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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九章 席间

    赵陌从花园里头窜出来,在门口与秦简会合的时候,后者吓了一大跳。前后望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其实赵陌是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从身后冒出来的。

    赵陌刚刚知道了一条通往秦含真院子的秘密路线,心情正好呢。即使那条路线十分简陋,平日连秦含真都不走,对他而言也是意外之喜。他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秦简,只笑着问:“可有人过来?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前头宴上去吧。”

    秦简早就盼着他快回来,与自己一道回宴席上去了,此时自然是揪着人就往外走,同时叹息不已:“方才我真是紧张得不得了,从来没这么慌过,就怕冒出个人来,我没拦住,叫他闯进了三妹妹的院子里头。这种事以后真是不能再做了,你非要去偷偷与三妹妹见面,也别拉上我。我胆子小,可受不得这份惊讶。”

    赵陌笑道:“你方才瞧着一脸镇定的模样,如今却说自己胆子小,我才不信呢。”

    秦简冲他翻了个白眼:“那是我装得好!难不成我还要叫人看出我是多么心虚,多么鬼祟,叫人一打照面,就看出异样来么?”

    赵陌哈哈笑了,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你这份情义,我是一定不会忘记的。你放心,你想要办的那件事,有我呢。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帮你!”

    秦简微微红了脸:“说什么呢?我也是盼着你能与三妹妹一辈子和和美美的,并不是为了让你帮我什么忙,才替你们望风。你说这话,却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赵陌笑着说:“我怎会误会你的为人?不过是受了你的好处,一心想要回报罢了。你若打算跟我在这等小事上争论,那就不是真心把我当成兄弟了。”

    秦简哂道:“我与你从前还能说是兄弟,如今?你得喊我一声大舅子,事事都得敬我服我才是。若不然,我就在三妹妹面前说你坏话了!”说着还得意地哼哼了两声。

    赵陌听得好笑:“我好害怕,大舅子,你可千万护着我些。咱们怎么说也有多年的交情呀!”

    秦简挑起了眉毛:“那就得看你有多少诚意了。”边说还边露出一脸“赶紧来巴结讨好我吧”的表情来。

    赵陌不由得又笑了。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前院的宴席上。除了秦王府那位少爷马上留意到了他们的动静,以为他们是刚刚结束了一场小憩回来以外,并没有多少人对他们的重新出现说些什么。秦王父子今日成了宴席的焦点所在,大部分人都在想办法与他们攀谈,还有人关心起秦家三房与秦王府出人意料的亲密关系。有知情人便津津乐道地提起了当年秦王在榆林城外遇险,被秦平所救,然后一路同行上京的惊险经历。自然也不可避免地,顺带提到当年作死的前晋王妃与前晋王世子赵碤来。

    赵碤前妻王家三姑奶奶,说来与秦家长房的长媳姚氏乃是姑侄,关系一向挺亲近的。如今王家三姑奶奶大归,赵碤混得越来越惨,回想起他曾经风光的过往,不少人都觉得挺讽刺。恰好赵陌的父亲赵硕,曾经也走上了赵碤的老路,如今日子同样过得不怎么样,私下议论此事的人就更多了。有心人在秦王面前出言试探他对那些有意入继皇家的宗室子弟有什么看法,秦王是一个字都没答。若有人追问得紧了,他就板起脸来瞪人,直把人瞪怂了,不敢再试,方才作罢。

    秦仲海、秦叔涛兄弟俩都是精明人,瞧见宴席上的风向好象有些不对劲,立刻就想法子把众人的话题拉回来。兄弟俩倾力合作,一个稳重地在几位身份尊贵的客人面前引导话题,另一位拉着几位皇亲国戚圈子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围上赵陌要向他敬酒,又笑又闹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过去了。大家都在看那几个少年人打趣今日定亲的赵陌,嘻嘻哈哈地笑得欢乐,哪儿还顾得上什么皇家过继的话题?那本来就不是今日这等场合里该提起的事儿!

    秦仲海眼见着席间的风向终于朝着正确的方向拐了,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他给弟弟使了个眼色,让后者继续控场,自己却转身去寻别人了。他还有两位兄弟,今日也来了,需得盯紧些,免得他们也出了差错才好。

    秦仲海远远瞧着秦伯复与邻桌的人聊得和睦,没见他喝太多久酒,言行礼仪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甚至连表情都是正常的欢喜,顶多是稍稍有些谄媚,心里也放心了许多。他还真的担心过,秦伯复今日遇上满院子的达官贵人,会忍不住上前巴结,却又没把握好分寸,丢了秦家的脸。如今看来还好,秦伯复再势利,也没有变成傻子,心里知道与其跟别的陌生宾客攀关系、献殷勤,还不如紧抱三房以及三房孙女婿的大腿。

    但秦仲海接下来走近秦安的时候,才放下的心便又重新提了起来。

    秦安是专门为了侄女儿文定之事,从京西大营里向上司马将军告了假,才回到京城里来的。他只得了两日的假,明天傍晚关城门前就得回军营去了。自打上了京城,进了京西大营报到,他几乎就没离开过昌平地界,虽然书信不少,但如何能比得上亲眼看见妻儿呢?

    小冯氏如今已是八个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隆起,据说晚上时常睡不好,气色都差了许多。不过比起她刚到京城时,那随时都有可能会流产的模样,已经强出不少了。今日是秦含真文定之日,小冯氏觉得自己身体情况还好,坚持一定要在宴席上露脸,顶多是不管事罢了。这几乎可以算是她头一回在京城权贵圈女眷面前露脸嘴,无论穿戴言行,她都不容许自己有任何差错。

    妻子如此严阵以待,秦安也受了点儿影响,生怕她跌了撞了,或是被谁惹恼了,从开宴开始,就走了七八次神。。好几回他都想从宴会上暂时脱身,跑回自家院子去看老婆。若不是丫头们说小冯氏一直待在堂客席上,并未返回西院,秦安说不定早就退场了。

    正因为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地,秦安就没提防旁人在问他什么话,糊里糊涂地就回答了:“是呀,我们将军治军一向甚严。如今他初掌京西大营,为保日后不出差错,肯定是要好好整肃军纪,盘查账目的。这时候犯事的人,将军都不会从轻放过。若是一开始就放过了,往后还如何从严治军呢?”

    站他对面的人脸色有些发白:“哦?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知道,马将军如今是否已经查到了什么人?又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呢?若是要往兵部那边活动,我倒是能帮上一点忙的。”

    秦安愣了愣,随即露出惊喜之色:“当真?我们将军正想……”话还未说完,秦仲海就赶紧上前两步,打断了他们:“五弟!你怎么在这里?来来来,你三哥在前头与人一起给肃宁郡王敬酒呢,说是试一试侄女婿的酒量。你难道不一起来么?”说完就拉着秦安走了,没给旁人半点插嘴的机会。

    等到了避人的地方,秦仲海才小声埋怨秦安:“你方才都对那位客人说了些什么?你们马将军在京西大营里要办什么事儿,若是有心想让外人知道,不必你来说,消息自然会传出来。可若是马将军不欲让外人事先察知他打算做的事,却叫你糊里糊涂泄露出来了,等你回了营中,可怎么见马将军呢?”

    秦安猛然醒觉,着急地道:“怎么办?我方才心不在焉地,竟一时没留意!况且方才那人先前也来过几次营中,与我们将军十分相熟,照理说,即使他真的知道了什么,也应该是无妨的才对。”

    秦仲海冷笑:“是不是无妨,你们将军自然心里有数。你掺和进去做什么?没得惹来一身腥!总之,你平日好生待在军营里,少与外头的人交际往来。京城与大同不一样,人精子多了去了,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你嘴里掏出他们想要的消息来。”

    秦安讪讪地:“是我疏忽了。二哥别生气。日后我一定会小心谨慎的!”

    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肩,觉得这个堂弟少在宴席上出现,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已经露过脸了,便道:“五弟妹今日也在里头席上吧?她是双身子的人,也不知会不会觉得天儿太热。你难得回家一趟,多关心关心她吧。她是在为你生儿育女,你虽然公务繁忙,但也不能把所有事都推给三叔、三婶和三丫头,就什么事都袖手不管了。”

    秦安傻笑了下:“我没这么想过。将军不许我经常告假回城,我只好一直待在军营里了。但事实上,我想念妻女,想念得紧。这次回来,日子虽短,可我还是想要多陪陪她的。”

    秦仲海微笑道:“既然如此,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我看弟妹还是头一回出席这样的场合,即使身有不适,只怕也会逞强不肯下去歇息。你去把她送回西院,她定会听你的。若是真有不适,千万记得请大夫,不要顾虑什么吉不吉利的。三叔三婶与三丫头都是明事理的人,自然也会赞同,弟妹的身体更要紧。”

    秦安应了声,转身去寻父亲秦柏打了声招呼,说要去送妻子回房,得到允许后就走了。宴席的下半场,前院一直没有再见到秦安的出现。

    还想从他嘴里打探到更多消息的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皱着眉头仰脖喝了满满一杯酒。

    坐在他斜对面的秦仲海,面上闪过一丝讥讽,端起酒杯,慢慢地品味着美酒的滋味。

第二百七十章 暗中

    宴席结束,宾客们都走了以后,秦柏才从秦仲海处得知了秦安被人套话的事。他谢过侄儿对儿子的提醒,心里对小儿子有些失望。

    晚饭的时候,他对秦安道:“京城不比大同,会找上你的人,未必是好意。你与人寒暄则罢,不要对人说太多你们军营的事儿。马将军初掌京西大营,他一向驻守在榆林、大同久了,对京中的事也不甚了解,想做点实事不容易。你是他从大同带来的人,别为他添麻烦。”

    秦安有些不安:“我先前确实不该走神的,太大意了。不过……那位大人应该没有坏心。他还说愿意帮我们将军打点兵部呢,如今将军确实在为一些事烦恼,倘若能把兵部打点好了,兴许会容易许多。我也是想为将军出一份力,而不是除了遵守他的命令为他练兵,就什么事都办不成。”他心里有些委屈,他是错了,但他本来也是一片好心。

    秦柏叹道:“你别把你们将军想得太无能了。他是马家的人,再怎么着,上头还有一位马老将军护着他呢。若他真的需要向外求助,你还怕他找不着人?兵部也不会无视马家,与他为难的。今日向你套话的人,虽然是在兵部任官,但只是正五品的郎中而已。你觉得马老将军在兵部的份量还会比不上一个五品的郎中么?马将军真的需要他帮忙打点兵部?”

    秦安也知道自己犯蠢了,老实低头认错。

    秦柏叹了口气:“所幸今日你二哥及时阻止你被人套了话去,后果倒也不算严重。等回了军营,你要尽快把这件事告诉马将军。虽然你兴许要领罚,但若是能早些让马将军知道,外头有人盯上了他,那兴许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马将军也不会太过责怪你的。”说真的,秦安在马将军手下干了十几年,后者其实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还是把他带到京城来,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秦安想到自己可能会受罚,顿时蔫了。但秦柏的话很有道理,他并不是个因为害怕受罚,就逃避自己过错的人,甚至还决定明日一早就回去,提前将消息报给上司知道。

    小冯氏在女眷席上听见丈夫的话,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她还在怀孕,分娩日渐近,丈夫却一连大半个月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说要提前走。她想多跟他说说话,让他摸摸她的肚子,感受那未出生的孩子如何活泼闹人,再跟他说说女儿秦含珠上学之后学了些什么东西,有了什么进步,结果却只剩下了一晚的时间,兴许根本来不及完成她的所有计划了。她本来还想要明日白天时,与他好好说说话的。

    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向来都是识大体的贤惠妇人,不会作小儿女态拦着丈夫去做正事的。比起在大同的时候,她如今的日子已经好过多了。不但有华屋美食,还有许多细心殷勤的丫头婆子服侍她,有医术高明的太医每隔几日就来给她诊平安脉,为她开补身的药膳,就连一向喜欢在暗地里给她捣乱的金环,都被软禁在耳房里,不得外出,不能给她添堵,也不能暗算她。她可以安安心心地过着稳定的生活,不必为家事操心,只需要吃好喝好睡好,每天在院子里走上几圈,把身体养好就行。从前在大同时,日子要艰难许多,没有秦安相陪,她也坚持下来了,更何况是如今呢?

    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

    秦含真就坐在小冯氏对面,把后者的表情看得清楚明白。她想了想,便扬声对另一席上的秦安道:“五叔一定要提前回去吗?这事儿是不是很紧急?如果马将军晚一天收到消息会怎么样?五叔难得回家一趟,祖母早就盼着你了。难道你就不能在家里多待一会儿吗?”

    秦安见侄女儿竟然愿意和他说话了,有些受宠若惊:“啊,其实……也不算是特别紧急,只是我犯了错,总要尽快弥补才好。”他看向母亲牛氏,面露愧疚,“下次我再回家,一定会多陪母亲几日的。”

    牛氏哂道:“我就指望过你着家。你都离家这么多年了,在外头过得快活,哪儿还记得我和你爹在家里会如何惦记你呢?你要回去就回去吧,好歹这一回是为了正事儿。”

    秦安心下更愧疚了。

    他小声对父亲道:“其实也没这么急,就是……若那位兵部郎中真的不安好心,想从我这里套话,那兴许是马将军的盘算泄露了。他如今正在整顿军纪,盘查军中账目,查到账上有些问题,可能……关系到一位品阶不低的武官。那位在京城里也不是没有根基的,又在京西大营多年,威望不低。若不能找到切实的证据,一击得中,马将军日后想要再处置他,便会难上加难。京西大营的大权,他也很难说是否全数掌握住了。父亲与二哥一直都说那位兵部郎中有问题,我想起那个武官的家世,心想若真是那位大人家里派来的探子,那也不无可能。”

    秦柏看了看邻桌的妻子与儿媳、孙女们,压低声音道:“若果真如此,你提前回去,倒是打草惊蛇了,反而叫人起疑心。按照原先计划的,明晚再回去也无妨,横竖这不是一两天就能办成的事。只是你们毕竟初来乍到,在京中没多少根基,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马家。倘若真要对哪位家世显赫的武官下手,需得小心谨慎才行。京中比不得大同,马将军想要独力处置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有时候稍稍示个弱,向家族求援,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若是需要上达天听,你们也可以来找我。”

    秦安顿时露出了安心的微笑:“是,父亲。多谢父亲。”

    他依照原定的计划,在家多待了大半日,直到次日太阳西下,方才带着行李与随从,出了城门,返回昌平的军营。秦仲海与秦叔涛作为堂兄,骑着马一路将他送出了城,回身后才发现,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秦安的梢,但并没有跟着他往昌平去。秦仲海觉得这里头一定有问题。照理说,秦安除了是永嘉侯幼子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会吸引旁人注意的,怎么会有人特地来盯他的梢呢?秦仲海想起了昨日宴席上想向秦安套话的人,怀疑这事儿可能跟马将军在京西大营里的动作有关,便去了三房寻三叔秦柏说话。

    叔侄俩在外书房里聊了小半个时辰,秦仲海出来后,便回家去寻弟弟说话了。次日休沐,秦叔涛带着妻子儿女回了一趟岳家,傍晚时回到承恩侯府,又去外书房见了哥哥,兄弟俩关起门来,在屋里不知说了些什么,足有半个时辰,方才打开了房门。

    从那天之后开始,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便每天往后者在昌平的庄子送信。然后每隔两三天,也会有信从昌平庄子上送回来。与此同时,马家、闵家与秦家之间的来往次数增加了,没过几日,连云阳侯府蔡家也加入进来。

    这几家在搞什么小动作,秦含真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最近收到了赵陌送来的图纸,是新近被他买下的永嘉侯府北邻宅子的平面图。这座两进三路的宅子,已经被出租多年,房子保存的状态还过得去,但远远称不上体面。赵陌既然打算在自己的京城郡王府建好之前,都住在这座别馆中,那肯定是要在搬进去之前,先把房舍整修一番的。

    幸运的是,他的身份够高,眼下又是宗室里的红人,那些租户们没敢跟他扯皮,他一派人奉上租金补偿,他们就迅速地搬走了。宅子很快空了下来,看房人也得了赏钱,带着卖房钱,返回保定主家复命。赵陌派了工匠来丈量了宅子,画成图则给秦含真看,问她对于修整计划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陌虽然是在修整一处婚前的住所,但这宅子既然被他当成是郡王府的别馆,以及通往未来妻子娘家的道路,那就意味着婚后他们还会继续使用这处产业,他自然不能忽略了秦含真的意见。不知是不是因为与秦含真相处的时间长了,他如今在这些琐事上,还是相当尊重秦含真意愿的。

    秦含真就拿了图则细看。她并没有进过那所宅子,顶多是听丫头们提过下人们当中流传的小道消息,知道当初前任屋主,老侯爷的副将在那里住的时候,是什么情形罢了。

    那位游击将军乃是草根出身,由寡母带大,对母亲十分敬重。母亲在世时,他只要在家,不管有多么忙碌,都不会忘了陪她吃饭、说话。两进三路的宅子,坐南朝北,按东、中、西三路分,中路的两进,前头是接待宾客的地方,后头就是正院了。这处正院,一直是游击将军的寡母住着,哪怕在她去世之后,游击将军过世之前,都不曾换过主人。由于寡母习惯了在乡下度日,爱自己种菜、养鸡,游击将军甚至还让寡母在正院里开垦菜地、搭鸡棚,好好的院子弄得绫乱不已,臭气熏天,他也不在乎。

    游击将军带着妻子住在东路。东路两重院子,一大一小,大的实际上是个小校场,北边沿着墙根修了一排屋子,给亲兵们住。他们夫妻真正住的南院子偏窄,还有些潮湿,据说,是因为地底下有暗渠的缘故。那条暗渠,正是从承恩侯府花园引出去的水,没法堵。游击将军夫妻俩就愣是在这处院子里住了几十年。

