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欢喜
秦含真想着这一回西府,不定要耽搁多久,不可能打着更衣的借口去去就回的,还是要跟长辈与姐妹们说一声才好,免得她们有事要找自己却找不着。
秦含真转身先去寻今日的主角秦锦华,却见她正在与裴茵说话。
裴茵上回在承恩侯府出了个小丑,至今也没多长时间,她已经不止一回千方百计找借口不到承恩侯府来了,今日会出现,着实出乎秦含真意料之外。不过她今日的气色不是很好,表情也有些僵硬,半点看不到上门贺人生日的喜庆,反而好象是别人欠了她一百万两银子似的。秦锦华行笄礼的时候,所有人都盯着她这位主角,独裴茵盯的是赞者卢悦娘,看她那样子,好象有什么仇怨一般。如今更是拉着秦锦华不停地说话,眼睛直盯着不远处的卢悦娘,简直恨不得从眼里射出刀子来了。
秦含真其实多少能猜到一些对方的想法,但裴茵跟她一向不怎么对付,她这会子赶时间,哪儿有闲情跟小姑娘家打嘴仗?她索性就不去惊动秦锦华了。
姚氏、闵氏都在招呼客人,许氏依旧带着秦锦容坐在上席。秦含真不想去找前者,也没兴趣找后者,再回头看见牛氏与云阳侯夫人、闵老夫人聊得正开心,也不去打扰了。她去寻了卢悦娘,小声报备一声:“卢表姐,我五婶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想回去瞧瞧她,一会儿就回来。若是有人找我,你替我说一声?”
卢悦娘会意地点头:“放心。”
秦含真成功脱身走人。
小冯氏到了京城后一直在养胎,养了个把月,其实已经稳定下来了。如今她不再是整天躺在床上,而是每天都会固定在院子里转上两圈,隔三岔五的还能上正院给婆婆牛氏请安。以她的身体条件,完全可以来承恩侯府参加今日的宴席。她先前错过一次宴席,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在京城新的社交圈子里露面,建立自己的人脉。事实上,她也一直盼着能参加这场宴会呢,为此连新衣裳首饰都备下了。
只是她挺着七个多月大的肚子,还曾经有过小产的迹象,牛氏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怕她会累着了,又或是在园子里磕着碰着,于胎儿不利,反过来劝她放弃这次宴会。反正她大腹便便地,行动不便,来来去去地也累人,模样儿更不好看,可不是在京城社交圈子露脸的好时机。况且这会子她即使认识了新朋友,接下来几个月她要准备生产,肯定不能出门,等到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可以见外人了,小半年就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即使有了新朋友,也培养不出什么交情来。倒不如歇过这几个月,等坐完月子,养好了身体,再容光焕发地出现在外人面前,岂不是更体面?
小冯氏被牛氏说服了,想着来日方长,确实不必急于一时,便老老实实待在西院里继续养胎。今日牛氏带着秦含真与秦含珠来参加东府的宴席,西府那边除了留下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婆子与大丫头,确实没什么主人在。秦含真借口说要回去瞧瞧她,谁也不会觉得有问题,反而还会认为她很细心周到,对婶娘也十分关心呢。
秦含真迅速穿过花园,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赵陌在她书房里等候多时了,似乎已经等得着急,连坐都坐不住了,就在屋里转来转去,还时不时到门边张望。秦含真一进院子,他就看见了,欢喜地迎出门来,拉着她的手腕进屋。
秦含真感受到了他的急切,忍不住笑问:“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事?叫得我这样急。”
赵陌把她拉到屋里,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回头看见丰儿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正幽幽盯着他。他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便要上前关门,将人挡在外头。丰儿一脚踩进门槛内,拦住了他的动作。
赵陌只得没好气地说:“光天花日的,我还能对你们姑娘做什么?我有正经事要跟她说,你听不得!”
丰儿嗤笑一声:“郡王爷哪回见我们姑娘,不是说有正经事商量?其实是怎么回事,郡王爷心知肚明。等到哪日宫里下了圣旨,叫郡王爷娶了我们姑娘,我自不会再拦着你们亲近。但是如今……不行!姑娘信你,不会提防你,我却要为姑娘的名声着想!”
赵陌只能回头向秦含真求助:“秦表妹,你让她出去吧。”
秦含真一路看得好笑:“算了,就开着门吧,叫丰儿守在门口,别让人接近屋子,听见我们在说什么就是了。我的事其实没多少会瞒着丰儿,就算让她听见只字片语,也没什么关系。”
不等赵陌点头,丰儿就向秦含真行了一礼,柔顺地道:“是,姑娘。”收腿退了出去,就在门外廊下栏杆上一坐,真个为他们看起门来。
赵陌翻了个白眼,就真个不再关门了。他迅速回到秦含真身边,脸上已经换上了笑容,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表妹瞧瞧,这是什么?”
秦含真疑惑地接过那封信,打量了信封一眼,上头收信人名字写的是肃宁郡王,看起来没什么出奇的,不过这笔迹似乎有些眼熟……
秦含真眨了眨眼,看向赵陌:“这是……我父亲给你写的信?”
赵陌听得笑了,点头道:“正是!昨儿我就收到传书,说平表叔给我的信快要到京城了,因此我一大早便赶出城去接信。与信一块儿送来的,还有另一件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他暂时卖了个关子,只把秦平为什么给他来这封信的原因告诉了秦含真,“自打年后,我在蜀王与广化王的案子上立了点功劳,瞧着皇上大约有意赏我个恩典的时候,我就在盘算着要给平表叔去信了。我……我想请他允许,把表妹你许配给我。”
秦含真听得愣住了,赵陌这意思是……
她瞬间飞红了脸。
赵陌却是越说越欢喜:“我这几年里,年年都没忘记给平表叔去信,逢年过节请安问好,有了难解之事,也会向他请教。大约他还是挺喜欢我的,虽然觉得我有些唐突,令他略有些着恼,但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我,说只要舅爷爷不反对,那他就会将你嫁给我了,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待你。其实不用平表叔嘱咐,我都会这么做的……”
秦含真的脸越来越红了,她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么早就给我父亲去信提亲,怎么没告诉过我呢?!”
赵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毕竟没跟平表叔相处过多久,有些担心他会不答应……毕竟表妹你明年才及笄,平表叔又在广州待了这么多年,与你父女分离。万一他舍不得你呢?若是他没答应,我却先告诉你了,岂不是会给你们父女间添了嫌隙?因此我想着,等到平表叔点了头,我再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就万无一失了。”
秦含真不由得红着脸啐了他一口:“你说什么呢?为什么我爹不答应把我嫁给你,我就会跟他父女生隙?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呀?”
赵陌含笑看着秦含真不说话,反倒把秦含真看得脸越发热起来,她忙忙转移话题:“然后呢?我父亲说只要祖父不反对,他就答应,你就高兴成这样了。万一祖父不肯把我嫁给你,那要怎么办?”
赵陌得意地笑了笑:“舅爷爷才不会拒绝呢。我早就问过他老人家的意思了。给平表叔去信的事,我也告诉了他,他还夸我想得周到,说我不曾因为有皇上与太子殿下撑腰,就怠慢了表妹你的亲生父亲,是个守礼之人呢。他还说,平表叔是不会拒绝我提亲的,只要那边点了头,他随时都可以陪我进宫去请旨。”
秦含真伸手握了握自己的脸颊,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热下去了,忙伸手去倒茶,好给自己降降温。但她碰到茶壶,又发现壶身是热的,想必是赵陌来了之后,丫头们重新上了茶。她便放弃了喝茶的打算,收回手,忽然想起多宝格上摆着把团扇,应该拿扇子扇扇风的,也可以降温……
扇子才被她拿到手里,就被她再度扔了。她抛开心乱如麻的思绪,转向赵陌:“照你这么说,你……你是为了先取得我祖父和父亲的允许,才迟迟没去求皇上赐婚的?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你父亲那边,是不是需要问一声?”
赵陌笑着摇了摇头:“我父亲是不会反对的。他虽糊涂,我却不糊涂,早就有所准备了。接下来只要进宫求得皇上的旨意,表妹就等着做我的新娘吧!”
秦含真又啐了他一口,咬着唇看着他,小声问:“那太子妃那事儿……怎么办?皇上真的会下旨赐婚?”
“太子妃?”赵陌挑了挑眉,“自然是解决了。表妹放心,太子妃确实是一心为了我好,只不过想法非我所愿罢了。我已经跟太子殿下说开了,也请太子殿下去开解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几日前特地召我过去说话,道她也是为了我将来着想。我就跟她说了两件事,一是我真没打算入继宫中,我觉得做个郡王挺好的;二是我父亲就是因为要娶高门贵女,以求得岳家支持,才会逼死我母亲,将我丢在外家不管的,我若也为了权势,迎娶高门贵女,却将青梅竹马的情谊给抛到一边,那我又与我父亲有什么两样呢?我不想做那样的事,也不允许自己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太子妃娘娘已然明白了我的意愿,没有再提蔡家的婚事了。”
秦含真听得呆了,半晌才道:“你还真大胆。万一太子妃娘娘生了你的气怎么办?况且……”公然说自己嫌弃亲生父亲的为人,也很容易遭人诟病的。赵陌倒是不怕太子妃真的恼了,把这些话传出去,坏他的名声。
赵陌却只是微笑:“她生气就生气好了。我又没什么求她的地方。皇上与太子殿下都愿意相信我,我又为什么要委屈了自己呢?”
他拉住了秦含真的手,双眼满满都是欢喜:“含真,你很快就是我的了!”
第二百四十章 放飞
赵陌那么的欢喜,秦含真看着,脸上也不由得露出欢喜的笑来。
两人就这么傻笑着对视了半日,直到屋外的丰儿扬声说话,把两个刚走进院子的小丫头给撵远了,他们才醒过神来。
秦含真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斜了赵陌一眼:“你方才那话说得不全。若说你我定了姻缘后,我就是你的了,那你也是我的了。我可先跟你说清楚了,你将来要是搞什么三妻四妾的把戏,成天什么妾呀通房的把女人往屋里拉,还指望我做个贤惠大妇,那还是趁早别做梦了!如今你这请求赐婚的折子还没递上去,你还来得及反悔,你最好先想清楚再说。”
赵陌脸上的笑容半点没变:“我有了你,还要什么三妻四妾?没得恶心人去!你放心,我这一颗心都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再没别人能跟你分了去。”
秦含真忍不住笑出了声,嗔道:“你今儿特别肉麻,简直麻得人快受不了了!”
赵陌笑嘻嘻地歪头看她:“那你喜欢听我说这些肉麻话么?你要是喜欢,我就天天跟你说,包管要多肉麻,有多肉麻。”
秦含真只觉得他今天整个人都好象放飞了自我:“你是不是高兴得昏了头啦?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你以前可没这么傻乎乎地,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赵陌想想,自己确实是太高兴了,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从进门开始,就象是在做梦一样,说话行事都有些不象平日的自己了。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很开心,很欢喜,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的,自己听着也高兴呢。
他便对秦含真说:“今时不同往日。咱们都快要成夫妻了,不是外人,我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不象从前,还要避讳,要在你面前谨守礼节。这原是好事儿呀,你日后在我面前也不必忌讳什么,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爱说得多肉麻,就说得多肉麻。我爱听着呢!”
秦含真呸了他一句:“我可没你那么厚的脸皮!”呸完了,握了握脸颊,再看向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又开始对坐着傻笑。
这一回是丰儿看不下去了,觉得自己鸡毛疙瘩都快掉了一地。眼看着从院门外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便开口提醒:“姑娘,快到午时了,西府想必要开宴了。”
秦含真醒过神来,忙道:“是了,我是借口回来看五婶,才偷了点儿空闲,还要回去参加宴席呢。”秦锦华的大日子,她这个身份相当的隔房堂妹要是没出现,马上就会被发觉的。即使有回来看婶娘的借口在,也搪塞不了多久。
赵陌很有眼色地道:“那你先回去吧。我就是来把好消息告诉你一声儿,说完就走了。”
秦含真问他:“可吃过饭了?”
赵陌摇头,他一大早就赶到城外去接信使,连早饭都是草草解决的,拿到信就赶回城里给秦含真报喜讯了,哪里顾得上吃午饭?
秦含真便要吩咐人去给他备饭,赵陌忙起身说:“不必了,我上外头寻个馆子随便吃一顿就是。你家里长辈不在,唯一在家的婶娘还在养胎,若叫人知道我来找你,只怕会有闲话。”他虽然因为太高兴了,等不及来见秦含真,却也不会忽略了她的闺誉。
秦含真却道:“不怕,就说你是来找祖父的,一时忘了长房有宴会,刚好遇上我,就让人给你准备了一顿饭。我马上就要回东府去参加宴席,也没什么可叫人说嘴的地方。况且你不是准备去请旨赐婚了吗?就算别人要说闲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陌听得笑了:“秦表妹豁达,我又不怕别人说闲话,他们爱说就说去,若是说得太过分了,我就去跟他们家里人商量商量。”他好歹也是个实权王爷,在京城还是有点权势的,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吓唬吓唬人。
秦含真听得好笑,嗔了他一眼,又问他想吃什么。赵陌在永嘉侯府是待惯了的,也不跟她外道,点了两个菜,一个汤,一个点心,都是他素日爱吃的。秦含真就叫了个婆子来,吩咐她去厨房传菜了,又问赵陌打算在哪里用饭。
赵陌见过秦含真,做完了最要紧的事,也不必非得留在她的院子里了,便要到外书房去,却不必秦含真相送,他自个儿走就行了。
秦含真送他出门,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说我爹给你写信时,还送了样东西给你,是什么东西呀?”
赵陌抿嘴笑了笑,瞟了她一眼。秦含真迅速提防起来:“看来是跟我有关系的?”
赵陌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丰儿,背过身去,挨近了秦含真的耳边,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茉莉清香味儿,压低了声音:“表妹迷糊了?平表叔既然答应把你许配给我了,那自然是要有信物的!信使连信一并送来的,便是信物了。我有了这个信物在手,你可就再也跑不掉了!”
秦含真感觉到他嘴里的热气喷到自己耳根儿上,脸一下就红了起来。她听了赵陌这得意的话,嗔怨着捂住耳朵,拿眼睛瞪了回去。赵陌却大笑起来,身体灵活地转了一圈,便蹦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走上几步,还要转圈回身冲她笑一笑,再往外蹦几步,又回身再看她,直到整个人消失在门外为止。
那股高兴的劲儿,简直蔓延到整个院子的人都能感觉到了。
秦含真捂着一边耳朵,脸红红地看着他离开,发了一会儿呆,也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丰儿不知几时拿着把小靶镜出现在她身后,又是叹气,又是忍不住好笑:“姑娘,快瞧瞧你的脸!你这样走到人前,谁都看出不对劲儿来了。”
秦含真夺过靶镜看了看,果然双颊飞红,眼带春意,整一个发春的模样。她“啧”了一声,便要叫人:“赶紧让人打盆冷水来,我要洗个脸!”
等她洗完脸,重新上了薄薄的脂粉,人也冷静下来了,脸上的红晕也消减了大半。这时候再叫人看见,拿个“走远了路所以感到热了”的理由做借口,应该是能搪塞过去的。她便赶紧收拾了一下,先跑西院转了一圈,真个看望过小冯氏,确保对方安然无恙,吃好喝好了,方才回转东府。当然,离家之前,她也没忘记问一声,确定厨房已经给赵陌送了饭菜去,方才安下心来。
承恩侯府里已经开了宴,她刚好赶上最后一波客人入席,没叫人看出不对劲儿来。不过为了圆谎,她也没忘去向祖母牛氏报备一声,一是回去看了小冯氏,一切安好;二是恰好遇见赵陌来寻秦柏,就让人给他备了份午饭。
牛氏忙道:“怎么不叫他过来?这边府里正热闹呢,让他来跟简哥儿他们一块儿吃酒,顺道也乐一乐。”
秦含真含糊地说:“好象是有正事要忙呢,都忘了今儿承恩侯府办宴席,还是我提醒了他,他才记起来的。他就是来咱们家蹭一顿午饭,顺道跟祖父说说话。我想着也没什么大事,他更是常来家里的,就失礼了些,让他自个儿吃饭了。接下来他好象还有事情要去办呢。”
牛氏便不再多言:“那就算了。赶明儿他再来,咱们再好好招呼他吃顿好的。难为他了,连个正经的家都没有,想吃顿安乐茶饭,还要上咱们家里来。”
秦含真其实觉得赵陌没有牛氏说得这么可怜,但牛氏日常怜爱赵陌,她自个儿心虚,也不敢多话,笑笑就回自己席上去了。看着面前样样精致、用料贵重却不大合胃口的丰盛菜肴,她倒有些羡慕起赵陌来。至少他吃的都是爱吃的菜,一个人吃还自在呢!
事实上,赵陌也确实吃得很自在。因为他今儿心情好,他还格外多吃了半碗饭,连声夸永嘉侯府的厨子今日的菜做得格外好,特地赏了个二两银子的厚封下去,欢喜得厨子特地往前院来磕头谢赏。
吃过饭,他知道秦柏一家暂时是回不来了,这永嘉侯府里还有个孕妇在,他待久了也没意思,便先行离开。今日太子殿下要斋戒,不是进宫去求见的好时候,但明日他循例要去见皇帝,到时候请求赐婚,正是合适的时间。剩下这半日的时光,他也无处可去,想到在父亲那儿备好的先手,他便决定要到赵硕那儿看看。
赵硕这两个月的日子可过得不怎么样。自打蜀王父子与宁化王先后身死,镇西侯又中了风,他就如同惊弓之鸟般。虽然他这人不是很聪明,但也不是完全的蠢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因为办事能力还可以,就被皇帝看中栽培了。他知道他们这群人的谋划定是出了差错,但没想到接连有三名近支宗室被赐死,这可是谋逆大案才会有的待遇!他隐隐察觉到,事情可能没有宁化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他感觉到被对方坑了,可后悔已来不及!
