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扭曲
过后赵硕似乎老实了许多,不知道是真的知道悔改了,还是被长子吓到。
赵陌也不去理会,只派小厮去提醒了一句,辽王夫妻上京后,赵硕身为世子还没有去请过安,给辽王继妃探过病,太不合礼数了。即使全京城上下都知道他们双方关系不佳,辽王夫妻估计也不大乐意见到赵硕,但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否则辽王继妃为了夺世子之位,要宣扬赵硕的坏名声时,这岂不是现成的把柄?
况且,就算赵硕是为了避嫌,避得太过疏远,反倒容易引人怀疑呢。他之前曾经住进辽王府,前后也有个把月的功夫,直到辽王夫妻入住前一天才搬走,想做小动作的话,什么做不得?哪儿有那么容易撇清的?
赵硕犹豫了两日,终究还是上了辽王府一趟,意思意思地请个安。这一日恰逢辽王继妃病情有所好转,辽王心情好,也懒得冲赵硕发脾气了,教训了几句场面话,就赶儿子走人。辽王继妃那边索性连见都没见过他,只让他在院子里头磕个头完事。赵砡更是在旁热嘲冷讽,活象赵硕的世子名头已经稳稳当当戴在自己头上似的,浑没把他当一回事。赵硕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家,摔了一桌茶具,连饭都没胃口吃了。
兰姨娘闻讯,赶紧下厨做了一桌赵硕素日爱吃的菜,打算要使一番温柔功夫,好把男人哄回来。谁知她做好了饭菜,重新梳洗过,换了衣裳,化好妆,来到赵硕屋里的时候,新欢马梅娘已经陪赵硕吃上了。
一桌的好菜,全都是赵硕近来最喜欢的,由家中最好的厨子精心烹制而成。马梅娘打扮得清雅精致,看似家常,但处处精心,一边体贴地劝赵硕吃菜喝酒,一边温柔小意地开解他。赵硕显然已经被她安抚下来了,面上怒色尽去,眼角眉梢处处皆是春意,往马梅娘那儿瞟了又瞟,嘴角还含着笑。若不是还在大白天,说不定就把人就地正法了。
兰姨娘脸上的表情都快要扭曲了,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来,原本是想转身就走的,但又觉得自己离开,实在太便宜了马梅娘,这样能讨好赵硕的巧宗凭什么就叫她独占了呢?于是兰姨娘便也凑了过去,也声称是在担心赵硕,又贡献出了自己的酒菜。
然而,兰姨娘这几年养尊处优,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亲自下厨了,她对赵硕的喜好变化也不是很清楚,拿出来的菜色都不太合赵硕目前的心意,看上去虽然很美味,但大夏天的,那么多鱼啊肉的,油腻腻,吃多了就厌了。马梅娘送来的酒菜都清爽可口,兰姨娘送来的酒菜都偏重口味——酒也比较烈,因为她心里存有把赵硕灌醉了留宿的念头。于是这一对比,兰姨娘不但没讨得了好,反而还让赵硕多嫌弃了她几分。到了晚上,自然又是马梅娘被召幸了,兰姨娘只能灰溜溜地提着食篮独个儿返回自己的院子,然后把一篮子未吃完的残羹冷炙摔了一地。
她的儿子赵祁在屋里独自描着红,瞥见她发起了脾气,便默默放下了笔,把纸笔书本默默收进书包里,然后默默抱着书包,走出了生母的屋子,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兰姨娘只顾着跟心腹珠儿等人控诉马梅娘那个狐狸精,抱怨赵硕这个忘却了昔日恩爱的负心人,根本没发现儿子已经消失在了屋子里。她手下信任的亲信丫头婆子们,没有一个人跟上去侍候。
两个小妾的明争暗斗,很快就有人报到了正室小王氏那里。然而小王氏如今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吃小妾的醋了,她正神色木然地听着心腹丫环雪儿的禀报,脸上一片苍白。
雪儿哭着跪倒在她面前:“四爷把三姑太太送回了老家,说三姑太太日后就在族里的庵堂带发修行了,还问夫人要不要回去?老家那边来了信,说是大老爷病倒了,只怕不大好,上京之行只能押后了,还不知道要押后到几时。老家那边,如今又是二爷当家了,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他。老夫人如今手下不剩几个能用的人了,都叫二爷用各种理由或撵或卖,若不是还要顾着老夫人娘家的面子,怕是连贴身侍候的丫头,都叫二奶奶胡乱放出去配了人。老夫人说,到了这一步,她是真的帮不上夫人什么忙了。若是夫人果真愿意回老家去度日,离她近些,说不得她还能看顾几分。如今鞭长莫及,实在是无能为力!”
小王氏呆了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问:“三姐怎么能回去?她不是还跟赵碤上宗人府打官司么?宗室里也不是没有人帮她,她为什么要放弃?!”
雪儿哭着道:“曾经侍候过三姑奶奶的一个婆子说,三姑奶奶也是没法子了。三姑爷先前还有爵位,日子也还过得去,可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家里也不剩什么银子,就算还有宗室贴补银子,一年不过是百八十两,够作什么用的?就算三姑奶奶逼得三姑爷把休书收回去,继续做正室,也没什么好名声。回了老家,好歹大爷二爷都是她的亲兄长,依族人过活,也不至于吃苦受穷,怎么也比留在京城里看人脸色强。况且三姑奶奶觉得自己并没有犯过错,一直都是在为王家出力,如今虽然落魄了,但王家也不会不管她。”
那婆子其实还说得更露骨一些,王家三姑奶奶年纪并不算很大,也就是三十出头吧,好好休养上一年半载,仍旧是年轻漂亮的模样。在老家,周围都是自己人,更容易做手脚,报个病逝,然后换个身份,以王家大归的寡妇身份再嫁,未必不能说一门体面的亲事,并且拥有自己的孩子。王三姑奶奶的身体无恙,长年无子,乃是受了中过药的赵碤连累。宗室妇不方便再嫁,可她若是摆脱了宗室妇的身份,谁又能拦得住她呢?这种事,在京城自然是不好办的,可在王家族中,怎么不行?王三姑奶奶完全可以在回乡途中,就把身份给换了。反正她出嫁得早,老家那边认识她的外人已经不多了。
那婆子会对雪儿说这些话,也不知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反正王四爷当时就在边上,想必他也有意把这话透露给妹妹知道。可雪儿清楚小王氏的性情,她是绝对不会接受这种安排的,况且如今赵硕还未休她,也没有失去辽王世子的名头。只要她还在赵硕正室位上一日,她就可以告诉自己,自己仍旧是名正言顺的辽王世子妃。回老家去隐姓埋名改嫁?那能嫁到什么好对象?两种选择的待遇差得太远了,她根本不会考虑!
雪儿便只是哽咽着问小王氏:“夫人如今可怎么办呢?连三姑奶奶都走了,四爷又一向与夫人不亲近,大老爷也病了,老夫人更是被二爷拘束着,帮不得夫人。日后还有谁能给夫人做依靠?!”
小王氏咬紧了牙关,也止不住牙齿颤抖的声音。她这是被亲人放弃了么?她被他们抛弃了么?!当初是他们让她坐上这个位置的,结果遇到了阻碍,他们就把她放弃了!这算什么?她冒着天大的风险,帮他们联系几家宗室,意图对宫里下手,图的是什么?!他们怎能这样对待她?!
小王氏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回去的!三姐是个懦夫,我却不会那么容易服输!赵硕是个贱人,嫁给他这种没用的家伙,是我命不好。可兰雪算是什么东西?马梅娘又算是什么东西?她们以为能踩到我头上?做梦去吧!”
雪儿脸色变了变,带着泪痕便忙忙提醒小王氏:“夫人,我们如今出入都受监管,怕是没有从前那样行事方便了!兰姨娘那边倒罢了,马姨娘如今正受宠,她又是带了人手进府的,我们很难对她做什么!”
小王氏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要对她做什么?一个妾,就算是个良妾,也不过是区区商家女罢了。我是谁?我父亲是朝廷的大学士,刑部尚书,我会跟一个商家女一般见识?!就算我真要教训谁,也会先拿兰雪那个贱人开刀!好歹马梅娘还知道我是正室,没忘了做妾的礼数,可兰雪已经在我头上踩了好几脚,我若饶了她,我就太愧对自己姓王了!”
听说是要对付兰雪,雪儿顿时松了口气:“那夫人……打算做什么?”
小王氏想了想:“三姐是因为受了赵碤连累,才多年无子。既如此,不如让赵硕也吃个亏好了。只要他生不出来了,饶他有几个爱妾,也无济于事。就算有个赵祁,一个婢生子,也上不得台面。我知道赵硕还想着把我弄死了,或者休了我,日后好再娶一个家世好的续弦,再生一个嫡子继承爵位。他做梦去吧!我生不出来,他还想要添什么儿子?!”骂完了,她忽然脸色变了一变,看向雪儿。
雪儿怔了怔,慢慢地反应过来,也变了脸色:“夫人,三姑奶奶是没预料到夫婿会受人算计,方才无子。从前别人说她闲话时,她一直叫屈,说自己调理身体得好,不可能生不出孩子来的。夫人您……照理说,也一直把身体调理得不错。会不会……也是受了世子的连累,方才会无子?”
小王氏双目精光一闪:“不错,自打赵祁出世,这个家里就再也没有孩子出生过了。赵祁是赵硕在辽东时,在前头那个死鬼的丧礼上被兰雪那贱人勾搭了,才怀上的。等到赵硕进了京城,就再也没有让任何女人怀孕过了。说不定……他也是中了药?不必说,动手的一定是兰雪!”
她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只要查出这是事实,她就可以看到兰雪悲惨的下场了。想到赵硕居然也步上了赵碤的后尘,她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贱男人!你还好意思嫌弃我?!我倒要看看,你又会有什么好名声!”
第二百八十五章 黑影
小王氏还得需要命人进行秘密调查,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属实。
赵硕沉浸在温柔乡中,连嫡长子怼了自己、父亲继母与兄弟们也给了自己气受的事都给抛到一边去了,犹不知自己在正妻眼中,已经成了赵碤那样的无能男人,还想着早日让爱妾马梅娘也怀个孩子呢。就算是庶出的,儿子也不嫌多。况且马梅娘的出身比兰雪高得多了,生出来的孩子也比赵祁体面些。等将来他继承了辽王爵位,他就为马梅娘请封侧妃,她生的儿子,日后少说也得是个郡王哪。
赵硕在马梅娘的安抚劝慰下,喜滋滋地幻想着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却不知道曾经宠爱过的妾室兰雪,也有了自己的盘算:“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如今姓马的贱人独宠,早晚会有身孕的,万一她生出了儿子,我们祁哥儿就不如眼下吃香了!赵陌是早已被世子厌弃的人,又另有爵位,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过继到宫里去了。辽王世孙之位,原是我们祁哥儿所有。若再有一个人来跟他争,凭他的出身,定会吃亏的!绝不能让马梅娘生出儿子来!”
珠儿小声劝她:“姨娘若真能狠得下心肠,这事儿倒也不难。世子爷也不是完全不到您这儿来,只需要借着祁哥儿说话,让世子爷过来看看儿子,再为他奉上一盏茶,就什么都不必担忧了!”
兰雪顿了一顿:“不行!我……我只有一个儿子,还不够稳当。若能再生得一个……就真的无人能动摇我的位置了!况且祁哥儿还小呢,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太子原也有个儿子,还不是养到几岁大就一病病死了?不是我要咒自己的儿子,而是……此事关系重大,还是力求稳当的好。这么快就把事情做绝,万一日后有个意外,我们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珠儿低声道:“姨娘放心,那种药也有不同的种类,有的是一劳永逸,有的却是有解药的。原晋王世子勾搭有夫之妇,生下孽种却被下了药的事,姨娘想必也听说了。那***据说下的就是有解药的药,只是太久时间没有解开,才损伤了原晋王世子的身体罢了。姨娘自打生下祁哥儿后,身体就一直没恢复过来,否则也不会多年来一直不曾再度有孕。在姨娘恢复之前,咱们还是给世子爷下点药的好。否则,您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却平白便宜了别人,于您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兰雪陷入沉思。她的身体确实是因为生产的时候,故意服了药,对身体造成了损害,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办法私下调理,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可要再度怀孕,却没那么容易。原本赵硕后院里除了小王氏就只有她。小王氏深得赵硕厌弃,又被她下了药,不足为惧,因此这些年她也没担心过什么。但如今多了马梅娘,她迟迟未能成功对马梅娘下药,后者如今更是几乎专宠,随时都有可能会怀上赵硕的孩子。她确实已经不能再犹豫拖延下去了,她必须要做出决断来!
兰雪一咬牙,对珠儿道:“那就给世子爷下一份药吧,要有解药的那一种。等我身体休养好了,我还是要再怀孕生子,增加我的份量,才能保证日后起码能得到一个侧妃的头衔。”宗室王府没有嫡子的时候,正式册封的侧妃之子也是可以成为世子的。她早就盘算多日了。
她再问珠儿:“我哥哥那边,至今还没有消息么?!”
珠儿愣了一愣,没想到兰雪到今日还不肯死心,只得再劝她:“姨娘,蓝管事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有卷款潜逃的嫌疑,即使上头把人追回来了,也会另行处置,不会告诉您的。您……何苦问那么多呢?”
兰雪咬牙道:“我不信哥哥会抛下我逃走!他失踪定有问题,你们怎么就不肯信我呢?!”她都快要暴躁起来了。
珠儿见状,只得安抚她:“我会去打听蓝管事的消息,若上头真的找到了他,把他抓回来了,我也会替姨娘说情,请上头暂且饶过蓝管事的性命,且听他怎么说,兴许只是一场误会而已。最后蓝管事顶多就是受个罚,不会伤及性命的。”
兰雪这才稍稍冷静下来:“那就好,珠儿,你一定要替我报上去,我哥哥绝对不会做背主之事,更不会把我抛下!如今我们既然决定了要对世子下药,那就得尽快找到我哥哥。上回我对小王氏下的药,就是他给我找来的,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中了算计,却不会露出破绽来。除了我哥哥,我想不到要上哪里去找比这更好的药了。”
珠儿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起蓝福生来,心里有些怀疑,不知道蓝福生是真的唯一拥有那秘药的人,还是这仅仅是兰雪想要上头饶过蓝福生性命并把人找回来才放出的诱饵。但不管怎么说,她是该提醒外头的同伴们一声,不能真的不管蓝福生的下落了。是死是活,总要给兰雪一个交代才行。否则她身处辽王世子的后院中,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珠儿安抚了兰雪一番,又承诺了不少事,方才道:“眼下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蓝管事。我会把消息报上去,让上头的人去寻有同等效用的药,以免蓝管事没找回来,姨娘就必须动手了。姨娘应该知道,下药的事不能拖,马梅娘的肚子可不会等我们!”
兰雪抿了抿唇,勉强点头答应了,但紧接着又道:“你们还是尽快把我哥哥找回来吧。你们找的药,多半是比不得他为我配的那种药的。即使真的有用,也很容易露出痕迹。你们心里清楚,一旦叫世子怀疑我给他下了药,就算我给他生了儿子,他也一样不会饶了我。”她自嘲地笑笑,“如今他已经有了新欢了。况且儿子一生下来,女人就不再重要了。前头的元配奶奶何尝不是为他生了儿子?该哄人去死的时候,世子可不曾心慈手软过!我可不想死。我一死,咱们在他身边所有的布置都要落空了。祁哥儿还不知道他亲娘是什么人呢。”
珠儿微微皱了眉头,她听出了兰雪的言下之意,敢情他们要是不把蓝福生找回来,配成他们曾经用过的那副药,兰雪就不肯对赵硕下手了?这女人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竟敢威胁同伴?!
珠儿抿了抿嘴,微微弯起唇角:“姨娘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冒大风险的。我这就把信传出去。”
夜半时分,兰雪院子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从门后闪了出来,打量四周一眼,便迅速熟练地向后门方向摸去。
这是兰雪、珠儿等人与外界同伴们联络的习惯方法,后门那边的一个婆子也是她们的人,只要将信交给对方,黎明时分,对方自会把信交到后门外头乔装成菜农的同伙手中。这个法子用了几年,一直没出过差错。兰雪曾插手后院中馈大权,对自己院子周围的人手进行过布置,不担心会泄密。只是她没有想到,她如今失了中馈大权,行事已经不比以往便利了。她院子里一有人出来,便先后有两波人发现了动静。
一波人盯着后门上接信的婆子,很快就缀上了那名菜农,没再理会兰雪院子里出来的黑影了。
而另一波人,则迅速把这个消息报到小王氏跟前。小王氏天明初醒,便得了线报,顿时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你们说兰雪那个贱人在私下联络外人?是什么人?!”
珠儿脸上还挂着黑眼圈:“底下人还没查到。但瞧他们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必是见不得光的鼠辈!”
小王氏冷笑一声:“鼠辈好呀,我们就弄清楚这些鼠辈是谁!一个王府丫头,哪儿来这么大的本事,把世子爷迷的昏头转向的,竟然连宠妾灭妻的事都干得出来!我们仔细查一查,说不定那只狐狸精真的有九条尾巴呢!”
日上三竿的时候,赵陌收到了底下人的回报,查到了兰雪、蓝福生兄妹同伙的一个秘密落脚点,连这落脚点中有几个他们的同伙,都是些什么人,外表、形容、年纪以及乔装的职业、身份,都大概打听清楚了。如今,只差弄清楚他们全部共有多少人,又是什么来历,盯上辽王世子赵硕的后宅,又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而已。
若不是蓝福生嘴太紧,赵陌如今也用不着费事地去折腾这些。但他相信,所有的折腾都是有价值的,蓝福生等人所谋不小,这里头一定隐藏了一个极大的阴谋!