    西路的两进,被隔成了四个小院子,分别给游击将军的四个儿子住。四个儿子又都各自娶妻生子,十分热闹。当然,如今这几处院子都租给了人,租客来自五湖四海,生活习惯不一,再加上宅子又多年不曾重修过了,房屋颇为破旧。赵陌有心要推倒重建,但要建成什么样子,他还没有拿定主意。

    秦含真看着那张图纸,心中犹豫不决。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别馆

    虽然只是婚前的暂时住所,以及婚后的别馆,但考虑到赵陌的身份,这个宅子的改建工程当然不能太随便了。

    况且,赵陌如今正得圣眷,也不知道他会在京城住多长时间。他的封地在肃宁,离京城不过是几百里地,快马一两天功夫就能到了。无论是遥控指挥封地上的事务,还是回去处理公务,都花不了他多少时间。只要皇帝还希望他留在京城,那他住在那座别馆里的时间就会很长。这样的住处,自然不能太将就,总要让他觉得舒适自在才好。

    秦含真看着那张图纸,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这是一座典型的坐南朝北的宅子,通风和采光可能都会有一定的缺陷。再看它的东路,恰好遇上承恩侯府花园的活水流出去,形成了暗渠,环境比较潮湿,这地方如果拿来住人,肯定会不大舒服的。再加上通风与日照的问题,秦含真都不知道前头的屋主为什么要选择与妻子一块儿住在这里。

    东路住人的院子并不大,校场上据说已经杂草碎石遍地了,为了赵陌将来的身体健康,这里还是改建成园林之类的场所吧,充分利用上那条暗渠,将水引到地面上来,也可以形成一条小溪流,在园中蜿蜒而过,定能为园子平添几分景致。有句话说得好,园无水不活。永嘉侯府的花园就没有活水,只有一个小小的莲池,里头养了点鱼,充作一景,池水却得要经常换才能避免发臭,十分麻烦,秦家三房上下都不大喜欢往那儿去。但肃宁郡王府别馆的新花园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点,日后祖父祖母若想过来赏景,也不过是抬抬脚的事儿。

    秦含真再去看中路与西路。她觉得,这里既然是别馆,而不是王府正宅,那么也不必非得照着寻常宅子的格局,中路前院要如何,正院一定得是家主夫妻住的,然后老人住在哪儿,儿子住在哪儿,女儿又住在什么地方……等等等等。别馆嘛,索性就改建得随心所欲一点儿。东路都要整个变花园了,那就把花园扩大一点儿,选几处比较干燥的地方,建些轩馆楼台,供人入住好了。住在花园中,景色好,心情也会跟着好的,连空气都比别处清新几分呢。

    对了,还有过街楼的地点。

    秦含真回忆了一下对街那宅子的位置,因为拿不准赵陌到底拿到了多少左邻右舍的地皮,她只能大概估量一下,西院前院多半就会是过街楼南楼所在的位置了。这楼可能要建上两三层才行,三层最好,可就这么建楼,也太无厘头了些,要拿它来派什么用场呢?

    如果这楼够大够宽,其中一部分拿来做库房也是可以的。永嘉侯府与承恩侯府最北边的小楼,几乎都是这样的用处。但秦含真觉得,换到赵陌的别馆上,这可能并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在郡王府建好之前,在别馆里给赵陌的家什寻个存放的地儿,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可等到郡王府建好了,还把东西存放在别馆里,日后正宅那边需要用什么东西时,难不成每次都要把物品抬着穿过街道,送到对门的王府里去?

    太麻烦了!也太引人注目。若是改从过街楼里走,上上下下,搬搬抬抬,也太不方便了。还不如直接在郡王府那边修库房呢!

    秦含真觉得,如果这边真的要建一座楼,那还不如建个藏什么的。正巧暗渠就在宅子地底下通过,引一条水流围着楼转上一圈,还能防火不是?当然防潮措施也得做好。

    秦含真想起自家祖父秦柏的外书房,由于前来向他请教学问的晚辈后生越来越多了,有时候她也会跑去那里翻阅书本或字画,祖父秦柏有时候想要清清静静地看一会儿书,或是刻个印、裱个画什么的,都免不了受打扰。可是秦简、卢初明兄弟几个有心要在科举上出头的,前来向秦柏求教,又或是寻找各种参考资料,又是理所当然的事儿,秦柏也很高兴能指点他们的功课,借书给他们看。但他一旦把人留在外书房里学习,他自己的空间就受到了挤压。

    秦含真心想,如果能在这别馆里建个藏,把祖父秦柏外书房里有的所有关于科举的书,都抄一份存放进来,那秦简他们想要查些什么资料时,就不必总跑外书房去了。这里离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都近,秦简等人随时都可以过来,遇到不明白的问题时,再去寻秦柏请教,也是一样的。

    赵陌与秦简交情极好,跟卢初明等人相处得也不错,应该不会拒绝出借藏书的。再者,他自己也爱看书,喜欢到外书房借阅各种书籍,听说他在肃宁县的王府里,就专门辟出一个院子充作书房。想必他也乐于拥有一处属于自己的藏书之所吧?

    秦含真甚至已经想到,凭赵陌与皇家的亲密关系,将来就算不入继东宫,也能把大内收藏的孤本古籍借出来,照抄上一份,自己收藏。到时候,她也能有机会读到那些珍贵书本里的内容了!

    秦含真越想越兴奋,觉得赵陌应该不会拒绝自己的,便开始心痒痒了。她摊开一张白纸,取笔蘸墨,开始构思自己设想中的肃宁别馆。不照着寻常宅子的构造来改建,却也需要有住人的地方,兴许还要有客房,或是预备日后王府清客、门客、亲卫、属官之类的人物住宿的所在。为了赵陌的生活舒适,最好把上下水之类的设施,也重新布置一下。还有花园里种的花草树木,种类也要仔细挑选,别把夹竹桃这类有毒性的植物给夹带进去了。假山湖石什么的,按理说也该有,可秦含真觉得湖石太贵,也太费人力物力,意思意思有那么两三处小景点缀一下就行了。既然已有了楼,就不必再搞什么假山小径或是山上的亭子之类的东西了。充作屏障的,还可以是花木呀。

    她学了几年的界画楼台,手上早已画得熟了,半个时辰之后,纸上便已出现了几处楼阁,还有北墙外头的街道,以及那过街的楼阁天桥,都画得十分精细逼真。她还连假山、亭台、花木之类的东西也都画了上去,并在亭子里几笔画了个简易小人,看那穿着打扮的风格,分明就是文定当日偷溜进她闺房的赵陌!

    丰儿端了碗杏仁茶过来:“姑娘,吃点东西再画吧?离开饭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秦含真醒过神来,摸了摸肚子,她确实有点儿饿了,于是便丢下笔,转头去吃杏仁茶。

    丰儿看了看她方才完成的画作,笑道:“姑娘画得真好!这房子看起来多精致呀。我从没见过比姑娘画得还好的人!”

    秦含真听得好笑:“你能看过多少画作?我平时拿来学习的那些名家古迹,就每幅都比我画得好。你如此盲目地夸我,倒叫我听了尴尬脸红。”

    丰儿道:“咱们不必跟外头的男人比,光是京中闺阁千金,就没人画得比姑娘更好的了!”

    秦含真叹道:“这算什么?不过是房样子,工匠也能画得出来。外头的人即使真要夸我的字画,也不会夸到这幅头上。他们估计更乐意看见我的山水花鸟吧?”

    丰儿说:“我不懂这些,只觉得姑娘这一幅画得好,瞧着就象是咱们江南的屋子一般,还是园子里头才会有的屋子。”

    “江南吗?”秦含真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画,忽然笑道,“你这话倒提醒我了。我确实可以多仿一仿江南风格。比如东路的园子,完全可以多种竹子花木,再加上活水,夏天里绝对会住得很凉快,那这别馆就可以充作避暑的地方了。还有全屋的房舍分散,最好再修建几条曲折的长廊,把所有屋子都连起来。那即使是遇到了雨雪天气,也不必顶着风雨大雪出门,走游廊便可在别馆中随心所欲地走动……”

    秦含真连剩下的半碗杏仁茶都顾不上了,全神贯注地改起了图,把自己心目中的构想全数画下来。她开始觉得,如果改建完成的别馆,真能如她图中一般,那将来无论肃宁王府正宅建得如何,她都会更乐意长住在别馆之中了。

    画好的画,很快就送到了赵陌手中。赵陌看过之后,也十分喜欢秦含真的构思,简直恨不得立刻就能搬进这样一座别馆里。还是阿寿劝他:“这几乎是推倒重建了,只怕要费不少功夫,也不知郡王爷在入冬之前能不能住进去。要不还是先在别处收拾出个能见人的宅子来,郡王爷暂时住进去,等这别馆完工了,再搬不迟?否则,王爷与继妃马上就要进京,辽王府里怕是太平不了。”

    “没事,正宅那边的图则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更别说动工了,我先住到对面去,也是一样的。”赵陌并不在意,“别馆除了藏以外,通共也没几处房屋,倒比照着原样重修要省事得多。先叫人赶紧把旧屋拆了,将东路的几处轩馆建好。竹子花木,入秋前必须要种下,否则明年开春后就很难长起来了。正宅动工时,我就搬进这东路花园中的房舍暂住,没什么好担心的。叫人挑那不潮湿的地方建屋子,要建得宽敞舒适些,照着秦三姑娘图上的说明,改建上下水与火墙,省得我冬天难过。”

    他把秦含真画的图看了又看:“瞧着这构造挺简易明白的,若是用着好,咱们郡王府那边也照着这么做,还有封地上的王府,也是一样。哎,你说三表妹她是如何想来的呢?竟有如此精巧的构思!”

    他正拿着秦含真的画,夸了又夸,冷不防就听到另一名小厮阿兴来报:“郡王爷,辽东传来了消息,王爷王妃已经定下行程,六月初一出发上京,还带上了两位小王爷,据说,要在京里为他们定下婚事。”

    赵陌顿了一顿,总算把注意力从秦含真的画上转移开来:“可算来了。叫我等了好久!”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失踪

    辽王与辽王继妃带着两个儿子回到京城时,正值最炎热的盛夏季节。

    他们从相对要凉快许多的辽东刚来到炎热又干燥的京城时,别提有多难受了。辽王继妃还中了暑,是躺在车里进的城门。她又是头晕,又是脑涨,胸闷气短,食欲不振,还想吐。晚上睡不好,面色青白,更有黑眼圈,整个人狼狈不堪。正想要到达京城辽王府后,便好好歇息几天的,谁知进府后才发现,原本安插在这里的心腹管事与旧婢仆们不见了。

    辽王府中至少有一多半的管事换了人,剩下的都不是辽王继妃的亲信之人。更过份的是,她留在王府主院里的一个女管事不见了,那是她从前的陪嫁丫头,只因被她配给了辽王的长随,丈夫被任命为京城王府的总管,派来京城驻守,把妻儿都带上了,才被她安排来此任个闲职。她可能几年都来不了京城一回,但这女管事夫妻俩每年过年和她夫妻生日时都会到辽东王府去请安。明明正月里一切都好好的,这才过去半年,怎的人就与其丈夫一起消失了?!而且这女管事消失还不算,竟然连两个年后才从辽东王府调过来的丫头也失了踪!

    辽王继妃的面色越发难看了。她怀疑起了赵陌。腊月里赵陌被皇帝召入京中听用,便一直住在辽王府里。而她听闻消息后,也曾存了算计的意思。特地派出两个标致又机灵的丫头随管事夫妻回京,就是想着要钻个空子的,没想到迟迟找不到机会。辽王继妃还盘算着,等到自己夫妻进了京,占了长辈身份的优势,赏孙子两个绝色的通房,谁也没法说她的不是,赵陌再想避,也避不开了。哪里想到,这两人会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说这事儿跟赵陌没关系,她才不信!

    辽王继妃扫视一眼侍立在床前的几个丫头,虽然当中有眼色的也有眼熟的,但全都不是她用惯的人手,她不大信得过,便让辽东跟来的侍女们接受了屋中的事务,把京城王府这群人通通赶了出去,又命人去传几个自己记得名字的管事来。

    最终来的却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但并不是夫妻。男的管的是门房里接待客人,女的是内厨房的掌事。这两人都是几年前就在目前这个职位上的,也算是称职了,偶尔还会有比较出色的表现,因此辽王继妃对他俩的印象都不错。

    她问他们,其他管事到哪里去了?

    门房管事回答说,总管得了痨病,病得起不来了,老婆孩子都告了假去照顾他。因为担心会过了病气,因此不敢叫他们一家子来给王爷王妃小王爷们请安。

    至于其他的几位管事,有的是摔断了腿,有的是得了急病被送到乡下去了,有的因为在妓院里与人争风吃醋被打破了头,还在家中挺尸,也有人是酒后落水淹死了,甚至有人是涉嫌犯案,被顺天府衙抓进了大牢。总之,病的病,伤的伤,关的关,死的死,一年半载内他们当中都不会有人能回到辽王府里当差了。

    尤其是那位因为犯了大案被抓进牢中的,辽王府最好还是别去认人,也别包庇他了。他证据确凿,真要勉强去救,只会连累了王府的名声。

    辽王继妃没兴趣赔上王府名声,去大牢里捞个小管事。她此番进京可不是为了来游山玩水的,还有大事要做呢!怎会为了个微不足道的下人,连累了她宝贝儿子的前程?

    她只是觉得,事情怎会这样巧?她三月里决定进京时,曾经给这边王府来过信,当时王府里头可是一切安好的!就连暂住在此的赵陌,也是老老实实地,只要王府里的人不招惹他,他便不会与人为难。虽说他住的院子守得太过严实,让两个丫头想要钻空子也找不到缝儿,可他好歹也在这王府里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怎的才过去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的亲信们就几乎全都折损了呢?!

    她才不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些管事们就都象约好了似的,纷纷病倒、受伤、死亡、被抓,这一定是别人的诡计!是赵陌么?还是赵硕?!

    她用怀疑的目光看向眼前这两名管事。他们仍在原位上,不曾受到影响,是什么原因?虽说这两人并非自己的亲信,而更象是辽王的人,但赵硕赵陌父子俩如果有心要清洗辽王府里的管事,又怎会无端留下他们俩?莫非……他们背主了?!投向了赵硕那孽子?!

    门房管事与内厨房管事仿佛没有察觉到辽王继妃的怀疑似的,都露出了一脸敦厚质朴的表情。这也是辽王信任他们,把他们提拔起来做管事的原因。他们不约而同地宣称,虽然几位管事生病、受伤、被抓、死亡得很突然,但这真的只是巧合,而且彼此是有关联的!

    先是因为有人在妓院里被人打成重伤,其他管事赶去救人的时候,有一个不幸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因为是深夜里行事,那天下了雨,总管把人救回来后,就得了伤风。可是因为王爷王妃即将上京,为了做好准备,他日夜忙碌,没有好好休息,也没空去看大夫,以致病情加重,转成了伤寒,只能去乡下休养。有别的管事因为不知情,靠近了他,也被传染了,一并送到了乡下。总管走了,王府大权要由其他人接手,为了争夺大权,两位管事斗得厉害,其中一人揭穿了另一人过去犯下的罪行,让后者被顺天府衙抓进了大牢。他正要为自己的胜利而欢呼呢,谁知乐极生悲,在酒楼里喝醉了酒,就回家路上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死掉了。

    辽王继妃听得木然。倘若事情果真如此,那这几个人真是有的不走运,有的却是活该。她气他们出事得不是时候,但她身体的不适越发严重了,已经没有精力再问下去,只能匆匆把两名管事打发走,先睡一觉再说。

    门房管事与内厨房管事退出上房,彼此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各自离开了。

    他们如今确实已经背叛了原本的主人,受到了世子赵硕的威逼利诱,转变了立场。但是,他们并不是冲着名声不佳、前程黯淡的世子赵硕去的,而是看中了世子的嫡长子,如今正得圣宠的肃宁郡王赵陌。赵硕虽然不太聪明,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好。凭着他儿子如今在皇室里的脸面,只要他赵硕不是犯了谋逆大罪,皇帝就绝不会换辽王世子。

    更何况,他名声不佳,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见得就有好名声了。赵砡坐过宗人府大牢,宗室里不会有人支持他成为世子,就连寻常亲王嫡子能得到的郡王之位,他也别想肖想了;赵研小小年纪就陷害同胞兄长,更是品行不端,叫人厌恶。就凭他俩,怎么可能夺走他的世子之位?除非辽王继妃老蚌生珠,再生出一个嫡子来,倒还有望争一争。可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能生得出来吗?就算真的生出来了,作为幼子,想要长到能跟长兄争权夺利的年纪,都不知道要等到多少年以后了。

    两位管事能在现在的位置上稳稳当当坐了十来年,自然不是蠢人。赵硕的分析有理,辽王与继妃,以及他们生的两个儿子,当真是前景黯淡。虽然赵硕的前程也不见得光明,但他好歹有个好儿子呀!在王府为奴多年,他们深知自己想要过好日子,就得跟个靠谱的主人。既然有人愿意招揽他们,他们又何必紧抱着一艘将要沉没的破船不放?