皇帝迟迟没有下旨处置他,既没有赐死,也没有废了他的辽王世子名头。可他还是害怕得不行。他差一点儿就把小王氏休了,但小王氏不肯,拼命跟他闹,他正是需要低调做小透明的时候,生怕把小王氏逼急了,鱼死网破,只得怂了下来,收回了休妻的决定,把小王氏丢在家里,划一个院子给她做佛堂,让她幽禁在家,青灯古佛做个活死人去。
心爱的兰姨娘平时没少劝他,即使不把小王氏休掉,也该让她悄无声息地“病逝”,省得王家那边再出夭蛾子,连累了他。要知道,连皇帝一向亲近的亲弟弟蜀王和亲侄儿宁化王都死了,赵硕只是皇帝不待见的兄弟辽王不得宠的嫡长子,底气可没人家蜀王父子那么足!
赵硕犹豫过的,差一点儿就听了兰姨娘的劝,但最终他还是打消了念头。因为他新近添了一个妾,这个妾格外有见识,她的话劝住了他。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宠
赵硕这个新纳的妾姓马,闺名叫做梅娘,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青春美貌。她原是沧州人,开春后随着经商的父亲与家人到京城来谋生计,因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赵硕,很快就成了他的新宠。
赵硕起初只是因为她生得有几分象兰雪,不过穿戴与言行显然比兰雪更优雅有教养,才对她多关注了些。后来发现对方被流氓地痞骚扰,他就忍不住打发了人上去帮忙。他虽然麻烦缠身,但对于不认识他的平民百姓而言,他那一身富贵打扮,还有众多的随从,还是很能唬人的,一般小地痞都不会愚蠢地招惹这种身份不低的人物,生怕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随后,被救下的美人会对救下她的英雄生出仰慕之心,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当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后,明知道他处境不佳,还是愿意委身于他,做他的妾室,更令赵硕心潮澎湃。他在马梅娘的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尊严与威势。小王氏长年不把他放在眼里,兰雪曾经对他温柔顺从,但在他失势之后,态度也越发不耐烦起来,他感到有些受伤,对于马梅娘的温柔深情,便格外看重了。对方对他痴心一片,即使他身陷险境,也不曾退缩,他感动之极!
至于马梅娘的父亲是个富有的商人,在京城没有根基,急需找一位靠山,却靠上了他这个不怎么稳当的辽王世子一事,就不必提了。马家的生意做得不算大,如果皇帝暂时没有公开处置他的意思的话,他的名号打出去,还是可以骗骗不知情的老百姓的。即使遇上知道他底细的人,他也可以借用一下不孝子肃宁郡王赵陌的名义,去给爱妾父亲的生意撑撑腰。赵硕不认为赵陌会在这种小事上驳了自己的脸,而马父许诺每个月孝敬上来的银钱,更是大大缓解了赵硕的经济困难。
良家出身,才貌双全,仪态优雅,还有个富有的娘家,马梅娘甫一成为赵硕的爱妾,就立刻把原本盛宠的兰姨娘给比了下去,更别说她本身就长得有几分象兰姨娘,却比兰姨娘更加年轻水嫩,窈窕动人。她还比兰姨娘读过更多的书,说话更有见识,行事更加文雅,连娘家都比兰姨娘强许多,还能帮着挣钱。这种种好处,已经足以盖过兰姨娘唯一仅剩的优势——她为赵硕生了个儿子赵祁。赵硕并不十分看重儿子,他又不是没有儿子,而且儿子都生出来了,儿子的生母就没那么重要了。他先前为了宁化王,花了不少银子,如今手头很紧,几个来钱的渠道都出了问题,更令他雪上加霜。马姨娘帮他解决了大难题,已经成为他心尖尖上的宝贝了。
兰姨娘劝赵硕让小王氏“病逝”的时候,马梅娘反而劝他不要这么做:“王家并非完全衰败了,族里还有人做着官,亦有几位姑奶奶在各家各族。除去那几位因先前之事被处置了的,还有好些人并不曾受到影响呢。更何况宫里还有一位王嫔?夫人有错在先,被废除了诰命,固然是丢了世子爷的脸面,但遇到难处就休妻,这名声也不好听。世子爷早前若真的休了她,倒也罢了,既然不曾休她,便要把这厚道好夫婿的戏给做圆满了才好!世子爷早前娶夫人为妻时,就因为元配才病逝不久,而被人诟病薄情。如今若是再沾上一回薄情的名声,宫里的贵人们又会如何看待您呢?况且夫人再有错,也是王家的女儿,她若是安安静静地在您后院里敲经念佛,王家人定会感激您的宽容。但您要是要了她的性命,一旦王家人起疑,宫里的王嫔也好,外头的王家人也好,为了给夫人报仇,专门盯着您不放,您又能撑得住多久呢?”
赵硕听得一头冷汗。没错,他如今已经经不起风吹雨打了!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就会下旨,赐给他一杯毒酒!王嫔在宫里再无宠,也是能得太后看重的宫妃。王家剩下的人再无能,也不是没办法鼓动一两个御史再参他一本!他只盼着皇帝把他给忘了,不要追究他才好。这种时候,怎能给王家人一个机会来打击他?!
马梅娘接下来又话风一转:“兰姐姐劝您的话,虽然有她的道理,只是太短视了些。夫人如今还能成什么气候?让她留在家里吃斋念佛,不过是多花些银子罢了。可她若是有个好歹,您就要续弦了。您短短几年内连丧两房妻室,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至于将来续弦的人选,就更难说了。您还有父亲与继母呢,万一他们替您做主了怎么办?”
赵硕顿时肃然:“不错,我不能给继妃算计我的机会!她和她的儿子们如今正盘算着要废掉我的世子之位呢,只是皇上没搭理他们罢了。万一他们废我不成,却给我安排一门糟心的婚事,我却是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小王氏尚在,至少还能占住我正室的位置,不让别人乱来。兰雪跟小王氏争风吃醋久了,一有机会报复,就不管不顾,哪里知道什么大局?我即使丧了妻子,也没法扶正她,她这完全是损人不利己!”说罢,又开始唉声叹气。早知道小王氏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祸患,他前几年就把人解决了,也不至于如今进退两难,更不会招惹上宁化王,如今说不定都娶得新妻,生得嫡子了。
他把自己跟宁化王勾搭上的责任,都推到了小王氏身上。
马梅娘没有顺着他这话往下说,反而又转了话题:“世子爷,如今您处境不佳,皇上至今还没有处置您,想必多少有看在小郡王的脸上。因皇上与太子都十分看重小郡王,不忍心他受您这个父亲连累,正好您本不是主犯,就对您从轻发落了。您还是想个法子,与小郡王和好了吧。父子哪里有隔夜仇呢?倘若您与小郡王亲近,只要他在御前为您多说两句好话,您今后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提起嫡长子,赵硕就浑身不得劲儿:“别提那个孽子了!若不是他,我如今也不会落得这个地步!”他还没忘记呢,帮助皇帝与太子,弄死了蜀王世子与宁化王的帮凶,正是赵陌!
马梅娘却道:“往日如何且不提,您如今实在不好太过得罪了小郡王。别忘了,王爷王妃那边,可是巴不得您与小郡王反目,在朝中再也无人支持。只要您被皇上厌弃,王爷奏请另立世子的折子,随时都会送到皇上面前。您如今心里便是有再大的怨气,也只能先忍了再说。小郡王乃是您的亲生儿子,总比外人强些,他绝不会害您!不过是说些和软的话,做些能哄他高兴的事,让他对您重新亲近起来,这又有什么难的呢?”
赵硕沉默不语,但看神色,已经有几分动摇了。
马梅娘打铁趁热:“我听说小郡王如今格外得圣上另眼相看,还立了不少功劳。凭着他立的这些功劳,只要他能在御前为世子爷求一求情,还怕换不回世子爷的身家性命么?世子爷,性命要紧!况且小郡王又不敢有什么过分的要求,您毕竟是他父亲呢,他身份再高,再受圣宠,也要讲孝道呀!”
赵硕终于被她说服了:“你说得不错。现在不是跟小孩子闹脾气的时候。只要能过这一关,忍气吞声些又如何呢?我从前刚进京时,又不是没在人前做小伏低过,如今的处境,好歹比当年强了许多。来日方长嘛。”
马梅娘笑道:“世子爷英明!对了,留下夫人也有一个好处。夫人名义上总是小郡王的继母,倘若她有个好歹,小郡王就得守孝了,那他手上的差事可就没了,说不定他还要回封地上去,那样世子爷要如何依靠他在御前说好话呢?”
赵硕笑着说:“这都是兰雪的糊涂想头,你不必与她一般见识。她一个丫头,只是会侍候人罢了,能知道什么?你读过几年书,又跟着你父亲走南闯北的,见识果然不一样,比兰雪可强多了。”
马梅娘娇羞地笑着低下头去,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听了马梅娘的进言,赵硕对待嫡长子,果然态度改善了许多。赵陌偶尔上门请安时,他不但和颜悦色,还会貌似关怀地问起赵陌的起居饮食。幸好赵陌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否则说不定还真会被他装出来的慈父模样哄住了。只是赵陌虽然清楚内情,心里却更觉得讽刺可笑,还能隐隐感觉到一种悲哀。若赵硕不是存着私心,故意演戏,他这个嫡长子只怕这辈子都无法再感受到父亲的“慈爱”了吧?
赵陌心里膈应,演技倒是进步飞速,已经可以与赵硕对着演慈父孝子,撑上半天都不会露馅了,只是实质性的承诺,他一样都没有许出去,顶多就是稍稍支援了一下零花钱而已。
今日他得了秦平的许婚信,欢喜得不行,想到父亲这里虽然问题不大,但多少是个麻烦,便主动找过来了。
赵陌直截了当地向父亲提出了请求:“我想向永嘉侯府的秦三表妹提亲,正要向皇上请旨赐婚呢。父亲,您能替我上折子么?”
“永嘉侯府?!”赵硕差点儿没跳起来,“那不是……”张张口,又闭上了。
秦家双侯门第,不但是镇西侯的姻亲,也是镇西侯府上下的救命恩人。但同时,若不是他们在大街上揭穿了苏大姑娘与广昌王的私情,情势绝不会急转直下,引发了后头种种变故。对于秦家,赵硕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了。
而赵陌居然真的想要求娶永嘉侯的孙女儿?那他这个做公公的,日后岂不是总能看见姓秦的儿媳妇了?
赵硕内心是拒绝的。只是他又想起了近两日,爱妾马梅娘劝说他的话,抬头看了看赵陌,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你若看好这门亲事,那就……由得你吧。婚姻大事,总要你乐意了才行。你去写折子,写好了我递上去就是。”
一句反对的话都没说,赵硕就直接接受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甜头
赵硕与秦平都点了头,赵陌便知道这门亲事稳了。奏请皇上赐婚,也不过是给他与秦含真添些光彩,锦上添花而已。
想到父亲近日也老实了许多,赵陌并不介意给他点甜头尝尝:“五月龙舟大会,父亲可想带着家里人去瞧瞧?三弟正是活泼爱玩的时候,想必也想去看热闹吧?”
赵硕有点心动。他其实已经有几年不曾参加过宫里办的龙舟大会了。那种场合,皇帝和太后、太子一家都会出现,能离皇帝近些的,都是圣眷隆厚的人物。听儿子的意思,大概会把他安排到一个不错的位置上,也让外人瞧瞧,他还没有失势,还有个好儿子可依仗!
然而,赵硕想到离皇帝近了,也意味着会被皇帝瞧见他,就忍不住怂了。他现在还是别让皇帝瞧见自己的好,免得皇帝什么时候不高兴,看他越发不顺眼了,就赐一杯毒酒下来,然后对外宣布说他是急病身亡的,不提罪状,就不会牵连到儿子身上。他相信这种事皇帝是做得出来的!
赵硕僵着一张脸对儿子说:“龙舟大会我又不是没去过,有什么可瞧的?天儿热死了,还不如窝在家里自在。你弟弟身子也弱,还是别到人多的地方去的好,免得身边侍候的人一时疏忽,叫他掉到湖里去了。”
赵陌暗暗好笑,赵祁也有几岁了,平时说话行事象个小大人似的,怎么可能会因为身边侍候的人一时疏忽,就掉到湖里去?除非是侍候的人有意为之。
他明白这只是赵硕的借口,也不以为意,还顺着他的口风道:“若是父亲觉得城里太热了,日子难过,儿子在西山那边有一处避暑的园子,新近修整过,还算清静。您可以带着弟弟和姨娘们过去小住几日,散散心。儿子听闻往年天气太热的时候,皇上与朝中重臣到了五月底六月初,也会搬到西山那边的行宫住一阵的。”
赵硕这回倒是有了兴趣。能在西山有一处避暑的住处,在京城乃是身份的象征!那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事,还得要有权势有地位。他知道儿子今年新得了一处西山房产,而且至今没搬去住过,倘若自己能住进这处宅子,在外人看来,算不算是与儿子重新成为了一家人?只要皇帝不处置他,外人应该会认为他已经获得了皇家的谅解,平安无事了吧?以后只要赵陌圣眷不减,他就能跟着沾光。这不必他与人明言,外人自然就会领会其中的意思了。
只要他在皇帝搬过去之前搬走就行了。他害怕的,只是与皇帝打照面而已。
赵硕不由得露出微笑来:“啊,你有心了。现在天气还不是太热,暂时我也没想着要离开京城。等到天气再热些,我实在受不住了,说不定还真要到你那儿小住几日。”他还状似关心地问了儿子,“你也要一起过去住么?”如果儿子同行,外人就会更加相信他已东山再起了。
赵陌只是微微一笑:“儿子还要应付宫里吩咐下来的差事呢。况且,到了夏天的时候,儿子是否还在京城,尚是未知之数。说不定到时候儿子已经回了肃宁。”
赵硕忙关心地问:“皇上都吩咐你办些什么差事呢?你能办好么?是否需要帮手?我这里还有几个人,你若是手下缺人使唤,只管跟父亲开口。”
赵陌怎么可能向他开这个口?但嘴上还是答应下来:“是,父亲。”完全用不着赵硕再劝,但也没说借人的事。
赵硕没法继续劝下去了,又拿不准儿子这是听了自己的话,向自己表达善意,还是在用顺从的方式委婉地拒绝。他只能试探地说:“你需要什么样的帮手?我这里,甄忠办事最是老到,且又忠心,蒋诚也是极能干的人,邵禄生是在经营产业上有一手,盛儿、荣儿他们几个也颇为伶俐。你想要哪一个,只管带了去。”说罢又自嘲地笑笑,“横竖我如今也用不着他们。”
赵陌平静地道:“父亲身边哪里缺得了侍候的人?若儿子有需要,借两个人手去跑腿也就是了。荣儿就挺好,只是儿子眼下还闲着,暂时没有新差使,还是等新差使下来了,人手又不足,儿子再来向父亲借人吧。”
荣儿也不错,书房里侍候的,绝对是心腹。赵硕还算觉得满意,也就不再纠缠此事了,免得惹来赵陌的反感。
他还想再提一提让儿子去皇帝面前为自己求情的事,虽然马梅娘劝他不必多提,因为只要他与儿子的关系改善了,不必他开口,儿子也会主动去求情的。他是父亲,有时候还是需要端一端架子的,很多话不必多说,只需要等待儿子主动孝敬就是。但赵硕如今没有底气,也没有耐性,他等不得了,生怕儿子还在记恨从前,忘了为他求情。反正他刚才做了一件让儿子称心如意的好处,做为交换,儿子也该替他出一份力。否则,他要是不高兴了,在儿子的婚事上头多加为难,吃苦的还不是儿子么?
谁知,赵硕刚一张口,还没把话说出来呢,赵陌就抢先一步说话了:“父亲有没有打算搬到辽王府去住些时日?”赵硕顿时愣住,先前想说的话立刻忘了个精光:“你说什么?”
赵陌平静地看着他:“儿子虽然住在辽王府中,也还能压得住那些下人,但儿子毕竟只是肃宁郡王,而不是辽王。王爷与王妃近日正谋划着要借口为太后贺寿,重新上京来,多半就是冲着父亲的世子之位来的。眼下辽王府中人也是蠢蠢欲动,儿子还要顾着宫里的差使,又要忙封地上的事务,实在没有精力去理会那些下人的小心思。倘若父亲搬回去了,您是名正言顺的辽王世子,谁还能在您面前搞鬼?”
赵硕目光闪烁:“我搬回去了又有什么用?等王爷王妃来了,那里还有我站的地儿么?!”
赵陌微微一笑:“可他们还没来呀!您若赶在他们到京城之前搬了过去,事先做好布置,无论是人手还是别的什么,等王爷王妃来了,即使真的有所谋划,您也能事先有所提防,岂不是更稳当了?毕竟……他们若真的要再设一回陷阱来害您,我可没法再让他们相信我是个无害的孩子,带着两个小厮,就把要紧的东西给偷出来给您了。”
赵硕听懂了他的意思。确实,如果他能事先在辽王府里做好布置,把自己的人手换上,那等辽王与辽王继妃带着两个兄弟来了之后,他们的所有行踪便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下了。甚至于他想要栽赃什么伪造的书信,都容易许多。当年辽王继妃母子三人用过的诡计,他凭什么不能再用一次?!
赵硕顿时精神一振:“不错,我是辽王世子,比起你来,在那王府里行事,自然更加名正言顺些。我还可以任命安插所有下人,王爷不在京城,我就是那府里的主人了,谁敢不听我的号令?!”只要有儿子撑腰,别人不会质疑的!
