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苦心
秦简一脸无奈地为赵陌说明这两日家里的鸡飞狗跳,一切都来源于回京当日,姚氏与许二奶奶的一番争吵。
“我母亲其实是迁怒于许嵘,偏偏许嵘又一直很想亲近我妹妹,我母亲心里就更恼怒了。她对峥表哥都有几分看不上呢,更何况是许嵘?结果她才说了几句贬低许嵘的话,许二奶奶便也火了,反嘲笑我们家已经失了圣眷,祖父只敢躲在家里花天酒地,不敢见人,一家子明明都只有五六品的官职,却还自诩高门大户,整日挑剔别人家的儿女,觉得他们配不上自家孩子,其实是自高自大。她还说我只是个秀才,能不能考中举人还是个未知之数呢,更别说是进士了。如今我们家不过是仗着三房的叔祖父,才能保住几分风光,但将来到我当家的时候,只怕早就泯然于众人。相比之下,许家还有峥表哥支撑门楣,前景更看好。如今我们家还能对许家摆摆威风,将来许家风光时,我母亲只怕还要反过来对她低声下气地讨好呢。”
秦简苦笑着对赵陌说:“当时我母亲的脸色就别提多难看了。虽说许二奶奶说得太过分了,但她这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其实我们家如今的处境,真的不能算太好。祖父他老人家从前太过仗着自己的身份,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头惹恼了皇上太多次了,如今连累得我们圣眷也大打折扣。若不是三叔祖宽宏大量,依旧关照我们长房,我们还不知会落入何等境地。父亲与我对此都心里有数,因此父亲会竭力在衙门里办好差事,我也会努力读书,争取早日考取举人、进士功名。只要我们父子俩争气,再有三叔祖在背后支撑,承恩侯府就倒不了。只是我母亲……她毕竟是权贵世家之后,得意了这些年,实在难以承受近年的处境变化。许家二房从前根本就没被她放在眼里,可如今,竟然连许二奶奶都能奚落她了。她一心盼着我与妹妹都能联姻世家高门,就是想证明我们家依然是昔日的显贵门庭。”
姚氏兴许并不是对秦家长房的处境毫无感觉的。许二奶奶的话等于是撕破了承恩侯府的遮羞布,也伤害到了姚氏的自尊。哪怕原本她未必有那么大的火气,如今也没那么容易消气了。她如今整个人好象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小事都能点着了。家中下人们个个小心,生怕有哪里做得不好,叫她拿住了狠罚。就连家里其他人,也不敢轻易捋她虎须,秦仲海更是两天晚上都没看过秦素母子一眼了,免得姚氏又发火。
许氏那边倒还清静。姚氏除了照规矩晨昏定省,就没到正院里去见过婆婆。许氏如今也是安静地待着,既没提许峥与许锦华的婚事如何,也没提许嵘,更不提许岫,对于长媳姚氏,她这两日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与耐心。
没办法,许氏也心虚呀。
秦简猜测:“我祖母心里只怕对许家行事也有几分着恼。但那毕竟是她娘家,如今我们全家上下都在埋怨许家,祖母倒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总不能真的让两家反目吧?不过她也吩咐人去给许家传了话,说许二奶奶言语不当,请许家长辈好生教训一番。据丫头们说,许二夫人罚了许二奶奶禁足三日,但许大夫人似乎坚持要罚她去跪祠堂,连许二夫人都挨了骂。总之,许家那边如今也不大太平。”
赵陌有些同情地对秦简说:“难为你了。遇到这种事,你也不容易。幸好承恩侯夫人那边很清静,没有在这时候跟令堂吵起来。估计等到令堂心里的气消了,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不过,往后大概也不会有人再逼你迎娶许家女为妻了。两家闹成这样,怎么可能还能联姻呢?换了是别人的孩子倒罢了,令堂怕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骨肉与许家再行联姻之事的。”
秦简苦笑着点头:“我想也是如此。不过……其实我本来觉得许嵘还不错的。他这回被牵连,实在太可惜了。”
赵陌惊讶:“你看好许嵘?可是许家那等作派,许嵘又读书不成……”
秦简却说:“他人不笨,小时候读书,还是有点灵气的。虽不如峥表哥聪明,但也不见得比我们兄弟差。他只是贪玩些,年纪又轻,安定不下来,在学业上就懈怠了。许家把希望都寄托在峥表哥身上,对他便疏忽了许多,不曾严加管教过,他自然越发不愿意认真去学。但他倘若有心用功两年,进士我不敢担保,秀才还是没问题的。若再多用功几年,举人也未必拿不下。有个举人功名,也差不多了。”
赵陌略一沉吟:“但象他这样的官家少年,京城里还有不少,更别说许家与令堂还闹得如此不快。许家二房的门楣远不如你们家,你真的觉得把亲妹妹嫁过去,是一件好事?”
秦简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许家的门风,我自小见识惯了,心里清楚得很,也知道他们无论是哪一房,想要求娶我妹妹,都是别有用心,并非真心觉得她好。可那又怎么样呢?许家还要仰仗我们家很多年呢。他家长房有峥表哥,还有吐气扬眉的可能,他家二房却未必有这个本事。只要他家一天还有求于我们家,我就不愁他们会怠慢了我妹妹。许嵘又是从小温柔小意惯了的,一定会把我妹妹哄得高高兴兴的。我妹妹那性子,真叫她做个当家理事的长媳,她未必能撑得起来。就让她被哄着、宠着,一辈子舒舒服服,自由自在地过活,也不是坏事。”
赵陌很意外,他不由得提醒秦简一句:“那万一你们家出了什么变故,大不如前了,许家却风光了呢?他家昔年曾有过背信弃义之举,难保将来不会重蹈覆辙。到时候受苦的,就是你妹妹了。”
秦简轻笑了下:“不会。从前那只是婚约,毁了就毁了。若是已然缔结婚盟的夫妻,他家可拉不下这个脸。正因为许家名声毁过一次,他们是不敢轻易再毁第二回的。再有一回,许家在士林的名声就真的臭了,再也无法挽回。他们不但不会让我妹妹受苦,还得在人前表现自家家风清正,不是势利眼,就算我妹妹娘家不成了,他们也依然会对我妹妹好。当然,我妹妹兴许私底下还是会吃点苦头。但若真有那一日,我再也没法护着她,她嫁给别家,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连性命都要丢了。在许家,好歹还能温饱无忧,体面也得以保存。”
他顿了一顿:“当然,我不认为会有那一日。所以我妹妹在许家二房,未必就过得不好了。”
赵陌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也不是没有高门大户将女儿低嫁,就图女儿过得自在舒心。秦简估计也是同样的想法吧?倒也难为他这一番苦心了。只是,经过姚氏与许二奶奶这一场争吵,秦许两家是否会反目还是未知之数,姚氏与许二奶奶,却真的翻脸了,儿女亲事更无从谈起。
想到这里,赵陌又对一件事起了好奇之心:“云阳侯府真的看中了许家那位大小姐,想说给蔡十七么?”
秦简稍稍振作了精神:“若真的能成,我倒觉得是一桩好亲事。前几日我天天都能与蔡十七相处,觉得他人品性情都是极好的。虽说家世不显,但有云阳侯这位堂叔在,也足以弥补其他不足之处了。”
赵陌笑道:“我听说过蔡士棋的传闻。据说他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天赋。他十四岁那年跟随族叔前去剿匪,中途因为天气骤变,天降狂风大雨,他族叔意外被砸伤昏迷,匪徒却忽然来袭。是他临危受命,带兵将匪徒击败,还反攻上了乱匪聚居的山寨,活捉了匪首。那一场战事令他在军中声名大振,不少军中老帅都对他欣赏有加,说他是天生的将才,日后必定会大放异彩。云阳侯也打算要好好栽培他了吧?对他的婚事,想必也极为慎重。”
秦简对蔡十七只是隐约听说过些传闻,但并不知道具体的事迹。秦家远离军中已经很多年了,许多消息都不会有人告诉他们。居然连蔡十七是军中看好的后起之秀,他都不甚了解。此时他不由得惋惜:“他在昌平时,看上去是个正派又和气的少年人,从不显摆自己的功绩。他的兄弟们也不提。闹得我一无所知,也不知是否有失礼之处,就这么糊里糊涂跟人相处了几天,却不知多多向他请教。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实在不该!”
赵陌笑笑,问他:“许家若真的能捞到这么一门亲事,倒是他家的造化。”
秦简顿了一顿,小声说:“我觉得多半是不能成的。”他还不知道许家长房的行事习性么?连他都被轻视了,更何况是蔡十七呢?许家是纯粹的文官,承恩侯府都不清楚蔡十七的情况,许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在许家长房的人看来,蔡十七是什么条件呢?小武官之子,父亡母改嫁,作为堂侄被云阳侯府养大,日后必定也是云阳侯的追随者之一。为了这样一个联姻对象,“牺牲”一个三品官的嫡长孙女?怎么想都觉得划不来。更何况许岫原本议亲的对象是秦简,承恩侯府嫡长孙。她为什么要弃秦简不嫁,改而将就蔡十七呢?
因此秦简越发想要叹气了:“我倒盼着能跟蔡家做亲戚呢,但许家人不象有那样的好眼光。他们要如何回绝蔡家,而不致得罪云阳侯府,只怕还没个章程呢。”
赵陌想了想:“若你想跟蔡家做亲戚,何必非得指望许家?既然许家长房多半是不会接受这门亲事的,那你另起炉灶,想必也无妨?”
秦简愣了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二十五章 隐忧
秦简原本以为赵陌是让他求娶蔡家大小姐蔡元贞,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赵陌说的是许家长房多半不会答应把许岫嫁给蔡十七,让他另起炉灶,那意味着赵陌指的并非他本人,而是指蔡十七这门亲事。
赵陌接下来很快就解释了自己的言下之意:“倘若你真能成为云阳侯的女婿,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我们大家都清楚,这事儿不一定能成。若是不能成,那蔡十七这样的好男儿,又何必便宜了别家呢?许家舍不得自己的嫡长女,那是因为他们自认为是三品高官,世家清流。但这世上又不是没有出身略低一些,教养却足够,还恰好姓秦的女孩儿,可以接下蔡十七这门亲事。”
秦简沉默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问:“你是指我二房的两位堂姐妹么?是大妹妹还是四妹妹?不可能是大妹妹吧?那就一定是四妹妹了。”
这个答案很容易就能得出。秦家长房只有秦锦华与秦锦容两个女儿,都是嫡出,后者年纪太小了不算,前者乃是秦简爱妹,承恩侯府嫡长孙女。以她的家世出身,与蔡世子议亲都是够格的,自然不会低嫁给蔡十七。更别说秦简刚刚才向赵陌表达过,另可让妹妹低嫁,也盼着她能一世平安喜乐。
既然秦锦华不成,三房除去年纪太小的秦含珠,只有一个秦含真是适龄少女——秦简心里清楚,赵陌提议的绝对不会是她——那最终剩下的,就只有二房的两个女儿是可能的候选人了。秦锦仪与秦锦春都是嫡出,父亲虽然已经冠带闲住,但好歹保住了六品的官身,与蔡十七是门当户对的。相比之下,秦锦仪脑子不清楚,年纪也大了,自然是秦锦春更合适些。她今年十四岁,比蔡十七小两岁,正好匹配。只是二房已经分了家,又是庶支,如今的境况不太妙,云阳侯府是否会答应这门亲事,还是未知之数。
赵陌却告诉秦简:“我听说过一些小道消息……云阳侯虽说如今看着风光,其实也是如履薄冰。他圣眷极隆,皇上也十分信任他,愿意委以重任,但将来就难说了。以他如今在朝中的位置,是只能进,不能退的。在城卫军大统领的位置上,为了向皇上尽忠,他也没少做得罪人的事。当他手上掌握大权时还好,无人敢招惹他,但有朝一日他失去了这些实权,难保就会有怀恨在心的人企图报复于他,连累他的妻儿族人。因此,云阳侯一直非常小心,不给任何人留下把柄。同时,他还得赢取太子殿下的信任,确保自己在将来新君登基之后,也不会远离朝廷中枢。他还得从自己的子侄中挑选能继承他衣钵的人物,将他手上的军政大权传承下去。那即使将来他离开人世,蔡家也不会一败涂地,依然有人能支撑门楣。”
秦简有些吃惊:“真没想到……我只知道云阳侯位高权重,旁人都只有敬畏的份儿。竟然还有人想要报复他?!倘若不是犯了事,云阳侯身为城卫军大统领,又何必跟那人过不去呢?那样的人又有什么理由怨恨云阳侯?不过是自找苦吃罢了。即使抓他的不是云阳侯,也会是别人。”
赵陌笑笑,继续道:“总之,云阳侯心有隐忧,一直有心要为自己寻个可靠的盟友,能结亲家最好,不管是蔡世子或蔡二公子迎娶哪家的姑娘,还是蔡家两位小姐嫁进哪家去,都是相当划算的买卖。我估计蔡世子欣赏你,也与你的家世多少有些关系。当然,你本身就足够出众,否则他也不会越过那么多的宗室子弟、皇亲权贵,直接跳中了你。”
秦简挑了挑眉:“事实上他可能更看重你,只是你当时装醉,过后又不搭理他,他才回头将就我罢了。”
赵陌咳了一声,决定要忽略掉这句话:“总之,秦家是国舅府,三房的舅爷爷深得皇上信重,又是太子亲舅,同样受到太子的敬重。若能与舅爷爷成为姻亲,云阳侯对将来就有了更多的底气。”
秦简想了想:“我觉得他应该不至于此。云阳侯手握大权,又得皇上信任,太子殿下更是明理贤德之人,将来继位也不会夺去云阳侯手中大权的。他何必如此担忧?”
赵陌摇头:“你不知道,他这担忧也不是全无道理的。城卫军现任的副统领有两位,其中一位楚统领,叫楚正方的,你知道他是谁?”
秦简想了想,只觉得这位楚统领的名字有些熟悉,仔细回想后,终于想起了对方的家世。
楚正方是前兵部侍郎楚大人的嫡长子,老父如今已然告病在家休养。
楚侍郎年轻的时候,是参加过边疆大战的,因为立下功劳,又受了伤,无法再待在前线了,才会调回京中入兵部任职。他是武试探花出身,乃军中有名的儒将,不过前些年就因为旧伤发作的困扰,无法继续办理公务,便告病还家了。他恰好是京城人士,老家就在京中,虽说平日里深居简出,人很低调,但他有好几个儿子,都比较活跃,年纪最小的两个还跟秦简一块儿出行游猎过,因此秦简还记得。
不过,秦简只听说楚侍郎的嫡长子入了城卫军,却不知道对方原来已经爬到副统领的位置了。记得这人也就是三十多岁吧?真真是年青有为。
可是,单论家世背景,这也没什么出奇的吧?楚正方勉强算是将门出身,但楚家在军中根本还没有成气候呢。
对此赵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楚正方是楚侍郎的嫡长子不假,但他生母早逝,如今楚侍郎的夫人,乃是续弦。楚正方的几个兄弟,通通与他是隔母的。而楚正方的生母,楚侍郎的元配夫人,恰好是唐老尚书的亲姐姐。”
秦简闻言不由得一震:“太子妃的亲姑妈?!”
赵陌郑重点头。
正因为楚正方有这一层关系,他如今又已经做到城卫军副统领的位置了,随时都有可能会取云阳侯而代之。别看他如今人还年轻,资历尚浅,家世较薄弱,又仅是副统领之一,等到太子继位,太子妃成为国母,楚正方身为太子妃的表兄,光是凭这个身份,就足以压过任何一个候选人,获得新帝的信任,担当三大军的主将之一了。
楚侍郎早年续弦后,应该就跟元配的娘家关系疏远了许多。从唐家很少提起这门姻亲,就能猜出两家关系只是平平。然而,不管楚侍郎如何,楚正方依然是唐家的外甥,血浓于水。唐尚书虽然在士林中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但论及在军中势力,能数得上号的就只有这个外甥了。等到他女儿女婿需要这方面的助力时,除了楚正方,他还能指望谁呢?
而一旦让楚正方正位城卫军大统领之位,云阳侯又该怎么办?他年纪还不算老,尚未到告老的时候,但如果这是新帝新后的愿望,他再不甘也只能让位了。更令人发愁的是,楚正方正当龄,又比蔡世子资历深,有他在上头压着,蔡世子很难在城卫军中成气候,运气不好的话,受压制也不是不可能的。云阳侯连指望嫡长子日后继承自己在城卫中的势力,得攀高位,都难以保证。偏偏楚正方又有许多兄弟,还有不止一个儿子。他将来要是离开了城卫军大统领之位,不让自家人接任,难道还能便宜了前任的子孙不成?到那时,蔡家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这么一来,云阳侯会产生危机感,也就不难理解了。
秦简听完赵陌的说明,恍然大悟,也明白蔡家人为何会有意与秦家联姻了。在太子心目中,能与太子妃唐氏的娘家相抗衡的,估计也就只有太子生母秦皇后的娘家了吧?虽说秦皇后早亡,但太子对舅家一向很敬重。太子妃也是知礼的,不曾有怠慢过秦家的意思。若是云阳侯府成了秦家的姻亲,那太子妃日后即使再想让表哥上位,也不会做得太过分。好歹要给云阳侯一家留下点脸面,或是把楚正方调走,或是让云阳侯离开城卫后,还有别的体面去处,又或是妥善安置蔡世子,许他们兄弟一个光明前程……等等等等。
当然,云阳侯府也不是只有秦家一个联姻选择,能起到近似作用的,估计还有太后出身的涂家。只是涂家如今势不如前了,又与皇帝、太子没有血缘关系,终究远了一层。此外,还有宗室。宗室中与皇帝、太子关系亲近的几家,都有可能被蔡家看中。蔡世子先前更看好赵陌,估计也是因为他是宗室子弟中,眼下最受太子欣赏重用的一个吧?