    反正,肃宁郡王赵陌已经私下联系过他们了。他用不着他们干什么危险的事,只需要帮着传递些消息就可以了。当然必要的时候,兴许还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但为了保密,是不会让他们暴露身份的。

    两位管事信任赵陌,更甚于信任赵硕。如今他们看到自己轻易地过了辽王继妃这一关,心里也安定了许多,便各自回归自己的岗位,尽心尽责地履行着自己的任务,仿佛他们真的是辽王与辽王妃手下最忠心的仆从一般。

    辽王继妃头痛地躺在床上呻|吟着,辽王带着两个儿子进了屋,她也没搭理。

    辽王见状,低咳了一声,问她:“好些没有?我让厨房给你送些清淡的米粥小菜来,你多少吃一些吧?已经打发人照着府医开的方子去抓药了,等药熬好了,你喝一碗下去,就会没事的。”

    辽王继妃冷笑:“依我说,咱们从辽东带来的这个府医,没少给我们开方子。我这一路上不知吃了他多少药,总不见效。既然他如此无能,还用他做什么?都已经进了京城,还不如正经请个太医来呢!太医的医术,总比府医要强些。”

    辽王却不信任太医的医术:“他们医术再高又有什么用?给贵人开方时,从来不敢拿出真本事来,只会开些太平方,生怕惹祸上身。那些太平方,吃了也治不好你的病,还不如咱们自家的府医可靠。”

    辽王继妃撇嘴:“王爷只会说太医不好,可我从前吃过太医的药,就觉得不错,哪里象王爷说的那样呢?”

    她如今对丈夫的态度已经没那么敬慎了,有时候甚至还会忍不住发点儿脾气。辽王倒是纵容她得紧,并不在意,反而一再低声下气地哄她,直到把她的气哄顺了为止。如今她顶嘴,辽王也不生气,只转头去命丫头们取些消暑的丸药来给妻子。

    次子赵砡凑到母亲床前:“母妃,我们都已经到了京城,是不是……该往陈家递个信儿了?”

    对着儿子,辽王继妃立刻就换了嘴脸,笑得十分慈爱:“是该给他家递个帖子去了,不过母妃身体不适,怕是还得再等几天,才能去见他们。我儿且耐心些,略等一等。这回母妃包管给你娶个标致又贤惠的媳妇回来!”

    赵砡这才满意地笑了:“他家那等门第,本来我是不怎么看得上的。但陈良娣在东宫里仅在太子妃之下,就当是给太子一个面子吧。对了,得是嫡女才行!不是绝色,我可是不会要的。”

    赵研冷眼看着哥哥向母亲撒娇,面上露出了冷笑。

第二百七十三章 怨恨

    赵研冷眼看着母亲与兄长相处时的情形,只觉得碍眼至极。

    明明他才应该是母亲最疼爱的儿子,如今,母亲眼里却只剩下赵砡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赵砡的心狠手辣!

    辽王啰啰嗦嗦地吩咐完丫头,回头看向妻儿,就忍不住叹气说:“陈家的门第也太低了。即使陈良娣曾经生下过皇孙,那孩子也早已夭折,此后更不见她再有身孕。陈家从前不过是依附唐家,方能在朝中立足。可自打陈良娣生了皇孙,太子妃却迟迟不见有孕后,陈家便日渐倨傲,不大肯听唐家的指令了。这么多年过去,皇孙没了,陈家人也不见高升,更是惹得唐家厌弃,那些文官就没几个把他们家放在眼里的。砡儿好歹也是亲王嫡子,如何能这般委屈,娶他们家的女儿为正妻?就算他家出了个陈良娣,也不过是东宫的妾罢了!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京中的名门世家,有的是合适的淑女。王妃,你再考虑考虑吧?”

    辽王继妃没好气地对他道:“难不成我愿意委屈了儿子?!这还不都是为了世子之位么?陈家女儿虽出身低些,做个填房,也差不多了。只要能与陈家成了姻亲,再托陈良娣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说好话,总要把你那个没出息的大儿子给废了才好!那孽障曾经肖想过储君之位,听闻前些时候还跟宁化王的案子扯上了关系,东宫必定极其厌恶他!有陈良娣为我们说项,还怕太子殿下不肯在皇上面前进言?只要能把世子之位拿回来,砡儿在婚事上略将就些,也是无妨的。况且我又不会给他娶个钟无艳回来,定要是个美貌的嫡女才行!”

    赵砡也在旁笑着对父亲道:“父王放心,母妃才不会委屈了我呢,陈家女虽说家世是差了点儿,但如今世子之位更要紧,只要能拿回世子之位,娶个钟无艳,其实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大不了日后多纳几个美妾就是。等这媳妇娶回来了,只要事情顺利,我看在陈良娣的面上,且哄着媳妇几年。若是她能让我们满意,那就让她一直做辽王府的世子夫人,也无不可。但若她不能让我们满意,过得几年,让她在辽东病逝,她娘家人都在京里,能知道什么?”他转头冲着母亲笑,“到时候,母亲可千万要给我娶个真正大家出身的千金才行!”

    辽王继妃笑了:“这有何难的?只要你坐上辽王世子的宝座,想娶哪家的女儿不成?也就是如今,你不在世子位上,外人都小瞧了你,才会求娶不到合适的人选罢了。”

    赵砡也觉得是这样,但多少还是有些不满:“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就算我眼下还不是世子,也是父王嫡亲的儿子!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我?!”

    辽王继妃忙安抚儿子:“没事儿。那些人有眼无珠,咱们不必搭理他们。等你受封了世子,那些人自然就没有话说了,还要反过来巴结讨好你呢!”

    赵砡听得笑了,神色间颇有几分得意。

    赵研就在这时候泼冷水了:“废世子兴许不难,但要立二哥做世子,恐怕也不易吧?二哥好歹也在宗人府大牢里待过不短的日子。这才过去了几年?难不成母妃与二哥就指望朝廷的人会把当年旧事忘得精光么?”

    赵砡的脸顿时耷拉下来,回头冷声对弟弟说:“赵硕犯了谋逆大罪,本就该废!长幼有序,他之后便数我最年长,我又是嫡出,不立我做世子,又要立谁?难不成立你么?!你也清白不到哪里去,还好意思来嘲笑我?也不瞧瞧如今自己是个什么样儿!还没听说哪家亲王府的世子会是个瘸子!”

    赵研的脸色顿时就黑了,左手下意识地按了按左大腿,只觉得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他冷笑一声:“没有哪家亲王府的世子是个瘸子,但也没有哪家亲王府的世子是个坐过宗人府大牢的罪人!哥哥难不成以为如今还是五年前?你身上有那样的污点,还指望能做世子?我看,你还不如指望母妃早些生个弟弟出来,好与赵硕争那世子之位呢!否则,赵硕固然是不得皇上与太子待见,可他有个好儿子,说不定皇上便废了赵硕的世子之位,改立世孙了,也未可知。反正轮不到我们头上,你还在这里得意什么?!”

    “你!”赵砡猛然转身站起,被母亲辽王继妃大声喝住:“好了!都给我闭嘴!兄弟俩正该和睦相处,好好的吵什么?!”

    赵砡向她告状:“母妃,您看三弟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他与我一母同胞,却反而要嘲笑我,去说赵硕父子的好话,世上哪儿有他这样的弟弟?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带他来的!留他在辽东看家也罢了。”

    辽王继妃皱着眉,轻斥道:“好了,这是你亲弟弟,他年纪小,不懂事,你跟你计较什么?这趟上京,不但要给你娶妻,也要为你弟弟说一门亲。他不跟着来,难不成要他娶辽东那边的土财主之女为妻么?还是让他娶王府属官的女儿?!”

    赵砡撇了撇嘴,神色不善地瞥了弟弟一眼,冷笑着扭开头去。

    赵研心中的怒火却是越烧越旺了。他就知道,母亲一定会护着哥哥,因为哥哥虽然身上有污点,却是个四肢健全又身体康健的男子,不象他,因为坠马,已经成了个瘸子!别说世子之位能不能轮到他,只怕日后连个好些的爵位,都难以保证能得到了。

    而这一切,都是赵砡害的!若不是他骗了他去城外骑马,他又怎会从马上掉下来?他事后已经让人查过当时自己骑的马了,马鞍处是叫人做了手脚的。可惜,这些证据拿到父母面前,他们却说是他想多了,根本不愿意惩罚哥哥。他也明白,那是因为他已经残了,他们只剩下赵砡这个健全的儿子,不希望他再出任何差错。可他也是他们的儿子,曾经也极得他们宠爱,难道就这样白白牺牲了么?!

    本来,若不是他摔断了腿,成了残废,这世子之位,原是他更有把握争到手的。他没有谋逆之举,也没有在宗人府大牢里待过,即使曾经闹过点儿乱子,那时候年纪还小呢,后果也不严重,不算什么。当上头两位嫡出的兄长都无法成为辽王府世子的时候,他这个嫡幼子顶上,原是再名正言顺不过了,谁知一切都被赵砡毁了!若说哥哥不是故意,赵研还真不相信。否则,他们兄弟失和已有几年,赵砡要报复他,早就动手了,不会等到父王母妃如今重提换世子之事,方才给他设了陷阱。赵砡分明就是怕弟弟跟他抢世子位,方才下了毒手!

    赵研心中恨极,他狠狠地瞪了兄长一眼,再用失望的眼神看了看母亲,便转身一瘸一拐地冲了出去。

    辽王皱着眉头对次子道:“你对你弟弟说话,怎的这般刻薄?你明知道他自打腿上受了伤,脾气就有些古怪。他说两句风凉话,于你也无甚大碍,你何苦与他计较?由得他说说就是了。你不理他,他觉得无趣,自然就住了嘴。闹得如今这般,好好的兄弟,都离了心。等你日后继承了王府,难道就不需要一个信得过的手足来助你?”

    赵砡抱怨说:“父王,当年是他告发的我!若不是他,我怎会被关到宗人府去?您道我对他刻薄,他待我又何尝有过兄弟情谊?您也不必再说了,我倒有心要做个好哥哥,可遇上这种狠毒无情的弟弟,我反而不敢与他亲近了,就怕他什么时候又算计起我来,害得我再也无法翻身。”

    辽王继妃护着儿子:“王爷别说砡儿了。虽然研儿可怜,但这不是他不敬兄长的理由。研儿一直觉得他摔马的事儿,是砡儿害的他,可你我都清楚,那真的是意外,与砡儿无关!”

    真的与赵砡无关么?辽王自己都不敢打包票。只是他看着妻子看向次子时的慈爱表情,就知道无法劝得住她了。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他出了屋子,叫来一个心腹的小厮,命对方去寻赵研,然后就守在赵研身边盯着他,侍候他,吃饭之前把他劝回正院上房来。

    待这小厮走了,他又叫来了管事,猛一看京城王府的总管与几位有头脸的管事都换了人,除了门房与内厨房的管事,他几乎没一个能叫得住名字的,只得又让他们每个人都自我介绍了一下,说说各自的出身与亲友人脉。如此这般,大半个时辰后,辽王总算弄清楚如今这座王府里,都有些什么人了。

    其中还有一部分人手,是刚从内务府抽调过来的,不足一个月。辽王问了问那几个人都是谁家的,如何会被分派到辽王府来,然后就十分惊讶地,听到了嫡长子赵硕的名字。

    这些人是辽王世子赵硕上报内务府,指京城的辽王府人手短缺,让内务府派些人过来补足的。内务府依照规矩派的人,半个月前才全数到任了,如今只是刚刚认全了王府内部的道路与仆从而已,立刻要他们开始做事,其实有些勉强了,只能在不那么重要的事务上先见习一番。幸好世子赵硕一直很信任他们,又愿意将他们安插到好位子上,渐渐地开始学习管事、管家之道,否则他们也没那么快坐到现在的位置。

    他们还有人提到了,世子赵硕此前一直住在家里,但世孙赵陌却是搬了出去,住进了他在京中自己购下的宅子。

    辽王已经联想到,王府里更换了那么多的人,只怕跟自己的嫡长子有着关系。他心下生气,觉得是赵硕在算计他。他立刻叫来了下人:“去把赵硕给我叫过来!”

    那下人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王爷,世子……世子他不在王府里,他……他已经搬回他自个儿的宅子里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帮忙

    赵硕会这么怂地赶在父亲继母进京之前,搬离辽王府,也同样出乎赵陌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是指望这个父亲在辽王府里整顿了人手,安插了亲信,布置好了耳目,然后在辽王一家住进来之后,双方斗智斗勇一番。如此一来,就谁也没空去管他的事儿了,既能让赵硕少胡思乱想些没意义的事儿,也避免了辽王继妃母子三人太过悠闲,见他如今得势,便下暗手算计他。

    谁知,赵硕前面做得好好的,结果也差强人异,等到辽王一家即将到达京城的前一日,却忽然搬走了。这与临战脱逃有什么区别?!

    先前布置好的人手,赵硕就不怕会被人再收买过去?不怕那些刚刚被他收买过来的人,见到他那么怂,就对他失去了信心,然后跑到辽王夫妻面前告密,从而坏了他的盘算?就算这些都不会发生,辽王府里耳目真的探听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法迅速而秘密传递到赵硕耳中,这番布置也没用呀!

    赵陌只觉得啼笑皆非,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悲哀。他早该想到的,如果父亲赵硕是那种有勇气正面对抗父亲继母的人,当年他在辽东王府时,就不会被逼得步步退让,直至无路可走了。那时节,辽王继妃为了一个好名声,为了两个儿子的前程与婚姻,再怎么欺压原配嫡子,也还要装一下贤妻良母,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害人呢。但凡赵硕硬气一些,他都不能让自己混得这么惨。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性情软弱的缘故?

    性情软弱,偏又被王家惯出了自高自大的脾气,以及与自身处境不相符的野心。赵硕比起当年头一回上京城求援时,显得更不堪了,曾经有过的质朴与温厚半点不存。如果当日的皇帝看见的是如今的他,估计连一个培养宗室人才的念头,都不会起吧?

    赵陌没心情再说父亲什么了,还好他并不是任由赵硕在辽王府行事,自己也暗中作了些手脚,估摸着应该不会因为赵硕的退缩,而对计划造成大影响。

    他转头看向阿寿:“王爷没逮到父亲,后续就没动作了么?”

    阿寿答道:“王爷十分生气,当场就摔了茶碗,可王府里事情多,他们才到京城,整理行李是一件事,把到达的消息上报宫里和宗人府是一件事,还要往各家王府、公主府送帖子。王妃又病了,听说是中了暑,王府里的新管事们忙着给她请太医,王爷又另外吩咐人去寻京中有名的好大夫。还有两位少爷,二爷寻思着要去打听从前旧友的消息,还让人去打听王家那位大归的小姑奶奶如何了。至于三爷,他好象跟二爷吵了一架,回屋后把整间屋子里的东西都打坏了,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谁叫他都不肯开门,连饭都不愿意吃。”

    赵陌讶然:“三叔这是做什么?虽说他从前就脾气不好,可是……这也太过了些吧?”

    阿寿笑笑道:“郡王爷不知,前几个月,刚刚传出消息,说王爷与王妃听闻世子爷在京城里惹了事,可能遭到皇上厌弃,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废了,王妃提议要回京为儿子争到世子之位,就在那之后几天,三爷在城外坠马了,摔断了腿。为了他要养伤,王爷王妃才迟迟未能定下入京的时间。幸好府医擅长跌打损伤,医术了得,三个月就把三爷的伤给治好了,可他却成了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十分难看,即使在穿的鞋子上做手脚,也不过是让他瘸得没那么明显罢了,明眼人一看,还是很容易看出他是个残疾来。他受伤后,曾经让身边的小厮去马棚查过,说是马鞍被人做了手脚。他一直怀疑是二爷做的,因为二爷坐过宗人府大牢,虽是长兄,能得封世子的机会更低,倒是三爷他更有把握些。三爷觉得二爷这是在铲除异己,为了能夺得世子之位,连同胞兄弟都不顾了。”

    赵陌的表情有些微妙:“那么……到底是不是二叔做的呢?”

    阿寿倒是说不准。虽然他们一直都在留意辽东那边的消息,但由于辽王一家这些年都挺老实,因此手下的人也有些松懈了,更多的是把注意力放在生意或是军队方面的消息上。赵研摔马一事,安插在辽东王府的人就只是简单传过一次消息回来,并没有太过关注后续,所以赵陌并不知道他残疾的消息,只当他是受了一回伤。当然,这也可能跟辽王与辽王继妃听到小儿子的控诉后,便迅速清除了所有相关证据、封锁消息有关。辽王夫妻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二儿子的黑历史,同时避免小儿子查出更多令人难堪的证据来。赵陌的人因此消息闭塞些,也是不可避免的。

    阿寿对赵陌道:“从辽东跟到京城来侍候的人,对此事也是众说纷纭,其中虽然也有人相信二爷无辜,三爷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了意外,但有一多半的人认为,这事儿就是二爷干的!王爷与王妃为了保住这个健全的儿子,特地帮他善后,隐瞒世人。三爷因为摔断了腿,已成残疾,没什么希望做世子了,王妃也就冷落了他,不过王爷待他还不错,处处照应,不许王府里的人克扣三爷的东西,还常劝王妃对三爷好些。只是二爷与三爷这回是彻底翻了脸。”

    阿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据说,他们兄弟本来已经多年不和,只是在人前还装作和睦的模样罢了。三爷这次摔马,是因为二爷主动找上他,请他出城骑马游猎、喝酒玩乐,从此兄弟和好。马上就要上京对付世子了,他们是同胞手足,需得团结一心,才能对抗外敌。三爷信了,跟着他出了城,结果就出了事。三爷认定二爷对自己再无兄弟情谊,如今连表面功夫都不乐意做了。二爷每次都会向王妃告状,王妃就必定会说三爷的不是。”

    赵陌心里有些意外:“没想到,我以为王妃对两个儿子都是一般疼爱的。即使三叔如今不良于行,难以继承世子之位,好歹也是她亲生的儿子,更有可能是受到了兄长的暗算。王妃若是聪明,就该多多安抚他,对他更为怜惜,让他相信事情真是一场意外,同时勒令长子不要再挑衅幼弟,就算是做戏,也要做出关爱幼弟的好兄长模样,打消三叔的疑心,而不是一再偏向长子,以致幼子对母亲兄长的怨恨日渐加深。再这样下去,二叔三叔即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会有萧墙之祸了。”

    阿寿哂道:“王妃也是糊涂,当日她决定要上京再争世子之位时,就不该让二爷觉得三爷会威胁到他。况且,二爷三爷兄弟俩多年不和,虽然是三爷的错,但他们是亲手足,这么多年了,王爷王妃竟然还没让他们和好,成天里都在想什么呢?”