赵陌沉声吩咐:“先不要打草惊蛇,且盯着他们,看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又都跟什么人有所来往。若有信件,但凡有机会,都试着偷看一眼。若是没机会,也不必强求,但必须弄清楚双方写信收信的人都是谁!”
阿寿、阿贵两人连忙应了是。
阿贵紧接着又告诉赵陌:“郡王爷先前吩咐我们要收罗的几样药材,已经全部都收罗齐全了,两日后便会运到京中。郡王爷是打算拿它们充作送给太子妃娘娘的寿礼么?”
赵陌微笑道:“有几样药材是要送太子妃的,但也有送太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的。药材有些多,你们要小心运送,万不可出了差错。等东西进了府,再重新装盒整理。我另外备了其他的寿礼,到时候一并送上去。”
阿贵连忙答应下来,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匣呈上:“这是郡王爷先前吩咐小的们去寻的,您看是否合意?”
赵陌接过小锦匣,打开一看,见里头摆放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桃花冻鸡血石章料,宽不到两指,高不过两寸,但那色泽鲜嫩、质地温润之处,却是世间少有的。赵陌看着章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要亲手刻一枚闲章,送给未婚妻秦含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呢?
第二百八十六章 印石
赵陌最近迷上了刻章,正在向秦柏学习呢。他向秦柏表示,想为自己和未婚妻秦含真各刻一枚闲章,凑成一对,日后好用。秦柏有些不是很适应他这种秀恩爱的方式,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表示了鼓励,并开始教导他雕刻基础。
其实赵陌并不是真的有了新爱好,只是他发现,自己需要一个理由去长期拜访永嘉侯府,争取与未婚妻秦含真多多见面,而不会受到秦柏与牛氏阻拦。他如今将近成年,婚约也定下了,老人家比较传统守礼些,觉得他们婚前不应该总是见面,以免惹人闲话,可他又不甘心。
他可以拿诗书功课或是书画方面的问题去找秦柏求教,但他一个宗室,又不是走休宁王那样的文人路线,四书五经学得太深他就听不懂了,书画方面他天赋有限,真拿到秦柏面前去,随时都会被扣下来听讲,根本没法抽出时间去见秦含真。本来他还可以寻秦柏请教些医药养生方面的知识,但秦柏更有可能会让他去找太医询问。无奈之下,他只好祭出了雕刻这一招。
秦柏在雕刻、装裱方面的造诣都很深,还曾经为妻子牛氏与大孙女儿秦含真刻过章,裱过画。赵陌向他求教刻章方面的知识,以初学者的身份,正好可以学些粗浅的东西,学得好不好,他人对他的要求也不会太高。而他又声称要为秦含真刻章,那自然少不得要询问秦含真喜欢的印章式样了。
秦含真私下也爱收集各类印石章料,只是很少亲手去刻章罢了。拿这个做幌子,两人时不时还能在秦柏的外书房见个面呢。这种会面又不会在外人面前宣扬,秦柏见两个孩子老老实实地面对面说话,没有越礼之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了。赵陌便趁此机会,偶尔给秦含真塞些小礼物,价值尚在其次,他就喜欢看她收到礼物时那副惊喜的样子。
阿贵自从面上毁了容,养好伤后,便不再留在他身边侍候,改而替他管理起外头的产业。如今他与大同温家合作的商队事务,就全由阿贵负责。阿贵这些年来独当一面,又娶妻生子,除了脸上留了疤,可以说是样样顺心,对主人赵陌也越发忠诚顺服。他听说赵陌如今在为未来主母搜罗各种印石,便也留意上了。那块桃花冻,是他带商队在辽东与商人谈药材生意的时候偶然得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但看着很漂亮,便带回来献给赵陌,正好给赵陌拿去哄佳人了。看到赵陌脸上满意的表情,阿贵心里也颇为欢喜。
赵陌问了阿贵几个关于章料的问题,又吩咐了些杂事,便让他下去休息了。他这回是上京来给他报账的,这回从辽东回来,收获颇丰,有些东西兴许不必运到沧州那边出手了,在京城便已能卖上高价。眼下正好是宫中三位贵人的寿辰临近,这两个月里,各种名贵药材、古玩、珠宝的价格都会比平日起码上涨两分的。
赵陌处理了一下手中的事务,瞧着天色不早,便将那块章料往怀里一揣,然后带着几名随从,上永嘉侯府蹭饭去了。他这些日子打着向永嘉侯秦柏请教刻章技术的名义,三天两头地过去,就算有宗室长辈们问起,他也有话可以搪塞。宗室子弟嘛,学点儿风雅技艺乃是理所当然的,谁敢说他不对呢?京城里固然还有不少金石大家可以指点他,但谁又能比秦柏更与他亲近?
秦柏一听说他来了,便知道他的真正来意是什么,没好气地对老妻牛氏道:“叫厨房添两个菜吧,不然广路就要把我们爱吃的菜都抢走了!”牛氏掩嘴笑着瞥了大孙女儿一眼:“孩子们亲近,这是好事儿。”秦含真脸色微红,但还是厚着脸皮道:“今日六妹妹跟着五婶吃饭,不在我们屋里吃,人这么少,不如就不分桌了吧?”
秦柏轻哂:“就算分桌,也没离得有多远,反倒是碍着我与你祖母一同用餐了,倒不如省事些,大家方便。”
秦含真的耳根都红透了,还要硬装作没听懂的模样,镇定地吩咐丫头们添一份碗筷。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在偷笑。
赵陌很快就到了,似模似样地给秦柏、牛氏行了礼,又彬彬有礼地向秦含真问好:“表妹这几日可好?天气炎热,表妹千万保重身体,也别贪凉,用多了冰。”
秦含真也配合地装作淑女模样还了他一礼:“多谢赵表哥提醒,我会小心的。赵表哥还没用饭吧?若不嫌弃寒舍饭菜简陋,不如与我们一块儿用膳?”
赵陌微笑着表示:“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秦柏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坐吧,每日都要来这么一遭,何苦呢?”他如今待赵陌,比孙女秦含真要随便多了。
赵陌干笑几声,偷偷看了秦含真一眼,低头入了席,再看丫头们送上来的菜色,有好几款是自己爱吃的,深知必是秦含真吩咐厨房做的,心中暗甜。
两老两小四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饭。饭后丫头们撤桌上茶,这才是他们说话的时候。不过牛氏饭气攻心,又早就知道赵陌并不是真来给自己请安的,便挥挥手:“你们说话吧,我进去歇一会儿觉。这天儿一热,就让人爱犯困。”
赵陌忙起身相送,秦含真扶着祖母进了里间,侍候她睡下,方才出来。这时候,秦柏已经与赵陌聊起了他这些天做的事,还有在雕刻方面的功课了。秦含真看到赵陌双手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刻刀痕迹,不由得有些心疼,忍不住说:“赵表哥,你的手怎么伤成这样?”
赵陌笑笑:“初学嘛,刻刀用得还不是很纯熟,难免会受点小伤,日后茧子生出来了,我的刀法也练熟了,就不会再轻易受伤了。”
秦柏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他年轻的时候学刻章,何尝不是弄得满手伤?每个想学雕刻的人,都要经历这一关的,十分寻常。他还说孙女儿:“若不是你祖母死活不肯让你学跟我这个,你的手也逃不过去。没事儿,他有好药,又有好大夫盯着,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不会怎么着的。”
秦含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什么了。
秦柏也有歇午觉的习惯,陪着两个晚辈说了一会儿话,也想要打盹了。他便指示孙女儿:“我知道你俩想在一块儿说说话,也别上别处去了,就在这边院子东边游廊下坐坐吧。那里有树荫,又通风,比别处凉快些。而且人来人往的,也不必怕有人说你俩闲话。”
赵陌其实很想与秦含真一块儿到凤尾轩去,那里也凉快,也有树荫,而且没有人来人往,他不但能够无所顾虑地与秦含真说话,还能拉拉小手,说不定还能摸摸未婚妻的小脸。然而这些在老祖父秦柏眼里都是必须禁止的动作,为了自己今后还能常来,他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秦含真看得出他的憋屈,咬着唇忍住笑意,叫人在祖父指示的地方摆了两张宽大舒适的竹椅,然后亲自拿竹篮提了一壶清茶,两只白瓷杯,并两款口味清爽的小点心,便悄悄扯着赵陌的袖角,与他走向东边游廊下。赵陌感受到秦含真轻轻扯着自己袖角的力道,便迅速平静下来,怀着几分欣喜,乖乖跟着她过去了。
两人坐在游廊一角的风口下,享受着凉风习习,连清茶的味道都分外甘甜可口。
赵陌掏出怀里揣了半晌的小锦匣,递给秦含真:“给你的,瞧瞧喜不喜欢?我拿这个给你刻一枚闲章,好不好?”
秦含真接过来,打开匣子一看,顿时眼中一亮:“呀,真漂亮!这是哪里来的?”
赵陌与她说了章料的来历,道:“虽然不知道那商人是从何处弄来的章料,但这色泽真是世间少有。我在宫中曾见过几枚鸡血石,颜色有些偏粉,但都不如这个艳丽。”
秦含真想了想:“这个……该不会是巴林石吧?”巴林石其实历史挺久了,但好象是在建国后,才正式大量开采,因此在如今的印石界,它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呢。但别看它年轻,它在后世的品质与价值都是极高的。若能早早发现巴林石的原料产地……
看到赵陌好奇的目光,秦含真只能向他解释:“这东西在元时就有记载了,可能在北戎那边有人知道,我听说是赤峰附近出产的东西,在关内兴许不多见。这是一种叶腊石,品质极高,不逊色于寿山石、青田石与昌化石,只是眼下少为人知。”
赵陌挑了挑眉:“这么说,我竟是无意中得了个宝贝了?回头我再让阿贵去打听,看是否能找到类似的章料。若还有,就挑一块与这个相似的,刻成对章,你一枚,我一枚,正好凑成一对,成亲后共用。”
秦含真脸红着说:“这么粉嫩鲜艳的印章,我用着还罢了,你用着不觉得奇怪吗?”
赵陌浑不在意:“闲章嘛,日后你我一同写字画画的时候,再一块儿用,又不拿到人前显摆,有什么关系?”
秦含真听得笑了,把锦匣收好:“那我先把章料收起来,日后等你练好了雕刻技术,再给你刻。我那儿也有几枚粉色的印石章料,只是不如这个颜色漂亮。我还寻思着,什么时候哄得祖父高兴了,请他帮我刻几枚闲章呢。”
赵陌笑道:“不必求祖父了,等我练好了刀法,我来替你刻。”
他这是改了口,不再称呼秦柏为舅爷爷,而是跟着秦含真叫祖父了。这个叫法,倒是比拐着弯的“舅爷爷”三个字要名正言顺些。秦含真啐了他一口,红着脸,却没叫他改口。
赵陌察觉到这一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给秦含真倒了杯茶,笑着问她:“太子妃生日那天,宫里会有宫宴,表妹你会去么?”
第二百八十七章 躺枪
太子妃的生日,相对于随后的太后寿辰与太子生辰来说,庆祝仪式的规模要小得多了。
三位贵人扎堆庆贺寿辰,太后不但身份最尊贵,也是辈份最长的一位,自然是要大贺特贺的。太子的排场略次一等,从前他身体未好时,也基本是尽量从简的,但自打他的旧疾痊愈,皇帝几乎每年都恨不得为儿子大摆宫宴,因此,太子生日那天,宫中亦有宴会,而且是文武百官都会出席的那一种。
只有太子妃,排场最小,也最低调。她既不好意思与太后争先,也没有理由跟丈夫比出风头,基本就是举办一个中型的宫宴,除了宫中人士,就只有近支宗室与几家血缘比较近的皇亲国戚会前来参加,百官家眷照例是不会出席的。当然了,以唐家在朝中的地位与势力,有人向太子妃献生辰礼什么的,也是常事。不过宫中宴席不会向外界公开发请帖就是了。倒是唐家人,在这一日照例会派出代表,前往京中几处大寺庙中,为太子妃斋戒祈福。若有亲友有心凑上一份,同行前往祈福,唐家人是不会拒绝这份好意的。
秦含真是国舅的孙女儿,算是在与皇室血缘较近的皇亲国戚名单中,自然不可避免地,与长房众人一道前往东宫,向太子妃唐氏贺寿,并参加宫宴。
这样的场合她年年出席,对所有的程序都早已记熟了,礼仪也练了许久,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差错,举手投足都足够稳当优雅,任是宫中最挑剔的教养嬷嬷,也挑不出错来。太子妃微笑着接受了她的道贺,亲切而不失优雅地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比起往年,又显得亲昵了几分。大概是因为今年秦含真已经与赵陌定下了亲事的缘故吧?她对太子妃而言,已经不再是夫婿的表侄女这么简单了,同时也是亲近的侄儿未过门的妻子。太子妃心中更对赵陌有另一种期待,既然婚事已经定下,她看秦含真的目光,便也跟着有了不同。
秦含真镇定地微微垂首,一言一行都依礼行事,既没有与太子妃亲近的意思,也不会表现得特别生疏。她对太子妃没什么意见,但心里还记得对方曾经有意撮合赵陌与蔡元贞,热心得让人心里不爽。秦含真自问还是有点小脾气的,虽然不至于怨恨太子妃,但对她也不可能亲近得起来,就这么淡淡地挺好。
反正赵陌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会去做太子的嗣子。那太子妃对他们二人来说,也就是堂伯母罢了。虽然身份尊贵,但还决定不了他们的未来生活。
秦含真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在人前维持着一种斯文淡定的画风,不熟悉她的诰命们见了,都要夸上几句——至于当中有多少人是真心想夸她,又有多少人是看在她祖父或是未婚夫的份上夸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太子妃似乎也对她的表情感到挺满意。
太子妃唐氏,原也不是个八面玲珑、待人热情的性子。她出身官宦世家,原就是偏好这种端庄娴雅的作派。看着似乎比往日更稳重了几分的秦含真,她心里有了些许改观,觉得自己昔日兴许是太过小看了秦含真。小姑娘年纪小些,性情天真一些,也是有的。但只要好生调|教,还是能有所长进的嘛。
秦含真并没有太过注意太子妃对自己的观感,只要太子妃没有明显地表露出对自己的不满,她就觉得自己算是过了一关,可以交差了。行过礼,寒过暄,秦家其他人要退下去的时候,她也跟着一并退了,由始至终都紧跟在祖母牛氏以及大伯祖母许氏的身边,出入都与堂姐秦锦华、堂妹秦锦容同行,遇上休宁王府的几位县主、郡君们,还有唐素的时候,就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声招呼,但自己一步也没离开过家人身边。
今日宫宴,来的人也多,什么人都有。秦含真没有兴趣遇上什么不长眼的人,也不想上演打脸好戏的主角,供人围观。
不过,世上总有些事,是会事与愿违的。秦含真不想招惹麻烦,奈何她是主角,自然会有麻烦找上她。
辽王继妃不知道自己断了药,经过几日休养,总算赶在太子妃寿辰前,把“水土不服”以及“中暑”的后遗症给治好了。她整个人都瘦得有些脱了型,肤色晦暗,双眼下方还带着青黑,显然精神十分不济。但为了撑起亲王妃的体面,她还是往脸上扑了厚厚的粉,梳了高高的宫髻,戴了新打的镶宝衔珠金凤钗,打扮得富贵华丽,出现在东宫,与妯娌们一道向太子妃贺寿。
辽王继妃常年不在京中出现,本身又是继室,其实在京城宗室女眷的圈子里,没什么人缘。昔日她还能混个贤惠的名头,但如今人人皆知她逼得原配长子赵硕进京求援,赵硕还有个儿子在她手里死得不明不白,她亲生的两个儿子还都有陷害亲兄弟的黑历史,那所谓的贤名,早已成了笑话。她如今乃是宗室圈子里恶毒后母、教子无方的典型。人一出场,想要名声的诰命女眷都会躲着她走,仿佛她是瘟疫一般。
但辽王继妃并不清楚这一点。她进京之后还没有机会出现在社交场合中。一到京城她就病倒了,一直在辽王府里休养到昨日,今天还是头一回出门呢。她看着别人都在躲着她,又在暗地里窃窃私语,想到出门前在穿衣镜中看到自己眼下的形容,就觉得没有底气。
她清楚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么憔悴,用了浓妆华服来掩盖,反而更突显了她的消瘦与憔悴。她们一定是在嘲笑她的病容吧?还是她从辽东带来的新衣与首饰不合京中时尚?她发现在场的诰命里,大部分人都穿戴打扮得淡雅精致,象她这样从头华丽到脚,满头珠光宝气的好象找不到几个人。莫非她是穿错了衣裳,戴错了首饰,叫人看了笑话?!
