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有愧
此时此刻,秦含珠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跟着秦含真去了后者的院子,一直很难过的样子,脸上还露出几分担忧来:“祖母和母亲会如何处置姨娘呢?我知道她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她到底是我姨娘呀。”
秦含真其实挺想告诉她,金环并不是她的生母了,但想到这种事还是让长辈们跟她说更好,便改了一种方式去安慰她:“做了坏事,总是要受到惩罚的。金姨娘估计也不是头一回了,大概就是因为过去受到的惩罚都太轻了,所以她才会心存侥幸,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轻易就再犯了。祖母和婶娘处置她,也是为了能让她早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诚心改正,日后不会再犯。这才是真正对她有好处的,不是吗?否则她一次又一次地做坏事,早晚会把自己作死的,那时候就无法挽救了!”
秦含珠一时有些无言以对,只能干笑。
秦含真又劝她:“不要太难过了。人没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他们做的坏事,只要你没有参与,便与你无关。但人可以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你不要受你生母的影响,不要因为她干过坏事,所以你也要去学她干坏事;又或是因为她干了坏事被惩罚了,你就去找惩罚她的人报复——我们生存于世,要分清什么是黑白对错,不要受父母亲缘的影响。无论是老天爷,还是朝廷律法,都没有规定做父母的是生意人,儿女就必须要去做生意;做父母的是工匠,儿女就不能去读书了。你生母是什么样的人,与你没有关系,你只要思考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然后去为之努力就可以了。”
秦含珠似乎听懂了:“这意思是,虽然祖父很有学问,但四伯父却是武将。而四伯父虽然是武将,但三姐姐你的书画却都学得很好么?”
秦含真听得笑了:“对,就是这个意思!”
秦含珠微微红了小脸,握紧了拳头道:“那……我也想要象三姐姐这样,做个琴棋书画皆通的才女!”
秦含真笑了:“我可算不上才女,也就是会一点书画技巧罢了。真正的才女我可是见识过的,人家出口成章,一炷香的功夫,就能作出一首极好的诗来,我是自愧不如。”
秦含珠面露好奇:“三姐姐说的是余家小姐么?还有蔡家大小姐?卢表姐要嫁给蔡大小姐的哥哥了,是不是?”
秦含真笑着点头:“是呀,将来有机会见到她们时,我就把你介绍给她们吧。”
秦含珠脆生生地向秦含真道了谢,心中暗道:这倒是意外之喜。
没有了那位不知真假的“生母”金环拖后腿,她的处境应该会越来越好吧?如今的日子,可比在大同时强得多了。三姐姐秦含真劝她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不要受金环影响,实在是多虑了。
秦含珠心想:谁会受金环影响呢?那女人原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还整天自作聪明地做蠢事。幸好她及时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不曾受金环拖累,否则还不知道会被这个所谓的生母连累到什么程度呢!
金环是不会觉得自己连累了什么人的。她至今还觉得自己的计策十分高明,还支使了身边负责看守她的一个丫头,故意在秦安在家时到他身边晃,引他想起了西耳房里还有一个她。
他特地到耳房前安抚她,还说正屋里人手不足,可能会叫她过去侍候——因为小冯氏摔跤一事,近身服侍的大丫头板子都记下了,但其他人可没那么好的运气,几乎大半个院子的人都挨了打,有些人伤得重些,一时半会儿当不了差了,西院可不就人手不足了么?秦安相信金环的清白,就让她去侍候小冯氏月子,帮着做些简单的活计。
金环自以为得计,脑子里已经订出了好几个勾引计划,甚至把事先叫小丫头买回来的一些东西,都从藏匿处取出来了,就等着秦安上门。没想到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忽然被带走了,她心中立刻起了警惕。
因此,当她被拖到院子里,当着刚从京西大营告假回来的秦安的面,被牛氏斥责居心叵测的时候,还能保持镇定,百般为自己辩解。
若不是牛氏这里有两个被她收买了的丫头的证词,说不定秦安就真的信了她的话。
虎嬷嬷又从小丫头家里搜出来的那包金珠首饰中,挑出几件有些眼熟的,对秦安小声道:“若我没有记错,这好象是前头何氏的首饰……我从前见她戴过。”
秦安看着那包首饰,神情复杂:“是她的没错……那是我送她的东西。我以为……她逃跑的时候,就带走了。”可能是在路上当了、卖了,换成了路费盘缠,也有可能是丢在了京城里头。反正,他再也没见过这几件首饰就是了。
没想到它们会在金环手中。难不成是金环在庵里侍候何氏待产那段时日得到的?可这么多年了,她为什么没告诉过他?她还跟他说过,何氏离开时带了足够多的财物,只要不贪心,一辈子温饱都是不愁的。但本该在何氏手中的首饰却落在了金环手里,还被她随手拿去收买丫头……这意味着什么?
秦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金环,觉得自己好象从未认识过她。
虎嬷嬷还带着两个婆子,从西耳房里搜出了金环藏匿起来的东西,有助兴的香料、药物什么的,有些是自己找了材料配的,也有买的现货,还有几件自制的小衣裳,都不太能上得了台面。牛氏看得捂鼻,冲着金环啐了几口,便嚷嚷着叫人将东西都拿下去,别污了她的眼睛。丫头们都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转开头去。秦含珠是真不懂,一脸茫然。秦含真其实知道那些是什么,但此时此刻,她最佳的应对方式是装不知道,努力维持住脸上天真懵懂的表情。
金环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的计划尚未真正实施,就被彻底揭穿了。这时候,她再说自己清白无辜,也没什么说服力。小冯氏在里屋旁听,并未露脸,此时连声音都不出,用不着装贤惠,金环想要借她脱身都办不到。
一咬牙,她索性就冲着秦安哭了出来:“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我真的太难受了!五爷忘了么?当年你都答应过我些什么?哪怕是你后来变了卦,娶了五奶奶进门,也说过绝不会薄待我的,依然会对我好。可是……我什么事都没做,无缘无故被关了几个月,五爷连句公道话都不肯为我说,不正是因为五爷心里如今只有五奶奶,已经忘了我么?我……我是一时嫉妒,犯糊涂了。可是五爷,你扪心自问,是否对我真的问心无愧?!”
秦安原本还十分生气的,听到金环这么说,顿时就生出了愧疚之心来。
他确实曾经向金环许诺,说不再娶妻了,纳了她为妾,便与她相依为命一辈子,将女儿秦含珠抚养长大。他还记得金环被何氏所害,伤了身体,无法生育,也不在意自己除了谦哥儿这个长子,便再无其他子嗣。父母反对,他还一直努力写信去劝说他们。但是后来,他终究还是拗不过父母,当母亲牛氏为他定下小冯氏这位未婚妻时,他还是屈服了。他确实未能遵守对金环许下的诺言,有愧于心。
至于金环被禁足数月一事,虽然他觉得她挺冤枉,也相信她并没有伤害小冯氏的意思,但母亲牛氏下了令,他总不能违了母亲的命令吧?况且只是禁足而已,一应起居饮食,都没人会亏待金环。秦安也觉得,这点小惩不算什么,大家都能安心。没想到,金环会因此怀恨在心。
秦安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有错在先,看向金环的目光,便渐渐放柔。
秦含真在旁看得分明,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等秦安抬头望过来,她便开口问对方:“五叔是不是觉得有些对不起金姨娘,因此打算放过她了?”
秦安犹豫着说:“她确实犯了大错,不可能不作任何惩诫就饶过她。但是……她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也确实是我先负了她。若真的照你祖母所言,把她送回米脂老宅去,我实在于心不安。”
金环低着的头顿了一顿,哭得更加伤心了。
秦含真却只是冷笑:“五叔觉得不安,就只管不安好了。凭什么拿五婶和孩子来做人情呢?他们被人算计,母子俩差一点儿出事,结果金姨娘哭求一回,你就对她从轻发落了?五叔兴许觉得这么做,就算是对得起金姨娘了,却不知有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对得起五婶和孩子?!”
秦安顿时语塞:“三丫头……”
金环见势不妙,忙哭着说:“三姑娘,我知道我错了,不该生出奢望之心,可我好歹侍候了五爷几年,又一手带大了六姑娘。你就当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过我吧!”
秦含真哂道:“你有什么功劳苦劳?也就是五叔心软,才会觉得你有陪他共患难的情份罢了。事实上,你当年也清白不到哪里去。何氏害我娘的时候,你还是她的心腹呢,也是个帮凶!不能因为何氏牺牲了你,把你丢下,你跟她反了目,就转眼从帮凶变成了好人。要不是你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六妹妹,只怕你早就被赶出二叔家了,还提什么功劳苦劳?!若说一直陪着五叔度过人生低谷期的功臣,难道不是该说泰生叔吗?有你什么事儿?六妹妹身边有丫头,有奶娘,有卢嬷嬷,有五婶,有你没你都一个样。你才是那个借着六妹妹占了便宜的人,在这里装什么深情?!”
她转向秦安:“五叔如果又要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就请想想我娘吧!我娘死得不冤么?我爹至今不肯再娶,也没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在外过活。你却是娇妻美妾,儿女双全,还调到京城升了官。你看着我自小没了娘,难道不愧疚?难道不会于心不安?你要不要先对我心软一回?也拿金姨娘做个人情?!”
第三百零一章 哭求
秦含真大招一出,秦安顿时退散。
他生平最愧疚的,就是未能早日发现发妻何氏的真面目,连累得长嫂关氏冤死,兄长秦平失偶,侄女秦含真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秦平多年未续弦,他心里知道是因为兄长还念着亡嫂的缘故。他更不曾忘记,兄长至今还只有秦含真一个骨肉,尚未有可以继承香火的子嗣。再想到兄长之所以没有别的孩子,是因为长期与嫂嫂分离,而这则是因为他当年为了何氏,夺取了兄长升迁调任大同的机会,使得兄长只能留在榆林关,长嫂却必须留在家中侍候公婆。
如此种种,兄长的人生几乎是被他与何氏毁掉的!父母为此责怪于他,他自知理亏,因此,多年来一直被留在大同,不能随家人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他也没什么不满。只是后来,为了妻女,也有金环从旁劝说的缘故,他渐渐觉得兄长外放,父母身边无人侍奉,太令人担心了,他还是该争取上京的机会才对。等到如今,他成功来到京城做官,仕途顺利,妻贤妾美,又添了儿子,一时间,竟忘了兄长还在数千里之外过着形单影只的生活。被侄女一提醒,他心中的愧疚顿时涌上心头,怎么也压不住了。
他含泪对着秦含真道:“五叔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和你娘。你……你想要五叔如何弥补,五叔都听你的。只要你别再怪五叔,五叔做什么都愿意。”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秦含真淡淡地道:“我也不求五叔做什么。祖父祖母还在呢,他们盼着你和我爹都能一生平安康泰。我虽然怨你,但我更爱祖父祖母。所以,为了他们,我是不会为难你的。只要你别老是仗着自己不聪明,就总在坏女人身上犯耳根子软的毛病,不听父母的话,让祖父祖母生气伤心。”
秦安越发无地自容了,连头都抬不起来。
牛氏看到这里,已经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忙将大孙女儿拉到怀里抱住:“好孩子,我的桑姐儿,别伤心。”秦含真还没掉眼泪,她就先红了眼圈,“都是祖母不好,竟没发现你心里还记着你娘的委屈,一直在为祖父祖母强忍着呢。你五叔错了,咱们不理他!”
她抱着秦含真抽了抽鼻子,又指着秦安破口大骂:“你这么个糊涂虫,怎的就专在女人身上犯耳根子软的毛病?!倘若你对所有女人都会耳根子软,那倒好了,你媳妇是个懂事的,人也正派,她说的话,你若能听得进去,我就要念佛了!偏偏你只会叫你媳妇也跟着受委屈,如今连你儿子也要委屈了,你还觉得自己没错!专会听贱人的谗言,受贱人的哄。从前对何氏是这样,如今对金环也是这样。难不成你命里就缺不得贱人,非得稀罕这些心术不正的女人不成?!我生的儿子,几时变成了这个模样?真真是前世的冤家,专门生来戳父母心的混蛋!”
秦安哭着跪倒在地,不停向母亲磕头:“儿子错了,母亲别生气,都是儿子的不是。”也顾不上侄女就在母亲的怀里,他向母亲磕头时,也跟向侄女磕头无异了。
金环见势不妙,神色大变,忙颤抖着声音叫秦安:“五爷……五爷……”
秦含真本来还想要叫秦安多朝自己这个身体磕几个头的,但也知道这样不妥,周围还有好多人看着呢,见金环说话,便借机挣脱了牛氏的怀抱,往旁边一站,冲着金环骂:“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有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要做坏事,如今又指望能哄住五叔替你做挡箭牌。他今日会被祖母骂,都是你害的!你但凡对五叔有一星半点儿的真心,就不会对他的妻儿下手,破坏他的好日子了!你根本就不在意五叔是否平安喜乐,不过是想要自己享福罢了!”
这话是在断她的后路!金环气得浑身发抖,瞪着秦含真,话都说不出来。
牛氏却又再骂秦安:“你听见你侄女的话没有?这个贱人不过是哄你的罢了!当初要不是她无处可去,又坏了名声,又怎会非得留在你身边替你照顾孩子?不过是图咱们家是侯府,能让她过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她要是个老实懂事的,你当初说要跟她过一辈子的时候,就该劝你别做梦了!你媳妇嫁给你这几年,没少受她的气。你不在家不知道,回了家还替这贱人撑腰欺负你媳妇,你真是有脸呢!如今这贱人害你媳妇儿子,人证物证都全了,她哭两句,你就连你娘你侄女儿都不顾了,非要护着她不可。难不成你媳妇儿子,再加你娘你侄女儿,通通都比不上这一个贱人尊贵不成?!你若非得护着她,日后也别告诉人你是我儿子了。我没你这么糊涂的儿子!”
秦安哭着抱住她的双腿:“母亲别说这样的话,您叫儿子无地自容了!都是儿子的不是,是儿子糊涂,听信了金环的谗言。儿子自知犯了错,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生儿子的气,别说不认儿子的话。您这样说,岂不是叫儿子去死呢?!”
屋里的小冯氏大概也觉得丈夫哭得太可怜了,跪在床上扬声替他求情:“婆婆熄怒,五爷真的只是被骗了,并不是真心忤逆您的,您请原谅他这一回吧。若您非要生气罚五爷,就罚媳妇好了。”
牛氏唬了一跳,忙叫虎嬷嬷进屋去看小冯氏:“还在月子里呢,好生歇着吧,何苦为这孽障不顾惜自己?你还有儿子呢,若是身体有什么不好,将来受苦的还不是你们母子么?”
小冯氏不等虎嬷嬷来劝,便已经在丫头的搀扶下重新躺好了,但还在为丈夫求情:“母子连心,媳妇儿怎会不顾惜自己,不心疼孩子?只是将心比心,媳妇儿心里知道,看着五爷痛哭,婆婆心里比旁人都要难受呢。不过是为了他好,才会教给他道理,让他记住这回的教训罢了。五爷心里已经明白了,日后不会再犯错了,还请婆婆饶过他,从轻发落吧。”
秦安对妻子感激万分,也趁机再向牛氏磕头:“母亲,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日后再不敢了,您就原谅儿子一回吧!”
牛氏骂道:“若不是看在你媳妇儿份上,我真不能饶了你!你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娶到了这样贤惠的好媳妇,日后好生与她过日子吧。再犯今儿这种糊涂,你还是趁早儿离了我们家门,别再到我面前现眼了,我宁可跟你媳妇儿子过活,也好过总是被你气得半死!”
秦安只有低头应是的份。
等到屋里平静下来,秦安也收了泪,牛氏才板着脸问他:“金环这贱人还跪在这里呢,人证物证都齐全了,她就是不安好心,要害你媳妇儿子。你既然说你不会再犯糊涂了,那你说吧,打算如何处置她?”
秦安不由得看向金环。金环整个人都苍白了,慌忙膝行上前去抱住他的腿:“五爷,五爷饶命!你就饶恕我这一回吧。我再不敢了!从前都是我糊涂,是我错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好歹侍候了你几年,还把六姑娘养大了,你就看在往日情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秦安沉默不语,一脸失望地看着她:“我真不知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若是恨我违背了昔日的诺言,你只管冲着我来就是了,何必去为难五奶奶和孩子?他们是无辜的,负了你的是我啊!”
金环听得这话头不好,急得眼泪鼻涕都一块儿出来了,紧紧抱住他的腿不放:“五爷,饶了我吧,饶了我这一回!我一定老老实实的,再不敢害人了!你别把我送到米脂去,那儿离着京城好几千里呢,我若去了,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安叹了口气,闭了闭眼:“我不会伤你性命的,既然你嫌米脂太远,那我就送你到大同去吧。你在大同住了那么多年,想必对那里的生活更熟悉些。只是我们家在大同没有什么大产业,就只有昔年置办下的一处小田庄,和几处商铺。那田庄你是去过的,想必也能习惯,日后在那里过活,就安份些吧。”
大同的小田庄?!金环知道那地方,是前几年小冯氏嫁进来后,卢嬷嬷提议在大同附近置办的一处产业,为的就是有个地方能供给自家日常吃用的粮食蔬菜。夏日炎热时,秦安曾经带着一家老小去住过两日避暑,房舍颇为简陋,只怕还不如米脂的老宅呢,地方也不大,离城镇更远,周围的住家除了佃户,就是军眷。她自个儿的家就是在类似这样的地方,她一直梦想着能摆脱那样的环境,已经见识过京城繁华,她怎能再回去?!