不过还有一件事……
他问赵陌:“我手上的人手不足,只怕没法把整个王府的下人给换掉。”
赵陌简直不敢相信父亲会有如此愚蠢的念头:“何必用自己的人去换?吩咐内务府一声就是了。只需要在要紧的地方安插上自己的心腹。”
赵硕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咳了一声:“也对,我……我是怕外头来的人不可靠。”但仔细想想,只要不是辽王府的世仆,不会帮着不得圣眷的辽王夫妻办事,也就够了。内务府的人,难道还怕他们会违了赵陌的意思?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赵陌如今有多受皇帝与太子重用的。而且内务府的人,辽王继妃也不可能随意处置了。
赵硕觉得有些丢脸,尤其这是在他一向不在意的嫡长子面前。
赵陌好象没察觉到什么似的,还说:“若是王爷来信质问您为什么要搬回辽王府去,您就说,因为儿子要成亲了,在京城的郡王府却还没有布置好,为了不耽误大事,需得先开始筹备婚礼事宜,最合适的地方,自然是儿子所住的辽王府了。王爷没法反驳您的,顶多就是仗着长辈的身份训斥几句,但他不可能真把您赶出王府来。”
赵硕得意洋洋地说:“没错,他早已失了圣眷,在京城也名声扫地了,还有什么底气赶人?!”
赵陌瞥了他一眼,感到有些一言难尽。不过他很快就垂下眼帘,再度抬起头来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父亲还是要小心谨慎,即使您事先整肃过辽王府内厨房与茶房的人手,也不能掉以轻心。继妃惯会在毒药上做文章的。为了弟弟的安危着想,您最好别把他带上,免得他不小心中了暗算。还有继母,她如今也不方便与继妃见面,万一她们臭味相投,合力来报复您,那可就真的防不胜防了。”
赵硕忙肃然道:“你这话说得是,我不会带上小三儿的。他小孩子家,哪里经得住那样的场面?万一遇上你两个叔叔,被他们害了,我真是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赵陌冲赵硕笑了一笑:“父亲真是一位慈父。”
让赵硕帮忙筹备婚礼,自然只是借口而已。赵陌只盼着即将上京的辽王一家,会把赵硕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免得他给自己添麻烦。而赵硕不带赵祁同行,兰雪要照顾年幼的儿子,自然也要留在这边宅子里。到时候能时刻陪伴在赵硕身边固宠的,自然只有一位马姨娘了。
赵陌又陪赵硕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他出门时正好遇见马梅娘带着丫头,给赵硕送补身汤来,两人远远地隔着五六丈,便对行了一礼。抬起头来时,对视一眼,双方都迅速移开了视线,彼此心里有默契。马梅娘目不斜视地转去走另一边的抄手游廊前往赵硕的书房,赵陌步履轻快地沿这边走廊走出了院子,便瞧见兰雪满脸雪霜站在门边的树丛后头,盯着马梅娘的背影,目光幽深,隐含嫉恨。
赵陌翘了翘嘴角,冲着兰雪眯眯一笑,便连个招呼也不打,扬长而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暴躁
兰雪一把将桌面上的茶具扫落在地,碎得到处都是。但她一点儿都没放在眼里,反而在气愤地骂着:“他在嘲笑我,他一定是在嘲笑我!”
珠儿看了一眼门外,确保无人听见她们在屋里说什么,方才将门关上,回身劝兰雪道:“姨娘别生气了,小郡王这几年待我们本来就冷淡。当着世子爷的面,他还会做做表面功夫。方才世子爷又不在,他难免要怠慢我们些。这原也是寻常事,他是元配所出的嫡长子,又已封了郡王,平日不在家里住,如今更是连世子爷都有仰仗他的地方。他嚣张一些,在姨娘面前没了礼数,又有谁能说他的不是?只怕连世子爷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他一句的。”
兰雪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的话,两只眼愣愣地望着虚空:“不对……他方才在那院子里与姓马的贱人打了个照面,竟然不曾上前去打招呼!他从前应该没见过马梅娘的,以马梅娘如今受宠的程度,难道陌哥儿就没点儿好奇之心?世子爷如今几乎对马梅娘言听计从,如果陌哥儿能哄得马梅娘站在他这边,还怕掌控不了世子爷么?依照常理,他至少该上前攀谈两句才是!但他却远远地见人一面,就转身走人了,就连马梅娘也是如此,两人不约而同地疏远对方,那么有默契,我可不信他们真的是头一回见面!会不会……其实他俩早就认识了?甚至……马梅娘就是他派来的人?!”
珠儿吓了一跳,随即低头想想:“不可能吧?怎么会有做儿子的想方设计弄个美人给自己做庶母的道理?小郡王看夫人与姨娘都不大顺眼,怎么可能再给世子爷献美人呢?姨娘别胡思乱想了,这都是没道理的事儿。兴许您方才是看错了,又或是想得太多?”
兰雪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怀疑很有道理:“一定是这样!若不是故意的,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那马梅娘生得有几分象我,连说话行事都照着我的来,才会第一眼就把世子爷给吸引住了。她分明就是故意进门跟我争宠的,根本就不怀好意!”
这叫兰雪如何不吐血呢?
小王氏被剥夺了诰命,差一点儿就被休了。她当时多开心呀,虽说小王氏到底还是留在了这个家里,但地位已经一落千丈,别说欺负她这个宠妾了,就是主持中馈之事,也轮不到小王氏了。她满心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在后院一人独大,盘算着要让赵硕对她更为言听计从,然后想个法子帮赵硕东山再起。到时候在后院中,就再没有别的女人能越过她去了。即使她没法扶正,日后赵硕再娶又如何?赵陌另立门户,赵硕膝下只剩下赵祁一个儿子,将来爵位也定是让赵祁去袭的。只要她再用老法子,不让新继室生下子嗣,等到她的儿子成为了这个家的新主人,她身为他的生母,还有谁能压在她头上呢?就算是赵硕的正室,也办不到!
兰雪盘算得好好的,结果她还没从赵硕的心腹管事出谋得中馈大权,赵硕竟然就纳了新宠!这新宠还是比照着自己的模样找的,连说话的语气和行动的方式,都象足了七八成,偏又显得更加高雅端庄,处处都能把她比下去!她有时候明知道对方在做戏哄赵硕,也不敢揭穿对方,因为对方使过的法子,她自己也使过。一旦揭穿了对方,也就等于揭穿了自己。她自己的宠爱已经大不如前,绝对不能再冒险了!万一赵硕在戒备马梅娘的同时,连她也猜忌上了,即使能把马梅娘撵出这个家,也没多少意义,因为还会有李梅娘、王梅娘等无数个美人冒出来!她依然会被更加年轻貌美的女子取代。
兰雪也不知道马梅娘都给赵硕灌了什么迷|汤,竟然就说服他同意了好几个从前绝不肯答应的条件。明明马梅娘是因为长得象她才被赵硕纳为妾的,可即使在她最得宠的时候,也没能象马梅娘这样,令得赵硕言听计从。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她到底想做什么?!
兰雪只要一想到,以赵硕宠爱马梅娘的程度,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添一个儿子了,她就立刻打起冷颤来。若是赵硕在赵陌以外,不止有一个儿子,事情可就麻烦了,赵祁的继承权也会更加艰难!同样是妾,良家出身的马梅娘,身份地位就比从通房丫头升上来的兰雪更高;同理,马梅娘的儿子,身份也会比兰雪的儿子更高些。到得那时,这个家里还有她与赵祁母子俩立足的地儿么?!
然而,兰雪想拿对付小王氏的法子,同样对付起马梅娘,却屡屡失手,甚至把一个好不容易才收买到的丫头给牺牲掉了。也不知道马梅娘是否在赵硕面前给她上了眼药,赵硕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她屋里过夜了……
兰雪越想越不安,她对珠儿说:“我们不能等下去了!这姓马的贱人一日不除,我心里就一日难安!快想想法子,是不是有什么厉害的毒|药,拿来给她试一试?再耽误下去,万一她生下个儿子来,我的祁哥儿怎么办?!”
珠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兰雪:“姨娘,你糊涂了?在这个时候对马姨娘下毒?谁都能猜到是你干的!”
兰雪暴躁地说:“做得利落些就是了,只要没证据,谁能怀疑到我头上?!这事儿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天知道那贱人会不会也生出个儿子来?!”
愚蠢!这又不是公堂审案,还非得要有证据才行。兰雪如今不过是赵硕后院里的一个妾,只要赵硕起了疑心,就算是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妾?赵硕一念之间,就能决定她的生死前程!
珠儿沉着下来,盯着兰雪,正色道:“姨娘冷静一点儿!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那马姨娘再得宠,也还不能越过你去。你有祁哥儿呢,怕她什么?即使她怀孕了,能不能生下来还不知道,是不是儿子也不知道,就算是儿子,谁又能担保他一定能平平安安长大呢?我们祁哥儿可是已经有几岁了,已经开了蒙,能说会道地,懂得背书背诗,聪慧非常。世子爷又不糊涂,还一向疼祁哥儿,又怎会弃他于不顾呢?姨娘这是醋了,难免激动些,可也别忘了正事儿才对!我们进这府里来,可不是为了跟人争风吃醋来的!”
兰雪瞪着她,见她神色不变,并没有被自己的眼神吓倒的意思,只得收回视线,有些沮丧地说:“我正是为了我们的大事着想,才让你们对马梅娘下手的,才不是为了争风吃醋呢!”
珠儿不置可否,蹲下身去,迅速干净地把碎了一地的茶具碎片给收拾干净了,堆放到一边。跟在兰雪身边的时日长了,她已经不象从前那般顺从,看着对方犯蠢,她还会不客气地教训几句。当然,她还是挺有分寸的,不会真的惹恼了兰雪。
兰雪斜眼盯了她一会儿,见她无动于衷,只得有些不忿地暂时放弃了原本的打算,改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你们还没找到我哥哥么?那么大一个活人,还带了随从,不过就是出门转一圈,竟然就失了踪。你们那么多人,找了这许多日,难道就真的一点儿线索都没查出来?!”
珠儿无奈地说:“蓝管事失踪得太突然了,我们只能查到他当日去了城外一处园子,赴他朋友的约。可他人并没有到那园子,主人家等了一日,也不见他踪影,方才会到蓝管事住的地方查问的。若非如此,我们还不知道蓝管事失了踪呢。”
其实,这话多少有些安慰兰雪的意思,上头听说蓝福生失踪,就立刻怀疑他是卷款潜逃的。因为随他一同失踪的,还有刚刚发下来供兰雪与蓝福生花销的任务金。那么一大笔银子,足够蓝福生过上几年自在日子了。以蓝福生如今的处境,上头又三番两次斥责他办事不力,还有过严惩他的想法呢。他有了银子不跑,连命都未必能保住,跑了也是人之常情。
只有兰雪坚持,她哥哥一定是遭遇了不测:“你们再去找找吧?就沿着他当日曾经走过的路去看一看,我就不信!这么大的两个活人,还能说没了就没了?!”
珠儿淡淡地道:“我们的人自会尽力。姨娘也别太担心了,只要哄好了世子爷,照顾好祁哥儿就好。”
兰雪盯着她:“你们……该不会是见赵硕如今失势,没希望登上皇储宝座了,所以也不再把我放在眼里?你说你们会尽力去找我哥哥?只怕是搪塞我而已!他人不见了,你们还乐得不去找,是不是?!”
珠儿顿了一顿:“没有的事,我们人手有限,这事儿又不能声张,只得悄悄儿找人,找得慢些,那不是再寻常不过了么?他是知道内情的人,我们不可能由得他在外头乱晃的。”
兰雪冷笑了一声:“但愿你们是真的用心去找才好。你们别以为赵硕失势了,我们母子就没有了用处。赵陌圣眷极隆,人又年轻,将来说不定要过继到宫里去的。赵硕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明白得很,别提有多妒忌他这个儿子了。等到将来赵陌正式过继,我们祁哥儿就成了这个家的独苗苗。赵陌若是有福气能登基为帝,将来总要关照关照血缘至亲,能沾这个光的,就只有祁哥儿了。无论上头安排我潜入辽王府,是打着什么主意,也要等到那一日,才能真正做些什么。你们还有用得着我与哥哥的地方,别动不动就翻脸不认人!”
珠儿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眼帘:“是,姨娘。”
赵祁站在门外,放下原本想要敲门的手,小脸神色微微有些阴沉。
第二百四十四章 密报
赵陌根本就没把兰雪放在心上。
也许兰雪自认为会对他有所威胁,但他如今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无依无靠,只能仰人鼻息的孤苦少年了。他如今乃是堂堂郡王,有封地,有人手,有财富,有实权,还有别人想要都未必能得到的圣眷。不管皇帝与太子对他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他在皇家人面前就是有体面,他能得到皇帝父子的信任,谁都不敢小瞧了他。就连曾经对决定他生死的亲生父亲赵硕,如今也需要他的庇护,更何况兰雪只是一个仰仗着赵硕的宠爱立足的妾室呢?
更别说,如今兰雪连曾经可以倚仗的宠爱,也丢失了大半。
赵陌心里只觉得有些嘲讽,那个受了他母亲大恩,却在母亲死后忘恩负义的婢女,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长长久久地获得夫主赵硕的宠爱?凭她的容貌么?那他就弄出一个长得象她、却比她更加年轻美貌窈窕的女子,这女子还自带娘家与财富,并且聪明机灵,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能哄得赵硕言听计从。就连她争宠所使用的手段,也都是照着兰雪曾经用过的法子来。毕竟,那是已经实际验证过,对赵硕十分管用的手段,不是么?
于是,兰雪就这样失宠了。赵硕的宠爱,原来是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曾经以为很难对付的人,其实根本就没有根基,再容易打击不过了。小王氏过去的风光与霸道,再对比如今的落魄,时间也只是过去了几年而已。还有曾经连小王氏这个正室都打压下去的宠妾兰雪,如今也只能在新欢面前束手无策。事实证明,赵硕根本就没有深情,没有心。他的所有感情,都会因为利益而改变。
赵陌为自己错信丈夫而轻易舍弃性命的母亲悲哀,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庆幸。至少,母亲是怀抱着丈夫与儿子都能飞黄腾达的希望死去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深爱的丈夫实际上是个怎样卑劣的人,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么?
赵陌感叹一声,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只要赵硕老老实实地,不再生事,并且配合他的要求,他倒不介意偶尔给父亲一点小甜头吃。不过是让父亲添一个财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钱实际上都是从父亲出现问题的那些产业上来的,回馈给父亲的不过是其中的四分之一。有了这笔钱,父亲估计能顺心许多,待马梅娘也会更加看重,并且听得进马梅娘的劝言。若是什么时候他不再宠信马梅娘,或是不愿意再听马梅娘的劝了,这笔银子想要断流,也不过是赵陌一句话的事罢了。
赵陌回到了辽王府,阿寿立刻就迎了上来,低声向他禀报:“寻到了两处宅子,都还不错,价钱也都差不多,都在一万五千两银子上下。其中有一处地方宽敞些,就在什刹海边上,离宫门也近,前头的主人据说是个告老的大学士,他死后子孙回了老家住,不争气,败光了家产,才想起京城的这处宅子来,要变卖了换银子还债。屋子格局还好,还有一处不错的园子,园中颇有几株百年老树,但太久没住人了,落败得厉害,也不合郡王府的规制,需要大改。”
赵陌神色不变:“那另一处呢?”
“另一处地方要小些,也在什刹海边上,园子还借了海子的景,不过离街道更近些,附近也更热闹一点儿。这宅子前后只有三进,但有左中右三路,房舍有七八成新,据说是前几年才翻修过。若是买下这一处,那只需要稍作修葺就可以入住了。跟房子一处卖出的,还有几房家人,从门房到园子里修剪花树的,还有厨子洒扫的人手,都一应俱全。”
赵陌转头看向他:“既然有这许多好处,怎的价钱与先前那处一般,也只卖一万五千两?”
阿寿讪笑了下:“这宅子……前头主人也是做官的,还是大官,不过因罪流放了,他家需要卖了宅子换钱,好把女眷与孩子从狱中赎买出来,卖得有些急,因此价钱便宜些。只是……多少有些晦气。”
听起来犯的不是小案子,而近期京城里能称得上是大案的……
赵陌明白了:“是被蜀王父子与宁化王牵连的人吧?”
阿寿点头承认:“是兵部的人,一家子也算是官宦世家了,有兄弟在蜀中为官,还有个堂兄弟在宁化,没少帮着宁化王遮掩。”
这也算是一家子都折进去了,那也没什么可冤枉的。
赵陌道:“这样的好宅子,又卖得便宜,早晚会有人接受,还是随他们去吧。我买宅子,是预备要成亲的,可不能寻晦气的产业。前头那一处虽然听着不是十分好,但胜在地方够大。改日我去瞧瞧。但你们也别停下,继续在城里寻找合适的宅子。我虽然心急,但也只是急着订亲罢了。想要正式成婚,至少还要两年呢,有足够的时间寻摸称心如意的宅子。”
阿寿笑着答应了。
两人回到了赵陌所住的院子。这院子如今已经被他们自己人掌握,即使在辽王府中,也是最可靠的地方,因此他们说话也少了些顾忌。
阿寿低声禀报:“城外今儿传信过来,说那姓蓝的嘴硬得很,底下人用尽了手段,也没法从他嘴里挖出一个字。底下人问殿下,是不是……用点儿刑?”
赵陌脚下顿了一顿:“那就用吧,别把人弄死了就成。我要的是口供,不是他的命。”
阿寿低声应答:“是!”
赵陌忙了半日,夜里早早就睡下了,歇够了时辰,次日精神奕奕地进了宫。
他知道宫里皇帝与太子这二位贵人中,太子对自己更亲近信任些,便先去东宫求太子,拿了秦平给他的信物——一对儿羊脂白玉连环——给太子看,又拿出父亲赵硕亲笔所写的奏折,告诉太子:“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皇伯父,侄儿已经把先前答应您的事都做到了,您看……”
太子看着面前摆的东西,有些哭笑不得:“真没想到,你还真的说服秦四表弟点了头,又让你父亲也接受了这门亲事。你父亲就没再念叨苏家女儿了么?”