一想到自己可能出了丑,辽王继妃心下就更发虚了。为了维持住亲王正妃的体面,她板起了脸,挺直了腰,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有威仪,行动说话也更加拘礼。她想让所有人觉得,她穿戴得这般华丽,是因为她重视礼数,而不是因为在辽东住得久了,穿戴打扮都过了时却不自知。
这个架子撑起来,还是能唬得到人的。有没见过辽王继妃的年轻宗室女眷被她这副作派蒙蔽了,私下议论:“原来辽王妃是这么严肃古板的人哪?”声音传到辽王继妃耳中,她更觉得自己做对了,到了太子妃面前,也不忘保持这个作派。瞥见陈良娣坐在太子妃下手,她行礼的时候,动作更加僵硬了,外人看起来,就象是辽王继妃对太子妃十分礼敬,但对太子侧室则要漫不经心得多。妻妾有别,这原也是应该的。
不过陈良娣看在眼里,心里会有什么想法,就很难说了。
陈良娣今日并非独自前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大的美貌少女,青春粉嫩,就象是池塘里含苞待放的水莲花一般娇羞可爱。有与陈良娣相熟的人问起那少女的身份,本以为是陈良娣身边新来的宫人,没想到陈良娣却回答:“是我娘家族中的妹妹,因我近日苦夏,身上不好,总想着从前在家里吃的清爽小菜。家里人便让妹妹进宫来陪我,为我做些小菜开胃。”
众人听了这话,神态都有些微妙,再次看向那少女时,眼神就不一样了。
虽然东宫从来没有传出过相关的消息,但是这种套路,大家都很懂。陈良娣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直没能为太子生下第二个儿子。陈家大概也急了吧?送一个年轻美貌的族女进宫,为陈良娣做个臂助,若是能得太子宠爱,也能替陈良娣固宠不是?大家都明白的。事实上,太子的旧疾好了几年,东宫居然一直无嗣,也不曾添人,仍旧只有太子妃与太子良娣这两个年老色衰的女人侍候太子起居,外界早就议论纷纷了。若是东宫能进新人,而新人又能为太子诞下子嗣,也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呀!到了这时候,大家也没必要再嫌弃皇孙的生母是什么身份了吧?
不过,这种事为什么是由陈良娣来做?太子妃唐氏却没有动静呢?
众人隐晦地打量着太子妃,想看看她对那名陈家少女是什么态度,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太子妃唐氏一如既往地仪态端庄,面带微笑,谁都看不出她有不高兴来。
倒是辽王继妃,仔细看过那陈家少女几眼后,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到了这一步,她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长子原本说好了的未婚妻子,因为生得美貌,已经被陈良娣看中,召进宫中为自己固宠了呢?怪不得陈家会忽然变卦!就算自己的儿子将来会成为辽王世子,身份也无法与堂堂储君相比!可恨陈家,竟如此势利眼!
辽王继妃犹自忿忿不平中。这时有好事者笑着提醒她:“今日永嘉侯的孙女儿也来了呢。那不是王妃未过门的孙媳妇么?怎么不叫过来见一见?”
辽王继妃如今正在气头上,眼睛盯着陈家女,一时间说话也不过脑子:“丧妇长女,能通什么礼仪?到这会子还不知道上来拜见,可见是个家教不好的。我可不想给孩子娶个这样的媳妇!”
周围的人顿时一静,纷纷转头望过来。秦含真皱起了眉头,也有些生气了。
这是不是就叫做躺着也中枪?
第二百八十八章 窘迫
秦含真并不觉得自己一定要去给辽王继妃请安见礼。
不仅仅是因为辽王继妃本来就与赵陌不和,而且名声也不是很好的关系,她目前只是赵陌的未婚妻,还未过门呢,在宫宴的场合上,有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向未来的太婆婆请安行礼吗?那到底是礼数周全,还是显得太过上赶着了?
更别说辽王继妃来得晚,一来就去拜见太子妃,然后就出言不逊,贬低秦家家教了。换了别的宗室长辈,还能说一句倚老卖老,她说这种话,脸上不觉得疼吗?秦含真又不是软杮子,怎么可能被人踩到头顶上,还要做小伏低去讨好人?她的婚事是皇帝定的,辽王继妃从来都做不了主,以后也不会在一起生活,说不定连婚礼后敬茶这一关都用不着过,因为她与赵陌的婚礼很显然会在京城办,婚后不是在京城生活就是回赵陌的封地肃宁去,而辽王继妃却是常年待在辽东,几年也不到京城来一趟的。秦含真怕她个球呀!
只要秦含真不是在公众场合里真的打了她一个耳光,谁会为了辽王继妃,指责秦含真礼数不周全呢?
秦含真冷眼看着辽王继妃的方向,脚下一点儿都没有挪动的意思。
牛氏有些恼火地低声说:“那婆娘发什么疯?他们上京这么久了,也没跟我们家打个招呼,我还没怪她礼数不周到呢,她倒好意思说我们家的孩子家教不好?再怎么不好,也比她家强!好歹我们家闺女不会陷害哥哥,也没坐过宗人府大牢!”
承恩侯夫人许氏在旁也皮笑肉不笑地说:“可不是么?我们家太夫人在世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贤良人。一样是继室填房,一样要教养原配嫡子,我们家太夫人才是真正叫人钦佩呢。”其实许氏也是继室,只不过前头原配下堂得不大光彩,又没有留下嫡子女,所以没什么可说的罢了。
姚氏也难得地没跟婆婆做对:“没错。咱们秦家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辽王妃说这种话,分明就是看不起皇后娘娘的教养了?她真够大胆的,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这话就有些上纲上线的嫌疑了。
对于亲人们为她打抱不平的话,秦含真只是微微一笑:“不必理会。辽王妃要是看不上我这个孙媳妇,大可以跟皇上抗议去,否则也就只能在嘴上过过干瘾罢了。”
秦家这边整体反应淡定,只是明显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但今日是太子妃的芳辰,宫宴场合中,秦家人自然不会没眼色地生什么事的,那么做就算占了理,也显得太扫兴。秦家身为太子殿下的亲舅家,自然不能给亲外甥添堵。
太子妃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看向秦家人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愧疚。她低头吩咐了身边的宫人,让她代自己去安抚秦家,自己转头看向辽王继妃,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了下来。
辽王继妃其实在话出口没多久,就反应过来了。她当时其实是冲着陈良娣身边的陈家女发泄,毕竟那一位不但是丧妇长女,还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若不是辽王继妃一心要为长子娶回陈家女为妻,陈家女中又数这位孤女最美貌,教养也好,出身也不低,她又怎会看得上区区一个孤女?她这么看得起对方,对方就该感激涕零才是,居然还敢变卦?!若是为陈良娣所迫,如今见了她,也该露出点羞愧的表情,寻机会来给她赔不是才对。这么大喇喇地站着不动,好象没瞧见她似的,是看不起辽王府么?!就算东宫比辽王府显赫又如何?这丫头进了东宫,顶天了不过是个良媛、承徽,哪里能跟辽王世子妃相比?!更别说这世子妃日后还会成为辽王妃!
辽王继妃一心恼怒陈家女,同时也没怎么把秦含真放在心上,别人问起,她随口就说了,说完才发觉,秦含真可不是无依无靠的陈家孤女,她亲祖父乃是太子的亲舅舅永嘉侯,说她的家教不好,便有影射秦家家教不好的意思,那岂不是把秦皇后也拖下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秦皇后就算死了几十年,皇帝与太子也不会任由旁人踩她的脸!
辽王继妃心下顿时懊悔不已,但她又放不下面子去更正自己的话,更不好意思说自己要骂的其实是陈家女,因为那就真的是当面与陈良娣翻脸了,万一这陈家孤女已成太子新欢,岂不是连太子也得罪了?除了陈家这条人脉,辽王府能在京城借得上的力,其实没几家。好些曾经与辽王有交情的人家,早在五年前他们夫妻带着两个儿子上京谋世子之位的时候,就因赵砡入狱与赵研卖兄两件事,与他们疏远得差不多了。辽王继妃大事未成,实在不敢得罪了太子。
她硬撑着架子,不肯说自己说错了话,心里却也知道,得罪了秦家,同样会很麻烦。她往秦家女眷的方向扫了几眼,心里猜测哪一个少女是赵陌的未婚妻,只要一会儿对方上前来给她这个未来太婆婆请安,她到时候说两句好话,把事情混过去就好了。
然而秦含真没有上前请安,秦家女眷也没人出面搭理她。辽王继妃便僵在了那里,心下连秦含真也恼恨起来了:难不成还要她这个长辈去向未过门的孙媳妇赔不是?若不是看在秦家是国舅家的份上,她才不会给这个面子,真真是给脸不要脸!
辽王继妃的脸色更难看了。
先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笑着劝她把未来孙媳妇叫过来见礼的宗室妇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如今坐在辽王继妃身边的人,都安静如鸡,谁也没打算给辽王继妃架个梯子,叫她顺坡下驴。
就算都是宗室妇,大家也都不是仗着身份便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在今天这种场合里,谁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踩别人呢?万一让太子妃见了不喜,岂不是给自家惹祸?至于辽王继妃,几年都见不到人,名声又不好,儿子更是没有前程的家伙,更与圣眷正隆的肃宁郡王赵陌关系疏远。赵陌几次依礼上门请安,都被草草扫地出门,可见是个心存歹毒心思,便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的蠢货。若是大家相安无事,她们与辽王继妃虚与委蛇一下无妨,如今后者明摆着就是闯了祸,大家谁还有闲心去帮她解围呢?
大家围观着看看热闹就好了,说不定未来一年茶余饭后的笑话,又有了新谈资呢。
辽王继妃在大热天里不停地冒汗,把几层华服都给浸湿了,却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心下暗暗着急,不停地想着事后要如何把这件事混过去。后来,还是秦王妃淡淡地接了她的话茬:“嫂子这么挑剔,怎么不去跟皇上提?如今婚事都定下来了,你还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对圣旨不满么?”
虽然秦王妃的话不好听,但也算是给了辽王继妃一个台阶下,她连忙道:“什么圣旨不圣旨的?难不成弟妹以为我说的是孙子的婚事?陌哥儿的婚事自有他老子做主,与我什么相干?我是替我儿子叫屈。好好的亲事,都要下定了,才出了变故,真真叫人急死了!”边说边在心里暗想,只要秦王妃顺着她的口风问起赵砡的婚事,她就能趁机敲打陈良娣几句了。
陈家这门亲事显然是不能成了,陈良娣能为了固宠,把堂堂亲王府嫡子的面子丢到地上踩,可见根本没把辽王府放在眼里。就算日后两家联了姻,她也不会帮赵砡说什么情的。倒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多踩陈良娣几下,说不定还能讨得太子妃欢心,日后有望给儿子说一位唐家的女孩儿为妻,而且是娶元配,而不是续弦——陈良娣那个妹妹的牌位,索性也不必进门了。唐家虽然也没有皇孙,但太子妃身为太子正室,地位稳固,怎么也比陈良娣一个侧室强。况且唐家的实力,也不是小门小户的陈家可比。
辽王继妃算盘打得啪啪响,认定自己帮正室踩侧室,定能讨得太子妃欢喜,谁知道,秦王妃就是不接她的茬,只是淡淡一笑:“是么?砡儿也是该娶妻了。”便没了下文。
辽王继妃有些傻眼了,难不成要她主动说出陈家毁婚的真相?万一把太子给搅和进来,就绝非她所愿了!
这时候,太子妃却吩咐了身边的宫人一声,然后宫人宣布开宴了。紧接着,便有太子妃致辞,众人向太子妃敬酒贺寿,还有歌舞乐伎表演,哪里还有辽王继妃露脸的机会?这一场小小的风波,便算是过去了。
辽王继妃暗暗松了口气,根本没发现,陈良娣与她的族妹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善。陈良娣也是在宫里沉浮多年的老人,怎会看不出辽王继妃的想法?对后者的痴心妄想和不满,她嗤之以鼻,随即沉下脸来。
身后这个美貌的族妹是她在东宫翻身的有力工具,在前者还未为她生下一个健康的皇孙之前,她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她的谋划。辽王府又如何?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更生了个碍眼的孙子。只要有机会,她定会将辽王府全家上下都清除干净,省得他们再来碍她的事!
第二百八十九章 安慰
太子妃的寿宴虽然出了点小岔子,但大体上还是圆满成功了。秦含真一直跟在秦家人身边,不曾有过单独行动的时候,除了听辽王继妃说过些不大中听但又对象不明的话以外,也没遇上哪个不长眼的人在她面前冷言冷语。反倒是因为她与赵陌定了亲事,而赵陌圣眷又正隆的关系,遇上的宗室女眷基本都对她挺和气。若没有意外的话,估计她将来嫁给了赵陌,在宗室里的人缘应该也不会太糟糕。
辽王继妃后来似乎是想要找秦家人搭话,只是秦家人没理会她,宫宴结束后就早早走了,出宫时还与秦王妃同路走了一段。辽王继妃倒是有心想要跟秦家人解释一下,只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她倒也不是非得摆架子不可,只是秦王妃与秦家女眷同行,她就不好凑上去了。秦王妃是她的弟妹,却是原配,在宗室里的地位、权势都在她之上,从今日秦王妃对她的态度来看,就知道对方不怎么看得上她。她怎么好意思叫秦王妃看到自己讨好秦家人的模样?
辽王继妃就这么远远吊在秦家人与秦王妃的车驾后面,一直跟到人家出了皇城,又同路前往西城。她还想等到这两家人分道而行,再跟上秦家的车架呢,谁知秦王妃的车驾一离开,秦家车队一拐弯,便快要到家了。这种时候她再赶上去说什么偶遇,谁会相信?太过刻意,又好象有些掉价。就在辽王继妃这么犹犹豫豫的时候,秦家两房人的马车就已各到各家,各自下车下马了,哪里还有空搭理她?
辽王继妃只能自认晦气地调转车头,返回反方向的辽王府。她不知道,她离开之后,永嘉侯府的家仆远远瞧见,便飞奔回府,报到了永嘉侯秦柏与牛氏、秦含真的面前。
牛氏心里有些纳闷:“辽王妃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她还要追上来奚落我们几句?”
秦含真倒觉得不象:“她在宫宴上也说了,并不是针对我。虽然这话未必能信,不过她现在实在没理由拿我出气。虽说我与赵表哥定了亲,但她要争的是世子之位,辽王世子又不是赵表哥做着,辽王妃要对付,也该是对付赵表哥的父亲。如今她还一心想要讨好皇上,盼着皇上下旨废了赵表哥父亲的世子之位,改立她的儿子呢,这时候得罪了我们家,得罪了在皇上与太子面前极有脸面的国舅爷,那不是傻么?”
牛氏撇撇嘴:“天知道呢?我看她就不是什么聪明人!”
秦柏问秦含真:“若说她那番话不是针对你而言,那又会是谁呢?除了你,当时在座的女眷里头,还有谁能被她厌弃至此?”
秦含真想了想:“我倒觉得,她当时好象是冲着陈良娣的方向说的。辽王府二公子不是正在跟陈家议亲吗?我记得赵表哥提过这事儿。”
牛氏一拍掌:“是啦,陈良娣今儿带了个水灵灵的姑娘一起去参加宫宴的,说是她娘家族妹,生得可漂亮了。我听其他人议论,说她是打算让她这妹子进宫,给太子殿下做个姬妾,看能不能生出个皇孙来呢。毕竟陈良娣年纪也大了,而且这么多年都没能再生出第二个孩子来。太子妃也只有一位敏顺郡主。其他人都说,东宫该进新人了呢。只是太子妃还没开口,太子良娣就先急匆匆地把娘家妹子给带进了宫,也太心急了些。”
秦柏皱了皱眉头:“荒唐!东宫若要进新人,皇上自会下旨采选,怎会任由太子良娣自作主张?东宫皇孙乃是日后承继皇家香火之人,身份贵重,绝不是陈家私心使然,说由谁生,就能由谁生的。太子妃不该让陈良娣行此荒唐事。太子更不会任由侧室胡闹!”
秦含真说:“辽王府二公子先前宣扬着要与陈家结亲,不但要把先头已故的未婚妻牌位迎娶进门,连续弦都要娶陈家女。可如果讲到辈份的话,陈良娣已经没有未嫁的妹妹了,拿堂妹或族妹顶上,都是有可能的。该不会陈良娣今日带去的年轻姑娘,就是原本辽王府二公子想要娶的陈家女吧?如果是那样,辽王继妃会生气,也就可以理解了。”
秦柏有些生气。陈良娣把太子当成是什么了?把东宫子嗣当成是什么了?!就算她当年曾经生下过皇孙,皇孙也夭折了,难不成太子的子嗣,就必须由陈家女生出来么?!太子妃才是太子的原配正妻,陈良娣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妄想?若是她真的得到了一个拥有陈家血脉的皇孙,她又想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太子了。若是太子早已警醒,就当他这个舅舅多事再啰嗦一句。但若是太子还未察觉,他希望东宫后院,不要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岔子。当年皇帝会为太子选择唐氏为正妃,陈氏为侧妃,就是盼着东宫后院和睦的。这么多年,太子妃与陈良娣都相安无事地过来了,怎能在太子身体痊愈之后,反而拖起了后腿?!
秦柏等不及,第二日便递牌子进了宫。
而秦含真则在家中迎来了赵陌,他声称是来向秦柏请教刻印技术来的。可他来的时候,秦柏分明已经进宫将近半个时辰了。他在门口听说秦柏不在,也没有调头离开。
牛氏笑眯眯地接待了未来孙女婿,还让人上了他爱吃的茶点,然后拍了拍秦含真的手背:“你先陪广路说说话,我去瞧瞧你五婶。她如今月份大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临盆,心里正慌着呢,你五叔又不在,我过去安抚一下她。”
秦含真瞥了眉开眼笑的赵陌一眼,面色微红,起身送祖母。牛氏却只让她送到台阶下,便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停步了。她看着牛氏消失在院门外,才转身回屋嗔了赵陌一眼:“瞧你,三天两头地来,祖父祖母都看穿你了,闹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赵陌却不象平时那样,对她嬉皮笑脸地,反而沉下脸严肃地问她:“昨儿东宫宴席,王妃是不是拿你出气了?”
