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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摹本

    裴茵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一直都在盼着能有朝一日嫁进蔡家,成为云阳侯世子夫人,母亲明知道她的心事,怎么能打起秦家的主意来?云阳侯府何等显赫?相比之下,承恩侯府虽然同是侯府,但论权势论地位,根本没办法跟云阳侯府比!

    说白了,承恩侯府秦家,其实跟她们裴国公府是一样的处境。

    自家祖父虽是国公,却早早告老,又瘫痪在床十多年,不过是白占了一个国公的虚名罢了;承恩侯秦松虽是国舅,但既无实权,又被皇帝厌弃,如今只能躲在家里不出门,除了占个侯爷的名头,同样毫无用处。

    自家父亲、叔叔们虽然出身显赫,本身却只能在六部做个小官,仕途上看不到半点希望;而承恩侯府呢?秦锦华的父亲与叔叔也一样是在六部做着小官,十几年不见升迁,秦锦华的父亲还是直到去年,才有了升五品的迹象,可五品在京城又算得了什么高官?

    父祖是这样的处境,裴茵她兄弟姐妹几个作为孙辈,除了在婚事上拼命使力气,努力往高门大户里挤,又或是迎娶高门千金为妻,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兄弟们还可以在科举上用功,为自己增添说亲的筹码,她这样的女孩儿就只能指望婚姻能拯救自己,因此她才会想方设法去讨云阳侯府蔡家人的欢心。她认为,秦简、秦锦华跟自己的处境是差不多的。即使秦简可以读书科举,未来的前程也不见得有多光明,还得指望一门好亲事去增添助力。这样的人,叫她如何去嫁?

    她的母亲也许只冲着“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去了,这眼光倒也不能算差。可是,未免太过短视了些。她若嫁进云阳侯府,这辈子就再也不必愁了。可她若嫁给了秦简,等到他功成名就,给她带来足够显耀的权势与地位时,她都不知多少岁了,期间也不知要受多少苦!既然有更好的选择,她为何要自找苦吃?!

    裴茵抿了抿唇,严肃地对母亲低声道:“您可千万别乱来!好好的提秦家做什么?先前我不是都跟您说好了么?您也同意了的。”这里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又是春宴这样的场合,虽说她们母女是在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说话,周围并未出现第三个人,但裴茵还是很小心,努力不说出自己中意的联姻对象的姓名,以免叫人听了去。

    但裴大奶奶却一脸的不以为然:“我那时确实同意你试一试,可你不是没做成么?你认得蔡家的姑娘也有几年了,跟人没少套近乎。云阳侯府你也常去,几乎每个月都要去一两回。我看你和蔡大姑娘相处得还可以,他们家夫人和太太们也时常说你好话。可她们也就是说说好话罢了,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亲事。你都十六了,还能拖得几年?若是她们两年、三年都不开口提亲,你是不是也要一直等下去?!人家蔡世子即使拖到二十好几还不成亲,也不愁会娶不到好人家的女儿做媳妇,你能跟他比么?!我看蔡家对你无意,否则早就该开口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死心眼,非要他家不可?秦家也是不错的,他家虽然没什么实权,可胜在简在帝心,深得皇上与太子的看重。我看他家简哥儿才貌俱佳,日后的前程定然错不了。趁着如今外头的人还未现这门亲事的好处,我们赶紧把事情说成了,日后自有你的好日子过。你可别在这时候犯糊涂,好亲事不只是你一个人在抢。你一耽搁,可就没你的份儿了!”

    裴茵冷笑:“这样的亲事也叫好?母亲就别哄我了。”她咬了咬唇,“您改了主意,可问过父亲的意思?祖父呢?”

    裴大奶奶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你祖父的意思。他老人家虽然话都说不利索,可人还没老糊涂呢。朝廷上的事,他几时说错过?他说秦家这门亲事好,自有他的道理。你父亲虽然不明白他老人家为什么这样说,但一向孝顺听话,绝不会违逆你祖父的命令。长辈们既然了话,你就别再耍小性子了。方才你已经犯过错,差点儿就把长辈们的盘算给毁了,得赶紧补救才行。一会儿你寻个空,去给秦家两位姑娘赔个不是,就说你方才是因为别的缘故,一时昏了头,才会出口无状的,定要让她们消了气才行。否则她们在承恩侯夫人面前说你几句坏话,你就真的别想嫁进秦家了!”

    裴茵差点儿没咬碎一口银牙!她与秦锦华一向平等论交,对秦含真更是隐隐有几分居高临下,如今竟然要为了她们的错误,反向她们赔不是?还有没有天理了?!祖父和父亲真的不是糊涂了么?母亲竟然也要她为了秦家这门所谓的好亲事,卑躬屈膝至此。她若是真的照着母亲的话做了,以后还如何在秦锦华、秦含真姐妹面前立足?!

    她不能这么做!

    然而,裴茵又没胆子公然违逆母亲,更别说是祖父与父亲了。她只能委委屈屈地说出自己心中的顾虑:“就怕我真的向她们赔了礼,她们就该看不起我了。”试图打消母亲的想法。

    裴大奶奶却不买女儿的账:“胡说!我瞧秦二姑娘是挺懂事的孩子,你若向她赔了不是,她自然不会再记恨在心。至于秦三姑娘,她是永嘉侯府那边的人,又没个亲兄长,堂兄的婚事与她无关,无须担心。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去做就行,快去!”

    她催着女儿去赔礼,裴茵却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这个脸,但又不想继续听母亲的絮叨,只得不情不愿地回到席上,看到众人都在围着秦简,夸奖他的字写得好,心中十分不以为然。

    外戚家的子弟,亲生妹妹秦锦华又没什么出众的才华,做哥哥的又能强到哪里去?不过是因着他是今日的东道,又有永嘉侯替承恩侯府撑腰,宫里皇上与太子又看重,众人才给秦简这个脸面罢了。裴茵都不用亲自去看一眼他的书法,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远远瞧见母亲裴大奶奶回到席面上,没再往她这边看,便迅扭过头去,走开不理了。只要她躲着母亲些,别让母亲逮住,等熬过这场春宴,她就能离开秦家,到时候推说没找到机会与秦锦华单独谈话,母亲也没法说她什么。

    反正秦锦华很好哄,过后她若是装作没事人的话,秦锦华多半也不会再追究的。再哄两句好话,两人便又是亲密的闺中好友了。

    裴茵走开了,自然不会看到在秦简身边,余家兄妹用赞叹的语气又夸了他的字一回。余公子还问:“我瞧世兄的字,仿佛有些晋时王元琳《伯远帖》的味道。只是我不曾见过《伯远帖》真迹,只临过摹本,不知说得对不对?”