开玩笑,镇西侯府如今已经不成了,还是靠着永嘉侯府,才得以苟延残喘的,宁化王也死得一干二净,赵硕哪里还有理由坚持这门婚事?他想要的,不过是借着儿子的婚姻为自己捞取利益罢了。
赵陌没有明言,但也清楚明白地告诉太子:“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求得平表叔答应的。至于我父亲,他当初与镇西侯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其实并不曾定下什么亲事,婚约没有,信物也没有,连庚帖都不曾换过,哪里还会念叨人家的孙女儿?镇西侯如今病得这样,他家里也没心情办喜事了,此前的玩笑,自然无人提起。”
太子含笑看了赵陌一眼:“你这孩子,推得倒是干净。也罢,你既然把答应孤的事都办好了,孤自然没有毁诺的道理。孤会去向父皇请旨,只是有一点,你可得记住了。这一回你心愿得偿,是父皇对你的恩典。你将来可别光顾着沉迷温柔乡,便懒怠替朝廷办事了,否则不但父皇会失望,孤也会生气的!”
赵陌笑嘻嘻地说:“皇伯父放心!侄儿绝不会忘记皇上与皇伯父的教诲,一定尽心尽力,继续为皇上与皇伯父办事!”
太子这才满意了,微笑着让他把信物收起,又将赵硕的奏折放好了,才对赵陌道:“太后有日子没见你了,昨儿还念叨呢。你如今横竖没什么事,就到慈宁宫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吧。她近日心情不大好,你就给她说些外头的趣事,哄哄她高兴。”
赵陌问:“太后娘娘因何事心情不佳?莫非是蜀王府的小县主伤势仍旧没有起色?”
太子叹了口气:“当时摔得重了,怕是难以好起来。就算好了,也会留下残疾。蜀王世子妃已经哭得晕过去几回了,病情也越发重了。蜀王世子虽然不说什么,但看他的模样,也是难受得紧。其实,若不是这个孩子受了大罪,他兴许还不能下定决心呢。他如今后悔莫及,说要是早早说出真相就好了,说不定他女儿就不必受这样的苦楚。”
赵陌对蜀王世子的悔意不置可否,只道:“侄儿这就去向太后娘娘请安。”接着又苦着脸说,“今儿总算能告诉太后娘娘,我早有意中人,正在求亲了。不然太后娘娘又想给我做媒,那可怎么办呢?”
太子殿下听得不由笑了起来,笑骂道:“皇祖母一片好意,你不乐意,实话实说就是了,在这里扮什么怪模样?快去快去,务必要把皇祖母给哄高兴了!”
赵陌笑着行礼告退而去。太子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还在笑。这个侄儿从前少年老成,如今倒是越来越有生气了,也更象是个少年模样。这样才好呢,看着赵陌开朗的笑脸,太子自己都觉得心情好。
太子妃从后殿走了出来,看着赵陌离去的方向,虽然什么都没看见,却似乎能听到他的笑声。她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太子知道是妻子来了,没有回头,只温声道:“广路已经下定了决心,先前估计是真把他吓着了,急得他立刻就要把婚约定下来,免得出了什么差错。太子妃还是打消了先前的主意吧,虽然你也是为了他好,但婚姻之事,总要他自个儿乐意才好。”
太子妃幽幽地说:“他这是年轻气盛,还不知道事情轻重。等到他真正进了东宫,便知道一门好婚事,能给他帮上多大的忙了。可惜这会子他的心神都叫永嘉侯的孙女儿给占了去,根本就听不进我的劝。”
太子有些不以为然:“他是什么身份?有父皇与孤在,哪里还需要依靠什么姻亲?他少年时受了不少委屈,如今苦尽甘来了,自然是盼着事事顺心如意的。总不能辛苦了这几年,立了许多功劳,还要伤心受罪吧?况且小舅的孙女儿也不见得比蔡氏差到哪里去,孤看这门亲事就极好。太子妃不必再多想了,此事已成定局。”
太子妃只能又叹了口气。
第二百四十五章 妻妾
太子妃唐氏回到了自己的寝殿,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侍从岑嬷嬷见状便上前询问:“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西边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娘娘生气了?”
岑嬷嬷指的是住在西配殿里的良娣陈氏。陈良娣原与太子妃唐氏是闺中的好友,入宫后也有几年守望相助、妻妾和睦的日子,只是天长日久,有些情谊总是难免会发生变化。如今太子妃唐氏与陈良娣在人前还是一副好姐妹的模样,彼此亲近关怀,但私底下,却早已离了心。其实自打皇孙夭折后,陈良娣大病一场,就沉寂了许多,近几年却似乎又重新活跃起来,最近还时不时说些让太子妃唐氏生气的话。因此岑嬷嬷一看太子妃心情不佳,就猜想是她在搞鬼。
不过太子妃唐氏还是很公道地还了陈良娣一个清白:“跟她没关系,我是在为别的事烦心。”她把肃宁郡王赵陌入宫请太子向皇帝说项,为他与永嘉侯嫡长孙女秦含真赐婚一事说了,随即叹道,“秦三姑娘明年才及笄,父亲又远在广州任官,照理说,肃宁郡王不该这么着急的,他才十七岁而已。想必是前些时候,我谋划着想要撮合他与云阳侯的嫡长女,他不乐意了,才会想要尽快将亲事定下来。真是孩子气!我想要再劝他,又怕逼得他紧了,他反而不高兴了。”
岑嬷嬷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事实上,肃宁郡王与云阳侯府大小姐这门亲事,当初太子妃还跟她商量过呢。
她忙道:“肃宁郡王与秦三姑娘想必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才会认定了她。他年纪尚轻,哪里懂得其中的轻重?一时糊涂,不明白娘娘的苦心,也是有的。娘娘不必着急,请太子殿下与肃宁郡王分说明白就是了。”
太子妃摇头:“殿下是赞成肃宁郡王与秦三姑娘的亲事的。你让我如何进言?难不成要跟殿下说,他亲舅舅的孙女儿,不如云阳侯府的千金么?”
岑嬷嬷不由得哑然。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太子殿下一向是非常敬重永嘉侯的。后者不象承恩侯,乃是已故的秦皇后一直关心念叨的小弟弟,还因为种种误会,在边疆滞留三十年,吃尽了苦头,荒废了青春。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急切地想要补偿他。但永嘉侯又是个极明理懂事,知道分寸的好人,他谨守外戚本分,从不越界,明明在西北时是颇有名气的名儒,上京后也没再正式收过学生,甚至连本来的学生都减少了往来,多年来只沉迷于诗词书画,游山玩水,也从不给儿孙们求官。倘若本朝外戚都象他这样省事,皇帝定会轻松许多。因此,皇帝与太子对他更加敬重了。
秦三姑娘据说一直跟随永嘉侯学习书画,极得永嘉侯宠爱。说她不好,配不上肃宁郡王,这分明就是在太子殿下面前找打呢!
太子妃又叹道:“其实秦三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她进宫不多,但每回都安安静静地,礼数周全,斯文讨喜,还画得一手好画!她画的画,比许多闺阁中人的书画都要强,更兼见多识广,是个很好的姑娘。外头的人都说永嘉侯夫人如何粗俗,其实她们压根儿就没怎么见过她,她不过是性情直率些,不习惯与人弯弯绕绕地说话罢了,就与那些武将人家的夫人太太们差不多,甚至比好几位将军夫人都要斯文些呢。她教养出来的姑娘,又有永嘉侯亲自教导诗书,哪里就差了呢?倘若秦三姑娘只是做个肃宁郡王妃,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我还挺喜欢有个这样直率好性子的侄媳妇,省得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都要跟人斗心眼儿。”
岑嬷嬷立刻就明白了太子妃的言下之意:“可是……肃宁郡王将来并不仅仅是个郡王呀!秦三姑娘的性子,如何能当得起一国之母呢?”
太子妃眉间微蹙:“可不是么?要做这六宫之主,只知道诗书礼仪,是万万不够的。蔡氏倒是个天生的皇后料子,年纪与广路也相当,偏偏广路铁了心要娶秦三姑娘,对蔡氏是看都不看一眼……”
岑嬷嬷笑道:“兴许是因为肃宁郡王没怎么见过蔡大小姐,倘若他见到了那样的美人……”
太子妃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他并不是没见过的,可见过之后,也依旧无动于衷,我又有什么法子?先前我让蔡家去试探过他,他根本就不接话,蔡家心里也明白了,并不打算强求,已经在给蔡氏另行看人家了。我难道还能逼着蔡家嫁女不成?这件事,广路不乐意,蔡氏也不乐意,惟有作罢了。只是我一想到广路将来过继东宫,因为皇太孙后,在朝中少有助力,举步难艰,我心里就不好受……也罢,若是到得那日,父亲仍在,我少不得要求他老人家,替广路撑撑腰的。”
岑嬷嬷怜爱地看着太子妃:“娘娘一片苦心,可惜肃宁郡王竟不能体会……”
太子妃苦笑:“他怎能体会?他不止一次跟殿下与我说过,不想入继宫中。太子殿下不置可否,我心里却明白,倘若真要过继,殿下只会过继他。因此,这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她叹了口气,“倘若过继之事早日定下来就好了,我也能名正言顺地替他操持婚事,也不至于象如今这般,束手无策。偏偏皇上不肯答应,他还盼着我们殿下能有自己的子嗣呢!”
岑嬷嬷小声道:“奴婢犯忌讳地说一句,殿下养好了身体,未必没机会再添子嗣,可是娘娘却不易再生育了。从别人肚子里出来的儿子,养得再好,也有生母挡在前头,不可能跟娘娘是一条心,将来娘娘难免要受人掣肘。娘娘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郡主!肃宁郡王虽然不是娘娘亲生,但他生母早逝,与生父疏远,人品也是信得过的。与其将来叫其他妃嫔的儿子压在娘娘与郡主头上,还不如扶持肃宁郡王呢!”
太子妃垂下眼帘:“在宫里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只要是殿下的儿子,谁生出来的,都要唤我一声母亲,原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殿下想要过继肃宁郡王,我才顺着他的意思罢了。他年纪大些,早早过继了来,也能早日为殿下分忧。我并没有旁的私心,嬷嬷别在人前乱说,倒叫人误会了我的真意。”
岑嬷嬷忙低下头去:“奴婢说错话了,请娘娘恕罪。”
太子妃摆摆手,叹息道:“罢了,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就依着广路的意思,让他娶了永嘉侯的孙女儿吧。好歹那是国舅府出来的,圣眷昌隆,皇上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也会多关照几分。再往后,等他入继宫中,若是朝中不服他的出身,大不了给他寻两个好出身的侧妃就是了。他身体比殿下好得多,后院姬妾的人数不需要限得太紧了。”
岑太太小声问:“是不是让家里也选个人出来?哪怕只有一个呢,若是能得到肃宁郡王的几分宠爱,娘娘与郡主日后便更有底气了……”
太子妃沉默不语。这事儿有些犯忌,也显得她有私心。这跟她撮合赵陌与蔡元贞可不一样。她有些拿不准主意,该不该去试。
这时,宫人忽然来报:“陈良娣求见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回过神,得知是陈良娣来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让她进来吧。”又嘱咐岑嬷嬷,“一会儿来报说颐儿(敏顺郡主赵颐)找我,省得陈良娣说个没完。”岑嬷嬷会意地点头,退了下去。
陈良娣的气色还不错,她积极进补两年有余了,看起来比从前胖了不少,幸好没有一发不可收拾地变成个大胖子,只是显得丰腴些而已。她来是向太子妃暗示,道太子今年只到她殿里去过两回,次数实在是太少了。太子公务繁忙时,她当然不会不懂事地纠缠他。但听闻太子近日比较清闲,那是不是可以在东宫里多待些时候?再为子孙后代之事,多努力几把?
太子妃抿了抿唇。她与陈良娣未嫁时是闺蜜,但后者比她年纪小两岁,今年也就是三十二三的光景。虽然这年纪也不小了,但还能生育,京中就常能听闻相似年纪的官家女眷生儿育女的消息。陈良娣的身体看起来也很好,她本人对于再生出一个皇孙,是抱有极大期望的。
只是当着年纪已经三十五岁,又曾经因为生产受过伤,很有可能已经无法再生育的太子妃面前,讨论这种生孩子的话题,太子妃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她只是轻飘飘地让陈良娣耐心一点儿,多休养身体,等到太子有空又有性致的时候,自然会去探望陈良娣的。东宫中除了她们这一妻一妾,再没第三个太子的女人了,她已是一把年纪,没什么可争的,到时候能侍候太子的,还不是只有陈良娣一个?用不着太子少去几回,她就一惊一乍地,跑到正室面前来讨人嫌了。
当然,太子妃的用辞要委婉许多,但意思就是如此。陈良娣跟她相识二十年,有什么是听不出来的呢?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难堪非常。陈良娣勉强撑着礼数,告退出来,便快步走回西配殿,扑到床上大哭起来了。
她的侍女翠芝见状,连忙让人把门窗给关上了,生怕她的哭声传到外头去,叫太子妃知道,又连声安抚陈良娣,让她不要伤心。
陈良娣哭声骤停,从床上爬起来,咬牙问:“前儿你奉我命令送东西回家时,母亲是怎么说的来着?她想要让侄女儿进东宫来与我作伴?”
第二百四十六章 借腹
翠芝忍不住偷偷看了陈良娣一眼,小心地回答:“是,老夫人是这么说过……”
陈良娣咬牙:“侄女儿倒罢了,她生得好,又是大哥的嫡长女,完全可以嫁进高门大户里做正妻,何苦让她进东宫来做个小小的姬妾?倒是旁支的几个小堂妹,若有年纪合适、品貌也过得去的,带进宫来让我瞧瞧。我要挑一个留在身边。”
翠芝惊讶极了:“娘娘这是打算要从旁支挑人进东宫,给太子殿下做姬妾?可娘娘既然有这个心,为何不许侄小姐来呢?侄小姐是您亲侄女儿,跟您更贴心,比旁支的姑娘们要可靠多了!”
她在陈家的时候,陈老夫人就跟她说得明白,虽然自从太子病情好转后,陈良娣就一直在用心调养身体,希望能再怀上一胎,生出皇次孙来,可几年下来,迟迟未见有孕。太医也私下说过,她虽然外头看着气色好,身康体健,其实内里由于皇长孙夭折后大病一场,伤了元气,始终还是有所不足,再加上她如今年纪也大了,太子殿下更是减少了宠幸她的次数,她想要怀上就更难了。陈老夫人的意思是,女儿毕竟已经年老色衰,色衰而爱驰,原也是人之常情。与其等到太子妃贤惠地主动提出要为太子纳新人,倒不如让陈良娣先一步开口,把侄女儿给弄进东宫去?
陈家长孙女儿今年十五岁,正是娇滴滴、水嫩嫩的年纪,模样儿也生得好,性情活泼讨喜。她若能得到太子的宠爱,日后与陈良娣姑侄俩守望相助,一旦有了太子的子嗣,两人联手,足以与太子妃唐氏抗衡了。将来等太子登基为帝,即使唐氏成了后宫之主,也无法拿捏得了她们姑侄。而等到陈良娣侄女儿的儿子做了皇帝,陈良娣姑侄俩便会成为后宫真正的女主人,唐氏不过是空有一个母后皇太后的头衔而已。到得那时,才是陈家真正兴盛的时候。
翠芝能明白陈老夫人的一片苦心,可惜她的娘娘不能明白。陈良娣认为自己还能生,她生下过皇长孙,就能再生下皇次孙!上天注定了她会成为皇家继承人的生母!只要给她时间就可以。太子妃唐氏已经太老了,身体又不够康健。只要东宫不再进人,她再怀孕是迟早的事。她天天担心太子妃什么时候就会打着贤惠的旗号纳新人,结果是她自己的娘家人要捅她一刀。
陈良娣怎么可能接受?让年轻漂亮的侄女儿来取代她的位置,将来生下了儿子,还会认她做娘不成?什么叫姑侄联手可以抗衡太子妃唐氏,将来还能做太后……笑话!唐氏是嫡母,如果能活到那时,自然是稳稳当当的母后皇太后,侄女儿也会成为圣母皇太后,她陈良娣又算是什么呢?顶天一个太妃罢了。难不成还要她在侄女儿之下卑躬屈膝么?!
即使她真的没法再怀孕,急需一个陈家女来固宠,也不过是借腹生子而已。有了儿子,那陈家女就没有用处了,她不会跟别的女人分享她的儿子,即使同是陈家血脉。
陈良娣看向翠芝:“去,你再出宫一趟,跟我母亲说清楚了。不要把侄女儿送进东宫来,免得她生完了儿子,没有用处了,我费力气解决了她,还得向大哥大嫂赔罪。到旁支寻个年轻漂亮又无权无势的女孩子——我记得母亲先前提过,好象五房有一个,让他们好生调|教些日子,就把人送到我身边来,只说是来侍候我的。等将来她有了孩子,我自会向太子妃请旨,给她一个名份。只要她能给我生个儿子,她的父母兄弟,我是不会亏待的。等日后太子殿下登基,我也会给那女孩儿请旨追封一个妃位,叫她这一支的亲人都跟着沾光。”
翠芝面色顿时苍白起来:“娘娘,您这是想要……借腹生子?!”而且是借完腹就去母留子的那一种!这这这……这可不大厚道呀!陈家愿意么?怎么说,那也是陈家的女儿。
她犹豫着对陈良娣道:“族里如今确实有一位姑娘,父母都已去世了,叫五老夫人养在身边,今年十六岁,已经出了孝,生得也秀气。但是……老夫人已经安排好了这位姑娘的去处……”
陈良娣皱着眉头问:“已经定下亲事了么?是哪家?”