秦含真恍然,笑道:“你是听说了这事儿才过来安慰我的?没事儿,王妃当时说话也不过脑子,过后显然是后悔了,又放不下架子向我道歉,我看她比我窘迫得多了。后来秦王妃跟她说,要是这么不满意孙媳妇的人选,为什么不去向皇上抗议呢?她就怂了。你我的亲事是皇上赐婚,她哪里有那底气去抗旨呀?况且,我觉得她当时估计只是借我做个由头罢了,真正想骂的,未必是我。”
赵陌沉声道:“可她总归是说了你的不是。如今宗室皇亲里许多人都知道她对你不满意了。明明是她的错,明明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却要惹得旁人议论你!”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生气,秦含真看着,反倒高兴起来了:“没事儿,也就是被人议论几声罢了。我从前在京城,也不见得有多好的名声。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觉得我是乡下来的,没教养,不通礼仪,不读书,没文化……但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不认识我的人……我又何必去在意呢?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管不着。反正那些人那么闲,整天不是议论我,就是议论别人。真的一个个追究过去,我也不用过日子了。”
赵陌见她豁达,心情稍稍好了一点:“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秦含真摆摆手,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儿,她就算再怎么看不上你,如今也还没有踩我们家的底气。如果她真的那么没眼色,没有自知之明,我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杮子,肯定要反踩回去的。”
赵陌笑了,拉着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表妹要怎么反踩回去?”
秦含真想了想:“她不是一心想让儿子取代你父亲去做辽王世子吗?她儿子当年的黑历史可是人尽皆知的,不过几年过去了,兴许有些人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咱们帮她提醒一下普罗大众,怎么样?”这事儿好办得很,雇几个人在茶楼饭馆里说一嘴就行了。亲王嫡子的八卦,而且是权势不大、在京城没什么人缘的亲王嫡子的八卦,有的是人愿意传播一下。
赵陌听得又笑了,想了想,决定跟秦含真说实话:“最近我也没闲着,针对辽王府做了一些事。”他把自己在辽王府的布置,还有刻意接近赵研,并利用赵研借刀杀人,替父亲赵硕掩饰痕迹等事,都告诉了秦含真。
秦含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赵硕竟然敢下毒害人:“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要是辽王继妃真有个好歹,他除了心里痛快一下,能占什么便宜?倒是连累你守孝。万一真相让人发现,传扬开来,他自己的命也保不住了,连你的名声都要被毁掉!更何况,他下的还是慢性毒,要是毒还未发作,就被辽王府的人发现了,岂不是主动献上了自己的把柄?他这是生怕辽王继妃没有一个好理由,请皇上把他给废了?!”
赵陌叹了口气:“瞧,连表妹你都马上就能想明白的道理,他偏偏不明白。我替他扫清了痕迹,免除了他后顾之忧,他好象还有些不满,嫌我动手太早了,没能让他把王妃给除掉呢。”
秦含真“啧”了一声,摇摇头,十分郑重地对赵陌说:“赵表哥,你得想个办法了。你这个父亲,是个地雷呀,不知什么时候就炸了。你得拦着他继续犯傻才行!”
赵陌叹息:“我知道。”他早做过布置了,可惜,赵硕也并不是什么事都会跟枕边人说的。看来,他得在父亲身边多加人手了,不能再让事情超出他的控制。
第二百九十章 请托
赵陌又跟秦含真说了些近来自己做的事,也不是专门谈什么正事,就是零零碎碎地,拿来做个话头罢了。反正秦含真知道分寸,不会轻易往外泄露,屋里又没别人在。他知道秦含真喜欢听些八卦,就拿来做个谈资。
秦含真听了赵陌挑拨赵研赵砡兄弟的经过后,叹了口气:“这两兄弟怕是不能好了,一个容不下弟弟,一个不服气哥哥,偏做父母的还用错了方法,不知道安抚受了委屈的那一个。这样下去,辽王府会不会再次闹出兄弟阋墙的事,还真是难说得很。他们俩算是早有前科了。”
赵陌笑笑道:“又不是我故意挑拨的他们,他们本来就心术不正,想要害人,却反被人算计,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况且,如今三叔待我和气得很,他都快把我当成是自己人了,对我比对他亲爹都要信任些,好象完全忘了小时候他是怎么欺负我的。”
秦含真听得笑了:“大约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不把你心里的委屈放在心上吧?只是如今还真是委屈赵表哥你了,竟然还要对着仇人演戏。”
赵陌道:“我也没怎么演,不过是待三叔稍稍和气些,愿意帮他点小忙,事实上对他并不热络。但他好象因此更相信我几分,因为二叔时时在他面前装作和气的模样,背后却没少在王妃跟前告他的黑状。若我待他太好了,他反倒要疑心我藏奸呢。我如今对他爱理不理的,他开口求我办事,我在十件事里头顶多也就答应一两件不怎么要紧的,他反而觉得我是个实诚人。他如此天真,我都有些不好意思骗他了。”
这话当然只是说笑。赵陌吃了辽王继妃母子无数的亏,从小到大,这份怨恨早已深植于心,怎么可能会轻易软下心肠?他如今吊着赵研,不过是为了及时掌握辽王府内部的动向,以及留下一把随时可以刺向辽王继妃与赵研的刀罢了。
秦含真跟他说起在宫里看到的一些事,特别是陈家那个孤女:“我说不用把辽王继妃的话放在心上,是因为事后她与秦王妃搭话,好象在说自己那番话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为了儿子的婚事不顺而生气。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就盯着陈良娣和陈良娣背后的陈家女。我想起你跟我提过,辽王夫妇早就为儿子定下了陈家这门亲,陈良娣已故的妹妹是元配,陈家族里再出一个女孩儿做填房,等两家姻亲关系做实了,辽王继妃再让陈家帮忙,托陈良娣在东宫说项,给辽王府换一个世子。如今看来,这个计划显然出了变故,怕是陈良娣把那个原本说好了要嫁到辽王府的族妹弄进了宫,所以辽王继妃不高兴了吧?”
赵陌挑了挑眉:“这话对景。我曾听三叔提过这事儿,陈家本来有美貌的族女,是说好了要嫁给二叔的,不知为何,临时换了人,换上来的那姑娘虽不是孤女,生得却寻常,而且家世很不怎么样,教养也远远不及原来那一位。王妃深感不满,二叔更觉得生气。他们认为陈家看不起辽王府,有心要给陈良娣没脸,因此打算转去奉承太子妃了,甚至开始留意唐家的女孩儿。可唐家怎么可能会把女儿嫁给二叔?清流文官与藩王结亲,本就容易受人非议,更别说二叔名声狼籍,绝非良配了。唐家哪怕是最偏远的庶支,也不会结这等亲事的。”
更何况,唐家已经有了个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了。这时候再出一个女儿嫁进藩王府,在外人看来象什么样子?难不成清流名门唐家,真打算依靠裙带关系搏富贵么?唐家人只怕对辽王府是避之唯恐不及呢!
秦含真只好奇一件事:“陈良娣真的打算拿族妹固宠吗?陈家人同意她这么做,不奇怪,可是公然得罪辽王府,就显得很不理智了。陈氏族中美貌的女孩儿应该不只一个吧?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家脸上都难看?”
赵陌淡淡地道:“陈家……大约是听说了什么消息,没把辽王府放在眼里吧?不用提,肯定是陈良娣泄露的口风了。若没有她的话,陈家还没那个胆子敢直接把亲王府的脸面往地上踩。这是连宗室的非议都不放在心上了,她若没点倚仗,哪里敢撕破脸呢?”
秦含真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辽王府要倒霉了吗?不会连累你吧?”
赵陌笑了,摇摇头:“当然不会连累我。我虽是辽王府子孙,但身上自有爵位,不必依附辽王府度日,说起来,已经算是独立门户了。辽王府昌盛与否,对我都不会有什么大影响。这一点,怕是连父亲都不如我自在。”赵硕的封号还是辽王世子呢。若连辽王府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世子?但肃宁郡王的封号总是在的。
赵陌告诉秦含真:“辽王府即使要出事,也不在这一两个月里头。但如果有人自寻死路,那就难说了。我这些日子都会留在京中,时时盯着辽王府与我父亲府中的动静,间或还要完成宫里交代下来的差使。封地和王府那边,可能暂时就顾不上了。虽说我手下也有属官、管事,但不是人人都能完全信得过的,至少看账什么的,就得需要寻个靠得住的人才行。我能不能把账簿往表妹这边送,表妹替我过过目?若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只管告诉我,若我不在,就吩咐阿寿,只当作是提前替我打理中馈了。”
秦含真目瞪口呆,还有这种展开?这这这……是不是不大合适?
赵陌认为非常合适:“这有什么?早晚的事儿。我身边没有别的亲人可以依靠,外祖那头终究隔了一层。大舅母与表哥倒好,可是他们如今刚刚接掌温家生意,哪里抽得出手来?况且表哥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大舅母听说正在忙着为他相看呢。我父亲那边,你是知道的,真叫他知晓我有多少身家,只怕都要搬了他自家去。辽王府那头,更是没法指望了。宫里的长辈们待我倒好,但我也没理由把这些事摊开来让他们知道。这些年我一直与表妹通信,我有什么产业,你都是知道的。我如何经营产业,你也都清楚明白。沧州码头那边,新建的货栈生意极好,都是表妹给我出的主意。还有我在封地上开的实验田——你是这么叫的,对不对?你也在自家庄子上也有实验田,样样都清楚该怎么做,比不懂行的人来要好办多了。除了表妹你,我还能指望谁?祖父祖母待我虽好,但我总不能求二老替我操这份心吧?!”
听起来还真是没什么可推托的理由了。赵陌说得可怜,两只眼睛巴巴地看着她,看得她心软起来:“那……那你要是认为合适的话,我就帮你看一看。不过……这种事就不必到处宣扬了……”
“那是当然!”赵陌大喜道,“不会叫人说表妹闲话的。我让阿寿阿贵他们每隔几日就给你送些小玩意儿来,外人看着,只当是我要孝敬祖父祖母,讨未婚妻的欢心,却不会知道他们是来向你报账的。你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让他们去查,若想要在我的产业里头做些什么变动,也只管吩咐他们。我早就嘱咐过他们,无论你说什么,都要遵照你的意思去办。你就把他们当成是自己的手下使唤得了。我不会让底下的下人议论你,你的任何指令,我都会说是我发下去的。有人要抱怨,也只管冲着我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秦含真倒真的可以在婚前给赵陌的产业做一番整顿,将来成婚过后,名正言顺接手时,便再没有任何障碍了,更不会有任何刺头留下。其实赵陌赶在婚前对自己的产业做一番整肃,好让未来的妻子接手中馈时能更顺利上手,也是有的。但赵陌一来是忙,二来,再没有比秦含真本人更清楚,她希望未来丈夫手中的产业会是什么样子的了。他索性把事情交给秦含真来做,也是他的体贴处。
秦含真听得抿嘴微笑,微红着脸道:“听起来你好象在为我撑腰呢,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还真要做点什么,才对得起你的信任。”
赵陌笑道:“只管做,想做什么做什么,不必害怕担心,万事有我呢!”
牛氏从西院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两个孩子坐在屋里,隔着张桌子对望,脸上都挂着甜蜜的微笑。她见他们相处得好,又是规规矩矩地,心里便欢喜,进了门就笑着问:“说什么事这样高兴呢?”
秦含真红着脸起身,她竟然没发现祖母进门来了!
赵陌若无其事地笑着应话:“听说表妹昨儿受了委屈,我就安慰了几句话。表妹豁达,半点儿没放在心上。”
“昨儿的事呀?”牛氏哂道,“你那个祖母也是不靠谱的,在人前出乖露丑,还不知道呢。我都替你臊得慌!虽说你与她不睦,可她到底还顶着辽王妃的名头呢,说起来也是你的祖母。她这么不象话,你脸上也没什么光彩。她自个儿名声都坏了,倒好意思挑剔咱们家的教养,脸皮真是比牛皮还要厚!”
辽王继妃的事,秦含真方才与赵陌已经议论过一回,不想再多说了,便问牛氏:“五婶身体怎么样?今儿胃口可好?”
“胃口还行。”牛氏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我看她吃饭睡觉都没大碍,就是心里有些害怕,总不得劲儿,你五叔又不在。我听说他们军营里的要紧差事忙活得差不多了,也该歇口气了,明儿就打发人去找他,让他没事儿就请几天假,回来陪陪你五婶。有你五叔在,你五婶心里也安定些。”
秦含真道:“不是说,前儿五婶的弟弟来信了,道他秋闱结束后就会上京吗?让五婶转移一下注意力,吩咐人去给她弟弟收拾院子。有了事情做,估计她就没空胡思乱想了。”
牛氏点头,又叹了口气:“方才在你们五婶那儿,见着了简哥儿他娘,说起了一个消息,说是许家的峥哥儿跟鲁大姑娘的婚事,总算是要定下来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仓促
许峥与鲁大姑娘的婚事,最终还是遂了许大夫人的意。这事儿已经拖了许久,争吵了许久,就算许家人不烦,看客们也都烦了,更别说是秦家这样被许家死缠着不放的亲戚。
许家最终还是决定要选择鲁大姑娘为长孙媳,秦锦华总算是脱了身。姚氏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若不是顾虑到女儿的名声,真恨不得到处宣扬去了。她如今也算是常往三房来探望妯娌小冯氏,今日凑巧遇上牛氏,便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叔婆婆。
当初婆婆许氏一意孤行的时候,叔婆婆牛氏可是帮着说过公道话的。姚氏在这件事上,直把牛氏当成了自己人,脸上的笑容完全没有掩饰的打算,似乎丝毫没有顾虑婆婆许氏的心情。
许氏如今的心情自然复杂得很。她觉得自己的一片好意,完全被至亲家人糟蹋了。但也许是因为早就有心理准备的缘故,她如今也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愤怒。她只是有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感觉,心里早已麻木了。
这一回,她是输给了嫂嫂,也输给了儿媳。对于一向看重的侄孙许峥,她真的很遗憾,但不要紧,鲁大姑娘虽然家世差些,人品估计还是过得去的。既然许大夫人一力主张要让长孙娶娘家侄孙女儿为妻,那就由得她去吧。将来这对小夫妻过得是好是坏,许峥的前程是否顺利,都要看他们的造化了。自己这个姑祖母在世时,能帮还是会帮他一把的。但等她不在这世上时……就真的要靠他们小辈自己了。
许氏看向面前的许二夫人,神色淡淡地:“这是喜事儿。大嫂子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她的病情大概也能有点儿起色吧?”
许二夫人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是,自打鲁家那边来了人,答应了亲事,大嫂就整个人都精神了,昨儿还多吃了一碗粥呢。别的不提,光是大老爷,心情也好了许多。”
许大老爷中风在床,精神再好又有什么用?至于许大夫人……别人每每以为她病得重了,要支撑不下去,但事实上她的病情从来就没有严重到危急的地步。许氏也懒得去细问许大夫人到底是什么病,只是对许二夫人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有点兴趣:“鲁家来人了?他们这时候才答应亲事?我以为这门亲事是早就说好了的?”
许二夫人有些吱唔,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许大夫人向鲁家提出亲上加亲的建议时,鲁家是乐意结这门亲的,否则也不会把鲁大姑娘独个儿送上京城来了。但后来许家出事,许大老爷辞官,名声扫地,鲁家那边就有了变故。鲁大姑娘的母亲反对把女儿嫁进许家来,生怕女儿受了许家的恶名影响,许峥日后若是受祖父牵连,功名仕途不顺,岂不是耽误了鲁大姑娘的终身?鲁大老爷被妻子反复念叨,也有些犹豫。毕竟两家还不曾正式定下亲事,只是双方长辈有过默契,要反悔也来得及。只是鲁大姑娘人已经在许家了,他们得亲自上京来把女儿接回去才行。
但许大夫人极力反对他们这么做,她抱病亲自写信向娘家兄嫂苦求,拿鲁家一直以来以诚实守诺为祖训说事儿,当年许家艰难时,她都守诺嫁过来了,凭什么鲁大姑娘就不能遵守祖训呢?鲁家的风骨,是绝对不能丢弃的东西!一旦违背了祖训,那么鲁家也就不再是鲁家了。
在这种时候,许大夫人终于少顾虑一点儿娘家,更多地为自己的儿孙们着想。她一直觉得,许家走错了路,门风被扭曲了,若不早点儿改过来,便不配再做清流的一员。许峥是许家最大的希望,他的妻子必须是个品性端正可靠又有教养的好女儿,这才能担保许家日后能被重新掰回到正道上来,而不会越走越偏。除了娘家的女孩儿,许大夫人如今谁也不相信了。因为祖父名声扫地之故,许峥也很难再说到其他清流世家的千金为妻,鲁大姑娘就是他唯一的选择。这门亲事,无论如何她都要说成!
大约是她的苦求发生了作用,又或是许大老爷并没有被冠上明确的罪名,算是保持了体面顺利辞官,也有可能是鲁家的处境已经颇为艰难。总之,因为种种原因,鲁大老爷最终还是接受了姐妹的请求,答应了婚事,正式把女儿与许峥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到了这一步,许家其他人也没什么可反对的了。鲁大老爷官职确实不高,但许家如今的处境非过去可比,双方门当户对,谁也别嫌弃谁。许峥过去确实大有才名,引得不少贵女仰慕,但贵女只是权贵之家中的娇娇女,没几个人是能决定自己婚姻的。她们或许说过许多夸奖许峥的话,但真要说到嫁给他,就是另一回事了。许峥的才名在京城里传扬了几年,也没哪位正经贵女说服家中父母上门提亲,哪怕是传说中为他倾倒的那两位宗室贵女也一样。
许家人为此深感不甘,但许大夫人给他们泼了冷水,彻底打灭了他们的奢望:“宗室、皇亲,全都知道我们家当年对秦家做了什么。背信弃义的亲家,谁会想要呢?最要紧的是,若不是大姑太太嫁进了承恩侯府,皇上早就厌弃了许家,还有谁家贵女会嫁到许家来?知道内情的人,是不会想要与我们家结亲的!”
