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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 内斗

    秦含真与秦锦华站在松风堂里间,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间坐在地上大哭的许大奶奶。许氏坐在上首抚着胸口闭目沉默,神情满是苦涩;伯娘们都对许大奶奶的举动束手无措,劝也不是,扶也不是,姚氏还得应付许大奶奶时不时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脸色难看得恨不得转身就走了。

    然而许氏在场,还一副身体不适的模样,姚氏不可能真的一走了之。她只能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走过去问候婆婆许氏,问许氏的身体怎么样?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又为了卢初明中举之事恭喜许氏,连声道许氏是因为太过高兴了,方才会激动过头,仿佛是在掩饰许大奶奶把许氏气坏了的真相。

    许氏目光复杂地看了长媳一眼,淡淡地说:“我没事。”她心里清楚姚氏的所作所为才是大家子媳妇该有的作派,无论场面如何难看,也要尽量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只是她也清楚,姚氏这都是装的,事实上心里对许家百般嫌弃。这一点,过去她这个婆婆没少觉得不满。

    但如今许氏却觉得,这个长媳就算再装模作样,心里再看不起她的娘家,好歹面子上还是做足了的,不会让她在人前下不来台。而娘家侄媳妇许大奶奶,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姚氏说那种诅咒小辈的话,确实是很过分,但许大夫人之死,跟她的话有什么关系?许大奶奶身为媳妇,在婆婆病床前侍疾,都没发觉许大夫人的病情是因何加重的,也没能采取有效措施,阻止许大夫人的病危,难道就做得很好么?如今许大奶奶戴着重孝,依礼本不该上别人家去叨扰的,她却非要跑到姑太太家里来哭闹,理由还是这种可笑的事,叫小辈们看着,会不会都觉得许家很没有规矩?这分明是要把自己的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而许氏身为出嫁多年的姑太太,自认为对娘家劳苦功高。如今许大奶奶的做法却显得她在娘家晚辈面前似乎没什么体面,娘家人随便想闹就闹。再联系上先前孙辈们的婚事,许家人完全违背了许氏的意见,只怕秦家长房与三房的晚辈们,日后都会认定,许家已经完全不把姑太太放在心上了。

    这让许氏如何接受得了呢?

    这份耻辱竟然是她最看重的娘家人带给她的,许氏心情复杂万分,那口血堵上喉咙,无论如何也无法咽下去。因此许氏不敢开口说话,就怕她一开口,那口血便要吐出来了。

    还好许大爷及时赶到了,满心惶恐地向姑母许氏磕头赔罪。许大奶奶还要再哭闹,他反手就打了她一个耳光:“还不快住口?!明明是你侍疾不慎,给母亲喂饭时呛着了她老人家,才害得她咳个不停,病情加重。你要封丫头婆子们的口就罢了,如今叫二婶娘查了出来,你不好好反省认错,竟然还好意思把事情推到表弟妹身上?!你是不是觉得母亲去了,这个家就是你当家作主了?父亲与我还在呢!休要放肆!你再这样,当心我休了你!”

    许大奶奶顿时就蔫了,抽抽答答地哭道:“真不是我的错,是丫头们喂的饭,不是我喂的……婶娘把这事儿揭开来,分明就是想与我抢中馈大权,她是在害我!你怎能不帮着我说话,还说要休了我?!我好歹为你生了个好儿子,如今就因为二房有官职,你想要巴结他们,就把我踢到一边去了……”

    许大爷又气又急,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快闭嘴!”

    许氏总算稍稍平静了些,把那口血强咽了下去。她看向侄儿侄媳,面上满是失望,沙哑着声音,弱声弱气地问:“你母亲头七还未过……家里女眷就争起中馈大权来了?”

    许大爷不敢说话,低着头,目光闪烁。

    许氏又再问:“你如今要丁忧,你父亲又告了老,中了风,你二叔有官职在身,所以你对着他们,就少了底气,有事也不敢争了?他们是不是也有趁势争权的意思?”

    许大爷小声说:“家中如今要守孝,日后一些官面上的事……还需要二叔出面的……”

    许氏闭了闭眼,总觉得那口血好象又往上涌了:“回去吧……许家……还没到那份上!回去好生守孝,叫峥哥儿闭门读书。等他考中了进士,日后许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呢。”

    许大奶奶哭着求她:“姑太太,先前是我糊涂了,可是您是长辈,二房那般行事,您要替我们长房做主啊!”许大爷虽然没有说出同样的话,但看他也是一脸的恳求之色,便知道他亦是同样的想法了。

    许氏自嘲地笑笑。她要如何替许家长房做主?如今的许家,还有谁愿意听她的话么?

    她什么承诺都没给,秦叔涛就先赶了过来,表情不太好看地把许大爷夫妻俩请走了。等把人送出去后,他赶回松风堂,十分不满地对长嫂姚氏与妻子闵氏道:“哪儿有这个道理?戴着重孝就往亲戚家里钻,又是哭又是闹的,都叫人看尽了笑话!大表哥也不嫌晦气。他要教训表嫂,在家里教训得了,怎能把人放到咱们家来胡闹?!”

    姚氏冷笑一声:“三叔没听见?方才人家两口子说得明白呢,大舅母尸骨未寒,二舅母就要先跟她儿媳妇争起中馈大权来了,为此揭破了许大奶奶的纰漏,要重重罚她。而许大奶奶她呢,为了逃避责罚,就要把她婆婆的死推到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许家已经大不如前了,还只顾着窝里斗。就算将来许峥能考上进士又如何?他家里有的是人拖他后腿!但愿他小孩子家,别被连累得连官都做不成才好。”

    许氏阴沉着脸,横了姚氏一眼。姚氏这才稍稍收敛了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然而她心里还是没少骂许大奶奶的。她长了这么大,还真没被人这样当面指着鼻子骂过呢。许家分明处处都要倚仗承恩侯府,许大奶奶居然敢不把她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许氏强忍着胸口的气血翻腾,依然沉默着。

    闵氏便尝试着要缓和气氛。她转向丈夫:“你不是在衙门里当差么?怎么会忽然回来?难道表嫂来咱们家哭闹,消息已经传到你衙门里去了?”

    许氏猛然抬头,眼前一阵眩晕。但她已经顾不上了,倘若许家未来的当家主母真的当众闹出了这样的笑话,那还真不如让二房的弟妹当家算了!

    秦叔涛告诉妻子:“这倒不至于,是二舅母知道大表嫂上咱们家闹事,怕外人知道了看笑话,特地打发人到我和哥哥的衙门里报信,叫我们回家阻止表嫂的。哥哥还没回来,兴许是还没得到信吧?反正我一听说,就立刻告了假。幸好及时赶上了,不然还真不知道大表哥与大表嫂要闹到什么田地呢。”

    他关心地看向许氏:“母亲,您的脸色太差了,是方才被气着了吧?要不要紧?我打发人去请位太医回来给您看诊,好不好?”

    许氏一脸苦涩,她顾不上回答小儿子的问题,就先问秦叔涛:“许家家人到你衙门里报信的时候,可有旁人听见你们说什么话了?!”

    秦叔涛怔了怔:“当时确实是有同僚跟我同在一屋,但人家不会多事的。母亲若是害怕消息走漏,我一会儿回去拜托一声就是了。顺便我再去哥哥那儿一趟,看看他那边是什么情形,也提醒一句。”他顿了一顿,“可就算我和哥哥身边的人保守了秘密,许家表兄表嫂戴孝上门一事,是瞒不过去的。大表嫂坐马车从许家过来,车上挂着的是许家的灯笼,车夫也系着孝带呢。至于大表嫂,他是骑马来的,更是掩饰不住。母亲,这件事肯定要引起别人闲话的,可这不是我们的责任。反正许家长房要守孝一年,一年后,京城里的人早就把这事儿忘了。您不必太过在意。”

    显然,秦叔涛也明白母亲在担心什么呢。

    许氏却苦笑了下,心中更难过了。秦仲海秦叔涛固然可以请衙门里的人保密,但这些人私底下会不会传小道消息,谁又能担保呢?许家二房派人给他们兄弟报信,多半没安好心。许大奶奶不过是弱质女流,她再怎么闹,也用不着承恩侯府的爷们特地丢下衙门里的公务,赶回家去处理吧?更别说许大爷已经追上来劝阻妻子了,哪里还用得着秦家兄弟同时出马?许家二房这是明摆着想要把消息外传呀。可这又是何必呢?就只是为了争个中馈大权么?许大奶奶是许峥的母亲,她名声不好,许峥脸上又有什么光彩?

    许家,还要靠许峥来支撑门楣呢!二房这分明就是本末倒置,自断臂膀,他们怎能如此糊涂?!而面对二房的威逼,长房支撑门户的大侄子,居然还要迫于权势而忍气吞声……她所为之骄傲的许家,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模样?!

    许氏默默流下了一行泪,整个人的精气神顿时一颓,腰背都佝偻下去了,那口血是再也忍不住,一下吐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秦叔涛连衙门里的差事都顾不上了,也来不及找太医,赶紧去请一位住在附近的相熟大夫。姚氏与闵氏便合力把许氏扶进卧室歇下,忙前忙后,又是寻药,又是替婆婆抚胸口,又是温言软语地宽慰对方。连厢房里的秦松都被惊动了,特地打发个小丫头来问了一声,不过知道许氏吐血后,倒是没有什么后续的话语。

    秦含真与秦锦华也从里间走了出来,帮着打打下手、说说好话什么的。不一会儿,大夫来了,替许氏衬过脉,道是急怒攻心所致,要放宽心好生将养些时日,不可再生气了。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碍。许氏这一口血吐出来,还好过她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呢。

    趁着大夫开方子的时候,秦含真告退了出来。她得回西府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家祖父母。

第三百一十六章 错娶

    秦柏与牛氏听说许氏吐血病倒的消息后,也都吓了一跳。

    牛氏忙问是怎么回事,秦含真便把自己亲眼目睹的一切都说了,末了还叹道:“许大爷夫妻俩只顾着说自己的委屈,求大伯祖母帮他们做主,却没留意到大伯祖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明显是身体状况不妙了。虽然他们是大伯祖母的血缘亲人,但对她还真是说不上真心关怀呢。三伯父就会在把人送走后,问大伯祖母是否需要请大夫,可惜大伯祖母还在一心为娘家人着想,生怕许家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会影响了名声,妨碍到许峥日后的前程。”

    牛氏叹道:“大嫂子真是死心眼儿,她怎么就扭不过这个弯来呢?”

    秦柏神色淡淡地:“她这辈子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许家,已经把许家视作自己最大的责任了,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放到一边,怎么可能扭得过这个弯来呢?”

    秦含真道:“先前许峥婚事定下的时候,我就觉得大伯祖母应该会寒心了吧?这段时间二姐姐也说她很少提起许家如何如何了,也没再说让大堂哥娶许大姑娘的话,我还以为大伯祖母以后不会再对娘家人有求必应了,没想到……方才她都快要吐血了,还要先问许家二房给三伯父报信时,是否让别人听见了。我看她对许家的这份忠诚,是扭不过来的了。长房那边还是警醒着些吧,免得什么时候大伯祖母又犯了糊涂,非要牺牲家里的儿孙,去贴补娘家。”

    牛氏听得直摇头,又抱怨许家人:“太过分了!大嫂子惦记娘家,处处为他们着想,他们得了好处,也该知道分寸才是。许家大媳妇戴着重孝跑到亲戚家里去,说人家咒她儿子,却把她婆婆给咒死了,这也是读过书的人家里太太奶奶们该说的话?!我记得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吧?平日里瞧着行事就有些糊涂,如今竟然还做起了泼妇,真叫人想不到!”

    秦柏不清楚许大奶奶的家世,她是二十年前嫁进许家的了,那时候他还在西北做教书先生呢。牛氏从前倒是时不时会听许二夫人、许二奶奶说些八卦,但她根本没上心听,只隐约记得许大奶奶的父亲好象在偏僻地方做着官呢,其他就不清楚了。倒是秦含真,平日里跟长房那边来往得比较多,有时候也会听姚氏抱怨许家的人,因此知道得多一些。

    许大奶奶的父亲,曾经也官至从三品,是高官行列中的一员。他还曾经做过好几年的御史,据说很擅长参人,而且一参一个准,有铁面御史的名声,从来不怕得罪人,也因此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平步青云。有不少人私底下议论,都觉得他是故意踩着别人求上位的。毕竟他出身于地方上的土财主之家,说得好听点儿是耕读传家,说得难听点儿就是暴发户,祖上最高只出过秀才,连童生都没几个,直到他这一辈,才有了他这位进士,外加他儿子以荫生身份进了国子监——就是许大奶奶的兄弟。这样的出身,又非名师门下,娶的是家乡的县丞之女——他想要出人头地,别无臂助,抱准皇帝大腿,以孤臣形象求圣眷,是最便捷的一条路子。

    许大爷偶然见到许大奶奶,便有了仰慕之心,又得知她是高官之女,立时回家请父母出面求娶。当时许大夫人与许氏姑嫂俩都反对这门亲事。许大夫人希望长子能迎娶她娘家一个亲戚家的姑娘,也是书香名门之女,品性教养十分靠得住,就是父兄官位低些。许氏则觉得许大奶奶的父亲行事有失仁厚,不合君子中庸之道,而且他们家族并没有第二个能成气候的人才,独木难支,族人行事透着暴发户气息,很没有规矩,即使结了亲,也得不到多少助力,反而很可能会惹来麻烦,还不如娶个大族出身的低品阶官员嫡女,更来得实惠。

    但最终,许大老爷父子俩,加上许二老爷夫妻,都被许大奶奶父亲的高官头衔迷惑住了,还是结下了这门亲事——对方似乎也十分乐意跟皇亲国戚做姻亲。起初,许家人还是能从这门姻亲处沾到点光的,一说起许大爷的岳父身份,不少人都会对他高看几眼。他本人也觉得,能与天子近臣结亲,日后自己的前程就更不用担心了。他加紧用心攻读,准备参加次年的春闱。因他岳父预备要争取吏部侍郎之位,只要事情顺利,许大爷觉得自己的光辉前程就在眼前了!

    谁能想到,那年吏部侍郎之争的激烈程度会大大超出他们所料,偏偏许大奶奶的娘家族人在这时候又出了岔子,鱼肉乡里,闹出了人命,还被宣扬得人尽皆知。许大奶奶的父亲因是那犯事族人的仪仗,受其连累,差点儿就要丢官了。还是皇帝念及他往日功绩,从轻发落,只降了他的官职品阶,让他以从五品的知州身份,外放偏远地带,才保住了他的仕途生涯。只是从此以后,他便一直在边远地区轮转,在官场上人缘也不好,升职格外缓慢,至今还只是四品而已,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回到原本的高峰了。

    许大奶奶初嫁进夫家时,也是傲气过的,叫婆婆许大夫人很是看不顺眼。然而父亲被贬后,她就收敛了傲气,小心谨慎地做起了听话的乖媳妇。许大夫人只道自己已经把儿媳妇调|教好了,哪里想到,她一咽气,许大奶奶就要作了呢?据说,许大奶奶小时候是跟着她祖母长大的,很是学了不少小门小户的作派,只是她父亲高升后,将她姐弟俩接到京城,她才叫她母亲教养着,变成了淑女。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少了压在头上的婆婆大山,她又遇到了危机,便不由自主地露出本性来了。

    秦含真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跟祖父母说了,当中删减了无数姚氏对许大奶奶的贬低之语,不过秦柏与牛氏都不难猜出,姚氏对许家女眷,绝对是厌憎有加,说出的话也不可能客气到哪里去。

    牛氏叹了口气:“怪不得许大夫人总想着要亲自给孙子的婚事做主呢,原来当年已经娶错过一回了。”当年许家人见许大奶奶的父亲是高官,又有圣眷,便不顾对方家世家风,无视许大夫人与许氏的反对,把人娶了回来,后头会吃亏,也都是自找的。幸好许家人还要一点脸,没有因为亲家出事,就嫌弃了许大奶奶,想法子折腾她。但这也没什么用,许家行事没有触及底线,不代表他们家的家风就没有不妥了。

    牛氏对秦柏说:“我得去看看大嫂子,该劝的话,还是要再劝一遍。如今简哥儿还没定下亲事呢,可别又叫她糊里糊涂地卖了。就算简哥儿他娘咒过许峥,许峥她娘上门来寻晦气,把婆婆的死推到人家身上,也太可笑了些。说不定许家人就是想借机讹上长房,好让简哥儿他娘答应,给儿子娶许家大丫头呢。就算孝期不能议亲又如何?我看许家如今是越发不要脸了,这点礼数守不守的,对他们来说也算不了什么。只要两家彼此有了默契,私下交换了庚帖、信物,等出了孝再宣扬出去,外人又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儿?!”

    秦柏听了,果然是要紧事,便主动表示:“我陪你过去。”

    牛氏有些不乐意:“我去跟大嫂子说说话,连三丫头都不带,没有晚辈在面前,有些话才好说出口呢。你去凑什么热闹?难不成是听说她吐了血,心疼了?”

    秦柏无奈地嗔了她一眼:“含真在呢,你又胡说些什么?我不去见大嫂,只是跟仲海夫妻俩打一声招呼。你去劝大嫂别胡乱为简哥儿择配,她未必听得进去。但若是我说的,她怎么也不至于当耳旁风。如今长房还要敬着我呢。大嫂若真想为娘家人多盘算,还真不能得罪了我。”

    牛氏这才释然了:“既如此,你就跟我一块儿去好了。咱们走夹道去前院,你在枯荣堂跟侄儿们说话吧。”

    秦柏叹息一声,苦笑着答应了。

    秦含真无语地送了祖父母出门,想不明白为什么祖母这把年纪了,还会吃祖父的醋?大伯祖母许氏,如今也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呀。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接连受到了娘家亲人的打击,身体又不是很好的缘故,她如今显得颇为苍老,双鬓染白,银丝缕缕,脸上的皱纹也十分明显。相比之下,牛氏虽说年纪比许氏要大些,但大概是因为生活愉快,面色红润,发色漆黑,连皱纹都不是很多,看起来要比许氏年轻好几岁,跟秦柏的外型也更相配了。许氏对牛氏而言,早就不再是有威胁的情敌了,她老人家吃的又是哪门子的飞醋呀?