赵陌对秦简说:“如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自然也清楚,蔡家这门亲事,最好还是别便宜了别人。不管你与蔡大小姐是否有缘份,错过了也不打紧,两家有那么多的人,总有能匹配得上的吧?蔡家心里也有心与你们秦家联姻呢,你们不必太小看了自己。蔡十七应该就是云阳侯有心栽培的族中子弟了,若有了这样一个妹婿,对你们家也是有好处的。四姑娘不是一向与长房交好么?”
秦简有一点顾虑:“可四妹妹是二房的女儿。二房一向的行事……”
赵陌笑了笑:“他们从前是自大爱胡闹些,但如今又怎样?连你们长房都能压制得住,你觉得云阳侯府还会让你们二房的人有机会生事?”
不是他说话难听,云阳侯与秦家长房众人,原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惹着了秦家长房,秦家二房也不会被赶尽杀绝,秦伯复可以有恃无恐。可若是换了云阳侯,他敢么?连正经姻亲都不是,他凭什么对云阳侯府提出过分的要求?
秦简明白了,没有犹豫多久,就下了决定:“蔡十七是个很不错的人,若能成为秦家女婿,对我们家利大于弊。只要许家明确拒婚,我就开始着手促成这桩亲事。”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吐血
秦简期待能得到来自许家的确切消息。然而,如今的许家内部,自己都还拿不准主意,又谈何给出明确的答复呢?
许二夫人与许二奶奶婆媳俩一回到家,就把蔡三太太对许岫有兴趣,意欲配给蔡十七的消息告诉了家里所有人。没办法,这件事已经在承恩侯府被捅穿了,消息早晚会传回许家,至少许氏就会关注许家长房的答案,逃避是没有用的。当然,许二奶奶也在家人面前赔罪了,为了她不慎泄露消息,把事情闹大的过失。
许大夫人还在病床上,一听闻消息,差点儿没当场吐血。
但她没有吐血,就意味着她的身体情况还能撑得住,也有精神去骂人了。她驳回了妯娌许二夫人对儿媳许二奶奶轻飘飘的惩罚,坚持要把人赶去跪祠堂,还斥责了妯娌。在她看来,如果许二夫人对儿媳妇管束得足够严,是绝不会出现这种差错的!就象她自己的儿媳妇许大奶奶,就不敢当着她的面,随便在外人面前乱说话。
私底下其实也做过不少小动作的许大奶奶摒住了气息,小心保持着沉默,装作自己真的就是婆婆口中那个贤良和顺的好儿媳。
对于蔡十七这门亲事,除了许大夫人坚持反对以外,许家所有人起初都觉得不合适,但随即又觉得不是不可以考虑,慢慢地,在许二夫人的劝说下,倒有不少人开始认为这未必不是好姻缘了。
蔡十七虽然不是云阳侯的儿子或亲侄儿,但也算是养子了,他就是养在云阳侯府的。许岫嫁给他,就等于是嫁进了云阳侯府,只要能让云阳侯夫妻满意,他们自然不会吝于给乖巧孝顺的侄媳妇的娘家一点关照。云阳侯可是当朝权贵,他能提供给许家的关照,是即时有效的。
相比之下,承恩侯府还要先通过宫中的太后、太子、太子妃,又或是三房的永嘉侯秦柏,才能做成什么事,效率要低许多。更何况,如今虽说承恩侯府是姑太太许氏当家了,但这几年里承恩侯府自顾不暇,还要靠永嘉侯府帮衬,根本就没法为许家提供什么助力,否则许家又怎会走向衰败呢?与承恩侯府亲上加亲,也只能稳固许秦两家的姻亲关系,保住秦家这位盟友兼靠山不会与许家疏远而已,不会带来额外的好处。
许大老爷已经有几分意动了。他是许家官职最高的一个人,能最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仕途的瓶颈。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如果无法再往上走,估计就只能在三品致仕了,这还不如他亡父生前的成就呢!亡父泉下若得知,一定会很失望的。而他自己也会更加失望。他原以为,自己身上不象亡父那样带着污点,又有嫁给国舅的妹妹在背后支撑,可以走得比亡父更远些,没想到还不如亡父。妹妹许氏养大的秦家二房庶女秦幼珍,她的夫婿卢普如今还不到四十岁,就已经做到了从三品。他比卢普又差在哪里?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倘若与蔡家联姻能把他的官职往上推一推,哪怕只能推一级,他都心满意足了。
本来许大老爷还指望过,嫡长孙的优秀能吸引住云阳侯嫡长女的目光。如今蔡家提出的却是为堂侄求娶许岫,对许峥提都没提一句。可见许峥这样的文雅读书人,不合云阳侯府的喜好。既然这门婚事已经不能指望,那许岫能嫁进蔡家,也是一样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如果云阳侯府日后能多提拔一下堂侄就好了。云阳侯应该十分器重蔡十七吧?许大老爷想要更确切一些的消息,才能下定决心。
许大老爷都这么想了,他的儿子许大爷以及后者的妻子许大奶奶,就更没有想法了。许大奶奶兴许还会为女儿委屈一下,觉得女儿不是嫁进承恩侯府做未来的当家主母,实在太屈才了。但想到云阳侯府比承恩侯府更有权势,蔡十七如今十六岁就已经是小旗,只需要云阳侯多多关照,用不了几年就会是有品阶的武官,可能比只是秀才功名、还要在科举路上奋力挣扎不知多少年的秦简,仕途更加顺畅。女儿也许会比原计划中更早得到诰命,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许大奶奶想到自己丈夫的情形,便觉得女儿若真能嫁给蔡十七,也是桩不错的姻缘。特别是因为婆婆的关系,许家与秦简的母亲姚氏闹得很僵,女儿即使真的嫁给了秦简,也难免会受到婆婆姚氏的刁难,姑太太许氏就算有心相护,又能护得几年呢?还真不如另嫁他人算了。
就是可惜蔡十七的出身低了些,倘若他是云阳侯的亲侄儿就好了。又或者说,蔡家人为什么不是在为云阳侯的儿子或亲侄儿说亲呢?许大奶奶不敢奢望女儿能嫁给蔡世子,但蔡世子还有同胞的嫡亲弟弟,云阳侯还有嫡亲的侄儿,总是许岫匹配得上的吧?
对此许二夫人只能干笑:“蔡二少爷还只有十三岁呢,岫姐儿都十六了。虽说女大三,抱金砖,但蔡家人又不急着给他们二少爷说亲。至于云阳侯的几个亲侄儿,我们只见到了蔡十九,他今年十五了,听说也没定亲。蔡三太太没提起他来,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以云阳侯府的权势,只怕没有我们挑剔的份儿。”
许大奶奶悻悻地闭了嘴。
许二夫人看着众人的神情,便知道他们都已经倾向于接受许岫与蔡十七的联姻了,心里不由得有些七上八下的。虽说是她劝说他们同意的,但想到自己和儿媳曾经在蔡三太太面前说过长房的坏话,也不知是否会影响到云阳侯府对许岫的观感。蔡三太太当时的表情可不大好看,万一这事儿泄露出去,自己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想到这里,许二夫人便问许大奶奶:“你婆婆如今怎样?还是闹着坚决反对么?”
许大奶奶叹了口气:“还用说么?她依然还是那几句话,如今比先前,火气还更大了些。”
许大夫人自然火气大,她觉得家里其他人就没一个靠谱的,丈夫许大老爷更是有和稀泥、骑墙派的嫌疑:“当初你们都答应我了,就让峥哥儿娶善姐儿,说得好好的,一听姑太太说有机会与云阳侯府结交,而云阳侯的嫡长女又尚未许人,你们就都心动了,把峥哥儿与善姐儿早就商量好的婚约抛在一边,让峥哥儿去奉承云阳侯府的嫡长女!你们说这对峥哥儿的前途有好处。我是看不出一个武将,一个勋贵,能对峥哥儿读书科举有什么好处,但你们异口同声的,我也就让步了。如今你们却告诉我,云阳侯府没看上峥哥儿,倒是看上岫姐儿了,却只打算配给他们家一个族侄!一个父亲只是小武官,早早死了,母亲却不知廉耻不守妇道改嫁他人的孤儿!就只因为那个什么蔡十七姓蔡?!我的岫姐儿,才貌双全,教养又好,还是嫡长女,就是嫁给云阳侯的儿子也够格,凭什么受这样的委屈?!”
许大老爷暗暗抹了把汗,干笑着说:“夫人别生气。峥哥儿与蔡大小姐的婚事不成,他自然还可以继续与你的侄孙女儿配婚的。岫姐儿嫁谁还不一样?只要是个好人家就行了。蔡十七虽然只是云阳侯的侄儿,但也是一表人材,小伙子俊秀得很,也读过几年书,虽说是做的武官,但前程似锦。岫姐儿嫁给他,必有后福的。”
许大夫人冷笑:“说得好听,若是没有后福又如何?难道那时候我们还能后悔么?!我们许家已经做过一次错事,可不能再干背信弃义、毁婚另嫁的勾当了!”
许大老爷的脸色黑了些:“夫人!”
许大夫人捂紧了自己的胸口,只觉得气血翻腾,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了些,才冷声道:“你们当初说好了,让岫姐儿嫁给秦家长房的简哥儿,亲上加亲,也算是合了姑太太的意。我想着只要你们不打峥哥儿的主意,成全了姑太太也没什么。如今,你们倒是反悔得干净利落,又改口说要把岫姐儿嫁到云阳侯府去了。那秦家怎么办?老爷打算如何跟姑太太交代呀?可别又打起我峥哥儿的主意来。他跟善姐儿的亲事已经是定了的,都已经给我娘家兄弟去过信,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不要想着还能更改!我们鲁家,最重的就是诚信二字,可不象你们许家,说过的话还能不作数!”
许大老爷的脸色又难看了些,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原本确实想过,让峥哥儿娶锦华,你娘家的侄孙女儿善姐儿,就改许给嵘哥儿。嵘哥儿是弟弟,他的妻子,出身总不能比长嫂更高,免得日后家中不得安宁。但若是照夫人的说法,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峥哥儿改娶锦华,那就只能让嵘哥儿来了。他也是嫡出的,也与锦华青梅竹马,一向相处得不错。只是将来善姐儿出身不如锦华,有什么怨言,夫人可别后悔。”
许大夫人气得笑了:“嵘哥儿?老爷倒也说得出口!他读书不成,整天游手好闲,只懂得在内帷里胡闹,若是再大几岁,还不定是个如何厚脸皮的风流种子呢。秦家长房怎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就算姑太太不要脸面,非得偏着娘家,姚氏那泼妇也会跟你拼命的!更何况,嵘哥儿如何能与峥哥儿比?峥哥儿有你这个祖父,有我这个祖母,嵘哥儿有什么?秦家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凭什么作践自己呢?!”
许大老爷原本还想好好说服妻子的,如今却越听越火大,耐性全都消失了。他冷着脸道:“若不是夫人胡闹,不顾亲戚情面,我们两家又何至于到今日的地步?你搅得两家大乱,说好的亲事通通出了差错,如今却还要说风凉话,到底有没有把许家放在眼里?你既然看不起许家,当日又嫁进来做什么?还不如回你们鲁家去算了!反正你也只会说鲁家的好!”
他冷然甩袖而去,许大夫人气得瞪圆了一双眼,瞪着他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考量
许大夫人再次吐血病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承恩侯府,不到半日,又传到了永嘉侯府中秦含真的耳中。
秦含真看着眼前的报信人秦锦华,见她一脸淡淡地,有些拿不准她此刻心情如何,便只能问起别的事:“好好的怎么又病倒了呢?先前不是说病情已经有所好转了吗?居然还吐了血?云阳侯府有意与许家联姻,这可是好消息呀,结果却搞成这样……大伯祖母怎么说?”
秦锦华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好象在微笑:“祖母吓了一跳,立刻打发心腹大丫头往许家去了,还说明日要亲自前往许家探病。”她顿了一顿,看向秦含真,“祖母还让哥哥与我陪着她一道去。”
“啥?!”秦含真差点儿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大伯祖母去探病就尽管去,好好地把你俩带上做什么?”
秦锦华轻笑了下:“哦,这是因为父亲与三叔都要忙于公务,我母亲又刚刚跟许家二奶奶吵了架,不好在这时候露面,祖母一个人无人陪伴,就把哥哥与我叫上了。哥哥是长孙,侍奉祖母出行是应该的。至于我嘛,则是祖母想要个孙女儿相陪,出门在外时,也有个人能搀扶她一把。毕竟,祖母年纪也大了,腿脚不大便利。而除了我,还有谁合适担当如此重任呢?”
秦含真嗤笑:“哪个丫头不能扶大伯祖母一把?若真的只是想要个孙女儿作陪,其实五妹妹也挺合适的。她也有十一岁了,当年咱们十一岁时,早就跟着家里的长辈到处去了,更别说只是扶一扶祖母。”
秦锦华轻叹一声,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秦含真见状有些不忍:“难道就不能想法子推掉?你们兄妹这时候过去,太尴尬了。二伯娘不方便露脸,这不是还有三伯娘吗?大堂兄要是实在避不开,也没法子,谁叫他是长孙呢?不到内宅去,不撞上许大姑娘,也就没事了。你却不好露面的,不然回头你娘说不定又要跟许家二奶奶打起来。”
秦锦华揪着自己的袖子玩,不说话。
秦含真便给他们兄妹出主意:“让大堂哥说,我祖父明儿叫他过来检查功课?我祖父那边好说话,他一开口,大伯祖母也不好说什么的。”
秦锦华却道:“这样不好,好象在拿三房拿捏祖母似的,就算明儿躲过去了,也害得祖母丢了脸面。”长房如今确实有许多需要仰仗三房的地方,可有些事,不明着揭穿,大家都能好过些。
秦含真想了想:“那就让大堂哥说,明天他约了赵表哥好了——不行,大伯祖母估计不会信的。赵表哥常来找大堂哥,每次都是他上门,又或是在我们家里见面。就这两步路,根本没法避过大伯祖母。我觉得,索性让大堂哥去约蔡世子见面算了。现在许家不是正想巴结蔡家,要跟蔡家结亲吗?大伯祖母肯定会有所顾虑。只要说大堂哥是跟蔡世子有约,大伯祖母包管就不会再勉强他同行了。”
秦锦华仔细想了想,露出几分喜欢:“没错,这个借口一定能帮上哥哥的忙!不过……我大堂哥又要怎么约到蔡世子呢?”
秦含真摆摆手:“以大堂哥的本事,他又在昌平跟蔡世子相处了好几天,难道还不能上门找人家说说话?就说是约了朋友出去喝个茶聊聊天什么的好了。甚至还可以说是蔡世子约的大堂哥,反正大伯祖母又不能找蔡世子问个究竟,把明天混过去就好了。日后就算大伯祖母知道了真相,难道她还能拿大堂哥怎么样不成?”
至于秦锦华,倒也好办,秦含真打算去寻祖母牛氏,让她向秦锦华提出邀约,明日把人请到家里来玩上一日。虽说离得近,许氏随时可以过来找人。但牛氏正反对许氏亲上加亲的主张,只要牛氏一定要留下秦锦华,许氏也拿她没办法。更何况,许氏在这个妯娌面前,多少还是要点脸的。
如果秦锦华觉得这个法子会伤害到她祖母许氏的脸面,那转而向她外祖父母求助,也没问题。若是姚家打发人来接外孙女去玩一天,许氏难道还能拦着吗?
秦锦华听着秦含真的主意,心情慢慢放松下来。原本还觉得愁苦的事,原来这么容易就能解决掉,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嘛。
秦含真笑着对秦含真说:“那我明儿就来你这里玩一天好了。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见三叔祖母,请她老人家帮帮我。只要给祖母捎句话去,祖母应该是不会拦着我的。”
秦含真点头:“其实你不去许家才是对的。许大夫人生了重病,她一向是反对许峥与你定亲的,万一看到你,担心大伯祖母又想把你嫁给许峥,一着急,病情加重了怎么办?她满心想着要把娘家侄孙女儿嫁给许峥的,怎么能容忍孙子娶了别人呢?”
秦锦华撇撇嘴:“谁也没想要嫁给许大表哥,好么?也就是大姐姐当初有这个想头罢了。许大表哥……他在我看来,就跟亲哥哥没什么两样。我知道他从小待我客气,好象对我很关心似的,可他祖母嫌弃我时,也没见他替我说几句好话,更没来给我赔过不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可见这个人的关心都是假的。我又不蠢,怎么会上当呢?外头的女孩儿都觉得他怎么怎么好,长得俊秀,才学又出众,温文尔雅,将来定会有好前程……哼,谁还能知道将来的事?他长得好是不假,可是论才学并不是最好的一个,温文尔雅又不能当饭吃,有什么了不起的?还嫌弃起我来了……既然有这么多贵女中意他,他又不愁娶不到媳妇,还总拿我说嘴做什么?谁耐烦总被人跟他放在一起议论?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姑娘也是有脾气的。秦锦华从小受尽宠爱,哪里受过这些气?即使原本对许峥还有几分表兄妹的情谊,如今也早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秦含真能理解秦锦华的心情,连忙安慰了她好几句,又顺着她的口风,黑了许峥与许家人好一番话,给秦锦华出气。
不过秦锦华气出完了,反而开始有精神倒过头来劝秦含真了:“许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糟糕,许大表姐还挺和气的,是个正派人。还有嵘表哥,他待我一向挺好……”
秦含真一个激灵,连忙正色问她:“你到现在还觉得许嵘对你很好?那你对他是怎么想的呢?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许家二房打的是什么主意。”
秦锦华缩了缩脖子,抿了抿唇,才小声说:“知道呀,可那又怎么样?我不可能嫁给他的。不过就是趁着如今大家还能见面的时候,多乐一乐罢了。你放心,我心里记着规矩呢,不会叫人看了笑话的。”
秦含真半信半疑:“你说的是真的?”可秦锦华有时候的表现真的很可疑,让人觉得她会不会已经对许嵘产生了好感。
秦锦华道:“当然是真的了。许大表哥那边,如今两家闹得那么僵,鲁大小姐又很快就进京了,我自然不会再嫁过去。至于嵘表哥……他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他待我再好,也只能给我做个玩伴罢了。虽说许家与我们家本就是亲戚,祖母又一向偏着他们家,可是许家二房跟许家长房不一样,许二老爷官职太低了,嵘表哥更是连个功名都没有。就算许家以后不分家,许家二房还能继续以高官人家自居,我父母也不可能答应婚事的。不是因为我母亲与许二奶奶的争吵,而是……我好歹也是承恩侯的嫡亲孙女儿,皇后娘娘的亲侄孙女,若我嫁个白身,将来的日子怎么过?我如今跟三妹妹你,跟蔡姐姐、余姐姐她们交好,但我如果嫁了一个白身的夫婿,将来在你们面前怕是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外人会怎么笑话我呢?我母亲将来还有什么脸见人?”