许大爷与许大奶奶面对着冷落的门庭,终究还是认清了现实,接受了许大夫人看好的人选。
这一切事实,许二夫人没法跟许氏直说。其实鲁家对亲事犹豫过的事实,多少也有些打许大夫人的脸。不过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这些事也就没必要再提起了。
许二夫人跟许氏说了小定礼的日子,办得挺急,是在七月上旬,离如今也就是十来天的时间了。许大夫人认为自己身体不好,许大老爷又中了风,万一老两口有个好歹的,会耽误孙子娶亲。许峥如今的年纪真不小了,不好再拖下去。因此许大夫人希望今年年内就能把亲事办了,也省得夜长梦多。
许氏皱着眉头道:“这也太急了些!十来天的功夫,够做什么的?只怕连给鲁大姑娘做件象样点儿的大衣裳,都不够吧?”
许二夫人赔笑道:“衣裳已经在做了,鲁家随行来的丫头里,有好几个精于女红的,正日夜赶工呢。至于侄媳妇的嫁妆,鲁家早在她刚出生时,就开始准备了,如今只需要雇船送进京城就行,不费什么事。我们家今年说来也有些不大顺利,但愿峥哥儿娶亲的喜庆能给家里冲一冲,说不定大老爷和大嫂欢喜之下,很快就能好起来呢?”
许氏笑笑,不置可否,只问:“婚礼的日子可定下来了?”
许二夫人忙道:“还要再跟鲁家人商量呢,估计是在年底,下雪之前办喜事,新人也能少吹些冷风。”
许氏听得直皱眉:“这还有几个月?也太赶了!新房还没收拾呢,总要给峥哥儿重新修一修院子吧?”
许二夫人尴尬地笑着说:“家里有两个病人,哪里能动土了?大嫂子的意思是,让人把峥哥儿的院子重新粉刷一遍,屋顶换上新瓦,修剪一下院子里的花木,看起来便跟新院子一样了,既省事,又省时间。鲁家那边有打好的家具,是早就准备好要给鲁大姑娘做陪嫁的,直接送来就行,不必再打新的了。虽说婚礼听起来好象仓促了些,但一来是想让家里添些喜气,二来嘛,明年春闱,峥哥儿是要下场的!若是成亲太迟,他没法静下心来温习功课,耽误了科考,就不好了。”
既然知道他明春要科考,就不该让他赶在今年之内娶亲!不过是再等几个月罢了,就不能让他春闱结束再办婚礼么?届时大小齐登科,岂不是双喜临门?
许氏气恼大嫂,为了促成娘家侄孙女儿与孙子的亲事,连大局都不顾了。但那又如何呢?她与大嫂为了许峥的亲事已经争吵了无数遍,到了如今,她已经输了,就没必要再提什么推迟婚礼的话了,免得大嫂误会,以为她还想要把孙女儿塞到许家去呢。
许氏叹了口气,只问许二夫人:“岫姐儿的亲事,可有着落了?若是担心大哥大嫂有个好歹,会耽误孩子们的姻缘,那峥哥儿的婚事定下了,就该考虑岫姐儿了吧?岚姐儿与嵘哥儿倒罢了,年纪还小,也不急在这一时。但岫姐儿已经十六了,不能再拖了。若是你们没有意见,就由我来替她相看人家,如何?我做了几十年的承恩侯夫人,平日交往的人家总比你们多些,也多少还有些体面,厚着脸皮给人做媒,估计别人也不会给我脸色瞧。反正你们如今也不好出门交际,我就替你们操心一回。”
许二夫人吃了一惊,心下有些蠢蠢欲动:“若是姑太太愿意帮孩子们一把,岫姐儿、岚姐儿与嵘哥儿的亲事,能早一日定下,总比不知拖到什么时候强。”
许氏摆摆手:“我哪儿能做得了这么多孩子的主?也就是岫姐儿自幼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情脾性我尽知,也不忍心叫她受了她祖父的连累,耽误了花期,因此想要帮她一把罢了。高门大户我不敢担保,但京中中等官宦人家里头,也有不少适合的年轻子弟,可与岫姐儿匹配。岚姐儿有她父母亲做主,嵘哥儿的婚事,自然是你们二房拿主意,两个孩子都小,轮不到我操心。”
许二夫人冷静了些,欲言又止,但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表示:“我回去问问大嫂子的意思。岫姐儿是大嫂子的嫡长孙女儿,这事儿还得她做主。”听起来,许氏似乎并不是要把许岫说给秦简,那会是谁家呢?
许二夫人心中抱着疑问离开了。她前脚刚走,秦幼珍后脚就来寻许氏:“伯娘,我们老爷有信来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吐血
卢普从长芦任上来了信,对女儿七月底出嫁的安排做出了指示。他是一家之主,又是朝廷高官,既非秦家附庸,又有实权在身,背后还有家族支持。他做出的决定,秦幼珍身为妻子,自然是毫无异议地顺从的。许氏可以凭着往日恩情强留住侄女,却不代表她能拿捏得住卢普。
很显然,卢普这封信,就是冲着许氏坚持留卢悦娘在承恩侯府出嫁一事而来。当然,他无意与妻子的娘家亲人反目,也没兴趣去跟妻子的嫡母亲兄交好,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温和而友好的建议,让许氏完全无法拒绝。
卢家本是山东世家望族,卢普又是三品高官,他的女儿是不可能从别人家里出嫁的,那与秦家长房对他妻子的恩情无关,完全是卢家的体面与尊严问题。卢家在京城虽无房产,但临时或租或买上一处宅子,也并不是难事。也不知卢普是如何与肃宁郡王赵陌搭上的联系,兴许这里头还有卢初明卢初亮两个孩子的功劳,连秦家长孙秦简也搭了把手。总之,卢普与赵陌如今达成了协议。
赵陌近来在侯府后街买下了不少房产地皮,用来修建自己在京城的新王府。连在一起的地皮自然可以用来建府,那些零散不挨边的,则是用来与承恩侯府或者后街上的其他住户作交换,好拼出一块方正宽敞的地皮来。这当中,就有一处宅子,位于承恩侯府东北角,两宅的墙根儿是紧挨着的,只要在后墙上开个门,就能来往自如的那一种。这处宅子原也是个官宦人家的住处,大小格局都足够规整体面,只是主人家早已败落了,全家人都搬走,草木便有些凋零,但房舍都是好的。因与赵陌心仪的地段不挨边,他就打算拿这块地来跟承恩侯府做交换。如今卢普插上一脚,这交换的对象就换了人。
房子如今暂时归卢家所有,卢家可以安排卢悦娘从这里出嫁,至于事后这宅子是留在卢家名下,还是转手给承恩侯府,那都是后话了。赵陌不急着收银子,卢家也不用赶着付钱。如果最后宅子还是归了秦家,那卢家付的,充其量不过是二三百两银子,权作租金而已。
宅子离承恩侯府如此近,秦幼珍随时都可以带着儿女下人搬过去,每日到松风堂来给伯娘许氏请安,也只是多走几步路罢了,方便得很。倘若卢家日后留下这处宅子,作为家族成员在京城的歇脚处,生活上也相当方便,还能随时得到承恩侯府、永嘉侯府这两家姻亲的照应呢。秦幼珍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要说服丈夫留下这处房产,银子可能会花得多些,但这份便利是别处难得的。原本她就看中了这处宅子,只是银子不凑手罢了。可如今卖主成了肃宁郡王赵陌,愿意接受分期付款,又或是拿卢家别处的产业来换,她为什么不买呢?
住在卢家名下的宅子,与寄居在承恩侯府之中,那感觉是不一样的。秦幼珍从前对此没什么深刻的认识,如今却对其中的差别再清楚不过了。
她言笑晏晏地对许氏道:“肃宁郡王愿意帮我们家这个大忙,我们一家真是感激不尽!如今可好了,也不必劳师动众的,甚至用不着让外人知道。我跟二弟妹商量过了,就在后墙上开个门,然后在新宅子里布置些家具摆设,我带着孩子和下人们就走那门搬过去。等到悦娘出嫁了,从后街出门子,外人且说不着我们家闲话。可是我们两家呢,仍旧是来往自如。二丫头、五丫头她们什么时候想我们悦娘了,随时都能过来。我们家初明初亮若是学业上遇到了什么难处,也可以每日去向简哥儿求教。伯娘若是有兴致,到悦娘出嫁那日,抬脚就能到我们新家来吃喜酒了,岂不方便?这与我们一家仍旧住在福贵居,原是一样的!”
两者当然是不一样的!
许氏看着秦幼珍,心情越发复杂了。卢悦娘从承恩侯府出嫁,与从卢家自己买下的宅子出嫁,对秦家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就算在后墙上开了门,秦幼珍一家子每天不必出门就能来往于承恩侯府,秦卢两家依旧是两家人。日后云阳侯府蔡家认姻亲,认的是东北角一墙之隔的卢家,而不是承恩侯府秦家长房。就算蔡家人到了卢家拜访吃宴,又与秦家有什么相干呢?
许氏自问也不是非得贪求云阳侯府这门姻亲,只是秦幼珍的反应,以及卢普的决定,给了她一个不大好的感觉。这个自幼由她教养成人的侄女儿,难不成要脱出她的手掌心了?她对侄女儿恩重如山,难道就连一门婚事,都无法让秦幼珍点头答应了么?!
可她又能说什么?卢普并不是写信来商议的,只是简单说出了自己的决定,然后让妻儿遵照他的指示行事而已。许氏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又不能怨恨卖宅子给卢家的赵陌,更不能指责自己的亲孙子秦简在当中发挥了作用。她只能强忍住心中的怨愤,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为侄女儿搬到离承恩侯府如此近的地方而高兴,并且还要跟着感谢肃宁郡王赵陌,让秦幼珍得以在日后每次回京时都能住在离她如此近的地方,方便与她来往。
秦幼珍满面笑容地来,回去的时候,同样是一脸的欣喜。这份欣喜,如今又更真诚了几分。这真是太好了,既不会伤了伯娘的脸面,又让事情得以解决,秦、卢两家的体面都不受损,卢家更得了实惠,真真是皆大欢喜。她心想,伯娘许氏大约心里还是会有些不高兴的,但她多来几回,哄哄伯娘,估计老人家就消气了。
她不知道,她一离开,许氏便暗暗吐了一口血。丫头们都惊慌失措,鹦哥与鸿雁立时就要通知外院管事请太医,却被许氏拦住了:“别叫人知道,传出去,我也没脸!不过是一时血不归经罢了,歇一歇就好了。先前我身体不适时,太医就来过,还叫我心平气和些,不要再生气,免得伤身。那时候他开了些平心顺气的丸药,取一丸来,我吃了就是。这事儿连二爷三爷都不必告诉。”
鹦哥含泪劝道:“虽然太医开了丸药,但也不知道是否对症,怎能乱吃呢?若是吃了不好,夫人怎么办?若夫人生怕二爷三爷知道了会多想,不如把平日咱们家惯用的大夫请过来,只当是请平安脉,悄悄儿问他该吃什么药,寻对症的吃了,才能安心。”
许氏闭着眼,默默摇头。鹦哥还要再劝,鸿雁便拉住她道:“罢了,夫人心意已决,我们且服侍夫人吃了药再说吧。若是晚上觉得不好,再请大夫,也是一样的。”
鹦哥这才罢了,两个大丫头便一起服侍许氏吃了药,又让她睡下。鹦哥带着妹妹画眉留在屋里侍候,鸿雁则出了屋子,嘱咐院中众人:“夫人吩咐过了,今儿这事儿不许告诉任何人知道,连姨娘们那里也别透露。若有犯者,仔细你们的皮!”众丫头婆子连忙答应了。
等众人散去,杜鹃姨娘悄悄儿从角落里摸过来,拉了鸿雁到避人处:“方才听见屋里有动静,似乎是夫人身上不好了,可要紧么?”
鸿雁摇了摇头,问她:“连你都知道了,其他人是不是也都发觉了?侯爷呢?”
杜鹃撇嘴道:“侯爷早醉死了,搂着两个贱人在我屋里睡得香呢,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儿?至于其他人,又不象我时刻留意正屋的动静,多半还不知情。但这院子里人多嘴杂,谁能担保风声不会传出去呢?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一声,我心里也有个数。万一侯爷听说了什么,我也好知道该如何应对。”
鸿雁犹豫了一下,才告诉她:“也没什么,夫人一心想留卢家表姑娘在府中出嫁,但大姑奶奶家买下了东北角的宅子,已经说好了要搬过去。夫人的想头落了空,再加上今日许家二夫人过来,说了许家大少爷要与鲁家姑娘定亲,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夫人心里烦闷,一时难受了些,便吐了口血。但夫人生怕别人知道了会多心,不叫我们传出去呢。”
杜鹃吃了一惊,神色苍白地道:“夫人这把年纪了,伤心吐血可不是玩儿的。大姑奶奶是怎么回事?她有今日,都是我们夫人抬举,她怎的就不知好歹呢?夫人那么疼她,结果却是她伤夫人最深!还有许家,夫人为了许家煞费苦心,结果许家却让她失望了……”
鸿雁心里却明白,许氏对这两件事都有些强求了,不大占理,许卢两家不愿意听她的,也没什么可指谪的地方。这种事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站在许氏这边。这个哑巴亏,只能认了。
她劝杜鹃:“若是侯爷问起,你不用跟他说得太多,随便拿话搪塞就是了。侯爷心里也不见得在意夫人的死活,叫他知道了实情,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呢。夫人心里已经够苦的了,何苦叫她再难受呢?”
杜鹃点头:“我理会得,你放心。”
她二人窃窃私语几句,便各自散开了。鸿雁回到屋中,见许氏已经睡着了,神色安详,便暗暗松了口气。
画眉拉她出门商量:“夫人这样,怕是晚饭也不见得有胃口。先前吩咐了不许告诉二爷三爷和两位奶奶,那晚饭时怎么办?”
鸿雁皱眉想了想:“就说夫人是为了许二夫人上门说的消息,心情不好,要自个儿在屋里用饭好了。许家一次次地让夫人伤心,我们也不曾冤枉了他家。”
画眉点头,又道:“我这里走不开,你去小库房取些安神香来。”鸿雁掌钥,这事儿找她最方便。
鸿雁不解地问:“点香的差事不是一向由喜鹊做的么?她那儿应该有用剩的安神香,不必上小库房取。你怎的不找她?”
画眉轻嗤:“方才一转眼,她就不见了踪影,这会子只怕当耳报神去了吧。”
第二百九十三章 蒙混
姚氏听完喜鹊的回报,冷笑了一声:“夫人就是凡事太喜欢强求了。别人又不是木头,怎么可能任由她摆布呢?事情不成,伤了亲戚情份,她自己也想不开,这是何苦来?”
喜鹊小心地看了姚氏一眼,试探地道:“二奶奶,夫人如今吐了血……”
“不必理会。”姚氏神色淡淡地,“她老人家既然说了,不让我们这些小辈们知道,我做儿媳妇的又怎么好辜负了婆婆的好意?就当作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好了。你也别告诉人你来了我这里,绕道厨房吩咐一声,叫他们给夫人屋里送一份补气血的药膳,就当方才是跑腿去了。过后有什么消息,再报上来。”
喜鹊应了一声,便告退下去。她是瞅了空过来的,离开太久会引起别人怀疑,既然要去厨房,那就得加快脚程了。
秦仲海刚刚从儿子秦简的院子出来,便瞧见喜鹊从盛意居的东侧门走出来,匆匆往厨房的方向去了。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用猜,就知道定是这丫头又来寻妻子姚氏告密,将母亲许氏屋里的事情报给姚氏知道。他早就警告过妻子,让她不要再如此明目张胆地窥视母亲院中的动静,没想到她仍旧执迷不悟!难不成她真以为,母亲就丝毫不会察觉她的动作么?还有那个叫喜鹊的丫头,更加可恶!母亲许氏才是她的主人,她总往盛意居跑,是什么意思?既然存了背主之心,那就不能留了!
秦仲海一甩袖子,迈步进了盛意居。他搬到外书房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本来见姚氏这段时间相当安份,没有再提给一双儿女联姻高门的事,连西府那边招待了寿山伯府千金余心兰两回,女儿秦锦华过去相陪,姚氏也没再找借口让儿子秦简过去与余家千金相见,他还在想,姚氏大约是真的知错了,他也该为两个孩子的体面着想,择日搬回盛意居。
如今看来,他似乎还要再考虑考虑。姚氏平日的不妥言行,可不仅仅是在儿女婚事上头!
姚氏见秦仲海进门,顿时惊喜不已,忙忙迎了上来:“二爷回来了?这是刚从简哥儿院里过来吧?简哥儿今日温书可用功?昨儿有没有睡好?吃饭香不香?”她问了一堆儿子的问题,其实只是想找话题与秦仲海交谈。儿子秦简每日的饮食起居,自有人一天三回地给她报上来,她怎么会还需要问过丈夫才知道?