她这位小堂妹定的人家还真不是寻常门第,恰好就是辽王府的二公子。
原来自打那年,辽王继妃拒绝了让儿子迎娶已故未婚妻小陈氏的牌位进门后,小陈氏的牌位就只能一直留在寺庙中,无法安葬。陈家上下包括陈良娣,都为此挂心不已。他们都希望能给小陈氏安排一桩阴婚,对方仍然是宗室子弟,如此就能保证小陈氏死后香火祭祀不绝。然而陈家这时已经失去了皇长孙,地位不如从前重要了,而那些宗室里,倒也不是没有光头宗室对这门阴婚感兴趣,但陈家又嫌弃对方份量不够。他们看中的几家宗室王府,要给夭折的子弟安排阴婚,却未必能看得上小陈氏的出身——更别说所有宗室都知道,她其实是辽王次子的未婚妻,娶了她,岂不是乱了人伦?因此,小陈氏的牌位如今依然还被供奉在庙里。
前不久,辽王继妃再次来信,指二公子至今未娶正妻,时间长了也觉得对不住前任未婚妻,想要重提旧约,迎娶小陈氏为元配,然后再娶一位陈家女做填房,而且不介意这个陈家女是嫡支还是旁支所出。这桩婚事对于陈家的女儿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惊喜。毕竟辽王次子名声不佳,还曾经进过宗人府的监狱,即使是亲王嫡子,将来也没什么机会得到封爵了,一辈子做个光头宗室到老。
但陈家嫡支却对这门婚事十分心动,原因无他,不过是他们一旦与辽王府履行了旧约,小陈氏的牌位就能成功进入宗庙,成为辽王一系的嫡媳妇了。这正是陈老夫人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做成的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并不介意牺牲一个家族中的孤女。而辽王继妃那边,似乎也没有反对人选的意思。
陈良娣听完了翠芝的话,只想冷笑:“辽王继妃又想要打辽王世子之位的主意了么?指望着与我们陈家做了姻亲,我就会帮她在太子面前进言?她既然有这个心,早干什么去了?!当年他们背信弃义,如今还好意思攀上来重提旧事?!虽说皇上与太子都不喜欢如今这位世子的为人,奈何人家有个好儿子,圣眷正隆。只要辽王府还需要一个世子,就不会轮到旁人身上,辽王继妃不过是做白日梦罢了!你去跟我母亲说,等日后我有了儿子,重获太子恩宠,在宗室里寻个夭折的孩子与妹妹配阴婚,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如今东宫子嗣要紧,让她别把小堂妹浪费在辽王府那个无用的纨绔子弟身上,赶紧送进宫来。”
翠芝小心地劝她:“娘娘,那毕竟是辽王府。从前娘娘不也盼着小小姐的牌位能早日被迎进辽王府的门么?”
陈良娣冷笑道:“从前是从前,眼下时局不同了。辽王府还能风光几日,谁都不知道。皇上与太子早就有心要寻个借口撤了他们,废了辽王一系的王位,将辽地回收,军权也收归朝中,也省得再费心神去想处置辽王世子的法子了。小妹的牌位嫁进去,日后能不能保住香火不绝都不知道呢,还不如在宗室里另寻一个人家。总之,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会惦记着想办法解决的。你让母亲只管照我说的去办。”
翠芝万万没想到辽王府会有被裁撤的一日,但她很快就想到,这定是机密之事,是陈良娣从太子殿下那里听来的。这事儿却不好外传,但必须提醒陈老夫人,否则陈老夫人不知内情,便糊里糊涂地做出错误的选择,陈家可就亏大了!
她忙道:“奴婢明日就出宫去,向老夫人陈情。只是……”她顿了一顿,“即使与辽王府的亲事作罢,往东宫送人之事,只怕大爷与大奶奶也会有不同的想法。奴婢若不说清娘娘的打算,就怕老夫人与大爷、大奶奶不明白娘娘的苦心,心生怨言,误会娘娘不愿意提携亲侄女儿。可一旦说出来了……又怕消息走漏,那位姑娘知道了实情,会想法子逃走……”
陈良娣神色微动,想了想:“那你就只跟我母亲说清楚原委,她会明白我的意思。你再去跟我嫂子说,侄女儿将来的婚事,我会多关照的,定会给孩子寻个富贵又体面的好人家。但是东宫……她就不要再指望了。倘若她违了我的心意,就算人进来了,我也有法子送出去。可要是真到了那一日……只怕侄女儿就没什么好名声了。”
翠芝畏惧地看着自己的主子,放轻了语气:“是,娘娘。”
当东宫西配殿这对主仆在商量事情的时候,太子也找到了皇帝,向他转达了赵陌的请求。
皇帝看着太子送上来的赵硕奏折,轻笑一声,撇到一边:“广路这孩子,也太心急了。他才多大?再过一两年成亲,也不算迟。更何况你小舅的孙女儿要到明年才及笄,你小舅又最疼孙女儿,肯定要多留几年的。平哥儿又远在广州,难不成嫁女儿这样大的事,也不能等他回来做主么?”
太子笑道:“广路早就去信平表弟,得到了他的许可,连信物都拿到手了。如今广路又从他父亲那里得到了许可,求儿臣来替他请旨,不过是想锦上添花,让他的亲事更风光些罢了。否则,光凭他俩父亲的许可与信物,两个孩子已经可以定下婚约,用不着宫里下旨。可广路到底与我们更亲近些,因此特特来求儿臣。儿臣想着他也不容易,准备得这样周到,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失望,只得来求父皇开恩了。赵秦两家能再次联姻,也是一桩大喜事。”太子叹了口气,“若是母后泉下得知,想必也会欢喜吧?”
这话触动了皇帝的心肠。他不由得想起了昔日与秦皇后夫妻恩爱的时光。
第二百四十七章 道贺
虽然秦含真早就听赵陌说过,要进宫去请旨赐婚,但赐婚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
赵陌的效率还真是够快的,这才不到两天的功夫,他就把事情给办成了!
牛氏十分惊喜,等送走了宣旨的太监后,便一直在念叨:“怎么这样早就赐婚了?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方才那位小公公宣旨的时候,我就象个傻子一样愣在那儿,可别叫人笑话了吧?皇上事先也没跟我们打个招呼,还有广路,他怎么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儿呀?!”
秦柏心情愉悦地微笑道:“他早跟我说过了,还事先给平哥去了信,从平哥那里得到了许可、庚帖与信物,就进宫请旨了。这孩子,还真是着急。”
牛氏惊讶地说:“平哥什么时候来的信?我怎么不知道?”
秦平既然派出信使给赵陌回信和带信物,自然不会忘了通知家中的父母。其实那位信使是带了两封信回京的,一封给赵陌,一封给秦柏。不过赵陌一大早赶出城去接信使,得到的只有自己的那封信。信使稍后进城,进了永嘉侯府,等到秦柏参加完承恩侯府的宴会,回到自个儿家里,方才看见了信。秦含真提前一步从赵陌处得到了父亲的消息,而秦柏则是从长子的信中知道了更多的细节。
牛氏得知后便叹说:“广路这孩子真是有心,我虽然知道他每年都会给平哥儿去信,但还真不知道他连亲事都事先问过了平哥的意思。先前他可没跟我们提过一个字。这傻孩子,若是他先跟我们说,让我们给平哥去信,平哥是绝不会拒绝的,我也不至于如此吃惊了。”
秦柏淡笑不语。这大概是赵陌这孩子的可贵之处吧。他当然知道有秦柏牛氏的背书,秦平不可能拒绝父母为女儿安排的亲事,但他就是要依靠自己去取得秦平的欣赏与认同,不借助任何外力,便成功求得秦平将独生爱女许配给自己。这足以看出赵陌的诚意。秦平想必也是看出来了,才会欣然将女儿许配给他。
他对老妻道:“有什么可吃惊的?这是早晚的事。两个孩子一直要好,你我都是早就心里有数了。”
牛氏笑道:“这话倒不错。”她拉起秦含真的手,从头到脚地仔细端详孙女儿,看得秦含真都脸红了:“祖母,您看我做什么?”
牛氏笑着说:“我的好桑姐儿,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都要定亲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嫁人。时间过得真是快,想想你小时候,满山遍野到处疯跑,玩得一身都是泥地回来,哪里象是如今斯斯文文的模样呢?”
秦含真的脸更红了:“祖母!谁还没有小时候?小时候顽皮些,也是寻常事。您就别老提起了。只要我现在说话行事足够斯文守礼就行了!”
牛氏哈哈大笑,一边摸着秦含真的手,一边回头对丈夫道:“我琢磨着,广路比咱们三丫头大三岁呢,他今年都快十八了,估计等不了多长时间。三丫头明年二月才及笄,十五岁嫁人也是常事,但她爹明年才会结束任期,从广州任上回京述职,怎么也要到了夏天才能回家。如果她爹能在京城找到差使,那索性再等一年吧?等三丫头满了十六岁再出嫁,也好让她爹亲自送她出阁。那时广路也还未满二十,倒也没等多久。他在京城的宅子还没弄好呢,总要给他时间去修房子。”
秦柏想了想:“这样也好。只是不知道明年等平哥回来,会轮到什么缺。”
牛氏叹了口气:“我不指望他能飞黄腾达了,从前只觉得儿子能有好前程就行,离我远些也没关系。可现如今我年纪大了,想法就不一样了。安哥已经回了家,平哥怎么也该调到离家近些的地方才是。我就盼着能时时瞧见他们,看着他们吃饱穿暖,不受委屈。”
秦柏道:“平哥好象已经有些眉目了,皇上也不会坐视不理的。你不必操心,只管安坐着等待消息就是。”
牛氏叹息着没说话,回过头来看着秦含真,又露出了笑容:“好孩子,祖母一定会为你准备一副好嫁妆,包管你将来吃香喝辣的,绝不会受穷!”
秦含真笑道:“祖母,我是要嫁给赵表哥的。他是个郡王,又有封地,怎么可能会受穷呢?”
牛氏嗔道:“哟,大姑娘家的也不害臊。赐婚的旨意才下来,你就这么大咧咧地说要嫁给你赵表哥啦?”
秦含真红着脸抿嘴笑道:“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怎么就不害臊了?我可不学那些扭扭捏捏的把戏。”接到圣旨,她心中欢喜,也对未来安心下来,跟亲人说话的时候,便少了许多顾忌,能放心大胆地说出内心的想法了。
牛氏笑着点她的额头:“在家说这些话就罢了,若是到了外头也这么说,当心别人笑话你!若是让广路听到了你这些话,说不得就要被你吓跑啦!”
秦含真轻哼一声,嘴角微翘:“他才没那么容易吓跑呢。如果他有被我吓倒,只能证明他对我不够了解。那就是他的不是了。”
牛氏嗔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正说话间,虎嬷嬷来报,长房众人闻讯过来道贺了。牛氏忙一边起身相迎,一边小声叮嘱秦含真:“别在长房的人面前乱说方才的话,知道么?!”秦含真会意地点头。
长房的主人几乎都来全了,大家都是得了赐婚的消息,赶来向秦含真道贺的,也向秦柏、牛氏夫妻道贺。对于这门亲事,大部分的人都早有心理准备,倒也没多少人觉得有问题,顶多是有几个人觉得圣旨来得突然了些而已。
姚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尽管早知道肃宁郡王钟情于秦含真,但眼下她女儿秦锦华的婚事未定,堂妹秦含真就已成了板上钉钉的未来肃宁郡王妃,表姐卢悦娘即将嫁入云阳侯府做世子夫人。有这两位比着,秦锦华越发显得暗淡无光了。大理寺卿唐家本来也算是不错的门第,但对比侯府与王府,就彻底被比了下去。姚氏不甘心,她的女儿又比人差在哪里呢?明明是从小儿就金尊玉贵地养着,凭什么就要被堂妹与表姐给比下去?!等到将来,秦锦华若是真的嫁给了唐涵这个秀才,陪着唐涵一步步科考,考中进士,分派为官,又要多少年才能拥有诰命?她遇见秦含真这位郡王妃与卢悦娘这位世子夫人时,是不是也要向她们行大礼?
姚氏觉得自己的胸口闷闷地,有些喘不过气来,索性就寻了张椅子坐下。
尽管心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但她还是没忘记要在脸上挂上笑容:“真是大喜了!三叔三婶,我早就说过三丫头是个有福气的,三叔三婶只不信,如今怎样?福气都在这门好亲事里了!广路时常来我们家,为人品性如何,大家都是知道的。三丫头能嫁给他,真真是天作之合。将来三丫头就是堂堂郡王妃,再体面不过了!”
这都是好话,秦柏、牛氏与秦含真还能说什么呢?前两人微笑着点头道谢,后者露出几分娇羞的笑意,低下头去。
接着姚氏话风一转,竟然叹起气来:“真没想到三丫头这么快就定下了亲事。她姐姐的婚事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没想到她们姐妹几个,竟然是三丫头越过前头的姐姐们抢了先。”
秦含真眯了眯眼。她怎么觉得姚氏这话有些古怪呢?
牛氏可能也察觉到了,便回答说:“都分了家,哪儿还用得着守什么老规矩,非得让前头的女孩儿嫁了人,才能给后面的女儿们说亲?锦华丫头是行二的,前头居长的却是锦仪丫头。难不成锦仪丫头一天未嫁,你就不能给锦华丫头说亲了么?再没有这个道理!”
秦锦仪目前还在“养病”,未来是否有机会出嫁,还是未知之数呢。姚氏怎么可能为了守什么长幼有序的老规矩,就让女儿迟迟不嫁人?她被噎了一下,干笑两声,仿佛掩饰一般,转而问起了婚期。不过牛氏说这些事是宗人府与内务府的人在定,他们还不知情。
姚氏不由得叹息着说:“可惜这会子五弟妹身怀有孕,行动不便,四叔又没续弦……唉,这么大的一件喜事,总不能样样都指望管事们去办吧?三婶娘,您别怪侄媳妇多嘴。侄媳妇其实觉得,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四叔很该续一房妻室了。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三丫头着想哪!三丫头从小就没了母亲,父亲又不在身边,只能依靠祖父祖母。但三婶娘与三叔年纪也不小了,往后三丫头在婆家,还是要靠娘家兄弟来撑腰。四叔一日不续弦,三丫头又哪里有兄弟呢?堂兄弟再好,也跟亲兄弟没法比!”
牛氏有些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你这话确实有道理。我早就想给平哥儿续娶一房媳妇儿了,可他不肯,我也不能硬逼着他成亲,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姚氏忙道:“三婶,四叔远在广州,这一时半会儿地也没法逼着他续娶。要不咱们先将此事按下不表,等他任满回京城后再说?”见牛氏点头,她忙又道,“宗室的婚礼跟咱们寻常人家的不大一样,有许多规矩。更何况广路又是郡王,身份更尊贵,规矩也更严了。我寻思着,若等到四叔续娶之后,再让新的四弟妹帮忙操持三丫头的婚事,就怕来不及。少不得,咱们得先预备着,我帮衬着三婶将各色物事都采办齐全了,等四弟妹进了门,再把剩下的事情交到她手上?”
牛氏沉吟不语。秦含真动了动身体,神情有些不大自在。
拖了这么多年,秦平的续弦问题,再一次被摆到了台面上。
第二百四十八章 示好
秦平丧妻六年有余,至今还不曾续弦,当然不可能是做父母的不重视。
但他外放多年,秦柏与牛氏甚至曾经追到他广州任上去,没少催着他成亲,连独生女儿秦含真都不反对他再娶,他也依然无动于衷,又有谁能说服他呢?牛氏还想过,只要他愿意娶个媳妇,哪怕对方门第低些也不要紧,只要是清白人家出身就可以了,秦平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他后宅中连个通房都没有,这么多年一直是家里的婆子和小厮在侍候他的饮食起居,甚至没有一个略平头正脸些的年轻丫头在。他自苦到这个地步,秦柏心知他还是忘不了冤死的关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牛氏有时候心里难过时,也要骂一骂何氏,怨一怨关氏,但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这些消息,即使三房不曾刻意告诉过长房的人,长房那边也不可能一无所知的。姚氏此刻非要借着秦含真的婚事提起,多少有些泼冷水的意味。饶是牛氏素来不擅长勾心斗角,揣摩别人的小心思,也有些生气了。
当姚氏一脸笑容地提起姚家哪位因守孝误了婚期的未嫁女,又或是被早死的未婚夫连累得担上克夫名声的外孙女儿时,牛氏就硬帮帮地回答说:“我们平哥若有心要再娶,在广州什么样的官家千金娶不回来?连两广总督的千金,他也是配得上的。可他不愿意,我又能拿他怎么办?总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往他屋里塞吧?!”
姚氏脸上僵了僵,勉强维持住笑容:“三婶说笑了,这婚姻大事……自然是要四叔愿意才好。”
牛氏瞥了她一眼:“我当然知道得他愿意才好。那你说的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开玩笑,她还盼着儿子能娶黄清芳呢!黄清芳到如今都还没有嫁人,说不定便是她儿子的好姻缘。可秦平一日未点头,她就一日没法向黄家开口。她都急死了,姚氏还非得要来戳她的心肝。今儿可是她孙女儿被皇帝赐婚的大好日子,这个侄媳妇就非得来给她添堵么?!
姚氏干笑着,许氏在旁瞥了这个儿媳一眼,冷笑一声,便放缓了神色,对牛氏道:“小辈们能知道什么?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三丫头能嫁给肃宁郡王,这是天大的喜事。咱们家自打皇后娘娘出嫁时,风光过一回,这么多年了,就数三丫头嫁得最好。这可不仅仅是你们三房的体面,而是我们秦家合族的荣光!三丫头的婚事,一定要好好办!虽说他们宗室成亲,自有规矩,但嫁妆的事,却是我们秦家自己说了算的。弟妹还是头一回操持这样的大事,想必不熟悉里头的决窍,虽有两位内务府来的嬷嬷,终究不曾做过咱们这等人家的当家主母。三弟妹,你别跟我客气,咱们妯娌俩为了孩子,少不得要好好商量商量,给三丫头列出个象样的嫁妆单子来才好。你们家若是缺了什么,我做主,长房替你们补上。绝不能让外人看了我们家的笑话!”