    秦含真长叹一声,正打算回自个儿的院子去画画,却忽然听到下人来报:“肃宁郡王来了。”

    她顿时双眼一亮,下意识地冲着祖父祖母的位置看了一眼,嘴角就忍不住弯了起来。

    秦柏与牛氏去了东府,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秦安回了昌平大营,小冯氏是女眷又要带孩子,秦含珠到东府上学去了,还未回来。在这个家里,除了她,还有谁能出面招待赵陌呢?真真是任谁都挑不出不是来!

    秦含真心情愉快地来到二门上迎接赵陌的到来。赵陌见到她,十分惊喜:“祖父怎会放你来迎我?”

    秦含真轻笑道:“祖父祖母刚刚去了东府,家里再没别人能招呼你了,可不是只有我出面了吗?也是因为你来得正巧的缘故。”她歪着头看向赵陌,“你今儿又有什么上门的新鲜借口啦?快说来我听听,一会儿祖父回来了,我好向他老人家交差。”

    赵陌笑了:“什么借口?我今儿可是有正经事,才上门来的。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第三百一十七章 告诫

    赵陌带来的果然是个好消息。

    得知父亲秦平很快就要调回京城,不需要等到明年,秦含真是又惊又喜。

    不过惊喜之余,她也有点儿小不爽:“我父亲既然是立了功的,为什么还要降职呢?就算京城的官职比同品阶的地方官含金量更高,他也能平调入京嘛。现在搞得好象父亲是犯了错似的,我真替他抱不平。”

    赵陌顿了一顿,有些不大好意思:“这个么……我是见城卫里刚好有这么两个好位置空出来,从五品的镇抚一职正好适合平表叔,才在暗中推动的。若是有正五品或从四品的合适官职,我就不会把平表叔安置到城卫去了。”

    秦含真问他:“不是还有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之位吗?虽然比我父亲目前的品阶是高了两级,但他毕竟是立了功的,破格升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关于这一点,赵陌也是考虑过的。他给秦含真解释了一下指挥佥事之位早已有主的事实,又提起了京中如今几大军中名门的局势:“马家从前只有马老将军这一支在京中,马老将军又是出了名不爱管事,只闷头办差的人,因此在京中素不张扬。但如今他侄儿调回京中,入主京西大营,也带来了不少心腹将领,马家在京中的份量就有些不大一样了。另外,还有蔡家与闵家。黄晋成即将调回京中,他的品级高,背后的黄家也是不容小觑的。”

    皇帝年纪不小了,太子身体又有所好转,很明显,皇帝已经有了替太子造势,为日后权力过渡做准备的打算。

    太子妃的那位姑表兄长,虽然没有成功进入城卫,但也在禁军中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差使。

    黄家一向是太子背后的死忠支持者,黄晋成更是与太子自**好的表弟,黄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这几年升官升得飞快,虽然有救护太子的功劳在,亦有黄家在京中为他打点,但本人的能力也是相当出众的。如今,他即将被调回京中任职,二品的武官,绝不会是可以被忽视的小人物。他重新回到京城,迟早会涉足手握实际军权的高位,从而打破京城武将们原本的势力平衡。

    马家又有中流砥柱回归京城,成为马老将军的接班人与臂助,直接就掌握住了京西大营之权,而且通过整顿军队,剔除了所有跟他对着干的下属,彻底收服了全营。

    云阳侯,一向是军中的权贵,他以及他背后的蔡家,还有同盟的闵家等几个将门世家,都不会甘心于受到其他势力挤压,也在想办法稳固自己一方的势力呢。

    其实皇帝当初调马将军入京,是为了制衡镇西侯府苏家。没想到苏家跪得快,早已不成气候。镇西侯世子苏伯雄在蜀地平乱,其实干得还是不错的,但即使如此,也不过是在替老父赎罪罢了。真想要将苏家带回到从前的风光地位,恐怕很难。苏家不再是威胁,马家反而势力大涨。再加上皇帝有意提携站在太子这一方的军事力量,京城军方的权力格局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这样的变化,很难说是不是会带来不好的结果。但在镇西侯府衰落后,剩下的将门世家基本都是忠君一派的,只是私下各有立场,倒没什么坏心思。就算会产生一点小混乱,应该也是无碍大局。只是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有些官职调动上的事,就需得小心应对,免得不慎踩了雷。

    赵陌对秦含真道:“城卫那个正四品指挥佥事之位,就是马家给自家一位老将军预定了的。这位老将军是马老将军的堂兄,已经快到告老的年纪,估计这就是他最后任的官职了。我曾听闻他在榆林城镇守多年,也认得你父亲。当年你父亲差一点儿就被带去了大同,还是他提议的,你叔叔能顺利代兄升迁,也是求了他帮忙说情。据说,他还曾经在人前开过玩笑,说要是有闺女,就会招你父亲做女婿呢。你父亲是他的老部下了,回到他手下做事,想必会相处融洽。”

    所谓要招秦平做女婿的话当然只是说笑。那位老将军确实有闺女,但比秦平大了十几岁呢,都快能当他娘了。不过这位老将军自己唯一的儿子早年逝世,老妻伤心过度跟着去了,他无意再娶,如今是随家族居住,养老也是指望侄儿们的。这个城卫指挥佥事的位置,就是侄儿侄孙们对他这个年纪大了、体力身手不如从前,却还不肯歇下来的长辈的孝心,认为他在这个位置上,既有事可做,又不必太辛苦,每天只在城中巡视,按时回家,三餐定时,三年任满后,便可以告老了。

    马家有这样的打算,秦平怎么好去抢呢?那毕竟是他曾经的上级,一点香火情还是要念的。否则,秦平不但直接得罪了一向与自家交好的马家,还会给军中其他大佬们留下一个无情无义的负面形象,对他日后的发展没什么好处。

    秦含真明白了:“原来如此,那确实不该去抢。我父亲回来,又再到老将军手下做事,应该会跟他相处得不错的,大家都能省心。”

    赵陌微微一笑:“依平表叔的性情,肯定会对这位老将军尊敬有加,如此,马家这边的人脉,便能归平表叔所有了。”而不是因为当年将升迁的机会让给了弟弟秦安,便几乎断了与马家的关系。明明他在榆林镇守多年,差点儿连性命都丢了,却得不到上司一脉的助力,全都便宜了弟弟。

    赵陌还有一个想法,没告诉秦含真。那就是马家那位老将既然无子,又看好秦平这个晚辈下属,那么只要未来三年里,秦平与对方相处得足够融洽,三年后能得对方提携推荐,继任对方的指挥佥事之位,就顺理成章了。秦平那时已经得到了从四品的宣武将军散官职,虽然是虚衔,品阶却是实打实的,正式升上正四品,又有原来的上司做保,再有马家在背后支持,至少有八成的可能会成功。

    到得那时,蔡家、闵家都是秦平的姻亲;黄家的黄晋成又与永嘉侯府关系不错;太子妃那边,也不会跟太子的舅舅表弟做对。若无意外,成功率几乎能达到九成九,根本就不会有人反对秦平的升迁。

    秦平如今确实是降职回京,委屈了一点儿。但三年之后,就能顺利升到正四品的话,从时间上来说,跟他在地方上任职,循序渐进地升从四品,三年后再升正四品,速度是一样的。而且京中武官的品阶,比起地方上同品阶的武官官职,地位更高。这算是占了点小便宜呢。

    秦含真歪头看着赵陌:“这么说来,我父亲这次降职回京,不算吃亏了?”

    赵陌笑道:“当然不会吃亏。我还能让岳父大人吃亏么?若不是如今京中局势复杂,与别人争那些比较高的职位,容易与几家军中名门产生冲突,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让平表叔略退一步,换取几家军中名门的好感。其实,若是平表叔这回立的功劳再大些就好了,越级提拔就更顺理成章……”

    秦含真打断了他的话:“我父亲的功劳怎么不大了?他做的事,可是能真正流芳百世的!”

    秦平做的可是禁烟、销烟哪!

    要知道当初她在广州看到运鸦|片的西洋商船时,多么慌张呀。她早已把历史课上学的内容忘了个精光,不记得鸦|片贸易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了。幸好这时候,做鸦|片生意的商人还不是很多,仅有少数几个英国商人参与,货物也没有大量流入国内,民间也尚未形成风气,但已经有了不少瘾君子了。她果断让李子去收集了相关的资料,亲自撰写了调查报告,尽可能把事情后果往严重里说,然后又安排因为家人吸食大烟而穷困潦倒的士兵跑到父亲面前去哭诉,再送上自己的报告书,缠着父亲劝说了三天,才终于说服了他联合地方政府,共同采取禁烟行动。

    可惜祖父祖母已经定下了离开广州的日期,秦含真等不到销烟禁烟之事有个结果,就得北返。她特地留下李子在父亲身边做助手,就是为了确保这件事不会不了了之。如今事情进展顺利,广州官府也明确下令禁烟了,她知道消息的时候,兴奋得差点儿睡不着觉呢!不过,因为这时候鸦|片还没有大量在国内流传开来,很多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害处,也不知道那是祸国殃民的东西,以致父亲秦平的这份功劳,被许多人轻视了,居然连赵陌也不例外。

    秦含真暗暗生起了闷气,却又不能跟赵陌说历史,只能忿忿地表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赵陌无奈地看着她:“好好好,平表叔确实是立了大功劳的。连皇上都夸奖他呢。”

    秦含真瞪他:“反正你要记住,那种叫鸦|片,又有人叫大烟,还有人叫什么福寿膏的东西,能祸国殃民!你别信那些糊涂人说它对身体有益处的蠢话,只要听到、见到一丁点儿,就要赶紧离得远远地,能销毁就销毁,不要让它毒害百姓!这东西会让百姓健康被毁,国民积弱,土地受到破坏长不出粮食,军队变得不堪一击,而将它卖到国内的外洋商人,只不过是想要赚钱而已!因为我们国内的茶叶瓷器丝绸什么的在西洋大受欢迎,卖得太好了,可他们却没有足够份量的货物能卖给我们,从我们国家赚到钱。为了弥补贸易逆差,他们才会故意输入这种害人的东西,想要我们的国民上瘾,从此只能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向他们上贡,却把什么礼仪道德都抛到脑后去!如果有人向你推荐这种东西,你不管对方是谁,都要严厉拒绝,绝对不能上他们的当!这东西只要沾上了,这辈子就毁了!我是在很严肃地跟你说这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赵陌怔了怔,意外于秦含真此时的严肃。他感觉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正色点了点头:“表妹放心,我会记住的。”

第三百一十八章 拱手

    秦含真非常郑重地跟赵陌说了许多鸦|片的危害性,以及各种瘾君子可能会用来宣传鸦|片所谓“好处”的谎言套路,也提醒他吩咐底下的商队一声,小心防范这种东西,如果在港口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遇见了,千万不要手软,一定要从重从严打击掉。

    赵陌乃是近支宗室子弟,这个国家是他祖上所创立的,他对国家抱有天然的责任感,也有义务去维护朝廷与百姓的利益。既然他知道了鸦|片这种东西的害处,自然是责无旁贷地去禁止它。他只是有点好奇,这些事情,秦含真是怎么知道的呢?

    秦含真只能辩解,是因为自己在广州时遇到了例子,比如有士兵家里吸了大烟,然后家破人亡的;又比如身体健壮的青年男子吸食了大烟,结果身体一败涂地,半死不活的;还有她让李子去寻的广州当地有识名医对鸦|片效用做的分析等等。只要是她知道的,她都告诉了赵陌。

    她一个弱质少女,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出身于显赫的国舅府,能做的事情依然是少数的。这一回,是因为她父亲正好任职广州守备,近水楼台,而且又愿意听她进言,方才能成事。但鸦|片这种东西,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取缔,她曾经所在的那个时空,就不会发生为此两场大规模战争了。目前鸦|片贸易还不算十分兴盛,在广州地方上也没有形成大规模的利益集团,再加上她父亲身份特殊,现任广州知府又很有责任心,所以才能掀起这次禁烟销烟行动。如今父亲秦平即将调回京城任职,天知道西洋商人们会不会又死心不息?广州知府又是否能坚持初衷?将来换了新知府后,又是否会因为某种私心,推翻前任的政策?

    为了以防万一,她希望能尽可能把鸦|片的害处传到当朝统治者的耳朵里和心里。除了皇帝,还有太子。赵陌与自家祖父便是最好的媒介人选了。而其中,她最能影响到的,就数赵陌了。祖父秦柏虽然疼她,但他身为外戚,其实是很少插手地方政务的。除非他明确知道鸦|片的坏处,否则绝不会轻易在皇帝或太子面前开口。如果父亲秦平回京后向他提出请求,可能情况会不同。但如今,秦含真觉得还是说服赵陌,把握更大一些。

    她态度十分肃穆,哪怕赵陌原本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也不由自主地郑重起来。他牢牢记住了这件事,也答应回去后会吩咐下去,让手下的人和商队等小心提防留意。他的权势或许还很有限,但至少,在他的地盘上,在他可以施加影响力的地方,他不会容易鸦|片这种东西的存在。而在皇帝与太子,以及未来的皇储面前,他也会多多进言的。

    这对未婚小夫妻针对如此严肃的话题,谈了很长时间,直到秦柏与牛氏从东府回归了,他们才停下来。赵陌暗暗懊恼,竟然没有趁着两人独处的时候,多说些私房话,但想到他与未婚妻子之间,除了风花雪月,柴米油盐,竟然还能谈论国家百姓,经济民生。他的含真,果然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也只有拥有如此见识和智慧的女孩儿,才会让他倾心多年呢。

    秦柏与牛氏见赵陌来了,并没有多吃惊。他几乎是天天来,再忙也是隔日就到,两三天不见人影,才稀奇呢。他们顶多是觉得好笑,没想到赵陌会来得这样巧,正赶上他们不在家里的时候。

    秦含真便问牛氏:“大伯祖母如何了?应该已经缓过来了吧?”

    牛氏啧啧地道:“她也是个苦命的,只是太招人恨些。其实许家待她不厚道,她便少惦记娘家人一点儿,又有什么要紧呢?如今她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若是真想要让儿孙们长长久久地亲近提携许家,就不该逼着亲生骨肉贴补许家人。这不是在让他们结亲,而是叫他们结仇呢。我看哪,仲海两口子,再加上他们的一对儿女,将来都不可能帮衬许家什么了,日后不对他们使坏,就是厚道人了。叔涛两口子原来还好,如今也对许家长房有了怨言。他们这些小辈,也就是看在你大伯祖母的面子上,还能与许家维持住面上情儿。等到什么时候你大伯祖母不在了,他们才不会搭理许家人呢!许家人也是不懂事,见到有便宜可占,就不顾以后了,真以为秦家娶了个许家女,便要子子孙孙任由他们驱使么?!”

    秦含真其实只是想问问东府是否请了太医来给许氏看诊,没想到会引出自家祖母这么一大段话。她有些诧异地看向祖父秦柏:“祖母这是有感而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柏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大约是她们妯娌说话不大顺利,分歧太大了吧?大嫂子那个人……想要她真的放下许家,是不可能的。她这辈子都是为了许家而活,若是真的放弃许家,任由他们衰败下去,那她这几十年里所忍受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秦含真差点儿要翻白眼了。敢情许氏还是位忍辱负重的苦情白莲花?既然当初忍着恶心嫁给了秦松,就要秦松的子子孙孙,甚至是被她所负的秦柏一家,也要一起为她和她娘家做贡献了?拉倒吧,她乐意给自己上这样的人设,他们秦家三房还没兴趣配合呢。

    赵陌如今也对秦家长房的内情有所了解了,劝秦柏与牛氏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已经分了家,长房的内务,三房就不好多加插手了。祖父祖母若是怜惜简哥儿,只管去跟海表叔与涛表叔说话就好。无论承恩侯夫人是什么想法,她总不可能一意孤行,越过儿子媳妇,给孙儿孙女定亲事的。再说,她老人家还要在家里养病呢,只怕也不好随意见外人吧?”

    至于这“外人”的范围,那就随秦家长房的人决定了。

    秦柏看了赵陌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秦含真倒是听懂了,觉得自己明日就可以去跟姚氏出出主意。牛氏似乎无所察觉,还在感叹:“防得了外人,防不了娘家人。还好如今许家有孝,谅他们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天天戴着孝往别人家里跑。趁着这一年,赶紧让仲海两口子把儿女们的亲事都定好了,大家也就能安心了。方才我离开的时候,就是这么跟仲海夫妻俩说的。”

    其他人便只是微笑。

    赵陌没有直接告诉秦柏与牛氏,秦平可能会提前回京之事。一来,皇帝还没有下明旨,吏部也未见调令,他给了秦柏牛氏一个惊喜,若是过后有什么变化,岂不是扫兴?二来,他如今也觉得让秦平降职回京,有点吃亏了。这事儿秦柏能理解,但牛氏可能会有些怨言。他不方便跟牛氏分析京中将门之间的微妙局势,还是不提的好,免得破坏了他在牛氏心目中的好形象。

    赵陌离开之后,秦含真私下跟祖父秦柏透了消息。秦柏颇为惊喜。虽然在皇帝面前提到长子的时候,他就觉得皇帝应该会有所反应。但他还以为皇帝只会在明年秦平任满后安排其调到距离京城近一些的地方,却没想到竟然会是提前调职回京。这么说来,今年除夕,他们一家能团团圆圆在一起吃顿饭了?!