她惊慌失措地再哭求秦安。秦安却道:“你让我给你一次机会,我已经给了。我们才从大同搬过来不到半年,你再回去,又有什么要紧呢?我们家是侯府,在大同也有亲友在,不会有人上门欺负你的。你就在那里安心住几年,好生反省。若是真的知道错了,再提日后吧。那里离京城,可比米脂近得多了,只要你真心悔改,这辈子还会有再见我那一日的。”
金环听到他这么说,便知道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可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转头看向秦含珠,忙又膝行着扑过去,吓得秦含珠迅速躲开去,她也顾不得了,哭着求说:“六姑娘,你好歹是我养大的,你就为我说两句好话吧!”
秦含珠苍白着脸,含泪望向秦安:“父亲,方才三姐姐的话是什么意思?姨娘不是我的亲娘么?”
牛氏却是最不愿意听到别人提起何氏的,尤其担心何氏的丑闻会影响了孙子孙女,一听到秦含珠的问题,立刻下令:“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把人拖下去?!真真便宜了她!连板子都舍不得打!”
立刻便有婆子上前将金环拖走,金环尖叫着要挣扎,有人往她嘴里塞了块帕子,就把她的嘴给堵上了。她养尊处优了许久,哪里敌得过那些有力气的粗使婆子?很快就被拖出了院子,消失在众人眼中。
第三百零二章 后续
屋里终于清静下来。
牛氏还在怪秦安:“当初不带她回京就好了,如今还要心慈手软。你这样也叫武将呢?!还好如今天下太平,用不着你去打仗。不然你对着敌军也这般心慈手软,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的,说不定还要连累了别人!”
她本来是想给小儿子一个下定决心与金环决裂的机会,也不用他做什么,只需要默认她这个母亲的处置方式就可以了,没想到他还是顾念了旧情,决定把金环送回大同去,还说什么日后有再见的机会。她巴不得金环从此消失无踪好么?早知道这贱人如今成了祸害,当初她路过大同的时候,处置完何氏,就该直接把金环撵了,又怎会让她有机会来祸害自己的小儿子?!
牛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秦安一眼,索性不理他,抱过秦含珠便安慰:“没事儿,好孩子别哭。咱们六丫头不是那贱人生的,不过是因为你亲娘死得早,你没人照看了,她主动抱过你说要养,你爹糊涂,以为她真是好人了,才叫你跟了她。如今她既然不好了,那就不要她,你爹和你大娘都会疼你的,有没有亲娘,什么要紧?你还有祖父祖母呢。”
秦含珠红着眼圈伏在牛氏怀里,小声地抽泣着:“那……我亲娘到底是谁呢?”
牛氏顿了一顿:“你亲娘原是你爹的一个妾,生了你哥哥和你,因为难产,很早就死了,那时候你还没满月呢,因此不记得。咱们家族谱上有她的名儿,将来带你回族里的时候,让你看一眼,你就知道了。如今嘛,你只认你爹和你大娘就是。你大娘对你也很好,跟亲娘也没什么两样了,是不是?你就把她当作亲娘一样地孝顺好了。”
秦含珠含泪点点头,窝在牛氏怀中,沉默不语。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只是从金环的一些日常言行以及卢嬷嬷的只字片语中,推断出金环并非自己的生母。她偶然听说过自己上头还有个哥哥,是庶出的,生母早死了,他被送去族中读书。她猜想自己与这个哥哥兴许是同母所出,但又不好向旁人打听。因为在那个家里,哥哥与哥哥的生母,似乎是一个禁忌的话题。而金环又时时刻刻以她的生母自居,绝不会乐意听到她谈论这种话题的。
金环在她还小的时候,会悄悄儿打她骂她,用一些不容易被人察觉的方式来折磨她,等她大了,可以向人告状时,方才停下来。然而秦含珠拿不准,自己若真的向嫡母告了状,凭父亲对金环的宠爱,后者是否会受罚?自己是否能保证不会受到金环的折磨?秦含珠不敢冒险,便只能保持了沉默,只在暗中观察周遭的情况,收集着关于自己生母的信息。
随着年岁越来越大,秦含珠渐渐察觉到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比如说,她家在大同的下人以及左邻右舍们,都有意无意透露出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父亲秦安在金环之前并没有妾室,有惧内的名声,似乎是因为正室十分厉害善妒的缘故。那个正室名声极糟,据说是个坏女人,早早就被休掉了。这个坏女人是带着一个前夫所留的女儿,改嫁给秦安的。她被休掉之前,应该生了一个儿子。秦含珠怀疑,这才是她那个哥哥的身世真相。但如果这个女人那么厉害,不让父亲秦安身边有别的女人,直到她被休为止。没过多久,金环就成了秦安的妾,这当中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让秦安纳别的女人,然后十月怀胎生下她秦含珠,那她到底是谁生的呢?
秦含珠对此有一个猜测,但答案太过可怕了,她根本就不敢想!只是如今,来到了京城的永嘉侯府,面对着其他家人的反应,她终于确信了,自己十有八|九便是秦安被休掉的元配妻子所生的。从时间上来看,多半还是那女人被休之后,才生下了她。可见那女人犯下了多么严重的过错,怀着身孕都无法阻止秦安休妻,而家中上下也无人替她求一句情。
而在金环被逐之后,家里人应该没必要再瞒着她生母的身份了,却依然无人提起。若只是个寻常的短命的妾,为什么没人告诉她,那妾姓什么?是何出身?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模样?是几时被她父亲收的房?说她是生下哥哥秦谦的妾室所生,那就等于是告诉了她真正的身世。因为秦谦,事实上是秦安前妻何氏的儿子!
秦含珠闭了嘴,决定从此再不问这种问题了。她知道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就足够了。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一个品行不端又自作聪明的养母,她不想再招来一个声名狼藉的生母。就让她与哥哥秦谦一样,做一个所谓短命的小妾的孩子吧。就象祖母牛氏所说的那样,有祖父祖母,有父亲与嫡母,还有哥哥姐姐,以及这荣华富贵的家世背景,她已经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金环的下场就这样决定了。秦柏事后听妻子说起事情经过,虽然对小儿子的手段有些不满,但见他哭得可怜,又似乎是真的知道悔改了,还向侄女秦含真赔礼道歉,向妻子小冯氏赔礼道歉,秦柏便没有再骂他,只把事情交给了妻子处置。牛氏向来是很和气的人,虽然恼怒金环胆大包天,但秦安已经做了决定,她也不打算更改儿子的意愿,只让虎嬷嬷去安排送人的车马与随行人员就是了。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就是金环只能带走她的衣物,旁的首饰、金银以及其他值钱的私房,通通都被没收了。秦安对女人的东西不感兴趣,全都交给妻子小冯氏处置。小冯氏也不想要前任和妾室的东西,便让身边的丫头们分了去。
秦含真对此一声没吭,她也没有再说责怪秦安的话。反正发泄了这么一通,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就足够了,用不着天天象祥林嫂一样,在人前一再戳五叔秦安的心,免得他听习惯了,日后再听,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他这样的性格,天知道还会不会再度犯傻,让人看不过去,想要出言教训呢?这项秘密武器,用得太多就显得不够珍贵了。而秦含真还盼着它能一直派上用场呢。
不过她在赵陌又一次找了借口上门来时,私下吐过嘈:“五叔这个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我祖父祖母都是挺靠谱的人,我父亲也没这么糊涂,平日处事,脑子还是够用的。为什么到了五叔,就蠢成这个样子?他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了,从前也吃过女人的亏,为什么就不知道学乖呢?他这个样子,真的不适合做什么武将,要是真的打仗了,只会是累人累己的下场。”
赵陌想了想,小声问她:“表妹若是担心,金环那边,倒是可以做些手脚,叫五表叔再也不能看到她,就好了。”
秦含真有些吃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半路上下黑手吗?!可是秦安已经做出了决定……
赵陌对此非常平静:“这又有什么?五表叔的话是他自己的意思,祖母和你可没开过口。这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五表叔做主吧?况且他又没有真的派人去侍候那位金姨娘,更不会有机会去见她。若是她路上感染个风寒,又或是水土不服什么的,就此送了性命,也是寻常事。五表婶上京的时候,路上不就病过一场么?可见这种事常见得很,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要紧的是,这个金姨娘心术不正,偏又知道许多内情,若叫她在外头胡乱说话,祖父祖母、四表叔和你是不怕的,你的弟弟妹妹,却会有些麻烦。”
这倒也是……
秦含真想了想,忽然笑出了声,斜了赵陌一眼:“你如今管我祖父祖母,也叫祖父祖母,可是对我父亲,你却没换称呼,不觉得很奇怪吗?”
赵陌眨了眨眼:“我倒想改口唤岳父呢,就怕秦表妹你听了不乐意,又要打人。”
秦含真顿时涨红了脸,啐了他一口。
她终究还是没那么厚的脸皮,没敢点头允许赵陌唤秦平为“岳父”,而是照旧称呼为“四表叔”。对于赵陌的提议,秦含真不置可否。她最恨何氏的时候,也没想过要行私刑,亲手将对方置于死地。兴许她也是心慈手软之人吧?但她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了那种人,脏了自己的手。
未来的事情谁能知道呢?秦含珠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金环所生,而秦安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他如今对妻子小冯氏心怀愧疚,说不定慢慢地,就会把他对女人的那种盲目信任转移到小冯氏身上来。到得那时,他一心爱护偏宠的便是小冯氏了。金环是谁?过得几年,谁还记得她呢?
不管金环是否还有再见秦安的那一日,都与秦含真无关。秦含真觉得,就算真要对金环暗中下黑手,那也是苦主小冯氏该烦恼的问题了。
小冯氏一切如常,微笑着平静地接受了丈夫的道歉,还反过来温言安抚了他许久。秦安从此对妻子更加感激了,原本只有五分真情,也增长到了八分。他不但将外头的应酬都推了,专心致志在家里陪伴妻儿,还给小冯氏送了许多礼物,都是他用自己的私房钱买的。小冯氏的首饰匣立时满满当当起来,远远超过了何氏当日在时的库存。
秦含珠也得了父亲的几样礼物,虽然只是小玩意儿,但重的是那份心意。她小心把东西收起来,再一次确信,自己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秦含真也收到了来自叔叔的礼物。与堂妹得到的小玩意儿不同,秦安送她的都是些精致珍贵的簪钗环佩,正是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合用的。这还不足,秦安还说,要送她个小庄子,给她做陪嫁呢。
秦含真心知秦安从祖母牛氏手里得到了不少好东西,也不跟他客气,默默地收下了礼物,然后把东西列明了清单,在给父亲秦平写信的时候,把清单附了上去。
第三百零三章 洗三
秦安与小冯氏的儿子的洗三礼,办得很是低调。
这里头有小冯氏摔了一跤,损了些元气,需要休养的原因,也是秦柏与牛氏对小儿子处事方式的失望所致。洗三礼只请了几家来往密切的亲友,长房与二房来了人,再来便是卢家、姚家与闵家,宫里派天使来赐了几件东西,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客人了。许家似乎也是想来的,但没有得到邀请。这一回,连许氏都没替娘家人开这个口。
赵陌倒是过来了,但他没事也会过来,倒也说不上什么贵客。他自个儿就没把自己当成是外客,来了之后,反而还站在秦安身边,帮着永嘉侯府招呼宾客们。都不用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哄得秦安连声夸奖他这个侄女婿,直将他当成了自家人一般。
秦含真远远瞧见,倒是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如果五叔秦安真能跟赵陌亲近些,愿意听赵陌几句劝,以后学乖一些,大家都能省心许多。
毕竟金环这件事,他的处理方法真是让人无语。只因为对金环有信任,有愧疚,他几乎是得罪了一圈的人。父母,妻子,儿女,侄女,连府中的下人也都觉得他不靠谱。他这个作派,幸好是长期住在外头,若是留在府中,恐怕很快就会感觉到,自己在家里没什么权威了。
永嘉侯府开府几年,家里的下人一向都挺讲规矩的,小毛病尽有,嘴也不算严,别人家下人会有的弊病,永嘉侯府也未必能逃得过去。可是妾室拿金钱收买下人去伤害正室主母这种事,是从来没有过的。内务府来的人懂规矩,而秦家家生子出身的下人则还记得姚氏从前发过的那一场火,视此为禁忌。如今两个不知事的丫头被金环拿金银财物诱引着做下错事,万一没有查出来,叫旁人看在眼里,以为有利可图,便有样学样的,这个家的风气岂不是就败坏了?
这么严重的事,放在哪个大户人家里,都是要从严处置的,结果秦安差一点儿就从轻发落了。下人们瞧了,心里会怎么想?虽然一向听说过这位五爷耳根子软,曾经犯过大错,因此不为侯爷所喜,可亲眼所见,跟听说过的传闻,那份量能一样么?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五爷看着是个好脾气的主子,但真遇上事儿的时候,万万不能指望他。
不过,秦安自认为对金环已经算是严惩了,秦柏牛氏与秦含真虽然觉得处罚太轻,也没打算改变他的决定。然而,这不代表当中没有文章可做。犯错的不仅仅是一个金环,还有看守她的其中一个粗壮丫头,以及在西院做洒扫的小丫头,这两人犯的事最重,至于那些抬食盒时洒了蘸料,事后又粗心大意没有回头清理的丫头,以及扶着小冯氏在院中散步时没有发现地上有油的丫头婆子们,基本都是挨上十板子,罚几个月的月钱,就算了,严重一点,也不过是丢了差事罢了。那两个帮凶,则是直接被撵出了府。
两个丫头,连同她们各自的家人,合家老小,不管是否在永嘉侯府内有差事,全都被捆了上车,连同金环一起,被送往大同那处小田庄。因为两个丫头都是小冯氏院中侍候的人,所以这个决定是小冯氏做的。她对秦安说:“金环侍候了你几年,你既然有心叫她少受点苦,那就索性把那两个丫头一并派给她吧。金环回了大同,虽说是住在小田庄里,但身边也要有人照顾她起居。这两个丫头,连她们的家人在内,也有好几口子呢,男女青壮尽有。金环独自在外,生活上需要的人手,这两房家人就尽够了。”
秦安听了,越发愧疚:“是她害了你,你反而还要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到。若是她还不悔改,便真真要不得了,我也不会再理她。”
小冯氏微笑着说:“我哪里是为了她呢?只是为了五爷罢了。若不是看在五爷的面上,看在她曾经侍候五爷用心的份上,我才不会对她如此宽宏大量!”
秦安闻言,对小冯氏更为敬爱,对金环的愧意则是消散了许多。他觉得他们夫妻待金环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并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
秦含真听说了这件事后,对自家五叔的智商就再也不抱希望了。小冯氏确实是个正派人,但人品再正派,面对要伤害自己母子的人,也不可能心慈手软。
那两个丫头不过是年少不知事,心生贪念才犯了错。本来她们能在西院侍候,便是极好的差事了,如今不但丢了好差事,连她们的家人都受了连累,要一并被送到大同去,而不是留在京城无所事事。留在京城,好歹还有机会另寻营生,去了大同,住在一处偏僻的小田庄里,那日子能跟京城里比么?!她们的家人面对着生活待遇的巨大落差,可不会想到是自家贪心,才有了这样的结果,只会恨金环连累了他们。到了大同后,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人多势众,会如何对待一个失了势的妾?想想都知道了。这么明显的一招借刀杀人,秦安竟然没有察觉,反而还觉得小冯氏设想周到。为了他一辈子的幸福着想,他还是继续被女人哄着的好。
既然金环的下场已经可以看得到,秦含真也就不再多加理会了。她把注意力转回来,继续听秦锦华与秦锦春聊天。不远处,卢悦娘正陪着秦锦容与秦含珠两个小妹妹玩耍。虽然发生了金环这件事,但秦含珠似乎反而开朗了不少。秦锦容原本不大看得起这个唯一的庶出堂妹,但几个月相处下来,她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秦锦华跟秦锦春说起许峥订婚礼上的事儿:“母亲回来告诉我和哥哥了,说是还算热闹,但跟从前许家风光的时候没法比。幸好他家联姻的是鲁家,鲁家虽然大不如前了,毕竟在士林中还有些名望,不少人家都冲着鲁家的面子,前来贺喜。再加上咱们家的人,才勉强撑起了许家的体面。听说许大夫人十分高兴,看起来容光焕发,一点儿都不象是病了许久的模样。”
秦锦春撇嘴道:“但愿这位老夫人从此就安心养病了,不要再折腾得亲友家不得安宁。其实她早说了自家侄孙女儿才配得上许大少爷,不就好了?何苦替许大少爷在京中扬名,惹得那么多官家千金为他牵肠挂肚的呢?说真的,许大少爷也不见得有多么才华横溢。外人不知道,瞧他长得那模样,便觉得他芝兰玉树,才貌双全。可咱们这些自幼常见他的人,心里都清楚,他也就是功课好一些,其实并没有比旁人好多少。因此咱们姐妹从来不会被他的皮囊迷惑住。我在东宫听人说起他的时候,也常常会告诉别人,不要盲目听信传言。”
秦锦华听得笑了:“罢了,许家也不容易,你何苦去拆穿人家?”
秦锦春轻哼:“你当我愿意么?只是看着那么多女孩儿上了许家人的当,我看不过眼罢了。”说着还压低了声音,“就连我大姐,这几日在家也老实了许多,只是成日哭天抹泪的,不就是因为许峥定了亲,未婚妻却不是她么?”