秦锦华性情天真,受尽娇宠,但不意味着她愚蠢。承恩侯府的大小姐,对自己的婚事自有考量。她还不至于因为爱情而冲昏头脑,做出不合身份体面的蠢事来。许嵘对她温柔体贴,哄得她很高兴,她当然开心。可是,嫁给许嵘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是有数的。所以,玩伴是玩伴,婚姻是婚姻,秦锦华心里分得很清楚。无论她将来嫁给什么人,对方的家世、门第、才貌、人品,都得在一定的标准以上,绝不能给老秦家和秦皇后丢脸。
秦锦华是秦家的女儿,她的思考方式,可能跟许氏不太一样。
秦含真听了她的话,顿时安下心来。照这样说来,只要秦仲海能稳得住,秦锦华的婚事就不会有大差错。除非许家二老爷的官职再升几级,又或者许嵘忽然表现出了如他堂兄许峥一般出众的才学与科举运气,一口气把秀才、举人功名都拿下来,表现出了前程似锦的潜力,才有可能稍稍打动一下秦家除许氏以外的人,愿意将他纳入女婿候选名单内。但秦锦华马上就及笄了,从时间上看,许嵘早已没有了指望,还是哪儿凉快就上哪儿去吧。
秦含真笑着拉起秦锦华的手:“你能想明白,我就放心了。以后就算没有许嵘陪你玩,也没什么,你来寻我玩儿呀?四妹妹好象也没有之前那么忙了,咱们还可以把她也一道请过来。”
秦锦华笑着点头,又想起一件事:“大姐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今许大表哥的婚事有了眉目,要是她知道了,不知会有什么想法呢?”
秦含真摆摆手:“管她有什么想法呢?反正无论许峥娶谁,都跟她没关系。”她拉起秦锦华,要一起去正院找牛氏,为明天的事做准备。姐妹俩手拉着手一路漫步过去,顺便欣赏了沿路摆放的小花坛里的盆花(秦含真叫人弄的),叽叽喳喳地赞美着春光。
不过她们一进正院的门,就被刚刚从东府那边传过来的最新消息给炸懵了。
云阳侯夫人请了闵老将军夫人——也就是闵氏的母亲——为大媒,上门为嫡长子蔡士知求娶卢家嫡长女卢悦娘为妻。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第二百二十八章 反应
秦含真与秦锦华一起跟着牛氏赶往东府。走在路上的时候,她是一脸的惊愕,但也颇为欢喜。秦锦华从头到尾都是懵的,就牛氏一个人在那里高兴,与身边的丫头讨论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牛氏在昌平之行中,对云阳侯夫人与蔡世子的印象很好,又一向觉得卢悦娘不错,心中是真的为这门好亲事感到高兴。
那可是云阳侯世子呢!多好的人家呀!年貌相当,门第又高,男孩子本身长得一表人材,性情好,人品也正派,简直没处找更好的结亲对象去了。卢悦娘如今是高官之女,年纪也正当龄,生得清丽,性情温厚平和,十分可人疼。这样两个孩子凑成一对,郎才女貌,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地作一双!
虽说如今秦简与蔡元贞之间的婚事看来可能没有下文了,但有蔡世子与卢悦娘这一对意外之喜,也是天大的好事!
牛氏一路喜滋滋地朝松风堂去了。闵老将军的夫人,也就是云阳侯夫人委派的大媒,在完成提亲的任务之后,便叫女儿接到了听雨轩里说私房话,待了大半个时辰后告辞离开了,此时已经不在承恩侯府中。许氏仍在正位上端坐,虽然仪态依然端庄大方,但熟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她老人家如今正处于一片茫然中呢。
事实上,象许氏一样,对这门忽如其来的亲事感到茫然的,大有人在。许氏身边得力的几个大丫头,就有些不如平日机灵,好象有些走神的趋势。但牛氏并不在意这些,她一进门,就向许氏道贺:“大嫂子,大喜呀!这可是大喜事!”她走到许氏下手第一把交椅,就一屁股坐下,问,“怎么样?你们答应亲事没有?”
在牛氏看来,这么好的亲事,没有拒绝的可能。不过女孩儿金贵,女方父母稍稍摆点儿架子,审慎地表示需要商量商量,先把媒人打发走,过两天再应下亲事,也是常见的套路。牛氏就是想提醒许氏一声,就算要摆摆架子,显示一下皇后娘家侄孙女儿的尊贵,也别太端着了,要是让云阳侯府等得太久,丢了这么好的亲事,他们可没处哭去。
许氏心情复杂地看着牛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牛氏或许是看惯她当家作主了,又知道秦幼珍一向待她这个伯母极为敬重,因此才会直接开口问她亲事如何。但事实上,卢悦娘姓卢,她自有父母,卢普一家只是因为回京述职候缺,暂时寄居在承恩侯府而已,并不是承恩侯府的附庸。卢悦娘的亲事,她可以提供意见,秦幼珍也一定会郑重对待,可真正能做决定的,还是卢悦娘的父亲卢普。就连秦幼珍,也不能百分百做主。
最终许氏只是回答了牛氏一句:“卢姑爷说多谢云阳侯夫人对悦娘的另眼相看,只是事关他们嫡长女的终身大事,他们夫妻需要私下商量一下,才能给出答复。”
牛氏露出明了的神情:“这是应该的,太上赶着答应婚事,女孩儿就显得不够尊贵了,将来过了门,也容易叫夫家看轻。”不过她很快又笑道,“但这样的好亲事,真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云阳侯夫人是在昌平时看到我们悦娘的性情人品,喜欢上了,才会聘来做媳妇的吧?实在爽利,这才几天呀,就定下了!”
许氏干笑了下。她也觉得,云阳侯夫人应该是在昌平春游期间,看中了卢悦娘的。但卢悦娘当时一直很安静,她印象中这个侄外孙女每天不是陪在她们几个太太奶奶身边,安静坐着不说话,偶尔捧一捧哏,或是扶着她或者牛氏走几步路,就是在照顾几个年纪小的弟妹们,不象其他女孩儿那般活泼爱玩闹。但卢悦娘本来就是温柔稳重的性情,年纪又最大,会有这样的表现,再正常不过了。难不成云阳侯夫人就喜欢这样的姑娘,觉得这样的姑娘才是她长媳该有的模样?
许氏不知该为此高兴还是郁卒。她的亲侄孙女儿许岫,也一样是温柔稳重的性情,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出身,是正三品高官的嫡长孙女,说来家世与卢悦娘差不离。没想到蔡家虽然同样看中了许岫,却只属意许岫嫁给云阳侯的堂侄,反倒是卢悦娘,成了他们心目中的长媳最佳人选。云阳侯夫人是怎么想的呢?难不成许岫……就真的跟卢悦娘相差那么远么?
全家人都在期盼着,云阳侯府能看上秦简,将爱女许嫁,没想到云阳侯府最终看上的居然会是卢悦娘。那秦简这门亲事,是不是就没有指望了?虽说卢悦娘姓卢,并非秦家女,两家接连结亲,也算不上换亲,但许氏隐隐中有一种预感,那就是秦简很可能没法娶到蔡家大小姐为妻了。不知道长媳姚氏知道了这一点后,会不会又发作起来?
许氏觉得精神有些疲累,她已经不想再跟儿媳为了孙儿孙女们的亲事明争暗斗了。她斗得再激烈又有什么用?许家不领情,儿子媳妇也不领情,孙儿孙女都和她离了心。她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图的又是什么?!
牛氏还在说着这门亲事的好处,连声问卢悦娘在哪儿,秦幼珍又在哪儿?侍候在旁的鹦哥儿回话说:“大姑奶奶带着卢姑娘回福贵居去了,说是卢姑爷召集了一家人回去,要商议卢姑娘的婚事呢。”
牛氏点头:“这是应该的。他们自家人说话,我也不去扰她。等回头有了好消息,你们千万要到西府告诉我一声,成么?”
鹦哥儿看了许氏一眼,恭顺地微笑着应下:“是,三夫人。”
姚氏板着一张脸从门外进来,看到牛氏在此,立时扯开了一个热情亲切的笑容,上前请安问好:“婶娘必定也是听说了我们家的好消息,特地赶过来瞧热闹的吧?只是不巧,媒人已经回去了。不过您老人家放心,往后瞧热闹的机会多着呢,也不差这一回!”笑言完了,还故意装作好象在说悄悄话似地,对牛氏道,“我可是听说了,蔡世子年纪不小了,悦娘也十八了,他们的亲事一定下来,年内就要过门的。咱们今年,可是一整年都喜庆得很。”
牛氏听得乐了:“这是好事儿呀!等到简哥儿秋天中了举,那就喜上加喜了!最好连他的亲事也一并定下,咱们争取今年来个三喜临门!”
姚氏的笑容顿了一顿,随即就显得没那么僵硬了,笑得真心了很多。
没办法,她听说云阳侯府上门提亲,心里也很懵呢。她就不明白了,卢悦娘想嫁给她儿子,她都嫌不足,云阳侯府又怎么会看上卢悦娘呢?这姑娘虽然不是不好,但也不见得出众呀?云阳侯府有蔡元贞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儿,为什么挑儿媳妇的时候,就挑中了一个卢悦娘?若是云阳侯府连卢家的女儿都能看得上,怎么就……没看上她的锦华呢?她的锦华岂不是比卢悦娘家世更出众,跟蔡家的人也更熟悉些?云阳侯夫人还夸过锦华不止一回呢……
不过,姚氏心里再纠结,也还记得自己本来就没指望过这门亲事。她一直期盼的,都是能为儿子求娶得蔡元贞为妻。卢悦娘若能嫁给蔡世子,固然是走了狗屎运,但说不定能帮她一偿所愿,促成秦简与蔡元贞的姻缘呢?卢家虽说也是世家大族,但在京中没什么根基。卢悦娘将来嫁进云阳侯府,除了秦家两侯府,还能倚仗谁来撑腰?若是得宠的小姑子能嫁进秦家,两相制衡,她在云阳侯府也能过得更好。
姚氏已经迅速完成了心理建设,甚至为卢悦娘制定好了婚后攻略计划,面上的笑容自然真诚了许多。她也开始与牛氏有说有笑地谈论起这门亲事的好处来。边说她还边偷偷打量婆婆许氏,心想许家的宝贝嫡长孙女,只配给云阳侯的远房堂侄做妻室,反倒是许氏养大的二房庶女的女儿,要成为云阳侯世子夫人了,真不知道许家如今会不会觉得脸有些疼?婆婆的心情又是如何?
许氏察觉到了儿媳的目光,心里越发烦躁了,偏偏她又不能当着三房的人发火,只能强忍着,脸上硬撑着一个僵硬的笑容,其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秦含真察觉到了屋里诡异的气氛,她瞧了瞧几位长辈的脸色,又看了看身边的堂姐,便笑着对牛氏说:“我和二姐姐去看看卢表姐吧?遇到这么大的事,我们也该陪她几日。”
牛氏笑道:“这是应该的。她这会子只怕害臊呢。你们叫上五丫头一块儿去。”说起秦锦容,她又想起秦含珠来了,“哟,我把六丫头给忘了。这会子她们应该放学了吧?让她们姐妹俩一块儿过去,给你们卢表姐道喜。”
说完了她也有些坐不住:“我也去好了,顺便还能瞧瞧你们姑妈姑父都商量得怎么样了。”她实在急着想知道卢普夫妻商量出来的结果,嘴上说着不想扰,其实还是非常想要去看看的。
秦含真笑着应了声,扯了扯秦锦华的袖子,秦锦华会意,忙向祖母与母亲告退,便与秦含真一人一边,搀扶着牛氏离开了。
姚氏含笑送走了爱女,回头仿佛刚刚想起来一件事似的,对许氏道:“夫人,这样的大喜事,我们是不是也该跟许家说一声?将来若是岫姐儿也嫁到了云阳侯府,咱们悦娘就跟她成了妯娌,正好相互扶持呢。”
许氏阴沉着脸瞥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就撑着圈椅扶手站起身,转身进了里间。周围侍候的丫头迅速跟上,头垂得低低地,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声。
姚氏看着婆婆的背影远去,冷笑了一声。但回过身后,她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表情有几分不甘与阴沉,板着脸走出了松风堂。
第二百二十九章 安抚
对于这门忽如其来的亲事,卢悦娘也感到十分茫然。别看她外表看起来似乎还算镇定,半点不失端庄闺秀的风范,其实脑子早已乱成一锅粥了。
她什么都没做,又有几位出色的表姐妹在场,云阳侯夫人怎么会看上她呢?
她的父母尚在前院正堂里商量着女儿的亲事。虽说云阳侯府的亲事十分理想,但卢普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秦幼珍虽有些小势利,却也没到为了攀高枝儿就牺牲女儿幸福的地步,他们并没有马上答应婚事的意思,还在讨论着蔡世子的性情为人,是否堪为自家女儿的夫婿?长子卢初明已经十五岁了,可以参与家庭大事的讨论,不过小儿子卢初亮还是个孩子,暂时还是让他玩儿去吧。事实上,他今日约了朋友出门去玩,至今未回,只怕还没听说有人上门向他长姐提亲的消息呢。
卢悦娘便独自一人留在后院的闺房中,纠结地拿着针线在做,事实上根本没那心思,半天时间,只绣了十来针,而且与平时的绣技相比,简直大失水准。
这时候,秦含真与秦锦华过来了。她们是陪着牛氏一块儿来的,但牛氏比较关心卢普夫妻商量的结果,因此留在了前院。秦含真姐妹两个便先来看望卢悦娘。
卢悦娘羞红着脸,起身迎了两位表妹进屋,命丫头上茶,就象是平时那样招待着客人。秦锦华摆摆手,拉着卢悦娘的袖角笑道:“卢表姐,恭喜啦,这门亲事真是再让人想不到了,但蔡世子是难得的好姻缘。我早就说过,一定会有慧眼识珠的青年才俊上门求娶你的!”
卢悦娘脸上的绯红色更深了些,她羞涩地低下头去,轻声道:“父亲和母亲还在商量呢,并不曾……不曾答应云阳侯府的亲事,兴许……”
秦含真笑道:“卢表姐,你别说笑了,卢姑父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不仅仅是云阳侯府的门第与权势,蔡世子本人也是才德兼备的青年才俊,听说在家里也是洁身自好的。秦家与蔡家也没有仇怨,新近的交情还不错呢。卢家也没跟蔡家结过怨吧?”
卢悦娘红着脸摇摇头:“不曾听说过。”
秦锦华笑了:“那就是了。没有任何拒婚的理由,云阳侯府又是这样的门第,卢姑父才不会拒绝呢!所以呀,这门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只差在卢姑父与大姑母答应蔡家,给你和蔡世子定下婚约而已。卢表姐,我们又不是外人,你在我们面前害什么羞呀?”
卢悦娘顿时羞红了脸,绯红直蔓至颈脖,简直快要整个人都变红了。
秦含真捂嘴笑道:“卢表姐害羞,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最好赶紧适应一下,不然等放了学,五妹妹与六妹妹得了信,赶来向你道贺的时候,就会让她们看到卢表姐如此娇羞的模样啦。你如今跟平日里大姐姐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呢。”
饶是卢悦娘一向温柔宽厚,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由得有几分羞恼了,嗔着轻拍了一把秦含真:“休要再胡说了!真是没大没小的,竟然连姐姐都打趣起来了。”
秦含真与秦锦华笑成一团,和她打闹了几个来回,方才消停下来。
笑闹完了,卢悦娘的心情放轻松了一点,也开始说出内心的不安了。她实在想不出,云阳侯夫人为什么会看中她呢?
这一点其实秦含真与秦锦华也有些意外,毕竟此前云阳侯夫人真是一点口风都没露过。秦含真便问卢悦娘了:“在昌平的时候,云阳侯夫人对表姐有什么特别的吗?”
卢悦娘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我一直陪在长辈身边,或是陪着弟妹们说话玩耍,不曾有过与云阳侯夫人独处的机会。虽然她曾夸过我两句好话,但那不过是客套罢了。她也曾夸过许家大姑娘。”
秦含真挑了挑眉:“所以呀,云阳侯夫人让蔡三太太去向许大姑娘提亲,又请了闵老将军夫人来向表姐你提亲。可见云阳侯夫人夸人,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
卢悦娘的脸顿时又红了,低下头去,揪着手帕沉默不语。
秦锦华抱着她的手臂道:“好姐姐,你想那么多做什么?云阳侯夫人自然可以向别家姑娘提亲,可是她一个人也没找,也不曾听说看中了哪一家的姑娘,只在昌平与我们家相处了几日,便直接看上了表姐你。可见这是天定的缘份!”
卢悦娘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就那几日功夫,云阳侯夫人又只是与我见过几面,她能知道我什么?为何如此仓促地提亲?万一将来……她发现我没有她想的那么好,那怎么办呢?”
秦含真眨了眨眼:“卢表姐,你是不是有些不太自信?觉得这门亲事太好了,超乎你的想象,所以你觉得不够真实?”