许氏这话就中听多了,牛氏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微笑道:“还是大嫂子疼三丫头。既如此,我也不跟大嫂子客气了。我是真没办过这样的事。从前平哥与安哥两兄弟,平哥的亲事是照着西北的习俗办的,在米脂算是热闹了,但也没多富贵。安哥的嘛……哼,他娶的荒亲,压根儿就没经过我们,等到第二回娶妻时,因着是续娶,先前那贱人的名声不好听,连累了安哥,大同又还有马将军在,我们也不敢操办得太出风头,许多事都是将就着来的。含真出嫁,真真是我们家头一回正式办喜事了,确实要多用点儿心。我想着,京城里宗室多,想必郡王也多。不知别家的郡王爷娶亲都是什么样的规矩?咱们也要比照着来,不能输给他们。广路那孩子,就没个靠得住的长辈帮衬,我们家少不得要多操些心。”
许氏微笑着点头:“三弟妹说得很对。这种时候,自然得要我们做长辈的出头露面。”
许氏几句好话,轻而易举地便与牛氏和好了,先前为着许家与蔡家等事而产生的小小矛盾,仿佛就此消失不见。牛氏毕竟不曾被许家的事侵犯到利益,长房两个小辈又没有真的被许家捆绑住,她就没有多在意。只是姚氏看着婆婆轻飘飘地几句话说出去,就把自己想要的权利给夺走了,心里又如何能舒服呢?
三房除了牛氏与秦含真,再无能管事的女主人,小冯氏又要养胎,至少要等生完孩子,出了月子,才有可能接手中馈,现在正是她可以插手的好时机。倘若能把为秦含真备嫁的差使揽下来,定少不了与宫里、内务府、各家王府打交道的机会,还能顺便把一双儿女推出去,让他们多在人前露露脸,也好早日说门更好的亲事。如今这一切盘算都叫许氏打破了。许氏若有了机会,她还不优先把机会留给许家的小辈呀?几时才能轮到秦家的几个孩子?!
姚氏忿忿不平,心里倒是有些后悔了。方才她不应该因为妒忌,就得罪了牛氏的。到手的鸭子飞了不说,竟然还便宜了婆婆!是她连累了两个孩子!
只要关系到一双儿女的利益,姚氏有时候是很能放下自尊的。没多久她就主动向秦含真示好了:“三丫头,我陪嫁的几个铺子里,有一间绸缎庄,专卖江南来的各色好料子。当年我出嫁的时候,用的料子就都是这间铺子里来的,可是在京里大大出了一回风头呢!那绸缎庄的掌柜是江南人,认得好几家江南有名的绸缎商人,不是寻常商家可比的。虽说咱们也是祖籍江南的人家,不难得到江南的好料子,但怎么也比不得这些行家熟悉。你出嫁的料子,二伯娘就都包了!你也别跟我客气,将来你哥哥姐姐们,还要你多多关照呢。对了,你有没有想要的料子?不如随我到那铺子里瞧瞧?如今天儿正热,他们铺子里从江南不知什么地方弄了些极好又极凉快的夏装料子来,正好给你们姐妹再做几件新衣。”
秦含真哑然失笑,她今年已经有了八套新做的夏装,近身服侍的丫头里也有擅长针线活的人,身为能当这永嘉侯府一半家的大小姐,她想要新做几套,就新做几套,没人管着,哪里还缺什么料子?不过她能听得出来,姚氏是想向她示好。虽然姚氏拿父亲续娶的事来噎人,有些令她不爽,但看在秦简与秦锦华的面上,她也不能跟姚氏闹得太僵了。既然姚氏先行退让,她便也和气地回应:“我如今不缺夏天的衣裳,就不必再做新的了。伯娘不如给二姐姐再做几套?我听她说,今年出门做客的时候多了,想必也需要多些新衣裳。不过,伯娘说的新奇料子,我也挺好奇的。伯娘什么时候带着二姐姐去铺子里时,顺道也带我去开开眼吧?”
姚氏觉得自己把秦含真给哄顺了,顿时笑得更加开心:“没问题,你什么时候有空,只管跟伯娘说。伯娘随时都可以陪你去!”
既然把人给哄回来了,有些事也可以做了。许氏已经把帮忙备嫁的差使揽了去,姚氏做儿媳的,不能去跟婆婆争,只有退而求其次,先为儿子和女儿的婚事操操心。她方才想好了,唐家的门第真的低了些,不够份量,她得为女儿寻个更好的人家,至少要让女儿出嫁之后,不能被姐妹们比下去!
姚氏最先想到的,就是寿山伯府。云阳侯府蔡家的婚事,已经不能成了,秦简求娶不来蔡家大小姐,蔡家大少爷又定下了卢悦娘为妻,虽然蔡家还有嫡出的少爷与小姐,但已经很难说亲了。寿山伯府爵位虽低了些,但也是实实在在的权臣,与云阳侯府几乎是平起平坐的!而且寿山伯还是文官,比起云阳侯这位武将,在士林中名声更好。
姚氏寻思着,寿山伯府余家也有一双儿女,无论是哪一个,若能配给她的一双儿女,都是极好的亲事。可惜她跟寿山伯府的女眷不算相熟,女儿秦锦华与寿山伯千金余心兰也不是十分要好。但如果能再拉上三房的秦含真,姐妹两个以闺密的名义邀请余心兰来家里小聚,然后再上门拜访,接着她这个长辈再借此名义,与寿山伯夫人多往来两回,两家就混熟了。再往后,什么事提不得?
想到这里,姚氏便笑着对秦含真说:“虽说圣旨赐了婚,但还要经过订亲的仪式,你与肃宁郡王的婚事才算是稳了。等成了订过亲的人,再出门玩耍就不方便了,连跟肃宁郡王见面,都有些不合规矩。他们宗室里的人,婚事筹备时间又长,若是真象你祖母说的,等上两年再出嫁,你岂不是两年时间都少有出门玩耍的机会了?那也太可怜了!伯娘给你出个主意,先前你们姐妹几个与别家千金一道开什么诗会、茶会的,如今你与你二姐姐也该还个东道。如今天气正好,园子里的花儿开得也茂盛,不如就寻个日子,你们姐妹俩给蔡家、余家的小姐们下个帖子,请她们来家里玩?蔡家小姐前些时候常见,但余家的小姐,好象已经有日子没来家了吧?你们趁着还未定亲,赶紧多见几回。不然日后想要再玩乐,可就有规矩约束你们啦!”
秦含真眨了眨眼。还有这个说法?
第二百四十九章 盘算
姚氏觉得秦含真小姑娘家很好拿捏。她都把人哄住了,利用秦含真把余家小姐请到家里来的计划,也不过是小意思。
只是秦含真对此持审慎态度。她有些拿不准姚氏是想干什么。难不成是蔡元贞那边没法打主意了,所以姚氏把希望改而放到了余心兰的头上?坦白说,这是有可能的,蔡元贞是才貌双全的好姑娘,余心兰也不差,同样与秦简年纪相当,而且尚未定下亲事。先前一直有传言说,她有可能会嫁给蔡世子。裴茵总是跟余心兰过不去,多半就跟这一点有关。不过如今蔡世子干脆利落地和卢悦娘定下了婚盟,传言自然就不能做数了。余心兰若要另择人家,秦简也是个挺好的选择。从余心兰出身的寿山伯府现如今的权势地位考虑,姚氏会看中她,也是再合理不过了。
然而,秦含真暂时没兴趣去做红娘。秦简很好,跟余心兰可能也挺合适,但考虑到秦简的婚事,姚氏还做不得主,这里头还有许氏和许家在里头搅和,事情没理清之前,还是不要把人家无辜的好姑娘搅和进去了。再说,姚氏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和气明理的好婆婆。秦含真不打算任由姚氏支使,正常的社交往来没关系,如果是为了相亲而特地为姚氏制造机会,那就免了。
秦含真并不反对秦简与余心兰凑成一对,只是希望堂兄与朋友的婚姻都能更简单一点儿,顺利一点儿,最好是等到许峥与许岫的亲事都解决了之后,等到姚氏与许氏的婆媳之争平静一些之后,再做考虑,省得大好姻缘,也要被她们利用来做争闲气的工具。
因此,秦含真对于姚氏的提议,只是虚虚应了一声“会考虑”,就把话题给混过去了。反正她接下来要订亲了,有的是事情要忙,腾不出空来办什么诗会茶会,也是人之常情。姚氏虽是长辈,在这种事上却约束不了她。
还有,姚氏说她订亲之后就不好出门,也不方便玩乐了,这话秦含真只是半信半疑,并不十分在意。无论是祖父秦柏还是祖母牛氏,都十分疼爱她,她要出门,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去的又不是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他们断不会阻拦。至于未婚夫赵陌,他说不定还会陪她同行呢,又怎会阻止她出门呢?秦含真可从来就没打算在出嫁前一直待在家里做宅女。她本来就很宅,没必要更宅一些了。
秦含真一边与姚氏、秦锦华等人说着闲话,一边分心想着脑子里刚刚闪过去的那个名词。
未婚夫。这是赵陌如今的身份了。秦含真忽然觉得有些小害羞,耳根热了热,又怕叫人发现了,忙低下头,装作喝茶的样子,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
这样的身份转变,给人的感觉还挺好的。秦含真心里悄悄地想,赵陌如今变成了她的未婚夫,那她也变成赵陌的未婚妻了。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赵陌,是不是也跟她转着同样的念头呢?
秦含真垂目轻呷茶水,只觉得今日的茶似乎比往日更甘甜了几分。
姚氏偷偷瞥了一眼微笑着的秦含真,觉得虽然她没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但多半只是要先问过牛氏的意思,才能把事情定下,不可能会拒绝自己。姚氏心中暗喜,就立刻开始寻思是茶会好还是诗会好了。她不想请太多其他人家的姑娘,比如唐家的姑娘,就最好不要出现,免得让唐家那边猜出她的用意,令事情节外生枝。她不清楚丈夫跟唐家人已经谈到什么程度了,反正亲事还未定,庚帖也未曾交换,一切都还来得及。
对了,还有裴国公府的千金。裴茵从前没见什么失礼的举动,不知为何在女儿秦锦华及笄那日,好象有些失态了。幸好不曾出什么大岔子,扰了宴席,但姚氏心里怨念还是挺重的。裴大奶奶这几个月倒是时常跟她套近乎,她猜想对方大约是看中了秦简,想把女儿嫁到他们承恩侯府来。但人人都知道,裴国公府不过是有个国公府的名头,其实内里都是虚的。跟他家结亲,也就是名头好听,实际上还不如跟个四品官联姻实惠呢。
没有实惠,裴茵这姑娘看起来连殷勤都没有,姚氏对她更没有兴趣了。若要为女儿的亲事谋划,当然不能把一个居心叵测的同龄姑娘叫上,天知道她会不会故意把女儿的亲事抢走呢?
姚氏心里盘算完了女儿与秦含真做东道时要邀请的千金名单,又开始盘算聚会的地点,要如何布置场地,要派哪个丫头去服侍,到时候要用什么茶水,上什么点心……林林总总,谋划得十分详细周全。等到许氏与闵氏惊讶地叫唤走神的她,表示要回东府去的时候,她才刚刚想完一款新奇点心的做法呢。看到在场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瞧,姚氏连忙干笑着把走神的事实给搪塞过去,便急急忙忙拉上女儿,跟在婆婆身后走了。
她有些事情已记不清了,还得回了盛意居,问过手下的大丫头,才能确认家里是不是有她想要的那些茶叶和摆设呢。
她的四个大丫头都对她忽然问起这些琐事感到不解,但还是一一回答了她的询问。秦仲海刚刚从西府回来,与秦柏谈过话,心情正愉快呢,也有兴趣关注一点家里的小事了,便问姚氏:“你忽然问这些东西做什么?”
姚氏顿了顿,想到有些事不可能完全瞒过丈夫,便含糊地回答:“我方才跟三丫头闲谈,说起她和我们锦华都已经有日子没跟闺中的朋友们相聚了,她们也该还一个东道,正好请蔡大小姐、余小姐她们来家里玩玩。如今我们与蔡家不是成了姻亲么?让悦娘也跟小姑子多相处一下,日后过了门,也有了帮手。恰好这段时日,天气一直很好,咱们园子里的花儿也开得不错,我就跟三丫头提议,让她与锦华一道在园子里做东道,也开个茶会什么的。茶会上要用什么东西,吃什么茶,我都替两个孩子想好了,怕记错了什么事,就先寻玉兰她们问清楚,缺了的东西也好趁早采买。”
秦仲海有些意外地看向妻子:“真没想到,二奶奶竟如此细心?”
姚氏嗔道:“二爷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不细心了?!”
秦仲海笑笑,说:“让悦娘提前与蔡家小姐熟悉一下也好。多请几位姑娘,把往日与锦华交好的千金都请了来,蔡家的,余家的,裴家的,还有唐家与张家的姑娘,不要忘了。顺道将二房的锦春也接过来吧。让她们姐妹几个一块儿玩乐一日。前些时候,家里晦气事多,大家都有些憋得慌,正好趁这个机会消散消散。”他顿了顿,“你也借机散散心,别总是生气。”
姚氏干笑了两声,明白他是在指自己与许氏的争吵。那事儿虽然是她占理,但身为儿媳妇,跟婆婆起口角,终究不是什么守礼之举。她轻咳一声,决定要装傻,便道:“人太多不好吧?比如裴家的千金,我先前听说她对蔡世子有意,前儿锦华及笄礼时,她对悦娘就失礼得很。当时那么多长辈在场,她都那样了,若是小姑娘们私下聚会,天知道她会闹出什么事来?蔡大小姐又在场,没得叫人看了笑话。我想……这邀请的客人,还是不要太多的好,就把几位与锦华相处得好的姑娘请过来如何?蔡大小姐,余小姐,再加上三丫头与五丫头,还有悦娘,人也够多了,再多就吵杂了。”
秦仲海挑了挑眉:“锦华与余小姐交好么?我记得余家小姐很少到咱们家来做客。”
姚氏干笑:“这……我听说三丫头跟余小姐很合得来。这回是三丫头和我们锦华合力做的东道,因此……”
秦仲海看了她几眼,忽然问:“怎么没把唐家小姐算上?咱们与唐家也快要结亲了,不该漏掉他家的。”
姚氏的神色有些僵硬,她不自在地转开头去:“这……我听说三丫头和锦华都跟唐家姑娘不是很要好……”
秦仲海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该请的人还是要请的,这也是为了锦华日后着想。她与唐家姑娘本来交好,没得为了点小事,倒闹起了别扭。”他迅速替妻子做了主,“就这样吧,除了你提的那几位姑娘,再把唐家姑娘也算上,裴家的千金就罢了。让女孩儿们乐一乐也好,接下来三房的含真就要与肃宁郡王定亲,宫里兴许还会派几位嬷嬷来教导礼仪。咱们锦华也到了说亲的时候,未必还有闲情逸致,象从前一般与朋友们肆意玩耍了。让她们尽情玩闹一日,过后我们就该为锦华的亲事忙起来了。你还要给简哥儿也寻个好媳妇,哪里还有闲心玩乐呢?”
姚氏脸色大变:“二爷,唐家的亲事,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秦仲海这么快就要把事情定下,她已经顾不上掩饰了。
秦仲海淡淡地问:“考虑什么?唐家有哪里不好了?我已经与唐大人提过了,等唐涵乡试结束,就给两个孩子定亲。这事儿没什么需要再考虑的。”
姚氏不由得脱口而出:“可是唐涵只是个秀才!锦华嫁过去,要熬几年才能做诰命夫人?三丫头马上就是肃宁王妃了,悦娘也能成为云阳侯世子夫人,为什么我们锦华就只能嫁给区区一个三品官之子?!”
第二百五十章 风波
“区区?”
秦仲海两眼紧盯着妻子姚氏,看着她面色转白,露出失言的窘迫表情,方才慢慢地道:“三品官在二奶奶心目只都仅是区区,那么我这个五品小官,在二奶奶看来,想必更不算什么了吧?”
姚氏自知说错了话,只能想法子补救:“二爷言重了,我怎么会这样想?你虽然眼下只有五品,可你还年轻,未来前程似锦。再说,你就算不做官,也依然可以承袭家里的爵位。等侯爷百年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承恩伯,超品的爵位,又哪里是区区三品官可比的?”
秦仲海微微冷笑:“外戚的爵位,有什么可稀罕的?同样是伯,承恩伯的爵位难道还能与寿山伯的比?同样是承袭父辈的爵位,四弟将来做了永嘉伯,在朝廷上就远比我这个承恩伯要体面!你说我有这么一个超品的爵位,就能瞧不起三品的大理寺卿了?人家大理寺卿手中握有多大的权利?手下又管着多少人?我即使有了超品的爵位,又能跟人比什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明白?咱们家既无实权,又无圣眷,不过是依仗着三房的叔叔,才不曾落到裴国公府那样的境地罢了。裴国公好歹还活着,还有几分圣眷,朝臣们也会看在昔日的情份上,敬他家三分,我们家只怕还不如他们呢!你一个五品诰命,凭什么今儿瞧不起这个,明天瞧不起那个,仿佛全天下的人都不如你尊贵?!凭着你娘家姚氏一族那一堆最高不过四五品的官儿,还是早已落败的王氏家族?!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傲气?!”
姚氏的脸色更苍白了些,紧紧抿着唇,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能说什么呢?姚家不复从前荣光,但好歹底子在,又是京城有名的官宦世家,体面尚存,中低层的官员就没有小看他们的。可问题是,这样的姚家不足以让姚氏生出看不起三品官的傲气。至于王家,外祖父王二老爷已经去世,过继来的嗣子年纪尚小,王二夫人闭门度日,一直低调得很。高调的长房,刚刚才经历了一波巨大的打击,如今正是谨小慎微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傲气?无论是选择哪一个答案,她都没有底气去反驳秦仲海。除了沉默,她别无选择。
可她内心深处,是无法认同丈夫想法的。虽然秦仲海说的都是事实,承恩侯府确实今非昔比了,但三房是国舅府,侯府,他们长房也是国舅府,侯府,甚至与太子的血缘更近。就算他们长房如今圣眷不如三房,地位也还放在那里。都一样是秦皇后的侄孙女儿,三房的孙女儿能做郡王妃,二房的外孙女儿能嫁给云阳侯世子,长房的孙女儿凭什么就不能挑个高些的门第?长房圣眷再不好,也没有被革爵贬官,女孩儿仍旧是平起平坐的呀!