    秦简微笑着回答:“我平日也时常临摹《伯远帖》。家叔祖永嘉侯收藏有许多名家法帖和摹本,去岁我生日时,他老人家把自己临的《伯远帖》赏给了我。我苦练多时,才有了今日的火候。”

    余公子顿时惊叹不已。

    一旁的许峥惊讶地问秦简:“先前怎么没听表弟提起过?表弟竟然有《伯远帖》的摹本!既然是永嘉侯所摹,那定然是极其难得的佳作。”他叹道,“去岁我曾经在他老人家的书房里,瞧见赵子昂《闲居赋》的真迹,问了才知道是皇上所赐,叫他老人家拿出来给秦三表妹临摹的。我有心想借来一观,却又知道珍本难得,没敢开口。倘若我也能得永嘉侯一份《闲居赋》的摹本,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秦简含笑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余公子继续惊叹羡慕。余心兰是欲言又止,只是没好意思开口。

    太太奶奶们听说秦简写了一幅好字,忙叫人来唤他带着字过去给她们瞧。秦简便捧着自己新写的书法,在一众男女的簇拥下,往香雪堂里去了。也有人顺势入了席。

    秦含真落后两步,趁着周围人少,没什么人注意到她,赶紧把这几日生的新情况低声告诉了赵陌,尤其是镇西侯府里的变故。

    赵陌微微皱起了眉毛:“竟然会是这样……这回苏家可麻烦了。不过你姑姑姑父料想无事,顶多就是日后前程艰难一些,或许这辈子都难回京城了。但他们清白无辜,只要日后不犯糊涂,在这件事上也能牢记对皇上的忠诚,是不会有事的。你也不必为他们担心。等春宴结束,我再寻人打听去。”

    秦含真小声道:“你自己小心,打听归打听,别犯了忌讳,惹得宫里不高兴。”

    赵陌含笑看了她一眼:“放心。”其实他知道分寸,但秦含真如此关心地嘱咐他,他心里又受用得很,宁可一次又一次地听她絮叨,也不想她省下这一句话。

    毕竟是人多的公众场合,两人交谈了这一小会儿,就不得不分开了,不然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赵陌匆匆交代一声:“春宴完后我就到你家去说话。”便与秦含真告别了。他得回到秦简身边,先拿自己画的那幅画交了差,然后便要随大部队返回园子东南角上春晚亭一带的男宾席了。

    太太奶奶们当中也有才学眼光好的,很快就评出了一众名门子弟们的才艺排名。论武艺,自然是云阳侯府蔡世子的剑法居众人之。论文采,许峥以两新诗占了头名,但接下来就要数秦简的行书写得好了。赵陌的画虽然也不错,但并不算突出。他今日本就没打算出风头,因此只用了平日里七、八分的功力,被评得平庸了些,他也不在意。此外,还有卢初明、余公子等几个少年,也都表现不错,得到了一众好评。

    品评结束后,姚氏依约奉送上两份大礼,分别是一套兵书与一套新诗集——分别给了蔡世子和许峥。无论当事人是否稀罕这份大礼,少年们都高高兴兴地退回了男宾席。紧接着,闺秀们也入席了,大家开始用餐,姚氏特地雇来的女乐班子也开始了琴箫表演。

    这时,秦含真感觉到邻座的余心兰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第一百八十章 相约

    秦含真印象中的余心兰,一向是清高自持的,象这种如此少女心的小动作,她还是头一回看见余心兰做出来呢。

    这时候余心兰的表情也是难得地少女气十足。她有些窘迫,又有些腼腆地问着秦含真:“秦三妹妹,听说令祖有许多名家法帖的收藏?”

    秦含真眨了眨眼,谦虚地表示:“也不是很多,有一点吧,其实大多数是摹本。”

    其实并不是,秦柏是真的拥有很多名家法帖,当然摹本也有,但真迹也很多。皇帝对这个小舅子一直有心补偿,而秦柏回京后又非常懂事低调,从不给皇帝添麻烦,简直就是本朝外戚的典范。皇帝出于喜爱与愧疚的心理,在某些方面对秦柏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的。秦柏时常入宫,但并不是每一次都正好遇上皇帝有空的时候,等待的时节,他就时常借宫中的藏书看,或是欣赏皇帝乾清宫里的名家字画。皇帝也知道他这个爱好,便按季更换自己宫中的字画摆设,好让秦柏时常能瞧个新鲜,又能看到更多的名家作品。

    不但如此,秦柏若是想要把大内收藏的珍品古籍、名家字画借出来看一看,皇帝几乎就没有犹豫过。因此秦柏那里拥有很多名家法帖的摹本,都是他把真品借出来后,仔细观察、揣摩过,才临下来的,还借机教会秦含真与秦简不少东西,令小辈们也有所得益。而其中若遇上秦柏特别喜欢的真迹,他自己嘴上不说,皇帝却留意到了,每逢他过生日,又或是年节时,就会连同其他东西一并赐下来。皇帝这位姐夫,待小舅子是真的好。秦柏也感念于心。

    秦含真清楚地知道自家祖父的书房藏书室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可是财不露白,她也犯不着到处嚷嚷去,适当地谦虚一下,也可以少拉些仇恨。

    余心兰没有被她的谦虚糊弄住,人家也没心生仇恨。寿山伯府世代书香,余心兰自幼熟读诗书,喜爱书画,乃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货真价实的那一种。她关注的是自己问题的本质。

    秦柏收藏的那些名家法帖和摹本!

    “你想看一看我祖父的收藏?”秦含真眨了眨眼,重复了一遍余心兰的请求。

    余心兰点了点头,脸微微地红了。她其实也不大习惯这种情形,心下颇有些窘迫:“我知道那些字画都十分珍贵,不敢奢望能借出来,只想一观。”当然,若能让她临摹一遍,那就更好了。

    秦含真迟疑了一下。他们永嘉侯府与寿山伯府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她与余心兰更是直到这两个月才多来往了两回,目前只能算是泛泛之交。祖父秦柏的收藏,连许家兄弟与卢家兄弟都不能轻易得见,也就是秦含真这个亲孙女能时时欣赏,秦简与赵陌这两个熟悉的小辈偶尔可以相对比较频繁地接触到。那么珍贵的古物,秦含真可不敢轻易开口承诺。

    她只能对余心兰说:“我得问问祖父他老人家的意思,不敢擅自作主。”

    余心兰表示十分理解:“这是应该的。”毕竟是名家法帖呀,而且还是宫里赏下来的,怎么可能随便就由得外人看了去?