    他们全家人上一次坐在一处吃团圆饭,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那时候,长媳关氏尚在,秦安还未娶妻呢,秦含真未曾出生,孙子们都还没影儿。一眨眼,十几年就过去了……

    秦柏感叹了一回,对秦含真道:“官位品阶都不重要,回到京城,离家近,离皇上也近。只要皇上有意提携,还怕他升不了官么?虽说外头人都道皇上会压制外戚,但黄家却不在此列。你父亲当年升守备,也比一般侍卫升职要快。可见这外戚与外戚,也是不同的。最要紧的,是你父亲在地方上积攒了资历,也有了功劳傍身,可以调回京中,与我们一家团圆了。他是否愿意再娶,我不好逼他,只随他高兴就是。但他长年在外,日子过得好不好,家里人都不清楚,怎会不挂心?等他回来了,你祖母能见着儿子,摸着儿子,知道他吃饱穿暖,有人照顾饮食起居,心里安定了,说不定还能少唠叨他几句呢。”

    秦含真想起祖母牛氏那啰嗦劲儿,还有心心念念要催儿子娶妻生子的决心,对祖父的话十分存疑。

    自打许大奶奶到承恩侯府闹过一回后,许氏病倒,承恩侯府就没再派人去过许家,问后头的事了。不过这一天,因许家二房派人到秦仲海衙门里报信,却恰逢他去了别处公干,那下人在衙门里口没遮拦,泄露了口风,许大奶奶的这场闹剧,还是在小范围内传开了。不少人都觉得许家很不象话,也有人私下议论几句,问秦仲海之妻姚氏是不是真的咒人家孩子了?但大家都觉得,不管她是不是咒了,反正那等话不可能跟许大夫人之死扯上什么关系的。

    姚氏对此非常懊恼。她跟丈夫同僚的家眷还是有所往来的,只是一向有些高高在上的意思,在那些太太奶奶们之中人缘很一般。如今她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得不费心思向人澄清真相。而这一澄清,自然就得告诉人,许大奶奶是因为自己侍疾偷懒,叫丫头去给婆婆喂饭,结果害得许大夫人呛住了,咳了许久,才加重了病情,为了逃避长辈的指责,她才寻了借口,把责任往亲戚身上推的。

    许氏一直卧病休养,家里人都有意识地隔绝她与外界的联系,不许许家人上门,也不许许家的下人或姻亲、门生上门,因此她一直都不知道,长媳在外头没少坏她娘家侄媳妇的名声。

    许大奶奶则暂时顾不上自己在外头的名声了。她还得先面对许家二房婆媳的威逼。如今连丈夫都不站在她这边,儿子只会劝她一家人以和为贵,女儿虽贴心,却不好插手这等大事。她憋屈得心肝肺都疼了,却只能将中馈大权拱手相让。

    当许家的中馈之争有了结果的时候,秦幼珍母子俩也从山东回到了京城。

第三百一十九章 误会

    秦幼珍回到京城家中后,才听说了许大夫人去世的消息。

    她大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置信,还反复问了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婆子好几次:“真的么?我们去山东前,她还好好的吧?怎么忽然间就没了呢?”

    那婆子回答她:“太太,千真万确!许家的丧信都报过来了,二少爷也代表老爷和您亲自去许家吊唁过的。为了这事儿,承恩侯夫人伤心得病了好些天了,至今还下不了床呢。”

    秦幼珍立刻站起了身:“伯娘病了?怎会如此?!”她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许氏跟长嫂许大夫人似乎不大和睦,在过去的一年里,为了两家孙辈的婚事,更是几乎反目。许大夫人去世了,许氏又怎会伤心得病倒呢?伤心固然是有的,但为此病倒,就太夸张了。

    婆子便给她说了这些日子承恩侯府那边发生的一些事。秦卢两家离得这样近,卢家宅子里因为侍候的下人不足,还有一部分人手是从承恩侯府那边暂时拨过来的,原是秦幼珍在福贵居里住着时用过的丫头婆子。如今卢初亮更是搬回了承恩侯府住,两家下人每日往来,消息流通也很快。许大奶奶上门哭闹,还有许家两房女眷争权的消息,承恩侯府的下人们私下没少议论,也传到了卢家的下人耳朵中。

    秦幼珍面露愕然,心中对许家的印象就更糟糕了。她还记得许氏的恩典,心里也跟这位伯娘亲近,但她并不会因为许氏姓许,就对许家有什么好观感。正相反,她一直在为许氏抱屈呢,觉得若不是为了许家,许氏的日子绝对会好过许多!堂堂承恩侯夫人,当家主母,儿女双全,子孙孝顺,家境富裕,这样的条件,换了谁不是享福的命?偏偏许氏因为有许家这个拖后腿的娘家,至今还要受许多委屈,连子孙都对她生出了怨言。

    秦幼珍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丫头们道:“去跟大少爷说一声,赶紧换身衣裳,简单梳洗一下,我带他去探他外伯祖母的病。”

    卢初明很快就准备好,过来与母亲会合了。母子俩进了承恩侯府,先是去了一趟福贵居,把卢初亮叫上了,母子三人齐齐去了松风堂看望许氏。

    许氏的气色不算很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模样,半躺在床上,仿佛失去了精神神一病。秦幼珍甚至觉得,伯娘一个多月不见,好象忽然苍老了许多似的。

    她不由得眼圈一红,差点儿掉下泪来:“伯娘,您……您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何苦为他们操太多的心呢?”她这话含含糊糊地,好象指的是秦家儿孙,但在场的人里,其实都明白,她指的是许家的儿孙们呢。许氏对这些侄儿侄孙们,比亲儿亲孙都要亲。

    许氏低叹一声,自嘲地笑了笑:“都操了一辈子心了,哪有这么容易放下?一想到我若放下了,他们兴许就要碰壁,就要受苦,心里哪里舍得?做长辈的,不都是这样的么?换了你,叫你不要操心初明初亮,你能答应?”

    可这怎么一样呢?卢初明卢初亮都是她亲生的骨肉啊!可许家的小辈们,又有哪一个是许氏亲生的呢?

    秦幼珍一脸的无奈,明白她是劝不动伯娘了,只能说些安抚的话:“小辈们也都大了,如今都安心在家读书呢。您老人家就只管好生休养吧,不必操心别的。他们已经不是孩子了,知道怎么照看自己。”

    许氏虚弱地点了点头,苦笑道:“珍娘,你我如今都是为人父母的,心里只有盼着孩子们好的。但有时候……有些事真的需要慎重又慎重,不能光看面上好看,也不能太过纵容孩子们了。尤其是儿女们的亲事……一定要睁大了双眼好生看准了。若是不小心选错了人,只怕儿孙后代,都要受累的!”

    许氏只要一想起,许大爷娶了个媳妇,装了二十年的贤惠,却偏偏在许家最重要最虚弱的时候不顾大局地闹事;许峥是许家的希望,却被亲祖母硬是安排着定了个父亲官职卑微的姑娘,她就有一种呼吸困难的感觉。许家若是在儿孙婚事上再谨慎些,早已结下了好几门靠得住的姻亲,如今也不至于只能指望秦家拉扯了。造成今日这一切的,到底是谁?!

    所以,她说这番话,真的是有感而发呀!

    然而,秦幼珍的面色却微微变了变,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并且平静地表示多谢伯娘的教诲,还聊起了卢初明中举后在济南做了些什么,又是如果回到族中祭祖的,琐琐碎碎,仿佛只是在聊家常。但若是许氏精神好些,稍稍留意一下这个她自幼养大的侄女的表情,就会发现,秦幼珍如今正全身紧绷,显然在警惕着什么呢。

    不过许氏精神不济,很快就觉得困了。秦幼珍没有等到她以为会有的话题,连忙告辞出来,还一路走,一路跟许氏身边的大丫头们打听,许家停灵几日?灵堂是否已撤了?她想要去上个香……似乎一切如常,没有半点异样。

    等回到自家宅子里,秦幼珍便软软地坐倒在正位上,只觉得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卢初明觉得母亲有些异样,忙问:“母亲,您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适?”卢初亮也跟着母兄回了自家宅子,跟着问:“是呀,我知道秦家有一位熟悉的大夫,就住在后街不远的地方,离咱们家挺近的。我请他来给您诊诊脉怎么样?”

    秦幼珍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卢初明沉默。卢初亮没有起疑心,笑道:“我看母亲一定是饿着了!你们赶了大半天的路,到家以后又没歇口气,就到那边府里看外伯祖母去了,肯定很累。我这就让人准备晚饭去!母亲要不要先吃些点心垫垫?我让人到承恩侯府的厨房去拿,离咱们家就是几步路的事儿。”

    秦幼珍笑着点头,把小儿子打发走了。

    卢初明这才问她:“母亲,是不是方才外伯祖母说什么话,让您担心了?”他方才给许氏请完安后,就跟弟弟一块儿到了外间坐着喝茶,与前去侍疾的庶表兄弟说话,并没有听到母亲在里间跟许氏说了些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些察觉,猜想这事儿可能跟自己有些关系。

    秦幼珍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许氏方才的话,似乎没有明言,但又似乎在暗示些什么。许家如今要守孝,起初她还庆幸过,孝期内的许岫不好说亲,她只要趁着这一年功夫,给长子订下婚事,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许氏不好在这时候明言娘家侄孙女的婚配,她也不必明言拒绝联姻,既不会损伤两人的情份,又能避开许家这门亲事,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哪里想到,许氏虽然不曾明言婚事,却还是让她对儿孙们的婚配对象谨慎挑选,免得选错了人呢?这明摆着就是劝她,不要太急为长子定下婚姻,等到一年后,许岫孝满,再议亲事!

    秦幼珍心中惶恐,她是真的不想明着对许氏说不的,可是许氏被娘家人伤了心,却还要为他们着想,甚至不惜逼她这个亲自养育多年的侄女。秦幼珍觉得很委屈!为什么会这样?她视伯娘为亲母,难不成在伯娘心目中,这么多年的情份,还是比不过任何一个许家人么?!

    秦幼珍心乱如麻。她什么都没跟长子提,只把人打发回房休息去了,自己呆坐半晌,吃过了晚饭后,她收拾了一下,便仅带了个心腹丫头,穿过门洞,往承恩侯府来,直接找上了盛意居。

    姚氏见秦幼珍来访,还有些意外。不过无论两人从前有过多少矛盾,如今已是事过境迁。卢悦娘嫁进了云阳侯府做世子夫人,姚氏生就一双势利眼,对这个大姑子一家,也高看了几分,自然不会当面给人脸色看。她言笑晏晏地把人迎进屋,又是上茶,又是叫点心,同时还问候秦幼珍母子一路安好,问了济南的天气,路上行船可顺利……既亲切,又热情,叫人怎么都挑不出错来。

    秦幼珍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弟妹,暗叹一声,若姚氏的性子不是那么势利,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中闪过一瞬,就被她抛开了。她把今日往松风堂探病时的经过,尽可能用一种仿佛只是顺口聊起的语气,全都告诉了姚氏。

    姚氏挑了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夫人真是死心眼,都被气得吐血了,还不忘帮扶娘家人。我看我们还是死了心吧,不必再劝她老人家了!”

    秦幼珍忙问:“吐血?这是怎么回事?可请了大夫?大夫是怎么说的?”

    “太医和大夫都请过了,说是急怒攻心,血不归经。”姚氏叹道,“她老人家已经不是第一回这样了。先前就吐过一次血,就是许家二舅母送帖子来,说许峥跟鲁大姑娘亲事定了的那一回,夫人接了帖子,没过半个时辰就吐血了。那回大夫就说了,她不能再动怒,需得安养,结果才养得好了些,许家表嫂一来,她便又吐了一回血。那样的姻亲还要来做什么?一个两个都不省心。夫人除了白费力气,还能得什么好?!”

    秦幼珍心中一虚。若是许二夫人送帖子来的那一天,岂不是正好是她告诉许氏,自家要搬出承恩侯府,在自家的宅子里为女儿送嫁那一日?半个时辰……只怕许氏不是因为许家的帖子吐的血吧?!

    秦幼珍心中更不安了。

    姚氏打量了她两眼,见她一脸纠结,也不去猜她心里在想什么,只问她:“姑奶奶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京城?初明初亮是留在京城读书,还是跟着你一块儿到长芦去?”

第三百二十章 门生

    秦幼珍决定要带长子去长芦,留下幼子卢初亮在京中读书。

    她对长子的婚事,始终存了心结,因怕伯娘许氏执拗,提出让她难以拒绝的请求,她只能先把长子带走了。不过,如果她把两个儿子都带走,就怕会让许氏更生气。如今许氏正病着,先后吐了两口血,其中有一口,很可能还是她害的。她心中愧疚,又怎么敢再气着许氏呢?留下一个卢初亮,是为了安抚许氏,好让许氏不会产生她这个侄女已经彻底抛开了往日恩义的想法。

    不过,在许氏婆媳面前,秦幼珍还是给自己的做法编了个听起来很靠谱的借口:“初明苦读这些年,总算考中了举人。他父亲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又怕他年少得了功名,便会自高自傲,不肯谦卑向学,静下心里好生读书,因此催着我带他过去听教诲呢。我想着初明连族里都去过了,也要让他父亲见一见,在同僚下属们面前显摆显摆,也好听人家多巴结几句好话,说他虎父无犬子呀!”说着还哈哈笑了几声,显然是在说笑话。

    姚氏与闵氏妯娌俩也只能跟着哈哈笑几声,许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信不信不知道,但她是没法挑出秦幼珍的错来的。人家的宝贝儿子考中了举人,要去见亲生父亲,谁敢拦着?就这么把人留在京中读书,难道要拦着人家父子几年不得相见么?长芦离京城又不远,需要的话,日后再回京里读书也是一样的。况且秦幼珍前去与丈夫团聚,她一个妇道人家,也需要长子陪同护送,万没有叫她独个上路的道理。

    因此许氏只能微笑着说:“是该让初明去见见卢姑爷的,也顺道送你一程。等他们父子团聚后,还是回京城读书吧。简哥儿明春也要应试,他们哥俩儿正好做个伴。”

    秦幼珍笑着说:“简哥儿也是少年举人,明年就能高中进士了。伯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却不肯明言许诺。反正他们母子人到了长芦,就说卢普舍不得儿子,不肯放他回来,谁又能挑理呢?

    她怕许氏还有别的话要说,忙转移了话题:“说来我还要谢简哥儿呢。我们家初亮自小顽皮。他本也聪明,就是不肯好好静下心来读书,都快十四岁了,还象个孩子一样,长不大。我带着他哥哥去济南,心里就担心他独自在家里,会不会玩疯了,幸好伯娘替我看顾他,不但把他迁回到府里来住着,还让简哥儿指点他功课。他这一个多月里,倒比从前稳重了不少,听说简哥儿还带着他去外头走动,介绍他认识京中有才学的士子。他见识过世面,知道了世间人物,如今也少了些浮躁。若不是简哥儿肯教导他,他如今只怕还整天胡闹呢!”

    许氏的神情缓和下来:“初亮是个聪明孩子,从前是年纪小不懂事罢了。你把他留在我这里,我包管替你管教得妥妥当当的。”

    秦幼珍心想,以卢初明的年纪,许家也没什么可算计的,就当哄伯娘高兴吧,便笑道:“那就一切都拜托伯娘了。我的话,他都不当一回事的,只怕您老人家的教诲,他还能听得进耳。”

    不管许氏与秦幼珍心里是怎么想的,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仿佛又回复到了从前亲如母女的状态。许氏十分关心侄女一家的生活,又让她去探望出嫁的长女,还承诺会在京中照看卢悦娘。秦幼珍则是天天到许氏床前陪伴,专门拿好话哄她,在自家亲手做了她爱吃的菜,亲自送到松风堂来孝敬。两人一片和乐融融地,仿佛什么矛盾都没有。

    几日后,秦幼珍依依不舍地带着长子走了,卢初亮可怜兮兮地送别母亲与兄长,回到福贵居后,就一脸沮丧地吩咐身边侍候的丫头:“把我搬回家里的东西重新搬回来吧,原先打包好的,也都拿出来重新摆回原本的位置,咱们不搬了。”

    丫头道:“两家就在隔壁,二少爷搬回自家去,每日过来读书,也是一样的。在亲戚家里住,哪里有在自家住着方便?”

    卢初亮撇嘴:“母亲让我听外伯祖母的话呢。外伯祖母叫我留在府里住,我能违背么?赶紧的吧,省得叫人挑出错来,吃亏的还是你们!”

    丫头们只好照办了,卢初亮不由得长叹。他还以为能摆脱如今这种天天读书的日子了,哪怕离开京城,离开这大半年里新认得的小伙伴,他都不在乎,只一心想要回到从前自由自在的日子中去,没想到如今却成了泡影。他母亲一心要管教他,就怕他只顾着玩乐,无心读书,竟狠心把他丢在了承恩侯府!这样的日子,何时才到头呀!

    他却不知道,许氏也在吩咐两个儿媳姚氏和闵氏:“好生照看初亮的饮食起居,读书的事,虽说可以让简哥儿去指点他,却不能占了简哥儿太多的时间,他明春还要参加会考呢。让素哥儿陪他一处,读书也好,玩乐也好,只要拘着别让他到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去,别让他结识些纨绔子弟就行。初亮父母不在身边,我们就得多花点儿心思,把孩子照管好了,不能叫他出了差错。”

    姚氏心里,是恨不得完全不让儿子花时间去应酬卢初亮的,但秦简与表弟本来关系就不错,哪里拦得住?更别说卢家如今不比以往,卢初亮怎么也是位三品盐道官的嫡子,多交好些,总会有好处的。这好处本来不算大,姚氏心里原也不是很在乎,可要是这份好处便宜了庶子,她就不乐意了,便说:“不如让初亮到三叔那边去吧?哪怕只是每天陪着三叔读读书,写写字,也能有所进益了。秦素能知道什么?别叫他带着初亮,整天只跟那些庶子或是小门小户的孩子打交道,越发学得小里小气的了。”

    许氏无奈地看了姚氏一眼,心里清楚她的心结,便说:“你三叔未必乐意收个小学生。二房的逊哥儿上西府请教几回了,你三叔都没松口说要教他功课,秦素也不见得多聪明,又怎会有例外?”