    赵陌笑笑,不以为意。那母子三人早晚会出问题的。他还小的时候,就察觉到这一点。二叔三叔的性情都有许多不足,偏父母只知道一味纵容,不懂得教导。在辽东偏安一隅还罢了,到了京城,谁还会事事纵容他们呢?也就是辽王还觉得自己妻贤子孝,只把原配视作脚底泥,将原配所出的儿孙一个劲儿地往死里逼。会有今日的结果,真是一点儿都不出奇。

    他转头去问阿寿:“王妃的病情如何了?能起身待客么?”

    阿寿道:“估计挺勉强的。王府那边给几家王府,还有皇亲都递了帖子,但约定要上门拜访的日子,最早也是在两天后,恐怕王妃的身体还十分不适,需得再养两天。”

    “那很好。”赵陌挑了挑眉,“替我送张帖子过去,就说我明儿一早过去请安。”

    阿寿有些懵:“郡王爷这是……”辽王继妃还身体不适呢,怎么这时候去请安……他顿了顿,忽然好象明白了。

    赵陌笑笑,他当然要挑辽王继妃身体不适的时候过去请安,还能顺便问候她的病情,装个孝顺孙子的模样,只需要谈论她的病,就足够打发时间的了,不必听他们夫妻太多废话。而且如今三叔正闹脾气,只怕祖父辽王也没什么心情理会他。二叔那个人,顶多是在他面前显摆一下长辈的架子罢了。他抬出宫里做挡箭牌,二叔就断不肯再在他面前充大。

    谁叫赵砡如今还有求于宫里呢?

    等这番孝孙的戏做完了,赵陌正好再往宫里走一趟,便有了与太后聊天的谈资。比如两位叔叔的婚事,三叔的脚伤,等等等等,都可以聊一聊嘛。

    还有,三叔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即使曾经年少轻狂,做下过错事,受到这样的报应,也太可怜了些。赵陌觉得自己身为侄儿,很应该去安慰安慰他的,怎么也要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儿。

    父亲赵硕已经怂了,没什么可指望的。倒是三叔性情暴烈,似乎还可以用一用。有些事他反正曾经做过一回,再做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宗室子弟那么多,宗室爵位也不少,有了爵位,就有了钱粮,有了生计,甚至可以独门立户了。只要三叔不是太蠢,执迷不悟地要与侄儿划清界限,赵陌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帮上点儿忙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请安

    赵陌次日一早,便去了辽王府,给祖父辽王与继祖母辽王继妃请安。

    辽王一向对他没什么好感,若不是想到他如今也是在圣驾面前颇有体面的人了,况且他们夫妻进京是有正事要办,不好出什么岔子,叫人非议,恐怕都不想见赵陌一面,直接把嫡长孙打发走了事。如今辽王需要做个表面功夫,便板着脸受了他的礼,又干巴巴地说些教导的话,与其说是在教育子孙,还不如说是在不分青红皂白地教训人。赵陌也不在意,顺服地听完,然后给祖父行了礼,算是谢过他的教导。

    兴许是因为赵陌表现得足够乖顺,辽王先前因为恼怒嫡长子而迁怒到孙子身上的怒火,多少消除了几分,神色也稍有缓和,说话的语气没有先前那么严厉了:“我听说你这几年在封地上做得不错,进京后也为皇上办了几件小事,没有给我丢脸。这样很好。日后你也要继续用心为皇上、为朝廷办事,不可有丝毫懈怠!否则,哪怕我不在京中,也要命人取了家法,到京中来重罚于你,你可记住了?!”

    赵陌心下冷笑一声,随口应了一声“是”,其实根本不相信辽王真会派什么人上京城来行家法。笑话,辽王府有什么家法?两位叔叔犯过多少事,怎不见有家法来罚他们?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事,上头还有宗人府呢,实在用不着远在辽东的祖父费这个心!辽王说这样的话,不过是要在他这个孙子面前逞威风而已。

    赵陌今日上门,是为了做戏而来,既是要做给辽王一家看的,也是做给外人看,可没打算真让自己受了委屈。他没有再给辽王发作的机会,便抢先问:“听闻王妃身上不好,是中了暑,不知眼下可好了?孙儿正欲向她老人家请安,又不知道她老人家是否方便。”

    辽王一听,便知道老婆不会喜欢赵陌这样的大小伙儿称她为老人家的,估计也不乐意见他,随口就说:“她还病着呢,怕过了病气,等她好了你再来见她不迟。”

    谁知辽王继妃却要拆丈夫的台,辽王话音刚落,辽王继妃就打发了一个婆子来,召他去见了。

    辽王有些尴尬,但还是强自道:“她身上不好,自家孩子,也不必赶着非要在今天见,过两日等王妃好了,再叫他来就是。”

    那婆子却是辽王继妃的心腹,后者的命令对她而言,才是优先执行的,竟对辽王道:“王妃听闻郡王爷来了,就盼着要见孙子呢。这会子都穿戴好了,王爷您就依了王妃的意思吧?”

    辽王无法,也不知道妻子在想什么,只得亲自送了赵陌过去。

    赵陌本以为今日可以避过见辽王继妃这一面的,方才辽王拒绝时,他正要顺水推舟呢,没想到她会特地来请自己。他心中疑惑,但更多的是警惕。不用说,辽王继妃无缘无故,是不会把他叫过去的。以辽王夫妻此番上京的用意,以及他如今在京中的权势体面,估计辽王继妃还不至于蠢到叫他去辱骂出气,兴许是要出言笼络?看来他还是太年轻了,许多人都还不够了解他的脾气,否则,这位继祖母又怎会以为,她能笼络得住他呢?

    大家做做表面功夫,糊弄一下外人就好了,实在没必要做那些没意义的事儿。他们之前,还夹着几条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命呢。

    赵陌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端足了礼数,随着辽王去见辽王继妃,瞧见赵砡在场,也没吃惊,把该做的表面功夫都做了,等坐下来后,就开始询问辽王继妃的病情。他跟着秦柏读过几年书,又受秦含真影响,平日里也会读些医书什么的,手下的商队还有做药材生意的,因此懂得些药理。说起辽王继妃中了暑,他从中暑的原理、症状到常见的药方,以及部分外人少闻的特效偏方,滔滔不绝地就说上了两刻钟。期间辽王继妃与赵砡几次想要插话,都没能找到机会。

    没办法,辽王对这个话题颇为关心,简直就恨不得立刻寻了府医来验证赵陌提及的几个药方了。赵砡若想要转话题,他老子就先不干了。如此过了两刻钟,辽王意犹未尽,辽王继妃却已经撑不住了,只能匆匆说了几句客套话,让赵陌搬回辽王府住,说要好好替大孙子操办婚事,被赵陌拿几个理由搪塞过去。她无法,只得又改口叫他得了空要多来,赵陌没有节外生枝,乖巧地答应了。

    反正答应归答应,他来不来,要来几次,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辽王继妃在丫头们的搀扶下,虚弱地回了卧室。辽王担心地跟了进去,还念叨着她不该勉强自己,反正赵陌是他们自家孙子,想要见人,随时叫到床前来就是了,何必还特地换上见客的衣裳,到外头正间里坐着见面?实在太过劳累了,云云。

    辽王继妃都没力气与他争辩了,往床上一躺,就开始闭目休息。

    外间,略嫌殷勤的赵砡表示多年不见亲侄儿了,实在想念得紧,要请他到自己院子里喝茶说话。

    赵陌没有答应,反而挂上担心的表情,问他:“王妃的身体没事吧?她老人家怎的精神这样差?真的只是中暑么?还是早日请位好太医来诊断吧。若是重病,早些医治了,家里人也能安心。”

    辽王继妃在里间听见,差点儿没被呛住。什么叫老人家?什么叫重病?!她不过就是中暑而已!只是素来体弱,又有些水土不服,方才虚了些,养两日就好了。赵陌这小兔崽子,竟敢咒她?!她生气地捶了捶胸口,依然觉得胸闷气不顺。

    赵砡心里哪里还耐烦讨论母亲的病情?只道:“陌哥儿不必担心,母妃真的只是中暑,兴许还有些水土不服,过两日就好了。唉,咱们坐下来说话吧。”他大概也知道,不一定能把赵陌带回自己院子里去了,那就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他拉着赵陌坐了下来,上下打量后者几眼,便叹了口气,故作慈爱状:“你如今都长得这么大了,瞧着跟小时候比,可轻减了不少。虽说你如今已有郡王爵位在身,但身边没个长辈照顾,一个人支撑封地,个中苦楚,又有几个人知道呢?大哥他……对你实在是太过了!”

    赵陌眨了眨眼,明白了。赵砡这是改走亲情路线,打算借赵硕做个踏脚石了。他不动声色,只看赵砡开始表演。

    赵砡果然唉声叹气了几句,又说了些赵硕的坏话,把他昔年将嫡长子丢到大同温家,又纵容继室加害亲子,并且一直将嫡长子放逐在外,不肯接回家中照顾等种种旧事,都拿出来说了一遍,为赵陌打抱不平。若是不认识他的人看见他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不定真会以为,他是位二十四孝好叔叔,真的有那么关心侄儿呢。

    赵陌平静地听着,可能因为太平静了,没有出现赵砡预想中的反应,后者有些莫名的不安:“陌哥儿,你……你难道不生气么?”

    赵陌微微一笑:“父亲怎么待我,我都只能受着,万没有怨恨父亲的道理,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你——”赵砡简直要恨铁不成钢了。若不能激起赵陌对生父的怨恨,他要如何说服这个侄儿帮自己到皇帝面前说项,把世子换人做呢?他只能告诉自己,不可操之过急,毕竟他与赵陌多年未见,又一向没什么好交情,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把人说服了,他要耐心一点儿,一步步慢慢来才好,不能把人吓跑了。

    这么想着,赵砡就把面上的怒意都抹了去,换上了一个自以为很亲切的微笑:“你这孩子,就是孝顺!你父亲竟然不知道你的好处,一个劲儿只知道偏宠那个婢生子,真是有眼无珠!你放心,你父亲不疼你,二叔疼你。以后你父亲若给你委屈受了,你只管来找二叔,二叔替你做主!”

    赵陌都想笑出声来了,只觉得听了个大笑话。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客客气气地谢过了赵砡。

    赵砡以为他真的听了自己的话,心里还挺满意的,估计下次见面时,就可以提一提废世子的事儿了。

    赵陌这时候站起了身,赵砡还以为他是要告辞了,还笑着对他亲昵地说:“父王母妃那儿,你也不必再去辞了,回头我替你说了就是。咱们叔侄俩好不容易见面,你这就要走,二叔实在舍不得。来,二叔送你出府去。其实你干脆搬回来就好了么。听说你如今是住在新买的宅子里?那宅子还未经修缮?那样的地方如何住得?哪里有在自家王府里舒服?还是赶紧搬回来。咱们叔侄俩也好多在一处说说话。”

    赵陌笑道:“新宅子样样都好,离皇宫也近些,侄儿要应召入宫时,比从王府过去要方便。况且还有父亲在呢。父亲并未搬回王府来住,若是我回来了……倒好象一家子都团团圆圆地,独丢下他一个人在外头似的,怕是会叫人说闲话的。”

    赵砡嘴角抽搐了一下,干笑两声,撇了撇嘴,心道谁跟你是一家子?倒是没有再劝了,心里反而有几分羡慕嫉妒恨——瞧赵陌说进宫说得多么轻巧……

    谁知赵陌接下来还有更让他尴尬的事儿呢。他起身,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告辞了,而是想要去见三叔,因为辽王夫妻回京,长辈们里头就只剩下三叔赵研未见了,赵陌拿礼数说事儿,似乎没什么好理由能拦得住他。

    赵砡心里是百般不愿意让那个净会拖他后腿的弟弟见到赵陌,因此听了赵陌的话,他整张脸都僵住了,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一时间都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仿佛连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叔侄

    赵砡如今对外还要装作兄弟和睦的样子,又要维持在赵陌面前的好叔叔人设,当然不可能拦住赵陌,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他送到了赵研院中。

    他们兄弟的院子是挨在一处的,从前回京时,常来常往。只是如今,他们回京多长时间,就有多长时间不曾私下往来了,连两个院子里侍候的丫头都极力避免被人看见她们私下有接触,可见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什么程度。

    可是,赵砡今天还得装作好叔叔、好兄长的样子,一路将赵陌送过来,让他给赵研请安问好。没办法,赵砡如今有心要笼络赵陌,就不可能让赵陌与赵研有单独见面说话的机会,省得赵研在侄儿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中伤他的名声。

    赵研今日本来气消了些,也因为饿得紧了,实在受不住,稍稍吃了点儿清粥小菜,才想狠狠睡上一觉呢,就听说赵砡带着赵陌过来了,他顿时拉长了脸。

    赵陌几年不见赵研,倒是延续了方才在祖父、继祖母与叔叔面前的态度,恭敬守礼,叫人挑不出半点儿错来。他也没有象赵砡那般演技浮夸,明明彼此关系不佳,还要装出要好的样子来,叫人怎么看怎么假。他就是一副恭谨守礼,略带着点儿生疏,但又格外懂事知礼的模样。让赵研看在眼里,并不会生出反感,反而还会觉得这侄儿小时候实诚,长大了也一样实诚,虽然从前很讨人厌,但比起装模作样的两位哥哥,倒是顺眼得多了。

    赵研与赵砡兄弟俩私下不知相互飞了多少个眼刀,赵陌就好象完全没察觉到似的,摆着一张天真懵懂的脸,客客气气地依照礼节,问候赵研的腿伤,还说:“我先前竟不知道三叔受了伤,若是早知道了,我手里有一副极好的接骨方子,早早送到三叔手里,兴许三叔的伤势就不会那么重了。幸好如今三叔的伤也没拖得太久,我回去后,就打发人把药配好了送过来。三叔可以去问问府医,看那药是否可用?若是可用,就早早配了药敷上。但凡能对三叔的伤有一丝缓解,便是我的福气了。”

    赵研面色一变,丢下赵砡就转头望过来:“果真?!你是哪里来的药方儿?!”

    赵陌笑道:“这是我那年奉父亲之命到江南去,在那里寻访到一个极有名的神医,他亲自开的方子。我想着每年温家的商队也有到辽东去收人参鹿茸之类的药材,拿来卖给医馆配药,那再收些别的药,配成跌打骨伤专用的膏药,也是可行的,便向那位神医讨了一张成方,已命人试着配过了,药效极好,就让温家人多收些药材了。三叔若不信,只管去城里回春堂、妙手斋、杏林堂等几处大医馆去打听,这几家都有收温家名下丸药作坊配的成药,名唤续筋接骨散的。药效好不好,三叔问那些用过的人一声,自然就知道了。”

    赵研心动不已。他虽然少来京城,却也知道这几家大医馆的名声,绝对不是虚有其名。既然连这几家大医馆都愿意收温家的药,可见这药是真的有用。就算不能治好自己,能让他的腿稍微好受些也行呀。况且,就算药效不大,他的伤势也不会变得更糟糕了。当然,用药之前,他还得先问过大夫才行。

    赵研明显为赵陌的话心动了,赵砡在旁见势不妙,忙道:“那些大医馆的名声虽大,却也不可能与太医院比。温家的药再好,也不过是平民百姓所用,未必适合三弟。依我看,府医一向为三弟调理得挺好的,用的也都是好药材,断不会比不上温家一个商户做出来的药,还是不要贸然试用,免得出岔子才好,若是那药不合用,让三弟的伤势加深了,那可如何是好呢?”

    赵陌笑笑,也不在意:“那三叔用药之前,千万记得先让太医和府医看过再说。若是他们都觉得无妨,那您再用,否则,还是算了吧。三叔千金之体,与黎民百姓自然是不一样的。”

    赵研神色不善地看了兄长一眼,露出了一个冷笑。别以为他不知道,赵砡不过是担心他伤势真的好转了,便有机会去争世子之位罢了。做哥哥的不顾兄弟之情了,难道还指望做弟弟的继续敬着哥哥么?既然赵砡拦着不让他用侄儿提议的药,那他还真的非要试一试才好。

    赵研扭头就对赵陌笑道:“好侄儿,三叔素来知道你懂事。若不是好药,你是绝不会劝三叔去用的。既如此,你只管把药送来,难不成三叔还会信不过你?”

    赵陌笑着就答应了,赵砡想要再拦,又顾虑着会惹赵陌生气,又万一叫赵陌看出他们兄弟不和,麻烦就大了,只能强忍住说话的冲动,盘算着等药真的送来了再说。反正,药未必真能到赵研手中,到了他手中,也未必能管用。

    献完了药,赵陌又与赵研聊了一会儿家常,便起身告辞了。这回赵研对他的态度要比刚来时和气多了,一边冲着赵研发眼刀,一边却对赵陌露出和煦的微笑,也难为他竟然能忙得过来。大约是为了感激侄儿在他落难之后,依旧恭敬和气,半点不见嫌弃的态度,赵研亲自把赵陌送到了辽王府的大门口,一直看着他上了马离开,方才回到门内。

    赵砡脸上的笑容一点儿不剩,冷哼着对他道:“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才会觉得外头随便一个山野郎中就是神医,配出来的药能治百病。三弟可别糊里糊涂地真的往自己身上贴,万一有个好歹,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赵研冷笑一声:“二哥别哄我,你当我不知道么?陌哥儿在江南能遇上几个神医?这分明就是治好太子的那一位!连太子那病症,他都能治好,我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如今更坏了!”