秦仲海见她口口声声都是关心儿子的话,心里的气消散了几分,淡淡地道:“简哥儿很好。他如今十分用功,今科秋闱,或许能有所斩获,也未可知。”接着他便转入正题,“方才我瞧见喜鹊又来了。你还叫她替你打探母亲院里的消息?我不是说过了,让你别做得太过分么?!这丫头既然不能忠心为母亲效命,那不如你早日把她配人得了,也省得在府里淘气!”
姚氏脸色微变,手里稳稳地为秦仲海倒了杯茶,眨了眨眼,已经想到了推托之辞:“二爷误会了,自打二爷警告过我,我哪里还敢窥视夫人院里的动静?今日喜鹊过来,是有缘故的。先前许二夫人过来报喜,提起许峥与鲁大姑娘的亲事已定,下月初就要过小定了,夫人心里便有些不大高兴。许二夫人走后,大姑奶奶又去了夫人那儿,提起卢姑爷写信来,说要他们母子搬出我们承恩侯府,往东北角的新宅子去住,外甥女也会从那边出嫁。夫人当面没说什么,还笑着说是好事,但等到大姑奶奶一走,她就吐了血。”
“什么?!”秦仲海大吃一惊,“母亲吐了血?!”
“是啊,我也吓了一跳呢。”姚氏忙道,“不但如此,夫人还不许丫头们来给我报信,又说此事不必让二爷你和三叔知道,又不让请太医,只叫把先前太医开的丸药拿来吃了就罢。夫人屋里的几个大丫头都拗她不过,只得遵令行事。但喜鹊担心夫人有个不好,便悄悄儿来请我的示下。我正打算派人去请二爷过来商量呢,如今夫人不肯叫我们知道她吐血的事,可她的身体要紧,不请太医是不行的。我们该如何是好呢?”
秦仲海叹了口气,想了想:“也罢,一会儿我过去看看她老人家,若是瞧着没有大碍,倒还罢了,倘若她老人家有个不好,无论她怎么说,我都要请太医来给她看诊。她年纪不轻了,这时候吐血,可大可小,怎能掉以轻心?”
姚氏应下,又顿了顿:“论理,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夫人会吐血,想必也是太过伤心的缘故。许家那边行事,确实是让夫人失望了,但人家的孙子娶媳妇,自有家中亲长做主。夫人也是执念太过,还是放宽心的好。只是大姑奶奶那边……虽说是占了理的,却未免显得太过无情……”
“你胡说些什么呢?”秦仲海皱眉道,“卢家嫁女,自然不可能从咱们家出门子。大姐会在婚礼前搬出去,原就是正理。如今她搬到咱们家隔壁,两家仍旧如从前一般亲近往来,已是意外之喜了。这正是大姐不忘本、念旧情之故,你怎能说她无情?!”
姚氏本来对秦幼珍母女便存了几分妒忌之情,还打算稍稍黑她们一记的,见秦仲海在这件事上明显是站在卢家那一边,忙又改了口:“二爷说得是,是我说错了。其实……我也知道大姐这回并没有做错什么,可夫人如此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难免会生出几分迁怒来。”
秦仲海叹道:“你这迁怒没道理,千万别在人前透露才是。母亲这回是真的不占理,若叫人知道,反会受人诟病。母亲就是想不开,事事都太过较真了。其实她何必如此操心?各人有各人的福气,她老人家已经有了年纪,外头有三叔支撑,家里又有我与三弟做主,她还是放宽心,安享天伦之乐的好。”
姚氏柔顺地附和:“二爷说得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呢。”总算是把喜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了。
秦仲海稍后去看望了母亲,见她虽然兴致不高,但气色还不算差,厨房还送来了补气益血的药膳,丫头们也侍候得精心,便放下心来,又要陪母亲用晚饭。许氏心情不佳,哪里耐烦听他啰嗦?心不在焉地随意吃了点东西,便放下筷箸不用了。
她问秦仲海:“峥哥儿下月初就要定亲了,那日许家宴客,我定是要去吃酒的,你们兄弟也带着妻儿,随我一道过去吧?明日你再跟你三叔说一声,请他也一块儿过去。都是亲戚,峥哥儿又时常向你三叔请教功课,也算是有半师名份,大家一块儿去道个喜也好。”
秦仲海心知母亲这是想为许家增添光彩,心下微微一沉。许大老爷是他的亲舅舅,其孙子定亲,自己这个外甥,自然是该去露个面的。只是三房与许家关系一向平平,怎能强求三叔也同行呢?况且,他们兄弟带着妻子过去吃酒,并没有什么不妥,带着孩子们过去就不合适了。亲近的亲友们,谁家不知道秦许两家联姻之说已经闹了好几年?秦锦华差一点儿就与许峥定了亲。她出现在许峥定亲的场合里,会叫旁人怎么说?就连秦简,也需得避免被人和许岫放在一处说嘴。两个孩子到时候还是别露面的好。倒是秦锦容年纪小,又与许家几个孩子存在较大的年龄差,她代表秦家小辈到许家去露个脸,比较不容易惹人非议。
秦仲海拿定了主意,却也没有公然驳回母亲的意思,只等许峥定亲的日子到来,再说出决定,也省得天长日久,母亲再出什么夭蛾子,叫一家人跟着尴尬。三房那边,他会过去说一声的,但绝不会强求些什么。他也相信,三叔秦柏对许峥的定亲仪式,定然没什么兴趣。
秦仲海猜中了秦柏的想法,他确实对许峥的婚事没什么兴趣,反而感叹后者的终身大事总算是定下来了。他还在私下对妻子牛氏说:“许大夫人虽说行事有许多不妥之处,但能让事情照她的心意做成,也不简单了。只是这事儿实在拖得太久,还把咱们秦家的孩子们也给卷了进去,拖累得锦华丫头与简哥儿至今不曾定亲。但愿许峥的婚事定下来后,咱们家的孩子可以顺顺利利地定出去,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牛氏哂道:“依我说,这事儿就是大嫂子自个儿在钻牛角尖。人家许家老一辈的不乐意,年轻一辈的左右摇摆,都不象是诚心要结亲的模样。但凡大嫂子把嘴闭紧些,不说什么亲上加亲的话,二丫头早就定了亲事,简哥儿的媳妇也早就有着落了,哪里会拖到今日,还没个结果?仲海媳妇与大嫂子会闹得这样僵,大嫂子的错处更大些。我只愿她从此消停了才好,否则她与仲海媳妇成天闹个没完,咱们三房住在隔壁,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烦心得很。”
秦仲海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瞥见秦含真从门外进来,面色似乎有些不大好看,便问:“含真,你这是怎么了?”
秦含真有些气闷地对祖父母说:“刚刚收到四妹妹打发人送来的信,说是二伯祖母与大伯父闹了一场,打发人把大姐姐接回城里来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归来
秦含真都快要把秦锦仪给忘记了。
这姑娘被丢到长房的庄子圈禁,已经有半年的时间,如果她没有自作聪明地瞎折腾的话,估计腿伤也已经好了吧?秦含真觉得她被丢过去的时候,已经处于有些神智不清的状态了,无论如何也不象是头脑清楚的样子,也不知道发的是哪门子的疯。本来以为她起码还要再过上一年半载的,才会被人们想起来,没想到薛氏对这个长孙女如此执着,竟然真把人接回了家!
秦含真只不明白,长房是怎么答应把人交还回去的?秦锦仪可不是被关到二房自家的地盘里。
秦锦春的信里写得也比较含糊,似乎是薛氏不知用什么方法,终于打探到了秦锦仪的真正处境和下落,跟儿子吵了好几日,几乎是以死相逼。秦伯复那边本来是要硬起心肠来的,但亲娘闹着要去死,他就怂了。不光是逼死生母这个罪名他担不起,眼下卢悦娘马上就要出嫁,而且是嫁进权臣云阳侯府蔡家。倘若薛氏这时候有个好歹,卢悦娘身为她名义上的外孙女儿,是要守孝的,那婚礼就得往后推了。秦伯复如今正殷切地盼着与云阳侯府成为姻亲,怎么可能看到这种事发生?
秦伯复在长房与三房面前巴结了半年,虽然三房的秦柏一家待他有些淡淡地,但他与长房的堂兄弟们却是相处得越来越好(他自我感觉如此)。因此他觉得,自己在兄弟们面前,应该还有些脸面,只要事后把长女约束好了,大约弟弟弟妹们还是愿意给自己这个体面的。他便悄悄儿去寻了秦叔涛,想让秦叔涛帮忙做个说客。
秦叔涛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外甥女出嫁在即,不能在这时候出岔子,便去跟秦仲海说了。兄弟俩商量了几句,便点了头,允许秦伯复将长女接回家休养。但同时他们也有言在先,秦锦仪回到家中,必须要严格禁足,也不能再任由她胡闹。但凡她再闯出丁点儿祸来,秦氏一族都不能再容她了。倘若她老实,那叔叔们也不会太无情,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说一门不好不坏的亲事嫁出去,省得排她后面的秦锦华与秦含真都要出嫁了,还被人议论前头的长姐尚未许人。虽说三个房头已经分了家,可毕竟秦锦华与秦锦仪在人前以姐妹相称了十几年,外界都还记忆犹新呢。人的固有印象,是没那么容易被打破的。
秦伯复再三保证,甚至还在家里给长女的院子准备了许多门锁与有力气的仆妇,就连母亲薛氏,他也郑重地警告过了,方才顺利从长房的庄子上接回了秦锦仪。秦锦仪见到父亲,回到家中,倒是没有再闹了。但秦锦春看着长姐的眼神,总觉得她不会那么容易服软。
秦锦春说,秦锦仪整个人虚胖了不少,脸都长出双下巴来了,似乎是因为在庄子上没人克扣伙食,却由于资源有限,侍候的人见识也不广,以为多吃肉、蛋,甚至是吃肥肉,就是有钱人家的佳肴了,因此把秦锦仪养得有些肥。据她身边的丫头说,秦锦仪最初是不乐意吃这些肥腻肉菜的,可冬春季节哪里有什么新鲜菜蔬?腌菜吃得多了也腻,又咸,别的饭食没什么油水,饿着饿着,就吃什么都香了。再加上她被关在屋里,少有运动的机会,腿上又有伤,她因害怕自己会变成瘸子,在大夫警告过后,就真的一连三四个月没敢下地走动。吃得油腻又少运动,怎么可能会不胖?她还没有胖到过分的地步,已经是因为她吃得少了,腿伤好起来后,又每日在屋里多转了不少圈的功劳了。
秦锦仪变胖了,薛氏见她的头一句话就是惊愕:“你怎么长成这模样了?这还怎么嫁人?!”让秦锦仪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她在庄子上没有全身镜,又不出门,身边的丫头更是哄着她,捧着她,哪怕她从穿的衣裳变窄了,可以推断出自己长胖了不少,也没有具体的概念。直到被祖母一语道破,她才惊觉自己胖到了什么程度。当即她就顾不上什么请安和礼数了,直冲回自己的房间,找到自己从前用过的穿衣镜,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就立时放声大哭起来。
薛氏也十分气恼,连声骂儿子,指责他对女儿不尽心,又骂长房不怀好意,把她美貌的孙女养成如今肥胖如猪的模样,是要故意害她嫁不出去,云云。还是小薛氏说了几句公道话,对秦伯复说:“好歹长房没饿着我们锦仪,这是因为要养伤,一直待在屋里没出门,才吃胖了些,好好养上几个月,慢慢就瘦下来了。我们家里有专供给女孩儿清减的方子,既不伤身,又能益气养血,我那儿就有呢。这真的不是什么大毛病,大爷可千万别误会了长房。”
秦伯复气闷地道:“我怎会误会他们?锦仪这样有什么不好呢?看着还比从前有福气了呢。她气色不好,容貌也显得刻薄,生得圆润些,还能讨喜些。我就不懂母亲在生什么气,锦仪又有什么好哭的!”他辛苦跑了这一趟,在路上折腾了两三天,吃不好睡不好住不好,才把女儿亲自接了回来,结果连句好话都得不到,心里也委屈了。还好妻子平日愚钝,今日倒是体贴了一回,让他气顺了些。否则他真的想骂人了。
秦锦春经历了家里的鸡飞狗跳,特地写信来通知秦含真与秦锦华一声,让她们多加提防。虽说如今秦锦仪是被约束住了,秦伯复与薛氏都说了不会随便放她出门乱逛的话,但秦锦仪若是存心要折腾,肯定不会老实听话地待在家里。别的不提,七月卢悦娘出嫁,她是一定会跟着二房的人出现在卢家的。那样的场合,可别叫她有机会再次出丑,连累得秦家合族丢脸。
秦含真郁闷地把信拿给秦柏与牛氏看,抱怨道:“二伯父与三伯父怎么也不事先打声招呼?若不是四妹妹特地来信通知,我们还不知道大姐姐出来了呢。”顿了顿,“回来了呢。”她差点儿把秦锦仪被关到庄子一事,说成是出狱了。
牛氏啧啧地道:“二房那个泼妇也真是豁得出去呀,居然对亲生儿子以死相逼,敢情这个废物孙女儿还比她亲生的儿子重要?她儿子都被她折腾得丢了官,她这是想彻底断绝了儿子做官做人的路呢。就算真把锦仪丫头接回来了又如何?难不成那丫头都成这模样了,还能嫁给什么王府世子么?”
秦柏看完了信,便问秦含真:“信里没说你大姐姐的腿伤如何了,来送信的人可提到了么?”
秦含真想了想:“好象说恢复得还不错,她现在走路比从前慢了点儿,看不出有跛脚的样子。不过跑起来的时候,可能就不太好了。”
意思是慢慢走路时还可以伪装,跑起来就会现原形了吗?可见秦锦仪当初折腾得太过,终究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牛氏听得直叹气:“所以说,当初锦仪丫头就是太蠢了,做了那么多傻事,却把长辈和大夫们的告诫当成了耳旁风。若是当初刚刚受伤的时候,她能听我们的话,老实待在家里养伤,哪里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更不会被送到庄子上受苦了。这都是她自找的。吃了那么大的亏,倘若还不肯学乖,这孩子就真的没救了。”
秦含真道:“老实说,我有些担心呢。许峥马上就要跟鲁大姑娘定亲,这个消息也不知道大姐姐听说了没有。她以前对许峥就十分执着,还厚着脸皮勾引过他。万一她听说了消息后无法接受,哭着闹着要搅黄了人家的亲事,那可怎么办?二房如果能看得住她还好,要是看不住她,许峥就算定了亲,离成亲还有好几个月呢,天知道她能闹出什么事来。”
牛氏顿时肃然:“不至于吧?”她看向秦柏。
秦柏点点头:“我会吩咐伯复留心的。”他等闲不搭理那个大侄子,但只要他开口吩咐了,秦伯复都不敢有丝毫轻忽。况且,他在长房的兄弟面前打了包票,才把长女接了回来,倘若长女再有机会生事,岂不是打了他的脸?他日后想起复,希望还寄托在长房这里呢,云阳侯府再有权势,也终究隔了一层。秦伯复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前程,已经吃过亏了,断不敢再粗心大意了。
于是,经过长房的提醒与三房的警告,秦伯复还真的把长女给看管严实了,哪怕母亲薛氏跟他闹,吵着要带秦锦仪出门去与人相看,他也不肯松口,只让母亲与妻子先给秦锦仪减肥,再把跛脚后的仪态练娴熟些,别叫人看出破绽来。相看什么的,过几个月再说吧。如今最要紧的,是要让卢悦娘与蔡家的婚事顺利进行。
时间一天天过去,七月初,许家为许峥与鲁大姑娘举办了订婚的仪式。鲁家人派了不少代表特地上京观礼,这桩婚事就此成为定局。
那一天,秦家长房派出了代表前去参加宴会,但三房的人却没有去。长房许氏深表遗憾,许家人更觉扼腕,但他们都没敢埋怨,因为秦家三房有足够的理由不去凑这份热闹。
怀胎九月的小冯氏,在这一天分娩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添丁
小冯氏挣扎了大半天,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她一发动,永嘉侯府便派人骑快马前往昌平去通知秦安了。等到秦安骑快马飞奔回家的时候,刚好赶上孩子出生。他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傻笑着就要往产房里钻,被老娘牛氏给打了出来,勒令他先去洗干净这一身的尘土,换过干净衣裳,才许来抱孩子。
等到秦安换洗一新,终于把儿子抱上手的时候,就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虽然是他第二个儿子,第三个孩子,但事实上,却是他名义上唯一的嫡子。自打长子失去了嫡出的身份,改变名字与年纪、出身,以庶子秦谦的身份重新立足于世开始,他就在盼着这个嫡子的到来。如今看着怀里有力地挥动着白胖四肢的孩子,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牛氏不放心他,很快就把孙子重新抢了回来,嘴里还不忘数落小儿子:“早就跟你说了,让你尽快跟上司告假,回来多陪陪你媳妇,你就是不听!结果怎样?差点儿就赶不上你儿子出世了。有你这样做爹的么?!当初我生你们兄弟的时候,你老子可是早早就守在家里,连门都不出了。我发动的时候,从请稳婆、请大夫、烧热水、找奶娘,还有月子里炖鸡汤,熬粥,洗尿布,你爹全都一手包办,不叫我操一点儿心!这才叫好丈夫,好父亲呢。你怎么也是你爹的种,怎么就学不会他一星半点儿的本事?!”
秦安除了傻笑,什么都不会说了。
牛氏见他这副蠢样,也懒得再骂,索性打发他进产房看媳妇:“你媳妇不容易,累了将近一天,才把孩子生下来了,就象是往鬼门关走了一趟。你赶紧去安抚安抚她,谢她为你生了儿子,叫她好生养着,不要操心家里的事儿。你虽不中用,还有我呢!”