    姚氏忙道:“初亮跟逊哥儿如何相同?初亮是嫡出不说,年纪也大些,功课也好些,人更是聪明。三叔最喜欢机灵的孩子了,好不好的,让初亮去试试就知道了。媳妇儿瞧往日初亮上西府去,与三叔三婶相处得还是不错的。”

    许氏如今是没心情跟儿媳妇争吵了,只由得她去。反正事情结果如何,又不是她们婆媳俩能决定的。这一年的时间,她只求能把卢初亮照管好,最好让他的学业稍有长进,也就足够了。这一年又不能给许家的孩子们议亲,她不想费太多心力了。就算费了,恐怕也是吃力不讨好。

    姚氏不知道许氏如今已经失了大半的精气神,正处于一种恹恹的状态,她以为自己终于斗赢了婆婆一回,便兴高采烈地安排卢初亮去西府请教功课。

    卢初亮如今连秦简都是又爱又恨,对秦柏就更加畏惧了,心里是百般不情愿,却又无法违抗,才不情不愿地来到了永嘉侯府。秦柏其实挺喜欢他的聪明,但也知道他还是少年心性,沉不下心来,并不十分管束于他,只给他安排些杂书看,让他知道些世间万理,通一通人情世故而已。卢初亮去了西府几回,发现秦柏的教学比起他在承恩侯府自学或是向秦简请教功课,都要轻松有趣得多,顿时一改前头的想法,变得积极起来。

    卢初亮在永嘉侯府,常在秦柏的外书房里厮混,自然少不得会常常见到赵陌。赵陌见了这位未来的表小舅子,心下大喜,便常拉着他向秦柏请教问题。只是不知为何,每次都会变成秦柏给卢初亮长篇大论地教起学来,而赵陌本人,却总有着这样那样的理由,跟秦含真说话去了。等秦柏有所察觉,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笑骂几句。

    转眼,时间就来到了九月底。随着万寿节将近,京中喜庆气氛越来越浓厚了。

    永嘉侯府中,西院的小冯氏收到了江南老家的来信。她的弟弟参加今年秋闱,同样中了举,只是名次比较靠后,差不多是倒数的了。但就算成绩差,那举人功名也是实打实的。冯玉庭觉得自己的学问火候不足,明年会试不打算参加,计划要好好闭门读几年书。不过族里的人见他中了举,天天上门来,还有许多族婶、堂嫂们热心要给他做媒的。他暂时无心于此,觉得有些不胜其烦,有心要上京依附姐姐姐夫而居,又怕太过唐突,因此写信来问行不行。

    小冯氏怎会说不行?从秋闱开始,她就在惦记这件事了。听着东府秦简中举,东府未来女婿唐涵中举,二房的外孙卢初明也中了举,她就心急着想知道弟弟是否也考中了。如今好消息终于传来,她欢喜得不行,正恨不得接了弟弟到身边来呢。反正弟弟日后要再考试,便是在京城参加会考了,先上京城读几年书,正合适不过。不管是托关系送他进国子监,还是让他拜位名师,甚至是直接向公公秦柏请教功课,都是上上之选,总比弟弟困在老家,整天被族人们打搅的强。哪怕是要说亲,在京城说得的姑娘,怎么也比族人亲眷们介绍的更靠谱吧?

    小冯氏便抱着儿子,带着女儿秦含珠,去向公婆请安,提起了这件事。秦柏与牛氏都一口答应下来。当初小冯氏前往大同嫁给秦安时,冯玉庭一路送嫁,与他们相处了很长的时间,老两口对这个后生的印象不错,秦柏还指点过他的功课。如今再接他上京来,他们都很高兴。秦柏对于收冯玉庭做半个学生,比指点卢初亮和秦逊要乐意得多了。

    再过得几日,王复中那边也派了家人来送信,却是王复林自米脂县写来的。原来昔日同拜在秦柏门下的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三人,皆是今科秋闱中举,相约年前结伴进京,明春一起参加会试。

    秦柏这回可就真真是惊喜万分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见证

    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三人,皆是秦柏还在米脂时最后收下的学生。虽然秦柏上京已经有将近七年了,但跟这几位旧日门生,其实一直没有断了联系。

    王复中如今是当朝侍中,御前的信臣,他是王复林的堂兄,兄弟间信件来往,自然是频繁的。王复林前些年还上京城游过学,就住在王复中家里,不过那时候秦柏去了岭南,不在京城。等他从岭南回来,王复林又回西北去了,师徒二人未能见面,一直引为遗憾。还好王家那边时有消息传来,因此秦柏也对几个学生的近况有所了解。

    王复林娶了于承枝的妹妹为妻,胡昆又娶了王复林的一个堂妹。这三人既为同门,又做了姻亲,关系一直十分亲近。胡昆家境最差,但这几年里一直得到两位同门的资助,如今又娶了王家女,家境也渐渐好起来了。秦柏去信给他们,为他们引介晋地的好先生,他们依言去求学,两年下来,进益不少。这回三人皆考中了举人,便索性结伴上京。反正这一路有王家人帮忙打点,三人相互照应,想必也能一路顺利。

    王复中命人送信给秦柏,除了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以外,也是在向师长请示,等王复林他们到了京城后,该住哪里才好?本来王复林是王复中兄弟,胡昆是王复中妹夫,都应该在王家落脚才是,于承枝也是姻亲,若是住在外头,自然比不得在王家方便。只是秦柏才是他们的恩师,而从前又有吴少英这位前例,在备考期间是住在恩师家中,又或是恩师安排的住处的,王复中自然要先问过秦柏的意思,才好为三位新举人安排食宿。

    其实,王复中也有一个为难处,那就是他身为侍中,每日在御前当差,其实是个挺敏感的位置。若有三位参加春闱的举子住在他家里,最后人人上榜了,是不是会有人因为眼红,就质疑他们是从他这个御前红人处得了提示呢?这对三位师弟与他本人都不是什么好影响,可世上就是会有这样喜欢无事生非的人。

    秦柏便与牛氏商议:“咱们家院子也多,少英在客院占了一处三开间的正屋,还有好些空厢房呢,不如都收拾出来,让复林他们住了吧?”

    牛氏还记得丈夫的这三个学生呢,欢喜地道:“好呀,我们都有好几年没见着他们了。他们如今也是娶妻生子的人了,不再是孩子,想必已经稳重多了吧?”

    秦含真有一点担心:“祖父,我们就这样安排几位举人住下,真的不要紧吗?我们家毕竟是外戚……”而且马上就会联姻宗室了,这真的不会犯禁?不会让人疑心,国舅府要通过这种方式插手朝政?

    秦柏却只是淡淡一笑:“我收他们做学生,是我封侯之前的事了。皇上也是知道的。要猜忌,也不会拿这种事做文章。我若有心插手朝政,还用等到今日?不如大大方方敞开来,由得人说去。横竖御史台里,总有几个人需要邀名,又没有胆子,只好拿我们这种没什么实权的老实外戚做靶子的。他们说得多了,皇上还会多怜惜我们些呢。”毕竟皇帝清楚他这个小舅子有多低调,多淡泊名利了,若是爱权势的人,也不会因为一个误会,就甘心在西北住了三十年!外人若是攻击他,只会换来皇帝的怒气。秦柏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秦柏只希望几位学生进京后,能与秦简、冯玉庭等人聚在一处,相互鼓励,相互学习,多多交流,也好有所得益。而他因故抛下了几个乖巧的学生,未能尽为师之责,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正好趁着会试前这几个月,看能帮他们多少,就帮他们多少。若是明年春闱,他们当中能有人高中金榜,也就不枉他对门生学生这多年的期望了。

    秦含真听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她开始忙碌起来,要帮着牛氏收拾院子房屋。别看永嘉侯府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是冷清清的,今年上半年秦安一家回来后,才有了些人气,马上,府里就会变得十分热闹了。想想秦平就要回家,吴少英、冯玉庭、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都会在府中住下,再加上时不时过来请教的秦简与卢初亮、秦逊,还有一位不知道几时会回京的卢初明,这座宅子,自从秦家人入主以来,大概从来没有这么人气鼎沸过吧?

    秦含真这一忙,赵陌就有些委屈了。他本来还盼着天天来,至少是隔天来,可以每次都见到未婚妻的,哪怕不能多说一会儿话,好歹可以见上一面、打声招呼呀!可秦含真如今整天有事要忙,不能来招呼他了,他只能可怜兮兮地去听秦柏教学,或是听卢初亮、秦逊等人问些傻乎乎的问题,惟有走运时,才会遇上关系很好的秦简,聊些稍微有点儿意思的话题。对永嘉侯府的拜访,似乎不再象以前那样,让人欢欣期待了。

    尝过珍馐百味的人,忽然又叫他吃回清水馒头,哪里能习惯?赵陌有些受不了,一时没忍住,就趁着秦简与卢初亮向秦柏请教功课,后者一时半会儿注意不到自己的时候,偷偷从书房后门溜了出去。他假装是去后头正院给牛氏请安,其实是早就打听过了秦含真的动向,知道她这会子正在指挥下人收拾客院的房舍,便悄悄儿往她那边去了。

    秦含真刚刚带着人重新摆放好了几间客房的家具,又特别布置过吴少英的屋子,一回头见到赵陌就站在身后,吓了一跳,笑问:“你几时过来的?怎么不叫我?”

    丰儿回头见到赵陌,差点儿翻了个白眼,但还是非常有眼色地对秦含真道:“姑娘,秋风凉,你们进屋说话吧。那边屋子的玻璃窗户才糊了新窗纱呢,你们去瞧瞧够不够亮堂。”糊了新窗纱,外头的人就瞧不见屋里的情形了,又是布置完了的房间,也省得丫头婆子们进去打搅。想必这光天白日,人来人往的,肃宁郡王也不会胡闹吧?

    秦含真含笑嗔了她一眼,不过还是接受了她的建议,把赵陌带进了吴少英的房间。

    赵陌进屋后,扫视了周围一圈:“这是给吴表叔布置的屋子吧?果然格外用心。但愿祖父的几位学生不会因此吃醋才好,不患寡而患不均,我瞧其他的屋子都没这间讲究,都快要赶上安表叔的屋子了吧?”

    秦含真笑道:“他们不会吃醋的。我祖父收的学生,品行都靠得住。况且这也谈不上什么均不均的。吴表舅拜师比他们早,差不多算是跟小王侍中同期,算是王、于、胡三位叔父的前辈。况且他又不是应试举子,而是早已考中了进士又出了仕的官员,同样是三位叔父的官场前辈。于情于理,他们都要敬着吴表舅的,断不会生出妒忌之心,说不定还会欢喜能与吴表舅住在一个院子里,要抓紧机会多向吴表舅请教学问呢。”

    赵陌笑了。秦柏教学生,确实是十分重视学生的心性,哪怕是对于本来心性不佳的年轻人,也会小心加以引导,使其向善。

    他当初遭受亲人背叛,四面楚歌之时,心性也曾变得有些偏激,心中充满了怨恨与愤怒。正是秦柏开解他,宽慰他,才让他渐渐想开,不再执着于一些没有意义的仇怨了。他虽然不曾正式拜秦柏为师,但秦柏对他的用心,从来不比对任何一个门生差。

    说起来,他与即将搬进这座府第的几位举人,似乎也算是同门呢,只是辈份上可能有点儿问题。

    赵陌又笑了笑,问秦含真:“冯舅爷会住在什么地方呢?也在这里么?”

    冯玉庭的住处,牛氏是交给小冯氏去安排的。小冯氏把他安排到了西路那边的一处空置的小院,与吴少英、王复林等人不在一处。倒不是小冯氏要给弟弟特殊待遇,而是冯玉庭入住后,她这个做姐姐的肯定少不得每日来探望。若是冯玉庭与其他举子住在一起,小冯氏就不好跑到住了那么多外男的院子里去了。另外安排一个小院,也是方便她照顾弟弟的饮食起居。

    当然,冯玉庭是决定了不参加明年春闱的,上京只是为了能静心读书。他与其他举人情况本来就不同,小冯氏不安排他跟其他人住在一起,也是考虑到弟弟的心情呢。

    对此赵陌不予置评,只说了句“用心良苦”,就把话题一转,抱怨起这些天秦含真对他的冷落了。

    秦含真微微红了脸,小声告诉他:“这些天,我是忙了些。等我父亲的院子,还有吴表舅与几位叔父的院子都安排好了,我应该可以空下来的。到时候,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是给你的惊喜,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赵陌双眼一亮,忙问:“是什么东西?”

    秦含真抿嘴笑着摇头:“我不能说,说了就没意思了。不过你可以自己猜,猜到了就问我。”

    赵陌便开始猜,猜了衣服、鞋袜、佩饰、点心……林林总总,却一直没猜对过。秦含真笑道:“你只管继续猜好了。”心里却想,她明明最擅长的是绘画,怎的赵陌连这个答案都没猜到呢?

    其实赵陌不是猜不到,只是很享受两人间的这种小情趣罢了。一口就说出答案,有什么意思?没瞧他们俩如今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得正开心么?

    赵陌就这么开开心心地与秦含真聊了半日,才带着愉快的心情返回后街对门的新郡王府去了。只是他这份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小王氏手下的心腹丫头霜儿,不知为何,竟奉了她的命令前来求见赵陌,说是家中出了大事,要请他这个嫡长子回去做个见证。

    赵陌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见证?他能做什么见证?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审案

    小王氏难得地打扮得十分庄重,虽然身上穿戴的不是命妇服饰——她的诰命早被革了,自然不能再使用命妇的行头——但也是节假日里出门使的华丽大礼服。她端坐在自家宅子的正堂上座,只留下了赵硕的座位,身边一左一右,各站了一个大丫头,下手还有个杜妈妈在,另有几位粗壮有力气的仆妇,手里执着大棒,排成两排,侍立在侧,听候吩咐。

    雪儿也穿着一身大丫头的穿戴,给小王氏送上了一盏热茶,方才退到一边侍立。她今日的腰杆挺得格外直,仿佛又回到了小王氏得势时,她这个心腹管事大丫头的风光年月。

    赵硕没好气地从门外走进来,黑着脸劈头就骂:“你这贱人发什么疯?!好好的弄那么多人来审什么案子?你这是闲我们家太清静了,巴不得闹出点事儿来叫外人看笑话是不是?!”

    小王氏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世子爷急什么?我今儿要审的案子,跟世子爷息息相关,也是为了世子爷好,方才要审的。世子爷如今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人,心里是爽快了,一会儿可别后悔。”

    赵硕冷笑一声,甩袖就要走人:“我懒得看你胡闹!”

    小王氏却叫住了他:“世子爷还是留下来的好。一会儿开审了,说不定您会听说到些关系子孙后代的大事呢。你不在场,说不定就要被人骗了,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赵硕气得笑了:“你这贱人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时候杜妈妈探头望了望门外,回报说:“夫人,小郡王过来了。”

    小王氏也瞧见赵陌到了,正在院子里向正屋走来,虽然她不待见这个原配嫡长子,但今日这个场面,还真是少不了他出面做个见证,否则,天知道赵硕会不会被兰雪那贱妇哄几句,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呢?有赵陌在场,多少还能劝着赵硕些。至少,对那种背叛主母又挑拨离间不干好事的贱妾,赵陌是绝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小王氏吩咐丫头们:“快摆张椅子,请小郡王入座。”

    赵硕皱眉看着进门来的长子:“这蠢妇胡闹,你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赵陌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了小王氏一眼,笑了笑:“夫人相召,又说是关系到父亲身家性命的大事,我怎敢怠慢?自然是要来的。只是不知道夫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小王氏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世子爷,小郡王,请就座吧。我们得开始审案子了。”

    赵硕看着她,只觉得是在看个疯子。他本来没心情跟她胡闹,但是赵陌都来了,又主动走向自己的位置,他难道还真能甩袖走人不成?也罢,横竖爱妾梅娘一向懂事体贴,自己答应了要听她弹琴的,但这种事稍稍往后推迟些,也没什么要紧,想必她不会见怪。

    赵硕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便不耐烦地问小王氏:“到底要审什么案子?审谁?赶紧开始吧!”

    小王氏便冲杜妈妈点了点头,后者会意,一声令下,便有四名粗壮的仆妇,把兰雪给押了进来。后头还有两个仆妇押着珠儿。

    赵硕猛然站起,瞪向小王氏:“你疯了?!”

    “我才没有疯!”小王氏瞪回去道,“世子爷还不知道这贱人干了什么吧?!自打这贱人为世子爷生了老三祁哥儿,后院里就再也没有人怀上过世子爷的孩子了。我是正室,从无所出不说,连世子爷的新欢马姨娘,如此专宠,也从没有动静。难道世子爷就不觉得奇怪?这可都是这贱人干的好事儿呢!她知道世子爷不待见小郡王这个嫡长子,小郡王又是已经封了王,开了府,在外头有封地的人,家里老二在辽东死得不明不白,就只剩下一个老三祁哥儿能在世子爷膝下承欢了。她生怕再有旁人生出儿子,便会将祁哥儿这个婢生子压下去,因此暗中给世子爷下了药!只要世子爷再也不能让任何女人怀孕,她有什么可怕的呢?就算失了宠,也没人能越过她去,因为世子爷后院里,如今就只剩下她为你生了儿子了!”