秦含真忙问:“这几日大姐姐除了哭以外,没有闹腾吧?”
秦锦春道:“她还能闹腾什么?祖母从来就没想过要把她嫁到许家去,更别说许家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了。因着大姐的腿伤,不熟悉的人家还好,小心些就能骗过去,但那些来往多的亲友,很容易就会发现大姐瘸了。她本来就名声不佳,婚姻艰难,如今还变了瘸子,便是长成个天仙,也难嫁出去了。祖母一心想要把她嫁进高门大户,见状可不就得压着她些,让她少出门,别让人看出破绽来,传出残疾的名声么?我看祖母如今也是失望居多,已经在跟父亲商量,京城以外可有什么不错的好人家,是能糊弄得住,把大姐娶过去的。”
秦含真有些惊讶:“这不是骗婚吗?不事先说清楚,万一大姐姐过门之后被夫家拆穿了,对方不乐意要把她休回来,她的名声还能挽救吗?到时候连你都要受连累了!”
秦锦春抿了抿唇:“我知道,因此我母亲一直劝说父亲,不要做这样的事。如果事先跟对方说清楚了,就算联姻的人家门第差一些,也未必不能对他有所助力。可要是骗婚,对方肯定会生气的,父亲如今未必能经得住对方的报复,但要向长房与三房求助,我们又不占理,万一三叔祖不肯帮忙,我们家要怎么办?父亲也听进去了,如今正犹豫呢。为着这个,祖母好些天没理会我母亲了,每日还要叫她去立规矩,想着法子折腾她。还好今日是你们家里洗三,我母亲才得了机会,稍稍松口气。我祖母怕见三叔祖,是不敢过来的。”
秦含真哂道:“大伯母是个明白人,如果大伯父能听她的劝,不要再做傻事,大家都能安心呢。至于二伯祖母,她什么时候做过聪明事儿?大伯父先前已经吃过亏,何苦再吃一回?”
秦锦春微笑道:“是,我父亲如今已经明白了许多。他还说,就算告诉人,我大姐的腿上有伤,也未必不会有好人家愿意求娶的。他如今虽然没了官职,可咱们家是云阳侯府的姻亲呢。卢表姐月底就要嫁给蔡世子,做云阳侯府的世子夫人了。他是卢表姐的亲舅舅,谁敢不敬他三分呢?”
秦含真与秦锦华对望一眼,只能干笑了。
第三百零四章 抽风
七月底,卢悦娘穿上了新娘的喜服,在家人亲友的祝福下,上了蔡家的花轿,嫁进了云阳侯府。
婚礼非常热闹,云阳侯府那边张灯结彩,宾客满座,筵开三十席,每位来吃喜酒的宾客身份都不可小觑。
卢家这一边,虽然不如云阳侯府那边热闹,但也是喜喜庆庆的。卢家从老家来了几房人的代表,再加上秦家三房,以及几家亲友,在卢家新搬的宅子里摆了十桌酒,也欢欢喜喜地大吃了一顿。许氏虽然心里有些不满,还曾经吐过血,但半点儿异状没露,满面笑容地带着一家老小,从东北角的门洞过来,吃了一顿喜宴,还冲着侄女儿秦幼珍说了许多好话。秦幼珍欢喜之余,心里也安下心来。看来伯母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呢。
赵陌与秦简两个在卢家吃了半席酒,便要告辞往云阳侯府去了。蔡世子也邀请了他们,还有卢初明,是要作为大舅哥前往妹夫家吃喜宴的。三个年轻人结伴离开,秦伯复瞧见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可是新娘的亲舅舅呢,为什么前往云阳侯府吃喜酒的新娘家亲眷,只让卢初明与秦简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做代表,却没有算上他的份?要知道,今日云阳侯府定然来了许多达官贵人,说不定还有他从前的好朋友呢。如果他也能去云阳侯府,说不定就能跟旧友重叙交情,又或是认识几个新朋友了……
秦伯复瞥了一眼正在埋头大吃的儿子秦逊,“啧”了一声。可惜了,他的儿子是庶出不说,年纪也小,跟堂兄秦简与表兄卢初明从来都玩不到一块儿,否则叫孩子跟着兄长们过去,说不定也能攀上些关系。无奈,他这个儿子除了吃喝,什么都不懂,真是没半点眼色!
秦仲海笑着走过来招呼他:“大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你还没见过卢家几位亲家公吧?来来来,我来为你引介。”
秦伯复对卢普那几个堂叔、族叔不大感兴趣,但他如今正巴着堂弟秦仲海呢,况且妹夫卢普也是三品高官了,他与妹夫没什么交情,结交几个卢家人,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于是他就抛开了先前的怨念,堆起一脸的笑容,跟着秦仲海与人喝酒说话去了。
内堂女宾席上,秦锦仪也如她父亲方才似的,一脸郁闷地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今日席上来的都是亲友,除了卢家的人,基本都听说过她的丰功伟绩,不知道具体事迹的人,也听说过她脾气不好,女孩儿们就没一个上前来与她打招呼的。
秦幼珍安排席位时,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她这个亲侄女儿安排到了角落里,除了自家的姐妹们坐在附近,她离其他的女客们都有一段距离,而她又不想多加走动,生怕暴露了腿疾,便只能呆坐在位子上,无法四处走动了,更别说跟其他女宾们搭话。她总不能隔着老远,就扯着嗓子扬声与人交谈吧?
于是秦锦仪就只能闷不吭声地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堂妹们与别家的女孩儿谈笑,却没有人来搭理自己。就连她一向认为是乡下丫头不懂交际的秦含真,竟也跟闵家的姑娘有说有笑的,还商量起了入秋后要上哪儿去赏秋景和骑马游猎。
秦含真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等千金闺秀的消遣方式啦?秦锦仪还以为她只会待在家里写字画画,跟着曾先生学些粗浅琴曲呢。不过更重要的是,怎么会有别家的闺秀与她交好?她在京城里可没什么好名声,谁不知道她是丧妇长女,自小由乡下泼妇祖母教养长大的?最是没规没矩。若不是她命好,摊上个好心肠的祖父,在肃宁郡王落魄时救了他,今时今日也没那福气被指婚给肃宁郡王了。不是为了报恩,人家一表人材文武双全的宗室才俊,也不会看上她!
秦锦仪心中忿忿不平。她想起过去的自己,才貌双全,又是嫡长女,明明是秦家同辈姐妹中最出色的一个,秦锦华比她差得远了,秦含真八岁才从西北回来,什么都不懂,秦锦春更是样样平庸,秦锦容年纪尚小,脾气还臭,她们哪一个能跟她比?
可是,只因她没个封侯的好祖父,又受到长房与三房的联合打压,便落得如今的下场。她的腿落下了残疾,不过是勉强靠着在绣花鞋底做文章,勉强掩饰一下罢了,姿色容貌更是大不如前。这全都是长房的阴谋!他们生怕她比秦锦华更出色,才会用这种方式打击她!否则,有她挡在前头,哪儿还有妹妹们什么事儿?除了那些势利眼,只冲着爵位去的人家,但凡是有眼睛的,都不会舍她而就其他妹妹们的!
然而如今,乡下回来的秦含真被指婚给了肃宁郡王,稳稳当当就有一个郡王妃之位到手。秦锦华据说也在跟大理寺卿家的嫡长子议亲,对方还是皇亲国戚,冲着皇上最宠信的秦王殿下唤一声外祖父的。就连秦锦春,也攀上了东宫,深受敏顺郡主宠信,将来不愁嫁不出去。小的两个且不说,姐妹们里头,要数她秦锦仪年纪最大,偏偏到今日,婚事还未有着落。
秦锦仪曾经嘲笑过秦锦华和她背后的秦家长房,对自己费尽心思,还不是没能争得许峥这门亲事?平白便宜了一个姓鲁的。但秦锦华没有了许峥,还有唐涵,似乎比许峥也差不了多少。嘲笑她有什么意义呢?秦锦仪想到自己迟迟未能说定亲事,便连那点奚落秦锦华的心思都没有了。
许峥是没有娶秦锦华,可同样也没有娶她秦锦仪呀。她有什么好高兴的?!
想那鲁大姑娘何德何能?不过仗着是许大夫人的娘家侄孙女儿,方才得到了这门亲事罢了。论家世,论容貌,论才学,她哪一点儿比得上秦家的嫡长女,皇后娘娘的亲侄孙女儿呢?许大夫人真是瞎了眼!明明有个那么出色的孙子,却只是一心想要提携娘家,叫夫家贴补娘家,不惜牺牲亲孙子,宁可放弃其他更好的姻缘。许家有这样的当家主母在,早晚要败落的!许峥何其不幸,竟然有个如此自私的祖母,他这一生,都要叫她毁了!
秦锦仪为许峥叹息一回,又为自己惋惜一回。倘若过年的时候,她成功算计到了许峥,只怕如今要嫁进许家的就是她了,也不会叫许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但她想到从祖母与父亲、妹妹锦春嘴里听说的,许家前些日子的变故,又有些犹豫。她还是更希望能嫁进富贵门第的。许家既然已经落败,许峥再好,也无法让她安享荣华富贵。这个她恋慕已久的青年,似乎已经不再是她理想的夫婿人选了。她与他就此错过,似乎也是天意,而天意是不可违的……
秦锦仪坐在位子上,脸上一阵笑,一阵哭,一阵喜,一阵悲,看得周遭的人都莫名其妙。几个年纪小些的女孩儿还有些害怕地躲开了。秦含珠就悄悄儿问秦含真:“大姐姐这是怎么了?”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位大堂姐呢。
秦含真暗暗打量秦锦仪两眼,心里猜想对方大概是正在脑补些什么,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便对秦含珠道:“不清楚,可能是抽风了吧?她先前就病了一场,休养了大半年,前不久才被接回家里来的,说不定病还没好全呢。你别挨得她太近了,仔细过了病气。”
秦含珠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秦含真这是在说笑呢。但秦锦仪这位大堂姐,肯定不怎么招人待见,没瞧其他堂姐们都不愿意接近她么?就连周围侍候的丫头,眼里都透着戒备的样子。秦含珠心里有数了,乖乖地跟在秦含真或是秦锦容身后,偶尔跟闵家的女孩儿说几句话,根本不与秦锦仪搭话,也不靠近她。
等到卢家这边的宴席结束,众宾客各自四散的时候,秦锦仪才发现,自己在卢家的喜宴上呆坐了半晌,什么人都没有结交到,更没有讨好到哪家夫人太太,甚至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探听到哪家有适龄的儿子,尚未婚配。
且不说秦锦仪回家后如何挨祖母薛氏的训斥,蔡卢两家的这场婚礼办得很是成功,卢悦娘过门后,在夫家得到了很高的评价,公婆、叔婶与小叔子小姑子都对她非常满意。回门的时候,她与蔡世子小夫妻俩也是恩恩爱爱的,秦幼珍见状就放心了。
卢悦娘与蔡世子拜见过母亲之后,还拉着夫婿到了承恩侯府里,拜见许氏。许氏虽然只是外伯祖母,但在卢悦娘心中,与亲外祖母无异了。对嫡外祖母薛氏,她还没那么亲近呢。长房的表兄弟姐妹们,对她而言也象是亲手足一般。况且她父亲在外做官,日后在京城,秦家便是她的娘家了,她自然是希望丈夫与娘家关系融洽的。
蔡世子微笑着跟她拜访了承恩侯府,又拉着她去了西府拜见永嘉侯秦柏及夫人牛氏,对秦家长房与三房一视同仁。不过由于时间关系,他们没来得及去二房,便回转云阳侯府用晚饭了。但由于蔡世子表现出的态度,显然爱屋及乌,对新婚妻子的娘家亲眷十分亲近,许氏与秦仲海心里也非常高兴。云阳侯府这门姻亲,终究还是认了下来。
卢悦娘三日回门后,八月将至。秦简与卢初明都到了参加乡试的时候了。秦简就在京中应试,但卢初明却需要回山东济南府参加考试,他与秦幼珍母子俩要离京了。
在秦幼珍出发的前两日,许氏再一次派出心腹大丫头,将秦幼珍请到了松风堂。
第三百零五章 软语
许氏也许是吸引了前头的教训。她请来秦幼珍,并没有提什么敏感的话题,只是和蔼可亲地问起后者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
秦幼珍为了收拾行李,正忙得头晕脑涨呢,一听伯娘这话,可以说是问到点子上了。她和长子卢初明此番南下济南,是要赶路的。因为云阳侯府定下了七月底办喜事,又要等卢悦娘回门,所以他们母子才会拖到这时候方才预备起程。
按照计划,他们母子要坐船走运河抵达德州码头,然后换乘马车,赶上二百多里地,才能到达目的地济南。今科秋闱三场考试,分别在八月九日、十二日与十五日举行。他们最迟初八就得到达济南了。而且为了卢初明的应试状态着想,最好是能在考前休息上一两天,也就是初七前能到达最好。满打满算,他们就只有十天左右的功夫能花在路上而已。虽说如今正是运河水丰,又没有遇上漕运旺季的好时候,可世事难料,为了稳妥起见,他们路上肯定是要日夜兼程的。选择走水路,也是为了能少受些罪而已。
为此秦幼珍连小儿子卢初亮都不带,就跟长子两人,带上几个丫头婆子与随从出门,行李也要尽量精简,只够在考试期间用的就好。卢家在济南有宅子,族中也有几名子弟是今科要应乡试的,住宿饮食都不必操心,只需要在路上小心谨慎就行。说起这个,秦幼珍心里就忍不住再谢一次肃宁郡王赵陌了,因为他卖给了卢家宅子,解决了她一大难题,如今她可以放心把小儿子与部分下人,以及带不及带走的行李、财物放在自家宅子里,与长子轻车简从南下,省了好大的功夫呢。但是他们到底要带些什么,不带什么,她也要操不少心就是了。
许氏听着侄女儿的诉苦,温言软语地传授了一些前人的经验。许家也是走科举路的,自然也有不少子弟应试,留下不少心得,传承后人。不过许家定居京城已经有几十年了,许氏从未亲自经历过送家人往异地应考之事,所以能提供的,也就只有从别处听来的经验而已。这些经验,卢家也有许多,还更详细更齐全些呢。不过怎么说也是许氏的一番心意,秦幼珍还是感激地谢过了伯娘。
许氏还让秦幼珍不必担心小儿子。卢初亮暂时也不必回长芦去寻父亲了,就留在京城里读书吧。有表兄弟们作伴,所有舅舅舅母们都会看顾他,比起他去了长芦,身边却没有母亲姐姐照料,父亲又要忙于公务无暇管教他的好。卢初亮是个调皮孩子,没有大人看着,还不定会闯出什么祸来呢。留在京城,就近有外家的长辈们管着,学业上又有永嘉侯秦柏可加以指点,亲姐姐卢悦娘更是能时不时派人来看他,可保他生活学习无忧。
秦幼珍原也有意把小儿子留下来,不过并不是长留,只是打算等长子秋闱结束后,母子俩再返京与小儿子会合,然后正式收拾行装,迁往长芦丈夫任上。京中的宅子只要留两房家人看守就好。明年会试,若是卢初明能顺利考中举人,自然是要上京赴会试的。卢氏族中亦有不少子弟要参加考试。有了这处宅子,就等于是卢氏一族在京城里有了落脚之处,日后有的是人来住,不愁宅子会抛了荒。
然而许氏却对她道:“何苦让孩子们跟着你跑来跑去的?卢姑爷在任上,需要你去照顾,这是常理。你去了,也能给他做个贤内助,替他打理内务,帮他与人交际往来。但是两个儿子也跟着去,又有什么益处?初明不管能不能考中举人,总是要继续读书备考的。初亮更是要静下心来好好读几年书。长芦那地方,能有什么好先生?卢姑爷忙于公务,又哪里有空闲能指点他们功课?倒不如就让他们留在京里,多的是好先生呢。即使不能拜个名师,你三叔的学问也尽够了。他教出那么多进士呢,还有学生在御前行走,你还怕他教不了两个孩子?如今你们家也有宅子在这里,下人是尽够的,我们两房的长辈就能替你照顾好他们了,还有他们姐姐姐夫在,有云阳侯府的名号,谁还敢欺负他俩不成?就让两个孩子在京中好生读几年书,别再叫他们奔波劳累了。”
说罢她又压低了声音:“悦娘一个人在蔡家,虽说公婆都夸她好,女婿也待她和气,但有娘家人在,底气终究能足些。我们家自然会替孩子撑腰,但悦娘长了这么大,回京才大半年,跟我们家再亲近,也比不得跟两个亲弟弟亲近。她若知道两个弟弟就在京城里头,离她也不远,心里想必会更安心些。若是在婆家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不好意思跟我们说的,跟弟弟们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再者,初明初亮年纪都小,父母不在身边,常去看望姐姐,谁也挑不出不是。若能借机与云阳侯府多亲近亲近,对他们将来更有好处不是么?”