    说完了,他又朝兄长挑了挑眉:“从前我可没见过二哥对陌哥如此和气过,莫非你是打算要笼络住侄儿,好让他到皇上面前为你说项?把他老子的世子之位废了,让给你做?”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别笑掉了我的大牙!二哥,这么蠢的法子,你是从哪里想来?赵硕对儿子再不好,他坐在世子之位上,对陌哥儿没有坏处。除非赵硕将来再娶妻生子,多添一个嫡子,否则这辽王府早晚会传到陌哥儿手上。陌哥儿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帮你夺位?!你做了世子,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呢?放弃这么大的辽东,一辈子做个小小的肃宁郡王么?!”

    赵砡被他笑得有些难堪,强自道:“你知道什么?赵硕反正又不可能把爵位传给陌哥儿,我这法子有什么不好?”况且赵硕这几年对赵陌刻薄着呢,赵陌心中定然有怨。只要挑起他的怒火,让他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赵硕的不是,不必他为自己说项,那世子之位也非自己莫属!

    赵砡这么想着,只觉得自己深谋远虑,非小弟可比,但如此妙计,就没必要到处嚷嚷了。他不屑地看了赵研一眼:“你也别整天做梦,妄想还有治好腿伤的一日了。你这伤势如何,当日府医说得清清楚楚,辽东也有名医为你诊断过,还有什么药能救你?仙丹么?早些死了心,少折腾些,你还能过几日舒心日子。何苦叫父王母妃都为你操心呢?”

    他一甩袖,便转身施施然地走了,只留下赵研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心中默念:“但凡我有翻身的一日,我必报今日之仇!”说罢也甩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赵陌并不知道两位叔叔在自己离开辽王府后,又有了一场交锋。他只是依照原计划,往宫里走了一趟,叹息了一番三叔的伤势,与太后讨论了几句两位叔叔婚事的八卦,着重点出自己从辽王府那里“听来”的传闻,指出赵砡似乎有意向陈家求亲。

    不管皇帝对辽王府有什么想法,如今的辽王,依然是亲王之尊,他的嫡次子,虽然尚未得封爵位,身份也低不到哪里去,听闻赵砡有意求娶陈家女为妻,甚至几次给陈家去信,太后着实吃了一惊,皱眉问身边宫人:“陈家如今有几个女儿待字闺中?”

    立刻就有记性好的宫人回答了她。陈良娣没有未婚的亲妹妹了,堂妹族妹倒是有几个,但父兄身份都不高,倒是有个侄女儿,是陈良娣兄长嫡出的长女,正值妙龄,尚未许人。她是五品官之女,配一个亲王嫡子,倒也勉强够格。

    太后皱眉道:“这倒罢了,只是辈份不对。宗室娶妻,还是要依礼法行事才好。”

    皇家娶媳,自然是严格依礼法行事的,但宗室却未必。太后这话,其实就是不赞同婚事的意思了。陈良娣是东宫侧妃,她娘家不显,辽王府早年就已经与陈家结过一回姻亲,当时皇孙尚在,这门亲事就有些投机的意思。后来女方夭折在前,男方毁约在后,两家就翻了脸。事隔几年,辽王府又再重提旧事,定有缘故。太后不欲再生事端,自然更希望辽王府的子弟老老实实娶个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便好。反正赵砡蹲过宗人府大牢,前程也就那样了,不必在婚事上花太多心思,因为花了也白搭,没得糟蹋人家的好女儿。

    太后表过态,过后自然会有人把消息递到陈良娣耳朵里。赵陌进宫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又提起三叔赵研的腿伤。太后虽然不喜赵研,却也怜惜他年纪轻轻就成了残疾,还命赵陌捎带一份赏赐给赵研,赏的就是几味于筋骨有益的药材,还有些绸缎、玩物。东西不多,难得的是体面。

    而这份体面,对于遭到兄长暗算、生母冷落、在家中地位一落千丈的赵研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当赵陌把太后的赏赐,连同此前提过的续筋接骨散,再加上一位太医院里出了名擅长跌打骨伤的太医送到辽王府的时候,赵研难得地红了眼圈,拉着赵陌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脑补

    这个场面看起来似乎非常令人感动,但是赵陌并没有在赵研面前表演二十四孝好侄儿的打算。

    他只是想要利用赵研一把而已,可不想真的跟这位三叔做一对好叔侄,没必要跟赵研相处得太好太亲近了。赵研自幼性情暴烈善妒,又自负自傲,连同胞亲兄长都不服,父母至亲,一旦对他冷淡些,更偏向他兄长一点,他心里就生出了怨恨。这样的人就算真的笼络了来,也没多大用处。

    赵陌纯粹就是不想让辽王夫妻以及赵砡好过罢了。为了达到目的,给赵研一点小甜头也没什么。可是,真的跟赵研和解,成为关系很好的亲人?那还是算了吧!赵陌小时候又不是没吃过赵研的苦头,况且他并非真心关怀后者,要是装作关心的模样,日后被拆穿只是虚情假意,凭后者的性情,只怕会反噬得厉害。赵陌不想让自己吃苦头。

    因此,即使赵研这时候都已经红了眼圈,显然已经被赵陌的所作所为感动了,他依然还是那副拘谨恭敬却又带着几分冷淡的表情,说着场面话:“太后仁爱,素来十分关心宗室子弟的。从前三叔远在辽东,少有能面见太后的机会,因此太后也不记得三叔。如今她老人家听说了三叔的伤,心里也十分惦记,因此让我捎了些赏赐给三叔,让三叔好生在家养伤,还让我劝三叔,腿脚不便也没什么,宗室里也不是人人都习骑射的,日后多读书就好了。读书可以明理,三叔这样的年纪,正该多读些书呢。”

    赵研看到他这个样子,觉得他好象不想跟自己亲近,便忍住了泪意,反倒生出几分恼意来:“哦?太后是这样说的?”

    赵陌郑重点头:“是。我还跟太后说了,二叔与三叔此番进京,都要说亲的事儿。太后还让我有了消息,就进宫告诉她老人家知道。”

    赵研顿了一顿,神情又缓和下来:“哦?是么?”

    赵陌再继续说:“太后有赏,三叔很该进宫去谢恩才是。不如今日就请王爷为你往宫里递牌子吧?”

    赵研眨了眨眼,看着赵陌不说话。

    赵陌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这是应守的礼仪,人人都是这样的。若是三叔不去谢恩,反倒会失礼。还有,三叔别忘了,在太后面前,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若能哄得太后高兴,日后进宫的机会还有得是呢。王妃一直没为三叔寻到合适的婚事,说不定太后心里会有主意?”

    赵研一时觉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过了好一阵才哽咽着出声:“陌哥儿,你……”

    他原本还真以为这个侄儿无心与他亲近呢,到后面就听出来了,赵陌这是在暗示他,抓紧机会攀上太后这棵大树!只是这一次,他即使有机会面见太后,也不要提什么兄弟不和的事儿了,告赵砡的状,对他也没什么好处,毕竟是兄弟相残。但如果他能讨得太后欢心,日后有了太后照应,无论是娶妻还是别的什么事,便都有了门路和倚仗。比起如今事事都要依赖父母,即使受了大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自然是仗着太后的势教训赵砡一把的方式,更令他心动。

    赵研又不是真的蠢,即使曾经年少轻狂,如今吃过亏,也看得出几分人情冷暖了。赵陌显然跟他并不亲近,言行间也带着生疏与戒备。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帮他这个三叔的忙呢?

    对此,赵陌只是低了头,淡淡地道:“我曾经也有过艰难的时候……当时有人帮了我一臂之力,我才有了今日。三叔如今,也算是走上了我的老路,我便盼着也有好心人能帮一帮三叔。否则,三叔难过,我看着……也不好受。”

    赵研明白了。赵陌遭到母丧父弃之难时的情形,与自己如今的处境何等相似?只是自己的运气稍好些,不曾丧了母,父亲也未见弃;但同时,自己的运气也比赵陌更糟糕,因为他遇上了好心人,如今成了材,功成名就,而自己呢?却成了个残废,这辈子都难有出头之日了!

    赵陌这孩子,小时候就有些天真,如今长大了,还是这么实诚。该庆幸他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遇上了永嘉侯这样的好心人么?因为一直有人护着,因此赵陌不曾怪过上天的不公,也对父祖没有怨恨?明明自己从前没少欺负他,可他居然还愿意来帮自己,在太后面前为自己说项!

    亲生母亲,同胞兄长,也没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呢!就算赵陌态度冷淡,不想与自己亲近又如何?他这样的冷淡,倒比母兄口口声声的亲情更令人安心!

    赵研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太后赏赐的东西,神情木然。他如今,也算是遇上好心人了,应该庆幸才是。但说实话,他宁可遭受赵陌所经历的一切苦难,也不想再继续做赵研了。他有母亲相当于没有,他有父亲……却不肯为他去教训母亲与亲兄,这样的父母要来何用?!还不如赵陌无拘无束,更加自在呢!

    赵研拍了拍赵陌的肩膀:“好孩子,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放心,你这份人情,我会记下的。”

    赵陌面露犹豫,但还是没再说什么,就命人请了太医过来,为赵研检查腿伤,又把装了续筋接骨散的匣子放在赵研手边的桌面上。

    老太医很仔细地为赵研检查了伤处,然后就开始掉书包,听得赵研头昏脑涨,还不清楚他在讲什么。幸好赵陌跟着秦柏读了几年书,肚子里又存了几本医书做底,勉强还能听懂老太医的话,就为赵研做了翻译。

    简单地来说,就是两点:一,赵研的伤原本并不算很严重,但似乎是接骨的时候没有接好,才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使得他走起路来,瘸得特别明显。如果当初辽东王府那边请来的大夫靠谱些,赵研再好生养上一年半载的,而不是赶远路到京城来,奔波劳累,那么想要治到看不出有伤的地步,还是可以做到的。就算无法让他的腿象从前健全时一样健步如飞,也可以瘸得不那么明显。

    还有第二点,那就是赵研的伤耽误了最好的治疗时间,眼下已有些迟了,不过赵陌送来的续筋接骨散挺有用的,可以用一用,应该能令他腿的情况有所改善。但想要象从前一样,是不可能的了。如果早两个月来,兴许都还有希望。现在嘛,如果赵研不怕疼的话,太医倒是可以把他的伤腿再敲断了,重新接好,令腿上的筋脉重新流通,才有望真正痊愈。同时,赵研还得听话,不要违反太医的嘱咐,从吃的药,到每日的饮食,还有卧床休养等要求,都要做到才好。若是做不到这些要求,又吃不了苦,那赵研还是趁早放弃算了。反正无论他的腿有没有受伤,他都依然是个宗室纨绔,可以安心享受富贵荣华,没必要再受一回断骨之痛。

    老太爷说话直白,心里也没太把不得圣眷的辽王府子弟当一回事,有什么就说什么了,但当事人听了,心里自然会不好受。赵研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他当日摔断了腿后,为他医治的乃是辽东王府内的另一位府医,擅长跌打骨科,只是家中有事,没有跟着上京城。他记得那位府医的儿子素来与赵砡交好,两人狼狈为奸,说不定,就是赵砡暗中示意那名府医,在他治伤的时候做手脚,故意加重了他的伤情,让他做一辈子的瘸子?!

    还有,拿他的婚事为理由,逼着他脚伤还未好全,就跟着父母兄长上京,一路奔波,使他无法安心休养,多半也是赵砡的阴谋吧?!

    赵研因着太医的几句话,脑补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心中对兄长的怨恨是越来越深了。但这一回,他没有当场发怒,反而是隐忍了下来,仔细打听了断骨重续的手法有多少成功的先例,又会疼到什么程度,是否做完之后,再休养得当,就可以恢复到他往日双腿健全时的情形?如此这般问了一大堆之后,还未能下定决心,只说要考虑清楚。

    老太医也不急,给他开了一张药方,又指了指赵陌带来的续筋接骨散:“下官的药内服,这匣子药外敷。小王爷打发个心腹小厮随下官回去取药吧,下官再嘱咐他几句,叫他知道要如何为小王爷上药与按摩腿上的穴位。”

    赵研犹豫了一下,便点了身边一个从小陪伴他多年的小厮,跟着老太医走了。接着赵陌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要告辞。

    赵研叫住了他:“陌哥儿,你……你方才听懂太医的话了吧?我这伤,只怕真是叫人算计了!”

    赵陌的神情似乎十分挣扎,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三叔,你的事只能请长辈们做主。我……我一个小辈,如何插手?只能装作不知道。”

    赵研怔了怔,自嘲地笑笑:“也对,你连王府都没住进来,又能帮上我什么忙?”倒也不见怪,就把赵陌给放走了。

    只是赵陌走到院门口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似乎变得越发阴郁了。

    过后赵陌再探听辽王府的消息,便只听说赵研在辽王的带领下,进宫向太后谢了恩。因有辽王在,赵研并没有跟太后说些什么。但他一直都表现得沉静守礼,倒比往日嚣张时更讨人喜欢些。太后开口,让他日后时常进宫来请安,辽王已经代儿子答应下来了。

    赵陌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辽王一路带着赵研进宫,怕是担心他会说些不该说的话吧?可惜,这样的态度只会让赵研更加反感,连父亲都埋怨上了。

    同时传来的还有别的消息。辽王继妃中暑之后,请过太医,也请过外头有名的大夫,但病情都始终不见缓解,还有些加重的迹象。辽王继妃急得要死,却又出不了门,去为长子说亲,只能再去信陈家,邀他家女眷上门来,与她讨论长子“元配”的牌位入宗庙之事。

    明眼人都知道,辽王继妃这是再次拿陈良娣幼妹死后的香火供奉为饵,引陈家人答应再度联姻。

    谁知道,陈家竟然拒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变卦

    “拒了?”赵陌意外地看向阿寿,“拒了是什么意思?陈家女眷不愿意到王府来做客?”

    阿寿摇摇头,压低声音说:“明里好象是说家里有事,暂时不得空,其实……就是不想把家里的嫡女嫁给二爷的意思。陈家派去的婆子说话含含糊糊地,好象在说辈份不对,不合适。”

    赵陌挑了挑眉:“辈份不对,也是事实。没道理姑姑做了原配,侄女儿去做填房的。照理说,王妃先前给陈家去信的时候,就该心里有数了吧?难不成她还真要无视伦理不成?”

    阿寿道:“王妃先前大约没想那么多,也没打听清楚陈家如今还有几个女儿未嫁。陈良娣确实已经没有合适的亲姐妹了,但堂妹族妹并不是没有。虽说那几位姑娘的出身都差了点儿,但王妃想给二爷娶妻,甚至不惜让二爷把前头的未婚妻的牌位也娶回来,分明还不成婚配,就先做了鳏夫,图的就是与陈家结亲后,能请东宫的陈良娣在太子面前替他说情,把世子之位给抢下来再说。只要原配与填房都是陈家的女儿,别的将就些也没什么。等世子之位拿到了手,这位填房的奶奶能不能在世子夫人的位置上坐稳了,那还不是看王爷王妃和二爷的心情么?”

    赵陌哂笑道:“这算盘打得倒精,可惜人家陈家也不是笨蛋。”

    不过,陈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上门见一面都不肯,这也未免太强硬了些。如果说,是为了昔年辽王府毁约,见赵砡一出事,陈家无法提供助力,就拒绝把赵砡未婚妻的牌位迎进辽王府,害得陈家小女儿的牌位多年来一直被供奉在外,香火艰难,因此陈家记恨在心,不愿意再提联姻的话,一开始他们就该说清楚才对。没道理辽王府一家都上京城几日了,他们才忽然开口说不。那多半是陈家先前没有拒绝,或许还同意了,只是还未定下具体人选,等到辽王一家到了京城,才忽然变卦。

    可他们变卦的原因,又会是什么呢?

    不管辽王府实际上圣眷有多差,在京城里又多不受人待见,辽王依然是亲王之尊,手中握有一地军政大权。赵砡是没什么前程了,想要图谋世子之位,也只是妄想,但他的身份放在这里,亲王嫡子,还是近支宗室,真正的权贵们就算心里小瞧他,面上还是要给点面子的,否则让人误会他们是轻视皇室宗亲就不好了。陈家虽说有个陈良娣,也曾经有过皇孙外孙,但依然只是寻常中小官宦人家。皇孙都没有了,他家凭什么那么大的脸,敢拿亲王父子开涮呢?

    赵陌皱眉问阿寿:“可知道陈家那边有什么消息?最近是否出现了变故?不然无缘无故地……王妃总不会未得陈家应允,便先把儿子从辽东带到京城来了吧?”

    阿寿回答不上来。他先前只让人盯着辽王府罢了,哪里还会分出人手来管陈家如何?陈家从来就不是赵陌关注的对象。他只得再让人去打听,但没打听出个结果。因为陈家表面看起来一片平静,近日也没发生过什么大的变故,顶多是有几房女眷私下生出了口角,连带的她们的丈夫儿子在外都相互冷了脸,互不理睬,但这只能算是家长里短,没什么大不了的。陈家这十来年,几房人相互之间都生出过些矛盾,有大有小,最严重的一次都要闹分家了,最后陈良娣发了话,风波还不是平息下去了?