这话直接戳破了卢悦娘心底的疑虑,她叹了口气:“难道不是么?云阳侯府的世子……明明可以找更好的亲事,为什么要找我呢?倘若只是云阳侯夫人一时兴趣,蔡世子却是不愿意的,那我……”
秦锦华这时才明白了卢悦娘心中的顾虑,忙笑着说:“卢表姐,你不必这样妄自菲薄的,我们都知道你的好处。云阳侯夫人对长子的亲事,怎会不在意呢?蔡世子的终身大事,她肯定也是考虑再三,觉得你是最好的人选了,方才会求了大媒上门提亲。蔡家如此有诚意,你还担心那么多做什么?又不是你自个儿主动贴上去的,是蔡家主动来求,他们又怎会嫌弃你?倘若蔡世子不愿意,他打的是他母亲的脸,却与表姐你是不相干的。至于门第,就更不算什么了。从来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云阳侯府也许也是遵循这一条习俗的呢?”
卢悦娘面露迟疑,觉得秦锦华这话说得有道理,但心里的压力却更大了。她如今就是那“低门娶妇”中的低门之女,若是真的嫁进云阳侯府那等权贵之家,真的能适应么?
秦含真看得出来她的顾虑并没有减少,想了想,便郑重对她道:“卢表姐,你先别把门第家世方面的差距放在心上。云阳侯夫人能请动大媒来为长子求娶,可见云阳侯府就没把家世门第太当一回事。想想就知道了,云阳侯如今位高权重的,已经用不着依靠联姻的方式,为自己拉拢盟友了,又或者说,他们如今犯不着牺牲儿女的婚姻,来获取政治上的利益。”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补充一句,“就象许家那样,不停地斟酌衡量,迟迟定不下儿女婚姻。”
卢悦娘与秦锦华都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前者眨了眨眼,淡定地不表示任何意见,后者直接撇了撇嘴。
秦含真又继续道:“我平日跟蔡姐姐来往,多少能猜到一些蔡家的门风。他们家对于儿女亲事,不能说完全没有利益上的考量,但更多的,可能会比较注重对方的品行。一旦对方在品行上有污点,那就绝不会被蔡家接受。”
就象是蔡三太太原本有意为蔡十七求娶许岫,但后来因为许家二房揭长房的短,蔡三太太回报云阳侯夫人,后者觉得许家家风不正,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这一点许家那边怕是还不知道呢,秦含真是从蔡元贞那里听说的,如今也无意泄露出去。
她继续对卢悦娘说:“据我观察,云阳侯夫人对未来长媳的要求,可能更注重品行、性情方面的,对家世倒是要求不高,差不多就行了。毕竟如今朝中能与云阳侯府平起平坐的人家不多,要是只从里面挑媳妇,蔡世子还不知要打多少年光棍呢。他都二十出头了,云阳侯夫人一直没给他说成亲事,如今只见了卢表姐几回,就请人上门提亲,证明目前只有卢表姐一人是符合她要求的。所以,卢表姐完全可以自信一点。你完全配得上蔡世子,他能娶到你,才是他的福气呢!”
卢悦娘听得双颊飞红:“三表妹实在是太抬举我了。京中有那么多闺秀,谁都比我强,又怎能说……”
秦含真打断了她的话:“什么叫比表姐你强呢?你指的是哪方面?家世?方才我说过了,家世不必提,反正也没几家人的家世能与云阳侯府相比。至于相貌嘛,各花入各眼,看各人眼缘罢了。况且娶妻娶贤,除非蔡世子明说想要娶个绝色,否则卢表姐没什么配不上的。你本身就是个美人儿,蔡世子生得也不错,两人半斤对八两的,正好相配。”
秦锦华听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蔡世子虽然生得也好,但算不上十分俊美,我觉得我哥哥和肃宁郡王都生得比他好,不过配卢表姐,这等长相也足够了。难得的是他生得精神,身材又高大挺拔,大约是因为出身将门的关系?”
秦含真拍了拍秦锦华:“二姐姐别打岔儿。”回头继续对卢悦娘道,“我们再说别的。卢表姐也是读过书的,知书达礼这一条,不输任何人。若是论针线女红,你也做得很好,没什么可说的。你瞧,你样样都不比别人差,却有两个别人都没有的好处,一是你性情好,温厚和气,善长照顾弟妹,蔡家的孩子应该很多吧?蔡世子的妻子是长嫂,将来肯定要照顾许多小叔子小姑子,没点耐性可不行;二是你身体好,咱们几个在昌平与蔡家姐妹玩游戏时,你与我可是蔡家姐妹以外体力最好的两个人。我年纪比蔡世子小五六岁,就不提了,卢表姐你年纪正合适,云阳侯府有什么理由看不中你呢?”
卢悦娘不由得掩口“啊”了一声,看着秦含真,好象忽然明白了什么。
秦含真笑道:“还有啊,云阳侯夫人应该是个挺厉害的人吧?这样的人做婆婆,估计更希望儿媳妇乖巧些,别总想着跟她争权夺利,但完全没主意的人,将来又无法接掌中馈……卢表姐这样的性情,不是再合她心意不过了吗?”
卢悦娘抿嘴笑了笑,拉住了她的手:“好妹妹,我都明白了,多谢你。”
第二百三十章 小性儿
卢悦娘本来心下还有些惴惴不安,但经过秦含真这一番安抚与分析,还真的安下心来了。
仔细想想,秦含真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云阳侯夫人总不会糊里糊涂就挑中一个姑娘做嫡长媳,能挑中她,那必然是对她感到满意,也早就打听清楚了,不存在高估她的可能。而蔡世子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她也没哪里不符合条件。也许京城中还有别家闺秀比她出众,比她更合适成为蔡世子的夫人。可是,云阳侯夫人并没有看到那些闺秀呀,只向她一个人提了亲。
她相信自己才貌皆不俗,性情品德都靠得住,也能照顾好弟弟妹妹,或是小叔子小姑子们,将来在婆婆面前,也会时刻记得孝敬恭顺,不会有争权夺利之心。她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如何成为未来丈夫的贤内助,同时也过好自己的生活。嫁给别的男人,她是如此,嫁给蔡世子,她也不会有所变化。也许云阳侯府比她原本想象的未来夫家更加显赫,但无论多么显赫的人家,都是一样要过日子的。
她体会过承恩侯府这样的显赫富贵人家的生活,也知道寻常官宦门第的日子,从前在父亲任上时,还曾与几个武官人家的女孩儿结交,相处得很不错,了解她们家中的习俗与生活方式。再加上昌平那几日,她几乎每日都能与蔡家人接触,从蔡家姐妹的言谈举止中,也不难察觉到云阳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可以适应的,也会做得很好。
卢悦娘心定了下来,看向秦含真的目光越发柔软。从前可能是因为并不住在一起的关系,她和这个表妹见面不多,只知道对方性情和善,也比较聪慧稳重,可能还略带点儿老成,不象秦锦华那样天真娇憨,也不象秦锦春那样伶俐,更不象秦锦容那般任性,但遇到事的时候,秦含真是靠得住的,也可以跟她商量正事。长房未来的继承人秦简,就对这位妹妹十分信重。有些事,他甚至不会告诉亲祖母与亲生母亲,却会找秦含真商量。而以秦含真在三房的地位,她也有能力去影响家里人的言行。
卢悦娘心想,她今日算是真正认识了这位表妹的能耐,也能理解秦简为何会信任对方了。也许,她日后也可以多信任三表妹一些。至少,在她感觉到惶恐不安的时候,三表妹会给她做详细的分析,而不仅仅是说一些安慰的话而已。
秦含真与秦锦华继续陪卢悦娘谈笑,没过多久,屋子外头就传来了秦锦容唤“表姐”的声音。秦含珠紧随在秦锦容身后,姐妹俩齐齐来看卢悦娘了,松风堂的喜鹊与她们同行,却是奉了许氏之命,来通知秦幼珍晚上去见她的,任务完成后,顺道到后院来,给卢悦娘道喜。喜鹊她们几个大丫头,在承恩侯府里一向颇有脸面,秦幼珍与卢悦娘素日待她们都亲近,如今后者有了喜事,喜鹊就来道个喜。
卢悦娘面上略带一点儿害羞的微笑,谢过了秦含珠与喜鹊的道贺。比起先前秦锦华与秦含真初来的时候,她的心情已经安定下来,也能落落大方地面对他人的道贺了。
只有秦锦容,迟迟没有说出道贺的话,反而拉着卢悦娘的袖子,板着小脸,半晌不说话。
卢悦娘知道她定是又犯了别扭,也不以为意,微笑着让丫头上茶上点心,又哄她说:“你昨儿不是说,我丫头炸的果子做得好吃?我又让她们多炸了一些,还有些你没吃过的新花样,你尝尝怎么样?若是喜欢,一会儿就多带些回去。只是再好吃,这也是零嘴儿,不能当饭吃。可不能光顾着吃这个,连正经饭菜都顾不上了。”
秦锦容扁了扁嘴,低头拣了一个油炸果子吃了一口,先是说了句“好吃”,接着便红了眼圈:“卢表姐,你真的要嫁人了么?为什么呀?我舍不得你!”
卢悦娘听得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并不在意她的孩子话。
喜鹊在旁坐在小杌上,笑着插言道:“五姑娘,卢姑娘说了一门好亲,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呀!女孩儿都是要嫁人的,不过早晚。五姑娘你将来也是一样。若是实在舍不得卢姑娘,那你以后去云阳侯府瞧她就是了。”
秦锦容是闵家的外孙女儿,而闵家与云阳侯府蔡家是几代的老交情了,她要是能哄得外祖家的人高兴,想去云阳侯府看望卢悦娘,并不是什么难事。喜鹊也是基于这一点,才会如此说笑的。
谁知道秦锦容忽然就翻了脸:“那怎么能一样?!那就是在别人家了!给人做媳妇,哪儿有在自个儿家里自在?我也不是想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想去谁家就去谁家,哪儿比得上我如今,抬脚就能到表姐屋子里来了呢?!你知道什么?就在这里说风凉话?!”
秦含真等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秦锦容这么忽然就发火了。不过她一向最粘卢悦娘,会耍点小性子,也不是不能理解。秦含真皱了皱眉头,秦锦华小声唤了一声“五妹妹”:“别闹了,喜鹊不过是好意安慰你,你冲她发什么火?”
秦锦容冷笑一声,转回头去搂住卢悦娘的手,眼圈继续红着,声音却变得又软又糯:“好姐姐,你别丢下我嘛。就算要嫁人,你也可以嫁给我大哥呀。若是你成了我嫂子,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们家。”
卢悦娘的脸猛地涨红了,立时尴尬起来。
秦含真迅速扫视屋里一眼,发现在场的基本都是自家人,回头嘱咐秦含珠一句,再叫丫头们别乱说话就好,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回过头,秦锦华已经训斥起秦锦容来了:“你说的是什么胡话?你自己胡闹不要紧,别把卢表姐给连累了!她如今都说亲了,还是难得的好人家。你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有什么用?卢表姐一向疼你,待你这么好,你可不能害了她!”
秦锦容不服气地说:“我怎么就害卢表姐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卢表姐有哪里不好了?连云阳侯府都乐意娶她做世子夫人,她怎么就嫁不得大哥?难道大哥还能比云阳侯世子尊贵?!卢表姐在咱们府里住了几个月,近水楼台的,大哥又没媳妇,为什么不能娶她?咱们亲上加亲,不是更好么?”
秦锦华急得直跺脚:“你还要胡说!”
秦锦容双眼一瞪,就要再辩驳,卢悦娘连忙拉住她:“好妹妹,就当我求你了,别再说这样的话。你大哥在我这里,就跟亲兄弟是一样的。人怎么会嫁给亲兄弟呢?叫人听见了要笑话的。妹妹就当给表姐一个面子,别再提这话了。”
秦锦容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卢表姐,你实话跟我说,这门亲事你愿意么?你乐意嫁给蔡世子么?”
卢悦娘双颊飞红,面上犹带羞意,但还是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若是我父母把我许给了蔡世子,那我自然是愿意的。”
秦锦容的眼圈又红了:“可是你嫁给了他,我以后就很难再见到你了呀!”
卢悦娘抿了抿唇,微笑着对她道:“你可以来看我呀。和你外祖母、舅母她们一道来看我。或者等你再大几年,也嫁了人,就可以出门走动了。我们本就是表姐妹,一向要好的,人生那么长,谁能说我们以后就再也难见到了呢?我是嫁在京城,岂不比从前总随父母到任上去要安定许多?只要你也嫁在京城,我们将来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即使不能象如今这样,天天见面,但只要心里惦记着对方,不要忘了姐妹情谊,就足够了。见面若有不便,你还可以给我写信。”
秦锦容抱着卢悦娘,眼里含着泪:“反正我舍不得你……”
卢悦娘只得又开始哄孩子。她素日也哄惯了,没过多久,就让秦锦容收了泪,心情平复下来。
只是秦锦容虽然不再象先前那样激动了,说出来的话也未必中听:“其实我也知道,就算卢表姐不嫁给蔡世子,也不会嫁给大哥的。祖母和二伯娘整天斗气,吵吵着要不要让大哥娶许大表姐,根本就没想起卢表姐来。二伯娘更是整天盼着大哥能娶到那些公侯门第的千金,比如蔡世子的妹妹蔡大小姐,哪里能看得上卢表姐呀?可那又如何?人家蔡家没看上大哥,反倒看上卢表姐了……”
秦含真皱眉看向她:“有完没完?!你今年都十一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别总仗着年纪小,就说话不带脑子?你胡说八道,只顾着自己高兴的时候,能不能稍稍顾及一下别人?就算你没把我和二姐姐,还有喜鹊放在眼里,好歹也为卢表姐想一想吧?!你就不担心这些话传到别人耳朵里,会让大伯祖母与二伯娘多尴尬?你又让云阳侯府怎么想?!卢表姐对你这么好,无论你怎么胡闹,都不生你的气,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秦锦容哪里服气让秦含真这样说?双眼立刻就瞪过来了:“你知道什么?别仗着比我大几岁,就自以为是地来教训我!”
秦含真冷笑:“我要是有心教训你,你以为你还能这么悠哉游哉地坐在这里大放阙词?!你信不信我一会儿就去见你父亲,叫他亲自来管教你?又或者你更愿意让你祖母来?你之所以觉得自己有任性的资格,不过是仗着家里人疼你罢了!至于是否会伤害到卢表姐,其实你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
“你胡说!”秦锦容气呼呼地道,“我才不会害了卢表姐呢!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大哥是我亲哥哥,卢表姐能做我的嫂子才好呢。可惜大哥是二伯娘的儿子,谁嫁给他做妻子,都要受二伯娘的气。我才舍不得卢表姐受苦呢。她跟蔡世子就挺好。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等将来他们成亲了,我还要让蔡世子帮我弄匹白色的小马,就象蔡季珍在庄子上骑的那样!”
小姑奶奶总算消停了,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卢悦娘苦笑着安抚秦锦容,心想这下连这位主儿都有人管教了,她似乎真的可以放心出嫁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提醒
说话间,秦幼珍扶着牛氏过来了。她脸上还带着笑意,显然心情正好。
秦含真等人连忙起身相迎,请两位长辈坐了上位。卢悦娘亲自给牛氏与母亲奉了茶,又抬头看了母亲一眼,面上还带着几分羞红。她虽然没说话,但看那表情,也知道她十分关心父母商量的结果,只是不好意思开口问罢了。
秦幼珍笑而不语,牛氏却比她要厚道些:“悦娘啊,你爹娘真是疼你。云阳侯府这么好的亲事,换了是别家,只怕立时就要答应下来了,但你爹娘总不放心,怕你会吃亏,说要再打听打听蔡世子的性情为人,还有云阳侯夫人的脾气喜好,才能放心把你许出去呢。你瞧你爹娘多疼你呀!”
这其实就是卢普与秦幼珍已经答应亲事的意思了,不过是需要等上两三天,稍稍摆一摆架子罢了。秦幼珍曾经与云阳侯一家在昌平相处过数日,对于云阳侯夫人的脾气,以及蔡世子的性情,早就有所了解,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卢悦娘的脸顿时变得更红了,头垂得更低了些,坐在一手圈椅处,一句话都不提。
秦含真与秦锦华再次向她道喜,又向秦幼珍道喜。秦幼珍今日的心情是真的好,整张脸容光焕发:“多谢你们来看悦娘。亲事还未正式定下呢,等到下聘那日,我从千味居订几桌席面,你们都来一道吃席啊。想要吃什么菜,只管告诉我。”
秦锦华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难得遇上姑妈这么大方的时候。”
秦幼珍虽然对姚氏有些意见,但并不曾迁怒到小辈身上,这会子还有闲心跟秦锦华打趣呢:“你这丫头,难不成是在笑话你姑妈我平日里小气?”
不过说笑归说笑,秦幼珍还有事想要请秦锦华帮个忙,让她给她哥哥秦简带个话:“简哥儿跟蔡世子很熟吧?说真的,这门亲事确实好,但齐大非偶的,我心里也有些不大踏实。云阳侯夫人能看中我们悦娘,是我们悦娘的福气,就是不知道蔡世子自个儿怎么想。万一他不乐意这门亲事,悦娘将来嫁过去,岂不是要吃苦头?简哥儿与蔡世子相熟,能不能让他想办法探一探蔡世子的口风?还有,若是能打探的话……”秦幼珍顿了一顿,不确定有些话能不能跟小姑娘说,最终她还是摆摆手,“罢了,让你哥哥来寻我,我自个儿嘱咐他吧。”
牛氏问她:“什么事儿呀?可别打听些不该打听的,惹恼了人家蔡家人。”
秦幼珍赔笑两声,便凑到她耳边道:“三婶误会了,我是想让简哥儿帮忙打听一下,看蔡世子屋里有没有人。这种事,他们男孩儿之间更好说话些。万一蔡世子有什么心头肉,我也好提防一二。”
牛氏明白了,看了卢悦娘一眼,冲着秦幼珍点点头,意思就是肯定了她的做法。
秦幼珍顿时放下心来,又再嘱咐了秦锦华两句。秦锦华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迟疑地点点头,等到离开福贵居的时候,方才揪住了秦含真低声问:“我怎么觉得姑母有些奇怪?她要瞒着我跟哥哥说什么事呢?怎么讲到一半就不讲下去了?”