秦幼珍不由得心动了:“伯娘说得有理。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许氏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们一家子从来就没分开过,心里不舍,也是有的。只是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做父母的就该为他们前程着想了。悦娘嫁得了好人家,日后福气还在后头呢。初明初亮也不再是小孩子了,你该开始多为他们考虑了。”
秦幼珍听得连连点头,目露不舍:“我是真舍不得,但再舍不得,该狠下心的时候,还是要狠下心肠的。我何尝舍得把女儿远嫁?但蔡家是难得的好人家,我们老爷也要奔自己的前程,我既不能把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也不能拦着老爷的仕途。初明初亮也是如此,若是他们能顺顺当当考中进士,日后为官作宦的,自有他们的去处,我万万没有拦着他们出门的道理。”
“这就对了。”许氏笑得更开了,握着秦幼珍的手,语重心长,“比如你妹妹,我就舍不得她往大同去,可那又有什么法子?她夫婿要去大同,我还能叫他们夫妻母子分离不成?只要是为了孩子们好的,做娘的便是一时心里难受些,往日天天牵肠挂肚,还不是要忍着难过,替他们打点?你如今长女都出嫁了,过得两年就能抱外孙了,是该要把目光放长远一些,不要总念着一家骨肉团团圆圆的美梦。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倒是一家子骨肉团圆了,但家里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的出息?你们卢家不是一般人家,难道还能叫孩子们去过小门小户的日子不成?”
秦幼珍笑着谢过伯娘的提醒,又请她帮着照看留在京城的孩子。虽然尚未与丈夫商量过,但秦幼珍心里有数,卢普多半是不会拒绝的。夫妻俩上京之前,其实就有过要在京中为长女长子择配,并让长子留下来求学的想法,只不过后来卢普外放长芦,离京城颇近,又是个难得的好缺,才想要嫁了女儿后,便一家子到任上去罢了。
许氏见秦幼珍如今对自己信服之极,想到自己的盘算,觉得事先打个招呼也好,让卢普秦幼珍夫妻俩心里都有个数,日后的态度不至于太过抗拒。于是她便对秦幼珍道:“其实,让初明初亮留京,还有个好处。他们哥俩都是一表人材的好孩子,功课也好,初明更是年纪轻轻就有了功名,未来前程不可限量。然而他们长年随着卢姑爷在外任上,在京中声名不显,虽说来京后这几个月,得几个表兄弟引介,也认得几个朋友,但与那些长在京中的官家子弟相比,终究还是有所不足的。他们若能在京中踏踏实实住上两三年,学业上的好处且不说,多认得些人,日后遇事也能添个帮手。再者,那些家中有淑女的名门世家,瞧见了他们的出色之处,也就乐意将千金许给他们了。我这个承恩侯夫人,在京城还有些脸面,大约也能替两个孩子相看相看。若有合适的,我就立刻给你们夫妻去信,也别让两个孩子错过了好姻缘。悦娘不就是这样嫁进了蔡家的么?说不定初明初亮也象他们姐姐那样有福气呢?”
若许氏不说卢悦娘,秦幼珍可能还有几分犹豫,但想到卢悦娘确实是托了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的福,托了伯娘与堂兄弟们的福,方才攀上了云阳侯府这门好亲,她便又沉默了。她在京城人脉不广,又要到长芦辅佐丈夫,没有她在身边的时候,初明初亮的婚事,确实还要请承恩侯府的许氏、姚氏与闵氏多加留心——牛氏素来不爱交际,这事儿没法劳她的驾。
可是……秦幼珍想到伯娘许氏素来偏爱娘家,一心想为娘家侄孙侄孙女儿们寻好亲事,如今许家许岫尚未许配于人,而前些时候许氏分明有意撮合卢初明与许岫,虽说如今不曾明言再提起,但万一许氏还没有打消念头呢?万一许氏先前的温言软语都只是在铺垫,等她离了京城,便要设法促成卢初明与许岫的姻缘呢?秦幼珍心里对许岫这个长媳人选,有些不大乐意。
她对许氏感激万分,可许家家风不正,又是一旦攀上来,便会纠缠不休的人家。她身为人母,怎么忍心让全家寄予重望的长子惹上这等麻烦?可是这些话,她没法跟许氏直言。许岫又没什么大毛病,她也不能挑人家女孩儿的刺,更不可能在答应婚事后,叫许岫与娘家断绝往来。这门亲事还是拒绝的好,可这叫她怎么跟伯娘说呢?
第三百零六章 纠结
秦幼珍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对许氏说,因为许氏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许岫的名字,或是许家的名头。既然许氏不提,秦幼珍自然也无从婉拒起。
她满心纠结地回到了自己家的宅子,便开始坐在屋里发呆。
今日面对伯娘许氏的关心,她感到十分愧疚。伯娘对她恩重如山,几乎可以说是她的母亲了。她能嫁给卢普,也是伯娘为她挑选的好亲事。相比于两位堂弟如今在朝中的官位低微与仕途迟滞,卢普已经升到了从三品,晋身高官行列,而他今年甚至还不到四十岁,未来前程可期。他们的长子已经有了秀才功名,长女还嫁进了本朝最显赫的高门府第去做嫡长媳,她有今日的荣耀,全都是伯娘所赐。
面对伯娘的种种大恩,她秦幼珍便是粉身碎骨,也该当回报才是!可是……她却先是拒绝了伯娘让长女在承恩侯府出嫁的请求,如今又……想要再拒绝伯娘为她长子说的亲事……
这是不是有些恩将仇报的意思?
秦幼珍觉得内心十分痛苦。如果说女儿出嫁地点一事,她还占了理,又有卢普书信明言在前,因此她虽然感到有些对不住伯娘,却并未觉得自己有做错的话,今日想要再婉拒许岫这门亲事,她就真的觉得愧对伯娘了。
许家虽然大不如前,但也是官宦门第,曾经与卢家门当户对。而许岫年纪与卢初明相当,本身也是才貌双全的闺秀,从日常接触来看,品行性情也都是不错的,当得起卢家媳妇的身份。只不过……秦幼珍自幼常与许家接触,对他家的一些作为不大看得惯,从前看在许氏面上,不予置评就罢了,却实在不愿意与他家联姻。
秦幼珍倒不是信不过自家儿子,只是担心儿子做了许家女婿,便要一直为许家出力,甚至连子孙后代,也逃脱不了许家的纠缠罢了。秦家长房不正是如此?这几十年里,上至秦松,下至秦仲海与秦叔涛都曾为许家大老爷的仕途出过力,也没少帮许峥引介达官贵人家的子弟,为着许峥许岫兄妹俩的亲事,秦简与秦锦华两个孩子的婚事更是耽搁到今日还未有着落。而许氏心里,又是一心盼着要给娘家晚辈说一门好亲的……
秦幼珍是真的怕了。承恩侯府在她心目中,一向是体面又显赫的庞然大物,却因为有许氏这一层关系,需要时时处处为许家效力,谁都无法摆脱。相比秦家,卢家又算什么呢?卢家真的能满足许家的需求么?若是卢初明将来考中进士后,长年外放做官,不与许家人在一处还好,又或是他以及卢家人的官位没有比许家人高还好,否则,是不是也同样逃不过许家人的纠缠?可问题是,与许家联姻,只是对许家单方面有益处而已,卢家一旦遇上麻烦,是绝对不会从许家得到帮助的,说不定随时都会被许家抛弃……
秦幼珍心中十分排斥这种可能。她能为长子找到更好的姻亲,为什么要将就许家呢?她愿意报答伯娘许氏,也愿意帮助许氏的儿女后代,可是许家?她又没欠许家什么。况且,连伯娘许氏,都是为了许家,方才委屈自己嫁给曾经的大伯子,给一个年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做填房的!她深受伯娘大恩,应当报答伯娘就罢了,却没理由报答许家,更不能叫她的丈夫儿女也牺牲自己,甚至赔上她的子孙后代!
可是这些真实的想法,她又要如何让伯娘许氏明白?她不想伤害许氏,但又担心许氏会逼她答应婚事。有时候,许氏越是温情脉脉,便越是证明了她的意志坚定,温情只是手段罢了。许氏一心要为娘家着想,对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都能舍得出去,又怎会怜惜卢初明呢?秦幼珍纠结不已,内心很是难过。一边是对她有大恩的伯娘,一边是亲生的骨肉,这叫她如何抉择?
天色渐暗,她却没有察觉,直到长子卢初明端着烛台走进来:“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秦幼珍抬头看向卢初明,这个长子一向是她的骄傲,生得一表人才不说,人也聪慧知理,性情温和,对父母更是孝顺。他读书读得好,今科秋闱很有把握考中举人,未来必定前程似锦。这么优秀的儿子,理当为他挑个同样优秀的媳妇,家世才貌人品性情,样样都要好,才配得上卢初明。让她为了报答许氏大恩,便牺牲这个儿子的幸福,叫她怎么忍心?!
卢初明惊讶地看着母亲:“您怎么哭了?出什么事儿了么?!”
秦幼珍这才惊觉自己不知几时落下泪来,忙拿帕子去擦了,胡乱摇了摇头:“我没事,我……我就是一时想你父亲了。”
卢初明听得笑了:“等儿子考完乡试,咱们就能去长芦与父亲团圆了,前后也不过是一个月的功夫。母亲您就再忍一忍吧。”
秦幼珍嗔了他一眼:“顽皮!竟然打趣起母亲来了。若叫你父亲听见,仔细他捶你!”
卢初明笑道:“弟弟从前也说过这样的话,父亲听了还挺高兴的呢,便是他听到我这样说,也不会捶我的,说不定还会夸我说得好,正正说到母亲心坎里去了呢!”
秦幼珍没好气地看了看他,心下犹豫了一阵,才问他:“行李都收拾得怎么样了?可别有什么遗漏。济南那边的宅子里,虽说什么都有,但族里备的东西,怎么也不如自家准备的用着习惯。”
卢初明道:“母亲放心。我都收拾好了,明儿一早出发都行。”
秦幼珍又犹豫了一下:“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索性明儿出发吧。提前往通州码头去,路上也不用赶得那么紧。”
卢初明有些惊讶了:“母亲怎么忽然改了主意?不是说明儿二舅舅他们要在承恩侯府为我们摆践行宴么?再说,咱们家跟船行已经说好了时间,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是了,践行宴是早就定好了的,船出发的时间也一样。
秦幼珍窒了一窒,才道:“是我忘了。那……那就等吃过践行宴,咱们再出发往通州去吧,在那边过夜,后日天一亮,就可以上船了,还能节省半天的时间。”
卢初明这回就没反对了,答应下来,又要去通知下人,提前准备好马车什么的。
秦幼珍又叫住了儿子,踌躇片刻,方才语重心长地道:“你如今也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你父亲又升了官儿,如今身份与往日不同。你平日与人来往,记得多留点儿心。别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也离别人家的女孩儿远着些,免得招惹了不该招惹的麻烦,连名声也被连累了。你是读书人,品行最是重要,自己要注意检点,别轻信于人,切莫行差踏错,明白么?”
卢初明迟疑地点点头:“儿子明白的。可是,母亲怎么忽然提起这话来了?”
秦幼珍勉强笑了笑:“我不过是想着你这趟去参加乡试,定少不了与人交际往来,因此特地提醒你一声罢了。乡试期间,考官们都在济南府呢,若是你粗心大意叫人算计了,让考官们误会了你的为人,岂不是要吃大亏?”
卢初明听得笑道:“母亲放心,我才不会轻易上人家的当呢。简哥与肃宁郡王都跟我面授过机宜,让我知道如何防范别人的恶作剧,我心里有数的。更何况,考试期间,我不是在考场上,就是待在家里温习功课,好好的怎会往外头去,让人有机会算计我呢?”
卢初明笑着离开了,秦幼珍在屋里苦笑了下,幽幽叹了口气。
秦幼珍、卢初明母子俩提前半天离开了京城,这让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的其他人都颇为意外。二房的秦伯复更是扼腕不已。他原还打算要请秦幼珍母子三人往自家去吃晚饭呢,没想到午饭才过,他们就跑了。至于卢初亮,不过是个小屁孩,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顶多是平日多哄着些,好让这个外甥替自己给新婚的外甥女递话罢了。
许氏心里倒是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也曾暗暗气恼过,对秦幼珍的绝情感到失望。不过不要紧,卢初亮还在京中,他们母子三人还有行李财物与下人留在东北角的这座宅子里,只要不是卢普明言拒绝,她的计划还有成功的希望。
许氏让秦仲海把卢初亮接回福贵居住,原因就是这样方便照顾。卢初亮正盼着要过几日自由自在的生活呢,哪里愿意?住在承恩侯府里,出入都要受管辖,远不如住在自家宅子里方便。可是许氏与秦仲海劝他,他又拗不过长辈们,只能不情不愿地搬了回来。
许氏见卢初亮又回到了福贵居,象先前一样继续生活着,心里总算安定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要着急,秦幼珍与卢初明在乡试结束后还会回来的。她好不容易说服侄女儿将一双儿子留在京中读书,绝不能在事情未成之前破坏了所有的铺垫。
等到秦幼珍去了长芦任上,两个孩子在京中,只能依附承恩侯府的舅舅舅母们过活。到时候她再把许岫接到身边住一段时间,总会找到让许岫与卢初明相处的机会。若是卢初明不动心,她也可以让许岫去关照卢初亮的饮食起居,或是指点后者的功课。秦幼珍也好,卢悦娘也好,卢初明也罢,都不可能对帮助了卢初亮的许岫无动于衷。一旦他们发现了许岫的好处,再说起亲事,就容易多了……
第三百零七章 备考
没人知道许氏心里的盘算,她本人也没有提起一个字。
时间很快就转入了八月,乡试即将来临,秦家两房人都紧张地为秦简下场考试做准备,任何能推后的大事,都往后推了,连出门饮宴的次数,也尽可能减少。他们谨守门户,尽可能避免有外人前来打搅秦简备考,有什么事,都由秦仲海与姚氏夫妻出面挡了。就连蔡世子上门,也只是匆匆见了秦简一面,便被请到花厅说话。一向调皮的卢初亮与秦端,也不敢再大呼小叫地在府中笑闹,庶子们更不必提。承恩侯府上下,都在力求为秦简塑造一个安静详和的环境,好让他能以最佳状态迎接乡试的到来。
这样的日子十分平静,在经过先前几个月的吵闹不休后,秦家长房有不少人都格外享受这久违了的安宁。
秦锦华私下来寻秦含真说话时,就曾忍不住感叹:“祖母她老人家只要不提起许家人,还是十分慈爱的。她如今连脾气都好了许多,待我母亲也和颜悦色地,昨儿还让母亲别光顾着哥哥,累着了自己,别仗着自己还年轻,就不注意保养呢。说得我母亲都有些恍惚,觉得好象在做梦一样。”
秦含真听得笑了:“大伯祖母原也不是坏人,只是在娘家的事情上比较执着而已。她从前待二伯娘也挺好的,是为了许峥与许岫的婚事,才跟二伯娘闹起了矛盾。如今许峥已经定了亲事,许岫虽还没说亲,但许家家道中落,条件跟往日不能比了。再加上许峥的婚事让大伯祖母多少冷了心,会改主意也是正常的。”
秦锦华微笑着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祖母还让我父亲搬回盛意居去住,说父亲一把年纪了,就别再任性,一点儿小事就耍脾气,一耍耍几个月,闹得小辈们都不得安宁。父亲昨晚就吩咐人把铺盖送回了盛意居,今日他与我母亲是一起用早饭的。哥哥与我都高兴极了,心里忍不住念一句佛。哪怕是为了让我哥哥能安心考试,父亲才放下身段与母亲和好,也是件好事。不然看着父亲与母亲为了我与哥哥的亲事,日复一日地闹别扭,我们做儿女的,如何能安心呢?”
秦含真笑道:“二伯娘这回更能安心了吧?只是你的婚事未定,但愿她可别再生出其他想头来。”
秦锦华轻轻啐了她一口:“说什么呢?好好的怎么又说起我的婚事来?”
秦含真挑了挑眉:“唐公子是不是也是今科乡试要下场?我记得他前头县试府试院试成绩都挺好的吧?差一点儿就做了小三元,今科应该挺有把握的吧?他这样的家世,如果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将来身价就更高了。你跟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定下婚约?二伯父也不爽快些,就不怕他中了举人后,唐家会变卦吗?”
秦锦华羞红了脸,伸手就要掐她:“你还说这种话!那与我有什么相干?他变卦就变卦,难不成还要我巴着人家?!”