秦安怔了怔,有些犹豫:“我进产房……合适么?”
牛氏白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有忌讳?你就是在咱们米脂家里正屋出生的,我跟你爹的屋子做了产房,你还不是在里头住到断奶?这会子倒嫌弃上了!”
秦安久在军营里混,受其他武人影响,其实心里对“男人不进产房”这条规矩,由就牢记在心了。当初何氏生孩子的时候,他也不曾进过产房。不过他有一个好处,事情不大的话,父母吩咐什么,他都会照办的。牛氏叫他进屋里安抚妻子,他虽有些犹豫,但还是照做了。
牛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儿子的背影一眼,便小心地把小孙子交到了奶娘手中,吩咐她要把孩子照看好。奶娘是从家生子里头挑的,两个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定好了,十分可靠。此时领命,将孩子抱了下去,侍候得十分精心。
秦柏面带欣喜地坐在圈椅中,对牛氏说:“夫人也坐吧。等了这大半日,你必定也累了。午饭咱们都没顾得上吃,晚饭还没得,先叫厨房给我们做些汤面来,暂时对付一下吧。”
牛氏这时候也感觉到疲累了,便在丫头的搀扶下坐在秦柏身边的圈椅上,长叹一声:“我这心总算是放下来了。好歹安哥有了嫡子,将来也不用愁了。让他媳妇好好坐月子,把身体养好了,过得两年,再给安哥添个老四,那就更好了。”顿了顿,她想起了一件事,“老头子,既然安哥已经有了嫡出的儿子,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把谦哥儿接回家里来了?都过去五年了,孩子必定已经长大,不会有什么人认得他的。这些年,他一直不在我们身边,孤零零一个在族里过活,我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得很。”
秦柏沉默了一下,才道:“这时候接谦哥儿回来,安哥媳妇会怎么想呢?”
“安哥媳妇素来懂事,性情又好,她还会怎么想?”牛氏不以为然地道,“况且如今名份上谦哥儿已经不是嫡出了,咱们家的爵位又是平哥的,与安哥无关,谦哥儿跟他弟弟也没什么可争的,安哥媳妇能有什么不满?若说是家产上的事,她生的儿子是嫡出,他们这一房的财产,自然是给嫡子的。谦哥儿有我特地留给他的私房,也尽够了。我还能不知道这里头的忌讳么?绝不会叫他们兄弟生了嫌隙!”
事情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秦柏对妻子的提议不置可否,只道:“此事且不急,谦哥儿这几年都在族学里读书。四房的克文主持族学事务,曾来信给我,提及他有意让谦哥儿他们几个孩子下场试一试。若能成为童生,甚至是秀才,出门行走,也能让人高看三分。有了功名后,谦哥儿再进京,自然就不会有太多人因为他如今是庶出的身份,而对他有所轻视了。到得那时,我再指点他功课,或为他寻一位好西席,指点他读书,日后参加乡试,便更有把握。”
牛氏觉得有理,便道:“那就依侯爷所言。”她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只顾着想孙子了,却忘了秦谦是男孩儿,自小读书,是要考功名的。她以为把孩子接到身边,日夜照顾,也就够了。但男孩子不同女孩儿,总要出门走动,若是让人轻视,岂不是委屈了孩子?
既然接受了谦哥儿暂时还不能上京的事实,她便又开始问:“谦哥儿的功课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下场考试呢?明年成么?”
秦柏无奈地道:“明年他可以去试一试县试和府试,但院试还要再等两年。若他能通过县试与府试,成了童生,上京也是无妨的。”
牛氏正要再说话,秦含真却从门外走了进来:“谁成了童生?”她只听到一点儿话尾。
秦含珠怯生生地跟在姐姐身后,小心地给祖父祖母行了个礼。
“在说谦哥儿呢。你祖父说,要等谦哥儿做了童生,才能接他上京城来。”牛氏随口答了大孙女的话,便问,“外头可都安排好了?”
秦含真笑着回答:“是,已经派出人去给各家亲友报喜讯了,我还亲自把洗三的帖子写了,一并送了出去。”
牛氏满意地点头:“好。事情交给你,我最放心不过了。”她又看了看秦含真身后的秦含珠,“六丫头可去看过弟弟了?”
秦含珠的注意力正在祖母提到的“谦哥儿”身上,闻言方才醒过神来:“是,已经看过了,弟弟长得真好看,白白胖胖的,小胳膊小腿的可有力气了!”
秦含真笑道:“有力气是真的,瞧他哭得那么大声,不过说他白胖,似乎有些夸张。他如今全身红通通的,胖是有的,哪里白了?”
牛氏嗔道:“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过两天就白胖好看了。你妹妹说的都是实话,你有什么好争的?”
秦柏问秦含真:“可派人往宫里报喜了?”
秦含真怔了怔:“这个么……那倒没有。我想着这时候天都黑了,五叔还是赶在城门关闭前进的城,宫门想必也要下钥了,这时候报过去,消息也只能堵在皇城门口的卫兵处,索性明儿一早再说。”其实她是觉得,秦家添丁,似乎没必要特地往宫里报喜,过后祖父秦柏进宫时说一声就行了。秦家只是外戚,又不是近支宗室,生个孩子,与皇家有何干系呢?
秦柏却说:“明儿我进宫去,亲自禀报皇上与太子殿下。”
牛氏忙道:“家里办酒的时候,是不是也要请皇上和太子殿下来吃一杯?”
秦柏想了想:“洗三就罢了,满月的时候……太子妃兴许会带着敏顺郡主来。这要到时候才知道,等我明儿问过皇上的意思吧。”
秦含珠听得一愣一愣地,双手下意识地搅起了帕子。
秦含真背对着她,并未察觉,只是笑着说:“这回五婶分娩,时间比我们预料的早了好多天,吓了我一跳呢。幸好咱们早就有所准备,才不至于手忙脚乱。我虽然听说五婶刚开始的时候,怀相不是很好,但瞧她这几个月安安稳稳的,还以为已经没事了呢。”
这话提醒了牛氏:“定要查清楚才行!倘若只是意外,那倒还罢了。若不是意外……”她冷哼一声,“谁捣的鬼,我可不会轻饶!”
秦柏看了她一眼:“你在孙女们面前说什么呢?如今哪里还有人敢捣鬼?不要胡乱猜忌,反倒生事。”
牛氏嗔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再说下去。她也知道,类似的话题,不太适合在两个未出阁的孙女儿面前提起。
秦含真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什么用意,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但秦含珠却留了个心眼。等厨房送来了汤面,她陪着长辈与长姐简单用了些,便寻了个空,悄悄儿去了西耳房。
西耳房里,如今还圈禁着秦含珠名义上的生母金环。照理说,金环如今有两个人盯着,又不能出门,更免了每日请安,没有机会见到小冯氏,是不会有机会做什么手脚,导致小冯氏提前生产的。秦含珠若要因为小冯氏生孩子的时间太早,而怀疑到“生母”身上,似乎不大站得住脚。但她平日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亲眼看到小冯氏早上在院中散步时摔跤,动了胎气,下意识地就觉得,这里头可能有金环的手笔。
要知道,小冯氏会摔跤,是因为地面上倒了油。可这是深宅内院,院子里每天都有人负责清扫庭院,怎么可能会有油出现在小冯氏经过的路上?
第二百九十六章 辩解
“姑娘这是疑我了?”
金环斜了秦含珠一眼,一脸的不忿:“五奶奶摔了跤,我也替她担心,但不能因为路上有油害得五奶奶摔跤,便说是我捣的鬼!你在这院子里住了几个月,应该清楚得很,自打夫人下了令,我便再也没出过这间屋子,我要如何出去害人?!姑娘怎么说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不求你偏着我,孝顺我,好歹也别把往我身上栽不相干的黑锅呀!”
秦含珠抿了抿唇,两眼直盯着金环:“因为除了姨娘,别人再没理由跟母亲与她肚子里的弟弟过不去了。若真有人想害她,那就只会是姨娘!”
金环一窒,顿时无言以对。
秦安没有别的妾室,除了正妻小冯氏,便是她这个丫头上位的妾了。先前导致小冯氏胎儿不稳的嫌疑,她还没洗涮干净呢,只因在西耳房里被圈禁了几个月,一直表现得很老实,方才显得稍稍清白了些。小冯氏平安生产还好,如今她遇上点儿意外,别人要怀疑,也只会怀疑到她身上。因为除了她,再没有别人有害小冯氏的动机了!
面对“女儿”的质疑,金环只能强行辩解:“反正我没做过。我连屋子都没出,又怎能在院子里做手脚?看管我的人可是夫人派来的,她们盯我盯得紧,可以为我作证。我又不会仙法,隔着这么远,怎么可能往地上倒油?姑娘与其怀疑我,还不如让夫人好好查一查这院子里洒扫上的粗使婆子,看是哪一个粗心大意,没把活计做好,害得五奶奶摔了跤!”
秦含珠道:“姨娘或许没出过门,但做坏事又不是非得要自己动手。这院里那么多人,当中未必就没有愿意听姨娘话的。先前祖母把人都叫走了,说是要细查,可后来查出没问题的人,便都发放回来,继续当差。这里头的人,未必就真的没问题了。虽说屋里有人盯着姨娘,但她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盯着你,还是两人轮班着来,兴许有人一时疏忽了,没提防姨娘跟别人说话呢?还有往姨娘这里送茶送饭的,姨娘若是身体不适,还有人给你送药来。前些日子姨娘就说自己感染了风寒,请了大夫,还连着两日要了小灶另做的清粥小菜。院里要特地派人去厨房给姨娘取一日三餐回来,这人与姨娘是旧识吧?总之,姨娘并不是全无破绽。母亲摔了跤,祖母已经说过要严查的。我劝姨娘放聪明些,别再做那些没意义的事了,万一真被人查出来,你性命不保,我脸上也无光!”
金环听得面色难看,咬牙道:“姨娘好歹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即便如今攀上了高枝儿,也没必要忘本吧?你非要说我害了五奶奶,又对你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五奶奶还会因为你告发了我,便格外疼你些?才不会呢!她只会记恨你,把你当成眼中钉!你以为她真的对你好么?不过是装贤惠,好讨五爷和侯爷、夫人的欢心罢了!”
秦含珠面上闪过一丝嘲讽,淡淡地说:“我没打算告发姨娘,也不会忘记是谁生了我。我只是要劝姨娘,别做这些多余的事儿。母亲本就快到生产的时候了,就算摔了一跤,也不妨碍她平安生下弟弟。如今他们母子平安,不管姨娘有什么盘算,都落了空。姨娘以后,还是不要再做傻事的好。你以为这里还是在大同,能任由姨娘在宅子里胡来,也没有人管么?这里是永嘉侯府,皇亲国戚,上头通着贵人,家里有的是规矩!轮不到姨娘在此撒野!”
金环眼珠子一转,便红了眼圈:“姑娘心里是认定我藏奸,认定我害了五奶奶了?我真真冤枉!”
她低头抽泣了几声,拿帕子拭了泪,至于帕子有没有湿,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屋里如今只剩我们母女俩,我也不怕跟姑娘交心。我……我确实对五奶奶心存嫉妒,不甘心看到她怀了身孕,见五奶奶胎儿不稳,心里还暗暗欢喜过一阵,想着若是五奶奶这胎出了什么差错,又或是生下个七姑娘,那就好了,千万别是男孩儿。可是,这都是我自个儿的小心思,想想罢了,让我真对五奶奶下手,我是万万不敢的!”
她凑近了秦含珠,压低声音道:““姑娘也说了,这府里不比从前还在大同的时候,规矩严着呢,下人也多。五奶奶身边那么多人守着,我在这屋里又出不去,哪里敢对五奶奶生什么小心思呢?况且如今五奶奶虽说比预料的时间要生产得早,实际上也快要足月了,不管她摔没摔,都多半能平安生产的。我是侍候过孕妇的人,心里清楚得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既然五奶奶能平安生产,我还害她做什么?吃力不讨好,万一叫人知道了,我还活不活呢?!”
秦含珠不由得迟疑了。这话说得倒也有理。难不成小冯氏摔倒,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可是院中的丫头婆子做事素来小心,又怎会有人糊里糊涂地往地上倒油?
金环哭了一阵,才弱弱地对秦含珠说:“姑娘,姨娘今日算是给你交了底了。我确实没有多老实,被关在这屋里几个月,心里也难免会有些怨气。可我还不傻,不会做那等没用的蠢事。先前我是真的病了,也是心里委屈,才仗着五奶奶如今要装贤惠,便要了这个要那个,不停地得寸进尺。可除此之外,我就真的没干过坏事了。姑娘不能因为洒扫上的人做事不用心,犯了错,便疑到我身上来呀!”
秦含珠皱眉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道:“姨娘若真的是清白的,也不怕祖母查你。我且信姨娘这一回,但愿姨娘日后也安份度日的好,别再有不该有的想头了。这里是京城,不比大同。永嘉侯府也不是咱们家在大同的宅子。就算母亲有个好歹,这个家也轮不到姨娘做主,何苦去害人呢?万一日后父亲再娶一位比母亲更厉害的夫人回来,姨娘可未必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金环的哭声一顿,慢慢地问:“这些话……都是谁教姑娘的?我怎么瞧着姑娘比先前……更能干了?”
秦含珠淡淡地道:“从前我在大同没有正式上过学,见识浅薄,也不明白许多道理,不过是自己瞎琢磨。但如今我上了闺学,先生极好,愿意教导我许多本事,三姐姐也常告诉我做人的道理,就连母亲,也天天叫我过去说话,我自然会有所长进。”其实小冯氏从前也会教她道理,不过那时候时常有金环插进来坏事,自然比不得这几个月里的沟通无碍了。
金环笑得有些勉强:“这是好事。姑娘可要好好学。”
“我会用心。”秦含珠站起身来,“姨娘好生歇着吧,才病了一场,别劳了神。”她走了出去。
路过门口守着的那个粗壮丫头时,她多往对方面上扫了两眼,心里便想:这是府中的家生子,应该是可靠的,不会被金环一个外头来的妾拿捏住,倒是要提防其被收买了。她回头就吩咐自个儿手下的小丫头,叫人多盯着些西耳房,看是否有人暗中与金环往来。虽说金环为自个儿辩解的话有理,但除非小冯氏摔倒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否则,只要有对小冯氏母子不利的事情发生,最可疑的,仍旧是金环。
秦含珠走了,金环看着她远离,不由得双腿一软,坐倒在床边,背后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幸好今日来质问她的是秦含珠这个小女孩,若换了是个精明些的管事婆子,只怕没那么容易让她过关——她认定秦含珠已经被她糊弄过去了。
秦含珠愿意相信她,是因为觉得她没有伤害小冯氏的必要。小冯氏将近足月,摔了一跤提前生产,兴许会有些凶险,但母子平安的可能性很高。如果她是想通过让小冯氏摔跤的方式,害他们母子二人,结果肯定是失败居多的。可秦含珠不懂,金环要的,本来就不是叫小冯氏母子俩真有个好歹。全家上下都盼着这个孩子呢,若真的出事,永嘉侯夫妻肯定要严查的,而帮她做事的人,也不会答应为了一点金银,甘冒此等大险!
金环要的,只是小冯氏经历些许风险,再生下孩子。这样会让小冯氏伤及身体,兴许要坐双月子,兴许日后就不能再生了。她这个图谋应该不算失败,方才她就听到牛氏在院子里吩咐,让小冯氏坐双月子,定要把身体养好才行。虽然没能让小冯氏失去再生育的能力,有些遗憾,但能叫她坐双月子,也算是达成了最初的目的了。
儿子出生了,秦安肯定要时常请假回来看儿子的。但小冯氏要坐月子,甚至是双月子,起码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不能侍候秦安。秦安无法在正屋歇息,肯定要到妾室屋里来。金环老实了这几个月,足可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了,秦安又一向十分相信她。只要他多到她这里来几回,她就有把握将他的心勾回来,不再只想着娇妻幼子。
秦含珠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又精明厉害得象是个妖怪,金环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拿捏不住这个“女儿”了。但秦含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永嘉侯府不比在大同时的宅子,轮不到她这个妾耍威风。在这府里,内宅里是秦安的母亲永嘉侯夫人牛氏当家作主的。她被牛氏关了几个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愿意为她办事。若不想再象如今这样,被关在耳房中没有半点自由,她就必须要牢牢抓住秦安的心。有了秦安的宠爱,她才能去争取更多的东西。
第二百九十七章 蘸料
小冯氏摔倒事件,最终调查出来的结果,是一场意外。
丫头们大清早上厨房去抬早饭,因路上遇到点小事,耽搁了时候,回到西院时,已经有些晚了。她们生怕会被小冯氏责怪,便加快了脚步。谁知不巧,遇到洒扫上的粗使小丫头提着小半桶水过来,两边撞上了。盛早饭的食盒摔到地上,最上头的盖子掉了出来,里头放着的蘸料碟子洒了,落到地面上,淌了一地。
由于要赶时间,丫头们不敢吵闹太过,勒令那撞上来的小丫头收拾好残局,过后到管事嬷嬷那里领罚,便匆匆收拾了食盒送了上去。反正早饭大部分都没事,少一碟蘸料,问题也不大。但那粗使小丫头心里害怕会被大丫头们逮住了骂,提着桶跑了,并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小冯氏用过早饭后出门,依照每日的习惯在游廊里散步,就这么运气不好,踩在了那滩油乎乎的蘸料上,滑倒了。
这个结果拿到永嘉侯府的几位主子面前,别人不知怎么想,秦含真就先不信了:“蘸料跟油是两回事,蘸料颜色应该很深吧?就算五婶没注意到,她身边跟着侍候的人难道也看不见?我分明听五婶身边的月桂说得很清楚,地上那滩是油,颜色很淡,几乎看不出异状的油,所以五婶才没有发现异样,一脚踩了上去。”
虎嬷嬷道:“可是后来我们去查的时候,地上分明就是一滩蘸料呀!都被踩得乱七八糟的了,颜色倒是不算深,兴许是月桂她们没有留意,毕竟是每天走惯的地方,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差错,她们也是没想到……”
秦含真皱紧了眉头:“那丫头们送完早饭,就没有回来瞧瞧地面上是否清洁干净了吗?院子里也不是只有一个人负责洒扫,跑了一个粗使的小丫头,别人难道就不会干活了?我记得祖母曾经吩咐过,五婶出门散步时,丫头们必须提前检查清楚,确认她要走的路上不会有任何障碍物或是小石头什么的,难道就没人发现那一滩油?”
