粗活,跑腿传话的小厮罢了。因为几个素日跟着赵砡出门的护卫都遭了牢狱之灾,挨了板子回到王府,拿了益阳继妃赏的银子,再听了几句赵砡愤怒的斥责,都心灰意冷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连他们的兄弟与同僚,也跟着心冷了,没几个人愿意再为赵砡办事。他们只是为了钱财与前程,才会抱赵砡的大腿,如今既然知道跟着他,钱财没有,前程更无,百般辛苦也不会得一句好话,傻子才会继续跟他。况且如今益阳郡王降了爵,排场也跟着降了,他们未必需要继续做赵砡一家的护卫,有本事的人,哪里找不到差使做?
于是,赵砡出门喝酒,身边就只带了两个瘦不拉叽的小厮,别人打他的时候,两人一个跟着挨打,比赵砡更早晕过去,另一个没那么机灵,也被打得象个猪头似的,倒是保住了四肢,此时正鼻青脸肿地向赵研哭诉。
原来今日赵砡出门,运气不好,撞上了几个宗室皇亲家的子弟。赵砡的脾气素来不讨人喜欢,又一向眼高于顶,总觉得自己迟早会成为世子,继承亲王爵位,便有些不大看得起宗室里地位不如他的堂兄弟,没少得罪人。旁人碍着他是亲王府嫡子,又得父母疼爱,只能忍气吞声。但身为宗室,又在京城住得久了,这些王孙公子,哪个是软杮子?知道他如今落魄了,今后都别指望翻身,又听说他如今在父母跟前也失了宠,还不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么?会把人的腿打断,只是意外,但他们本来就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从前受了他不少气,他们就等着要报复回来呢。
赵研连忙问小厮,是谁家子弟打人的?但小厮却说不出来。他是从辽东跟来的,不熟悉京城情况,从前也少跟着出门,哪里认得谁是谁?只是听旁边的酒客说,那几位是王府里的贵人,别的都是几位贵人嘴里说的。但打人的犯人又怎会自报家门呢?至于赵砡,当时已经醉得不醒人事,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赵研气得直跺脚,对益阳郡王道:“二哥好糊涂!这下连犯人都不知道是谁,让我们找谁算账去?!”
益阳郡王捂着胸口,深深地看了小儿子一眼:“先叫府医来治理伤势要紧,旁的……先别管!”
赵研被他的眼神慑住,但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答应下来,一边让人去请府医,一边叫人来抬赵砡回房,还要打发人去看母妃的情况,回过头来,又要操心父王的身体,忙得团团转。
赵砡才被抬回房间,放到床上,就醒过来了,一睁眼就象叫得象杀猪一样。小厮一边哭着一边跟他说明原委,赵砡气得大哭:“是谁?!是谁害我?!”又惊恐地摸着自己的两条腿,一边叫疼,一边叫请太医,猛一瞧见赵研扶着益阳郡王进门,就指着小弟弟的鼻子质问:“是不是你?!你记恨我让人做手脚,害你坠马断腿,所以才会报复我?!”
赵研一愣,冷下脸来:“原来我当初没有冤枉二哥,真的是你害我的!”
赵砡一噎,强自道:“你别扯开话题,快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不是你让人来打我的?!”
赵研冷笑道:“你不是整天说当日我摔马是意外么?父王母妃都这么说,我除了闭嘴,还能怎么办?我让人打你做什么?你的腿断了,我的腿也断了,我们亲兄弟俩都成了残废,爵位只能便宜赵硕,我跟你亲还是跟赵硕亲?那样的傻事我能做么?!”
赵砡哑然,旋即又被双腿的剧痛分散了注意力,又哭又喊:“若不是你,还会是谁?!谁会特地打断我的腿?!”
赵研冷笑:“天知道二哥你成天在外头做什么?又得罪了什么人?如今都什么时候了,父王母妃身体都不好,全家人还要准备南下就藩的行李。我在家里忙个不停,连吃饭睡觉都不能安生,二哥倒是清闲得很,竟然还跑到外头去喝酒,醉得不省人事,又与人打起来了。谁打了你,你自己定是知道的,又来赖我做什么?!”
“都少说两句吧!”益阳郡王阴沉着脸道,“两兄弟成天吵吵嚷嚷的象什么样子?!”又喝斥赵砡,“你从前是怎么说的?竟然真个对你亲弟弟下了毒手,哪里象是个哥哥的模样?!如今又不分青红皂白,指责研儿报复你,不把这个家吵散了,你就不甘心是不是?!给我老实些养伤吧!报复的事,等你的伤好了再提。这会子什么轻,什么重,你都分不清,难不成白长了这二十几岁?!”
赵砡实在是疼得厉害了,正惊惶不安呢,被父亲这一骂,心里又不确定了,开始暗悔方才说出了真相,倒把父亲给得罪了,日后与赵研,更难装兄弟情深。他只能哭得更大声了些,借着伤腿,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好蒙混过去。
府医匆匆赶到,为赵砡正了骨,包扎了伤腿。但他同时也对益阳郡王明言,自己在跌打骨伤上头,只能说是平平,为了二公子的伤情着想,还是要请太医来的好。
赵研脸上露出了讥讽之色。他的腿伤,父母就是吩咐府医来治的,当时怎么没人说府医不擅长呢?
益阳郡王只当没看见,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能装聋作哑,否则,这个家散了,母子兄弟反目成仇,日后一家人要如何相处下去?身为老父,他也为难呀!