    两个小姑娘约好了,秦含真会去询问祖父的意思,然后尽量赶在二月底之前,给余心兰捎信。若是一切顺利,三月三上巳节的时候,余心兰就会前来永嘉侯府拜访。若是永嘉侯秦柏有所疑虑,余心兰也愿意等,四月,五月,六月……哪怕是等一辈子都行哪!

    秦含真察觉到了余心兰内心深处,对于书画的真心喜爱,感觉与她更亲近了几分。与她说话的时候,就少了几分客气和拘谨。蔡元贞与余心兰等人,其实都是秦锦华的朋友。秦锦华将秦含真引起了自己的朋友圈子,秦含真看似与众人都相处得不错,但严格来说,那都是秦锦华的朋友,而不是她的朋友。如今经过一段时日的来往后,秦含真才感觉到了,蔡、余两位似乎正在成为自己的朋友。

    这让她心情颇为愉悦。这样一来,她日后在京城,估计就不必再天天都守在家里,除了跟祖父祖母打交道,与赵陌通通信,就是读书画画,什么社交生活都没有,如此乏味了吧?

    春宴并不是正式的大型宴会,要吃的菜色也相对比较简单。大家这一个月里都吃惯了,未来还会再吃不少,乏善可陈,因此吃完就完了。倒是今日姚氏请来的女乐班子,琴箫演奏得极好,衬着春日微风,绚丽园景,别有一番动人之处。在场的太太奶奶们都十分喜欢,想着自家春宴还没办,又或是预备日后还有别的宴会要开的,都纷纷打听起了女乐班子的名字与班主的联系方式。

    客人们都十分尽兴。今日天气很好,景致很漂亮,丫头婆子们侍候得殷勤。菜色都在水准之上。前来做客的女宾们都是知礼守礼之人,除了个别人小小地闹了点不愉快以外,并没有故意生事讨人嫌的存在。更难得的是,她们一次性见了二十来位京中名门子弟,全都没订过亲事,简直就是把一众有资格做她们女婿或孙女婿的青年才俊拉到她们面前来,一字排开,任她们观察与挑拣了。这样的机会,平日可少有得很。

    有人很快就有了心水的对象,想必用不了几日,京城里的官媒们就要忙碌起来;也有人在过一个的人选之间犹豫徘徊,享受着难以决断的痛苦与幸福;甚至还有人等不到春宴结束,两家彼此间就已经达成了共识,直接在宴会期间找齐了媒妁,连庚帖都交换了,只等各自回家后请人看八字,便可以把婚约定下来。

    宴会到了末期,许多太太奶奶们还有些意犹未尽,或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话,或是与心水的未来亲家再多作交流,也有人把自家的儿女叫到一处,看他们相处得如何,彼此是否能看对眼。明明春宴已经快到结束的时间了,但园子里还是十分热闹,没什么人说要提前告辞。

    姚氏只得继续忙碌着招呼客人们。其实她更希望能与云阳侯夫人、寿山伯夫人多做点交流的。方才这两位夫人都夸奖了秦简,只是没提亲事,她有些不死心,想把女儿也拉到两位夫人面前去露露脸。至于许家与卢家的孩子们,已经被她冷到一边去自生自灭了。

    许氏冷眼察觉到了长媳的态度,心中不悦,但她眼下还腾不出手来敲打儿媳。她更关心宫里的进展。秦柏带着秦仲海与苏家兄弟进了宫,至今还未回来,也不知事情办得怎样了,皇上打算如何落镇西侯府?

    担心之余,她还要稍稍为春晚亭那边的男宾席操一下心。今日那边就只有秦叔涛代表秦家在待客。二房的秦伯复是指望不上的,他不拉后腿已经算好了。秦简兄弟几个都是小辈,能把年轻一辈的客人招待好就不容易了。秦叔涛一个人,也不知是否能支撑住全场。虽然还有一位卢普可以帮衬着些,但他毕竟只是秦家的女婿,还是早已分家出去的二房的女婿,名不正则言不顺哪。

    许氏稍稍走了一下神,方才回过神来,却现小女儿秦幼仪不知几时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席位。她忙小声问身边的丫头:“二姑奶奶呢?”

    鹦哥忙回话道:“二姑奶奶方才走开了,说是心里烦闷,想去园子里透透气。”

    许氏明白了,女儿也在为等待着未知的结果而焦虑呢。她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反正是在自家的园子里,秦幼仪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秦幼仪当然不会在娘家的花园里出事,但不代表她不会遇上事。

    她此刻就站在梅林入口处,有些尴尬地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前方离她不远处,在一株粗大的老梅树后,裴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正揪住了女儿裴茵在骂:“你能不能懂点事儿?!你以为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以为家里是什么处境?!你觉得我们家是国公府,你是公府千金,就身份尊贵了,了不起了,能随心所欲地想嫁给谁嫁给谁了?能想骂什么人就骂什么人了?!我再三说了,这是你祖父和父亲的意思,你嘴里应着,过后就全当耳旁风,只顾着自己高兴。你怎么不想想,没了你祖父和父亲,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你走出去,这园子里又有多少人愿意搭理你?!”

    裴茵被母亲骂得哭了出来,十分委屈。

    裴大奶奶见女儿哭得可怜,也有些心软,稍稍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那等人家,不是我们想要攀上去,人家就乐意的。难不成我就没在人家夫人面前暗示过?人家不接话,我有什么法子?!咱们家好歹也是国公府,你祖父的脸面摆在这儿,再没有死缠烂打的道理。你也矜持些,别再做梦了。我给你说的人选,哪一样差了?家世、品貌、才学,样样皆是上品,一样是前程似锦的青年才俊,绝不会辱没了你。就这样,我们还不定能不能说得成呢。你在这里嫌弃什么?!”

    裴茵有些赌气地哽咽说:“人家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一样是要被人嫌弃,我为什么不寻自己中意的去?”

    裴大奶奶忍不住狠狠戳了女儿的脑门一记:“糊涂东西!你当自己没被嫌弃过呢?即使一样是会被嫌弃的结果,我们也可以试着去寻更有把握成事的,说不定就能成了呢?你就别再胡闹了,听家里人的安排吧。你祖父如今都多少岁了?他老人家瘫痪了这些年,只能躺在床上,吃些粥水,不能写字不能动,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就象是活死人一般,还要为子孙操心,容易么?!换了是别家的老人,象他这样的身体,早就该享清福了,独他这般辛苦。你还不省事,净叫人替你操心!”