三房一直都与长房交好,支撑着长房的体面与地位,这是实情。既如此,那他们也没理由不在长房孙女儿的婚事上继续提供支持。姚氏既没打算抢秦含真的婚事,也没打算让秦柏夫妻出面给自己女儿说亲,三房更不可能一心想将秦锦华低嫁,她实在无法理解丈夫如今到底在想什么,为何非要在婚事上委屈了女儿呢?!
姚氏越想越觉得委屈,眼圈慢慢地就红了。她哽咽着对秦仲海道:“二爷,我不是傲气……只是想到简哥儿与锦华都是这么好的孩子,样样不比三丫头和外甥女差,凭什么简哥儿就娶不到出身好的媳妇儿,锦华就嫁不得高门大户呢?难道就只是因为侯爷得罪了皇上与太子么?可皇上与太子也不曾迁怒了怎么,他们是不会在我们孩子的婚事上计较的。您为什么……就非要对孩子这般苛刻?”
秦仲海闭了闭眼,神情冷淡下来:“你觉得我对孩子苛刻?那你有没有想过,锦华更适合嫁进什么样的人家?她自小就受你娇惯,既没有管家理事的才能,又没有出众的才情,性情天真良善,几时经过大事?高门大户虽好,王公贵族更体面,可那样的人家,锦华嫁进去了,就能过得好么?她能斗得过那些人精子?她的夫婿又是否会关心她,爱护她,一辈子不叫她受苦受罪?你以为我是随便挑了唐家么?就因为唐大人是大理寺卿,而唐家的儿子又考了秀才?糊涂!”
他冷冷地盯着妻子,继续道:“唐家是个厚道人家,你也知道唐夫人只是秦王的庶女,地位平平,但唐家夫妻恩爱,既无妾室,也无庶出子女。唐夫人性情温和,养的女儿也是娇气,但过两年嫁出去,就无须担忧了。唐涵自小就性情温和,品性正直,待人十分和气。他家既是皇亲,又是科举正途官,唐涵未来前程可期,仕途也定会比旁人顺利。我为锦华择了这样一个夫婿,真真是千挑万选。今日你只拿一句区区三品官,就想葬送了我的所有心血?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疼孩子?我倒还觉得只有我是真心疼孩子的呢!因为你只知道挑拣门第,眼里就看不见别的了,根本没想过女儿嫁进去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哭?!”
姚氏被他最后一句怒吼吓了一大跳,花容失色,这回是真的哭了:“二爷,你别生气,这回是我错了……”
“自然是你错了!”秦仲海一甩袖,就把她推开,“唐大人比我都年轻一岁,却已经是正三品了,在任上又做得好。他乃是秦王爱婿,以皇上对秦王的看重,以太子对秦王的敬爱,你还怕他今后没得升么?今后出相入阁,只怕也不在话下!我一辈子受外戚之名所累,碌碌无为,熬到今日才升了五品,你就觉得旁人也跟我似的无能么?!我一心想着赶在唐大人入阁前攀上这门好亲事,几乎被你败坏。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这么稀罕宗室公侯的女婿,满京城到处是宗室,亲王世子、郡王、郡王长子的一大堆,公府侯府的嫡子也不少,你只管挑去!省得你成天看旁人家的女婿眼热。只是我提醒你,但凡闺女日后过得有一天不如意,你心里觉得后悔了,可别回头找我哭!闺女受的委屈,都是你害的!她是要嫁出去的人,亲娘要替她谋划,我也拦不住。但是儿子……简哥儿的婚事,你再也不许插手!我的儿子,不能叫你这等势利的妇人毁了!”
秦仲海愤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姚氏惊慌失措地想要去抱他的大腿,也被他一手推开,根本拦不住。姚氏不由得放声大哭:“二爷,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别走,你别生气,二爷……”却怎么叫都没法把秦仲海叫回来。姚氏悔之已晚,除了崩溃大哭,什么也做不了。
当晚秦仲海没有回盛意居,但也没去胡姨娘的房间。除了胡姨娘,他也没有别的妾室通房了。他这一夜是在外书房过的。第二天白天,他也没回院子,只打发人回来取了衣裳与日常用品,仿佛打算在外书房里长住似的。姚氏是真的慌了,连忙低声下气地跑去外书房请他回来,他也不理会。姚氏如今与婆婆许氏关系闹得正僵,也没法去求婆婆做主,妯娌那儿更不好开口,只能厚着脸皮,让儿子女儿去劝丈夫。秦仲海也不知交代了儿女什么话,把孩子打发回来了,却完全没有挪动的意思。
姚氏每日只能以泪洗面。许氏召见过儿子一回,谈了半日后,也撒手不管了。不过承恩侯府上下若有下人暗地里嚼舌头的,她半点不手软,全部严加惩处,只是对长子长媳的关系袖手旁观而已。
长房秦仲海夫妻之间的这场风波,也很快传到了三房。秦柏叫了秦仲海过去说话,问明白他的打算后,也不再多问。牛氏倒是嘀咕过几句,但她如今正忙着孙女儿订婚的事,一时半会儿的抽不出空来,见人家正经老娘都不管,倒也不好插手。秦含真瞧着这一个个都是冷眼旁观的架势,也不知道长房是在唱哪一出。不过想着秦锦华兴许会害怕忧心,便抽了个空,往东府来看她。
秦锦华人都憔悴了几分,晚上也睡得不好,吃饭更没胃口。她拉着秦含真,惴惴地问:“父亲说要给母亲一个教训,让我们不必理会,可是看着母亲哭得那样,父亲又生气,我实在是害怕极了。我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不去理会母亲么?我实在恨不下心!”
秦含真一头雾水地问她:“二伯与二伯娘到底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两府各种小道消息都有,我听着就没觉得哪个靠谱的,你既然见过二伯,想必知道内情?”
秦锦华揪着手帕,红着眼不说话。秦含真再问了她一遍,她还是不回答。秦含真就有数了:“是因为你?反正有你的份,是不是因为你的婚事?怎么?二伯娘又嫌弃唐家了?”
秦锦华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一旁染秋看得不忍,便替秦锦华道:“三姑娘,二爷原本没告诉三姑娘,是因为什么事跟二奶奶吵起来的。后来我去求了二奶奶身边的玉莲姐姐,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说最初是因为二奶奶见三姑娘得了圣上赐婚,要嫁给肃宁郡王做王妃了,卢家表姑娘也要做世子夫人,想着我们姑娘说的唐家,是个三品官之子,觉得有些……有些委屈了姑娘,就想为姑娘另挑人家。可是二爷已经跟唐家说好了,秋天乡试过了就要给姑娘定亲,听了二奶奶的话,就生气了……”
画冬拉了染秋一把,替她更正道:“最初是这个缘故,但后来……因着二奶奶说唐家只是区区三品,官儿小什么的。二爷说他只是五品,岂不是官儿更小?问二奶奶是不是也在嫌弃他?这才发火的。”
秦含真讶然:“就为这个?”
两个丫头对望一眼,齐齐点头。
秦含真不由得糊涂起来。
秦简从门外走了进来:“当然不仅是为了这个。”他看了两个丫头一眼,“不要胡乱猜测了,除了添乱,还有什么用?都给我下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手足
丫头们灰溜溜地出去了,丰儿十分机灵地关上门,然后守在了门口。
绘绿瞧见染秋与画冬两个得脸的大丫头都跑了,犹豫了一下,便陪着丰儿守在门边。两人在左右游廊下的栏杆上坐了,互相对视着笑了笑,接着一个拿出了针线箩,一个取出了放有打络子材料的荷包,各自忙活起来,同时分一只眼睛去留意四周,免得有人闯进来,打扰了屋中三位小主人的谈话。
屋里,秦简开始给秦含真解释父亲的用意:“母亲在我与妹妹的婚事上反复折腾,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先前与许家的纠纷,多少也跟母亲的优柔寡断有些干系。她总是希望为我与妹妹说一门好亲,结果就是挑来挑去,都挑不到合适的。许家明明迟迟未能拿定主意,一心想要拖着我们,只要我们家手脚快些,祖母也不会阻拦,许家自然就连放谣言坏我与妹妹姻缘的机会都没有了。可母亲每回看中一家,等对方有意后,便又开始犹豫,觉得还能找到更好的。这一耽搁,许家就有了可趁之机。许家固然行事不正,但母亲也不是完全没有错。”
但姚氏一直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反而认为婆婆许氏私心太重,偶尔还会埋怨丈夫秦仲海不肯站在自己这一边,而是对婆婆愚孝。秦仲海心里也清楚母亲确实有私心,所以几乎每回都容忍了妻子的作为,还反过来劝说母亲,不要总把许家看得比秦家重。但人的忍耐度总是有限的,有些事做得多了,就会令人生气。这一回没有许氏插手,姚氏仅仅是因为看到秦含真与卢悦娘得到了好亲事,就想把丈夫看好的女婿人选给换了,秦仲海便再也忍不住气了。
他再一次直白而残酷地明言秦家长房的处境,让妻子不要再以为自家还象从前一般风光,不要以为承恩侯府还能随心所欲地去找那些高门大户联姻。如今的承恩侯府,早已没有了从前的底气。
也许,承恩侯府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底气,不过是秦松当家的时候,以为自己可以凭借着国舅的身份为所欲为,连带的姚氏也误以为自家地位真的高高在上罢了。但如果承恩侯府真的有权有势有地位,秦仲海与秦叔涛兄弟二人的官职,又怎会多年来一直在六七品上蹉跎?若不是三房回京,秦平先一步升了五品,秦仲海还真的以为皇帝只是要抑制外戚,自己的仕途才会受阻呢。
同样是外戚,同样是国舅之子,同样是侯府继承人,秦平就比他升得快,升得高。秦仲海知道,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外戚与外戚也是不一样的。归根到底,还是秦松早就被皇帝与太子厌弃了,他本人却还不知道。虽然如今承恩侯府有永嘉侯府撑腰,还能维持住体面,但这都是寄托在秦柏本人的善良厚道上的。三房不帮长房是本份,肯帮长房就是恩情,并不是理所当然的。难道长房还真要子子孙孙都依靠三房支撑不成?长房最终能依靠的,还是自己。
秦仲海兢兢业业,努力了几年,终于升了职。他看到了自己未来再高升的希望。他觉得自己总算是把自家门楣撑住了,撑稳了,对得起列祖列宗,还超越了父亲秦松。对于嫡长子秦简,他更是寄予厚望,希望儿子能真真正正地振兴家族。他的年纪不小了,起步太晚,但儿子还有大把青春,大把希望。
秦简的终身大事,在秦仲海对儿子的人生规划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他心里对儿子未来要娶什么样的妻子,已经有了腹案,并不是非得选择哪一个人,而是最好从某个群体中挑选。可妻子先是破坏了他最先看中卢悦娘这个人选的腹案,紧接着又意图搅和他撮合秦唐两家联姻的计划,无视他的劝诫与警告,甚至不惜去利用、得罪别人。而她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嫌弃卢家与唐家的门第罢了!
姚氏,他这个从五品官的妻子,竟然嫌弃一位从三品盐运使与一位正三品大理寺卿的门第!而这两位官员,都是出身自不逊色于姚家的世家大族。何其可笑!
姚氏出身于姚家,但生来就与外祖王家亲近。王大老爷有大半辈子都在努力让自家成为外戚,他的侄外孙女能知道什么?她眼里只有爵位,只有身份,只有血统,可外戚是那么好做的么?满朝文武,真正手握权势的人是谁?姚家的女儿,怎么能犯这等可笑的错误?!
秦仲海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已经说服了母亲,倘若不能再说服妻子,即便他有再多的好计划,也无法进行下去。他也爱自己的儿女,也会为儿女谋划最合适的婚姻。他也并不是不在意权势门第,只在乎儿女幸福的人。以他们家这样的出身,孩子们的幸福,怎么可能没有富贵权势的参与?唐家这门婚事,就是他为女儿选择的最合适的姻缘。唐涵温和知礼、才华横溢,出身也无可挑剔。他的父亲即使眼下只有正三品,未来也会再往上升。唐家未来可期,女儿嫁过去,不但能获得幸福的生活,将来也不会错过富贵荣华。若是错过这门亲事,他恐怕再难为女儿找到更好的女婿了。
所以秦仲海打算要给妻子一个教训。他从前对她太过温和了,每次她犯了错,只要赔罪,改口,他就原谅了她,以致于她以为他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违逆就违逆了,不过是挨几句责备而已,因此连他已经定下的婚事,她都敢去推翻。他得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让她今后不敢再胆大妄为,叫她真真正正知道痛,将来才不会再犯蠢。
秦仲海觉得,少说也要把姚氏晾上十天半月,叫她把这回的教训记得牢牢的,才能松口原谅她。
知道秦仲海的用意后,许氏先做出了配合的态度。能让长媳受点教训,日后老实一些,她自然是乐意的。
秦柏与牛氏知道了秦仲海的打算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其实三房也能看得出来,在有的事情上,姚氏确实做得过了。
秦简与秦锦华兄妹俩也是知道父亲是打算要给母亲一个教训,并非真的要拿她怎么样,因此才会收手的。只是秦锦华一直觉得父母是为自己的婚事才起的口角,心里愧疚不已。秦简惟有安慰她了。他如今连母亲那里都去得少了,生怕自己看到母亲伤心难过后悔的样子,一时心中不忍,就将父亲的真正用意说了出来。万一母亲知道真相,又开始觉得自己有恃无恐了,这场闹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
秦含真听完秦简的解释,总算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问秦简:“那画冬她们说的,是因为二伯娘嫌弃三品官太小,引得二伯误会她嫌弃自己的官职低,这事儿只是小道消息,做不得真的了?”
秦简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但他其实很不确定。身为秦仲海看重的嫡长子,他多少有些察觉,父亲对于自己的仕途蹉跎,其实一直都很介意。母亲的话,多少有些戳中了父亲的痛处,也难怪父亲心里生气了。
不过这些事,就没必要让三房的堂妹知道了。
秦含真看着秦简的表情,便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但她一向与秦简亲近,自然不会逼他说出他不愿意说的话。她转向秦锦华:“好啦,二姐姐就别难过了。这事儿说到底,就是二伯与二伯娘积怨已久了,二伯找了个借口发作,想要向二伯娘摆摆威风。你的婚事,就只是他找到的借口而已。他们会吵起来,其实早有征兆,与你并不相干的。”
秦锦华恹恹地道:“什么借口?我和哥哥的婚事不顺,父亲与母亲的想法不同,就是他们会争吵的最大原因,不是么?母亲虽然有些势利了,可她也是为了我好。我心里怎会不知道好歹?父亲有言在先,我不能违了他的令。但看着母亲那般伤心,我实在坐立难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忍不住,把实情告诉母亲了。”
秦含真竖起一根食指:“二姐姐最好别这么做。二伯兴许只是要找个借口,教训一下二伯娘,只要二伯娘让步,今后不再犯,事情就过去了。二伯也不会真的制止二伯娘为大堂哥的婚事操心。但要是二伯娘以为二伯的怒火只是装出来的,开始有恃无恐了,二伯就很有可能会把借口变成真正的理由,让事情再也没有了回转的余地。以二伯娘的为人,如果将来的大堂嫂没有得到她的认可,就嫁进了秦家,她还不知道会怎么挑剔呢。到得那时,这三代婆媳大战,可就真的让人头痛了。”
秦锦华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脸都吓得白了。
秦简心疼妹妹,忍不住向秦含真作揖求饶:“三妹妹,你就饶过我妹妹吧,她胆子小,哪里经得住吓唬?”