虎嬷嬷叹道:“确实是她们疏忽了,因此我也跟夫人说,五奶奶身边的几个大丫头,还有院子里洒扫的人,都要重罚的。尤其是那个跑了的粗使小丫头,若不是她没把差事办好,五奶奶就不会有这一劫了。只是五奶奶心善,要为身边的人求情,因此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来请夫人的示下。”
牛氏皱眉道:“犯了错当然要罚,不过如今安哥媳妇要坐月子,孩子也离不得人照顾,贴身侍候的几个丫头,暂且先寄下这顿板子,过后再补上就是。洒扫上的人全都换了!还有侍候出门的人也要换掉!我吩咐过的事,她们还不上心,粗心大意到这个地步,难不成我还要宽恕了不成?!你们五奶奶若是心软,就告诉她,说这是我吩咐的。心软也要看地方看时候,如果觉得下人可怜,明知道她犯了错也要放过她,那以后还有谁会守规矩?反正不会受罚,个个都不用听话得了!”
惩罚的决定就这么定下来了,小冯氏没有任何异议。她其实只是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应该没问题,不过她自己说不清当时踩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大腹便便地,也看不清身前的地面上都有些什么,但她当时穿的是软底的绣鞋,感觉脚下踩到的应该是滑溜溜的液体。再者,她的鞋底和裙摆处,也沾到了油料。不过这些衣物鞋袜事后已经被丫头们清洗过了,没留下什么痕迹,只有侍候她换衣换鞋的丫头对此还有些印象,另外则是负责浆洗的媳妇子表示,裙摆上沾的是油污而非蘸酱。
西院游廊入口处的地面上,到底洒的是油还是蘸料,似乎成了一个谜。有人说看到是油,有人说看到的是蘸料,竟没个统一的说法。牛氏听得不耐烦,也懒得理会,反正疏忽大意、玩忽职守的人就该罚。除了近身侍候小冯氏的几个大丫头因为还要侍候小冯氏坐月子,暂时逃过一劫外,其他人该挨板子的挨板子,该丢差事的丢差事,西院上下几乎都没逃过去,也就是秦含珠与金环屋里的丫头们躲过了而已。
牛氏很快就不再关注这件事了。她的注意力被小孙子的洗三礼给吸引住了,还催着丈夫秦柏赶紧给小孙子起名字,就算大名想不好,小名也该有一个。她还催着小儿子秦安,赶紧多告几天假,好回来照看媳妇儿子。牛氏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当她发现小冯氏摔倒只是“意外”之后,便没有再深究下去了。反正倒的是油还是蘸酱,都一样是油乎乎的东西。
秦含真却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她认为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油与蘸料差得很远,哪怕都是油乎乎的东西,后者会被放在早饭食盒里送过来是正常现象,前者却没有道理会出现在送往西院的早饭里。还有,如果说洒扫小丫头导致了这滩油的出现,她本身是西院里的人,又被几个大丫头看到她做了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活计逃跑呢?难不成她这一逃,旁人就找不到她,不会罚她了么?这小丫头已经是十一二岁的人了,不至于年幼无知到这个地步。
提早饭食盒进屋的丫头们离开后,现场只剩下这小丫头一个人,其余人都离她有一段距离,据说有人远远地瞧见她有蹲下身擦地板的动作。她都开始擦地板了,怎么就没把那滩油或者蘸料擦掉呢?又为何擦着擦着便跑了?
秦含真让人去问那小丫头,结果她却说,是自己提着的半桶水洒了一些出来,她蹲下身拿帕子擦了擦,发现根本没法擦那些蘸料,又看到有别人来了,她心里害怕,就跑了。
这是什么逻辑?别人来了又如何?她干的这件事,已经被大丫头们勒令事后去寻管事嬷嬷领罚了,丢下差事半途逃跑,只会被罚得更重。她又不是才进府的小丫头,在承恩侯府里怎么也做过两年事了,基本的规矩还是知道的,怎会犯如此低端的错误?!
秦含真觉得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说不通,但那小丫头挨了板子后,就被送回家里了,她家人说她伤得重,没法到内院来接受三姑娘的询问。秦含真派了丰儿去她家,她却一直昏迷不醒,无法回答任何人的问题。
丰儿回头对秦含真说:“这丫头有问题。她家里人说她神智不清,但我分明在窗外瞧见她睁开眼睛与她娘说话。她不过是挨了十板子,行刑的婆子我也认得,并不是狠心的人。其他同样挨了十板子的人,根本没她伤得重,怎么就独她一个昏迷不醒呢?我猜她这是装的,就是为了不跟我说话!”
秦含真道:“可见这小丫头有问题!只是她有什么理由害五婶呢?”
丰儿想了想,小声问:“难不成这小丫头与西耳房那位有什么关系?”
秦含真也在怀疑金环。只是金环一直处在两名粗壮丫环的监视下,连房门都出不了,如果她跟任何人有私下接触,应该瞒不过监视者才对。没有证据的话,她还真是没法指责金环什么。
这时候,秦含珠找上了她。
秦含真与这个堂妹平日里接触不算多,不过相处得久了,她发现秦含珠性情并不坏,虽说有些过于聪明了,但她本人就是“少年老成”的例子,平日经常接触到的赵陌、秦简甚至是许峥,都是小小年纪就透出聪明劲儿的人,倒没觉得秦含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且她已经小心试探过,这孩子既不是穿的,也不是重生的,只是天生智商比较高而已。只要秦含珠心性正,不会钻牛角尖,聪明的孩子总比难以沟通的傻孩子强的。
由于对方太过聪明,秦含真有时候还会有意识地给秦含珠灌些心灵鸡汤,希望她不要走歪了路。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秦含珠对她这个堂姐,似乎还挺亲近的,遇事也愿意向她求助。
秦含珠这次来找她,说的话就让她颇为吃惊:“母亲早饭吃的是凉粉,洒了的蘸酱,是配凉粉用的。母亲这几个月惯吃的口味偏酸,但家里人平日是照着祖母的喜好,往蘸料里添辣子的,母亲的蘸酱都是特制,加了清爽的黄瓜与家里自制的酸菜,是别处都没有的味道,母亲十分爱吃。那天早上没了蘸酱,母亲还抱怨过呢。可是,院子里其他仆妇事后去清理地面时,说那蘸酱里有辣油,是带着红色的。”
这不是小冯氏吃惯的蘸酱,而秦安当时又不在家,秦含珠年纪小,少吃辣,厨房没理由给西院送辣酱来。取早饭的丫头分明记得取的是酸酱,那仆妇们清理的,又怎么会变成辣酱了呢?
秦含真立刻就领会了秦含珠言下之意:“六妹妹是怀疑,当时有人把洒了的蘸酱清理干净了,换上不容易让人发现的油,然后事后再往油上倒蘸酱,企图混淆视听?”
秦含珠抿了抿唇,低下头去:“会有谁……对母亲做这样的事呢?”
秦含真皱起眉头,道:“那人用如此隐蔽的手法害人,还真不简单。这事儿我知道了,我会跟祖母说的,也会让管事嬷嬷们多加留意,多提防着些,别再出了差错。”接着她还对秦含珠微笑道,“多谢六妹妹告诉我这些了。我来得晚,若不是你跟我提及,我还不知道那滩酱料有那么多的问题呢,眼睛只盯着那洒扫上的小丫头去了。”
秦含珠抿着唇露出了一个羞涩的微笑,低下头去,暗暗松了口气。
第二百九十九章 暴露
秦含真拉着秦含珠一起去把事情告诉了牛氏,牛氏惊讶地问秦含珠:“你怎会留意到那个蘸料的呢?我们都没发现!”
秦含珠怯怯地说:“我屋里侍候的小丫头,她娘是在院子里做洒扫的媳妇子,我听她说的,说她娘抱怨,衣裳都叫蘸料染红了,没法洗,好好的新衣就这么毁了。”
牛氏点头:“原来如此。我说呢,她们也没发现这蘸料不对。全家人都是吃辣的,你祖父和三姐姐吃得没那么辣,但也不爱吃酸的,就只有你娘吃酸瓜酱。她们也是粗心了。这事儿得问厨房去,这蘸料是咱们府里自家的独门配方,外头再没有的。若有人拿了辣酱去造假,肯定是从厨房拿的。”
秦含真道:“因祖母爱吃辣子,家里吃辣酱的人不少,就这么去厨房问,能问出什么来?我倒是觉得,从这件事里可以看出,一开始蘸料洒了,估计真是个意外,只是有人把这场意外变成了人为的而已。如果是早有预谋的,那人不会不事先准备一样的蘸料。”
牛氏道:“就算那人能事先准备,也未必能拿到酸酱,家里也不是天天吃凉粉的,只有你婶娘吃凉粉的时候,才会现做这个酱料。不过,每次做的份量虽不多,却也不会只做一份就是了。”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在背后捣鬼的人拿不到酸酱的缘故。那么能去厨房要东西的大丫头和管事婆子们,就可以排除嫌疑了。当然,这些人原也没什么理由去害小冯氏。
秦含真想起有动机去害小冯氏的,就只有金环了。如果是她的话……她住进来的时候,还没有酸酱这种东西呢。那是入夏之后,为了能让孕妇小冯氏吃饭有胃口,厨房的厨娘们特地研发出来的新配方,除了牛氏与秦含真偶尔吃一回,基本上是专供小冯氏一人独享。金环自打进了永嘉侯府,就基本处于圈禁状态,平日饮食自然是没法跟小冯氏比的,应该还没吃过凉粉,更不会尝过酸酱。她顶多就是听人提起过辣酱而已。如果是她,会搞不清楚两种酱料的差别,就不出奇了。但她出不了屋子,又是让谁下的手呢?
关于这一点,秦含珠再一次提供了一条线索:“我去见姨娘的时候,原本她的丫头该留在屋里侍候的,但姨娘看了她一眼,她就到门外守着去了。”
秦含真回头看向牛氏,牛氏有些微恼:“难不成连家生子丫头,都能被她糊弄住?!”
牛氏生起气来,也不让虎嬷嬷或者魏嬷嬷她们去调查了,直接就知会了大总管周祥年。周祥年是内务府出身,这几年里已经掌握了府中管事大权,只要能让几位主人满意,对底下人,他是不会念什么情谊的。况且他本来就与家生子们说不上有情谊,他可不是奴仆出身呢。
周祥年出马,自然不会象秦含真派出去的丰儿一般,只去寻个小丫头说话,对方家人声称她昏迷不醒,就无计可施了。周祥年直接命人控制住了小丫头的家人,还有金环屋里两个粗壮丫头以及她们的家人,然后就开始抄家。最终,他从小丫头家里抄出了一小包金珠首饰,价值近百两银子,绝对不是她能拿得到手的。两个粗壮丫头家里倒是干净,但据她们的邻居反应,其中一个人的哥哥,前些时候欠了巨额赌债,都被债主找上门来了,也不知她是哪里寻来的银子,竟然帮她哥哥把债给还上了不说,还另给了二十两的银票,叫她哥哥去做些小买卖,不要再赌钱了。她哥哥这几日都在寻人打听有什么本小利多的买卖可做,请人吃酒,吹牛,看得人眼红不已。
稍微逼一逼,这两个丫头手里的钱财都是什么来路,便审问清楚了。金环竟然藏了那么多东西,实在让人意外之极。难不成是她从前在大同管家的时候,中饱私囊了?还是秦安私下里贴补了她这些东西?
秦安回了军营告假,牛氏等不及他回来,便先去寻了儿媳妇小冯氏。
小冯氏生完孩子后筋疲力尽,但歇过一晚,也稍稍回复了元气。她这几个月在京城永嘉侯府里休养得好,比起当初在大同的时候,身体情况不可同日而语,因此恢复得也快。但听完婆婆的话后,她还是懵了。她以为已经把金环盯得很严实了,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等纰漏。
牛氏生气地对她说:“这怪不得你,你那时候怀着孩子呢,哪里顾得上分心?谁能想到那个金环如此狡猾呢?手里藏了那么多钱财,连派去看守的人都叫她收买了一个。也是她精明,两个丫头,哪个是能收买的,哪个不行,竟叫她看得真真的。一个被她收买后,替她传了几回话,做了不少事,另一个还懵然不知呢。你的丫头洒了蘸料的事,也是叫那丫头看见后,告诉了金环的。金环立刻就让她把那粗使的小丫头叫了过去,那也是她事先收买过的人,偶尔替她跑跑腿,上外头买什么东西之类的。那小丫头根本就不是害怕了跑掉,而是被她叫了过去,过后又回来做手脚,换油,换酱,我都不想多说了,想起来就恶心!也幸亏她们行事匆忙,留下了不少破绽,否则这事儿还真叫她们蒙混过去了!”
说完后,她又指了指秦含珠,对小冯氏说:“这回还真多亏了六丫头,若不是她发现了酱料不对,告诉了三丫头,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以为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她亲娘虽是个混账东西,但她还能分得清好坏。你好好教导她,别叫她走了歪路。”
小冯氏连忙答应了,微笑着招手示意秦含珠到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孩子,别害怕。你姨娘做的事,与你不相干。你只管读你的书,闲时到你姐姐们那儿说笑玩耍,旁的都不必理会。”
秦含珠怯生生地问:“母亲,您……您会把姨娘赶走么?她……她做了这样的事,我真的没想到的。我问过她,她还说……她什么都没做过,说母亲已经足月了,会平安生产,这时候对您做手脚是没用的。我就信了,若不是后来发现了蘸料的事……”她眼圈红了,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姨娘骂我,说我是她生的,不该疑她才对……”
小冯氏忙抱过她,柔声安抚着,又道:“你姨娘说什么,你不必理会。做了坏事的人,自然会想要百般为自己辩解的。但人证物证放在这里呢,她不认也没用。你心里知道,我们不曾冤枉了她,是她自己误了自己。所以,你做的很对,不要因为你姨娘的责骂,便觉得自己错了。”
秦含珠含泪点点头,随即又难过地低下头去。
秦含真便拿帕子替她擦泪,然后拉起她的手道:“我带六妹妹到我院子里玩去。金环的事儿,祖母和婶娘商量着办就好。”说罢就拉着秦含珠跑了。
牛氏对小冯氏说:“金环可恶,但别为她,牵连了六丫头。这孩子看来是个好的,从前是我误会了她,以为歹竹出不了好笋。但既然是好孩子,就不能让她被她亲娘给连累了。从前谦哥儿就是叫生母连累了,如今只能做个庶子,还一个人孤零零住在族里,不敢到京城来。我想要接他,他祖父还怕会有人认出他来,坏了他的名声和前程。”
小冯氏顿了一顿,慢慢儿地道:“谦哥儿再长两岁,就该回家来说亲了。等他有了功名,谁还敢拿什么庶出嫡出的来说事儿呢?他亲娘去世已经这么多年了,大同那边早就已经忘了她,想必京城也是一样。”
牛氏点头:“他亲娘那个姘头如今也过得挺惨,据说也病了的。若是连他都死了,那就真真不会有人再提起那贱人来了。到时候,谦哥儿再回家里来,才算是安心了呢。”
小冯氏微笑道:“既如此,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儿也不必叫外头的人知道了,把金环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关着,如何?当然,不是在昌平的庄子上。五爷是个心软的,就怕他再见着金环,被她哄几句,又犯糊涂了。”
牛氏哼哼道:“当然不能送到昌平的庄子上去!我们就把人送回米脂去!我们家在米脂还有宅子呢,也有庄田产业。她从前就在那边宅子里关过几日,如今再让她回去,已是便宜了她!”
米脂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家里更是少有人往那边去,只有那里的管事们每年会上京报账,或是永嘉侯秦柏出门游历时,路过那一带,才会回老宅歇脚。真把金环送了过去,那就真的从此耳根清净了!
小冯氏微笑着对牛氏说:“一切都由婆婆做主。只是五爷那里……我怕他误会是我在婆婆面前进谗言……”
牛氏摆手:“我下的令,他不服的,只管叫他来找我。这事儿与你什么相干?你是才生了孩子的人,还得坐月子呢,管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小冯氏心下一松,忙又道:“需得让底下人封口才好,就算把金环送走了,也不能叫含珠被人非议。”
牛氏叹了口气:“若不是她亲娘养娘都不是好人,我们也不必烦心了。索性就把她记到谦哥儿如今那个名义上的生母名下吧。横竖他俩原就是同胞亲兄妹。”
小冯氏柔顺地应声:“都照婆婆的意思办吧,儿媳也不懂这些事。”
永嘉侯府的六姑娘秦含珠,在族谱上的出身记载,再一次发生了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