他强忍着心痛,催下人去请太医,又问了府医一些禁忌事项,便让后者去看妻子了。
益阳继妃只是一时激动晕了过去,经府医施针,也慢慢醒转过来,一醒就急着去见长子,看到他双腿的惨相,就忍不住软倒在旁,哭泣不止。
赵研安慰她道:“方才太医来过了,说二哥的伤势能治,只是需要静养上一年半载的,别轻易挪动,就行了。母妃先别顾着伤心,还是赶紧安排二哥养伤的事要紧。还有二哥的婚事,是不是要往后推?”
益阳继妃忙止住哭声,抬头看向小儿子:“此话当真?!他……他不会象你这样……”
赵研冷笑了一声:“怎么会?他治得及时,又有太医医治,不象儿子,是被耽误了的。”
益阳继妃有些讪讪地,小儿子的伤被耽误了,她其实也有责任。只是当时,她是真的以为小儿子双腿没救了,所以方才,她也以为大儿子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得知太医能治,她庆幸之余,才发现自己当初犯了多大的错误。若不是小儿子的伤被耽误,他们兄弟二人,兴许还不会走到反目成仇的一日。
赵研又淡淡地道:“母妃在此,儿子就先出去了。母妃不知道,二哥在外头得罪了别家王府的子弟,不敢冲别人发火,倒指责是儿子指使那些堂兄弟打断了他的腿呢。原因是因为他当初害得我摔马断腿,因此我要报复他。到了今天,我可总算亲耳听见二哥承认自己干了这件事了。母妃日后可别再怪我冤枉了他。”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益阳继妃很想叫住小儿子,但张着口,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那个名字来。
赵砡忽遭此劫,顺天府那边也是查得沸沸扬扬的,但无论是酒楼里的人,还是赵砡身边的小厮,都说不清楚到底是哪家王府的贵胄子弟干了这件事。宗人府那边,则是有几家王府的女眷派人去递了话,催他们早早结案,反正不过是几个流氓地痞生事,借着宗室名号逃避罪责罢了。王府子弟都是知书达礼的,无缘无故的怎会胡乱打人?
宗人府与顺天府都在怀疑,犯事的就是这几家王府的子弟,但没有证据,也不好多说什么。正巧有人认出其中一名打人者似乎有些象城南一个以给人做打手为生的地痞,官府最终就真的把对方一伙人抓了起来,声称是犯人,不顾对方嚷嚷着是奉了贵人命令去打人的,将他们嘴一堵,往大牢里一丢,就了结了此案。
宗室年轻人争闲斗气的小案子,面对失势的赵砡与圣眷在身的几家王府,他们当然知道该怎么选。
只是案子虽然了结,宗室里却纷扰不断。不停有人猜疑到底谁才是那个指使人去打赵砡的幕后主使,你推我,我推你,其中又以曾有女眷出面的几家王府子弟嫌疑最大。他们却不服气了,坚称自己没干过,是被冤枉的。于是三天两头,便有宗室子弟争吵打闹,事情闹到御前,皇帝也十分不满。
赵陌再次上门,转达了皇帝催益阳郡王动身的意愿,也是在暗示,再装聋子,皇帝就要下明旨了。要等明旨催促,益阳郡王府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为了面子,益阳郡王不得不带着妻儿仆从,不甘不愿地冒着风雪,走上了南下的道路。
至于赵砡?伤势未愈,挪动不得,只能被单独留在了京城的益阳郡王府。
第三百七十四章 线索
“益阳郡王与王妃居然放心让宝贝儿子一个人留在京城养伤?”秦含真有些不解地问赵陌,“赵砡不是刚刚才被打断了双腿吗?他们就不怕有人再上门来找赵砡晦气?”
赵陌笑着答道:“他们当然是不放心的,王妃差一点儿就要留下来陪二叔养伤了,说是让王爷与三叔先行一步。是三叔说服了王妃。”
赵研说服益阳继妃的理由非常充分。他们可以多留几个得力的下人侍候,再多派几个亲卫守门,只要赵砡不要随便出门惹事——他如今断了腿,原也出不了门——天子脚下,哪儿有这么多没脑子的宗室子弟会上门来寻他的晦气?倒是益阳那边,益阳继妃若不同行,只怕会发生一些让她堵心的事儿。比如……一向清静的益阳郡王后院,说不定就要添新人了。
这个不是空口白牙的。湘女多情。湘地多美人。益阳郡王初到封地,身边要是没有王妃同行的话,女眷方面的人情往来怎么办?若,但如果这两方人马是在公众场合相见,未必没有目击者。
“唔……”赵陌用食指敲了敲桌面,“若照表妹这么说的话……袁同知倒是提过一件事,其中一名北戎密谍受不住刑,曾经提到有一日在街上见过首领带着两名心腹走进了一处戏园子。这人有些好色,前不久才因为在戏园子里调戏良家女子,闹出了点风波,被首领训斥过,见状便有些不忿,觉得首领是严以律人,宽于待己,整天装作不喜戏园茶馆之类的地方,其实还不是天天去得欢?袁同知闻言,就留了个心眼,问那人首领是否常去戏园?那人就说,首领往那戏园去过几回了,他问戏园伙计打听过,光是记得的就有三回,每次都是要的同一个包厢,不待足两个时辰,绝不会离开……”
赵陌顿了一顿,看向秦含真:“宗室里也有不少人爱看戏,但多数人都是在家里养私班,爱去戏园子看戏的不多,每一位都有自己心仪的戏园,并不在那一处。但那处戏园子,也有些名声,因为长驻那里的天喜班,新近出了个小旦正当红,生得也娇俏,传闻深得蜀王世子青眼……”
秦含真眨了眨眼:“蜀王世子?”
赵陌点了点头,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不少人觉得那小旦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为了抬高身价,才故意传出这样的风声来。但蜀王世子常去戏园听天喜班的戏,却是事实,倒也不算是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