    再有,就是东宫陈良娣身边侍候的宫人,在之前两个月里,出宫到陈家去了几回。按照陈家下人对外的说法,是陈家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陈良娣孝顺,担心老娘的身体,才屡屡派出心腹回娘家探望,并且送去了一些补身的药材什么的。

    一切都很正常,没什么异状。

    赵陌心里弄不清楚陈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不成真是因为看到辽王府前景不佳,赵砡又坏了名声,丢了前程,所以不愿意牺牲家中的女儿?可是他们舍不得家中的嫡女,辈份也不对,旁支里不是还有女孩儿么?辽王府要的只是与陈家联姻的名头,对于媳妇的真正出身,可能并不是太讲究。如果陈家与辽王府谈判,说不定旁支的女孩儿,辽王府也会接受。就算辽王继妃不答应,陈家也没什么损失吧?赵陌可不相信,在京城名声很一般的陈家,竟会是连个旁支女儿都不忍心牺牲的仁厚之家。

    赵陌想不出答案,没想到最后给他解惑的,竟然会是赵研。

    赵研不知是不是得了赵陌一次示好,事后又得了体面的缘故,对这个侄儿的态度要和气多了。哪怕赵陌对他依然是淡淡地,一切只照礼数行事,秉持着一个侄儿该尽的本分,从不跟他多亲近半分,他也依旧对赵陌另眼相看。知道赵陌如今住在哪里,没两天就找上门来。

    赵研身有残疾,行走不便,每次都是坐马车出门瞎转悠。转到赵陌的新宅子里,就进门讨杯茶吃,然后说说八卦,骂一通同胞兄长,埋怨一番父母,说不定还要顺道讽刺赵硕几句。他看到赵陌对自己所言无动于衷,好象全当没听到似的,反而高兴了,然后就心情很好地从赵陌这儿揣上一两样点心走人。

    赵陌这儿的点心,全是每天新鲜从永嘉侯府的厨房送过来的,都是他爱吃的口味,自己还没过完嘴瘾呢,就被端走了,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有时候赵研拿走了他最爱吃的两种,他还忍不住要发点儿脾气呢。谁知赵研反而高兴看到他生气的模样,还道:“这才象话。你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亲近的叔侄!”闹得赵陌哭笑不得。

    赵陌对赵研冷淡些,不客气些,赵研反而与他亲近了不少,有时候还乐意把家里的事跟他说。陈家婉拒辽王府联姻的请求,就是他将内情告知赵陌的。

    陈家其实早就提过,嫡女不合适,辈份不对,婚事也已经有了安排,因此赵砡如果真的要娶陈家女为填房,那就得从旁支里找了。辽王继妃原本是很不满意的,但为了儿子的前程,还是咬牙答应了,不过人选她需得事先过目。

    她的想法很清楚:她儿子都委屈到这个份上了,那他正式娶回家的第一个妻子即使除了姓陈以外,再没有任何家世背景,好歹还得要有好相貌好教养,性情也要足够温顺体贴才行,最好嫁妆再多一些,不能让儿子吃太多亏。

    陈家当时应该是已经从旁支里找到了合适的人选,貌美、嫡女、温顺、有教养,嫁妆由家族安排就可以了,只等辽王继妃母子俩上京后亲自见过,便能把婚事定下的。可如今辽王一家到了京城,他家却忽然变了卦,只说嫡女辈份不对,根本就是避重就轻,牛头不对马嘴。谁要跟陈家的长孙女结亲呀?本来不是说好了要拿旁支女做填房的么?辽王继妃重提让儿子将未婚妻牌位迎进门一事,陈家竟然也不接茬,难不成是真的不想让女儿进宗庙受香火了?!

    辽王继妃是火冒三丈,不顾病体未愈,就大发雷霆,骂了陈家半晚上,然后派人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辽王府什么时候惹到陈家了?陈家竟然会忽然变卦?!

    赵研不屑地对赵陌道:“什么变卦呀?他家其实就是想吓唬吓唬我们王府,好让我母妃让步,接受他家的另一个人选。这回他家选出来的那个女孩儿,年纪倒还罢了,十五六岁,也算合适,就是长得不怎么样,听说还有点儿肥。虽说也是嫡出,幺女,因此格外娇惯,但她老子只是个万年不第的老秀才,全靠着老婆嫁妆丰厚。她娘是个土财主的女儿,还有个外号叫母夜叉。她哥哥是个没出息的纨绔,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都快三十了还是个白身,前两年由族人帮衬着说亲,勉强娶了个媳妇,却是屠户家的闺女!陌哥儿,你想想这姑娘是什么身份?陈家竟然打算把她嫁给赵砡?这不是笑话么?!赵砡便是地底的泥!那也比他家高贵几分!如果他真的没出息到跟那样的人家做了亲,我都不能认他做哥哥!”

    赵陌诧异地说:“陈家何至于此?难不成旁支里就没有别的好姑娘了?!”

    赵研哂道:“有是有,但如今还没出嫁的,就那么几个。原本说的是个美貌的孤女,听说是养在他家五房老太太跟前的,除了没有父母,样样不比他们家正经孙女儿差。要不是事先打听过这个,我母妃先前也不能依呀。如今好象说是这姑娘的前程有了去处,因此不能嫁给赵砡了,需得另挑人选。除了那老秀才的胖闺女,其余人都是庶出的,更不合适。如果我母妃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估计他家就要把庶女记在嫡母名下充数了。这都是什么笑话?陈家觉得我们好欺负,可父王母妃竟然也忍了!”

    赵陌也觉得荒唐:“陈家安敢如此?即便他家背后靠着陈良娣,陈良娣年纪也大了,膝下又没有皇孙傍身,陈家更没有高官厚禄,他们怎敢如此藐视堂堂亲王府?!”

    赵研冷笑:“这还不止呢。我母妃提起他们家女儿的牌位进门的事儿,他家的人好象也不象从前那么热络了,反而冷冷淡淡地,仿佛不稀罕似的。我母妃跟前的人气不过,送人出府的时候讽刺了那婆子几句,那婆子竟然道,我们王府已经是秋后的蚂蚱,凭什么在京城里嚣张?离得远些,日后说不定还能少沾点儿晦气。你说说,这都是什么话?!我们王府是秋后的蚂蚱?那陈家早就是蚂蚱干了!”

    他忿忿不平:“若不是为了赵砡,我们王府哪里用得着受这样的闲气?!”

    他犹自恼怒不已,但赵陌却陷入了沉思。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陈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第二百七十九章 茶房

    皇帝与太子一直有削弱辽王府权柄的打算,特别是在军权方面。这件事他们虽然没有明着跟赵陌提过,但赵陌从日常接触中,多少能猜到一些,因此心里是有数的。

    辽东这边的边境大体上平安无事,小规模的冲突次数比大同与榆林那边都要少,可以说是相当太平了。辽东的边军也还算给力,虽然没有特别出色的大将,但大部分守将都比较靠谱,彼此的关系也还算和睦。

    辽王府从前拥有节制这些大将的权力,但自打辽王上了年纪,三个儿子都没人能接他的班时,辽王府在辽东军中的影响力就开始衰退。如今的辽东军务,基本都是几位驻将相互商量着就解决了。即使明面上还需要通报辽王府,或是征求辽王的意见,但辽王管得少了,军方私下自作主张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这些年,在陆陆续续发生过几件王府与边军之间的小冲突之后,辽王府与辽东边军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了。

    在这里头,赵陌的父亲赵硕意图通过插手军权,来巩固自己的世子之位,却失败了只能灰溜溜逃回京城的举动,或许也加深了军方对辽王府的反感。当然,辽王的另外两个儿子在军中也没干什么好事,军方都深觉辽王府后继无人。

    既然辽王府失去了镇守地方的作用,而辽王本人又一向与皇帝相处得不大好,妻儿更是接连犯蠢,行事不当,辽王府被裁撤的理由就更充足了。

    皇帝与太子私下已经商量过,虽然暂时还不是动辽王的时候,但只要他这一家子再犯个大点儿的错误,降爵与撤封地似乎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如果辽王不犯大错的话,顶着个郡王的名头,在京城的辽王府里养老,就已足够皇恩浩荡了。但如果他本人不知趣,那连郡王的名头都得不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皇帝与太子倒是怜惜赵陌,但赵陌本身已有郡王爵位,有封地,还开了府,不必靠着父祖的体面存活,也没对辽王府的爵位有什么想法,想必不会受到多少撤藩的影响。而只要辽王府被撤,赵硕这个辽王世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正好惩罚了他昔日的胆大妄为。

    皇帝与太子私下商量过裁撤的进程,为了避免引起宗室动荡,朝臣猜疑,他们打算要徐徐图之,以免引起辽王一家的警惕,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也就是说,辽王府确实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活不长了,将来辽王父子的地位肯定要一落千丈的。但这件事在目前还是个秘密,陈家一个出门传话的婆子,不应该知道才是。下人都知道的事儿,是不是陈家的主人们也知道了?谁告诉他们的?陈良娣么?陈良娣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她虽是东宫侧妃,但太子一向公私分明,没理由会把如此重要的机密泄露给一个失宠多时的侧室知道。

    赵陌想了很多,心中也越发警惕。他觉得,自己兴许需要暗中提醒太子一声,免得东宫内部留下隐患。

    赵研根本不知道在他大声骂陈家无耻狂妄的时候,赵陌都在想些什么。反正赵研骂完后,就觉得心情顺畅了不少,也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人说话了。他随手拣了块点心吃了,双眼一亮:“唔?这点心不错,是绿豆做的吧?不太甜,味道挺清爽的,但很香。”

    赵陌稍稍回过了一点儿神:“哦,那是永嘉侯府独家秘方做出来的点心,叫翡翠如意糕吧?是用绿豆和薄荷做的。”

    赵研笑着说:“因为是绿豆做的,还带点儿绿色,因此才会叫翡翠如意糕么?这名字也太烂大街了。我们辽王府的点心也有叫这个名儿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味道和材料。”他又拣了一块来吃,继续道,“我母妃给太子妃备的寿礼里头,就有一对儿翡翠如意,贵重得很呢。她恼恨陈家变卦,觉得陈家看不起赵砡,看不起辽王府,因此想要给陈良娣一点儿颜色看看,就把主意打到太子妃身上去了。正好,太子妃快要过生日了,比太后和太子殿下的生日都要早些,母妃和赵砡就打算改巴结他了。事实上,那一对翡翠如意,原是给太后准备的,如今提前送给了太子妃,他们少不得还得在京里花点儿钱,再买些别的东西代替如意。”

    赵陌笑了笑:“王妃打算如何巴结太子妃?太子妃哪里就缺了这一对翡翠如意呢?”

    “当然不只是一对如意,还有好些值钱的东西呢。”赵研冷笑着说,“母妃已经让人去打听,唐家是否有年纪合适的女孩儿了。看来,赵砡是打定了主意,非要与太子做个连襟才好。幸而这一回,他的眼光稍微好一些,不再盯紧了太子殿下小妾的娘家,而是懂得去求正宫娘娘了。”

    其实赵研并不认为母亲会成功。太子妃唐氏背后的唐家,若真的是一份丰厚的礼物就能收买到的,辽王府就不可能一直攀不上他们,只得围着陈家转了。辽王继妃大概是气昏了头,想要借此机会敲打陈家人吧?陈家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女儿做了太子的小妾,还曾经生下过太子唯一的子嗣,才会嚣张起来的么?皇孙早死了不知多少年,陈家根基不稳,还想在宗室亲王面前摆架子,真把老虎当成是病猫了?!

    赵研一边骂家里人,一边冷笑着推断他们可能会有的前途,仿佛忘了自己也是辽王府的一份子。等到他骂够了,天色也不早了,他灌了半碗茶下去,润了润已有些干涸的喉咙,便起身告辞。

    赵陌把人送走后,便一直留在书房里思考。他犹豫再三,才想清楚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弄清楚陈家是否从陈良娣处打听到了宫里的消息,而陈家又都向什么人泄露过口风,陈良娣又是从哪儿打得知撤藩的事……等等。这些事一定要查清查明,不能有任何遗漏。只有证据确凿,他才能把事情知会东宫太子,由太子决定该如何处置。

    赵陌派出去调查的人员还未有消息传回来,辽王府的内厨房管事嬷嬷便在阿寿派驻在辽王府的内线护送下,连夜披着连帽黑斗篷,低调而迅速地跑到了他家新宅子的侧门,悄然潜入,出现在赵陌面前,将刚刚发现的一个重要秘密告诉了他。

    她觉得辽王继妃的茶水里可能有问题。

    辽王继妃从前身体很好,前几年上京的时候,虽然最终灰溜溜地返回了辽东,但身体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大岔子。她对京城适应良好,没有出现过水土不服的症状。而这一回,即使辽王继妃在赶路时累着了,又因为天气炎热中了暑,按理说,也不过是吃上两剂药的事儿。要知道,她进京后就一直请了太医来看诊,按理说这位太医的医术也很不错,中暑这样的小症候,有两剂药就能治得差不多了。可是,这些吃下去的药似乎并没有发挥作用,反倒是辽王继妃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那管事嬷嬷忧心忡忡地道:“小的刚生出这个念头时,为保万一,曾悄悄儿留意茶房那边的动静,免得冤枉了好人。小的发现其中有一个小厮,年纪不大,人也有些蠢,但因为茶泡得不错,就一直留在茶房里听候使唤。这小厮在王爷王妃进府之前,曾经偷溜出去过,回来时手上就添了个小包,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过后,他手头多了不少银子,还曾经大方地请过客。有知事的老人私下劝他,让他节省着些用钱,他也不理会,说是有来钱的路子,可惜不能介绍给别人。小的觉得,这人十分可疑,他根本没有来钱的地方,平日里得的赏钱又不多,这些银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若说王妃的茶水里真的添了不该添的东西,那么最有嫌疑的应该就是他了!”

    赵陌皱起眉头,看向对方:“可知道茶水里到底添了什么?!”

    管事嬷嬷并不知情:“小的也不清楚,只是王妃如今病得这样,若茶水里真的添了东西,自然不可能是好东西。郡王爷,若是王爷发现了这件事,还请您替小的们说两句好话。王妃的病,当真不是我们害的呀!”

    她的表情看起来又是害怕又是犹豫。赵陌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露出这种表情,只会告诉所有人,她知道“真相”了!

    于是赵陌便对她道:“你是不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不必有所顾虑,只管说出来就是。”

    管事嬷嬷又吱唔了半晌,才小声对赵陌说:“郡王爷,这说来……小的也没有证据。但是……世子爷搬走之前,其实寻我说过一番话,云里雾里的,小的听不大懂,只大致猜到,世子爷似乎是想让我帮他在王妃的饭菜里添些不该添的东西。小的胆小,怕惹事,没敢答应。过后不久,小的就发现茶房那边的小厮多了银子,王妃的病情也越发严重。不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居然是赵硕!

    赵陌的头脑刹时空白了一瞬,方才回复了正常。

    没想到,原来他父亲还有这样的胆量!怪不得他要赶在辽王夫妻入住之前,匆匆搬出辽王府呢,敢情他这是为了避嫌?!

第二百八十章 善后

    赵硕与继母的恩怨由来已久,积攒多年,彼此都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辽王继妃恨不得赵硕早日一命呜呼,好把辽王世子之位空出来给她的儿子;赵硕恨不得辽王继妃早早死了,最好是连她的两个儿子也一并送了命,省得他们整天想着弄死他,抢走他的世子之位。

    赵硕若得了机会,觉得有望对继母下手,在辽王府茶房里收买个人去对辽王继妃下药,那完全不出奇,绝对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儿。

    赵陌能够理解父亲的想法,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手?!现在赵硕已经坐上了辽王世子之位,只要别犯错,别让皇帝和太子有理由收拾他,就谁也夺不走他的爵位。辽王一家都不是什么得圣眷的人物,就算绞尽脑汁,也没可能越过赵硕那得圣眷的儿子,去达到自己的目的。赵硕还要在这时候对继母下毒手,是图什么?图借此机会给自己弄个守母孝的机会,离开京城,返回辽东王府守制么?!还是他觉得,自己跟继母已经反目,就可以不依礼法去守孝了?

    就算辽王继妃死了,她的两个儿子短时间内都别想再提娶妻的事,也别想在京城里找到好差事,或是夺什么世子之位了。但父在母丧,按本朝律法,儿女只需要守一年孝而已。一年之后,赵砡赵研该干嘛干嘛,反倒是赵硕给自己弄了个大麻烦。他收买的那个茶房小厮如此愚蠢,轻而易举地就在人前露出来历不明的财富,想必被人寻根究底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赵硕要怎么办?

    杀继母,也一样是弑母,大逆不道的重罪,十恶不赦的行为,连他的儿孙都要跟着蒙羞,子子孙孙再也抬不起头。这个父亲,除了坑儿子,坑自己之外,还能干什么?!

    赵陌已经对自己的父亲无话可说了。

    虽然无话可说,可是为了自己的未来着想,赵陌还得想办法给赵硕收拾善后。

    他叹了口气,才再次开口问管事嬷嬷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关于那个茶房小厮,关于赵硕跟她说过的所有话,还有赵硕在搬离王府之前,是否还找了其他人什么的。虽然在赵硕看来,内厨房的管事以及茶房的小厮都已经是他收买笼络好的人,因此他才会放心地提要求,但谁能担保他们不会出卖他呢?如今内厨房的管事嬷嬷直截了当地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赵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况且,并不是只有出卖与背叛的行为,才会泄露机密的。茶房小厮愚蠢地炫耀、挥霍赵硕所给的钱财,就已经是在泄密了。

    管事嬷嬷非常老实地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因为事关重大,她在跑来告密之前,也是做过小小调查的,因此打听到了不少内情。她把有可能会察觉到不对劲的人的名单,也告诉了赵陌,然后小心翼翼地探问:“郡王爷打算怎么办呢?这事儿可不能叫王爷王妃和二爷、三爷知道!若是传出去了,世子爷的名声扫地,郡王爷也要受牵连。倒是王妃与二爷,兴许反而会觉得高兴呢。”因为赵硕出事,就意味着世子之位可能会落到赵砡头上。除了辽王继妃会因为自己中了毒而恼火,赵砡又怎会不为自己的梦想成真而高兴呢?