    裴茵犹自在那里抽抽答答地哭着。梅林外,秦幼仪听得若有所思。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交好

    秦含真看到裴茵特地过来寻秦锦华与她,向她们赔不是的时候,还真是吓了一跳。

    她原以为,以裴茵一直以来的脾气,是不可能服这个软的。裴茵若能有这等心胸,就不会因为有人在才艺比拼中比她出色而斤斤计较了。

    况且,秦锦华自认为自家有错在先,裴茵只是反应过激了一点,态度不大好,但过后要是两人当没事人一样继续和平相处,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是裴茵如此郑重地前来道歉,令人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裴茵的表情明显不大情愿,眼睛还有些红肿,似乎是刚刚哭过。看着一旁裴大奶奶和气笑着亲切说话的模样,秦含真与秦锦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秦锦华有些讷讷地道:“伯母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与裴姐姐一向交好,不过是有两句口角,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原也是我家疏忽在先的,合该我先向裴姐姐道歉才是。”

    裴大奶奶笑道:“原本就是小事,是你裴姐姐大惊小怪。她当时心情不大好,就拿你出气了,这自然是她的不是。如今大家把话说开,该赔礼的赔礼,该道歉的道歉,过后你们仍旧是好姐妹,日后要好好相处呀。”

    秦锦华笑着答应下来:“这是自然,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呀。”她迟疑了一下,便拉起裴茵的手。裴茵僵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也由得她拉住了自己,两人手挽手作要好的闺蜜状,裴茵还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来。

    裴大奶奶这才满意地笑了。

    秦含真在一旁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不明白裴大奶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这是逼着女儿来向秦锦华赔礼道歉,而且还要女儿当作什么事都没生过,继续跟秦锦华做好朋友?只看裴茵先前曾经脱口而出的话,就知道她心里其实并没有真的把秦锦华当成是好朋友,更别说是秦含真了。如今她就算被逼着与秦锦华友好相处,这份情谊又能有几分真?

    这么做有什么意思呢?裴国公府好歹也是国公府,曾经显赫过的。虽然如今他家是落魄了不少,但裴国公仍在,非不是空有虚名的勋贵人家。而秦家承恩侯府,也不是什么权臣显贵,除了有三房的永嘉侯秦柏撑腰,处境也就是比裴国公府稍好那么一点而已,毕竟秦仲海兄弟俩比裴国公的儿子们能干许多。可就这一点的差异,也用不着裴大奶奶如此刻意地讨好秦锦华吧?

    秦含真正讷闷呢,姚氏走过来了。她是送完一波客人回来,看见女儿在这里与裴家母女说话,想起先前女儿的丫头暗地里报的信,顿时心中一紧,忙赶过来给女儿撑个腰,免得秦锦华被人欺负了去。不过等她走得近了,才现并没有生她预料的情形,反而是裴家母女赔礼道歉,十分客气的样子。姚氏顿时就松了一口气,想想秦含真还在场呢,若裴家母女真的敢欺负秦锦华,秦含真不可能会无动于衷,就只是在一旁呆站。这么想着,她脸上的笑容也真心了几分。

    裴大奶奶见姚氏过来说话,立刻就把大部分注意力都转移到她身上去了。女儿若真想嫁进承恩侯府,秦简的母亲至少能做三成的主。裴大奶奶自然要与她交好,而不是只顾着跟小姑娘应酬就算了。当然,她也不会将方才女儿与秦锦华、秦含真姐妹间的不快重新提起,以此解释自己过来道歉的原因,那就是自曝其短了。她清楚姚氏最是护短不过,又怎会惹对方不快?所以一见面,她就先夸了秦锦华许多好话,又说女儿裴茵与秦锦华是多年的闺中密友,可两家平日来往却不多,实在太过可惜了,希望日后能多多往来。

    这些话都没毛病。姚氏听得挺开心,爽快地答应下来。

    接着裴大奶奶又夸起了姚氏擅长教儿子,她的儿子秦简是多么的出色,然后小小地贬了自己的儿子几句,其实只是象是在谦虚而已。不过姚氏马屁被她拍得爽了,也礼尚往来地夸了她的儿子几句。两位母亲相互吹捧,竟然显得很是投缘。

    与姚氏交好,才是裴大奶奶的目的。她当然不会现在就提儿女婚事,既不够郑重,也显得女儿有些掉价了。与姚氏约好了日后再会,她方才带着女儿一同告辞了。这时候,香雪堂里的女宾们已经走得差不多,裴家母女几乎算是最后一批离开的。

    裴茵最终愿意忍住心中的羞愤,屈从母亲的命令前来给秦家姐妹赔礼,其实也跟如今不剩几个客人有关。在她看来,看见她“出丑”的人少了,日后笑话她的人也会少许多。秦锦华不是个多嘴的,秦含真则很少出门交际,想必今日之事不会外传。

    外客们很快就走光了,只剩下许、卢、苏三家以及二房还有人在。许家的人去见许氏了,卢家自会福贵居歇息,苏家则是秦幼仪满怀心事地去了永嘉侯府,象昨日那样继续等待消息,二房的秦伯复去寻秦叔涛说话,不知是想商量什么事,小薛氏去了东小院看望符老姨娘与张姨娘,秦锦春留下来等两位堂姐。

    秦锦华、秦含真便带着秦锦春,回了前者住的明月坞喝茶。

    秦锦春坐下后便道:“这些天通不得空,方才在春宴上人又太多,我都没能好好跟两位姐姐说说话,这会子可算能自在些了。今日来的人真多,我瞧着好象比往年都要多的样子。”

    秦锦华告诉她:“今年请的客人确实多些,足足比往年多了一半!来的人有许多是达官贵人。祖母和母亲说,这是要显摆给外人看,叫外人知道我们秦家还风光依旧,并不曾落魄呢。”

    秦锦春明了地点点头,又笑道:“今年我也比往年忙碌些。往年我就是跟在二姐姐身后叫人,其实别人未必在意我是谁。今年却不一样,竟有许多太太奶奶们都认得我,还夸了我不少好话呢。我想,大约是因为我时不时往东宫去,看着似乎还有些体面的关系。这都是托了两位姐姐的福,否则,我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那些夫人太太们又怎会把我放在眼里?”

    秦含真道:“一点小忙,你又何必总惦记着?况且我们当初也没能帮你成为东宫郡主的伴读。你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才赢得了郡主的好感,时不时能受召入东宫。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又怎么说成是我们的功劳?”