秦含真笑嘻嘻地躲了,抓住她的双手道:“别闹,我虽然是在打趣,也是正经问你。二伯父都跟唐家谈了这么久,两家应该已经有默契了吧?早日正式定下不好吗?虽说你不必巴着任何人,但要是对方条件好,品行佳,你又看他顺眼的话,早些定下,大家都能早些安心。”省得姚氏又心思浮动,一心想给女儿找个更显赫的人家。
秦锦华红着脸收回了手,低头绞着帕子道:“母亲说,前些日子家里事多,两家儿子又都要备考,别扰了他们的清静,定亲的事,还是等秋闱过后再正式办。唐家的夫人,永寿郡君也赞同这么做。因此……父亲说,等到重阳过后,乡试放完榜,再给我定亲事……”
秦含真明白了:“这么说,不管唐涵考中没考中,你们都要定亲了?这样也好。如果他能考中,那就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如果他没考中,那有喜事做底,他也不至于太沮丧。反正他还年轻,再多等三年、六年的也耗得起,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锦华瞥了她一眼:“说什么呢?他的学问很好的,这一科定能中。”
秦含真抿嘴笑着打趣她:“这是为未来夫婿鸣不平了?好好好,我也祝愿你的未婚夫这科能考中,大堂哥也能考中,这样我们秦家也一样是双喜临门了。”
秦锦华又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捂了脸,偷偷笑了。
她其实是见过唐涵的,也知道他是个性情温和的人,相貌也生得端正。从前是没想过她竟然会与对方订亲,因此没有过任何想法。但如今知道两家长辈在议亲,时间一长,天天都想,多少也生出几分期盼来。
她从小就跟许家有往来,与许峥更是常有见面的机会,知道有可能会嫁给他,心里无可无不可的,十分平静。但如今一想到要与唐涵定亲,她就时常忍不住会心跳加速,心里也会害起羞来,不知为何会这样。但总的来说,她并不讨厌这门亲事,对于唐家的长辈与未来小姑子唐素,还觉得有些亲切呢。大约是因为从小到大,已经跟对方家庭接触过许多次,并且一直相处融洽的缘故吧。那时候,她可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跟唐素的哥哥有这么一段缘份。
秦含真暗中仔细观察了秦锦华的神色,知道她对唐家的亲事并不排斥,可能还觉得挺欣喜的,也放下了心。既然这是秦锦华乐意定下的婚姻,那就再好不过了。唐家初看有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唐大人仕途顺利,唐夫人又是宗室贵女,与皇室关系良好,唐涵传闻中品性皆佳,唐素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合时宜,常会让人下不来台,但心地挺好,并没有坏心眼,秦锦华跟她相熟,早就习惯了她的脾气,想必日后也能相处融洽。唐家家风清正,怎么看都比许家强得多了。
秦含真又说起了秦简这一科乡试:“虽然大堂哥非常重视这次考试,但也别太过紧张了,要是休息不好,或是太过患得患失,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对他考试的状态可没什么好处。其实他还这么年轻,有什么要紧呢?这一科不中,下一科再来就是了。我吴表舅年轻时也自负才华,还不是一样要到二十六七岁了,方才考中了进士吗?他这么年轻就能当官,已经是难得。大堂哥年纪还差得远呢,十年八年的,他耗得起。二伯父正值壮年,承恩侯府也还用不着他去支撑门户呢。”
秦锦华忙道:“我父亲也是这样劝哥哥的,表姐夫与肃宁郡王也来劝过他。哥哥如今已经镇定许多了,先前他连觉都睡不好呢,吃饭也不香。不过也难怪他如此,他常年叫许大表哥比下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赶上来的希望。若是这一科不中,他便觉得自己总是低许大表哥一头。近来为了我的婚事,两家又生了一场闲气。哥哥就盼着能高中,好歹不能差许大表哥太远了,否则将来想要护着我这个妹妹,他的底气也不足。”
她还有一点没说出来。秦简心里隐隐也有些埋怨祖母许氏偏着娘家侄孙,疑心是不是因为许峥读书比他强,功名又胜过他,方才得到了许氏的偏爱?倘若他这个亲孙子也一样中了举人,明年也能下场去跟人拼一拼会试,并且有望考中进士,那许氏是不是也会对他另眼相看,不再为了娘家侄孙,连亲孙子亲孙女都抛到了脑后?对于许氏的偏心,秦简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淡然,心中早已留下了心结。他从前并没有想过要跟许峥比较,但如今,饶他性情再淡泊,也生出了强烈的竞争心理。
对于秦简的心结,秦含真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只能对秦锦华说:“让大堂哥宽宽心吧。许峥明年就算参加会试了,也不代表他就一定能考中进士,有什么可纠结的?他读书再好,也是跟京中差不多年纪的官家子弟相比。会试却是全国上下所有才子们比拼。许峥难道就阅尽了天下藏书?见识过天下疾苦?还是知道什么国策民生?他这样的书呆子,再有才华也是有限的。我吴表舅昔年何尝不是才华横溢?离了国子监后也要游历各地,见识过人生百态,才敢真正下场一试。我觉得许峥还不如我吴表舅呢。大堂哥实在不必着急。会试跟乡试的难度可不一样,竞争对手的层次也不同,不要小看了天下英才,谁也不能保证哪位才子定能考中。大堂哥好歹是跟着我祖父读书的,给自己多一点儿信心吧。”
秦锦华只当她是想要安慰兄长,便笑着点头:“知道啦,我会回去跟哥哥说的。”
秦含真睨了她一眼,便知道她不信。难怪,从小到大,许峥的才名在亲友间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不管大家是否看得起他,他好象就是在同龄的兄弟表兄弟中间稳居功课第一。如今秦含真说他未必能考中进士,秦简反而有希望,谁能相信呢?她也不在意,反正就差那么几个月而已,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
秦含真命丰儿取了一个提盒过来:“这里头是我吴表舅当年参加会试时用过的砚台,听说京城民间的风俗,拿考中过的人应试时的东西做吉祥物,能保佑考生们在考场上事事顺利。我帮不上大堂哥什么忙,就借表舅的东西借花献佛吧。”
秦锦华欢喜地接过提盒:“多谢三妹妹了!其实许家大表叔与许大表哥,还有姚家外祖父、大表兄他们也都送了东西过来,但我母亲嫌许家晦气,将许家人的东西都收起来了,只留下外祖父和姚表兄的那一份。可外祖父当年在二甲名次不算高,姚家大表兄是在三甲,母亲觉得有些不足。有了吴通判的砚台,她就可以放心了!”
第三百零八章 乡试
八月初八傍晚,秦简提前走进了顺天府贡院,参加了今年的乡试第一场。赵陌亲自驾车送他前往,有肃宁郡王的旗号在,这一路都十分顺利,进考场时,也比旁人快一步,省却了排队跟人挤的烦恼。
当秦简在考场里拼搏的同时,赵陌也没闲着。他每日往永嘉侯府去,说是要陪秦柏这位指点了秦简功课多年的长辈谈天解闷,也省得秦柏为考试中的秦简忧心。等到秦简考完,他也好亲自驾车,再把人接回家来。他已经把郡王府的马车照着秦含真给自家马车重新布置时的标准,修缮一新,整体十分舒适,外头看着又低调不显眼了。秦简回家路上,直接就能在马车上休息,想吃喝点什么也应有尽有。这样他也不必熬到家中,才能真正歇下。
这番话说得好听,秦家长房那边十分感激,只是有些疑惑,赵陌这位秦简的好朋友,为什么不是往长房去?秦简的家人也很需要安慰的嘛。不过想到赵陌本来就跟三房更亲近,倒也没说什么。只有秦含真私底下猜测,这番好话不过是赵陌寻的借口。他对秦简的朋友情谊是有的,但也犯不着在秦简考试期间死守在秦家等候。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找借口来寻她说话而已吧?否则,他跑隔房的永嘉侯府来做什么?
秦含真忍不住要斜眼看人了。赵陌也不怕让她看,反而还在脸上堆满了笑容,在每次她看他的时候,就冲她笑得格外灿烂。秦含真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转开头去。幸运的是,赵陌只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表现得比较痴汉,在外人面前的言行还是挺靠谱的,没有连累得秦含真跟着丢脸。想到他这也是对她有心,她便全当不知道了。如果赵陌能找着机会,她也愿意跟他说话,避开人的时候,还能给他点小甜头尝尝。
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在赵陌天天跑永嘉侯府亲近未婚妻的时候,秦简在考场里奋力拼搏。他先后参加了三场考试,头一场考完出来的时候,只是双眼底下有些发青;第二场考完出来时,胡茬都冒出来了,脸色带上了两分青灰;等到第三场考完,他蓬头垢脸的,下巴都瘦得尖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憔悴之极。
赵陌一大早就在贡院对面的茶楼上坐着等候,一瞧见他出考场,便立刻上前去扶人上马车。贡院离承恩侯府并不远,但马车还没回到家,秦简就先在车里睡着了。
回到家后,秦简什么都说,便先倒头大睡,睡到月上中天,方才醒过来,匆匆吃了顿宵夜,又再继续睡,第二天一早总算睡饱了,起来闻见身上一阵酸臭,忙叫丫头准备热水,侍候他洗浴。等梳洗一新,吃完了早饭,他才觉得自己整个人算是活过来了。
面对听说他醒了之后,赶过来看他的长房与三房的亲人们,他只有一句话:“没想到乡试会这么辛苦,进场后我睡不好,吃不好,不知会试又会怎样?”
众人齐齐一愣。秦含真抢先道:“大堂哥,你难道事先没打听过乡试的情况吗?那为了以后考试能适应过来,明年春闱开始之前,你最好提前再演练一下,会试是怎么进行的。否则我怕你到时候不习惯,根本没法专心回答考卷哪!”
这话好象在说,秦简今科乡试定能取中了。秦仲海笑道:“这话有理。我是没考过会试的,到时候还得多找人打听打听。”
秦柏问秦简:“考得如何?题目可觉得难么?”这几天为了不影响秦简应试,他一直忍着没问过这种问题。
秦简忙让人取了纸笔来,将第三场考试自己写的答案默写出来,连同之前两场考试结束后,他回家默写出来的文章与答案一并交给了秦柏。
秦柏匆匆看过一遍:“看着倒还罢了,四书题与经义题都答得不坏,第二场的文章破题也可以。待我回去再细看文章内容与第三场的时务策,方与你细说。”
姚氏有些紧张地问:“三叔,不知道简哥儿这样的文章,有没有机会取中?”
秦柏微微一笑:“侄媳妇不必担心,等我看完,再告诉你吧。虽然我不是考官,但答得好不好,还是能看出来的。”
姚氏心急想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住了没再问,转头看到秦简脸瘦了,人也憔悴了,就心疼得不行。虽然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知道读书人想取功名,都要经过这么一遭,可是秦简从小养尊处优,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若不是为了儿子的前程着想,她都想叫他别再去考了。此时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拉住秦简,默默红了眼圈。
秦简反过来安慰她道:“母亲别担心,您是瞧着我脸色不大好吧?其实我就是在考场里没睡好,回家歇两天就没事了。”
姚氏含泪问他:“怎么没睡好?莫非没排着好号房?可是我都嘱咐过你了,打赏考场的兵丁时大方些,别舍不得银子。他们都最是势利不过,收了你的银子,自会把你往好的号房里领。”
秦简苦笑道:“我何尝没给银子?号房也是好的,明显比别处新,而且干净,又避开了风口,不愁会吹了风着凉。无奈我隔壁号房里的考生半夜里打呼噜极响,我想不听都不行。我那边一排号房里的人,除了打呼噜那一个,其他人就没人能睡好觉。也是我不走运,才摊上这么一个邻居。”
众人听了,也都万分同情,但遇上这种事,还真是无可奈何。秦简入场入得早,号房是早就定下了的,不到晚上,也不知道邻居是这么一个主儿,可想要换号房,却已经来不及了。他这几天都是硬撑下来的,但睡得不好,精神就差,也难怪会憔悴至此。他每回出考场,到家都是倒头大睡,家里人见他脸色不好,怕他考得不顺利,也不敢刺激他,就没多问,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
秦简还特地谢过秦含真:“多亏三妹妹给我备下了姜粉。虽说原本是预备着夜里风凉,让我就着热水喝好驱寒的,但我精神不济时,却是靠着姜茶才能提神,硬撑过来的呢。”
秦含真给他准备的姜粉,还配了其他的药材,除了驱寒,也有振奋精神的作用,竟然在这种事情上派了用场。
她有些啼笑皆非,忙道:“大堂哥好生休息两天吧,暂时不要忙功课了,先放松放松。这几天实在是辛苦你了,得好好恢复元气才行。”
姚氏也说:“正是呢,我这就吩咐厨房给你炖补身的汤水。”
秦锦华也非常积极地表示:“我学会了两道小菜,做给哥哥尝尝吧?”
秦简不由得头皮发麻,忙道:“我还得去问问几位熟识的考生,不知他们考得如何呢,怕是会有应酬。好几个月没怎么见我那些朋友了,也得请他们喝酒吃饭,好赔个不是。”
姚氏嗔道:“你是要正经参加乡试,去赔什么不是?别管你那些狐朋狗友了,好生在家里歇几天是正经!”
秦仲海也微笑道:“我才派人去过唐家,他们家唐涵回家后,也是大睡了一觉,如今安好。唐大人看过唐涵的文章了,道是答得不错,今科有望。你若要寻朋友说话,就去找唐涵吧,也请唐大人帮你瞧瞧文章,看是否有把握得中。”
姚氏转头看了丈夫一眼,没有吭声。
秦简在全家人的劝说下,终究还是没能出门找朋友,只得留在家里好好歇上两天,再谈后续,不过他还是派了小厮去唐涵与蔡世子等几位比较亲近的朋友处打了招呼。至于赵陌?他用不着费这个事儿,出考场之后,他还是赵陌亲自送回家里来的呢。
看到儿子安心在家休养了,姚氏总算安心了些,回到盛意居,便忙忙吩咐心腹玉兰,回姚家去寻母亲姚王氏要那份王家祖传下来的,专门给应试学子考后调养身体的补身方。若不是姚王氏乃王二老爷独女,还未必能得到这份补身方做陪嫁呢。姚氏从前对这方子不以为然,如今想起来,却有些后悔。不管那方子有没有用,为了儿子的身体,她什么都要试一试的。
玉兰匆匆领命而去,与走进屋中的秦仲海擦身而过。
姚氏见秦仲海回来了,忙微笑着起身相迎。秦仲海在她对面坐下,便问:“锦华与唐家孩子的八字可合过了?我那日嘱咐过,让你尽快去办的,你这几日也没出门,难不成还没办么?”
姚氏愣了一愣,才醒过神来:“这些天我只顾着简哥儿考试的事儿了,哪里还想得起别的?”
秦仲海也能理解,并不生气:“既如此,如今简哥儿也考完了,你尽快去把八字合一合吧。说好了乡试放榜后,便要给两个孩子正式定亲,不先合过八字,后头的事要怎么安排呢?”
姚氏迟迟未应。秦仲海察觉到异状,抬头望过来:“怎么?你又想要给锦华另寻人家了?这回又是看上了谁?!”
姚氏忙道:“没有没有,我何尝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她顿了一顿,“先前见着秦王妃那次,她夸了我们锦华几句,我也不知道秦王妃是什么意思。秦王府好象有几位王子,都尚未定亲……”
秦仲海不耐烦地重重拍了一下桌面:“秦王妃怎会不夸锦华?她是唐涵外祖母,夸未来外孙媳妇几句,不是好事么?!秦王的儿子,与锦华错了辈份,如何能做亲?你别又犯了糊涂!我会搬回来,是为了儿子能安心考试。如今乡试已经考完了,我随时可以再搬出去。你若还不肯吸取教训,只管与我直说就是了!”
姚氏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赔礼:“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口一说,是我错了,二爷别生气,我再也不违你的意了。要给锦华与唐涵合八字是吧?我明儿就去……”
第三百零九章 丧报
姚氏这回是真的不敢再有异议了。虽然如今婆婆许氏已经把丈夫秦仲海劝回了盛意居,看起来秦仲海似乎已经原谅了自己,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想要再发一次火,再搬出去,也不过是抬抬脚的事儿。而这一回,她是否还能得到婆婆的帮助以及儿女们的谅解,就真的说不准了。
姚氏其实也看得出来,秦锦华心里对这门婚事已经渐渐接受了,连秦简都跟唐涵加深了交情,俨然已经把对方当成是妹夫一般。只有她还不肯死心,总觉得女儿嫁给唐涵吃了亏,眼见着秦王妃似乎对秦锦华很是欣赏,便又忍不住打起了秦王府诸王子的主意来。秦王圣眷正隆,他王妃嫡出的几位公子,稳稳当当的便有一个郡王到手。若是秦锦华嫁过去,好歹也是位郡王妃,不比秦含真未来的前程差。
姚氏并不是一时糊涂,忘了秦王府与唐家的关系,只是内心觉得,唐夫人永寿郡君乃是侧妃所出,秦王妃不可能真把她当成亲女一般亲近,会因为她的儿子正与秦锦华议亲,便爱屋及乌地夸秦锦华。从来嫡庶有别,秦王妃怎么可能看庶长女顺眼呢?说不定有意搅和这门亲事,给永寿郡君添堵呢。以秦王府与永嘉侯府的交情,秦王妃还不至于忽悠秦锦华,多半是真的看中了她。若是秦锦华能与秦王妃之子促成好事,岂不是皆大欢喜?到得那时,唐家也不好说什么,唐夫人毕竟是庶出,肯定要让步的。承恩侯府也不会因为这门婚事变了卦,就受到唐家人的报复……
姚氏算盘打得啪啪响,却一点用处都没有。秦仲海根本不听她分析,就发了火,她生怕真把他气走了,只得放弃。
但姚氏的内心深处,还是觉得秦王妃与永寿郡君不可能和睦得象是亲母女一样,这门亲事原是做得过的。之所以不能成,只是因为秦仲海早早就看中了唐涵,又与唐家人有了默契而已。秦仲海为什么会看中唐涵?全是拜许家所赐!若不是许家人在暗中捣鬼,连累得秦锦华迟迟未能定亲,又总是破坏她与人相看,在人前乱传谣言,又怎会让许多高门大户误会秦锦华曾经与许峥定过亲,不知为何被退了婚,说不定有什么毛病,因此无意联姻?秦仲海最终只能找到还算是知根知底的唐家,加上唐家女儿唐素与秦锦华交好,听说过秦锦华的冤屈,唐涵条件又还可以,才成就了这段姻缘。若没有许家,秦锦华定能找到更好的姻缘,亲王府也是攀得上的,又怎会只能屈就一个大理寺卿之子?!