    赵陌冷哼一声:“我会处理妥当,不叫他们知情的。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回王府后,你认真当差,私下留意其他人的动静。若有人起了疑心,就告诉我安插在王府的人知晓。日后若有需要,我会传信于你,让你配合我行事的。”吩咐完之后,他又再添一句,“听说你的小儿子一家都没有差使?我这边要开府,正需要人手,让你小儿子一家都过来给我做事吧。”

    管事嬷嬷心知,自己小儿子一家是要来赵陌这里做人质了,这是提醒她,不要再生出背主之心的意思。她倒不生气,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头上的主家精明一些,靠谱一些,下人才能安心,总比跟个蠢主人要强。况且她在辽王府,说得好听是个管事,但王府主人不得圣眷,几年才回京一趟,他们做下人的也没体面,明明是个管事,比别家郡王府、公主府的粗使仆从还不如,可一旦靠上了赵陌这位正风光的郡王爷,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这是赵陌对她和她小儿子的恩典,她可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做完了该做的事,管事嬷嬷便又再次蒙上斗篷,悄悄儿在阿寿的带领下,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而赵陌则坐在桌边,梳理着刚刚得到的信息,思考着要如何才能把父亲留下的手尾清扫干净。

    如今还不知道辽王继妃那边是否会察觉有异,至少目前,她本人只以为自己是因为水土不服与中暑,才会接连病了几日。一旦病的时间长了,目前吃的药都不管用,她迟早会请来更有本事的太医或大夫,说不定就发现了病情的真相。到时候她只需要让人在自己的日常饮食里查一圈,很容易就会发现下药的人是谁。而以那名茶房小厮的脾性,恐怕不会是什么嘴硬的忠仆。

    必须要把这名茶房小厮给解决了才行,还得提防他有机会向任何人透露出手中财物的来源!

    赵陌盘算了半日,想得脑仁都疼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真是苦命。

    为了不让自己变得更加苦命,赵陌第二天就出手了。他先让人在辽王府里头做了些布置,等到赵研向平常那样,跑到他这里来消磨时间时,便装作无意般问对方:“三叔,你成天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如今你最需要的,是先把腿伤给养好了!我不是给你介绍了一位好太医么?你怎么不找他为你医治,安心在家养伤,反而天天往外跑?太过劳累了,对你的腿可没什么好处。”

    这话正戳中赵研心头痛处,他脸色顿时就黑了:“你当我不想治伤么?!母妃不同意,说怕那太医出了差错,我白受一回苦,治完之后还是个瘸子!就算瘸得没如今厉害,也一样是瘸子,那又何必再受一回罪?她还说,我若是在这时候治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少说也要卧床三四个月的功夫,太后的寿辰怎么办?只怕连万寿节都要耽误了!若是让太后知道我的腿伤刚治的时候没治好,才留下了残疾,误会我们辽王府竟然沦落到连个靠谱的府医都找不着,也是影响王府名声的事儿。她说,我要治,可以,但不能是现在,至少要等到赵砡顺利娶了妻,拿到了世子之位再说。在那之前,不许我横生枝节!你听听,这也是亲娘呢!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原来是个如此刻薄无情的女人?!”

    因为从前她护着你,从不对你刻薄无情,你当然不会知道。

    赵陌心中腹诽了一句,只觉得赵研被亲娘如此嫌弃冷待,真是报应。当初他可没少仗着父母偏爱,欺负长兄长嫂与侄儿,如今他亲娘亲兄对他的态度,还不及他当年的十分之一恶毒呢。至少,辽王继妃与赵砡还不打算逼着他去死!

    赵陌淡淡地对赵研道:“皇上恐怕还不打算换辽王世子呢。王妃抱着这样的想法,怕是永远都不会让三叔你把腿给治好了。”

    赵研冷笑:“因为我治了腿,也不担保一定能治好。废了的儿子就没用了,只有健全的儿子才是她的心头宝。我早已不指望她什么了,只是有些寒心。父王明明说待我一如往昔,但母妃不让我治伤,他竟也不说一句话,整天只劝我,少受些罪也没什么,受了罪还不能让双腿痊愈,又是何苦来?哼,他怎么不想想,我若真的断腿重接,可能仍旧是个瘸子,但也可能会好起来呢?他们嘴上说是怕我受苦,其实只是担心我会挡了赵砡的路罢了!”

    说起二哥,他心中的仇恨更深:“而赵砡,最近也不大老实,总想派人钻到我院子里来,也不知想干什么。我就不信了,他难不成还能杀了我?!我都变成残废了,他还不肯放过,他这个兄弟,比仇人还狠心呢!”

    赵陌见话题终于进行到了自己想要的局面,连忙道:“那三叔可得小心。就算是治伤,也不能大意,最好不要在二叔跟前治了吧?否则,你前头才断骨重接,后头他做了点小手脚,你就真的白受一回罪了!王爷王妃的想法,你心里是清楚的,到时候,估计不会有人替你做主。”

    赵研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怎么就忘了这个可能性呢?他忙对赵陌道:“我也在提防他呢,因此这些天宁可到外头瞎逛,也不愿意留在王府里跟他面对面,连吃喝都尽量在外头解决。只是他一向是在暗中做手脚的,应该不会在我开始治伤后捣鬼吧?那就等于是当着父王母妃的面,加害我这个亲兄弟了,难不成父王还能饶了他?!”

    赵陌道:“不能饶他又如何?难不成王爷还能为你,把他的腿也敲断了?”

    赵研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他心里清楚,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估计赵砡也就是挨几句骂,挨几板子,来向他道个歉,然后事情就轻飘飘地过去了吧?

    赵陌这才道:“养伤的地方好解决,上哪儿找不到清静的地方去?但三叔身边的人是否可靠,我就不清楚了。你自己也在提防他在饮食中对你下黑手,是不是?你是拦着他的人进你的院子了,可若是你自个儿院子里的人被他收买了,你能防得住么?”

    赵研没说话,眼中的惊惧却不是假的。

    赵陌叹了口气:“我前些年,就没少提防我那继母的暗手。这些招数都是见惯了的。二叔的为人,三叔比我清楚,你还是多长个心眼吧,对身边的人,也不要太过信任了。别以为能从王爷王妃那里讨得公道。真出了事,王爷王妃估计只会把知情人都灭了口,免得给二叔带来麻烦,是不会为你做主的。”

    赵研慌忙揪住了侄儿的手臂:“好侄儿,你要帮我!”

第二百八十一章 盘查

    既然赵研都开口求助了,赵陌身为一个实诚、善良的侄儿,虽然跟叔叔关系不算很好,也不忍心看到他仓惶无助的模样,便答应了要帮他一点忙。

    然后赵陌就把身边的一个心腹婆子借给了赵研,让他带回辽王府去,在他的院子里住上一晚,观察赵研身边的丫头里,有没有行踪可疑、很可能被赵砡收买了的人。

    这婆子十分精明能干,眼神贼好,就一晚上,她便发现了赵研身边的四个大丫头,两个相互争夺赵研的宠爱,整天沾酸吃醋,彼此陷害,一个手脚不大干净,还有一个跟赵研的长随有私情。其中要数那个手脚不大干净的最可疑,因为她平日交好的一个小丫头私下曾经跟赵砡院子里的婆子来往,对方还给这小丫头塞了东西,后者将东西带回来,交给了那大丫头,被她藏在了床底下。

    赵研一听婆子回报,便立刻下令,封锁院门,不许任何人出去,然后带着那婆子,并两名有力气的壮婢,开始搜查丫头们住的屋子。这一搜查,果然收获颇丰。

    那两个争闲斗气的丫头,一人藏了插满针的诅咒小人,另一人藏了有助兴作用的香丸,并春|宫册子等物;跟赵研长随有私情那个,箱子里还有些男人的衣物、鞋袜、玉佩并银钱,赵研记得都是自己赏给长随的东西;至于那位手脚不干净的,则是查出一大包来历不明的金银财物,还有赵研以为丢失了的几个玉佩、扇坠,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赵研已经看得脸都黑成了锅底。

    两个被他收用的丫头,当着他的面那般温顺可人,私底下居然还搞巫蛊事?还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是用在了他的身上?!怪不得呢,他明明觉得那丫头并无甚姿色,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地收用了她,还三番五次被她勾搭上……

    这倒罢了,不过是两个收了房的丫头,好生教训一顿,叫她们以后不要再犯就是。只要她们把他侍候好了,他也没功夫理会她们这些拈酸吃醋的小事。但是那个与他长随私通的丫头是怎么回事?!

    一般富贵人家里头,少爷身边的丫头配给长随,是常见的。那丫头原也生得只是清秀而已,并不入赵研的眼,长随也一向能干,颇得他青眼。倘若是双方好生来求,遇上他心情好时,他说不定随口就成全了他们,也未可知。可他们瞒着他私通,这就让人生气了!他不发话,他屋里的丫头就都是他的,怎么能勾引别人?!更可恨的是,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长随是个老实忠心的,万万没想到,这老实人心里也会有藏奸的时候!

    赵研立刻就决定了,要把这丫头与长随一并撵出辽王府,再不许他们进府当差!这已是轻饶了,若不是他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决不会如此便宜了他们!

    赵研所谓更重要的事,自然是审问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大丫头了,还有那为她传话递东西的小丫头。前者倒是嘴紧,知道事关重大,除了承认自己贪小便宜,暗暗昧下了赵研几个小饰品以外,对其他罪名一概不认——她显然清楚赵研的性情,贪财一点儿,并不是什么大罪名,只要能把他侍候得舒服就行了,但是背主……他能直接把人打死,绝不会饶恕!因此,她绝对不能承认。

    然而,大丫头嘴紧,不代表小丫头也能稳得住。传话的小丫头被吓唬几句,很容易就招了,赵砡院子里的婆子确实来找过那个大丫头,让后者帮忙监视赵研的行踪言行,作为回报,赵砡每次都会给她一荷包赏钱,还答应将她的弟弟调到身边做小厮——等到赵砡做了世子,这就是个极令人艳羡的差事了。

    赵研火冒三丈,早前的猜测成为了事实,他身边的人里果真有背主的,这丫头还是他素日信任、倚重,特地从辽东带到京城来的大丫头!他抬脚就把人踢得飞出去,又往小丫头脸上踩了一脚,若不是赵陌派来的婆子及时上前拦住了他,他说不定当场就要把这两个丫头活生生打死。

    但那婆子的话让他冷静下来:“若是闹出了人命,太后寿辰在即,听说后一定会生气的!三爷,您如今还不能失去太后的怜惜!”

    赵研深呼吸了几口气,便把桌面上的东西狠狠甩到了地上,碎了一地:“都给我滚出去!”

    丫头婆子们狼狈地滚了,赵陌派来的婆子静静地侍立在门边,没有多说一句话。

    赵研黑着脸在椅子上坐了两刻钟,方才撑着桌沿站起身来:“我这院里其他人是不是都查过了?没问题吧?那就把这四个大丫头都撵出去,换别人来侍候!”

    撵人换人,他院子里瞬间鸡飞狗跳,一片混乱,还有两个通房丫头哭着喊着求他饶过自己的,他正心烦,也懒得理会,带着赵陌的婆子,便直出院门,往王府大门走去。

    途中他迎面遇上了兄长赵砡,赵砡也不知是不是听说了什么,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地歪头问他:“三弟,我听说你的院子今儿很热闹呀,难不成是有什么新乐子么?”

    赵研冷笑一声,一句话也不说便越过他走了。那婆子匆匆向赵砡行了个礼,紧跟上去,赵砡也不在意。他哪里记得王府里每个婆子的长相?况且这里又不是他住惯的辽东辽王府,见着生面孔,也不以为意。

    还是他身边的丫头提醒他:“二爷,妈妈们原本收买了三爷院里的丫头,想要探听三爷的消息,如今被发现了……”

    赵砡摆摆手,不以为意:“我哪里是收买三弟的丫头去探听他的消息?分明就是担心弟弟的身体,让人找他的丫头多打听几句罢了。给的银子也是赏钱,闹到父王母妃面前,也是我占理。不必放在心上。三弟也就是发个脾气罢了,成不了气候。”

    知弟莫若兄。赵砡这话没说错,赵研再去找赵陌提起此事时,也忿忿不平地道:“这种事闹到父王母妃跟前,他们也不会为我责怪赵砡,说不定反会说我不知体会兄长的好意,是个不懂事的弟弟。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因为他们如今指望着赵砡能继承辽王之位,你老子不得父王欢心,我则是个瘸子,谁都没法跟赵砡比罢了!”

    赵陌问他:“那三叔打算怎么办?”

    赵研愣了一愣,表情有些茫然:“我能怎么办?除了防着他,还能做什么?”

    赵陌却摇头道:“今日只是查了你院里的人罢了。二叔暂时只是收买了你的一个大丫头,而那个大丫头又使唤了一个心腹的小丫头,但这不代表其他人就不会受二叔引诱了。只是探查你的消息,只要收买一两个丫头便足够了,若是想要做得更多,兴许他收买的,就不会只有一两个丫头。还有,这只是三叔院子里的人,可三叔每日饮食,都不是自己院里做的吧?你吃的饭菜点心,喝的茶水,都能担保无恙么?只要二叔有心算计你,用什么法子不行?不一定非得让你身边的人动手。”

    赵研顿时警惕起来:“不错,这事儿不能大意!就算我如今没法跟他斗,也不能粗心大意,叫他算计了去!”他如今已经认定,同胞兄长知道自己记恨对方,还有望治好腿伤,定会再次对自己下黑手。若不然,赵砡为什么要收买他身边的丫头呢?那还是侍候他饮食起居的丫头,想要在他的日常饮食里做点手脚,再简单不过了……

    赵研这回寻了个借口,把赵陌手下的那名婆子再借回王府里头,住了两日。这两日功夫,那婆子便为赵研打听到了更多的情报,一是王府内厨房的饭食是干净的,管事的嬷嬷诚实可靠,据说是辽王的人手;二是茶房里一个副管事与赵砡来往密切,他还娶了赵砡屋里从前侍候的一个二等丫头;三是这副管事手下的一个小厮,近日手头忽然变得阔绰起来,据说是得了贵人的赏识,但究竟是哪位贵人,那小厮却不肯说;四是王府里负责日常采买的管事,前几天刚刚换了人选,换上了赵砡的奶兄,此人刚走马上任,便特地为赵砡搜罗了许多古董玩器,赵砡声称,是为了准备献给太后、太子与太子妃的寿礼。赵砡的这位奶兄,与茶房副总管关系不错,后者把一个妹子给了前者做妾,这些天正得宠呢。

    赵研立刻就把注意力放到了茶房上头。他好歹做了十几年受宠的嫡王子,在辽王府里还是有点儿人脉的,很容易就打听到,茶房副管事与小厮确实有些可疑,似乎赵砡还吩咐了副管事去做什么事,而这名副管事,刚刚给他的院子里送来了两包贡品茶叶。他觉得那种茶叶味道不错,平日里常喝……

    赵研脸色铁青地带着两包茶叶去寻赵陌,赵陌闻言也肃然,立刻请了位可靠的大夫来检验,证实了那茶叶里头确实掺了药粉,这药会使人体弱无力,疲倦嗜睡……赵砡这是想让弟弟老实些,不要总吵得他不得清静?

    但药物危险性不大的事实,却并未让赵研冷静。他只知道,他的同胞兄长,真的在暗中给他下药!就算这一回的药没有大碍,以后呢?真的不会发展成毒|药么?

    赵陌其实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赵砡真的打算对弟弟下手,不过他还是冷静地劝赵研:“这事儿三叔闹出来也无用,倒不如寻个理由,把茶房那两个人堵住嘴打一顿撵出去完事,只当是出气了。但千万不要出人命,否则二叔定会拿来做文章。王妃只会觉得三叔你不懂事,而宫里的太后一旦恼了你,你这辈子就真的只能看二叔的脸色了……”

    赵研颓然:“难不成,我就真的拿他没办法了?!”

    赵陌安慰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二叔如此行事,怎么可能做得了世子?如今王妃护着他,三叔只当是为了孝道,暂避他锋芒。日后有机会,再向他讨还公道就是了。”

    “孝道?公道?”赵研冷笑一声,双眼闪过一道冷光。

第二百八十二章 误导

    赵研果然寻了个借口,声称茶房副管事送来的茶叶发了霉,让人把副管事与那名可疑的小厮一并捆到了他的院子,狠狠打了一顿板子。

    打板子的时候,赵研并没有开口叫人把他俩的嘴堵上。一来,是他觉得没必要,二来,也是喜欢听自己讨厌的人痛苦嚎叫的声音。反正这是在辽王府里头,只要事后封锁消息,外头的人如何能知道?宫里的太后就更不可能听说了——赵研这是以为自己还在辽东的王府里,能为所欲为呢。

    但负责打人的下人里头,有赵陌事先安排的人手,那人不显眼地给两个挨打的人拿布堵上了嘴,于是两人被打得涕泪横飞,也只是发出“呜呜”的声音,并没有多响亮。这时候,赵研才发现他们被堵了嘴。

    他飞快地扫视一眼行刑的仆役们。这些都不是他从辽东带过来的,天知道里头有谁的耳目?但从打板子一开始就把人的嘴给堵上,分明就是不想让挨打的人在扛不住的时候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赵研如今已经知道,茶房副管事就是奉了二哥赵砡之命,才给自己送下了药的茶叶,至于另一名小厮,估计只是个跟班。会担心他们开口的,除了赵砡,还有谁呢?没想到这个二哥素日无能,到了京城后,行事倒是出人意料地利落,这么快就把这辽王府里的人给收买了去!