    秦锦华也连连点头:“可不是么?能让郡主喜欢你,那就是你的本事。我们就没这个福气能给郡主做玩伴。宫中规矩太大了,我每次进宫都觉得不自在,若象你似的时常进宫,想想都要冒冷汗呢。”

    秦锦春听得脸红,还是再次谢过了两位堂姐。

    秦含真又问她:“跟郡主相处得怎么样?郡主的几位伴读性情如何?”

    秦锦春回答说:“郡主待我挺好的,几位伴读的姐妹也都是和气人。太子妃娘娘亲自把关挑中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懂事爱生事端的。我与她们相处得长了,也觉得学到了不少东西呢。”说着她还压低了声音,“我还从她们那儿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比从前还未分家时,我在这里能打听到的都还要多。”

    秦含真眨了眨眼:“什么小道消息呀?”

    秦锦春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是……各家各户的小道消息什么的……也有些是朝廷上的事。我其实不大听得懂,但在郡主身边待着,几位伴读的姐妹又都不是一般人家出身,难免会接触到这些东西。我是不是不该听?”

    秦含真忙道:“当然不是。如果别人不提,你就别问,也别随便告诉人。如果别人议论,你听了就听了,不必阻止别人说话,也不要参与讨论。遇到要紧事,就回来告诉我和二姐姐一声。”

    秦锦春连忙答应下来。

    接着她又道:“如今已经开春了,不知曾先生回城了没有?闺学那边……什么时候开课呢?我……”她顿了顿,“我可能没办法再继续过来上学了。如今家里事情多,母亲离不得我。我又要时不时受召往东宫去……”

    秦锦华惊讶地“呀”了一声,随即看向秦含真。她今年四月就及笄了,早已决定了不再上学。曾先生待在闺学中,要教也主要是教秦含真与秦锦容。秦锦容不在这里,人又年幼,因此她先看秦含真的意愿。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这个还得看大伯祖母和二伯娘怎么想。若四妹妹你实在忙不过来,自然还是家里的事情要紧。”事实上,如果秦锦华与秦锦春都不再上学的话,她也不想在闺学里待下去了。天天跟秦锦容在一起读书,年纪、爱好、课程进度都不一致,日子一定难过得很,她何必自讨苦吃?反正她跟着曾先生学了几年,基础都已经有了,剩下的向祖父请教,又或是请曾先生开个小灶什么的,都没问题。她还是放过自己吧,也让五妹妹秦锦容享受一次独一无二的待遇,成为曾先生未来几年里唯一的学生,包管不会有旁人抢了风头去。

    秦锦华心里有些惋惜。因为秦含真不来上学,她就不能天天都见到这位堂妹了。但秦含真的顾虑也有道理,秦锦春更有正当的原因,她只能无奈地接受了她们的决定。

    这事儿一定下来,秦含真心里竟还有几分不舍。听说曾先生已经回了城,据闻她新年时小病了一场,身体不大好,她便盘算着要亲自去看望一回。她瞧瞧外头的天色,想起先前与赵陌还有约,便有些坐不住了,打算要告辞回西府去。

    就在这时,她听到秦锦春对秦锦华说:“我外祖父外祖母来了信,他们马上就要到京城了。”

    薛家长房快要进京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上门

    自打秦家二房与薛家二房闹翻了,小薛氏就一直写信催着自家父母尽快进京善后。

    身为薛家女,她当然不希望丈夫从此跟薛家反目,薛氏更是急切需要让两家重归于好,让儿子消了心头的怨气,重新变回听话的孝子。信是年前就送去了江南的,但当时运河封冻,只能走陆路,天寒地冻的,又正好是新年,难免会走得慢些。可信到了薛家后,又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消息,小薛氏等得心急如焚,生怕薛家长房也会出岔子。如今总算收到了父母的来信,知道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要到京,她心里自然安定了一半。

    还有一半,要看薛家长房到了京城后的态度如何。

    秦锦春受母亲影响,对薛家长房比薛家二房要亲近得多。虽然她心下觉得自家离了薛家也没什么大碍,只要把属于自家的财物与产业拿回来就好,但薛家长房毕竟有她的亲外祖父母,骨肉至亲,不是说舍就能舍的。她也要为母亲在家中的处境着想。

    相比于小薛氏对娘家父母即将到京的欣喜,秦锦春有更多的顾虑:“先前薛家迟迟未有信,如今虽然说我外祖父母都要进京了,可他们到底有什么想法,还未可知。万一他们见我父亲没了官职,就站在薛家二房那一边,那可怎么办?我帮母亲盘账,发现我们二房有好些私产都是记在薛家名下的,还在薛家的商铺里参了股。若是这些东西,薛家都不打算还给我们,那我们家可就要吃大亏了。”

    秦锦华忙道:“不至于吧?薛家二房就算了,到底血缘远些,但薛家长房是你亲外祖父当家,他总不会不顾自家骨肉。你们两家会生出嫌隙,本来也是薛家二房有错在先,薛家长房应该不会不讲理吧?无论帮理还是帮亲,他们都应该站在你们这一边才对。”

    秦含真倒没她这么乐观:“难说得很,现在就看二伯祖母与大伯娘在薛家人心目中有多少份量了。薛家也是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各个分支人多嘴杂,长房家主未必能做得了主。从前你们二房还未分家出去,大伯父又有官职在身,自然能稳稳镇住薛家,让他们只能仰仗你们。可如今大伯父丢了官,空有品阶,并无实权,还分家出去了,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皇亲的身份,还有四妹妹你与东宫郡主的关系。倘若薛家找不到别的靠山,继续与你们维持原状是最好不过。但如果他们找到了别的靠山……那就真的难说了。即使不与你们二房反目,估计也不会再象从前那般敬重殷勤。”

    秦锦春心情有些沉重:“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从薛家二房的态度,就能看出他们对我们家早已大不如前了。换了是五年前,薛家二房哪儿敢跟我父亲当面吵闹?我也不指望别的,就盼着外祖父外祖母与我们家还能往来如常,该我们家得的东西,不会叫旁人吞没了去。”顿了一顿,“我父亲如今应该在跟三叔说话,估计也是在说这事儿。若有承恩侯府出面,薛家无论攀上了什么靠山,也不敢真的私吞了我们家的东西。”

    秦锦华郑重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就算分了家,咱们两房也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哪儿还能叫外人欺负了你们去?”更别说是叫个商户人家欺负了。秦家二房再怎么落魄,皇亲国戚的身份也不是假的,皇家可以不把他们当一回事,高官权贵家可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可是一个依靠着秦家招牌混饭吃的小小商户也敢跟秦家二房叫板?谁给他们那个脸?!