秦含真也挺好奇的,不过多少能猜到一些:“估计是不适合让我们女孩儿听的要求吧?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等大堂哥回来了,你还怕没处问人去?”
秦锦华顿时笑了:“不错不错。大哥难道还能瞒着我不成?”说罢便高兴地往兄长所住的折桂台去了。
秦含真自行扶着祖母牛氏返回西府,秦含珠紧跟在后。她一直很安静地坐在屋子角落里,该笑的时候笑,该说话的时候说话,没有引人注目的言行,也不容易引人注意。但她这样的表现显然很合牛氏的心意,如今牛氏对她也生出几分喜爱来了,一路回去,还有闲心问她:“功课能听得懂么?学得好不好?功课都会做吧?有没有跟你五姐姐吵架?”还教她要是被欺负了,就回家告状去。
秦含珠一路应着,带着一点儿怯生生,但十足乖巧温顺。牛氏见状,更觉得满意了,叫她上前几步,拉着她另一只手慢慢走着,叫她听话,听自己这个祖母的话,听嫡母小冯氏的话,听长姐秦含真的话,不要说人坏话,或者做坏事,因为女孩儿家在世上立身不易,一旦做错了事,走错了路,名声坏了,以后的日子就难熬了。
牛氏其实是担心秦含珠走上何氏的老路,才会特地再三叮嘱。但秦含珠是何氏亲生这个事实,目前应该还没有人告诉秦含珠,对内对外,秦家都一直声称她是金环所生的。秦含真不确定自家祖母这番教诲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就怕秦含珠小小年纪,根本就听不懂牛氏话里的真正含义。不过秦含珠一脸乖巧孺慕地看着牛氏,连连点头,答应对方的要求,完全就是个天真的小孩子。
秦含真心想,自己应该不必太过担心这个小堂妹才是。
三房祖孙自回永嘉府去了,喜鹊返回松风堂复命,告诉许氏,秦幼珍答应了晚上会过来请安以后,便退了下去。她在自己的屋子里待了一会儿,便推说做针线少了一种颜色的丝线,问遍整个松风堂院子里的丫头,都没人有这种颜色的丝线,忽然想起盛意居的玉萝好象有,便跟其他丫头打了个招呼,自个儿往后头盛意居去了。
结果她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丝线且不说,一刻钟后,姚氏便从她嘴里知道了福贵居里刚刚发生过的事。
连秦锦容发的那番牢骚,也不例外。
姚氏的脸色有些发黑,她忍住气,问喜鹊:“就这些了?你没打听到,云阳侯夫人怎么会看上了卢姑娘么?还有大姑奶奶,她就没说起我的坏话?”她先前那般奚落过秦幼珍母女,如今她们得了一门更胜于秦简的好亲事,秦幼珍但凡有点脾气,就不可能不反过来嘲笑她一番。
但喜鹊却摇头道:“我并不曾听见,只有五姑娘抱怨过,说卢姑娘要是能嫁给简哥儿,就能长长久久留在这府里了。”
姚氏嗤笑:“小孩子知道什么?她过几年也要嫁出去了,就算悦娘能嫁进来又如何?还不是要分开?”讽刺完了,姚氏的心情也落了下去。不管怎么说,她怎么都看不上的姑娘,攀上了她梦寐以求的亲家,这种感觉还是很不爽的。但她日后兴许还有需要仰仗秦幼珍与卢悦娘母女的地方,倒不好继续得罪人了,只怕还得寻个机会,把人哄好了才是正经。
正主儿不能骂,姚氏就索性拿秦锦容出个气:“回头我得跟三弟妹好好说说,五丫头整天胡说八道,半点分寸都没有,只怕到了外人面前,就要给我们秦家丢脸了。她好歹也是五丫头的亲娘,该管的时候,还是要管的。”
“什么东西该管?”秦仲海从门外走了进来,姚氏看到他,不由得一愣,随即迅速朝喜鹊望了一眼,方才笑着迎了上去:“二爷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喜鹊连忙低下头去,朝着秦仲海行了一礼,便悄然退了下去。
秦仲海瞥了她的背影一眼,又看向妻子,眼中带着了然之色。
姚氏有些不自在地笑说:“不是什么东西该管,而是……今日云阳侯夫人请动了闵亲家夫人来向悦娘提亲,本来是件大喜事的,五丫头却没分没寸地说什么不想让悦娘嫁人。这不是闹笑话了么?这丫头素日脾气就不好,又总是跟她母亲吵架,如今竟然还叫卢家人看了笑话。我才说,要劝一劝三弟妹,该管女儿的时候,还是要管一管的。”
秦仲海淡淡地说:“五丫头自有爹娘管教,你何必多话?”罢了又转头问她,“如何?可曾后悔了?我早说过悦娘是个好孩子,必定是好媳妇的人选。你当时怎么都不肯听劝,总觉得悦娘是大姐的女儿,就低人一等。结果如今连云阳侯府都来向悦娘提亲了,说的还是云阳侯世子!简哥儿再好,也没到敢说自己比云阳侯世子强的地步,可人家竟然愿意上门求娶悦娘,可见悦娘的好处。你有没有觉得脸上有些疼?”
姚氏心虚地转开视线:“这……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兴许云阳侯夫人就喜欢悦娘这等性情的姑娘呢?我只是……觉得悦娘不大合适简哥儿而已,又没有说什么……”
秦仲海道:“随你怎么说吧,横竖如今悦娘的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你也可以安心给儿子相媳妇,给女儿相女婿了。只是你也别太挑剔,尽快选一个吧。别太贪心了,看着这个好,看着那个也不错,挑花了眼,拖拖拉拉的,倒连累得一双儿女迟迟未能定亲。”
姚氏嗔道:“二爷冤枉我了!哪里是我太挑剔了,才害得简哥儿与锦华至今尚未定亲的?咱们两个孩子的姻缘都比旁人艰难,是什么缘故,二爷心里该有数才是。怎么如今还怪上我了呢?”
秦仲海瞥了她一眼:“我心里是有数,所以才让你尽快拿定主意,别拖拖拉拉的。如今许大舅母病了,病情还不轻,许家女眷想必暂时也没什么机会出门交际。你赶紧把孩子的婚事定下来。许大舅母上一回病重时,逼得许大舅他们答应将鲁家的女孩儿接进京城,与峥哥儿订亲。如今她再一次病重,你又怎知道她不会再逼得许大舅他们把峥哥儿与鲁家女孩儿的婚事作实了,然后再把咱们孩子的婚事也给定下?我可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犯糊涂!”
姚氏脸色顿时大变:“什么?!二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三十二章 怨恨
秦仲海看了妻子一眼,眼神里有着无奈,也有几分埋怨:“你在昌平的时候,都做什么了?就没留意到别人都在干什么么?难不成除了巴结云阳侯夫人,还有跟母亲生闲气,你别的什么都没干?”
姚氏越听越着急了:“二爷有话只管直说,若是我犯了错,我一定会赔罪!事关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可不是玩儿的!你别在这时候给我卖关子!”
秦仲海看到她是真的急了,也知道妻子虽然有私心,但对一双儿女还是真心疼爱的,便放缓了神色,与她说实话:“这是三叔那边告诉我的,他也没跟我说是打哪儿听来的,反正……是许家那边出的差错。”
许家对云阳侯府大小姐蔡元贞产生了觊觎之心,想要为许峥求娶。这件事一开始,就是许氏拿去哄许大夫人的。只是许氏大概也没想到,许家人虽然说服了许大夫人不再反对,却也没打算真的浪费了鲁大小姐这个孙媳妇人选。鲁家虽然势头大不如前了,但在士林中的名声一向很好。许大夫人当初给娘家兄弟写信时,是写明了要给侄孙女儿订亲的。万一到时候人到了许家,亲事却飞了,许大夫人不好向娘家人交代,许家更难面对士林舆论。所以,他们就产生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打算让许峥去迎娶蔡大小姐,而鲁大小姐就留给许嵘。正好许嵘没有功名,读书也平平,若有鲁家扶持,将来说不定还能拜个名师,混一混资历。哪怕考不上举人,能做个监生也是好的,活动一番,将来也有补官的机会。
然而许家二房的人对这项安排却很是不满。鲁大小姐完全就是长房招惹来的,凭什么叫二房来善后?他们觉得,许峥要是另娶他人了,承恩侯府的秦锦华就落了空,正好让许嵘娶她回来。如此许氏夫家的肥水就不会流到别人的田里去,而承恩侯府的富贵权势,也正好能给许嵘提供助力。许嵘本身就聪明,早晚能考中功名,有了国舅府的扶持,若是能进一步得到太子青眼,还怕将来不能出人头地么?他们才不会满足于让二房的独苗只做一个小小的监生。
许嵘也对秦锦华有意,不想娶鲁大小姐。在昌平期间,他一直努力地表现自己,不但做足了跑腿打下手的工作,拼命献着殷勤,也有刻意讨好秦锦华与蔡家人。讨好前者,是为了抱得美人归;讨好后者,是希望能结亲云阳侯府的子弟,为自己的前程增添筹码。
但与许嵘相对比较单纯而正派的做法相比,许二夫人与许二奶奶干的事就比较上不得台面了。她们不仅仅在昌平围着蔡家的女眷奉承,甚至在蔡三太太向她们询问许峥与许岫的情况时,说出了秦许两家在儿女婚事上纠缠不休的实情。也许她们觉得,这只是在讨好蔡家,顺便给许峥求娶蔡大小姐一事增添难度,免得自家要替许峥善后,但因为秦简、秦锦华与许峥、许岫兄妹的婚事一直纠缠在一起,所以她们也等于是说出了秦简与秦锦华身上可能有非正式婚约的真相。
秦仲海对妻子道:“所以,如今云阳侯府已经上门向悦娘提亲了,但他们不会到许家去给岫姐儿提亲。因为岫姐儿与蔡十七的亲事,早在蔡三太太听许二舅母与表弟妹说起几个孩子的姻缘时,就已经黄了。蔡三太太听说许家大房在我们锦华的婚事上做过手脚,害得孩子迟迟未能定亲,又看到许家二房为了私心,不惜出卖大房,觉得许家家风不正。云阳侯夫人也担心,蔡十七若是娶了许家女,日后会被许家纠缠上,陷入尴尬的境地。”
许岫与蔡十七的婚事不成功,许峥身为许家嫡长孙,同样失去了求娶蔡大小姐蔡元贞的资格,这对兄妹的婚事都没有了着落。许峥还有可能因为许大夫人的坚持,继续履行与鲁大小姐的婚约,但是许岫,说不定就要重提与秦简的婚事了。虽然说秦许两家如今闹得正僵,许家先前另攀蔡家的高枝儿,也落了秦家的脸。正常要脸的人,都不会再重提婚事。但许家并不是正常要脸的人家。如今许大夫人又病重,她上回病重就逼得许家人答应了许峥与鲁大小姐的婚约,这回再病重……
许大夫人其实并不是坚决反对与秦家再次联姻,她只是不想让心爱的嫡长孙成为与秦家联姻的工具而已,她觉得许峥应该娶一位书香门第的淑女为妻,将来带领着许家回到正确的道路上,而不是让外戚之女成为许家的未来主母,使得许家清流门第再偏离了方向。但是,许岫嫁给秦简,她一向是同意的。如今,她想要孙子娶侄孙女的心愿很有可能得以达成,那她是否会再帮失去了蔡家亲事的孙女一把,促成秦许两家亲上加亲呢?
许氏早有亲上加亲的意愿,只是未能与长嫂、儿媳达成一致罢了。如今许大夫人若是主动求和,她再顺口答应下来,那秦仲海与姚氏,就不好驳了母亲面子了。
姚氏听到这里,已经浑身气得发抖了。她紧紧抓住了丈夫的袖子:“二爷,这不成!不能再让他们糟蹋简哥儿了!我好好的儿子,又不是娶不到媳妇了,凭什么就非得拣人家不要的婚事?许家丢了蔡家的亲事,是他们自作孽!许大舅母病得快死了,也不能叫我们秦家的孩子受苦吧?!”
“所以,你赶紧去帮孩子们看一门合适的亲事。”秦仲海低头盯着她,“不要再挑剔了!趁着如今许家还没有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蔡家也还没有明言拒绝许家的亲事,赶紧先把孩子们的婚约都定下来。你也不要总是往高门大户里挑,咱们家是什么处境,你能不知道?你看着好的人家,人家也看得好,没有水磨功夫,哪里能瞧见点希望?儿子虽然不错,却不是最好的,女儿更是称不上出众。你想要给他们说最好的亲事,也要看他们经不经得起!你是希望两个孩子将来过得舒心自在,与妻子或夫婿琴瑟和鸣,还是只求让他们与最显赫的人家结亲,叫外人看着风光,至于日后是否过得好,你就不在意了?”
姚氏忙道:“二爷说得什么话?我还能不盼着孩子们好么?我虽然想给他们说最好的人家,但那些高门大户里,名声不好的公子哥儿,又或者是脾气不好的姑娘,我可是想都没想过要配给咱们孩子的!”
“那就行了。”秦仲海淡淡地道,“你瞧蔡世子,如此出众,却能一眼瞧中悦娘,就是觉得悦娘合适,门第反倒是次要的。你也是一样,儿媳妇出身再好又管什么用?还是要她与儿子能融洽才行。你别总往那些实权人家里挑。咱们是外戚,并无实权,虽有几分圣眷,却都是靠三叔得来的。别人眼睛又不瞎,怎会看不出与我们联姻并无多少好处?你但凡能脚踏实地一些,两个孩子的婚事只怕早就有了定论,又怎会叫许家一再肖想?母亲虽然爱偏着娘家,但只要孩子们都有了婚约,她还不至于做出毁约之事。”
姚氏急得眼圈都红了:“这一时半会儿的,可叫我上哪儿找合适的人家去呀?!”她忽然想起蔡元贞,“蔡大小姐那儿……”
秦仲海不悦地道:“你先前没听明白么?许二舅母他们已经把简哥儿与岫姐儿婚事的纠葛告诉了蔡家人。虽然这婚约不作数,可是云阳侯府何等威胁?凭什么叫他家的掌上明珠陷入这等尴尬的流言中?!”
姚氏恨得牙痒痒:“都是许家害的!他们自己作死,还要把我们也拉下水!这么多年,我们没少拉拔他们家,都喂了白眼狼!”她嘴上不说,对婆婆许氏的怨恨却更深了。
云阳侯府的大小姐呀,多好的亲事!就这么被许家给毁掉了!
秦仲海一向就没觉得儿子真能高攀上这门亲事。云阳侯府如果真的觉得秦简很好,又怎会一再在他们面前提及肃宁郡王的优秀?只怕在蔡家人看来,更希望蔡大小姐能与肃宁郡王联姻吧?
可惜,肃宁郡王早就被他们三房给定下了。
秦仲海翘了翘嘴角,又看向妻子:“我记得锦华交好的几个小姐妹里头,有一位唐小姐,乃是新晋大理寺卿唐大人的爱女,她母亲乃是秦王府的郡君。唐家的大公子今年也有十六七岁了吧?听闻也是秀才,尚未定亲。唐大人与卢姐夫有些交情,听闻前些时候还有意议亲的。不过如今云阳侯府已经向悦娘提了亲,这门亲事自然就不必提起了。但唐大公子年纪与我们锦华正合适,唐家门第也不错,你可以去打听打听,看是否有希望。”
姚氏早就打听过京中各家子弟,对唐素的哥哥更是有所了解:“唐涵么?他虽然还不错,可如今只是秀才……”比许峥还差着些呢。她若是想要为女儿出口气,怎能给女儿找一个不如许峥的?唐家的家世,也没比许家强到哪里去,只胜在有位宗室女做主母罢了。
秦仲海斜睨了妻子一眼:“我们简哥儿,也不过是秀才罢了!”他起身甩袖,“休要再为了你那点脸面,把两个孩子的终身给耽误了!”
姚氏有些狼狈地送丈夫出了门,回头坐倒在椅子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只是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并不是真的嫌弃唐家什么。唐家的门第,勉强也算过得去了,她会去打听的。
只是……许家把她的儿女逼到这个地步,至今还妄想着吃天鹅肉。这口气,她却不能再忍下去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冤案
姚氏一旦下定了决心,有些事还是进行得很快的。其实,她早已有所准备,只是此前一直在犹豫,方才迟迟不曾动手罢了。如今她确定儿子已经失去了蔡家这门上好的亲事,恨意满腔,先前的顾虑便都抛开了。
三月下旬,许家大夫人加重的病情刚刚有了起色,许家就迎来了一个坏消息。
刑部一个小吏在与人喝酒的时候,不慎说漏了嘴,泄露了许大老爷旧年还是刑部一个小小郎中的时候,曾参与过一桩大案的审讯,当时他犯了一个不小的错误。
那日受审的犯人并没有认罪,就因为扛不住受刑晕了过去,但刑部正面临极大的压力,时任刑部尚书勒令部属必须在三日之内审出结果来,否则就要处罚无能的手下。那天已经是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天,许大老爷与两位同僚共同审讯,觉得证据明明已经很充分了,案情也清晰明了,连指使他的人是谁,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却因为犯人迟迟不肯认罪,并说出指证幕后指使者的关键证词,就陷入了僵局,再这样下去,只怕他的仕途也要受累。许大老爷不甘心,与两位同僚私下商量后,便抓着已经失去意识的犯人之手,在他们写好的供状上按了手印,并且由在场负责记录的一名擅长模仿字迹的小吏动手,在供状主伪造了犯人的签名画押。
等到犯人从昏迷中醒过来,想要喊冤,也已经晚了。这件案子当时完结得很快,幕后黑手也很快被捕了,而且不等审判结果下来,便在狱中畏罪自尽。犯人则依律处斩。案子的宗卷被归了档,立了功的许大老爷等人也得到了时任刑部尚书的夸奖,随后平步青云,自不必再提。
然而,就在几个月前,一名外放多年、终于调职回京任职的官员却无意中透露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那位所谓的幕后黑手密会犯人,并对他下达指令,命其去行凶的那一天晚上,这位官员曾经在一处僻静地点遇见了正在钓鱼的前者。从地点上来看,若这官员遇见的真是正主儿,那所谓的幕后黑手根本不可能在同一晚上与犯人密会。那官员在这场偶遇后不久就外放边城多年,不曾回过京,也不知道那偶然遇见过的路人被卷进了什么大案。他说出这件事时,也没把它当一回事。虽然有好事者联系起两种说法,认为那很有可能是一场冤案,但大部分的人,还是觉得这官员记错了日子,并不放在心上。就连那官员本人,也从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记错,慢慢地转变了态度,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弄错了日期,更别说旁人了。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刑部内部的积年小吏,酒后泄露了实情,那所谓的供状根本就是许大老爷等人伪造的,那案子说不定还真的是冤案!死了的人白死了,还背负着污名。那人也不是无名之辈,至今还有庞大的宗族,还有族人凭科举晋身,入朝为官。他们过去把那位族人视作家族的耻辱,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洗刷这份耻辱,如今若能证明那位族人是受了冤枉,那他们的家族立刻就能洗脱罪名,重获清白名声!