姚氏心中对许家的怨怼更深了。
秦简考完乡试,许家那边来人问候,打听他考得如何,姚氏都没让来人去见儿子一面,就直接冷笑着把人挡了回去:“不劳许家表兄表嫂费心了,我们家孩子自然比不得府上的大少爷才华横溢,连宗室贵女都为之倾心,不过是胡乱应付考试罢了。因着考得艰难,累得不轻,如今还在休养呢,就不上门去聆听府上大少爷的教诲了,让府上大少爷管好自己吧!人人都觉得他明年春闱定能高中,可别阴沟里翻了船才好。”
来人瞠目结舌,心里恼火,却又不敢发出来,便直接被姚氏打发了。她出得盛意居,心里委屈,便去寻许氏告状。
许氏皱了皱眉,淡淡地道:“家里人如今都在为简哥儿的乡试担忧,简哥儿他娘也只是一时急躁罢了,并不是有心的。你回去了也不必照实说,只道简哥儿这几日累着了,需得在家休养些时日才好。替我谢过峥哥儿的好意,可桂榜还未出来呢,我们如何能知道简哥儿考得如何?等放了榜,自然就有消息了。”
那人只觉得许氏好象对娘家人冷淡了些,明明最讨厌儿媳妇对许家的轻视,怎的今儿竟会轻轻放过?她忍不住对许氏说:“可是,姑太太,表二奶奶方才那些话,实在是说得太难听!她不把小的放在眼里,便是不把许家放在眼里,姑太太难道就不生气?”
许氏瞥了她一眼:“那你待如何?想要我为了你一个下人出气?你以为你是谁?!”
那人脸一红,顿时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了。
许氏不客气地数落她道:“我知道你在你们大夫人面前素来有脸面,但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才好!你这是想要挑拨我与儿媳的关系?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你是许家的人,跑来我们秦家摆什么架子?你回去了,也给我小心些说话,倘若胆敢在你们家主子面前胡言乱语,以后也别到我们府里来了。我们承恩侯府招惹不起!”
那婆子吓得连连赔罪,磕了几个头,直到许氏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命她“滚吧”,她才敢小心地退了出去。至于回到许家后怎么说,她自然心里有数。如今许家大不如前,还要巴望着秦家呢。许大夫人是个有气性的,万一真把她气着了,要与秦家闹起来,许家其他人岂不是尴尬?更何况,许大夫人的身体也不好,哪怕是为了她的病情着想,自己这个心腹也不该多说什么。顶多是私下里与许大奶奶含蓄地提一提,可不敢真的将姚氏的话照实转述。那话分明是在咒许峥明春落榜呢,许大奶奶知道了,是要出大事的!
许氏虽然把许家的婆子给斥退了,但心里对姚氏的话其实并不是不膈应的。许峥是她最欣赏最疼爱的侄孙,姚氏怎能咒他春闱落榜呢?但她如今正需要修复与儿孙们的关系,再拉拢儿媳,好让姚氏、闵氏等人在许岫与卢初明的婚事上,给她做个帮手,配合她行事。否则她光是想把许岫接到家里来小住,就很难成事了,更别说还要安排许岫去接近卢家兄弟。她心里觉得许家的婆子多事,但对姚氏的态度,也挺不满的。
她明明才帮了儿媳一个大忙,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姚氏如今恩将仇报,算什么意思?!
她把儿子秦仲海叫了过来,提了提方才许家婆子的话,道:“我已经教训过那婆子,让她回许家后不要乱说话了。只是你媳妇今儿到底是怎么了?便是她从前对峥哥儿有些不满意,如今也事过境迁了,看在两家亲戚的份上,她好歹要做到礼数周全吧?明明知道许家最在意的就是峥哥儿的前程,她还非要在这种事上咒人家,到底是想做什么?!你去问问她,是不是非要我这个老婆子亲自向她赔不是,她才能消了气,继续与许家做亲戚往来?若是如此,我大不了舍掉这张老脸就是了。”
秦仲海心中隐隐能猜到,姚氏估计只是因为秦锦华的婚事迁怒许家而已。他也没有多说,便道:“姚氏对许家素来有心结,如今许家行事,更是没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她孝顺您,才会为您抱不平的。若是您觉得这么做不好,儿子回头告诉她一声,让她别再给许家人脸子瞧就是了。您也别误会了她,她怎会要您给她赔罪呢?她没有这样的胆子。”
许氏只觉得儿子的话简直就是在颠倒黑白,但也明白这就是他的态度了。她无可奈何:“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这回就算了吧。日后你们两口子即便是对许家有什么不满,也须得记得,那是你亲娘舅家呢。血浓于水,怎能说疏远就疏远呢?如今你大舅舅有了难处,你二舅舅和表兄弟们也受了连累。只要是你力所能及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亲戚间往来,不就是讲究个互相扶持么?”
秦仲海扯了扯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儿子明白。”
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但姚氏对许家,还是始终和气不起来,顶多是听了秦仲海的劝,不再嘲讽得那么明显而已。不过听说了许家遇到什么祸事,她嘴上会说些担忧的套话,心里还是幸灾乐祸居多的。
在七月初许峥与鲁大姑娘定亲时,还表现得十分精神健硕、容光焕发的许大夫人,不知为何,好象忽然失去了精气神一般,在八月中秋过后,便一路衰弱下去。许家人原本还封锁消息,到得后来,都有些慌了,只能告知亲友,又去求许氏,帮忙请个太医来家,给许大夫人看诊。
前后来了两位太医,诊断的结果都是不容乐观。许大夫人久病多时,怕是早已油尽灯枯。长孙定亲那时的健硕,多半是回光返照而已。其中一位太医还劝许家人,尽快做些准备,说不定还能冲一冲。
许家人惊慌失措。许大夫人虽说病了小一年,但一直以来精神都还过得去,期间还时不时有所好转,谁能想到她忽然说病重,就病重了呢?家里人都没预料到有这种事,因此什么都没准备,还是许氏带了秦仲海与秦叔涛过府,让两个儿子出面去帮忙操持,才买到了一副不错的棺木,又备下了些其他物事。
过得两日,许大夫人依然没有好转,甚至都失去意识了。还没有离京的鲁家人已经开始哭。秦简、秦锦华与秦锦容、秦端等几个孩子也顾不得曾经的禁忌,亲自到许家来看望这位舅祖母。
乡试放榜那日,喜报与丧报几乎是同时到达了承恩侯府。秦简与唐涵两人都榜上有名,得中举人。同时,许大夫人的丧信也被送到了许氏手中。
秦简与唐涵都决定了明年春天要下场一试。然而许峥却因为要守祖母的孝,注定了无法参加这一科春闱了。
第三百一十章 晦气
收到消息的姚氏,在自己屋里先暗暗幸灾乐祸了一回。
瞧吧,当初许大夫人拿自己的病情来威胁丈夫儿女同意许峥与鲁大姑娘的婚事,说得好象她快要死了一样。如今她真的死了,焉知不是老天爷看不过去她无端害人,所以就把她收了去呢?若不是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又不好好约束儿媳妇,放任许大奶奶在外头胡乱说嘴,秦简与秦锦华的婚事也不会如此艰难,如今前者的姻缘迟迟未有着落,后者只能屈就一个大理寺卿之子,都是拜许家所赐!
姚氏忿忿不平了一回,又乐了一回,心想许大夫人成天把娘家的侄孙女儿鲁大姑娘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好象鲁大姑娘真的比秦锦华强许多一般,如今婚事才定下,鲁大姑娘就把她这个太婆婆给克死了,这算不算是许大夫人自找的呢?
她接着又想到了许峥与许岫。虽然孝期只有一年,但对许峥而言,这一年孝期可不仅仅是一年而已,明春的会试,他是绝对无法参加的了,再等上三年半,他才有机会去考进士,到时候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呢?
姚氏有些坏心地想,许大老爷如今已经中了风,都说他的病情比许大夫人更凶险些,至今却还好好地活着。若是他活得长一点,等到孙子下一科再考时,他再死,许峥被耽搁的可就不是一科两科了。到时候只怕秦简都做了官,兴许还做完一任了,预备着要升迁。就算许峥从小到大都以才华出名又如何?考不中进士,做不了官,一切都是空的。
还有许岫,也有一年的功夫无法议亲了。她得抓紧时间,在这一年里把儿子秦简的婚事给定下来,省得婆婆许氏又生出什么念头来。
姚氏冷哼两声,又忍不住暗乐一回,却瞥见丈夫秦仲海进门,忙收了笑脸,故意装出难过的模样,迎了上去:“二爷,你都听说了吧?这可怎么好呢?我还以为舅太太终究会熬过去的,没想到她就这样……”
秦仲海分明瞧见姚氏眼中没有半点悲戚,全是装出来的。他心中暗叹一声,淡淡地道:“给我收拾件素服出来,我要到许家去吊唁。”
姚氏顿了一顿,便吩咐了丫头去取素服,然后问秦仲海:“二爷今日就要过去?可是……”她咬咬唇,“方才来了喜报,我们简哥儿中了举,这样的喜事,家里怎么也该好好庆贺一番,哪怕是摆家宴呢?!二爷这时候去吊唁,难道就不觉得……有些晦气么?”
秦仲海叹息:“那毕竟是我舅母,我若不去,也太过失礼了些。况且母亲那边已经在准备了,一会儿我换了衣服就配她出门。三弟与简哥儿也要跟着一块儿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晚饭就不用等我们了。虽说简哥儿中举是喜事,但母亲如今的模样……哪里有心情摆什么宴席?家宴就算了吧,她老人家今晚多半没什么胃口,便是勉强摆了席面,她也笑不出来,何苦扫兴呢?”
姚氏的脸立刻就要拉长了:“这算什么?许家的丧事,我们过去吊唁一下,就算是尽了礼数了,怎能把好好的孩子拉过去打下手?还不让人回来?这是夫人的意思么?可简哥儿能懂得什么?他既没有经过白事,也不姓许!上完了香,慰问几句,就该回家了,留在那里,又能做什么?难不成许家还缺男丁,需得他一个外姓的新科举人在前堂待客?那许峥又做什么?我就怕许家还有见不得人的心思,故意叫他家的女孩儿与简哥儿接近,连累了简哥儿的名声!”她心里更担心的,其实是许氏。
秦仲海皱眉道:“许家还不至于如此,他家也是书香门第,家里的女孩子都是要脸的。长辈去世的时候,还想亲近什么男人?若真有哪个女孩子做得出这种事,我也不会坐视儿子吃亏,直接叫表兄把那女孩子送到庵里去,给舅母念一辈子的经好了。”
姚氏也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了,忙放缓语气道:“即使他家女孩儿什么都不做,让简哥儿在许家待得久了,外人们不知道他是得了夫人的吩咐,好心帮衬亲戚,还以为他是与许家的女儿定了亲事,才会以外姓身份帮着招呼去吊唁的亲友呢。即使我们事后可以澄清,终究会惹来闲话,这又是何必?”她顿了一顿,“说不定许家也正打这个主意呢。”
秦仲海犹豫了一下,便道:“先让孩子随我过去吊唁吧。到时候看情况,若是没什么事,自然会让简哥儿回来的。他刚中了举,家里就算不摆宴庆贺了,他的同榜同年同窗们也是要来贺的,亲友们得了消息,更是会上门来。我与三弟都去了许家,家里没男人顶着,难不成要叫素哥儿、顺哥儿他们出面应酬么,还是让初亮代劳,又或是求三叔出面?万万没有这个道理。简哥儿早些回来,也好招呼上门来贺喜的亲友。”
姚氏见丈夫被自己说服了,心中暗喜,又凑上去道:“若是许家那边实在需要人手,二爷不如把秦素也带上好了。他虽是庶出,也是夫人的亲孙子,要冲着舅太太唤一声舅祖母的。他如今快十六了,也读过几年书,懂得些礼仪。等简哥儿回了家,就让他留在许家,给二爷三爷打个下手也好。”她压低了声音,“若是许家或者夫人仍一心想着要联姻,许家的岚姐儿这个月就及笄了,她与素哥儿倒是匹配得过。”娶了那样一个庶女,秦素这辈子的前程,估计也就这么着了,日后还有得是苦头吃呢。
秦仲海却皱眉道:“许家如今办丧事呢,你提这种事做什么?”
丫头取了素服过来,他立刻进里间换上了,也不跟妻子多说,便出了门。
姚氏心里有些不高兴,若是丈夫松了口,这就定下了秦素与许岚的婚事,那该有多好?否则许岚要守孝,她这个嫡母却需得开始为庶子相看未来妻子的人选了。她哪里耐烦干这种事?!
姚氏心里越发烦躁,忍不住朝着秦素之母胡姨娘住的厢房方向啐了一口,又想到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中了举,正是全家大喜的时候,很应该大贺特贺一番的。要知道,以秦简这样的年纪,就能考中举人,是多么的难得呀!可偏偏许大夫人却在这时候死了,害得他们秦家长房要迁就许氏的心情,连摆个家宴,自个儿家里人乐一乐都不成,许家人真是会给人惹麻烦!死了都不肯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去死,专会给人添晦气!
姚氏在屋里生了一回闷气,直到丫头们来禀报,说蔡家派人过来道贺了,方才起了身,重新露出笑脸,一派喜气洋洋地迎了出去。
秦简在许家并未久留,待了两个时辰就回家里来了。倒不是许家人对他的婚事完全没了想法,而是秦仲海如此吩咐,许家人也没有理由强留下他。至于许氏?如今她哭得正伤心呢。她对长嫂其实并没有太深的情份,她如此难过,只是为了许家的未来伤心。
许大老爷中风前就辞了官且不提,许大夫人这时候一死,许大爷便要丁忧,孝期满了之后能不能官复原职,还是未知之数。许二老爷的官位暂时不受影响,但他的官职本就不高,又无多大实权,在不在位,都只得个虚体面罢了。最要紧的是,许峥明春无法参加会试,许嵘原本说要明年参加童生试的,如今也肯定不行了。后者还能多等一年,前者这一耽搁,考中进士出仕的时间就起码要往后挪上三年。如今的许家,真的能耽误得起这三年么?
许峥后续跟不上,许家也许在很长的时间内,都只有许大爷或许二老爷的小官职撑门面。这可不大拿得出手。
还有许岫,许氏原本还想促成她与卢初明的亲事。如今她要守孝,如何能搬到亲戚家里去住?更别提议亲了!若只是等上一年,就能照原计划进行,倒也罢了。怕就怕有了这一年的时间,秦幼珍趁机为卢初明定下亲事,许氏却连反对的底气都没有!
许大夫人这一死,耽误了多少事呀?!许峥与鲁大姑娘的亲事,也要推迟一年了。这算什么呢?
许氏心里暗暗在想,长嫂一辈子都把为了家族子孙好的话挂在嘴边,在许峥的婚事上总是要与自己对着干,结果临到她死,却是拖了全家人的后腿,她怎么就不能再多撑些时日?好歹要撑到许峥考中了进士,她再死也不迟呀!
许氏越想越伤心,哪里还留意到孙子早已先行一步了?不过,就算她真把人扣下来也没用,如今哪里是撮合小辈姻缘的时候?人来人往,哭声动天,稍有不合礼教之事,许家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秦简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返回了自己家中,正赶上二房的秦逊奉了父命过来贺完喜,正要拿着近日新作的文章,往永嘉侯府去向秦柏请教功课呢。家中子弟那么多,平日里不少人都有向秦柏请教过,谁也没想到他真的教出了一个少年举人。秦伯复都有些蠢蠢欲动了,自己拉不下脸不要紧,他唯一的儿子正上学呢,刚好可以去抱永嘉侯的大腿。
秦简本来就想去一趟三房的,便索性带着秦逊一块儿过去了。到得西府外书房,他远远的就听见秦含真正兴高采烈地在屋里与三叔祖秦柏说话,便笑着走了进去:“三妹妹遇到什么事了?这样高兴?莫非广路今儿又来了?”