    秦含真也道:“且看你外祖父母进京后是什么态度吧。如果他们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那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他们帮着薛家二房与你们为难,自会有人告诉他们,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要讲道理的。别真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

    秦锦春顿时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有这两位堂姐的许诺,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秦锦华忍不住笑话她:“你如今也是时常进宫的人了,既然与敏顺郡主以及几位伴读都相处得好,你就不再是从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了。若薛家有人欺负你,你就摆起个架子来吓唬回去,又能怎的?必要的时候,可以借一借势嘛。”

    秦锦春红着脸笑道:“没做过这种事,我不会……”

    秦锦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这有什么不会的?我来告诉你怎么做,平日里我早就见过无数例子了……”她抓着堂妹要面授机宜。秦含真却觉得秦锦春不可能真的不懂借势,多半又是要哄秦锦华高兴了。

    她又忍不住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便起身道:“我得先回去了,祖母一定累得不轻,祖父进了宫,也不知回来了没有。你们聊吧。”

    秦锦华与秦锦春正在一处笑闹,闻言忙起身送她:“有空就来,来不了也可以写封信,自家姐妹,本就该多多亲近往来才是。即使日后不在一处上学了,也不该疏远的。”

    秦含真点头:“放心。我日后肯定还会时常过来打搅的。”又对秦锦春说,“多开解你母亲,就算她跟娘家父母有什么意见不统一,也不必太过担心。有你这个女儿在,她在二房的地位谁也动摇不了。况且大伯父如今要仰仗长房和我们三房的地方很多,有两房长辈约束,他也做不出休妻、停妻再娶或是宠妾灭妻的事来。”

    说句难听点的话,秦伯复都年近四十了,前头娶过妻,生过庶长子,如今还丢了官职,冠带闲住在家。以他目前的条件,休了妻子,还能娶到什么象样人家的女儿?更何况,他能不要老婆,还能不要老妈?小薛氏是薛氏的亲侄女,抛弃她就等于是公然在亲妈脸上打了个狠狠的大耳光。没有一个足够份量的原因,他真的休弃了元配,日后也不必再谋仕途了。他一个官迷还能拿自己的前程出气?

    小薛氏总是担心自己的地位会不保,其实只是因为没能给秦伯复生下儿子,心中发虚罢了。

    秦锦春也明白这一点。她握了握秦含真的手,感激地点点头。

    秦含真走夹巷回了永嘉侯府,就立刻回了自己的院子,简单做个梳洗,再换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今日春宴,她撑了半天,头发已经有些松了,发间簪的花也早就蔫了,脸上有些出油,裙摆下方与鞋底都沾染了不少尘土。家常走动就算了,这身打扮到了赵陌面前,岂不是出丑?秦含真无法忍受这个,必须要将自己重新收拾得干净整洁才行!

    梳洗换衣期间,她又让丰儿去前头打听,看赵陌如今在哪里,一会儿好过去寻他。谁知丰儿出去了圈,回来却报说:“郡王爷没来。”

    秦含真怔了一怔,抚了抚新换上的衣裳袖子上的小皱褶:“怎么可能没来?他说了春宴结束后就要过来的。是不是早就走了?早知道我就不在明月坞里耽搁这么久了!”只是当时不好意思告诉堂姐妹们,她与赵陌约好了要见面,得丢下她们走人罢了。

    丰儿摇头道:“郡王爷是真的没过来,并不是早就走了。我也怕是哪里出了差错,怠慢了郡王爷,还特地去问过门房的人,叫他们去打听。原来散席的时候,云阳侯府的世子爷叫上了长房的简少爷,还有许家的大少爷、卢家的大表少爷、余家的余少爷、唐家的唐涵少爷,以及柱国将军府的两位马少爷,再加上肃宁郡王,一块儿去西四牌楼那边吃酒说话了。简少爷本来推说家里有事,不想去的,可卢家大表少爷也受了邀,他只好陪着去了。郡王爷与他们同行前,还特地打发人来我们府里的门房捎过信,说本来说好了要来给侯爷、夫人请安,来看望姑娘的,如今失约,只好先赔个不是,改日再来赔罪。”

    这么说来,赵陌是真的改变了计划,不能过来了。

    秦含真有些失望地在梳妆台前坐下,将头上刚簪上的一朵珠花取了下来,换成一朵家常戴的绒花,发了一会儿呆,才说:“我去瞧瞧祖母。她老人家玩了这半天,一定很累了吧?”

    她带着丰儿去了正院,牛氏才刚歇下,正在炕上叫丫头捶腰腿呢,冲她摆摆手道:“我正要打个盹儿,你上别处玩儿去。你小姑姑到前头书房去了,说是去看书。我瞧她不象是有这个闲心的样子。你过去陪她说说话吧。”

    秦含真应了一声,就转道去了书房。只见秦幼仪拿着一本书,坐在茶桌旁发呆,手指紧紧捏着书页,都把纸捏得有些皱了。

    秦含真有些心疼那本书,那可是前朝宫廷珍藏的医书!是古董!没心看书的话,随便拿一本充充样子就好了,为什么要朝这些古籍下手?!

    她走过去轻轻叫了秦幼仪一声:“小姑姑?”

    秦幼仪吓了一大跳,转头见是她,便把书合了起来,勉强笑道:“三丫头怎么过来了?”

    秦含真趁机将书接过来,递给了丰儿,示意她把书放回书架上,然后才对秦幼仪说:“小姑姑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定的,是出了什么事么?”

    秦幼仪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大概是累着了吧?”她看了看书房四周,“三叔的藏书真不少,不知有没有其他医药方面的书籍?”方才那本是她从书桌上随手拿的,也不知谁没看完,放在那里。

    医药方面的当然有不少呢。秦柏对这方面的兴趣只是一般,可能更注重养生一些,倒是秦含真很喜欢帮着祖父充实他在这方面的藏书,各种先人著作、医书杂记,能收罗到的,都收罗了来。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派上用场?可秦含真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不大想让秦幼仪继续糟蹋书本,就含糊地推搪了一下:“应该有吧?就是不记得放在哪里了。”

    秦幼仪想到心中那个念头,正想要让三侄女帮忙找一找医书,却忽然听得外头有婆子来报:“姑娘,二姑奶奶,镇西侯夫人来了,就在外头花厅上,催着要二姑奶奶去见她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责骂

    秦含真跟在秦幼仪身后,前往花厅去见镇西侯夫人。

    镇西侯夫人来势汹汹,明摆着不会有好话,也不知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消息,赶来寻儿媳妇晦气的。如今秦柏不在家,牛氏刚刚歇下,二伯父秦仲海与苏家兄弟都还在宫里没回来,秦含真觉得,自己不能放任小姑姑去独自面对刻薄婆婆,尤其是小姑姑秦幼仪一向在婆婆面前退让惯了,指不定就要吃大亏。