一场轰轰烈烈的翻案行动就这样掀开了序幕。当年的证人大部分都还活着,卷宗也都是齐全的,甚至连办案人员都大多仍在部中任职,想要翻查,难度固然有,但并非做不到。曾经参与过伪造供状的其中一名官员承受不住压力,向上司承认了事情属实,许大老爷与另一名参与了伪造行动的官员,处境就立刻变得艰难起来。
许大老爷的身体其实不是很好,近日更因为老妻病重,人也变得憔悴了许多。如今再受到如此重大的打击,整个人都瘦了两圈,脸都瘦脱型了。
虽然那冤死之人的家属嚷嚷着要翻案,要惩诫当年渎职的官员,可真要追究起来,牵连的人太广了。当年那桩案子,真的是只差一份供词而已,其他的证据都证明了幕后黑手的身份,结果也是几乎所有人都认可了的。许大老爷至今都觉得自己不曾冤枉了谁,顶多只是办事急功近利些罢了。他觉得这桩案子根本翻不了,不能因为他伪造了一个画押,就说有罪的人是无罪的。
许大老爷坚持己见,但第三位参与了伪造行动的昔日同僚,却为流言所苦,一时想不开,心里又后悔,就在家中后花园跳了湖。虽然人是被救回来了,但也因为受凉,大病了一场,元气大伤。没过两日,就听说头一位认罪的旧同僚被革了职,带着家眷灰溜溜回乡去了。虽说身家性命都不曾受到影响,但他这一回去,名声大打折扣,只怕将来的日子不太好过。
许大老爷到这时候,才开始为自己担心起来。同时同下决定的几个人,一个被革了职,一个大病一场,部里也有小道消息,说这人估计要以告病的方式中止仕途了,好歹能保得一个体面,不用等待上头下令革职。许大老爷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连参与过的小吏都被逐出了刑部,难不成他也要离开?翻案的事,估计是雷声大,雨点小,毕竟是刑部上下都认可了的案子,万一翻案,刑部的面子就要丢光了。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吏的几句醉后胡言,便让所有人都丢脸?
然而,刑部对外不宣扬,并不代表不会内部处理犯过错的人。其他人都受到了报应,许大老爷若是没点表示,万一尚书大人看他不顺眼了,也将他革了职,那可怎么办?到那时候,就连许家几辈子的老脸都要丢光了!
可是,若就此寻个借口致仕,即使能保得一时体面,许家的声望权势也要一落千丈。许二老爷、许大爷与许二爷叔侄三人不是低品阶的小官员,就是不曾入仕。没有了许大老爷的官位撑着,许家又怎能在京城高官人家的圈子里立足呢?许峥连会试都还没有参加,许嵘更是连秀才功名都不曾考取,女孩儿们也不曾正式定亲,这时候许大老爷离任,小辈们的处境与前程就更加艰难了。即使有承恩侯府这门姻亲撑着,许家也会大伤元气。就象秦家二房,虽然已经分家出去,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外戚人家,皇后亲侄。只因秦伯复失了官职,如今才不到三个月,就连一向仰仗他们的姻亲薛家,也有胆气向他们叫板了。
许大老爷不愿意让自家落入这等境地。
然后有些事,并不是他不愿意,就能逃避得了的。
许大老爷错判了冤案的消息迅速在朝野之间传开了。那所谓受冤之人的族人到处宣扬此事,要为死者伸冤。连住的地方离京稍远的另一名同案犯的家属,也跳出来说自家人同样死得冤枉,是被屈打成招了。许大老爷的名声一败涂地,他越是否认自己有错,旁人对他的非议就越多。不少人都觉得他脸皮太厚,人品不正,明明做错了事,还没有承认的勇气。哪怕是当时与他一同犯下大错的两名官员,也都勇敢地认了错,并且辞去官职,以示悔过。许大老爷迟迟不肯认错,分明就是恋栈权位!
刚进四月,许大老爷的丑闻在京中便已传得人尽皆知,就连许峥,也开始受到影响。昔日与他交好的几位才子,都隐隐疏远了他,还有跟他交情最好的一位师长,私下劝他回家劝一劝老祖父,不要再倔下去了,早早请辞,做个忏悔的模样来,好歹要保住许家的名声。虽然外头的议论一时间会不大好听,但过得几年,事过境迁,许家还有年轻一代,还有机会东山再起。但若是许大老爷连官身与体面都一并失去了,许峥一个人又有多大的能耐,能重新撑起许家门楣?只怕光是他祖父的丑闻,就足以断送一个年轻举子的前程了。
许大老爷无计可施,他甚至还去了承恩侯府与妹妹商议。可是这种事,承恩侯府又能帮得了他什么?外戚又管不着刑部。若是去求永嘉侯秦柏,秦柏对许家并没有多少好感,乐意不乐意且不说,提起当年的案情,秦柏对许大老爷的做法也颇有微辞,恐怕还不肯帮他呢。
许大老爷最终还是忍痛上了折子,声称自己年纪老迈,请求告老。皇帝也不知是不是听说过什么,干脆利落地允了他。他迈出皇城大门的时候,回头看着身后那巍峨的重重殿宇,想起自己曾经的雄心壮志,再看一眼自己眼下的落魄,整个人就象是浸了冰水一般,冷透了。
许大老爷回家后就病倒了。许家乱成了一团。所有人都惶恐不安,不知道今后要何去何从。
得了消息的许氏赶紧下帖子请了太医上门为许大老爷医治,自己也打发了心腹丫头来看望兄长,还明言改日会亲自过来一趟。
许大爷向衙门告了假,躲流言的同时顺便回家照顾生病的父亲。
至于许大奶奶,则要负责照顾婆婆许大夫人。刚刚来到许家的鲁大小姐鲁善祥,也不能待慢了。她只得让两个女儿给她打起了下手。
许二老爷带着儿子,应对着每日上门探病的各路宾客。
许二奶奶提前结束了圈禁,“好心”地帮助妯娌主持中馈。
许嵘平日里也认得不少朋友,便出门去到处打探外头的消息。虽然许大老爷已经告老辞官,但刑部那边若真的决定要翻案,影响才是最大的,他得要打听清楚一点才行。
只有许峥,除了束手无措,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活到今年二十岁,内心头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迷茫。
第二百三十四章 劝母
许大老爷过去做下的错事,短短一个月之内,就传得全京上下皆知,被逼得主动上书辞官。这里头若说没有人推波助澜,是绝不可能的。
许氏没费什么功夫,就查到了亲家姚家与王家在这次风波里的影子。这王家并不是指在蜀王父子与广化王伏法之后,就一直老实得象只鹌鹑一般的王大老爷家,而是自从王二老爷去世后,就一直低调度日的王二老爷家。后者家中只有一位王二夫人,守着刚从老家族里挑选出来的一个小嗣子,在旧日老宅中深居简出,除了至亲,很少与外界往来。但是关心这孤儿寡母的人并不少,除了嫡亲的女儿姚王氏,嫡亲的外孙女儿姚氏,以及一墙之隔的长房王四爷以外,还有不少王二老爷生前的同年、同窗与故交。这些人形成了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脉网,平时不会做什么特别的事,但在有需要的时候,还是能发挥出不小作用的。
就象这一回许大老爷的旧案被翻了出来,就有一位王二老爷的旧日门生起了大作用。后者是刑部的一名官员,许大老爷在旧案中伪造过的供状,就在他手里过了不知多少次,连那伪造犯人笔迹的小吏,酒后吐真言的小吏,以及第一个承认伪造行为的官员,全都跟此人有过密切接触。
许氏立刻就想到,这是儿媳妇在报复自己,报复许家!
卢普与秦幼珍夫妻已经答应了云阳侯府的提亲,两家正式订下婚盟,眼下正在准备过定之事。卢普职责所在,先行一步前往长芦上任,秦幼珍带着儿女们留在京城,为长女的婚事做准备。她与云阳侯夫人来往几次,相处得很好,从蔡家人的言行中,试探出对方已经打消了把蔡元贞嫁给秦简的念头。
秦幼珍是个有心人,她隐约觉得这事儿说不定跟蔡世子向卢悦娘提亲有关系,联姻这种事,有一对就足够了,用不着两对,云阳侯府的儿女们,何必非得跟秦家绑在一块儿?但以秦幼珍的精明,又怎会让许氏与姚氏认为,卢家女儿的婚事连累了秦简的姻缘呢?因此她回到承恩侯府后,对许氏与姚氏说的是,蔡家那边听了许家的一些话,担心秦简跟许岫真的有婚约,已经打消了先前的联姻念头。卢悦娘的婚事,乃是他们退而求其次的结果。
这样的说法,无论许氏还是姚氏都没有起疑心。前者是知道许家那边,许大夫人曾经公开说过坚拒蔡家婚事的话,兴许是消息传到蔡家人耳中了,理亏的是许家人;后者则是对上了丈夫先前的说辞,心头的恨意完全无法消解,对付许大老爷的手段也更狠了些。许氏一猜出姚氏在报复许家,略一调查,就发现了证据,但因为有秦简婚事受阻一事在前,她也认定了姚氏这么做的原因所在。
许氏非常恼火,但她没法把儿媳妇叫过来训斥。姚氏并没有陷害许大老爷,只是把许大老爷做过的错事揭露出来而已。倘若许大老爷没有犯过错,姚氏也就没空子可钻了。辞官是许大老爷自己下的决定,外界的舆论则是当年被擒拿判处的犯人家属掀起来的,许氏难道还能拿这种事做理由,惩罚儿媳妇么?她固然可以私下教训姚氏,却只能在口头上训斥两句,还难保姚氏不会祭出大道理来反驳她。更进一步的处罚方式则是完全行不通的,许大老爷辞官,与许家外嫁的姑太太的儿媳妇能扯上什么关系?真的把两家私底下的纠葛公之于众,让所有人知道秦家长房婆媳为何不和,真正理亏的,就是许氏了。
许氏做了多年的承恩侯夫人,也是要脸的人。她甚至还要在外人面前承认许大老爷当年确实有错,那么做不应该,总不能转过身就打了自己的脸,惩罚自己的儿媳妇。
许氏心里憋屈极了,她只能把长子叫过来,私下哭诉,让他去说一说妻子,不该对舅父下这样的狠手。自家人有什么怨言,完全可以私底下拿出来说明白,对亲友用这样的黑心招数,实在是太无情了。许家如今元气大伤,连名声都受了损害,许峥兄弟姐妹几个连亲事都还未定呢,许大爷与许二爷日后的前程就更加艰难了。
秦仲海平静地听完了母亲的抱怨,却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请求。他只是静静地看向她,看着她近日发间新添的银丝,叹了口气:“母亲,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句话虽是俗话,却不是没有道理的。姚氏心里存了怨气,您却压着不许她发泄出来。她心里不快,想给许家添些麻烦,只能说是小打小闹而已。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是因为大舅自己犯的错。那冤死的人至今还不曾翻案呢,与大舅一同犯错的官儿都已经认错辞官,独大舅还在硬撑着,非说自己没错,人家不曾受冤枉,而是有罪之人。您说,那些死者亲族又怎会与他善罢干休?事情闹到今日的地步,大舅的错更多一些,您要我去教训姚氏,这不难,可姚氏即使嘴上赔了礼,心里也不会服气的。”
许氏心中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只是她心里憋屈呀。她红着眼圈道:“你心里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你大舅这回是受了我的连累了!他做了几十年的官,兢兢业业,不知审了多少案子,洗刷了多少人的冤情,就因为一件陈年旧案,他办事急功近利了些,就遭了这么大的打击,名声扫地,连许家祖上的名声也受了牵连。他难道就不冤枉么?!我知道姚氏怨我,但她跟我过不去就是了,为什么非得拿许家开刀?!”
秦仲海看着她:“母亲,姚氏不会对您做什么的。您是我的母亲。况且,若不是许家行事太过,我们家的孩子也不会受那么大的委屈。姚氏会怨恨许家,也是人之常情。不瞒您说,我心里也怨着大舅与舅母呢,只是顾虑到您,不曾说出口罢了。”
许氏听了,眼泪立时就掉了下来:“你怎能这样说?你大舅母是不该嫌弃锦华,可你大舅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呀?!许家与你我血浓于水,并非别家姻亲可比的。就算真有什么仇怨,私下说开就是了,何必非得闹到这个地步呢?”
秦仲海见她还在惦记着许家损失掉的名声,只能心中暗叹了。他劝说许氏:“峥哥儿已经是举人,好生温习,明年春闱若能考中进士,许家便后继有人了。他们家在律法上有数代人的沉淀,只要能入仕,本身又有才干,还是有望重振门楣的。大舅做下的错事并非旁人无端陷害,只能说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当年因为那桩案子立下了功劳,此后平步青云,如今又因这桩案子不得不致仕,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人生在世,怎能只想着沾好处,却不想付出代价呢?您也不必太为许家担心。许家熬上几年,还有出头的一日。”
许氏咬咬牙:“仲海,峥哥儿的亲事……”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秦仲海打断了:“峥哥儿不是已经定下鲁家女儿了么?这是大舅母亲自做主定下的亲事,都已经跟鲁家说好了,不可能变卦。母亲,锦华是女孩儿,名声最要紧不过,她从前已经吃过亏,实在无辜可怜。您就多怜惜她吧,别再让她受流言所苦了。她总归是您的亲孙女儿!”
许氏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我又怎会不疼自己的亲孙女儿?只是……鲁家的婚事其实还没有正式下定呢,他们家又素来重名声,这一回你大舅出了事,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改主意……”
秦仲海淡淡地道:“许家当年有倾家之祸时,鲁家都不曾变过卦,更何况如今许家并无灾祸之忧?峥哥儿也是极争气的孩子,品行端正,鲁家女儿又已经在许家住下了,他家不可能改主意。”接着他话风一转,“近日我正让姚氏去给锦华相人家,大理寺卿唐家就不错,亦是皇亲国戚,与我们家正好门当户对。而且以唐大人的品级,我若能与他做儿女亲家,就算是高攀了。”
许氏的脸色变了变。大理寺卿唐大人不是她能得罪的人物,她的弟弟许二老爷,就是在大理寺任职。她不能为了许峥的亲事,把许二老爷给连累了。
她便改口道:“蔡家那边迟迟没有下文。你表弟妹昨儿给我送了信,担心是蔡家听说了你大舅的事,打消了主意,不肯再上门求娶岫姐儿了。这说来也是姚氏闹的,岫姐儿与简哥儿的亲事,是不是再议一议?”
秦仲海笑笑:“母亲,许家如今是什么名声?简哥儿是我们承恩侯府的嫡长孙,日后还要在科举仕途上用心。他要娶的妻子,即使不是高门大户,也该是在士林中有清名,能在仕途上帮得到他的人家的女孩儿。”
许氏的脸色又差了些。秦仲海祭出了这样的理由,她就真的没办法再为许岫说情了。
秦仲海看着母亲,语重心长地劝她:“您就不要再打简哥儿与锦华的主意了。孩子们自有前程,您何必非得将他们与许家捆绑在一起?即使他们中真的有人与许家结亲,又能如何?您回头瞧瞧,这几年为着孩子们的婚事,许家都做了些什么?姚氏已经恨他们恨到要对大舅下手的地步,许家若知道了实情,也不可能善待儿子与姚氏的骨肉。结亲不成反结仇,对许家又能有什么好处?难道您心里,不是盼着一门亲事能加深两家之间的情谊么?只因您不顾两家意愿,一心强求联姻,如今秦许两家,到底是变得更亲密了,还是更疏远了呢?许家本是清流中人,这几十年一味在裙带关系中打转,实在是舍本逐末了。其实大舅母的想法是对的。许家如今需要的不是一门好亲事,而是一场重生,真真正正地凭借着自己的本事,重新站起来。”
许氏脸色微变,若有所思。
第二百三十五章 新愿
秦仲海离开以后,许氏一个人在屋里思考了很长时间。
他们母子间的这次对话,令她更清楚地认识到,在与许家联姻一事上,长子秦仲海是绝对不会再站在她这一边了,甚至连说几句好听的话哄着她,把事情拖延下去的打算都没有。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绝不会答应亲事。她又能怎么办呢?丈夫靠不住,小儿子听哥哥的,没有了长子的支持,就算她冒冒失失地向许家许诺,事情也不会成功的。
更何况,正如秦仲海说的那样,她想要促成秦许两家再度联姻,可不仅仅是为了联姻,她真正希望的,是秦家能继续成为许家的后盾呀!尤其如今许家处境艰难……
其实,她想要促成两家再次联姻,虽然确实存了私心,可也并不是没有为亲孙子亲孙女着想。
秦简将来是要走科举路的,需要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稳重端庄的妻子,许岫难道不正是这样的大家闺秀么?