    赵研冷笑着扫视周围的人一眼,也没吭声。就算这两个下人嚷嚷出了赵砡的名字又如何?这是在辽王府,有辽王与辽王继妃坐镇,谁还能把赵砡的丑事传到外头去?到时候憋屈的反而成了他。说不定赵砡还会借口那副管事是他的人,说他为报复兄长故意拿下人出气,然后把人救走。他会这么蠢,放过这两个背主的小人么?休想!不把人打得半死,丢出府门去,他都不会罢休!

    于是,他就盯着那两个下人受刑,直到确认他们已经成了血人,奄奄一息了,但还没有死,方才让人停下了板子,然后就命人将他们丢出王府后门,也允许他们的亲友将人接走。

    反正,他没有当场闹出人命,至于今日过后,这两人又会遇上什么倒霉事,一命呜呼,就跟他这个辽王府三公子没有“关系”了!

    是的,赵研可不是那么好心的人。尽管赵陌劝过他,不要闹出人命,让外头的人知道,传到太后耳朵里,影响太后对他的观感,但赵研几时吃过亏?亲爹亲娘亲哥逼他让步,他奈何不了,难道两个下人也能踩到他头上耀武扬威了?!只要明面上不给人留下把柄就可以了,饶过这两个人?不可能!

    赵研把人丢出了王府,确认底下人报上来说,他们没有死,而且有人给他们请了大夫,上了药包扎了伤口,就没再过问了。因为辽王继妃这时候把他传了过去,他一进门,就瞧见兄长赵砡站在一旁,脸色十分不好看。赵砡的身边,还跟着他的奶兄。

    赵研想起那茶房副总管把妹子嫁给赵砡的奶兄做了小妾,心知是苦主来告状了。他冷笑一声,狠狠地瞪了赵砡的奶兄一眼,便傲慢地喝斥:“给我滚出去!”

    赵砡的奶兄的脸色一白,忙低下头去。赵砡替奶兄不平:“三弟,休要胡闹!”

    赵研冷笑:“我胡闹?真正胡闹的是你吧!”他从怀里掏出一包茶叶,往母亲跟前一丢,“母妃要不要叫人来看看,这茶叶里都放了些什么东西?我是为了二哥名声着想,才说是那茶房副管事给我送了发霉的茶叶来,事实上,是他胆大包天,在我的茶叶里下了药!他是受了谁的指使,不必我说,母亲心里也该有数。二哥知道事情败露,就该老老实实闭嘴了。不过是两个下人挨顿打,有什么大不了的?只因为那茶房副管事是他奶兄新纳的小妾的哥哥,他就急急跑来寻母妃告我的黑状,难不成在他心目中,那副管事比我这个亲兄弟还重要不成?!若母妃也是这么想的,那我无话可说。谁叫我瘸了腿呢?瘸了腿的亲弟弟,哪里比得上四肢健全的奶兄弟,是不是?!”

    辽王继妃的脸色变了,她厉色看向长子。赵砡心虚,慌忙低下头去。前者的脸猛地涨红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问:“茶叶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赵砡躇踌着不知该不该说,赵研已经抢先开了口:“据说是能让人身体虚弱、疲倦渴睡的东西。”他看了兄长一眼,“乍一听似乎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只是吃得多了,就会伤了人的元气,再也救不回来了。二哥给刚刚重伤不久的弟弟下这个药,看来我还真是碍了你的眼,是不是?”

    赵砡目光闪烁:“胡说!我怎会给你下要命的药?这不过就是让你安静一些,别整天象只炮仗似的,见着人就闹!我们家上京,是有正事要做的。你不帮忙就算了,成天拖后腿,让父王母妃忧心。我身为人子,怎能看着你继续乱来?!”

    赵研嗤笑:“说得真好听,其实不过是听说有太医能治好我的腿了,生怕我挡了你的路罢了。”

    赵砡张口就要与他争论,被辽王继妃一声大喝:“都给我住口!”两人都安静了。

    辽王继妃只觉得胸口气闷,仿佛有一口血涌到了喉咙,快要喷出来了,勉强被她压住,又咽了回去。她喘了几口粗气,忽然觉得头晕脑涨,对两个儿子都产生了强烈的不满与失望。

    她不满长子,为何到这一步还要对同胞弟弟步步紧逼,连下药的事都做得出来,难不成……幼子断腿之事,真的是他做的?!为了世子之位,他已经不择手段了?!

    她不满幼子,是觉得他目光短浅,已经被怨恨蒙蔽了双眼。虽然他断腿之事是受委屈了,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世子之位弄回来。只要赵砡做了世子,这辽王府仍旧还是他们母子的天下,就算辽王日后老死,他们也不用看人脸色。不管赵砡曾经做过什么,他终归是赵研的亲兄长,总会看顾幼弟几分。但如果赵砡拿不到世子之位,辽王府日后落入赵硕之后,他们母子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到时候赵研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这么浅显的道理,他都不明白么?!

    辽王继妃郁闷至极,冲着两个儿子都大骂了一顿,然后把他们赶跑了。至于长子的奶兄,她心里也不满得很,觉得他在挑拨自己两个儿子的感情,嘴皮子一动,就把对方新近得到的采买管事职位给抹了,丢他回去继续做赵砡的跟班。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接任人选,只得把原来的管事给调回来顶上。

    赵砡这回真是丢尽了脸,也察觉到了母亲对自己的纵容并不是全无底线的。他只能多给奶兄些赏钱,把人安抚住,又让他去寻那茶房副管事,让后者不要往外透露不该透露的话。

    至于同时挨打的另一名小厮,赵砡还以为是副管事的亲信,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对奶兄说:“去找你小舅子问清楚,那小厮是哪家的,多给几两银子,让他好生养伤吧。”他如今也知道要收买人心了。

    奶兄领命而去,次日却神色仓惶地来回报:“昨儿晚上那两人叫人带走了,除了知道来领人的是几个穿着辽王府仆从服饰的青壮以外,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他们的亲友还以为是二爷派去的人呢。”

    赵砡只觉得莫名其妙:“我就只派了哥哥你罢了,哪里还派了人去?他们把人带到哪儿去了?”

    奶兄摇头:“他们每人给了二十两银子的安家费,就把人带走了,连他俩手里所有来历不明的财物都没放过。二人的亲友还找我哭呢,说是求二爷放过他们的性命。二爷,这……”

    赵砡想到了母亲,难不成是辽王继妃派人来灭口扫尾?是为了保住他的名声吧?赵砡吩咐奶兄:“就这样吧,不必再查下去了。反正……来人穿的是我们王府的衣裳,总不会是外人干的。”

    奶兄半信半疑,觉得他大约猜到是谁做的了,便闭了嘴。

    却不知道,辽王继妃此时也在发蒙呢。因为辽王刚刚告诉他:“你让我派人去堵住那两个下人的嘴,可已经有我们王府的人去把人带走了,怕是凶多吉少。会是谁呢?总不会是小三。他都已经把人打成这样了,若想要他们的性命,一开始就不会放人走。是小二做的吧?所以才把他收买两个下人的金银细软也一并带走了。”

    辽王继妃的面色苍白:“那就由得他去吧。反正我们原本也是这个意思……这个时节,砡儿不能再出错了!”

    辽王叹道:“儿子如今越发心狠手辣了,有个这样的继承人,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件好事。”他心中遗憾,如果幼子的腿没出事就好了,他如今也不至于只剩下一个选择,好坏都只能由得赵砡去。

    辽王在遗憾幼子的腿伤,却不知道赵研也在疑惑:“是什么人把那两人带走了?”他原本还打算趁夜去将人打死的,没想到扑了个空。

    他的小厮回答道:“是咱们王府里的人……但周围住的都是京中王府世仆,并不能认全我们这些从辽东来的人,因此说不清是谁。但一定是府里的主子下的令!”

    赵研冷下了脸:“不是赵砡灭口,就是父王母妃替他灭口了。哼,真是亲爹娘呢!”他心底的嫉恨,又加深了几分。

    不就是因为赵砡有两条完好无缺的腿么?!本来应该属于他赵研的东西,就被这狠毒无情的胞兄给夺走了!他得不到,索性谁都得不到好了!大家一拍两散!

    辽王府里的人都没有想到,这时候的赵陌,正提着一个大包袱,坐着一辆小马车,由心腹陪伴着,悄无声息地来到父亲赵硕的家,敲响了他家的大门。

第二百八十三章 摊牌

    赵硕看着眼前包袱里的东西,神情复杂,目光闪烁,脸上透着心虚。

    他偷偷看了儿子一眼,眨了眨眼睛,企图装傻:“你拿这些给我看做什么?不过是百来两银子的东西,难不成你是打算孝敬我?”

    赵陌施施然喝了口茶,将茶碗放下,眼睛都不看他一眼,只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子:“父亲别装傻。我既然把东西给您送回来了,就不可能被您几句话糊弄过去。您再装模作样,就不是把我当傻子,而是把您自己当成傻子了。”

    赵硕沉下了脸:“放肆!你这是要反过来教训你老子么?!”

    赵陌瞥向他,沉声道:“我倒不想要教训我老子,可我老子要犯蠢,我又能有什么法子?我不想跟着我老子一块儿死,只能自救了!而我自救的法子,就是要让我老子知道,老实做人才有好日子过,自作聪明自会自取灭亡,只是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混账东西!”赵硕气得涨红了脸,“你这是在骂谁?!你还知道我是你什么人么?!”

    “若不是知道你是我爹,你以为我会管你死活?!”赵陌看来也是忍不下去了,索性放任自己冲父亲发火,“你对王妃下了什么药?你知不知道你收买的这个茶房小厮一点儿都不可靠,而且愚不可及。王妃还没怎么样呢,他就先露了马脚。要不是我机灵,把他弄走了,说不定哪天,王妃就要把你告上宗人府,说你意图弑母,十恶不赦。到时候别说什么世子之位了,你连性命都要丢了,我们一家都要跟着倒霉!只怕连我的郡王之位,也未必保得住!王妃和二叔三叔什么都不必做,就能稳稳当当把世子之位拿到手。父亲竟不是他们的仇人,而是他们的盟友呢!否则又怎会在他们动手与你相争之前,便先主动将把柄送到了他们手上?!”

    赵硕瞪大了双眼,他那已经有些僵化的脑子总算开始转动起来了,暂时没顾得上跟儿子争论礼数问题,直接提到了重点:“那个茶房小厮怎么了?他把我的事告诉人了?!”

    赵陌冷笑:“天知道他有没有把你的事告诉人了,我只知道,他把有贵人给了他大笔钱财的事告诉人了。他身边的人全都知道他发了财,追问他银子是哪里来的,他说是有贵人吩咐他做事,提前给了赏钱。别看他还没提到父亲你的名字,只要王爷王妃怀疑到他身上,把人找出来一问,他是绝对不会替父亲隐瞒的。”他露出不屑的表情,“毕竟我的人去问他时,只是吓唬他两句,他就说出了你的名字。父亲真想要收买谁,好歹也找个嘴紧些的吧?”

    赵硕松了口气:“那还好。”顿了顿,又皱起眉头,“这么说,你是知道他露了富,又知道我吩咐他做的事……不对,你是从哪里知道我吩咐他干了什么的?”

    赵陌淡淡地说:“父亲能在辽王府中安排耳目,我也一样可以。看来我的运气很不错,收买的人这么快就发现了那个茶房小厮不对劲,及时清除了这个隐患,否则我糊里糊涂地倒了霉,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栽的!”

    赵硕脸上隐隐露出几分不甘:“你还说呢!分明还没人发现那小厮干了些什么,你就把人清除了,那……王妃那儿的药,岂不是白下了?!”那药可是需要连续服用一段时间,才能真正伤到身体的。现在王妃才吃了几天?但凡她后头请到个靠谱些的太医调理身体,药效就被清除掉了!

    赵陌提起这事儿就来气,没想到父亲还有脸提:“白下了又如何?父亲为什么要给王妃下药?你是想让她死么?还是仅仅让她受病痛之苦?她只不过是中暑,还能借口水土不服,暂时不引人起疑。但无论是中暑还是水土不服,都不会让她一直病下去。父亲该庆幸的是,他们连日来请的大夫和太医,都不是真正高明的医者,否则只要有人发现王妃病情的猫腻,他们很容易就能查到茶叶里有问题。顺藤摸瓜之下,父亲还觉得自己不会暴露么?做这种事,损人不利己,我实在想不明白父亲的用意。王妃是死是活,与你什么相干?她死了,你还要守孝呢!你是想回辽东去守孝,与王爷、二叔三叔日夜相对么?!”

    赵硕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这有什么?她死了,我在京里一样可以守孝。皇上当年许了我在京中长住,还赐了我宅子,又怎会让我回辽东去守孝?”

    赵陌冷笑一声:“若是王爷上旨,请求带着儿子们回辽东守孝,父亲觉得自己能例外?你是世子,又是长兄,更应该为兄弟表率才是。我这个孙子有自己的封地,倒还罢了。皇上只需要开口说一句话,就能把我留下。可是父亲,你觉得皇上也会开口留下你么?”

    赵硕的脸色青了一点儿。

    赵陌又道:“那茶房小厮太好查了,你给他的这些财物,金银倒罢了,几款首饰却都是有标识的,只要用心查,早晚能查出来历,就连那些银票,也未必追查不到来源。父亲平日里粗心就罢了,做起这等要紧的秘事,怎的也不知道小心些?寻些没有标记的金银和满大街都是的银票,很难么?”

    赵硕目光闪烁地避开他的视线,心知理亏,也有些懊悔。当时他怎么就那么大意呢?兴许……是因为他知道辽王一家马上就到京城了,他得赶着搬出去,又觉得就这么搬走太可惜,所以临时想到了下药的主意……

    赵硕犹豫了一下,放软了语气:“这件事……是为父一时疏忽了,没想到那小厮看着机灵,却是个蠢的。只可惜他的药白下了,不过……能把茶房小厮这个隐患给除去,大家也能安心些。王妃那儿……我暂时不去理会她便是。反正我如今都搬回来了,就算想要干些什么,也没办法。”

    赵陌看着他:“父亲是存心想置王妃于死地么?这有什么意义?”

    赵硕低声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她与为父是死仇,你忘了?若没有她,你娘也不会死了。还有你二弟和姨娘,也是她害的!”

    赵陌面露几分嘲讽:“你母亲虽然被王妃害得病重,但她是自尽的吧?原因是什么,父亲心知肚明。至于我二弟……他是怎么死的,如今还难说得很。都到了这一步,父亲仍愿意相信兰姨娘的一面之辞,我也无意理会。不过你放心,王妃与你我父子皆有仇怨,这一点我是不会忘记的。我也不会帮着他们去对付你,把世子之位从你手上夺走。”

    赵硕干笑:“那就好,那就好……”他犹豫了一下,“那你为什么……我听说你如今与赵研很亲近……”

    赵陌神情淡淡地:“说不上亲近,只是时常在一块儿说说话罢了。若我没跟他混熟了,又如何能利用他来借刀杀人,把那茶房小厮给解决了呢?”

    赵硕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哦……是么?原来是这样。”他有些坐立不安,“陌哥儿呀,那个……那小厮如今……在哪儿呢?”

    赵陌瞥了他一眼:“父亲就不必过问了。”

    赵硕愣了一下,才醒过神来,心底却是一松,顿时露出一个笑:“好好好,只要你收拾干净了,别给为父留下麻烦,为父就不问那么多了。这次挺可惜的,选错了下手的人,否则计划也不会中途夭折。王妃那边的药停了,估计没几天她的身体就要好起来了,也不知道她还会搞什么鬼,我们需得多提防才是。为父虽然在王府里安插了人手,但总觉得不够用。你那边既然也安排了人,不如……也想办法在王妃或者赵砡的饮食里做些手脚?”

    赵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赵硕忙解释道:“我不是要下什么毒|药,只是想让他们病上几天,不能在京城里兴风作浪罢了。等太后的寿辰过去,我就会让你的人住手的。放心,我这里有药,绝不会被人查出来……”

    不等他说话,赵陌就打断了他的话:“父亲的药,我的人随便就能查出来,这要我如何放心?!”

    赵硕顿时一窒。

    赵陌又继续道:“若父亲只是担心王爷王妃会夺了你的世子之位去,只管安心就是。有我呢,皇上与太子不会对你怎么着的。王爷王妃不管上哪儿打点都一样。他们本就圣眷淡薄,求谁也越不过我去。父亲只需要安安份份地待在家里,就谁也抢不走你的世子之位。但你若是再轻举妄动,我可就没法保证这一点了。我不能指望皇上饶过父亲的谋逆之罪后,再饶恕父亲的杀亲之行!”

    赵硕心虚地转开头去,弱弱地说:“你小孩子家,哪里知道他们的手段?!上回他们就特地挖了陷阱害我……”

    赵陌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给人留把柄,假的就不会变成真的。”

    两次三番被儿子打断了话头,赵硕有些恼火了:“你如今对为父是什么态度?别以为你这回立了点小功劳,就能在父亲面前摆架子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叫孝道?!”

    赵陌冷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父亲一眼:“儿子不懂什么叫孝道,原来父亲知道什么是孝道么?”

    刚刚才提出要弑(继)母毒弟的赵硕顿时被噎住了。

    赵陌整了整袖子,站起身来:“儿子这就告辞了,父亲且老实些,不要再有轻举妄动。否则,我能保得住你的世子之位,也能让你丢掉世子之位。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人。你是我老子,说实话,我心里是不愿意拿对付辽王府的法子来对付你的。但如果你真的威胁到了我的性命前程,就别怪我太无情了。毕竟从我十一岁那年开始,你就身体力行地教会我,为了自己的利益与前程,没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你总是嫌我不肯听话,我如今听话了,照着你的行事学个十成十,想必你会觉得很欣慰吧?”

    他看了赵硕一眼,便不紧不慢地迈步离开了,只留下赵硕一个人留在原位上,一脸呆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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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