    赵硕瞪向小王氏的双眼撑得更大了:“你真是疯了……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

    小王氏冷笑:“我有什么说不出来的?世子爷以为这是多么稀罕的事呢?我三姐嫁给赵碤那么多年,福没享多少,倒是被他连累得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最后连名声都没有了,总叫人说她善妒,说她生不出孩子,还不给赵碤纳妾,结果如何?赵碤早有娶她之前,就已经被相好的下了药,根本就连个蛋都生不出来,害得我三姐白担了虚名。有赵碤这个前例在,世子爷怎么就没对自己的身体起过疑心呢?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一个何璎会下药的,这兰雪生性狡诈,谁能担保她不会起这个心?!若她什么都没做,这几年里世子爷有过不仅一个女人,怎的就只她一人生了孩子?而且,她这孩子还是在辽东时怀的。你进京之后,你后院里的妻妾可有谁的肚子有过动静?!”

    小王氏将积在心中的怨气一股脑儿都发泄出来了。她这几年何尝不是担了无子的恶名?当初还能说是受了三姐的连累,可如今三姐都被证明身体无恙了,无子是赵碤的问题,怎的她就不能洗刷清白了呢?王家如今这般,也无法给她做靠山了,但她却绝不能被赵硕以无子为由休掉。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兰雪这个破坏了她婚姻的贱人风光自在!

    赵硕瞪着小王氏,半天没说出话来,但满脸涨得通红,显然气得紧了。赵碤被下药,他也是暗中幸灾乐祸过的。别看他们曾经做过盟友,他心里可从来没有真正把赵碤放在眼里过,私下没少笑话赵碤自命风流,却蠢钝如猪,叫山野愚妇毁了终生,断子绝孙,还不知道,反而把那被休的妇人接回家里去供起来。如今小王氏说他跟赵碤遭了同样的殃,岂不是在说他与赵碤一样愚蠢?

    赵硕不说话,小王氏只是一脸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两人没有动静。兰雪被堵了嘴押在堂下,虽然面色惨白,满头是汗,却只能不停地呜呜叫着,无法为自己辩解。这时候,是赵陌先开了口,打破了这个僵局:“夫人指控兰姨娘犯下这等大罪,想必不是空口白牙的吧?可有证据?”

    小王氏转头看向他:“当然有了。我派人盯了这贱人和她身边的丫头好久,才发现了真相。我还知道她们是从什么人手上拿药的呢。我也知道,世子爷素来偏心这贱人,若是不能抓个现行,只怕世子爷还会怀疑我栽赃。既如此,不如就请小郡王派人去搜这贱人的屋子,如何?她们才从外头弄了些不干不净的药进来,这会子去搜,定能搜个正着!”

    正在挣扎的兰雪忽然顿住,脸色难看地抬头看向赵硕与赵陌,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多了。

    她怎会这样大意?竟没发现小王氏正派人盯住了自己?如今她手里确实有些不见得光的药,但她还没有对赵硕下手呢!要是这时候被翻出来,她可就说不清楚了!

    兰雪心下大急,又忽然想起自己院里不仅有珠儿一个心腹,其实珍儿——兰雪还是把这个丫头的名字从佳儿改回了珍儿——和她母亲都算是上面派来的人,只不过珍儿年纪小,不省事,倒是珍儿娘给她儿子祁哥儿做奶娘,更稳重可靠些。也不知道今日她与珠儿被小王氏派人捆走,珍儿娘会不会机警着些,帮忙把屋里犯禁的东西给收起来?若是如此,那她还有自救的余地!

    赵陌应了小王氏所请,看了看父亲的脸色,见赵硕没有反对,便吩咐下去了。他今日过府做这个见证,心里早有准备,因此把费妈妈与青黛都带过来了。费妈妈是内务府出身,青黛嫁人后在他王府里做管事媳妇子,两人都是前不久才从肃宁过来的,正好派上用场。

    赵硕看着儿子派出两个眼熟的的媳妇婆子去搜屋,想了想,咬牙吩咐下去,命甄忠也带着他老婆一块儿跟上去。甄忠家的刚好可以进屋做个帮手与见证,甄忠本人在院子里镇场子,也能威慑兰雪院里侍候的下人。

    众人在兰雪院子里足足搜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搜得格外细,但报回来的结果,却让小王氏脸都黑了:“并不曾搜得任何来历不明的药物。”

    她尖声质问:“你们到底搜仔细了没有?!我的人发现这贱人把药放在架子床侧面的机关盒子里头的,你们没发现么?!”

    费妈妈低头转向赵陌:“兰姨娘屋中的架子床,确实有一处机关,但里头空空如也,并无任何事物。”

    “怎会这样?!”小王氏皱起眉头。她刚得到消息,就进行了布置,迅速把兰雪与珠儿主仆扣下,她们不可能有时间转移药瓶,莫非她们还有同伙?!

    跪在地上的兰雪却是悄悄松了口气,心中也安定下来。看来,真的是珍儿娘或是珍儿把东西给转移走了。这回她可以逃过大难了。

    赵陌坐在一旁,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他挑起一边眉毛,觉得今日这场大戏越来越有趣了。

    他瞥了身边的人一眼,立刻便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 苦肉计

    小王氏没能搜出证据,兰雪心下一定,便要开始反扑了。

    她泪眼汪汪地冲着赵硕磕头,磕得格外重,没磕几下,额头上便青紫一片。

    虽然如今赵硕对兰雪已经没有了宠爱,也对她有了些不大好的观感,但她毕竟是他曾经宠爱过多年的妾室,又为他生了儿子,赵硕见她这副惨状,也有些心软:“行了,别磕了。爷知道你冤枉。”他喝令仆妇们放开兰雪,又看向小王氏,“你说有证据,证据在哪里?”

    小王氏有些气急败坏:“再叫人去搜!把整个院子都搜了,还有祁哥儿那里也不能放过!我的人亲眼看见她们把药带进府里的,这么短的时间,东西一定还在!”

    这时候,兰雪已经挣开了仆妇们的压制,冲到赵硕面前,又拿掉了堵嘴的汗巾,哭着软软伏倒在地:“世子爷要替妾身做主呀!妾身一介贱妾,受大妇蹉磨,再多的苦也能忍下,可是三爷是世子爷的骨肉,怎能受这等不白之冤?!妾身绝对没有做过什么下药的事儿,今日也是头一回听说有这样的药。可夫人竟能知道那药藏在妾身屋里的什么地方,难道那药是夫人让人藏的不成?!”

    小王氏啐了她一口:“少在这里巧舌如簧了。若是我栽赃的你,这会子早把药搜出来了。分明是你的同伙见势不妙,偷偷把药转走了,否则那么多人去搜你的屋子,又怎会扑了空?!”

    兰雪哭着伏向赵硕的膝头:“世子爷,妾身冤枉啊!”

    赵硕头痛万分。他自然是不相信兰雪会对自己下药的,一个丫头出身的妾,哪儿有这样的胆子?赵祁再得他宠爱,也只是个庶子,能不能承爵还是未知之数呢。前头有赵陌这个嫡长子在,兰雪就算对他下了药,让他生不出别的儿子,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赵碤吃的亏实在是太大了,在何璎的事情暴露出来之前,谁会想到一个村妇竟然会在那么久远之前,就因为一段露水姻缘产生了野心,对他下了黑手呢?只有这等出身低又没见识,偏又心高的女子,才会做这等荒唐事,而兰雪……其实也算是这类型的女子。赵硕不大敢为这个曾经的爱妾打包票。

    他一时有些踌躇了。

    兰雪曾得赵硕多年宠爱,这察颜观色的本领还是挺强的,马上就发现赵硕在动摇了。她心下暗叫不妙,眼珠子一转,把心一横,咬牙道:“世子爷不说话,难不成也在怀疑妾身?妾身的心都要碎了!世子爷看错了妾身不要紧,却不能因此误会了祁哥儿。既然夫人早已设下天罗地网,非要置妾身于死地,妾身就认了!宁可一死,也要保住祁哥儿的一条命!”

    说罢她就费力撑起身体,用力向一旁的墙冲了过去,只是由于腿脚发软,冲的速度并没有很快。当她冲过赵陌座位旁时,原是指望赵陌与他带来的两个仆妇会救她一把的,可是赵陌没动,还斜眼看她的动作,费妈妈与青黛也是同样的表情。兰雪心下一堵,暗暗咬牙,只能装作体力不支的模样,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却也因此缓冲了力道,并改变了她向前冲的角度,使得最后撞上墙面的,由她的脑袋变成了她的肩膀,卸掉了大半的力,然后她才把自己的头撞到墙上去。

    站在赵硕的角度,她看起来就象是撞得不轻,还是撞了脑袋,显然是存了死志。只是从赵陌这个方向看,能清楚地看出,她其实并无大碍,力道都在半路上卸掉了,头挨到墙上时还重重擦了一下,才磨破了皮,完全就是一场戏。

    但赵硕不知道,反而大吃一惊,跳起来冲上前去扶住兰雪,见她双目紧闭,发白的嘴唇被牙齿咬破了皮,流出一丝鲜血,额角处血糊糊地,似乎是撞坏了什么地方,也不知伤得重不重。他慌忙吩咐:“快去请大夫!”又抱起了兰雪,往外跑去。

    小王氏原也被兰雪的动作吓着了,这时候终于醒过神来,追了上去:“世子爷,这贱人分明是在做戏,你不要被她骗了!”

    “够了!”赵硕愤怒地回头瞪她,“我看在做戏的分明是你!你设了这么一个圈套陷害她,不就是因为从前跟她的那点恩怨么?她再不好,也给我生了儿子,还没给我带来大麻烦。你怨恨她,怎么不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我没有休了你,已经够厚道的了!你还有什么不足?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得家宅不宁。你这样恶毒的妇人,怎么不早点儿去死呢?!”

    赵硕气冲冲地抱着兰雪走了。小王氏怔怔愣在原地,全身无力,坐倒在位子上,忽然大哭着骂了起来:“你竟然咒我死?你怎么能咒我死?!不是我们王家,你算哪根葱呢?!你当初连命都快保不住了,更别说做辽王世子,是我父亲将你捧起来,替你打点宫里的关系,教你怎么讨好太后和宗室里的长辈,还让门生故旧替你办好差事,让你立下功劳,否则,你以为能这么容易在皇上面前出头露脸么?!你不过是个平庸之辈,做了我王家的女婿,才算是成了个人!你不念恩义就算了,自打我嫁进来,你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只知道宠个上不得台面的婢女来落我的面子。我娘家出事了,你就想要休了我。明明是你自己附逆,还要将我抛出来替你顶罪!赵硕,你这样的男人怎么不早点儿去死呢?!你以为你是谁?!”

    小王氏放声大哭,她身边的人全都气得发抖,有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安慰小王氏,也有人跟着骂赵硕与兰雪的。杜妈妈则哭着对赵陌道:“小郡王,方才的事您是亲眼瞧见了的,到底谁是谁非?那兰姨娘的表情分明有问题,只是世子爷被她蒙蔽了,才会看不出她心虚。老奴知道,您对我们夫人也有怨,可世子爷总归是您的亲生父亲,难不成您要眼睁睁看着他叫个贱妾哄骗了么?!”

    赵陌微微一笑:“夫人既然特地唤我来做见证,想必手上的证据不会只有还没抓到现行的那一样,别的人证、物证总会有些吧?杜妈妈应该是个明白人,这会子光哭光骂人是没有用的。夫人若不想这事儿不了了之,还是早些镇定下来,把手里的证据都拿出来给父亲看个明白吧。”

    杜妈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应道:“小郡王说得是。我们夫人实在是太委屈了,才会一时失态。”她转身走到小王氏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小王氏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红着眼圈看向赵陌:“陌哥儿会站在我这一边么?”

    赵陌笑了笑:“我只是来做个见证,若真有人胆敢毒害我的父亲,我自然不会轻饶了她。”

    小王氏继续盯着他问:“那若是世子爷执意要护着那贱人呢?!那贱人到底生了祁哥儿呢。”

    赵陌仍是笑了笑:“若兰姨娘当真对父亲下药,毒害他的身体,父亲又怎会护着她呢?至于祁哥儿,他虽是庶子,却也是宗室骨肉,本就不该是由一个妾教养的。”

    小王氏抿了抿唇:“若不是祁哥儿年纪太大了,已经记事,我也愿意将他养在膝下呢。”早几年她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如今她若是有个儿子,赵硕就不能动不动便嚷嚷着要休了她。

    没可能的事,多说也无益。小王氏命人打了水来,洗了脸,重新整理了妆容,才站起身,高高地抬起下巴,挺直腰杆:“走,我们继续去斗一斗那个贱人!”

    当赵陌与小王氏来到兰雪的院子时,院中正屋三间,内里都一片混乱,显然是方才翻找东西的时候造成的狼藉。兰雪已经被赵硕抱回卧室里,重新恢复了自由的珠儿迅速整理了床铺让她睡下,然后就开始抽抽答答地哭兰姨娘有多么冤枉了。

    屋外廊下,珍儿娘正推着祁哥儿,要他进屋去为生母为父亲求情,请赵硕为兰雪伸冤。看到小王氏与赵陌过来,珍儿娘迅速缩了脖子,低下头去。

    赵祁抬头看向赵陌,向他跑了过来:“大哥!”

    赵陌淡淡地点了点头,摸摸他的脑袋:“去外头玩儿吧,这事儿你别掺和。”赵祁乖巧地应了是,便转身跑了出去。

    他才不担心生母真的出事呢,如果兰雪真的有危险,珠儿和珍儿娘会这么淡定地搞小动作?苦肉计嘛,她们从前用得多了,他早已司空见惯,没有兴趣帮她们害人。

    可是赵祁的这份淡定,却让珍儿娘急得直跺脚。原以为这位小祖宗出面,能让辽王世子赵硕的心彻底偏向兰雪这一边的,没想到赵祁竟然不配合!赵陌一句话,就把他支走了,真真是个小白眼狼!兄弟俩明明也没相处过多久,赵祁怎的就那么听赵陌的话?!

    珍儿娘正要追上赵祁,想把他劝回来呢,冷不妨便看见院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人,竟然是马梅娘。

    马梅娘袅袅婷婷地走到院子中央,向小王氏与赵陌见礼,一举一动都守足了规矩,叫人挑不出错来。

    小王氏瞥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赶紧滚吧!”

    赵陌却笑了笑:“马姨娘来了也好,省得父亲眼里只有兰姨娘了。”

    小王氏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吭声。马梅娘冲他们笑了笑,便快走几步,掀帘子进了屋。珍儿娘恨恨地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出去追赵祁了。

    小王氏侧头看向赵陌,低声道:“姓马的果然是你的人!”

    赵陌歪头冲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王氏却露出了失落的表情:“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你很聪明,而我却太愚蠢了……”

    她抿了抿唇,掀了帘子走进屋中。赵陌回头看了身后的青黛一眼,又瞄向东厢赵祁与珍儿娘住的屋子,便掀起帘子跟了进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 现行

    赵陌与小王氏走进屋中时,正听见马梅娘温言柔语地跟赵硕说话:“这屋里怎的只有一个丫头侍候兰姐姐?这个丫头是叫珠儿吧?你怎么只顾着哭呢?瞧你们姨娘额头上都是血!赶紧替她擦擦,寻些药来包扎一下。若是等到大夫来了,才做处置,只怕兰姐姐的血都要流光了!”

    马梅娘一脸对兰雪万分关切的模样,不但责怪了珠儿的不称职,还亲自出手,拿帕子去替兰雪擦额头上的血。珠儿眼皮子一跳,慌忙拦下:“不劳马姨娘费心,这些粗活让奴婢来就做好了!”

    马梅娘瞥了她一眼:“我这帕子是刚刚从这屋里架子上的手帕匣子里取的,不是我自己的东西,想必干净得很,你用不着担心我会弄些什么古怪东西在手帕上害你们姨娘。”

    赵硕嗔怪地道:“好梅娘,你怎会做那等事?这丫头不是那意思。”说完了又骂珠儿:“既然知道要替你们姨娘擦伤口,就赶紧做!没瞧见她额头上的血都流半天了么?!”

    珠儿干巴巴地应了声,掏了手帕去替兰雪轻擦额上的血。兰雪其实并未失去意识,也清楚自己的伤口是擦出来的,而不是撞出来的,全靠那些血掩饰而已,若是这时候叫赵硕看清了底细,说不定他又要起疑。她便装作被碰疼了的模样,呻|吟一声,叫嚷着“疼”,然后幽幽醒转过来。

    赵硕忙凑上前去:“兰雪,你可还好?没事吧?”

    兰雪嘤咛一声,眼泪就下来了:“世子爷,您还救我做什么?就让我去死吧!”还将珠儿的手推开了,不让她替自己包扎伤口。

    赵硕叹了口气,回头冲着小王氏冷哼:“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是怕兰雪死不了么?!”

    小王氏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赵陌上前一步微笑道:“父亲,费妈妈学过些医理,小时候咱们一家三口有个头疼脑热的,求不得王妃允许请大夫,府医又信不过,都是费妈妈抓了药给我们吃。一些跌打外伤,她也是知道的,不如请她替兰姨娘包扎一下伤口,省得大夫不知几时才能到,耽误了兰姨娘的伤。”

    赵硕怔了怔,似乎也想起了旧日往事。费妈妈确实是会几手医术的,为人又可靠。他点了点头:“就让她来试试吧。”

    赵陌扬声叫费妈妈,兰雪想说些制止的话,却被马梅娘压住:“兰姐姐,你就别任性了。世子爷这般担心你的伤,你难道真要让世子爷难过么?还有祁哥儿,他还这么小,你怎能放心丢下他一个人?!”兰雪挣扎了两下,没能挣开她,当着赵硕的面,又不敢太用力,只能给珠儿递眼色。

    可是珠儿能怎么办?赵硕在场呢,马梅娘又是字字句句都在为兰雪着想。她不是蠢蛋,还不敢在这时候做得太过分。

    费妈妈很快就进来了,看了一眼兰雪的伤口,便拿人取干净的凉白开与手巾来,然后小心地替兰雪处理伤口上的血污。兰雪再次哭着让赵硕别管她了,让她去死。

    马梅娘再一次道:“兰姐姐,如今世子爷都替你做主了,你还哭什么呢?难不成真要世子爷向你赔礼道歉了,你才让这位妈妈替你包扎伤口么?那可就太过了,这分明是拿你自己的性命来逼世子爷呢,你这不是故意让世子爷为难么?世子爷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兰雪被噎住了,偷偷看了赵硕一眼,见他面上果然露出了几分不耐烦与猜忌,心里暗骂一声马梅娘多嘴阴毒,又怨一声赵硕待她到底是不比从前了,倒是慢慢停下了哭声,也不再挣扎着不肯让费妈妈替自己处理伤口了。

    费妈妈清理了她额上的血迹,伤口的真相露出来了,其实只是稍微重一点的擦伤罢了。费妈妈轻轻按了按她几处头骨,兰雪不悦地问她:“妈妈这是在做什么?”