    果然,她们才进花厅,就看到镇西侯夫人满面怒容地坐在那里。她只是穿着寻常出门的衣裳,比家常穿着略郑重些罢了,发型、首饰都不曾精心准备,很显然是匆匆过来的,未经仔细修饰。她面容板得紧紧地,眉间的皱褶都快能夹死苍蝇了。

    一见秦幼仪进门,她根本就没留意随后跟来的秦含真,站起身来劈头就骂:“你是要害死我们苏家一家老小不成?!我当年为了仲英求娶你,乃是知道皇后娘娘贤明,想着你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儿,哪怕只学得她五六分的贤惠,也足以做我们苏家的儿媳了。没想到我真是看错了你!你不是什么贤媳,竟是我祖宗呢!我们苏家几时亏待你了?我这个婆婆几时亏待你了?!仲英又几时亏待了你?!你就算不念我和仲英这些年待你的好,难道两个孩子你也不顾了么?告发了侯爷,害得我们全家下大狱,你又能得什么好?!”

    秦幼仪一进门就挨了骂,整个人都有些懵:“我……我……媳妇儿没有……”

    “你没有?你还狡辩?!”镇西侯夫人冷笑,“你当我是聋子不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都窜唆仲英做了什么好事?!你这个不贤不孝的孽妇!若不想做我们苏家的媳妇儿,你趁早说!别来祸害我们家的人!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我们苏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你这样的家教品性,真不知道你们秦家是怎么教出来的!”

    秦幼仪顿时红了眼圈,哽咽道:“婆婆怎能这样说?媳妇儿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要受婆婆这般责骂。媳妇儿自问一向规矩,事公婆至孝,待夫婿用心,也不曾疏忽了两个孩子的教养。媳妇儿从不曾违了本分,婆婆这般骂我,我是不能接受的。”

    镇西侯夫人却误会了:“你这是想拿两个孙子来压我?你以为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对我们苏家有功了,就能踩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是不是?!好啊,秦幼仪,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从前只以为老大媳妇是个憨面刁,不懂得为人媳妇、为人妻子的本分,只知道自己快活,却觉得你老实乖巧,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想到,我真是看错了你!你比老大媳妇还要可恶!老大媳妇只是绝了老大的香火而已,你却是要绝我苏家一门的香火,还有脸在这里装没事人儿?!”

    秦幼仪再也忍不住了,痛哭出声,跪倒在地:“媳妇儿不敢,请婆婆不要再这样说了!”

    镇西侯夫人只是冷笑:“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敢得很!”

    这两人一个耍威风冷笑连连,一个痛哭着做小伏低,看得秦含真直想翻白眼。

    她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就上前一步对秦幼仪道:“小姑姑,你在这里跪什么呢?你跪了,岂不是说明你觉得自己有错?如今分明是镇西侯夫人误会了你,事实上你不但是苏家的贤惠媳妇,还很有可能是苏家的大恩人,救了镇西侯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呢。你看着你婆婆犯了错,怎的不提醒她,反倒在这里只顾着哭?就不能把话说明白了,将误会解除吗?”

    秦幼仪止住哭声,愣愣地抬头看向秦含真,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镇西侯夫人最重规矩礼数,自然看不惯秦含真的作为:“你是谁?永嘉侯的孙女儿么?我听说你自幼是由商户出身的祖母教养,礼仪粗疏得很。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丧母长女,难怪会不懂规矩呢!”

    秦含真沉下脸,转头看向她:“我听说镇西侯夫人是世家出身,今日一见,倒是觉得闻名不如见面了。哪个世家大族教导出来的女儿,见面就说人家是丧母长女的?原来镇西侯夫人不是丧母长女?既然您说丧母长女不懂规矩,想必也是在说自己了?”

    镇西侯夫人顿时被噎住了。她还真的从未被小辈们如此不客气地讽刺过,但又反驳不回去。

    她确实……也是丧母长女,因此婚事上不大顺利,好不容易才得了苏家这门亲事的。这种事京城里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没想到会从一个小辈嘴里说出来。

    最终,镇西侯夫人被气得笑了:“永嘉侯夫人原来就是这样教孙女的,真是让人……佩服得很!”

    秦含真皮笑肉不笑地说:“多谢镇西侯夫人夸奖,我会告诉祖母,您很佩服她的。”

    镇西侯夫人又被噎住了。最终,她还是敌不过小辈的厚脸皮,只能拿秦幼仪出气:“孽障!你娘家侄女这般说话,你就没一句话可说?!”

    “我小姑姑有什么可说的?”秦含真抢在秦幼仪开口前出声,“您见面也只会责怪她,却不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小姑姑可是救了苏家满门呢!如今贤孝佳媳,夫人骂她做什么?”

    “贤孝佳媳?!”镇西侯夫人又要冷笑了,“她都快害死我们苏家满门了,贤在哪里?孝在哪里?佳又在哪里?!”她恶狠狠地冲着秦幼仪说,“我们苏家可当不起她这样的贤孝佳媳!既然你昨儿晚上不肯回家去,那索性日后也别回去了!我一会儿就代仲英写了休书给你,你就回来继续做国舅爷的千金吧!日后不许你再说自己是苏家的媳妇儿,也不许再见两个孩子了!有你这样的母亲,他们真是丢尽了脸面!”

    秦幼仪如遭雷击,几乎瘫软在地,随即哭着抱住镇西侯夫人的腿:“不!婆婆请熄怒,不要休了我——”

    “小姑姑大归也好。”秦含真一句话打断了她的哭求,“只是休书不大好听,跟小姑父商量一下,和离算了,嫁妆也能拉回来。再叫小姑父在和离书上写明,让小姑姑带着两个儿子大归,从此两个儿子改随母姓秦,与苏家再不相干。如此一来,等到苏家满门抄斩那日,好歹还能保住一丝血脉。小姑姑放心,小姑父一定会答应的。”

    秦幼仪一脸懵逼地看着她:“什……什么?”