秦含真回头见是他与秦逊,也不好上前打人,便白了他一眼:“大堂哥瞎说什么呢?我高兴,是因为刚刚收到了金陵那边的来信。”
她的表舅吴少英,通判任期已满,准备要回京城述职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回京
五六年前吴少英考中进士后入仕,是从正八品的金陵府经历开始的。虽然金陵是大府,但秦柏一家都觉得他吃了亏。后来因缘际会,赶上金陵府推官出缺,秦柏才帮忙打点着,让吴少英补了正七品的推官,好歹叫他不至于落后其他同年们太多。然而那个时候,他比起同年的进士们,已经算是多耽搁了一年的时间了。
不过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不管从哪里开始,都能发光发亮。
五六年过去,他已经从正七品的推官做到了正六品的通判,虽然这当中也少不了师门背景的光环,可若他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年年考评都是上优,与上司同僚下属们都相处得很好,不但本职工作完成得无可挑剔,还帮别人立了功劳,自己也能沾点儿光,得到了上司的欣赏,还开拓了官场人脉,各种工作经验更是积累丰厚。他往后无论是主政一方,还是做个佐贰官辅佐正印上司,都能从容应对了。
他在信中写得明白,这一趟上京述职,若是没有意外,多半是要再往上升的。他再升,便是从五品了。以他的资历,可以说是升迁迅速。好些与他同年的进士,至今都还在挣扎着往从六品上拼搏呢。前后三任的金陵知府,都给他写了荐书,对他赞不绝口,布政使也托他送家书回京,另外还有几位官员,都托他往家里带东西,又或是送信给师长亲友同年的。这一趟走下来,他在官场与仕林的人脉又能扩展不少。其中还有两户要拜访的人家是吏部高官,看来他京城之行,是不会有什么不顺了。
秦含真看完了信,高兴不已。虽然吴少英至今还没有娶妻的意思,但事业上能顺顺利利地,就是好事。古代人也许都讲究要早早娶妻生子,但若是在现代,他不过是三十一二岁的年纪,就是一位钻石王老五嘛,还单着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更高兴的是,终于又能与表舅见面了。上回相见,还是在前年她往岭南去看望父亲,路过江南的时候,舅甥俩小聚了几日,距今都有两年了。她心里对表舅想念得紧呢。
秦简得知,也挺高兴的。他与吴少英打过交道,对对方的印象很好:“我也有几年没见过吴舅爷了。他当初科举,是在二甲里名列前茅的吧?我正好可以向他请教一下会试的决窍。”家里其他亲友参加会试,都是多年前的事了儿,就数吴少英考试的时间最近,经验也最新鲜,多打听打听,总没有坏处的。
秦含真一口就答应下来:“吴表舅肯定会到咱们家过年的,到时候大堂哥多来坐坐呀?”她又开始好奇吴少英再升迁,会被调到什么地方去,“吴表舅在金陵已经待了五六年,估计不会再留在那里了吧?如果是在金陵附近,倒还算熟悉,但要是去陌生的地方,又要重头开始适应环境。但愿他不要去太过清苦的地方,那样太受罪了。”
秦柏笑着说道:“为朝廷做事,怎能怕辛苦?越是艰难的地方,越容易出政绩。少英是能干人,这几年也做得很好。他既然仕途顺利,就该多为百姓再做些好事才对。你在家里随口说说就罢了,等你表舅回来,你可别乱出馊主意。”
秦含真眨了眨眼:“表舅能干着呢,不一定非得在艰苦的地方做官,才能出政绩,何必吃那苦头呢?更何况,我也不是让他非富庶之地不选,只是怕他日子过得太艰难,希望他能稍稍轻松一点罢了。哪里的百姓,都一样是百姓。当地条件好一点儿,也更容易勤劳致富嘛。不然啥都没有,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呀。”
秦柏笑着摇头,不去跟她争。
秦简就兴致勃勃地为秦含真做起了分析:“江南当然最好,但总在那边待着也无趣。西北近他家乡近,又熟悉,只要避开吴堡,倒是个不错的去处。但是那边生活要清苦得多,若是吴舅爷要娶妻,他夫人可就要受罪了。我觉得蜀中就不错,近几年朝廷每隔三年就要换一拨蜀中的官员,派去的都是实干廉洁之人,吴舅爷正好符合,说不定会被调过去呢。蜀中也富庶,气候是很好的,比咱们北方暖和得多。”
秦含真表示:“蜀中太远了吧?跟咱们家通信就太不方便了,听说路也不好走。”
秦简想了想:“山东也可以,不过山东有的地方富庶些,有的地方就平平,还有好几个厉害的主官在,在他们手底下做事,可不大好过。若是吴舅爷主政一方还好,万一是佐贰官,就要辛苦些了。”
秦含真问他:“大堂哥怎么知道山东有几位厉害的主官?”
秦简笑笑:“听卢家两位表弟说的。他家祖籍就在山东,初明表弟今科就在济南参加乡试,几位主官的性情喜好,卢姑父都是托人打听过的。卢家族里传来的消息,应该可靠。”
他提起了卢初明,秦柏就问了:“初明的乡试成绩不知怎么样?什么时候会有消息传来?”
秦简想了想:“算算日子,过几天就该有信儿了,初明表弟的功课很好,与我不相上下。我既然能过,他想必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秦含真可不这么想:“山东也多世家,多才子,跟顺天府的情况未必相同。但愿卢表哥能顺利过关吧。”
秦简笑道:“横竖我们都不是在金陵考,再多才子也是有限的。早年曾祖父把咱们家的籍贯迁到京城来,省了多少功夫哪!”
他们祖孙三个有说有笑的,倒是秦逊站在一边插不上话,心里有些郁闷。还好秦柏对小辈们都很和气,转头主动问他:“你拿着的是什么?”秦逊顿时精神一振,拿着自己的文章上前向秦柏请教了。
秦柏翻了翻他做的文章,只觉得不大通,语言粗浅不说,字也写得仅仅是端正而已,便觉得他的基础太差,又提问了他一些四书上的词句,都是基础知识了,见他答得还算流利,证明书他是背过的,只是再问释义,他说的就不大好了。秦柏大致了解到了他的功课水平,觉得还用不着自己亲自去教。往日拜到自己门下的,好歹也要是个秀才,童生的水平略差一些,自己都是不收的,实在没必要辛苦自己,再收个小学生,重头教起。
秦柏便问了秦逊平日是在哪里上学,跟什么人读书,发觉那虽是个挺有名的私塾,先生也有举人功名,奈何学生太多,又多是官家子弟,恐怕没精力仔细指点秦逊这么一个冠带闲住官员的庶子,便给他提议了几处城中名塾,都是先生学问扎实,收学生数量不多,教学水平也非常可靠的那一种,让秦逊回家告知父亲,尽量换一个地方求学。
秦逊有些失望,但没忘记再问他:“那我日后在新学堂遇到了不懂的功课,能拿来向叔祖请教么?”
秦柏微笑道:“你有不懂的,问先生就好了。若是先生们不方便,你哥哥们的功课就不错,也可以问他们。等你要下场考童生的时候,再把功课拿来给我看吧。”意思就是,平日不要过来打搅了。
秦逊有些沮丧,但还是依礼谢过了秦柏,方才告退。
秦简与秦柏谈了一下会试前的复习计划。秦含真还提议他,要在家里模拟一下会试考场,尽量适应一下时间,免得进了考场后手忙脚乱。秦简认真听取了秦柏与秦含真的提议,打算回家好好制定一个复习计划。这个冬天,他估计是要足不出户,专心备考了。
秦简带着秦逊离开了,秦含真又跑去跟牛氏商量,要如何将外院那处专门给吴少英备下的屋子打扫整理好,预备他到京城后住,又要找什么人打听有什么好缺,可以给吴少英做参考的。牛氏还记得吴少英至今未娶,心里开始盘点头亲友家里是否有条件合适的淑女,等吴少英回来了,一定要尽力劝说他娶妻!
大儿子那牛脾气,她没有办法就算了。吴少英一向听话乖巧,最是孝顺不过的,她就不信,连吴少英都没法说服!
秦含真见状,便知道牛氏这回是要跟吴少英扛上了。眼下祖母她老人家脾气正大呢,做孙女的何必泼她冷水?她陪着打了个哈哈,便怂恿牛氏去西院探望小堂弟。
秦安新添的这个儿子,如今才两个月大,白白胖胖的,十分好玩。秦柏亲自给他起了名字,顺着秦端往下排行,唤作秦庄,小名便是庄哥儿。庄哥儿虽然名字听起来端庄,其实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天天晃动着手手脚脚,还很爱笑。秦安为了他,不惜辛苦地两地奔波,只要时间允许,就要从昌平跑回家看儿子。牛氏见了小孙孙,更是连心都软得要化了。一提起庄哥儿,牛氏哪里还顾得上要给吴少英说亲?乐颠乐颠地忙着哄孙子去了。
秦含真暗想,看祖母疼孙子的架势,估计等到吴表舅回京,也还可以继续用庄哥儿这块挡箭牌呢,她得记得提醒吴表舅一声才行。
秦简回到东府,带去了吴少英即将回京述职的消息,又从父亲那边,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原来今年秋天要回京述职的,不只是吴少英。黄晋成也接到了调令,即将回京中任职了。有消息称,他将要走马上任的,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一职,正二品的官位。若论起升官迅速,吴少英其实还远不如他呢。当初他调往金陵时,也不过是正四品罢了。
秦简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秦含真。秦含真也挺高兴的。但她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黄晋成要回京,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妹妹黄清芳,也要回京城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老娘
黄清芳这五六年里,一直没有嫁人。她依附兄长黄晋成而居,不过一年里倒有大半的时间出门游历。有家丁家将随行,丫头婆子也不少,黄晋成也愿意供妹妹花销,嫂嫂更无怨言,她这日子过得是相当悠闲。
秦含真与她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都是通过吴少英转交的,偶尔也会从吴少英处得知她的消息,因此对她这几年的情况也比较了解。
自从黄清芳与张公子婚事吹了,张公子与王家嫡长孙女的婚姻不顺,和离收场,王家倒霉,也连累了张家,如今这两家都在京城落败,不再值得旁人留意了。黄家人自然是暗爽的,不过黄清芳年纪渐大,他们也在为她的婚事着急。这几年里,黄家人不是没给黄清芳相看过人家,但她迟迟不肯从金陵回来,而且明显对嫁人的事不上心,黄晋成也愿意纵容妹妹,家里人便是再焦虑,也无可奈何。等到黄清芳超过了二十岁,还不见有嫁人的打算时,黄家人心里便也渐渐淡定下来。
这个女儿毕竟是遭了无妄之灾的,在婚事上遇到的挫折,多少有家中长辈许婚不当的原因在。而她会被张王两家故意在外败坏名声,也是受了家族的连累。既然她因为那桩失败的婚约,对嫁人丧失了信心,只愿意留在娘家悠闲过活,那家人也只能纵容她了。黄家家大业大,还养得起一个女儿。反正黄晋成便是他们这一支日后的家主,他都不在乎妹妹不肯嫁人,旁人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黄家人私下一商量,便决定不再逼黄清芳了。若她将来愿意嫁人,那自然再好不过;但若她不愿意嫁人,那就在娘家待一辈子,也没什么。家人们都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以她如今的年纪,真要嫁人,估计也只能给人做继室了,那能说到什么好姻缘呢?还不如在家待着强,反正将来她的侄儿侄孙们总会替她养老的。
黄晋成与黄清芳的母亲黄三夫人,为了女儿将来的生计着想,还特地从陪嫁里头挑出了一个庄子,划到女儿名下,供给女儿日常花销,省得将来有儿孙不肖,欺负她这位不嫁人的姑奶奶。
黄清芳嫁到闵家的那位长姐,手头也有不少私房,更是将自己在京城的一处商铺也送给了妹妹,更别提黄晋成夫妻这几年里塞给小妹妹的零花钱了。
黄清芳如今还挺富有的,虽然还没到壕的地步,但她就算不靠侄儿侄孙们养活,只要自己花钱不大手大脚的话,也能把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了。
秦含真与她通信时,就曾给她提过不少建议,比如她出门旅游,时常是坐船走水路的,船上空间比较多,可以捎带些轻巧紧俏的货物,到外地卖出去,赚得的钱就可以贴补交通费生活费什么的;又比如她人住在金陵,正是江南最繁华的城市,她长姐送她的铺子正好是卖脂粉的,让手下的仆人从江南捎带些大牌子的胭脂香粉回京城去卖,岂不是又能赚一笔?反正黄晋成几乎是每月都要往家里送家书,赵陌与秦家族中又有固定合作的船行,跟黄晋成有长期契约,叫人捎带几大包货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
黄清芳采纳了不少秦含真的建议,如今手头很是宽松,出门旅游时过得更舒服了,遇到什么有意思的当地特产,还会记得给秦含真也捎带上一份。秦含真各种羡慕嫉妒恨,也只能拿她的书信当作游记来看,过一过旅游瘾了。可惜,除了前些年往江南与岭南去的那几回以外,她估计这辈子不会有多少能出远门游山玩水的日子了。等嫁给了赵陌,出行的自由更是会大打折扣。宗室藩王,可不是想到哪儿去,就能到哪儿去的。
秦含真长叹一声,便把这件事抛到了一边。光羡慕别人是没有用的,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难受,她还是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吧。想想赵陌一直以来与她相处的情形,这个未婚夫还是挺不错的。有了他的陪伴,不能出门旅游,似乎也不是件太令人难过的事,反正这个年代的道路条件与交通工具都不尽如人意,出行在外太过辛苦了,她还不如留在自个儿家里享清静呢。
秦含真挺淡定,只是很高兴黄清芳将要回京了,以后她又多了一位好朋友能时常来往。牛氏高兴的点,却有些不大一样:“阿弥陀佛!芳姐儿要回京了,以后不会再走了吧?你爹明年就任满回来了,说不定能撮合他俩呢。那年我们去广州,好说歹说把芳姐儿也捎带上了,结果到了广州,你爹就象是木头似的,连句话都不肯跟芳姐儿说,更别说是与人家姑娘亲近亲近,愣是一点儿都不开窍。我叫他陪我们去码头逛一逛,拜拜妈祖,他居然叫别人来给我们做向导。我都快被他气死了,活该人家芳姐儿不答理他!直到离开广州回程,都没有红过一回脸!我又没法硬是把人家姑娘留下来,只得死了心。等到明年他俩都在京城了,你爹想逃也逃不过去,我这回非要说服他点头愿意再娶才行!”
秦含真忍不住咳了一声:“祖母,您别这样。虽然您喜欢黄家姑姑,想让她给你做儿媳妇,可是黄姑姑并不想嫁人,您别做得太明显了,惹得大家尴尬,亲戚间也不好相处。”
牛氏叹道:“我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只是你爹太叫人生气了!芳姐儿有什么不好的?哪里配不上他了?他怎么就能放着这么一个漂亮大姑娘在那儿,无动于衷的呢?!难不成他还真打算做一辈子鳏夫了不成?!将来他老了,病了,谁侍候他?谁继承他的香火呢?虽说他弟弟有不止一个儿子,可侄儿怎么也比不得亲生骨肉亲近呀!”
秦含真默了一默,很想说便宜老爹还有她这个亲骨肉在,大不了将来把秦平接到肃宁养老就行了。但想到秦平才三十多岁,就要一世孤寂,也太可怜了些,她便闷不吭声。看着牛氏发泄了一顿,似乎怒火都消得差不多了,才尝试着转移话题:“吴表舅和黄大人都要回京城,他们都在金陵呢,想想启程的日子也差不多,会不会同行呀?”
牛氏听得双眼一亮:“不错,他们在金陵时就挺熟的。这几年我一直在留心芳姐儿的消息,常让少英到黄家去做客的。他们既然都要回京,肯定会同行!我得派人给少英捎个信去,让他时时留意一下芳姐儿的消息,再帮忙打听,看她哥哥有没有给她安排婚事,回京以后,芳姐儿又是怎么打算的?她今年才二十三四岁,年纪也不算很大,嫁人还不晚。你爹是最合适她的人选了,两人无论门第家世,还是相貌年纪,都是最匹配不过的!”
秦含真对此存疑,但她聪明地没去反驳祖母的意思。
不过牛氏提起长子的婚事,就上了心。她跑去寻丈夫秦柏,问:“平哥明年任满,就该离开广州了吧?不能再让他待在那么远的地方了!安哥都回家里来了,平哥也该回来才是。他是时候再娶了——黄家的芳姐儿要随晋成回京,我正寻思着要去黄家探探口风,让他俩相看相看呢。这样的好媳妇上哪儿找去?从前我知道平哥心里不好受,没有逼他,但他都三十多了,还没有儿子,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难不成等三丫头嫁了人,生了孩子,他才再娶么?那将来生出来的儿子,岂不是要冲着年纪比自己大的孩子叫外甥?!”
秦柏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妻子已经想到孙女嫁人生子上头去了,半晌方才无奈地道:“你难不成就认定了黄家姑娘么?也别太过执着了。平哥当初待她就有些冷淡,彼此应是无意的。若是两人婚事能成,那是平哥与人家有缘份;若是婚事不能成,你也不要多说什么。婚姻大事,不是勉强得来的。至于平哥,这种事总要看他自己的心意,否则你便是逼得他娶了妻,也不可能逼他进新房吧?到时候只会是害人害己的结果。平哥跟前头媳妇之间,已有许多无法挽回的遗憾。你何苦让儿子第二回娶妻,也不能过得顺心如意一点儿呢?”
一番话说得牛氏沉默下来,眼圈都红了:“难不成我是故意逼着儿子娶自己不中意的姑娘么?其实,只要他肯再娶,别再过如今这样孤零零的日子,他娶谁,我都认了。可他不听哪!嘴上只会哄我,实际上对我的话,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我也是为了他将来着想,他怎么就不能明白他老娘的心呢?!大媳妇死得冤枉,我也伤心,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平哥也该走出来了。看到他这样自苦,我心里真的不好受!”
说着说着,她便低下头去擦起了眼泪:“安哥前头的婚事也不好,还说过要跟个丫头过一辈子呢,如今还不是娶了一个好媳妇,生了儿子,还升了官,回了京城,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他过得这么好,我想起他哥哥如今的情形,心里就痛得不得了。平哥做错了什么?他原该象他弟弟一样过上好日子才是!可是为什么,连安哥都能享福,平哥却过得这样苦呢?”
秦柏默然。他给老妻递了块帕子,自己却也跟着叹起气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立功
w?1??q^??n?8?d?=?3n?.?0ihqnn7??3kss?y??q0??能体谅老妻的思子之心。事实上,他本人对长子,也一直惦记得很。
秦平多年不肯再娶,他这个老父亲心下也没少替儿子着急。然而婚姻这种事,不是父母能着急得过来的。总要秦平自己乐意了,才能成就美满姻缘。哪怕秦平日后不能娶一个心心相印的妻子,好歹也要夫妻和睦,一家融洽,才是过日子的道理。既然秦平满心不情愿,强扭的瓜也不甜,反而害得长子烦恼,娶进来的媳妇也委屈,岂不是累人累己?