    费妈妈笑眯眯地道:“老奴怕姨娘磕坏了脑袋,外头看不出伤来,就试着按了按,姨娘既然没觉得疼,可见并无大碍。”又指着她的伤处对赵硕解释道,“世子爷放心,姨娘只是擦破点皮罢了,虽然流了点血,但伤势很轻,又没有伤着头骨,想必歇两日就能好了。一会儿大夫来了,给姨娘开点儿金创药就行了。若是姨娘觉得流了点血,身子觉得虚,那就炖两天药膳补补。”

    早在兰雪的伤口露出来时,赵硕就已经看清楚了。他可不是无知的小年轻,这种程度的伤势,他小时候没少挨,也清楚是重是轻。他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原来兰雪只是受了这点小伤,那方才怎么还露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来?果然这个妾心计太深了,不复从前的单纯。若只有自己目睹这一切还好,偏偏小王氏与赵陌都在场,连新欢马梅娘也在,赵硕觉得轻信了兰雪的自己有些丢脸。

    他的脸色一沉,喝斥兰雪道:“这点伤还大惊小怪的!哭什么呢?!你受了委屈,自有我替你做主,犯得着你要死要活的?!你到底是在喊冤,还是想要逼我呢?!”

    马梅娘的话在他心中还是留下了烙印。

    兰雪心中暗恨,但也不敢强辩,只能低头认错:“妾身方才撞在墙上,只觉得痛得紧,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一时惊慌……并不是有意的,世子爷熄怒。”

    赵硕瞪着她,稍稍消了气。

    马梅娘笑着哄他道:“世子爷,算了吧,兰姐姐也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的。您就看在她受了惊吓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吧。”说着不等赵硕给什么回应,就吩咐珠儿:“还不赶紧扶你们姨娘躺下?她伤了这么久,你也不先检查清楚了,倒吓得你们姨娘哭了这许久!大夫呢?不是叫你们去请大夫了么?怎么这会子还没来?”她扫视屋中一圈,“难道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丫头侍候不成?我记得兰姐姐屋里还有别的丫头的,是叫珍儿的吧?珍儿在哪里?难不成是上哪里偷懒了?兰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也不在屋里侍候?!”

    珠儿眼皮子又是一跳,正要说话,却没提防马梅娘的丫头小玲在窗外答话:“姨娘,奴婢们方才去问过了,说方才世子爷抱着兰姨娘进屋的时候,珍儿娘就打发珍儿跑腿送东西去了,因此珍儿这时候不在兰姨娘院里。”

    马梅娘喝斥道:“胡说!她们主子受了伤躺在这里流血不止呢,屋里就没几个侍候的人,什么东西这般要紧,立刻就要打发人去送?!赶紧给我把人叫回来!兰姐姐仁慈恤下,手下的人怎能这般不讲良心?!”她嗔着抱住赵硕的手臂,“世子爷,我真替兰姐姐委屈!您给她这院里安排的都是什么人哪!”

    赵硕也觉得珍儿很不象话,他对兰雪道:“放心,这等懒惫丫头直接撵出去就好了,我让人另给你挑好的。”

    兰雪与珠儿的脸都绿了。

    偏马梅娘这时候还对赵硕道:“罢了,世子爷别撵人,将那丫头打一顿就好了。那珍儿的娘是祁哥儿的乳母,把她的闺女赶了出去,叫她如何能安心在祁哥儿身边当差呢?”

    赵硕顿了一顿,赵陌笑着插言:“祁哥儿如今也大了,用不着乳母侍候,多送几两银子把人送走就是。父亲在家无事,不如亲自教祁哥儿读书?总让他在内帷厮混,也不象样子。”

    赵硕想起长子与自己并不贴心,次子早夭,只有这三儿子还算乖巧孝顺,确实应该带在身边好生教导,将来他说不定要指望三儿子给自己养老的,于是便点了头:“也好。”就决定要将珍儿娘与珍儿一并送走了。

    兰雪与珠儿的脸已经开始发青。

    兰雪不死心地想要再努力一下,不顾珠儿的眼色,恳求道:“世子爷,祁哥儿从小就是珍儿娘侍候的,换了别人,只怕他会不习惯,还是留下她吧?至于珍儿,她也不是偷懒,只是我事先吩咐她去办一件事,她大约只是耽搁了,见我回来,怕我责骂,才赶着要去把差事给办了……”

    马梅娘一脸惊讶地道:“兰姐姐,你这个丫头可不大聪明!你吩咐她办事,她不去就算了,竟然还因为害怕你责骂,就丢下你一个人在屋里流血?!这样的丫头,不是太蠢,就是太毒,还是别让她留在你身边的好!”

    兰雪一窒,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咬下马梅娘的肉来。但珠儿在旁装作扶她的样子,其实掐她掐得很疼,她心知这是警告,只能闭了嘴。

    不一会儿,几个粗壮的婆子来报:“在府后门处抓到了珍儿,她正要逃出去呢!怀里还藏了个小包,因怕她夹带财物,小的们打开来看了,竟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东西传进了屋中,赵陌接了过来,却是个小瓷瓶,他没有打开盖子,只是拿在手里晃了晃,便挑了挑眉,递给了父亲:“似乎是什么药粉,份量不算很多。”费妈妈在旁添了一句:“瞧着也就是能放进架子床那处机关盒子里的大小。”

    赵硕脸色变了变,满面狐疑地看向兰雪。兰雪的脸色已是一片煞白。

    她心里明白,定是珍儿娘赶在别人来搜屋子前,将这药粉偷藏起来了,但又怕会被人发现,因此打发珍儿偷偷将此物送出府去,没想到却被马梅娘一句话,将珍儿打成了犯错的丫头,抓了个现行……珍儿怎的这般蠢?!这么长的时间,她竟然就连府门都没跑出去?!

    然而,这时候已经没多少时间由得她去猜测珍儿是怎么回事了,她必须得让自己从整件事里脱身出来!

    小王氏是个上好的替罪羊。

    兰雪当机立断,哭诉道:“一定是珍儿被人收买了,故意拿这东西陷害我!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东西在,这是个圈套!珍儿那贱婢竟然敢背主,指使她的绝不是一般人!世子爷,你要为我做主啊!”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失灵

    兰雪这话一出口,珠儿脸色大变,刚刚被押进屋里的珍儿更是吓得软倒在地,眼泪不停地往外流,但牙关反而咬得死紧,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事情轻重,不可能拆自己人的台。可她还是害怕极了,她终究还是太年轻。

    小王氏已经冷笑着朝兰雪射出了利箭般的目光:“贱人,你是在说我陷害你么?我若真有心收买了你的丫头来陷害你,这瓶东西又怎会不在你屋里,反而叫你的丫头往府外送去?!这分明就是你们主仆见势不妙,意图转移证物吧?!”

    她转向赵硕:“世子爷难不成连这么明显的谎话,都能相信?可别笑死我了,原来世子爷竟是如此糊涂的人?早知道你这样蠢,我父亲当初怎么就挑中你了呢?!”

    “你给我闭嘴!”赵硕的脸色很难看。他当然没有小王氏说的那么蠢。兰雪是对自己的魅力太过有自信了,大概没想到自己的伎俩会有失灵的时候。曾经她能让赵硕对自己言听计从,但如今她已经处于失宠边缘,在赵硕心目中已经不再是温婉柔顺的爱妾,刚刚又有伤势造假设苦肉计的嫌疑,如今再有物证,赵硕并非真正的蠢人,又怎会看不出来,兰雪大有问题呢?

    他阴沉着脸问兰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兰雪一噎,干笑着辩解:“世子爷,这并非妾身的东西,妾身又如何能知……”

    赵硕打断了她的话:“别耍花招!你给我说清楚,这瓶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夫人先前在正院那边提到的那种见不得人的药?!”

    兰雪咬咬唇,决定要死撑:“妾身当真不知……”

    赵硕冷笑:“你既然不知,那你的丫头又为何要匆匆忙忙把这东西带出府外?!”

    兰雪哽咽道:“妾身并不知道珍儿到底想做什么。世子爷,妾身也是才知道这丫头原来与妾身并不是一条心……”

    赵硕嘲讽地笑笑:“是么?既如此,那我就来审审她好了!”他转身大步走到珍儿面前,晃了晃手中的药瓶:“说!这是什么东西?!”

    珍儿害怕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却伏下身去,一个字都没回答。

    赵硕的脸色更阴沉了:“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他大喝一声,“来人!”打算把珍儿拖出去打板子,打到她愿意开口回答为止。

    赵陌却劝住了父亲:“先前不是有丫头说,这个珍儿是奉了她娘之命,送东西出府的么?她娘也是知情人,不如把她娘也押过来审问。”

    赵硕觉得长子说得有理,便让人照办了。

    珍儿娘被押回院子里的时候,人还是懵的。她正到处找赵祁呢,怎么就忽然被几个仆妇制住,押了回来?但她瞧见正屋门口附近,珍儿正软软地伏倒在地时,心下顿时一惊,觉得有些不妙了。等她看见赵硕手里那瓶药粉时,便知道大势已去。

    赵硕把先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珍儿娘咬着唇,正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便听见兰雪在卧室里哭喊:“珍儿娘,珍儿,我素日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什么要背叛我?!竟然叫人收买了,在我屋里放这等要命的东西。到底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珍儿娘的脸色一白,咬牙低下头去:“小的知罪,小的……知道这种药忌讳,只是祁哥儿一天天大了,又跟小的不是很亲近,珍儿更是不如珠儿姑娘得姨娘看重,小的母女俩随时都会丢了如今的差事。小的见甄管事既能干又得世子爷看重,想着就算是给他做个二房,将来也不用愁了,便特地从外头弄了些见不得人的药,打算要寻个机会,成其好事……方才小的是见有人要来搜姨娘的屋子,生怕管事们会连小的屋子也搜了,只好让闺女悄悄儿把东西送走……”

    众人都听得愣愣地,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珍儿娘这意思是……这药跟兰雪不相干,是她自己弄来的春|药?她打算用来算计甄忠?

    甄忠此时在院子里听得分明,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

    而屋子里,兰雪也听得一愣一愣地,倒是珠儿迅速领会到了珍儿娘的用意,眼圈顿时一红,手上却用力掐了兰雪一把,总算把她掐得清醒过来。

    兰雪有些懊恼,她方才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只要珍儿娘说这一切都是小王氏的指使就完了,做什么要节外生枝?!她一脸的不甘心。

    珠儿气恼地瞥她一眼,心中暗骂蠢材。方才她想要栽赃,哪怕是栽到马梅娘身上,也好过栽给小王氏。若是小王氏设的套,这药就不会在搜屋时消失不见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珍儿是为了把药送走,才会向府后门跑的。这可不是设套陷害人的做法。倒是珍儿娘的说辞,勉强能自圆其说,只是说得太晚了些。在她开口前,似乎所有人都认定那药瓶中的药粉,是会致男子不孕的毒|药了。她再说那是春|药,也要别人信哪!

    赵硕便不相信珍儿娘的说法:“你既然这么说,可见这瓶子里装的药对人无害了?”他将药瓶递给一个婆子,“把它给珍儿灌下去,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得答案了。”

    珍儿娘全身一震。这么多的药粉,她的女儿若是全吃下去……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生育了!

    可是她不能说一个“不”字。她既然撒了谎,也只能把谎言继续维持下去了。

    珍儿满面是泪地挣扎着,终究还是没能扛过粗壮婆子们的力气,被喂了半瓶药粉下去,呛得满面通红,然后软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并没有任何异状,显然服下的并非什么春|药。

    珍儿娘颤抖着声音道:“小的被骗了……那货郎骗小的这是极好的药,只需要服下一点,就能见效的,没想到竟然是假货!”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赵硕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只是如今仅看着那瓶药粉,根本判断不出它是什么东西。他转向费妈妈:“妈妈可认得这是什么?”费妈妈回答:“老奴不知,但这样的药,太医是定会知道的,世子爷可请一位太医来查验。”

    赵硕犹豫。若请了太医,就等于是家丑外扬了!

    这时候,马梅娘又走到了他身边:“世子爷,我如今总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您别嫌我多嘴,这时候您还真要请一位太医来。不管这药是真是假,您的身体要紧,先让太医给您诊诊脉吧!”她“悄悄”地偷看了兰雪的方向一眼,“若这药当真只是奶娘私下买来做见不得人的勾当,那还罢了,母女俩一并打顿板子,撵出去就是,总不能再让这等品行不端的妇人待在祁哥儿身边。只是……若这药真如夫人所言……您还是尽早寻解药来服下才好!当日给瑛大爷看病的太医是哪一位?他应该最清楚这类药的底细,不如就请了他来?”

    赵硕面上神色变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若是消息走漏……外头的人还不知会如何笑话我!”他不想步赵碤的后尘。

    马梅娘双眼含泪看着他:“可是世子爷的身体要紧呀!您看碤大爷如今的样子,都是叫药损伤了身体所致。世子爷身体不比以往了,您前儿还自己打趣说,上了年纪,身体就差了,其实您一点儿都不老,好好的怎会身体变弱?该不会是药性导致的吧?无论如何,还是请太医来家一趟吧!让小郡王嘱咐那太医一句,叫他别把事情说出去就是了。就是把人请过来,也有现成的借口。夫人如今身子不好,她是您的正妻,请位太医上门为她诊脉,是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小王氏坐在正间的桌子旁,笑了一声:“不错,我今儿确实身体不适,被一个无耻的贱人给气着了,正想要请位太医来看看呢。”等太医来了,看兰雪还如何狡辩!

    赵硕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也不理她,只跟马梅娘商量:“兰雪刚刚伤着了,也是个现成的好借口……”

    马梅娘却摇了摇头:“世子爷,兰姐姐毕竟是个妾,早年还是王府的丫头。太医院里真正有本事的太医,未必会甘心上门来给一个妾看诊的。还是以夫人的名义吧,传到外头去,也省得别人乱嚼舌头,说您宠妾灭妻什么的……”

    赵硕觉得有理,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便吩咐了下去。

    里间的兰雪早就急死了。她拼命朝珠儿递眼色,让后者想办法,但珠儿却只是低头沉默,眼中隐有悲意。兰雪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反掐了她一把,珠儿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了兰雪一眼,吓得兰雪不敢再有动作了,心里却是气恼不已。

    请太医的命令传到了前院,刚刚进入前院的一个提着药箱的中年男子停下了脚步,对领路的人道:“既然请了我,怎的还请了太医?这是信不过我了?”

    领路的婆子有些不耐烦地说:“谁让你来得这样迟?我们姨娘伤得可重呢!”

    中年男子抿了抿唇:“既然有太医在,还用得着我做什么?我还是别在太医面前献丑的好。”说罢转身就走。

    那领路的婆子吃了一惊,连忙追上去:“你这大夫好不讲理!来都来了,怎的连脉都不诊一诊就走了?”可惜那中年男子走得太快,她竟追不上,只能骂骂咧咧地回头,心里烦恼着不知该如何向上头回话。

    这大夫明明是兰姨娘素日用惯的,从前怎不见他有这般大的气性呢?

    婆子碎碎念着,正要进二门,却看到赵祁不知几时站在了那里,小小的孩子目光幽深,盯着前门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发疯

    太医没多久就赶到了。他是曾经为赵碤诊治过的太医,因为手上没有何氏所下药的样本,为了制作解药,研究过不少同类型的药物,所以对这方面的情况非常了解。

    他很快就判断出,那小瓷瓶里装的,确实是会损伤男子精气的药粉。一旦有男子服下,三五年内都不要指望能令女子有孕。而且这药药力颇猛,不容易找到解药,要是份量服得多了,说不定这辈子都别想有子嗣了。

    太医还指出,这种药一向是在辽东一带流传的,因其中几味主药只有那边才有,看起来似乎是新近制出来的药,用了极好的药材,所以药效才会这般猛烈。若是真有男子服下了,估计会有些身体反应,比如体质忽然变弱,夜里冒虚汗,或是行房有碍等等,至少要缓上三五天功夫,才会有所好转。

    他也给赵硕诊过脉了,确认他并没有服下这种药。

    赵硕回忆自己在前些日子的生活,确实没有那种身体反应,再加上太医的话,终于能安下心来了。他没有中药,那就万事大吉。

    这时候赵陌便提出来:“既然父亲不曾中药,为何三弟出生后,便没有再添过子嗣?”

    赵硕皱眉看向长子:“儿女之事,全靠缘份。这岂是强求得来的?!”臭小子,还有外人在场呢,多什么嘴?!也不怕人听见!

    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研究着那瓶药粉,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赵陌笑笑,也没有说话。小王氏却开口了:“我看陌哥儿这话说得有理,既然世子爷不曾中药,那兰雪弄这么一瓶子药来做什么?太医也说了,这是新制的,而且是给男人用的药,难不成……兰雪那贱人并不是不想害世子爷,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正等机会呢?!”