秦含真哂道:“我不过是跟你们推测了一下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场景,哪里是在吓唬你们?”她拉住秦锦华的手道,“二姐姐,你要记住了,千万别跟二伯娘说实话。大不了事后她知道你们兄妹帮着二伯诓她,要发火的时候,你们就跪到她面前撒娇求饶。反正她最疼你们,断舍不得你们吃苦头的。”
秦简横了她一眼,也去劝慰妹妹:“没事的。我们只是听从父亲号令行事。况且父亲也答应了,不会再冲着母亲大发雷霆,只是拒不见母亲与其他说客罢了。若母亲日后当真怪罪下来,你只管推到哥哥身上,就说是哥哥拦着你的。母亲要发火,就冲着我来好了。”
秦锦华哽咽道:“是我与哥哥一起做出来的事,哪儿有让你一个人背锅的道理?要受罚,咱俩一块儿受!要吃苦,咱俩一块儿吃!哥哥不能抛下我。”
秦简微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好,不过到时候哥哥会挡在前面,你就别跟我争了。”
秦含真看着他们兄妹相亲相爱的模样,心里也有些羡慕。她就没有这样的亲手足,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感受到这样的亲情。
第二百五十二章 置产
秦含真确实没有一个亲生的手足,但是秦简回过头来看向她的时候,似乎发现了她眼中的羡慕之色。
他微微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秦含真的头。对他而言,秦含真也是妹妹呢。也许没有秦锦华重要,但也是他所喜欢和疼爱的妹妹。
秦含真回了他一个微笑,便走到秦锦华身边坐下,小声安慰着她。
有了哥哥与堂妹的安抚,秦锦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们,抿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我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秦简笑了笑,重新在妹妹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给秦锦华出几个散心的主意:“要不要出门去玩?如今天气正好,趁着还没到最炎热的时候,咱们可以出门散散心。到昌平的庄子怎么样?上回咱们去时,你就玩得很高兴。这回咱们不跟长辈们一起去,只叫上三妹妹和四妹妹就好了。”他看了秦含真一眼,“若是三妹妹喜欢,咱们还可以算上广路。”
秦含真的脸顿时红了,随手拿起个引枕就往秦简脸上丢:“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你这是存心想看我笑话是不是?!”跟着赵陌一块儿出门玩耍?那当然好了,可是不带长辈?这怎么可能?古代的礼教不是玩儿的。她可没兴趣被人当成八卦闲话的热闹话题人物。
秦简抓住引枕笑了几声,转头看向妹妹。
秦锦华忍笑摇了摇头:“不,哥哥今年秋天就要参加乡试了,如今正该认真读书备考,何苦为着我的事,扰得你不得安宁?我若想散心,每天往西府去就是了。母亲如今正在气头上,可她要管着家里的庶务,就不能时时追着我到西府去。我在三妹妹那儿,想必还能享些平静。”
秦含真给她提议:“先前二伯娘劝过我,叫我与你合力做东道,邀请几位朋友来开一次诗会。我想着裴茵如今阴阳怪气的,要是开诗会,就要把她算上,倒容易扫兴。二伯与二伯娘争吵,又是因为唐家的亲事,现在可能也不是邀请唐姑娘上门做客的好时机。张姑娘我与她不熟。如此算来,索性也别开什么诗会、茶会的了,咱们只单纯请蔡姐姐和余姐姐到我家里喝茶聊天,如何?咱们把卢表姐也算上,就我们几个年纪相仿的朋友聊聊天,连五妹妹也不用惊动了。”
秦锦华有些犹豫:“可是……父亲生母亲的气,就是因为母亲想借你的名义去邀请余姐姐,其实……其实是想打她的主意来着。”
秦含真笑道:“那可不一样。二伯娘是想我在你们家的园子里开诗会,但现在是我邀请蔡姐姐和余姐姐来我家里玩,要办茶会,也是在我家的园子里。二姐姐你只是来做个陪客,不是东道,用不着二伯娘操心。她又能做什么?她要是忍不住跑到我们的聚会上来,我就让丫头把她请到我祖母或是婶娘那儿去。”
秦锦华有些心动了。她其实已经有日子没跟朋友们往来,还怪想她们的。
秦简问秦含真:“真的无妨么?若不是开诗会,你又用什么名义来邀请那两位姑娘?”
秦含真笑着说:“这还不容易?我们请蔡姐姐,是为了卢表姐着想,想让她跟未来小姑子多亲近亲近。蔡姐姐心里也是明白的,绝不会拒绝。至于余姐姐,其实我早就答应过她,要请她来家里参观祖父收藏的书画典籍。后来她母亲病了,她要侍疾,一直没空出门。前儿我给她送了信,问她家里怎么样了,她告诉我,她母亲已经大好了,想必她已经可以出门。以她对诗词书画的热爱程度,只要我提出了邀请,她又有空,就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秦简便对秦锦华说:“既如此,那就请这两位姑娘上门来做客吧。妹妹也不必想什么婚事不婚事的,那都是长辈们要操心的事儿。如今母亲惹恼了父亲,早晚要屈服。咱们只管听从父亲安排就是。你就只当作是单纯地与朋友们见面谈笑,把心里的烦恼暂时抛开算了。”
秦含真也拉着秦锦华的手说:“是呀。这是我接到赐婚旨意之后,头一回请客。余姐姐还好,她是个性情清冷的人,为人也厚道,不会笑话我的,但蔡姐姐就很难说了。”特别是太子妃一度想要撮合蔡元贞与赵陌,还好蔡元贞及时报信给她,如今她与赵陌能成就姻缘,怎么也要向蔡元贞道一声谢才是。
秦含真对秦锦华说:“二姐姐陪着我,若是她们打趣我了,你可千万得护我一护。”
秦锦华心中顿时充满了身为姐姐的责任感:“没问题,你只管交给我吧!”
兄妹三个商议一轮,就把这个简单小聚会各方面的安排都商量好了。
眼看着秦锦华恢复了心情,秦含真也放下心。时候不早了,她便起身告辞。
秦简叫住了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广路托我带信给你,说原本想来看你的,但在外院就被三叔祖给拦住了。饶他如何饱受相思之苦,也越不过重重高墙。无可奈何之下,他又想你想得紧,无法见面,只能以书信慰籍,托我做个信使了。”
“呀!”秦含真的脸瞬间飞红了,她迅速夺下那封信,跺脚道,“大堂哥太不厚道了!先前怎么不说?如今我都要走了,你才忽然来这一招!”还把话说得这么肉麻。
秦简差点儿翻了个白眼:“我这是将广路的原话转述给你听,半个字都没添没减。你要是受不了,回信的时候,记得告诉他,让他别在我面前说这等肉麻话了。我岁数比他要大,婚事连个眉目都没有,他正志得意满,何苦来戳朋友的心呢?”
秦含真掩口笑着跑了。
赵陌这么做,似乎是有点不厚道。但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几天没见面了,要是连通信也做不到,那也太可怜。其实赵陌只要在秦简面前收敛些就好。秦含真从小儿就没少吃祖父祖母的狗粮,深知单身狗的苦楚,也不忍心坑害好心的大堂哥呢。
她先赶回去把信看了再说。回信的时候,她会记得提醒未婚夫,要多多关爱单身狗的。
秦简目送堂妹远去,又好气又好笑。罢了,看着好友与堂妹感情和睦,亲亲密密地,他也为他们高兴。好友与堂妹的童年都经历了各种不幸,但愿他们将来不必再受苦,可以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回过头,秦简看向妹妹:“一会儿我就过去跟母亲说三妹妹邀请你去做客的事。暂时不必提起三妹妹都邀了什么人来家,只说是三妹妹见你心情烦闷,邀你去散心就是。若是你愿意,索性在西府小住几日,那就更省事了。”
秦锦华抿嘴笑着摇摇头:“不成。母亲那般难过,我就算什么都不能告诉她,也要时时去安慰她,搬去西府,岂不是把母亲一个人丢下了?那样太不孝了。”
秦简也不强求,只是怕妹妹会说漏嘴,因此自告奋勇,去寻母亲说事。
姚氏这时候正在招呼客人。秦幼珍近日原本一直在为女儿备嫁,又要照顾辛苦备考中的儿子,没什么空闲的,今日却忽然上门来找她,让她颇为意外。
若是从前,姚氏怎么也要打探一下秦幼珍为卢悦娘都准备了些什么嫁妆,云阳侯府送来的聘礼又都有些什么东西,但这几日她有些恹恹的,对从前关心的事都有些意兴阑珊了,就没开口问。
她不问,秦幼珍反而说起了自己为女儿备嫁的进展了。她今日来找姚氏,就是来求助的。
虽然她是秦家女,又从小是被长房的许氏抚养大的,如今与夫婿儿女回京,也是暂住在秦家长房。但是,她毕竟是二房的女儿,而二房已经分家出去了。只因她不想与二房的嫡母嫡兄搅和在一起,又想借助长房的力量为丈夫谋个好缺,方才一直留住在承恩侯府罢了。但是女儿定了亲事,就要考虑出阁的问题。云阳侯府那边的意思是盼着婚礼能尽快进行,毕竟蔡世子年纪已经超过了二十岁,终身大事不好再拖下去了。可是卢家的女儿在秦家出阁,总有那么些名不正言不顺的。
卢家在京城本无房产,从前是觉得没必要,卢家曾经出过京官,但早就告老了,其他子弟都是外放,在京城置产,也就是族中子弟参加会试或是做官后回京述职时住一住,平时只能抛荒。而那种情形,住在会馆或客栈里也是一样的,又或是借住亲戚家、临时租房,都能解决麻烦,用不着拿出大笔银子去买一处房产。京城的房价可不便宜呢。如今秦幼珍却觉得,哪怕是为女儿增添一样拿得出手的嫁妆,她也该置办一处体面的房产了。
她已经看中了几个地方,但因为离京城太久了,又一向不熟悉相关事宜,她得向出身自京城老世家的姚氏求助。无论是打听这几处宅子的情况,还是交易时寻找可靠的经纪,以及完成交易后到官府上档等等,她都需要帮手。
姚氏听说是这种事,自然一口答应下来:“这都是小事,回头我让常兴两口子去福贵居。姑太太想办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他们两口子是在京城各处跑熟了的,办事最是老到。”
秦幼珍大喜,连忙谢过姚氏。姚氏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口吩咐下去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保密。于是,秦幼珍要置办房产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许氏的耳朵里。
第二百五十三章 坐困
许氏着急了。
她不知道秦幼珍为什么忽然会有置办房产的想法,明明之前一点儿征兆都没有。难不成是因为之前她暗示秦幼珍的话?
许家长房那边,看来似乎已经定下了许峥与鲁大小姐的亲事,只差在等鲁家来人见证订婚仪式而已。接下来要办的,就是许岫的婚事了。以许家如今的处境,很难说她能不能攀得一门好亲。只怕连门当户对的亲事,都有些艰难。许氏一向觉得许岫端庄稳重,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否则当初也不会看重她做自己的长孙媳妇了。如今亲事做不成,许氏也不希望这个侄孙女儿随便嫁了人,误托终身。在她所认识的青年才俊中,正好有卢初明这个无论年纪、家世、才学、品貌都与许岫十分相衬的孩子,正好与许岫匹配。
卢普对长子的婚事有何要求,许氏拿不准,但她有把握能说服秦幼珍同意这门亲事。秦幼珍虽非她亲生,却是她亲手养大的,一向感激她的恩情。只要她开了口,许岫本人又样样不差,秦幼珍没道理会拒绝。能说得卢家这门亲事,对如今的许家而言,绝对是好姻缘。而许岫也会是个好媳妇,能成为卢初明的贤内助,秦幼珍的好帮手。这等两全其美的好亲事,许氏是非常乐意去牵线的。
当然,许氏与许岫同姓许,想要促成这门亲事时,算是站在女方的立场上的。主动向秦幼珍求亲,既不够名正言顺,又显得掉价。因此,许氏不会明着跟秦幼珍说,想要说合许岫与卢初明。她只是暗示了几句,只要秦幼珍够聪明,就应该能听出她的用意才是。
然而,秦幼珍好象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聪明,又或是根本就没想过这个可能,愣是没听懂她的话一般,只懂得感叹长子如今读书多么辛苦,每天晚睡早起,只睡三个时辰,吃饭也吃得不香,没两个月人就瘦了一圈,云云。许氏本想说得清楚些,但又想到许岫与秦简的婚事当初遭到姚氏的坚决反对,如今换了是秦幼珍,也不好逼得太紧,免得重蹈覆辙,还是徐徐图之的好。她便顺着秦幼珍的口风,改换了话题。
许氏正想再找个时间,把秦幼珍叫过去,再作试探。无奈秦幼珍忙着操办女儿的嫁妆,整天忙个没完,除了每日随着其他人一道来向她请安,便几乎没在松风堂露过面。许氏又不想到福贵居去,免得遇上卢悦娘与卢初明、卢初亮三个小辈,令事情节外生枝。
然而,她还没找到机会再与秦幼珍单独谈话,便听说了后者要在外头置产的消息,她顿时起了疑心。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秦幼珍其实听懂了她的暗示,却不愿意与许家结亲,因此想借机搬出承恩侯府呢?
许氏有些坐不住了,她立刻打发人去把秦幼珍请了过去。
秦幼珍来时,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一如往常般亲切而恭顺,好象对许氏没有半分芥蒂一般。许氏拿不准她这是真的还是装的,只能在心中暗叹:倘若秦幼珍连这个表情都是装出来的,那她这些年在外头,还真是吃了不少苦头,也受了不少教训呢。
许氏心中隐隐有一种既骄傲,又惶恐的感觉。骄傲的是如此出色的秦幼珍乃是由她亲自教养长大的;惶恐的是秦幼珍若学会了掩藏自己心事的技能,却用在了她这个有教养大恩的伯娘身上,岂不是说明她与秦幼珍之间的关系,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靠?
想到这里,许氏按捺住了质问的冲动,柔声笑着问起秦幼珍要置产的事。秦幼珍自然是拿出在姚氏面前的说法——她要给女儿一份拿得出手的嫁妆。卢家合家都不在京中,虽说外祖家在此,但是长房终究隔了一层,二房是亲的,却又靠不住。若卢悦娘能在京城有一处房产,不但能让夫家高看一眼,将来遇到什么难处,也能有个落脚办事的地方。即使她在云阳侯府一辈子平安顺遂,那处房产也能给她添个进项,租出去给人住,一年也能得几十两银子租金,做个脂粉钱呢。
这个理由是十分合理的,许氏挑不出什么错来。她只能再次向侄女兼养女确认:“陪嫁一处房产,挺好的,若是手头不方便,只管跟伯娘说。但是悦娘出阁,是从我们府里出去的,是吧?你不会想到新买的房产去办喜事吧?要知道,云阳侯府会看中悦娘,也有看在她是我们秦家外孙女的面上呢。悦娘若能从承恩侯府出阁,也能抬一抬身份,叫外人知道她不是寻常人家出身,而是正儿八经名门大户里出来的姑娘,配得上云阳侯世子。”
秦幼珍面上僵了一僵,但很快又露出了笑容:“瞧伯娘说的,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么?谁不知道悦娘是咱们秦家的外孙女儿?谁还敢小瞧了她?”只说几句含糊的话,意图混过去。
许氏看了她一眼,再次确认:“那么……悦娘是从我们府里出阁了?”她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不可。
秦幼珍差点儿没绷住脸上的笑容,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了:“若是伯娘觉得太过麻烦……”
“不麻烦!”许氏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悦娘是我看重的晚辈,她在京城也没个家,自然该从咱们家里出阁。这种时候你不要提分家的事,难不成你还能让她到时候从二房上花轿?你哥哥想必要乐坏了。可他那个名声,只会连累了悦娘。总不能到时候叫他去跟云阳侯府的人交际吧?没得叫人笑话!”
秦幼珍干笑着说:“那是当然的。我从来没指望过哥哥,还是要仰仗伯娘才行。”表情仿佛没有变化,但她的眼神却变得恹恹起来。
许氏对她的答案终于感到满意了,也乐意给侄女儿一点小甜头:“自打你妹妹出嫁,咱们承恩侯府都多少年没办喜事了?这回可得借着悦娘的东风,好好热闹一回!悦娘的嫁妆,你办得怎么样了?若有什么缺的,只管跟你弟妹们说,若是她们太抠门,你就来找我。你要给悦娘置办房产,这是你做娘的心意,我不好与你争。除了房产外,嫁妆里还应该有些铺子、田地什么的。田地想必你们两口子早有腹案,我就送悦娘一间铺子吧。你觉得是脂粉铺好,还是布店好?回去想好了,就回来告诉我。不要跟我客气,你虽然不叫我一声娘,其实与我情同母女,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外孙女儿了。对着外孙女儿,还有什么是舍不得拿出来的呢?”
秦幼珍不知该哭还是笑了。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她除了欢欢喜喜地向许氏道谢,也别无选择。
回到福贵居,秦幼珍就开始发呆。她不许丫头在屋里侍候,也不让任何人去打搅自己,就这么在屋里静坐半日。卢初明读书读得昏天暗地,暂时还不知情。卢初亮是早早就跑出门去会朋友了。卢悦娘细心,得了消息便赶过来,在屋子外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认秦幼珍只是有些烦恼,并没有身体不适,才惴惴地暂时离开,然后时不时过来看一眼,确定母亲无恙。
但时间一长,卢悦娘也忍不住了,在门外轻声询问:“母亲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女儿虽愚钝,也愿意为母亲分忧。”
秦幼珍在屋中长叹一声:“我没事,你回去继续绣嫁衣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卢悦娘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说话间,秦含真与秦锦华来了。她们是来邀请卢悦娘参加西府的闺阁小聚会的。秦含真已经定好了时间、地点,也把帖子给发出去了。蔡元贞欣然接受了邀请,余心兰也表示十分期待这次会面。只要等卢悦娘也点了头,小聚会的成员便都齐了。
秦锦春传信过来道歉,小聚会那日她跟敏顺郡主约好了要在东宫见面,因此无法前来。
看到秦含真姐妹俩过来了,卢悦娘只能放下心中的忧虑,脸上堆起笑,迎了上来。
秦含真笑着向她行了礼:“卢表姐好?大姑母可在吗?我们过去给她请个安,一会儿有事找你呢。”
卢悦娘勉强笑问:“是什么事?母亲正在屋里,只是这会子……”她顿了一顿,“可能有些不太方便。”
秦锦华疑惑:“姑母怎么啦?为什么不方便?”
卢悦娘犹豫间,屋里已经传来了秦幼珍的声音:“是锦华与含真么?快进来。”
等到秦含真与秦锦华进了屋,就只能看见秦幼珍的笑脸了,半点瞧不出她先前坐困愁城的苦涩模样。
秦含真提出的邀请,秦幼珍一口就替女儿答应下来,还清楚地知道秦含真的用意:“你们有心了。悦娘与蔡家人来往不多,这会子正需要讨好小姑子呢。有你们在,想必她定能与蔡大小姐相处愉快。”又让女儿向两位表妹道谢。
秦含真忙扶住打算下拜的卢悦娘,笑着说:“姐妹们聚在一处玩笑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姑母说这样的话,实在折煞我们了。”
秦幼珍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这种话了。
秦锦华有些好奇地问起了置产的事。小道消息里,就有说卢悦娘可能要搬出去,在属于卢家的房产上出阁了。秦锦华舍不得表姐,便问这传言是真是假。
秦幼珍再一次祭出了陪嫁房产的理由,为了不让小姑娘们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她特地将自己看中的几处房产都拿出来简单介绍了一番,好把时间打发过去。
秦含真在那一轮话里,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姑母是说,咱们东西两府后头的宅子,如今还是空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