因此,秦柏总是劝老妻牛氏,不必把长子逼得太紧了。也许秦平只是缘份还未到?也许他只是还未能忘怀亡妻?他才三十来岁,年纪不算大,区区几年光阴,他还耗得起。
长媳关氏之死,确实冤枉,让所有人都觉得非常遗憾。秦柏有时候夜深人静,也常觉得后悔,当初应该对何氏的言行多关注一些,管束得再严厉一些,让老妻多安抚宽慰关氏一些,关氏与娘家亲人相见时,该安排个人在旁听着,好歹也能阻止关家人说出太过分的话来。他们老俩口当初真是对孙子看得太重了,想着秦平已“死”,秦安只有一子,对于那孙子的生母,便多少纵容了些。可孙子跟孙子的生母,根本就是两回事。他们夫妻俩当初怎的就非得将他们视作一体了呢?明明是大孙女和大媳妇受到的委屈更多些,他们实在不该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就忽略了何氏对关氏的欺辱。
他们以往见过的人,再恶毒残忍也是有限的,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何氏这样的毒妇,为了几件不值一提的事,便要将无辜之人置于死地?
秦柏暗暗叹了口气,想起大孙女秦含真这几年留在他们夫妻身边,虽说在规矩上总有些松懈,时不时就会有不合身份的发言,但总体上养得性情开朗,孝顺知礼,勤勉好学,是个很好的孩子。她明明心里怨着秦安,却还愿意看在他们老两口的份上暗暗隐忍,待谦哥儿、含珠这两个何氏所出的孩子,也十分友爱亲切,真是太难得了。这样的孙女儿,叫人如何不喜欢呢?
只是长子秦平……
秦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这个儿子了,只能盼着他日后能渐渐忘记关氏之死带来的伤痛,敞开心扉接纳新人吧。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下去的。既然孙女儿秦含真都能做到,秦平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也不该被女儿给比下去才是。
秦柏思索了一夜,次日受皇帝召唤,进宫陪皇帝聊天时,就提起了长子秦平,道是老妻近来一直念叨着秦平未来新官职的事,不知道他能不能离家近一些,这样家里也好时时给他送些东西去,照顾他日常生活,想要给他说亲,也更方便一点儿。
皇帝便笑了:“你夫人还是一心念叨着要给秦平娶媳妇呢?秦平也真是的,虽说他待前头妻子情深意重,但如今七年都有了,也该放下了。他还没有儿子,总要再娶一房,添个子嗣才是。如今含真已经许给了广路,明年就要出嫁了,可家里连个帮衬婚事的继母都没有,秦安之妻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还不知道你夫人要如何操心呢。”
秦柏苦笑道:“她如今就是靠着几个嬷嬷们帮衬。再来安哥媳妇虽说家世不显,但家族也是书香门第,读过几年书,帮着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只是她还要带孩子,能出的力有限。如今倒是含真自个儿帮衬着她祖母更多些,她祖母如今只管她的嫁妆,家中中馈,都让含真与她婶娘商量着办了。我们老俩口有时候私下说起,也觉得太委屈孙女儿。可是她父亲犯了牛脾气,我们也不能强逼着他再娶。只盼着他日后能回京城任职,每日回家去,听他母亲劝得多了,说不定就能回心转意。”
皇帝笑一回,叹一回,道:“你们家含真是个好孩子,她与广路都是自小丧母,过得艰难,幸而两个孩子都争气,也熬过来了。日后他俩成了亲,便能互相扶持,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
对于秦平的婚事,皇帝没有多说什么,连父母相劝都不能让秦平改变主意,皇帝自诩是个好姑父,怎能逼着内姪做不想做的事呢?不过他也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比如秦平的新官职,他倒是可以做点调整的。
秦平在广州守备任上做得很好,听闻在过去近一年的时间里,他还发现了有西洋商人从海外运了一种有毒的物件到广州来,意图销售给本国国民。那物件虽说可以做药用,还能起到不错的功效,但那商人明显不是为了治病救人,才运了此货到大昭来的。秦平带着手下将士,公开在百姓面前演示,让牢里的死刑犯吸引那种被称为“鸦|片”的东西,一日之内,就送了小命,让百姓都明了那些鸦|片的害处。
虽然有人指出那死刑犯是因为吸食量太多才死的,正常情形不是那样的用法,但秦平也拿其他死刑犯做了示范,证明吸引鸦|片之人会上瘾,只会越吸越多,直到致死为止,根本不会有停下来的可能。而所谓吸鸦|片能让人强身健体的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过是商人为了让人们购买更多的鸦|片,编来骗人的罢了。虽然鸦|片确实有药用,但用量是极少的,而且还要由大夫诊过脉,才能确定是否能用。而广州一地又能有多少病人,需得那一整船的鸦|片来拯救呢?
反对的人再也无法辩驳了。
广州知府联合守备,带官兵抄了那西洋商人带来的所有鸦|片,运到海边,挖了坑,拿石灰销了。同时他们还在那西洋商人的船上发现了几样违禁之物,便重重罚了对方以及船主、船工们,把所有人都驱逐出镜,勒令不许再放他们入境。而其余洋商与本土商人,有贩卖鸦|片者,也皆从重处置。从今往后,每年入境的鸦|片,只允许进很少的量,用以药用。一旦超出了这个数字,广州市舶司的人便要将商人连船带货驱逐出境,而且日后不许再来了。
为了得到朝廷认可,广州知府与秦平这个广州守备同时上了折子。皇帝已经问过太医院的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便准了这些折子,命户部在相关律例中添加一条关于鸦|片的禁令,而且严格禁止本国国民在国内种植销售这一物品。
皇帝是个很有智慧的老人,他从官员们的奏折中,能察觉到鸦|片这种东西的危害性,对广州地方官能从一开始就掐断这种商品的大量流入,感到非常满意。他深觉秦平在守备任上尽职尽责,不但有能力,也很有眼光。这样的人才,长期放在广州那样远离中枢的地方,太过浪费了。
他正有意要把人调到别处去,本来是觉得天津不错的,正好明年天津卫有缺,但明年辽东、陕西这两处的宣抚司宣抚使也要换人了。天津卫那一处是个正四品的官职,宣抚使则是从四品,从品阶上来说,秦平可能更适合升为宣抚使。正五品升正四品,有功劳撑着,可能还好,但升从四品,就任谁都说不出闲话来。辽东是秦平女婿赵陌所出身的辽王府藩地,陕西则是秦平自幼生长又驻守多年的地方,不论去的是哪一处,秦平都应该能适应良好,也能争取到立功机会,再往上升。
皇帝正为了明年要把秦柏调到什么地方去而烦恼呢,如今猛然听到小舅子秦柏的念叨,便又犹豫了。秦柏夫妻年纪已大,又与儿子们分离多年,想要儿子能承欢膝下,也是人之常情。他连给内姪多升一级官,都要考虑再三,但只是把小辈调回京城,让小舅子能一家团聚而已,又有什么难的呢?他对秦柏亏欠太多了,而秦柏又一直小心谨慎,轻易不肯提什么要求。如今秦柏夫妻俩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做姐夫的怎能不满足他呢?
只是京城里明年有什么好缺,他还得先问一问底下人。他不能光把内姪弄回京城就算了,总要给小辈一个好职位,将来得要有往上升的机会才行,不然岂不是坏了内姪好好的前程?
皇帝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与秦平聊了一会儿家常,就让他出宫回家去了,打算等有了好消息,再给小舅子一个惊喜。
只是皇帝回了一圈兵部与吏部的尚书,都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官缺,是明年能空出来的。文职上头倒是有不错的差使,可那估计不适合秦平。虽然秦平有个很有学问的父亲,但他年纪轻轻就入了军中,根本没有静下心来读几年书,估计也就是比一般军中将士稍有学问一些,勉强够得上儒将的边而已。真让他弃武从文,他未必做得来,也缺少相关资历,怕会在同僚之中,处境尴尬。
皇帝有些烦恼,便去跟太子商量了。除了太子,他也找不到别人可以讨论这种家事了。
没想到太子给了他一个惊喜:“明年没有合适的缺,那今年呢?我记得前儿才听广路提过,说是听云阳侯世子提起,城卫那边有个指挥佥事老父病重,怕是要不行了,他兄弟也在城卫中做镇抚,兄弟俩最早年底,最迟明年初,就可能要双双丁忧,两个位置都出了缺,一时间没人顶上呢。这两个职位,一个是从五品,一个是正四品,都是京官,无论哪一个,都能给平表弟吧?只是等不到他任期满,这两个缺就得换人了,要不提前召他回京吧?”
皇帝顿时双眼一亮。
第三百一十四章 喜讯
有时候,人真的会被自己的固定思维困住的。
皇帝一直想的都是要为秦平寻一个明年出缺的好官位,却忘了秦平并不一定要等到明年才离开广州守备这个位置。按照常理,官员都应该做满了任期,才能升迁,但秦平如今不是立了个功劳么?广东地方官员的折子前不久就到了御前,皇帝既然很赞赏他们做的事,那论功行赏,也是十分合理的。这一任广州知府上任才两年,暂时还不能升官,但赐点东西,夸奖几句,已经足够风光了。秦平身为另一位带头查禁鸦|片的功臣,提前几个月升职,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反正只要皇帝自己愿意,又有足够的理由,不会显得自己的旨意太过任人唯亲,谁还能对此说三道四呢?
皇帝立刻就采纳了太子的建议,不过具体要给秦平安排哪个缺,还得再细问才行。
正好赵陌就在东宫,太子便把人传过来了。赵陌得知皇帝与太子想知道城卫出缺的事,又想到秦柏刚刚出宫,而昨日未婚妻秦含真与他聊天时,也提到祖母牛氏一直在念叨着,黄晋成兄妹返京了,吴少英也要回来,秦平明年回京,她就可以再度去劝说长子答应向黄家提亲了。当然,秦含真的重点是牛氏好象钻了牛角尖似的,一门心思想要撮合秦平与黄清芳,但两位当事人都不乐意,她老人家搞得大家都尴尬,将来可怎么办呢?
赵陌虽然没有亲耳听到牛氏的絮叨,也不知道秦柏对老妻的话有什么反应,却知道未婚妻秦含真也一直挂念着父亲,而且他们计划明年完婚,到时候秦平就该回京了,正好可以为独生女送嫁。
然而,赵陌一直觉得婚期有些晚了,趁着如今还未正式定下日子,他有心要把婚礼时间提前。而秦平若不在,秦家方面就不大可能会答应这个提议。若是秦平能提前回京,那当然再好不过。不但大家都方便,日后秦含真出嫁,也能时常见到父亲,而不是象如今这样,几年几年都见不着亲生父亲一面,实在是太过可怜。
他赵陌摊上个靠不住的父亲,也就算了。秦含真明明有个好父亲,却要忍受父女分离之苦,这又是什么道理?赵陌一直都有计划,想要让岳父大人日后留京任职,为此还特地与云阳侯府多加亲近,努力与蔡世子成为朋友。身为宗室郡王,结交拥有军权的大臣之子,其实多少有些忌讳,但因为他一直以来给皇室的印象都很好,又一再拒绝过继东宫,不慕权势、对皇位没有野心的形象已经固定下来,否则还真是很难混过去。就这样,还有御史看他不顺眼,偶尔上本参他一回呢。他是一心想要为岳父出力,方才对那些流言蜚语一概忍了的。
既然他都牺牲这么大了,当机会来到自己面前时,他又怎么可能轻轻放过呢?
赵陌将自己从蔡世子那里听说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还借着蔡世子的名义,说出了一些自己私下打探的事儿。其实他本来就挺关注城卫军空出来的这两个缺,正寻思着要如何把岳父弄回京城来呢,私下没少让人去打听那对兄弟家中的情况。如今他的提议若能得到皇帝与太子的认可,那就更省事了。
皇帝与太子因此便也知道了,那对兄弟的父亲虽然还未去世,但病情沉重,已经是在挨日子了。这对兄弟如今已经长期告假,回家侍奉老父,差事都由其他同袍们代劳。城卫内部都清楚,他们肯定是要丁忧三年的,只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罢了。关于他们空出来的位置,也有人在私底下打着主意,又或是有心要为亲友争取的。
蔡世子跟赵陌提过,蔡家正好无人去争这两个位置,但马家有一位老将,可以试一试那个指挥佥事的职位。至于从五品的镇抚之职,却有两位与云阳侯有多年交情的武将,都有意为家中子弟争取,偏偏这两位武将,彼此间有些嫌隙,多年来都互看对方不顺眼。所谓顺了哥情失嫂意,云阳侯就怕答应了其中一个,便得罪了另外一人,因此他眼下正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蔡世子这些天也没少受到那两家后生的邀请,要带他去喝花酒什么的,简直就是不尊重他这个新婚之人。
这种时候,倘若有第三方能以一个令人无法辩驳的姿势空降,那两位竞争者和他们的家人,恐怕都没什么好抱怨的了,说不定还会因为对方也没得到这次机会,光顾着幸灾乐祸,而不会给最终的既得利益者添什么麻烦呢。
赵陌拿这些私下流传的小道消息在皇帝与太子面前说笑,其实是在用一种不大正规的方式,让他们知道那两个职位是什么情况。秦平目前是正五品,若是成了从五品,看上去似乎是不升反降,但他是调回京城,比起当初去广州之前的六品侍卫衔,并不吃亏。地方官员调入京中,通常都是要降上一两级的。但秦家与蔡家如今是姻亲,秦平若进了城卫,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而最有希望升任指挥佥事的马家人,又与秦平有旧日同袍之谊,这又是一层保障。
那位马家老将,年纪已经不轻了,升到正四品上,估计也快到告老的时候。他是马老将军的堂兄,一向关系很好,与他相处好了,秦平便等于是又联系上了马家的人脉,日后前程会更加顺利。这比他连升两级,抢了马家为自家老将看好的职位,又惹得朝中闲话四起,要实惠得多。
皇帝与太子很快就明白了赵陌的言下之意,彼此商量一番,也都觉得城卫的镇抚之职,更适合秦平。皇帝只是感叹:“到底有些委屈他了。”却是不满秦平回京只能降级。倘若这时候有个正五品的官职留给秦平,他心里估计会舒服些。
太子却笑道:“这有何难?明年广路就完婚了,他怎么也是个郡王,又是我们皇室的小辈。他要娶妻,父皇下旨给他岳父升一升职,封个武散官,又有什么难的?宣武将军就很好,这是父皇降下的恩典,并非实职,旁人又能说什么呢?
宣武将军是从四品的武散官名,只有地位和待遇,并无实权,通常都是授给从四品武官的。但皇帝若要加恩于自己的内姪,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来。正五品做了六年,才升从四品,乃是合情合理的。这又不是什么正式的爵位,甚至相当符合皇帝传说中“压制外戚”的习惯作风。
等秦平得到了从四品的官位与待遇,日后要从镇抚一位往上升职时,就可以正式试一试正四品的位置了。总不能给一个从四品的官员升职,却只能将他“升”为正五品吧?太子出这主意,可以说是钻了个空子,但以他的立场,这么做却也无可厚非。
皇帝听得便笑了:“那朕索性再下旨,正式定下他永嘉侯世子的名份好了。侯府世子嫁女,怎么也比从四品的宣武将军嫁女,要体面得多。”
太子听得也笑了,却不曾反对。秦平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永嘉侯世子,旨意不过是将事实再公开复述一遍而已。
赵陌静静地站在一边,看到事情正如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甚至比他原本计划的还要更理想,心里也在暗暗高兴。他并不在意皇帝是否会恩赐秦平一个什么虚衔,好让他与秦含真的婚礼更风光体面一些。他只知道,若秦平调回京城,只是做个从五品的镇抚的话,吏部兵部都不会卡住的,御史那边也无法挑剔,岳父秦平就能顺顺利利调回京城了,说不定还能过得悠闲一些,也好有时间重新考虑一下女儿的婚期了。
就在赵陌寻思着,要如何去永嘉侯府,向未婚妻秦含真表一表功,再透露点内部消息的时候,秦含真先在承恩侯府这边,亲眼目睹了一场狗血大戏。
许大奶奶穿着一身的孝,哭哭啼啼地上门来了。
她是来寻许氏的,要求许氏做主。她无意中听婆婆许大夫人生前的心腹婆子提起,姚氏曾经咒过她儿子许峥明年春闱名落孙山,如今她婆婆去世了,许峥不能参加明年春闱了,可不正算是应了这诅咒么?她是又气又伤心,觉得姚氏太过分了,不但诅咒小辈,还把她婆婆这位长辈给咒死了!本来许大夫人的病情一直都不算危急的,忽然间就恶化了,定是被人咒了的缘故。若不是姚氏咒许峥不能考中进士,许大夫人又怎会为了应咒,忽然就死了呢?
这真是神逻辑!
就连最偏心娘家的许氏本人,都被娘家侄媳妇的话惊呆了,姚氏更是冷笑连连,嘲讽了回去。许大奶奶吵不过她,便索性往地上一坐,高声痛哭起来。这回连姚氏与闵氏,也都惊呆了。她们都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千金,性情各异,也有厉害的时候,可哪里有过如此泼妇般的举动呀?!
松风堂内一片混乱,许氏头痛得不行,面色苍白,手按住胸口,好象随时都会吐出一口血来似的。
秦幼珍派来报喜讯的下人,偏偏在这时候进了府。他带来了卢初明顺利考取举人功名的好消息。卢初明在山东乡试成绩喜人,名次比秦简还要更前一些呢。
消息报到松风堂的时候,屋中众人都愣了一愣。姚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向许氏贺喜:“恭喜夫人了!如今不但夫人的孙子和孙女婿是举人,连外孙也是举人了呢!”
许氏面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很难说她到底是在高兴,还是觉得苦涩。
许大奶奶却哭得更大声了,似乎比先前还要伤心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