秦锦华自小娇惯,她需要一个能继续娇宠着她的夫婿。许峥与她青梅竹马,又一向对她关照有加,若她能嫁给许峥,总比嫁给外头不知性情的男孩儿强,许峥是绝不会欺负她,让她受苦的。而将来许峥在仕途上有所成就,也能让她一生安享富贵。
这两门亲事,无论哪一门能成功,最终都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许氏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孩子们还小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谁知长嫂许大夫人先行变卦,紧接着姚氏也开始胡闹起来,双方僵持多年,闹到如今竟然反目成仇……许氏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又是埋怨,只觉得事事不顺,所有人都不能明白她的苦心。
也许长子的话是对的,有些事不能勉强。她不能总想着让秦家关照许家,甚至不惜为此强求联姻。许家光靠着姻亲关系,又能风光多少年呢?如今她还在秦家长房做着主母呢,兄长许大老爷出事,她还不是一句话都帮不上?有些事,真的不是一门好亲事就能解决得了的。
可是,除了促成一门好亲事,她还能为许家做什么?许家当年就是凭借着她嫁给秦松这一桩亲事,避过了大祸。在过去三十年间,也是靠着承恩侯府,渐渐重振门楣,许大老爷还爬到了高官之位。即使在士林中名声不佳,但许家在京城的权势与地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许家上下都知道这是一门好亲事所带来的好处,又怎会不心动,不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倘若埋头苦读,辛苦备考,高中进士后就一定能平步青云,就不会有那么多郁郁不得志,一辈子只能待在六七品上混吃等死的小官小吏了。裙带关系又如何?至少实用又方便。况且许家又不是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庸人,他们还是认认真真读书,走科举入仕之路的,乃是正经清流官!裙带,姻亲,都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许氏隐隐察觉到,许家的路确实是走错了,可又觉得似乎并没有错。如果有错的话,那她嫁进秦家长房的这几十年,又算什么呢?难不成她并不是帮了许家,反而是妨碍了它么?
许氏心乱如麻,也不敢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说不定会疯掉!
她抬手擦了一把脸,发现脸上不知几时已是冷汗涟涟,身上早已凉透了。明明是暮春初夏的温暖天气,她竟然会觉得身上发冷。她都快发起抖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撑着圈椅的把手,勉强站起身来,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待着她去解决,她光坐在这里发呆,又有什么用?
秦简与秦锦华都不可能再和许家联姻了,除去他们,秦家长房已经没有了合适的孩子,许家也同样没有。许岚与秦素年纪倒是合适,可庶子庶女,份量也不够。许嵘可惜没有功名在身,年纪也略大了些。她知道许家二房一直盼着许嵘能顶替许峥,迎娶秦锦华,但这怎么可能呢?秦仲海将来是要继承承恩侯爵位的,虽说到时候他会降爵为承恩伯,却依然是超品的爵位。锦华是他的嫡长女,断不可能嫁给一个白身,哪怕是姻亲都不行!如果许嵘有举人功名,那还可以考虑。问题是,秦锦华马上就及笄了,许嵘没有足够的时间!
倒是次子秦叔涛的女儿秦锦容,身份与许嵘相差得不远,但两人的年纪却差了四五岁……
许氏忍不住叹气。孙子孙女们怕是打不了主意了,外孙那边,秦幼仪的孩子都还小呢,况且苏家女婿也不是会听从她这个岳母号令的人,苏家的处境更是不佳,自顾不暇,帮不上许家什么忙。秦幼珍……虽不是她亲生,却一向很敬重她,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秦幼珍有一女二子,长女已经许嫁云阳侯府,是未来的云阳侯世子夫人,身份不一般。倘若许家能与卢家结亲,靠上云阳侯府,兴许……
许氏心里暗自庆幸,卢普已经离京去了长芦赴任,暂时不会妨碍她说服侄女秦幼珍。她得想个办法,让秦幼珍点头答应婚事才好。许岫其实是个端庄稳重的好姑娘,就跟卢悦娘一样出色。她若能成为卢初明的妻子,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许氏又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小目标。虽然这个目标不容易达成,因为卢初明的亲事不可能不经过卢普点头,但许氏对许家姑娘的教养很有信心,只要让秦幼珍点头,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这事儿暂时不着急,卢初明如今正备考,暂时不会考虑婚事的。她得等到许家的风波平息下去,不再有人提起了,才能向卢普开口。
许氏打好了主意,便收拾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次日回许家探望了病倒的兄嫂。
许大老爷如今情况不妙,据太医说,他似乎是中风了。虽然经过针灸后,他恢复了清醒,也能口齿比较清晰地说话,但有半边身体发麻,行动艰难,往后别说起复了,恐怕连正经见外客都不大方便。
许大老爷的仕途,是真的从此断绝了。许大爷却连五品都还没挣上呢,指望他实现父祖的心愿,入阁拜相,谈何容易?!恐怕全家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许峥身上了。
许峥看起来消瘦了许多,神情也分外憔悴。许氏看着心疼,许大奶奶便解释说:“这孩子近日读书越发用功了,说要给他祖父争口气呢。”许氏叹道:“再用功,也不能不顾身子。若是熬坏了身体,即使考中了进士,又能如何?”嘱咐了许峥许多保重身体的话。许峥都诺诺地应了。
许氏又去看许大夫人。这一回,她没再提起秦简与秦锦华如何了,只是问长嫂:“鲁大小姐性情如何?鲁家那边可有变卦的意思?”
许大夫人喘着气,沙哑着声音对她道:“我们鲁家……才不是不守诚信之辈!答应了的婚约……绝不会更改!”坚决拒绝小姑子插手嫡长孙的婚姻。
许氏叹了口气:“大嫂既然坚持,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我也盼着鲁大小姐能成为峥哥儿的贤内助。但愿你们将来不要后悔。”
许大夫人怔了怔,有些怀疑地看着她:“姑太太莫非是……在说笑?”
许氏沉下脸道:“我们承恩侯府的女孩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还用得着巴着你们么?!锦华她娘近日正给她相人家呢,相的是大理寺卿唐家。大嫂记得嘱咐你媳妇一句,让她不要再在外人面前胡说些有的没的,又坏了我们锦华的姻缘!”
许大夫人顿时涨红了脸。
许氏却已经没心情再跟她说下去了。她这些年都是何苦?一番真心无人体谅,反倒受到至亲的防备与埋怨。
她又嘱咐了弟弟与侄儿们几句话,让他们千万办好衙门里的差事,不要再出错了,平日行事也要谨慎,不可再被人抓住把柄。至于许岫的亲事,若是蔡家那边真的迟迟没有下文,他们也不必慌张,她会想办法为侄孙女说一门好亲的,让他们耐心一些,略等一等。
待许家上下都答应照她的话去做后,许氏便启程返回承恩侯府了。她来到前院,正要上马车,却听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许嵘提着一只笼子向她跑了过来。
许嵘整张脸红得象只熟透了的苹果,羞涩地将手里的笼子捧到许氏面前:“姑祖母,您能替我捎件东西给锦华表妹么?上回我们去昌平玩,她说想要一只雪白的小兔子。我一直找不到合乎她心意的兔子,幸而近日搜罗到了一只,正好送给她赏玩。我原本是想亲自给她送去的,可是伯祖父忽然生了病,我不大方便……”
在这种时候跑去承恩侯府给秦锦华送玩物,消息一定瞒不住许家长房的人,许嵘担心自己会受到责罚,只能托许氏转交了。
许氏看着他的脸,想起秦仲海跟自己说的话,心里不由得难受起来。
“傻孩子。”许氏叹息道,“你有功夫,抓什么小兔子呢?你应该去多用功读书呀!若是你能有个功名,哪怕是个秀才功名……”她摇了摇头,没有把话说下去,便转身进了马车,下令车夫起行了。
许嵘呆呆地捧着装了小兔子的竹笼,一脸茫然地目送许氏马车离开,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那样一番话。
第二百三十六章 心软
“你如今又是因为什么事而发愁呢?”秦含真看着坐在桌边托腮发呆的秦锦华,忍不住这样问她。
秦锦华脖子没动,只眼珠子转过来瞄了瞄她:“我没发愁呀?我哪里有什么可发愁的?”说话的内容跟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完全对不上号。
秦含真撇了撇嘴,走到她对面坐下:“别哄我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而发愁,但你看起来就不是一副没事人儿的样子。你若真有烦心事,就说出来给我听听,我虽然未必能帮得上忙,好歹也能替你开解开解,说不定还能帮你想个解决办法出来。但你要是什么都不说,又想不出法子来解决,那就只能一直发愁下去了。如今只是我来问你,但就凭你这副明显的模样,赶明儿就该你爹娘哥哥来问你了!再过两日,说不定连你祖母都要开口了。”
秦锦华抿了抿唇,坐直了身体,小声道:“其实我也不是在发什么愁,我就是……”顿了顿,她又面露为难之色,没有说下去。
秦含真挑挑眉:“咋啦?是你们家里的事吗?不想让我们三房知道?是不是大伯祖母又跟二伯娘吵架啦?不是说二伯父劝过大伯祖母了么?难道大伯祖母还在坚持你和大堂哥的婚事?”
秦锦华摇了摇头:“祖母倒不至于如此。父亲明言说过不同意之后,她老人家就跟许家那边通了气儿,说好了不会再提许大表姐与哥哥的亲事,也不会提我和许大表哥的事了。只是……”她又顿了一顿,“祖母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这两日我去松风堂晨昏定省,发现祖母没精打采的,精气神都弱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和哥哥的事,父亲态度过于强硬了些,让她老人家伤心了……”
秦锦华的心情很矛盾。她对于祖母自然是有怨言的,她自个儿对亲事没什么执着的地方,只是听从父母家人的安排罢了。可是她挺喜欢蔡元贞,也知道她哥哥一度很有希望求娶蔡元贞,许岫虽说与她自幼相熟,关系也还可以,但还比不上蔡元贞。然而,因为许家从中作梗,她哥哥失去了一门很好的亲事,再联系到母亲以往几次想为哥哥另说亲事,也被许家暗中破坏,连她也是因为许家放流言,才会迟迟未能说得一门好亲,她肯定也觉得生气了。她不明白祖母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和哥哥,仿佛亲孙子亲孙女还不如娘家侄孙侄孙女重要,更不明白许家怎么越发嘴脸难看起来,难道小时候许家长辈对她的慈爱,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如今她终于摆脱了许家的纠缠,不必再担心会被祖母逼着嫁进许家去了,论理,她该松一口气才是。但是看到祖母落寞的神情,她又觉得难受起来。不管祖母在她的婚事上如何执拗不可理喻,毕竟也是从小儿疼爱她的祖母。除了在婚事上,许氏待她一向都是挺好的。看着祖母如此难过,秦锦华不由得生出愧疚来。
秦含真听完秦锦华吞吞吐吐的倾诉,总算明白小姑娘在为什么纠结了。她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难不成你因为觉得对不住你祖母了,希望她的心情能好起来,就主动出面告诉她,你愿意嫁到许家去吗?”
“怎么可能?!”秦锦华瞪圆了一双眼,“三妹妹莫要说笑。许大表哥的婚事已经定了,不必再提,剩下的许嵘……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若是真的嫁给了一个白身,我母亲怕是要吐血的!”
一个在朝高官的白身侄孙,尚且嫁不得,更何况如今许家今非昔比?许嵘如果自身争气点还好,就象许峥,哪怕许家一落千丈,他在世人眼中也依然是个潜力股,但许嵘却无法与其堂兄相比。他的身份地位,完全是依托许家地位而来的。许家风光时,他在婚姻市场上还颇有份量;许家不成了,他就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了。
秦含真自然明白这一点,她对秦锦华笑道:“你瞧,事情就是这么清楚明白。大伯祖母再难过,你也不可能心软地满足她的愿望,所以你再纠结,也没什么意义,只能等大伯祖母慢慢想通了。若是你实在过意不去,那就对大伯祖母好些吧,嘴甜一点,多哄哄她,多陪陪她,给她送些她喜欢的吃食,为她做几件小针线,又或是给她捶捶背什么的。大伯祖母只要没遇上许家的事,对你这个亲孙女儿还是很疼爱的。你孝顺她,她定会觉得高兴。时间长了,等许峥成了婚,许岫也说到了好人家,大伯祖母自然就没什么可难过的了。”
秦锦华神色微动,抿了抿唇,郑重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烦心事算是说完了,秦锦华又忽然记起另一件事,拉着秦含真的手正色跟她解释:“这一回我的及笄礼,我原是打算请三妹妹你做赞者的,结果母亲却给我安排了卢表姐。她是想到卢表姐已经跟蔡世子定了亲,哥哥从蔡世子那边打探到的口风,似乎他对卢表姐也挺满意的,婚后必定和美。大姑母就跟母亲商量了,打算借我的及笄礼,让卢表姐露脸做个赞者,也算是让京城里的人瞧一瞧卢表姐的端庄品貌,足以匹配蔡世子,省得外头的人乱传闲话。我想着卢表姐也不容易,因此就答应了。没有事先跟你商量过,你别生我的气。”
秦含真听得笑了:“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你头一回跟我说,要请我做赞者时,我还有些慌呢。虽然我不是没做过,但那都是在老家的时候,来观看仪式的都是自家亲友,谁也不会挑剔我什么。这一回二姐姐你及笄,二伯娘要大办,请了那么多客人来,我真怕到时候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给你丢脸了。如今你让卢表姐接下这个重担,我着实松一口气呢。”
秦锦华怎么会相信,秦含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及笄礼感到慌张?她又不是没参加过京城权贵圈子的宴席,没少见各路达官贵人,只是一向低调安静,走的不是长袖善舞的路线罢了。但秦锦华心里清楚,秦含真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她笑着拉住秦含真的手:“好妹妹,多谢你。”心里对秦含真说不出的亲近。
秦含真笑问她:“先前我问你,想好给卢表姐送什么添妆没有?你可有了主意?”
这个问题秦锦华早就考虑过了:“我打算把那套镶红宝的金累丝头面送给她。那套头面做工极好,只是太重了些,我只有在过年进宫请安时才会戴,每回都折腾得脑袋脖子疼。卢表姐比我有力气,索性就把这个送给卢表姐做添妆。她将来做了云阳侯世子夫人,没几套象样的头面首饰可不成。我这套金累丝头面,十分拿得出手,还是内造的呢。”
秦含真便道:“既然你送镶宝金累丝的,那我就送她一套珍珠的好了,再配上广州那边来的金刚石做点缀,素雅一些,平时日常就可以戴,但绝不寒酸。”
两人开始商量要拿什么匣子装添妆的首饰,这时染秋提着个笼子走了进来,犹豫着对秦锦华说:“许家二表少爷在二门外,说想见一见姑娘,还把这个送进来了,说是姑娘想要的,他近日总算找着了。”她手中的竹笼里,俨然装着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秦锦华吃了一惊,接过笼子,打开盖,小白兔立刻就跳了出来,窝在她怀里,两只红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她瞧,两只长长的小耳朵一耸一耸的,立刻就打动了她的心。她没忍住,轻轻抱起小兔子,摸了摸它的毛,脸上就不由得露出笑来。
秦含真心下“啧”了一句,看向染秋:“许嵘在二门外等,除了求见你们姑娘,就没提别人?他不用先去向大伯祖母请安吗?”
许峥许嵘到承恩侯府来做客,每次都要先去向许氏请安。因为他们上门的理由就是给姑祖母请安,不可能直接说是来找秦家长房姑娘的。那样名声可不大好听。
染秋又犹豫了一下:“是……许家二表少爷原是打算先去给夫人请安的,但夫人说身上不好,让他回去,他就没再提了,只道要把这小兔子送给姑娘,说是从前跟姑娘约好了的。”
秦锦华吃惊地抬起头:“我什么时候跟他约好了?我……”她咬咬唇,“我早说过,让他别费这个心的。”
秦含真问她:“喜欢这只小兔子吗?其实你真想要,完全可以叫底下人帮你弄一只。”
秦锦华苦笑了下,有些不舍地再次摸摸小兔子,便将它重新放进了竹笼中:“还给嵘表哥吧。母亲不许我养这些有毛的小东西,它是只活物,根本不可能瞒过母亲的。与其叫它到时候没了着落,还不如让嵘表哥另给它寻个好去处呢。”
染秋小声说:“姑娘,听说这兔子是许家二表少爷亲自抓的,为了抓到它,他手上还受了伤呢。我方才在二门上瞧见了,他手背上有好几道血痕。”
秦含真挑起了一边眉毛。
秦锦华忙问:“他不要紧吧?这又是何苦?他又不是干这种事的人,吩咐底下人去做就好了。”
染秋叹了口气:“他说这是送姑娘的礼物,不亲自抓,怎能显得他的诚意来呢?”
秦锦华低下头,看着竹笼子里乱转动的小兔子,陷入了沉思。
第二百三十七章 正道
秦含真看着秦锦华,问:“二姐姐,你是怎么想的呢?这只兔子,你要留下吗?”
秦锦华抬眼看了看她,不自在地说:“不是的,我……我没打算留下它。母亲不许我养有毛的小东西,三妹妹方才不是听见我的话了么?”