    赵硕的脸色顿时又黑了下来。但小王氏的猜测是很有可能的。他从前没有中药,不代表以后不会中,兰雪弄这样一瓶药进府,本身就居心叵测。难不成是因为近日他专宠马梅娘,兰雪生了嫉恨之心,又怕马梅娘有孕,会影响她与赵祁的地位,因此有意对他下药?那就太可恶了!

    这时候太医又小心地进言:“世子爷,下官仔细查验这药物,虽是为男子研制,但对女子应也是有用的,只是用在女子身上,其害更甚,怕是终身都不能有孕了……”

    赵硕脸色变了一变,下意识地看了马梅娘一眼。

    马梅娘似乎也猜到他在想什么,顿时露出了害怕的表情,软软地抱住他的臂膀:“世子爷,我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兰姐姐忽然给我送了些点心,说是请我吃。我想着这非年非节的,兰姐姐素来少与我往来,怎会忽然给我送吃食?恰巧那不是我爱吃的口味,我就没吃,赏给底下人了。其中有一个媳妇子,后来告假,已经在家病了几日,难不成那些点心里头……”

    一番话说得在场其中一名粗壮仆妇面色大变,她弟媳就在马姨娘院中侍候,正好是那名生病的媳妇子,家里人都以为她是吃错东西才病了,难不成竟是无意中替马姨娘挡了灾么?!她弟弟可是家中独苗,好不容易才求娶到一个媳妇,若是从此绝了香火,岂不是倒霉透顶?!

    赵硕亦是脸色大变,忙关心地问马梅娘:“她可曾送你别的东西?!你有没有在她屋里吃喝过什么?!”

    马梅娘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我极少来兰姐姐此处的,她一向见了我就要生气,我也不敢来,只是平日少不了人情往来,一杯茶总是免不了要喝两口的……”

    赵硕立刻让太医为马梅娘诊治,以免她中了兰雪的黑手。

    太医给马梅娘诊过脉,只道她身体很好,而且似乎是滑脉,只是月份还浅,尚不能确定。

    赵硕大喜过望,忙问马梅娘:“这等喜事,你怎的不告诉我?!”

    马梅娘羞涩地道:“我也不知的……我这个月才换洗过,哪里想到……”

    太医表示这也是很常见的事,开个安胎方子,让马梅娘按时吃药,好好将养。

    赵硕恨不得立刻就要亲自把爱妾送回院子去,马梅娘却劝住了他:“世子爷,这事儿还没完呢。既然我有了身孕,可见世子爷并未中药,可这几年一直未再添子嗣,总要有个缘故。兰姐姐听闻生祁哥儿的时候受了些罪,兴许是身体还没养好的缘故,可夫人一向身康体健,如何也没有生养呢?不如请太医为夫人也诊一诊脉?大家也好安心。”

    赵硕皱了皱眉,不耐烦地看向小王氏。小王氏的脸色有些发白,赵硕无恙,这个事实令她大为意外,再加上兰雪差一点儿就成功对马梅娘下药了,对一个宠妾尚且如此,那对她这个正室呢?当初她嫁进来的时候,因看兰雪不顺眼,可没少借口叫兰雪在屋里侍候折腾对方。倘若那时兰雪就存了歹意,在茶水吃食中下药暗害自己……

    小王氏急切地想要知道结果,不等赵硕同意,就让太医为她把了脉。太医非常惶恐地告诉她:“夫人似乎确实中过药,虽然并不是这一种,但药效同样强烈,是专给妇人使用的,而且怕是有些年头了,少说也有五六年时间……”

    小王氏的脸顿时刷白了,双手都在发抖。这几年迟迟未能有孕,她被丈夫怨,被娘家怨,自己也在怨,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中了别人的算计!

    她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就直往内室冲进去,众人不及防备,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直到内室传来珠儿的惊呼声:“你要做什么?!”接着便是小王氏的嘶吼:“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赵硕忙跑进内室,只见小王氏手里紧紧握着从头上拔下来的金钗,正把那钗尖用力往兰雪身上、脸上乱戳一记。珠儿拼命拦住她,却也挨了好几下,脸上很快就出现了几个血窟窿,看上去十分可怖。就连兰雪,脸上也挨了好几下。小王氏刺了她的脸还不算,又往她身上、腹部戳,兰雪惊慌失措地挥动双手去挡,结果只是又添了伤口而已。

    赵硕看得直跺脚:“荒唐!荒唐!这成何体统?丢人都丢到外头去了!还不快给我住手?!”没人理他。小王氏就象是疯了一样,把金钗都给戳折了,她随手一扔,又从头上摘下另一根金钗。珠儿见势不妙,又见马梅娘、赵陌等人只是站在门外看,根本没有阻止的意思,赵硕更是只知道站在那里骂,心里一急,手上便使了力气,一把将小王氏推倒在地,夺走了她手上的金钗。

    小王氏骂道:“贱婢!你敢以下犯上?!来人,给我把这贱婢拖下去,狠狠地打!打死了事!”

    她是带了仆妇来的,一声令下,便有几名仆妇进得里间,将珠儿制服,往外拖去。珠儿要挣扎,兰雪捂着腹部的伤口吼叫:“快放开她!你们好大的胆子!”小王氏爬起来总上去大力扇了她一个耳光,又揪住她的头发往床板上磕:“如今是谁的胆子大?你不过是个贱种,也敢对我下手?你以为你是谁?!”

    兰雪被她磕得头痛脑涨,身上的血不停地往外冒,却是体虚无力,耳中只听得珠儿在院子里被打得哭叫不止,她心中大急,没有了珍儿母女,再连珠儿也失去,她在这府里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她也知道自己是暴露了,不知反省自己,反而觉得小王氏与马梅娘太碍事,凶性一上来,也不管不顾了,反手抓住小王氏的手,便拿尖尖的指甲去抓她。小王氏手背吃痛,手上不由得一松,谁知反叫兰雪扼住了手腕,竟然把她往后推去。小王氏踉跄几步,摔倒在地,顿时叫疼。这一妻一妾,双双落得狼狈形容,两人都披头散发,脸上、手上、身上皆有血污,如同泼妇一般。

    赵硕只能急得跺脚:“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赵陌看了一场好戏,见父亲无用,便勉强站出来主持大局。他命人放了小王氏的心腹丫头婆子进来,将小王氏扶回住处安抚,再请太医去给小王氏诊治。外伤倒在其次,最关键是那个药,看是否还有治愈的希望。哪怕方才太医说了,这药效力太猛,没什么解药,该做出的姿态还是要有的。

    接着赵陌又叫停了院子里打珠儿的刑罚,然后对赵硕说:“父亲还是审问清楚的好。这样的药,兰姨娘是几时对夫人下的?又是怎么下的?药又是从何而来?最要紧的是,既然这药下了已有些年头,看来还是在父亲与夫人新婚时下的。当时父亲正与王家相善,急需一名嫡子,兰姨娘明知父亲心事,为何还要对夫人下药?莫非……她是存心不让父亲心愿得偿?”

    赵硕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如果说,兰雪一直以来都在破坏他的计划……那就太可怕了!想想自打她从辽东进京,在府中虽得他宠爱,但原本事事顺利的局势,确实是急转直下。圣上厌弃,夫妻反目,王家变卦,甚至有另起炉灶的意思。他本来已经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又有王家相助,本朝宗室子弟中,就数他最出挑,当时太子还未病愈,就算他尚未能过继东宫,也不该落得如今的下场。

    赵硕没打算反省自己是否犯了错,只是想到……莫非兰雪真的是别人派来的细作,是来坏他前程的?!

    赵硕转头看向曾经宠爱无比的妾室,双眼闪过一道寒光。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可悲

    赵陌再度走进小王氏的住处时,刚好看见太医从屋里出来。他满头大汗地,似乎有些狼狈,看到赵陌,也是一脸尴尬模样。

    赵陌低声问了他一句,确认小王氏的情况十分不乐观,关键是她并不是只中了一次药,给她下药的人显然是生怕她有怀孕的机会,前后三次给她下了药,而且专门在她小日子来时下,她根本就没有起过疑心。如今她的身体已经被药影响得太深了,如果真想治好,得寻个神医级别的大夫才有可能。

    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神医?还得是位擅长妇科的圣手。

    小王氏方才十分激动地把太医赶了出来,太医也有些惭愧,回答了赵陌的问题后,便灰溜溜地走了。

    赵陌走进屋中,霜儿、雪儿与杜妈妈都在低声哭泣着,小王氏倒是安静了下来,木然呆坐在上位,连滴眼泪都没有流。

    赵陌上前行了一礼,口称“夫人”:“父亲已经命人将珠儿、珍儿与珍儿娘三人收押,事后再细审。至于兰雪,如今已被禁足。她的伤口还在流血,只是无人替她包扎。”他顿了一顿,“先前父亲误会兰雪撞墙伤重时,曾命人请了大夫来。那大夫进门后,听闻府中要去请太医,不知怎的,调头就走了。领路的婆子报上来,说这大夫是素日兰雪惯用的,如今想来,只怕也是她的同伙。兰雪与珠儿不肯碰伤口,一心要等这大夫来,怕是要他替她们圆谎,把兰雪的伤势夸大十倍,好栽赃给夫人呢。”

    杜妈妈气愤地道:“真真是个恶毒妇人!我们夫人如今都这样了,她还不肯罢休,非要置我们夫人于死地不可!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夫人出了事,难不成她就能扶正了?!不过是个丫头出身的妾,眼空心大的东西,真是好大的胆子!”

    雪儿哭道:“妈妈,我们不能放过那贱人!夫人被她害得这样惨,这辈子都毁了。若不是她害得夫人没能怀上子嗣,老爷计划的大事怎会不成?王家落得如今的结局,都是她害的!”

    杜妈妈飞快地看了赵陌一眼,忙拽了雪儿一下,雪儿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吸了吸鼻子,低头闭嘴。她方才真是太过冲动了,竟没注意赵陌也在场。

    赵陌不以为意。王家那点儿野心,明显得如同司马昭之心,还有谁不知道么?

    他问小王氏:“夫人打算如何处置兰雪?我想,只要父亲把兰雪审问清楚了,想知道的事也都知道了,是不会拒绝把她交给夫人处置的。她与夫人素有恩怨,又曾害了夫人,自当由夫人决定她的生死。只是她手下的丫头婆子们,不知夫人能否交给我?我想,应该能从这些人嘴里问出不少有用的消息才对。”

    小王氏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你是不是一直在怨恨我?”

    赵陌挑了挑眉:“夫人何出此言?”

    小王氏冷笑了一声:“我在那贱人的院子里这么长时间,杜妈妈与霜儿雪儿始终被拦在门外不得入内,但几个粗使的仆妇,反而跟着我进了屋。若是世子爷命人阻拦杜妈妈她们,就没理由让仆妇们随我入内;若是兰雪那贱人的人在阻扰,她们也不会人手缺到只能让珍儿这个大丫头去将药瓶送走,那贱人受伤在屋里,也只有珠儿一个人在身边侍候;若是甄忠他们几个,同样也不会只拦着我的心腹,却让粗使仆妇进屋;那剩下的还会是谁?马梅娘是你的人,若是她派出的人手,那跟你派出的没什么两样!”

    她当时没有察觉其中的区别,如今冷静下来,反而想明白了很多。那些仆妇,有一部分是随她入府的陪房;有一部分是她成为这座府第的女主人后才投奔来的家仆,但在她失势后也就四散了,是拿银子收买,才把人召集起来的;此外占了大头的,其实是王家的仆妇。她派了杜妈妈回王家,好不容易借来的人,全都选的是高大粗壮有力的中青年仆妇,说白了,就是为了寻几个打手。

    打手跟着她进屋,除了听她的命令去打人,什么都做不了。但杜妈妈与霜儿、雪儿却不一样,她们是她的心腹,也是她的军师。若是随她进屋,兰雪那等粗浅的寻借口水平,又能瞒得过谁去?她要打兰雪,不用开口,她们就会来帮她打,根本不会吃如今这么大的亏,摔了两跤,还一身狼狈。

    只有同时对她与兰雪都有怨恨的人,才会任由她们势均力敌地斗上一场,落得两败俱伤的结果。那就只有赵陌与马梅娘了。马梅娘背后就是赵陌,这个人选根本不用她费什么心思,就能猜出来。

    赵陌没有多加掩饰,直截了当地承认:“现在这样的结果也不错。夫人暴打了仇人一顿,心里应该舒服许多吧?至于你受的那点儿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呢?夫人若打算以此为理由来责备我,就不必白费功夫了。你与我本身有仇无恩,即使我帮你对付兰雪,也不代表我已经忘记了昔日往事。你与我之间本有血仇,我就算对你算计了些什么,也是人之常情吧?”

    小王氏自嘲地笑笑:“是,都是我自作孽。连怀孕的症兆都还没有呢,就急着对你下手了,竟然没发现还有黄雀在后头!”她很快又收起了笑容,“但你二弟不是我干的。我当时虽是继室,却也是正房正妻,只要生下嫡子,十个八个庶子都越不过我去。我就算想要害死谁,也只会盯着你,根本没必要将一个庶子放在眼里!赵祁我还不是容下了?更别说当时我才初嫁进来,你二弟又远在辽东,我根本鞭长莫及。倒是兰雪……她是因为你二弟死了,才怀着孩子秘密上京的。你父亲事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他知道,只会留兰雪在辽东王府里养胎,怎会在与我刚成婚的时候,忽然接一个怀了孕的通房入府,给我添堵?!”

    赵陌明白她在说什么。二弟之死,他也曾做过调查。虽然当时的知情人死的死,散的散,剩下不多了,但兰雪很明显是一个可疑的嫌疑人。辽王继妃没必要自断臂膀,主动弄死一个可能有用的筹码。孙姨娘本来就是她安插进来的,留下孙姨娘之子,无论赵硕是否能入继皇家,这个孩子都能起一定的牵制作用。若是赵硕真能入主东宫,登上皇位,这个孩子摇身一变,就会成为皇储候选人之一,他自幼养在辽王府,感情偏向辽王府,完全可以为辽王一家谋取更多的利益。辽王继妃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犯不着跟个小奶娃过不去。

    既然不是辽王继妃干的,那声称她是凶手的兰雪,自然就很可疑了。所有的证据都是她说出来的,是真是假,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如果没有孙姨娘母子的死,兰雪是没有理由偷偷上京城找赵硕,怀着孩子去打搅新婚的他的。而正因为她指证害死孙姨娘母子的是辽王继妃,她才得已留在京城长住下来。如果说,孙姨娘母子的死,只是让兰雪有一个找上京城的理由,那她就真的太可怕了。

    小王氏咬牙切齿地对赵陌说:“我干过的坏事,我认!但不是我做的,谁也别想往我头上栽赃!你最好调查清楚,让你爹知道他宠爱过的人,到底是什么货色!他竟然就为了这种东西冷落我?!”

    赵陌听出她话中几分不对劲:“夫人也有人手,难道不打算亲自去查?我虽然也会打发人去查问,但查出来的东西,夫人真的愿意相信么?”

    小王氏轻笑:“我有什么不肯相信的?反正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我的身体已经坏了,生不了孩子。世子爷又对我厌弃已久。我今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转向赵陌,顿了一顿:“赵陌,你帮我去跟你父亲说一声吧,我要与他和离。”

    杜妈妈与霜儿、雪儿惊呼出声:“夫人?!”

    然而小王氏已经想清楚了,态度非常坚决:“留下来又有什么用?若是回娘家,我还有母亲可以依靠,哥哥嫂嫂们大约也不会吝于给我一碗饭吃,哪怕是靠着嫁妆过日子,我也不会受穷。可是留在这里……我又能有什么盼头?”

    杜妈妈等人都哭了起来。

    赵陌原本还有些意外,如今听了小王氏的解释,也觉得她的想法很正常了。他对小王氏道:“我会告知父亲,但父亲是否会应允,便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小王氏冷笑一声:“他又怎会不应允?他早盼着我死了。我不想死,主动让出这个正妻之位来,让他能娶个家世好又贤惠体贴的新填房,他只会千肯万肯,又怎会不乐意呢?!”

    小王氏心中一片冰凉,想起当初听说三姐姐回乡死循改嫁的消息时,还觉得三姐姐很可悲。可是老家那边已经有了消息回来,三姐姐在回乡途中成功“病亡”,然后改道去了父亲一位早年出嫁的堂姐处,投奔了这位堂姑,改名换姓,以寡妇身份再嫁。因为堂姑夫家亦是大户人家,又没有了王家的名声拖累,哪怕是再嫁,三姐姐婚事也比几个侄女儿都要顺利,已经定下了一户殷实的乡绅人家,未婚夫虽是再娶,原配却不曾留下子嗣。三姐姐才三十出头,身体没有大碍,嫁过去用不了几年,就能生儿育女,一家团圆,尽享天伦之乐。她虽嫁错了一遭,但还来得及回头。

    而她王七呢?哪怕是再嫁,也不会有机会生下自己的儿女了。她曾以为三姐姐很可悲,却没想到,更可悲的是她自己。

第三百二十八章 目的

    赵硕听了赵陌的转述,先是冷哼:“她可算是愿意让出这个正室之位了!因为她死不肯让贤,碍着我多少正事!”

    赵陌淡淡地问:“这么说,父亲是答应与夫人和离了?”

    “和什么离?!我明儿就给她送休书去!”赵硕恨恨地道,“她还想太太平平地带着嫁妆走人?这些年我被她连累了多少回?她以为自己一点代价都用不着付么?!”

    马梅娘柔声劝他:“世子爷,您就别生气了。当初为着您不象碤大爷那样休妻,外头多少人夸您为人厚道,有君子之风?如今若是真的把夫人休了,还扣下嫁妆,只怕当日得来的好名声就一点儿都不剩了,这又是何必?不过是些浮财罢了,夫人手里的嫁妆,这几年也折腾掉不少了,剩下那点儿子东西,世子爷哪里还看得上眼?”

    赵硕被她马屁拍得舒服,只是还有些不大想轻易放过小王氏:“那点名声算什么?横竖又不能给我带来利益。倒是我听说过一些传闻,说赵碤先前休的王三,在回老家路上病亡,其实是假的,她是改名换姓嫁人去了!倘若这是真的,王七也学她三姐那样换个身份改嫁,我岂不是被人戴了绿帽子?!若是王七老老实实地,离了我们府后,留在王家,又或是随便寻个庵堂出家清修,倒也罢了,若她改嫁她人,那我还不如让她死在这个家里!”

    马梅娘的眼神闪了一闪,面上露出几分戾气,但很快就消失了,又恢复成温婉柔顺:“世子爷这又是何必?夫人已经不能生养,就算她有心改嫁,又有谁家愿意求娶呢?随她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吧。若是真死在咱们府里,小郡王还要为她守孝,世子爷更是连丧两妻,越发会惹人说闲话了。这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赵硕被她这番话说动了。不错,他确实忽略了这方面的不良后果。

    马梅娘又继续劝他道:“如今夫人既然自愿下堂,不再占着这正室之位了,世子爷也可以另说一门好亲事,再娶一位贤淑的大家千金为妻。用不了几年,您便又能多添几个子嗣了。这岂不是皆大欢喜?您早些年就盼着这么一日呢,如今能得偿所愿了,就别为了一时之气,过后又后悔了!”

    赵硕含笑看她:“你倒大方,肚子里才诊出有喜,就劝我再娶一房妻室了?你不怕新来的夫人会欺负你?”

    马梅娘羞涩地笑道:“不怕,世子爷若是要再娶一房,定会千挑万选,选出位品性、家世都无可挑剔的新夫人来。我不是爱生事的人,自会礼敬新夫人,与新夫人一道用心服侍世子爷,为世子爷开枝散叶。虽说我也难免会吃点儿小醋,可在我心里,世子爷的前程才是最要紧的。我帮不上世子爷的忙,只能向菩萨祈求,愿世子爷能娶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妻子了。”

    赵硕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心肝儿,这世上哪里找比你更懂事的可人儿去?从前我只当兰雪也如你这般,今日才知晓,她竟是个蛇蝎恶妇!若不是她,我如今只怕早就……”他顿了顿,当着赵陌的面,没有把话说完,但他心里却早已认定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兰雪捣鬼,他与小王氏也有过恩爱的时光,要是当时两人生有子嗣,王家就不会迟迟不肯倾力助他,后来甚至还有意另选他人支持。他与王家生隙,双方都出了不少昏招,最后双双未能落得好下场。如今想想,要不是兰雪,兴许形势会完全不同。即使在太子痊愈后,他无法再入继皇室,好歹也会成为宗室里的实权人物,受人尊敬,而不是仰仗儿子而活。

    赵陌轻声问父亲:“儿子该如何向夫人回话呢?”

    赵硕淡淡地道:“随她去吧,和离就和离,不过对外的说法,就说她看破红尘,想要出嫁,自请和离得了,也省得我好不容易得了几年的好名声受损。”

    赵陌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答应下来。

    接着他又问起兰雪主仆等人要如何处置。

    赵硕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已经吩咐心腹去审问兰雪等人了。兰雪受了伤,直接装昏迷,被泼了一盆冷水后,才开始哭哭啼啼地求饶,说些他们往日恩爱的话,求他饶了自己。可是赵硕没那么容易上当,看到她那副狼狈不堪的形象,也生不出怜爱之心来。他可以容许后宅的女人为了争风吃醋搞点无碍大局的小动作,但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是别人安插到身边的奸细!即使兰雪百般哭求,他也得先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她?!

    珍儿母女与珠儿也在受审。珠儿因伤得重些,已经去了半条命,当甄忠等人摆出一副要严刑拷打的架势来时,她就果断地咬舌自尽了。但从她这干脆利落的应对来看,她很可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奸细,诸如死士什么的,也间接证实了,兰雪背后的人不简单。

    至于珍儿母女俩,同样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珍儿哭哭啼啼,珍儿娘再三咬死了自己是奉了珠儿之命办事的,并不知道那药瓶里装的是什么,就连那所谓春|药的借口,也都是珠儿事先教她的,珍儿也是奉她命令才把药送出府去,并非知情人。她们顶多就是个跑腿的,绝对不是什么奸细!

    甄忠与蒋诚等人还在追查当中,他们同时还在调查失踪多时的蓝福生。他们还记得当初蓝福生与兰雪被怀疑通奸时,曾坦承两人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说不定兰雪那些药,都是从蓝福生手上得来的。但蓝福生身为赵硕的心腹,在他身边侍候了十几年,竟然为了妹妹所生的儿子,就打算断了主公的嫡系血脉,也太过分了些。这兄妹俩来历成谜,一定有问题!说不定连兰雪进府,以及爬上赵硕的床,背后都有蓝福生的谋划!倘若这人真是其他势力的奸细,那他们就必须查清楚,蓝福生与兰雪背后的人对赵硕有多少了解?那些暗地里的东西……他们都一清二楚么?!万一有人把这些事全都公布开来,赵硕可就麻烦了!

    马梅娘还向赵硕进言:“听闻兰姐姐当初给夫人下药时,祁哥儿还没出世呢,她怎知道那定然是个儿子?万一是女儿呢?她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一心要阻止世子爷再生出嫡子来?万一她生的是个女儿,夫人又未能有孕,这个家就只剩下小郡王一个子嗣了。王家怎么肯帮世子爷呀?!除了存心坏世子爷的大事,真真是再没有旁的理由了!”

    这番话如同火上浇油一般。赵硕心中愤怒,看到兰雪一脸狼狈还不停地说起往日恩爱,就抬脚踢了一记窝心腿,直把兰雪踢得扑倒在床上,咳嗽不已,面上满是震惊。

    她大概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得到赵硕这样的待遇吧?

    赵硕还冲她怒吼:“贱人!你以为你还能瞒得过我么?你真当我是傻子了!你怎么会冤枉?你有哪里冤枉了?!到这会儿了,你还说是王七在陷害你?哈!王七若真害了你,就不会直到今日才知道被你下了药!她是很蠢,才会轻易中了你的算计,但我没她那么蠢!是非曲直我还分得出来!”

    他一把揪住兰雪绫乱的头发:“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坏我的好事?!你进辽王府十几年,你背后的人那么早就将你安插到我身边,是想干什么?!”

    兰雪失血不少,虽然如今伤口已经自行凝固了,也不再流血,但身体上的伤害,还是带来了负面影响。她只觉得浑身剧痛,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沙哑着声音道:“我没有……我……我只是一心想往上爬……想做王府侧妃,让祁哥儿做世孙、世子……”

    到了这一步,她再如何说自己无辜也没用了,只好稍稍说一点实话,来赢取赵硕的宽恕。她心里不知有多后悔,行事不慎被小王氏发现了端倪,又怨恨珍儿母女俩行事不顺被发现了药粉,更恨曾经笼络收买的大夫未能及时出现在府中,以至于太医亲自,揭穿了她的计谋。若不是这步步错漏,她绝对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真正的实话,她是不会说的,但她这话也不算是在撒谎。当初她在赵硕夫妻身边侍候多年,只是想要留在辽王府,好方便打探辽王手下军队的动向罢了,哪里想到温氏忽然死了,赵硕又有望入继皇家呢?她收到兄长蓝福生的密信,当机立断爬上了赵硕的床,并且成功怀了他的孩子——幸好顺利地一次怀上了,否则她说不定还要借助旁人之力——寻个借口上京投奔赵硕,在他身边长长久久地留下来,就是他们兄妹的计划。只要赵硕成功做了储君,将来登上九五之位,她便能一跃成为皇妃,生下的孩子也有了竞争储位的资格。

    哪怕赵硕无法入继皇家,只能做个亲王,也不要紧。就象现在这样,嫡长子赵陌据传闻会入继东宫,成为皇家嗣孙,那赵硕成为辽王之后,膝下就只剩赵祁这一个儿子了。若她能成为亲王侧妃,哪怕生下的只是庶子,有赵陌这个亲兄长在宫中支撑,封世子之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赵陌总不能让亲生父亲因无嗣而除爵吧?于是她兰雪还依然会是高高在上的亲王侧妃,赵祁日后也会继承赵硕的王位。他们仍旧可以一边享着荣华富贵,一边为本国谋取利益。

    边境承平数十年,北戎早就该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了。可是北方气候恶劣,水草不足,百姓的日子反而过得不太好。谁会甘心放着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不过,继续忍饥挨饿呢?大昭有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粮食财物,怎么就不能分一些给他们北戎人了?

    兰雪也不想打仗,可只要她爬得足够高,让拥有北戎血液的人成为大昭最有权势的人,谁说他们就只能通过打仗,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半夜

    兰雪咬紧了牙关不肯说出自己真正的来历与目的,仅仅是承认自己野心大,想要往上爬,希望能靠着儿子赵祁来获取富贵权势。对小王氏与马梅娘的一切算计,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赵硕是否能与王家合作愉快,顺利上位?她没有这个概念,反正赵硕这么有本事,就算没有王家支持,也会获得成功的,小王氏是否能生出嫡子,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兰雪这些辩解之辞自然有巴结讨好赵硕的用意在。赵硕却不象以前那样,听她拍一拍马屁,就轻易相信了她的话。赵硕还是觉得她很可疑,如果兰雪仅仅只是一个有心往上爬的丫头,她的心计手段怎么可能连他都瞒过去了呢?难不成他还会看不清身边的下人与妾室么?他们能骗了他这么多年,当然是因为他们背后还有更神秘更厉害的主使者!

    退一万步说,兰雪的话即使是真的,也太让人膈应了。他为了储位费了那么大的劲儿,结果却让一个存了私心的丫头破坏了?!还不如让他知道他是被某个竞争对手算计了,才会落得如今这等狼狈境地的呢!

    兰雪久不照镜子,还不知道如今自己是个什么形容,仍旧摆出从前万试万灵的白莲花造型,含泪求赵硕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看在儿子的面上,饶恕她一回,她再也不敢胡来了,也愿意向正室小王氏与新姐妹马姨娘赔罪,云云……

    赵硕刚刚决定了与小王氏和离,又一心想要把兰雪这样的蛇蝎妇人与刚怀了孕的马梅娘隔绝开来,又怎会容许兰雪去向她们赔罪?他厌恶地看了兰雪一眼:“罢了,没得又叫你钻了空子害人!”说罢神色一整,“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撒谎!若叫我知道你还在骗我……就别怪我不顾往日情份,也不顾念儿子了!祁哥儿已经大了,用不着奶娘,也用不着亲娘侍候。你要是还不老实,与其叫你把他养歪了,我还不如把他交给更靠谱的人去养活!”

    兰雪神色大变。如果不能亲自将儿子养在身边,那她将来还怎么让赵祁听话呢?!她忙赔笑道:“世子爷熄怒。祁哥儿还小呢,如何能离开亲娘?他一向乖巧孝顺的。他是您的亲骨肉,您一向很疼他的,怎么舍得让他与他亲娘分离呢?”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赵硕冷笑,“跟着你这样的娘,他还不如直接没了娘呢!”

    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瞥了兰雪一眼,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既然你如今已经知道错了,就老实待在这里养伤,不许出门去!我会吩咐下去,让管事另挑人来侍候你。往后我和我手下的人想要再来审问你什么,你也得给我老实回答,别以为能轻易糊弄过去!”

    他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赵陌不知从哪里找回了赵祁,带到了门外。赵硕又皱了皱眉,才继续道:“祁哥儿我会暂时交给马姨娘照顾,你就不必操心了。”

    兰雪大惊失色:“马梅娘?世子爷怎能将祁哥儿交给她?!她定会不安好心的!”

    赵硕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胡说,梅娘比你懂事一百倍!你自个儿是蛇蝎心肠,就以为世上没有好人了?我从前怎么就信了你?!”

    他甩袖而去,丝毫不顾兰雪的大声叫唤。出了门,他只看了两个儿子一眼,也没有多瞧一瞧赵祁,仿佛忘了先前他有多疼爱这个小儿子似的,只吩咐了甄忠一句:“把三少爷的东西搬到马姨娘那里去。”

    甄忠露出几分惊愕之色,但很快就应了一声。

    赵硕又不看赵祁,对赵陌说:“我近来事忙,恐怕没空教小三儿读书。你有空时,就接他到你府里住几日吧。”

    赵陌低头看了看赵祁,后者只是乖巧地站在那里,双目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一声没吭。

    仅仅几个时辰的时间,赵祁在父亲赵硕面前的待遇,似乎就一落千丈了。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受了生母兰雪的连累。虽然赵硕未必不知道孩子无辜,可一想到,兰雪就是仗着有了这个儿子,才有了胆量去算计别人,接连破坏了他的计划,赵硕心里就对小儿子疼爱不起来。他没有给赵祁脸色看,只是态度稍稍冷淡些,有些视而不见的意思,已经是看在往日的父子情谊上了。

    赵祁小孩子家是否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又会对此产生什么想法,赵陌不得而知。他只是觉得这事儿有些讽刺,父亲当年对他,似乎也是如此。明明在母亲亡故之前,还是位慈爱的父亲,对他十分疼爱。可一转眼,父亲就变成了他所不认识的男人,绝情得如同父子间并没有血缘之亲。赵陌曾经以为,这是只有他会受到的待遇,万万没想到,原来还会有别的兄弟遭遇同样的处境。他当年是因为嫡长子的身份阻碍了父亲与继室那未出生儿子的前程,那赵祁呢?因为他的生母骗了父亲么?

    赵陌嘲讽地笑笑,嘴上答应了下来。但他并没有真的把赵祁接到自家玩耍的意思,让马梅娘去操心好了。他自己的家,可没兴趣让父亲与兰雪的儿子踏足。

    赵祁被送去了马梅娘的院子。马梅娘入府为妾,本不是为了争宠而来的,本人也比较聪明,如今更是身怀有孕。她并没有因此就生出异心,对赵祁做些什么,只是尽自己的本分,把赵祁的饮食起居照顾好就行了。她的做法说不上十分殷勤贴心,却也没有刻意的冷落与折磨,就是很平常地照着往日的旧例来安排,既没打算在赵硕面前装贤惠刷好感,也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或刻薄的表情来。赵祁跟她相处得不错,赵硕更是对她怜惜有加,赞赏不已,夸她比兰雪要实在得多,也善良正派得多。

    马梅娘笑笑,对此不置可否。她有什么可妒忌的?赵祁这辈子的前程受他生母所累,已经可以看到头了,素日瞧着,又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善待他,既能显得她本人贤惠,大家又都能省事省心,何乐而不为呢?她如今有了身孕,正要养胎呢,哪里有空闲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然而,眼看着赵祁与马梅娘相处融洽,兰雪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她虽然被禁了足,新派来侍候的丫头婆子们与其说是来照顾她的,倒不如说是来监视她。她如今毫无隐私与人身自由,身边的心腹也都四散,连个靠得住的帮手都没有。她的伤还没好,下床走动都觉得吃力,想要自行出门走动,更是痴人说梦!她没处打听珍儿母女与珠儿的情况,没法联系上府外的自己人,就连儿子那边的消息,也是马梅娘派人来告诉她的。她有心要挽回儿子的心,都无从下手。她担心再这样下去,儿子就要被马梅娘抢走了!

    她该怎么办?!

    就在兰雪焦虑不安的时候,赵硕不知是听了谁的劝,还是善心大发,终于想起要给她请个靠谱些的大夫来,治一治她身上残留的那些伤口了。

    她的伤势并没有正经请太医或大夫看过,只是甄管事派了个懂些医术的婆子来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上了些金创药而已。但她觉得那药不太见效,几天过去了,她身上还是疼得厉害,该不会是当日被小王氏的金钗戳破了什么地方吧?她惊疑不定,天天叫疼,甄忠那边听得烦了,终于求得赵硕点头,从外头街上请了个据说擅长外伤的大夫来给她诊治。

    那位大夫一进门,兰雪心下便又惊又喜。

    她正想办法要联系上自己人呢,没想到对方就上动联系她了!隔着纱帐,她一眼就认出了上峰的脸。

    只可惜屋里还有外人在,他们说话不便,兰雪垂下眼帘,思考着一会儿要怎么与“大夫”单独相处说话。

    她始终未能找到这个机会。

    不过那“大夫”虽然替她把完脉,就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兰雪还是发现了自己的手心被塞进了一张小纸条,还有一个小小的纸包。她悄悄收回手腕,趁人不备,低头迅速瞧了纸条一眼,发现上面写的是一个时辰,再捏一捏纸包,心里对里头装的东西也有数了。

    半夜,兰雪摸索着起了身,撑着床架,艰难翻下床来,半佝偻着身体,忍着疼痛,轻手轻脚走到窗下。那里是上风口,横几上摆着一尊香炉,为了掩盖屋中的药香味,夜里香炉中燃起了百合香。兰雪小心地从内衣里掏出大夫悄悄塞给她的那个小纸包,将里头的药粉倒进炉中,然后便强忍着痛楚,迅速返回床上。

    两刻钟后,外间便先后传来了两名负责守夜的丫头的鼾声。

    兰雪轻轻松了口气,然后便盯紧了窗外,时刻留意着有人要来。

    在四更到来之前,窗外黑影闪过,兰雪欣喜地撑起了身体。她终于等到了自己人。

    然而,当她扬起笑脸,满心期盼地迎上对方时,对方回应她的,却是一记沉重的耳光。这一记耳光打得十分用力,虽然在深夜里听来,声音并不十分响亮,但却重重地击在了她的脸上,把她整个人都打到了一边,伏在床铺上发愣。白日里才换过药的伤口又再次裂开来,糊了她一脸的血。

    兰雪懵了。她呆呆地回头看向上峰那张阴沉的脸,面上一片茫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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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