秦含真笑笑:“我以为二姐姐现在犹豫了呢。其实这也没什么,你一直很想要这样一只小兔子,要是实在喜欢,养到花园去得了。叫一个小丫头专门去照顾它,再跟二伯娘打一声招呼。二伯娘是遇到有毛的小动物,就会觉得不舒服,那她只要避过养兔子的地方就好,也不会弄脏你这个院子,岂不是两全其美?我还觉得,要是真想养的话,就这么一只,也太孤单了些,不如我打发人到外头再买一只小兔子回来,与这一只作个伴?倒是许嵘那边,劳烦他送了兔子过来,怎么说也是亲戚,拿钱去买兔子,就太无礼了,但一点回礼都没有,也说不过去。不如我们去找大堂哥,请他出面,谢过许嵘送的礼吧?我估计,弄两刀新纸,两支笔,也就足够酬谢了。正好,许嵘也要读书备考的,纸笔他都能用得上。”
秦锦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还是别跟哥哥说了。他兴许会生气的……”
秦含真有些不以为然:“不跟大堂哥说,那就另找一个兄弟出面也行。总不能让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出面去回礼吧?虽说这是小事,但天知道许家的人会有什么说法?大伯祖母刚刚才跟许家人摊完牌,万一他们又误会了,以为二姐姐你依然一心要嫁过去,这话可就说不清楚了。我更不想叫人误会。”
她这样说,既是说笑,也是提醒。秦锦华心知肚明,目前面临困境的许家人……很难说会不会借机攀扯上来。罢了,反正她原本也是想把兔子还回去的。
她再度将竹笼递回给染秋:“你拿回去吧,也别说我不愿意收,就说……就说我母亲不许我养这个好了。”
染秋捧着竹笼,担心地问:“姑娘,这样好么?许二表少爷他一片诚心……”
秦含真打断了她的话:“染秋,我知道你素来心软,但你想做好人,也要分清楚情势。你怎么就知道许嵘一片诚心了呢?他说这兔子是他亲手抓的,还说他为抓兔子伤到了手,那就一定是真的吗?你还说他手背上有好几道血痕,可见是新伤了?我倒想问问,他们家如今的情形,连大伯祖母都在为他们着急。他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在这个当口跑到荒郊野外去抓兔子?若他真的有这个雅兴,这人品可就不怎么样了吧?”
染秋有些慌乱地回答:“三姑娘,我……我并不是在故意帮许二表少爷说话,只是他一片诚心……”她顿了顿,“虽然这诚心也有可能不是真的,可是……”
秦含真摆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再有诚心也是白搭。他跑来给二姐姐送一只小兔子,又能管什么用?他指望二姐姐因为这只小兔子对他刮目相看,然后不顾家人反对,哭着闹着要嫁过去吗?二姐姐又做不了自己的主。他若真有诚心,好歹做出个好学上进的模样来,考个功名,让人觉得他前程可期,值得旁人将宝贝女儿嫁给他呀!”
染秋缩着脖子不出声了。秦锦华叹了口气,郑重地道:“三妹妹说得不错。嵘表哥是个有心人,对我也一向很好,可是……母亲是不会答应的。没有希望的事,他若继续纠缠不清,最终只会害人害己。母亲正在为我说亲,我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她添麻烦。”她再次向染秋下令,“把兔子还给嵘表哥吧,让他别再为这些玩意儿费心神了,好生读书,早日考个功名,将来成家立业的,岂不是比他如今整日游手好闲的强?”
染秋抱着兔子出去了。秦含真转头看向秦锦华:“我发现许嵘这个人,还是挺有本事的。自从三月以来,家里不少人都对他生出好感,连你的心腹大丫头都帮他说话了。他有这样的本事,但凡早几年采取行动,早早收买人心,再努力一把考个功名下来,我看二伯娘也未必会拒绝将你嫁给他。”
秦锦华顿时涨红了脸,随手抓起一个引枕就朝她扔了过来,嗔道:“你少胡说了!人家当你是个厚道人,你却只会打趣,不知道人家心里难受死了!”
秦含真笑笑:“这有什么好难受的?从前许嵘不向你献殷勤,你也没觉得有什么。三月春游到现在,才一个月不到呢。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又没见过几面,能有多深的情谊?即使心里一时难受些,也会很快平息下来的。二姐姐还是多想想后日的及笄礼吧。我不做赞者,倒省了许多功夫,到那日只管看热闹就是了。二姐姐要演练的礼仪,可都熟悉了?那日要穿的衣裳,戴的首饰,可都备齐了?二伯娘说要为你大办仪式,大宴宾客,各色器物与侍候的人手,可都准备妥当了?二姐姐可不能再袖手旁观二伯娘忙碌了,去打个下手如何?既学了本事,又能哄二伯娘高兴,何乐而不为呢?你有事情忙了,就不会惦记那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啦!”
秦锦华嗔了她一眼,想想也觉得她的话有理,便道:“那我去母亲那儿瞧瞧,看她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秦含真大点其头,陪着她一道出院子,她直接去了盛意居,秦含真自己却转道出了前院。
许嵘还在二门上站着。他与染秋说着话,坚持不肯把兔子收回来,还不死心地求染秋:“你再给你们姑娘说说好话,这不过是只兔子罢了,她拿来逗个开心,表婶娘又怎会不允呢?这是我特地为她捉来的,你瞧我手上还受了伤……”
染秋一脸的为难。她确实觉得许嵘很可怜,对她家姑娘又是一片真心,无奈二爷与二奶奶看不上他。但她毕竟是秦锦华的丫头,秦锦华已经下了令,她是不能违背姑娘意愿的。况且二奶奶姚氏不许秦锦华养猫狗兔子之类有毛的活物,即使她说服秦锦华把兔子留下,也逃不过姚氏那一关,她还要被连累得吃挂落,这又是何必呢?
染秋劝许嵘:“许二表少爷,你还是把这兔子带回去吧。我们姑娘也是没法子,二奶奶不许,姑娘总不能违了二奶奶的令。况且,就算我们姑娘把兔子留下来了,日后二奶奶要处置,她也是拦不住的。许二表少爷还是想办法为这兔子寻个妥当的去处,好叫它不必再受苦,安安稳稳,平安终老吧!”
许嵘抿着唇,不肯去接那兔笼,染秋又怕摔坏了兔子,见他不肯伸手接,就只能继续拿双手捧着了。双方眼看着就要僵持下去了,秦含真便索性走上前去。
染秋连忙放下笼子,低头行礼:“三姑娘。”
许嵘见是秦含真,目光微闪,有些不自在地做了个揖:“三表妹。”
秦含真淡淡地道:“叫我秦三姑娘就好,我本不是你的表妹,你用不着这样称呼我。”许家从前为了撮合她与许家兄弟中的一个,总爱拿姻亲关系说事,拼命套近乎,活象她是许氏的亲孙女一般,秦含真最讨厌他家这一点了。
许嵘干笑了下,从善如流地称呼一句:“秦三姑娘。”
秦含真问他:“这只兔子看着温顺,但既然它在你捉它的时候,弄伤了你的手背,你就不怕把兔子送给二姐姐,也会害她受伤吗?”
染秋脸色大变,许嵘闻言也顿时冒出了一头冷汗:“不!其实……我已经让人把兔子的爪子给磨平了,它不会再抓伤任何人的。”
秦含真又瞥了他的手背一眼:“看起来伤得挺重的,没几天吧?许二少有心了,府上如今有麻烦,你竟然还有兴致到城外去给二姐姐捉一只小兔子。”
许嵘轻咳了一声,目光又闪了闪:“我……我是恰好要去城外拜访一位朋友,托他帮我打听外头的消息,正好遇上这只兔子了,才捉下来的。”
秦含真点点头,又道:“二姐姐后日及笄,已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男女七岁不同席,到了二姐姐的年纪,有些事早就该避嫌了。许二少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吧?为什么还要特地上门送一只兔子?若是真有心要送给二姐姐,你完全可以打发人送来,又或是请大堂哥转交。直接到二门上求见,被婉拒后又死赖着不走,可不象是书香名门许家子弟该有的做派。”
许嵘顿时涨红了脸,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秦三姑娘,我与秦二表妹青梅竹马的情份,旁人可比不了。我送她兔子,本也没多想别的,只是因为她说喜欢罢了。世人不知道内情,只懂得在背后胡乱说人,我……我才不会在乎呢!”
秦含真差点儿翻了个白眼。许嵘当然不可能会在乎什么闲话流言,他说不定还巴不得多些人非议他与秦锦华呢,因为那样一来,秦锦华就很难再说到什么好亲事了。
秦含真不想再与许嵘多说,便道:“你不要名声,别人还要呢!二姐姐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总想着拿送礼之类的手段去讨女孩子欢心,也该想想自己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你一个白身,本无立身之本,家中又出了事,不想着发奋图强,还继续照着从前的习惯,整天游手好闲,就不觉得惭愧吗?你如今想向二姐姐献再多的殷勤又有什么用?但凡是疼女儿的父母,哪个希望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前程的纨绔子弟?你若真有诚心,就不要再死缠烂打了。这样只会让你显得更加面目可憎!所谓诚心,可不是抓一只小兔子,说些温柔小意的话,就能表现出来的。你们许家人,难道就从来不知道什么才叫正道儿?!”
她不耐烦地转身走了。染秋听得恍然大悟,回头再看许嵘,已经不再觉得他诚意满满,可悯可怜了。她低头把装兔的笼子塞回到许嵘怀中,便头也不回地跑进了二门内,独留许嵘一个人站在门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笄礼
两天后,承恩侯府为嫡长孙女秦锦华举办了隆重的及笄礼。
姚氏请动了云阳侯夫人来做正宾,卢悦娘成了赞者,这对未来婆媳的组合吸引了全场来宾的注意力,似乎抢走了主角秦锦华不少风头。可是,有了云阳侯夫人的光环加持,再加上现场来宾中有许多王妃、公主、公侯夫人,原本在京城闺秀圈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秦锦华,也增添了不少光彩。
不少人如今看待她,就不再仅仅是承恩侯那位还算过得去却不是很出挑的嫡长孙女,而是云阳侯夫人欣赏的晚辈,未来云阳侯世子夫人亲近的表妹了。在所有人都清楚承恩侯府如今既无实权,亦无圣眷的情况下,这种认识,无疑给秦锦华增添了不少魅力。前来观礼的贵夫人们,已有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打探她的情况。得知她尚未许人,贵夫人们面对姚氏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热情真诚了几分。
这正是姚氏期盼看到的结果。她费尽心力为女儿打造一个完美的及笄礼,就是想要让全京城的权贵世家女眷们看到她的锦华是多么的出色。虽然丈夫秦仲海看中了大理寺卿之子唐涵,而唐涵也确实很优秀,但在许氏不再强求联姻,许家也不再是她儿女的威胁之后,她就开始感觉到唐涵的不足了。倘若她的女儿能说到更好的姻缘,又有什么必要低就一个三品官的儿子呢?唐家虽然也是皇亲国戚,可唐涵的生母,不过是秦王府的庶女罢了。
姚氏心情愉快地全场转悠着,一边巩固自己的人脉,一边不着痕迹地推销自己的女儿。相比之下,许氏就要安静多了。她今天只是拉着小孙女秦锦容坐在正席,微笑着与上前跟她打招呼的人说几句闲话,却并不跟更多的女客交谈。大家都能体谅,许家刚刚才遭了祸事,许氏大约是心情不好,也不想跟人谈起这些不愉快的话题,都很有眼色地不上前来打搅。
秦锦容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她有好朋友来,也有表姐妹来,大家玩得这么开心,她却被拘在祖母身边动弹不得,连跟卢表姐亲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更糟糕的是,今日从闵氏到卢悦娘,都在围着秦锦华转,因为后者才是今天宴会的主角。她这个闵氏的亲生女儿,卢悦娘一向关照的小表妹,却只能窝在角落里陪老太太,被人遗忘。秦锦容内心充满了不忿,但又不敢当场发泄出来,只能板着一张小脸,瞪着面前的杯箸发呆。
许家的长辈今日都没有来。许家长房有两位病人,许大爷夫妻自然脱不了身。至于许家二房,由于姚氏听了丈夫的话,认定是他们害得自家儿子失去了蔡家的好姻缘,心里恨极,当然不可能邀请他们来参加宝贝女儿的及笄礼。万一许二夫人或许二奶奶又犯了口舌,胡乱跟人说什么秦锦华与许嵘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话,妨碍了秦锦华的好姻缘,叫她上哪儿哭去?
因此,许家只有四个小辈来了。但由于姚氏严格分隔开男女宾的宴席,两地相隔很远,又不许外男轻入女宾席,因此许峥许嵘都被放到了前院男宾席上,只有许岫许岚进了花园。然而,没有长辈带领,秦家的长辈们又不管她们,许氏更是只端坐不动,两位小姑娘脸皮薄,如何能拉得下脸来与人交际?许岚性格活泼些,还能大着胆子去跟别家闺秀说话。但她是庶女,转一圈下来,真正能结交得上的,也不过是别家的庶女罢了,除了给自己找几个新朋友,根本没什么意义。许岫则一直端坐,别人不找她,她便也不主动去贴上别人。许家刚出事,她认为这时候再没有比低调做人更合适的行事方式了。
许家女眷在女宾席上老老实实地,许家男人在男宾席上也不例外。许峥一直端坐,不跟人主动攀谈,也不满场乱飞去结交朋友。当然,他一向都是这个作派,只不过从前他会稍稍活跃一些,也会与自己的朋友或是感兴趣的才子、学者结交罢了,不象今天这么安静。他安静了,许嵘也不敢轻动。反正无法进入女宾聚集的花园去见秦锦华,他这时候乱动又有什么用?只怕秦仲海与秦简如今也不待见自己吧?
那日秦含真的话,他也认真考虑过了,明白她言下之意。他确实在科举上无所建树,从前想要求娶秦锦华,只是仗着许家的门第,仗着许氏对许家的偏爱,一旦这些优势都失去了,他就再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虽然他能感觉得到,秦锦华对他的温柔小意并不是全无所动,可那又如何呢?老天爷给他留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他还没来得及真正打动秦锦华,也没有给自己准备好足够的筹码。可惜了,倘若堂兄许峥与鲁大小姐的亲事能早一日定下来,他一定早就开始了追求秦锦华的行动,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的结果。不过,他还有希望,既然许家靠不住了,他也只能收拾心情,重拾书本。一旦他有了功名,外人才会真正对他另眼相看。而他在秦家人的心目中,才不再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
许嵘悄悄打量了坐在不远处的唐涵几眼。他知道秦锦华的母亲近日正在与唐家议亲。唐涵是新秀才,据说差一点儿就得了小三元,才华横溢。可如今他离得近了观察,觉得唐涵虽然生得一表人材,长相却略嫌方正严肃了些,不如自己温柔俊秀。况且,唐涵也只是秀才罢了,没有堂兄许峥那么出众。唐家也只是三品官,唐家主母是秦王府的郡君,地位不算高,象她这样身份的宗室女,京城上下少说也有百八十人,没什么了不起的。若许家没有出事,与唐家便是平起平坐的关系。可见他许嵘与唐涵也不是差得很远,若他努力一把,也考中了秀才,谁又能说他不如人?
许嵘深吸一口气,暗暗下定了决心。
秦简远远瞧着许家兄弟老实地坐在席位上,没有任何不妥的举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虽然不满许家行事,但与这两位表兄弟还有几分情谊,不想跟他们把关系闹得太僵了。如今他们识相,他便也乐得与他们维持友好关系。他吩咐下人给许家兄弟送去了好酒热食,自己却去与蔡世子交谈。因蔡十七今日陪同蔡世子前来,他想起赵陌的提议,还特地跟蔡十七多聊了几句。
蔡十七性情和善坚毅,相处起来很容易。秦简很快就觉得,赵陌的提议挺靠谱的。哪怕蔡十七将来不会得到云阳侯的重视与培养,他也乐于将堂妹嫁过去。这绝对是一门好姻缘,最要紧的是实惠。秦锦春出身不高,但性情不错,人也聪明,不缺才干与魄力,而且不是野心勃勃私心重的人。只要能拦住二房其他人不犯蠢,她定会成为蔡十七的贤内助。
秦简暗暗拿定了主意,看向蔡十七时,便笑得更加和善亲切了。
蔡世子眨了眨眼,总觉得秦简今日对蔡十七似乎特别关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因为蔡十七差一点儿就跟秦简传闻中的未婚妻许岫议亲了?但秦简与许岫的婚事不是早就黄了么?
蔡世子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不是议论这种事的时机,他扯开了话题:“怎么不见肃宁郡王?我听说他与府上关系极亲近的。”
秦简心中暗叹,蔡世子对赵陌真是关注啊,几乎每次见面都要提一提。不过他还是老实回答:“他今日似乎有要事,早几天就亲自给我赔了礼,说不能来参加宴席了。其实今日只是小妹及笄,本不是大事,我自然不好打扰了他。”
蔡世子点头,笑问:“我听闻肃宁郡王在沧州有大动静,十分热闹呢。秦兄可也听说了?若是你知道详情,能不能跟我说一说?我们蔡家在老家的族地,也挨着河呢,旁边就是码头,倘若也能象肃宁郡王一般,建许多货仓出租给游商,倒也能给族里增添不少进项。”
秦简早听赵陌说过此事,当时连三堂妹秦含真也参与了讨论,还帮着出过不少主意呢。他笑着对蔡世子说:“当然可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移步静室看茶?”
秦简以为赵陌今日当真有事不能前来,却不知道他早已低调地走进了隔壁的永嘉侯府。他知道承恩侯府那边正在办宴会,也不去打搅,只打发秦含真院里的婆子去东府传信,把秦含真叫回来。
他有一件喜事要急着跟她分享。
他摸了摸胸口藏着的那封信,忍不住掏出来再认真看了一遍,嘴角微弯,笑意止都止不住。不过,看到丫头来上茶,他为了防止那信被弄脏,还是小心地把它重新藏回了衣襟里。
秦含真收到婆子传来的口信时,还有些懵:“你说肃宁郡王?他不是出京城办事去了?怎会忽然到了我们家来?”
那婆子机灵地小声回答:“小的不知,但郡王爷就在姑娘的书房里等着呢。他说,他只是过来告诉姑娘一件要紧事,让姑娘悄悄儿过去见他,不必惊动旁人。”
秦含真眨了眨眼,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