    镇西侯夫人更是怒极:“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秦含真瞥了她一眼:“夫人闯进我们家来,一见人就开骂,说我小姑姑要害死你们全家了,难不成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你们镇西侯府确实要大难临头了,不过不是我小姑姑害的,而正是镇西侯的锅。他犯了杀头的重罪,还不是一时糊涂,而是十几年前就开始干了。听说世子劝了他不知多少回,他都不肯改。如今他的同伙宁化王和蜀王都死了,怎么死的,夫人应该也听说了?镇西侯干的好事瞒不住了,这才开始着慌,跟小姑父透了口风。小姑父小姑姑吓得跟什么似的,为了救您这位一无所知的母亲,为了救两个年幼无辜的孩子,也是为了救他们自己,才回来秦家求救的。他们夫妻俩为了孝顺您,也为了苏家世代清名,更为了苏家血脉香火得保,才会这么努力地奔波劳碌,难道不是对苏家有大功?您也不知从哪里听来几句乱七八糟的话,见面就骂人。真不知道苏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会夸哪一个媳妇是真正的孝顺,哪一个媳妇是孽障呢?”

    镇西侯夫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可怕,她狠狠地扭头瞪向小儿媳妇秦幼仪:“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在胡说的吧?!”

    秦幼仪到这会子也稍稍回过神来了,她看着婆婆严肃的面容,忽然痛哭出声:“婆婆容禀!媳妇儿的侄女所言皆属实,我们镇西侯府……确实是大祸临头了!”哭着哭着,就把丈夫与大伯子告诉她的话都说了出来,又说出苏家兄弟与秦柏、秦仲海叔侄商量了一晚上,决定要进宫向皇帝坦白请罪的实情。如今他们兄弟还在宫中,也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他们。但他们兄弟能下定决心走出这一步,也是经历了痛苦的犹豫和挣扎。因为这一步走出去,就意味着他们的父亲镇西侯要被舍弃了。

    镇西侯夫人听得摇摇欲坠,倒退两步,伸手撑住了圈椅把手,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如今花厅里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全都叫秦含真早早打发出去,屋里只剩一个秦幼仪能上前扶住她。秦幼仪扶着婆婆在椅子上坐下,后者颤抖着声音问:“你没扯谎?没有骗我?!”

    秦幼仪一边摇头,一边掉眼泪,忙拿帕子去擦拭。

    镇西侯夫人一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她一向把丈夫当成是天,是世上最勇武的英雄,没想到他如今忽然变成了乱臣贼子,这是老天爷的玩笑么?

    丈夫方才分明告诉她,是早年间为了军费,扣下了一部分要上交朝廷的钱粮,虽然是为了西南大军将士的温饱着想,到底有违朝廷律法。两个儿子可能要进宫告发此事,牺牲老父的名声,换取他们自己的前程。她一时气急,又听说永嘉侯秦柏是领两个儿子进宫的人,便以为是小儿媳秦幼仪唆使儿子干下了这种事。丈夫催她来探口风,她就急急赶来责骂儿媳了。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会是这样的。

    那么……苏家还能保得住么?秦家人能成功挽救所有人么?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秦幼仪,说话的语气已经和软了许多,但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伯雄与仲英进了宫……向皇上说实话,能保得住侯爷的性命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崩溃

    这叫秦幼仪如何回答?

    她心里其实还怨恨着公公呢,若不是考虑到丈夫、儿子与婆婆的感受,她都恨不得说让公公去死了的好。皇上对他那般宽厚,又授与西南边军大权,让他做了十几二十年的英雄,结果他就是如此回报皇上的!他自作孽,自找死就算了,为何还要连累无辜的家里人?一想到自己夫妻和两个儿子都对公公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却要受他牵连,日后前程未卜,连性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两个儿子的未来更是晦暗不明,她心里就跟刀割的一样。

    到了这一步,婆婆竟然还想着要挽救公公镇西侯的性命。他若是早早死了,家人还有逃脱罪责的希望。他还活着做什么?让他继续以乱臣贼子的身份,在家颐指气使,在外祸害朝纲么?!

    为此秦幼仪只能含糊说一句:“圣心难测。儿媳在此等候消息,也是心急如焚,忐忑不安。”

    镇西侯夫人心乱如麻,忍不住又去问秦含真:“你们家真能救得了我们侯爷么?”

    秦含真这回是真的要翻白眼了:“我们家救他干什么?我们要救,也是救小姑姑一家。夫人别把事情想得太好了,你以为这是什么罪名?谋逆!连出身尊贵如蜀王、宁化王都没逃得过去,镇西侯又凭什么安然度过?”

    镇西侯夫人立刻拉下脸来,失态地大嚷:“那你们还叫我儿子进宫做什么?!去自投罗网么?!”她激动极了,“要是他们不进宫,不向皇上坦白,皇上就不会知道这一切,我们侯爷更不会有事……”

    秦幼仪哭着打断了婆婆的话:“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

    镇西侯夫人一窒,呆呆地转头看她:“你说什么?”

    秦幼仪掩面泣道:“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皇上?蜀王、宁化王都阴谋暴露被赐死了,蜀王幼子同死,蜀王世子却平安无恙。他是蜀王嫡长子,能保得住性命,还能被放出来开府,定是立了功劳的。不用说,他定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都向皇上坦白了。皇上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没向我们家开口,不过是要让公公自己知道好歹,主动上书请罪罢了。可公公不但没动静,反而催着二爷与我尽快离京赴任,这是打着一旦情势不妙,就叫我们一家逃走的意思。婆婆与大伯子一家,就要留下来陪他等死了。他老人家到了这一步,仍不愿意向皇上请罪,还想着耍小聪明,只会让皇上更加生气。二爷知道实情后,也是实在没法子了,知道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过不去。既然公公他老人家不愿意服软,只能由大爷和二爷出面了。他们也知道此番定要做个不孝子,可他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苏家列祖列宗在上,难不成真要让苏家血脉从此断绝,合家老小都叫公公连累得丢了性命?!”

    说到这里,她伤心得再也撑不住了,这两天的精神压力再加上婆婆的责骂,彻底让她崩溃了,她索性坐倒在地大哭:“我的两个儿子还这么小……他们多可怜呀……为什么要让他们受这样的罪?!他们又聪明,又乖巧,谁见了不夸?读书读得也好,将来定会有好前程的。可如今……性命保不保得住且不说,即使能平安无事,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皇上和太子心里知道他们的祖父是谋逆罪人,又怎会愿意重用他们?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公公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皇上几时亏待他了?!为什么……为什么呀?!”

    秦幼仪就这么坐倒在地痛哭出声,镇西侯夫人已经整个人呆住了。她站了半晌,方才软软地坐倒下来,面上一片茫然。

    方才甫听秦含真与秦幼仪说出事实真相,她心下虽然震惊,但对整件事的后果还没有很直观的认识,如今总算回过神来了。

    原来……她也在面临着性命之危么?原来,她的两个儿子正在努力去做的,是要拯救丈夫以外的所有人,而不是丈夫这个罪魁祸首?可是……他是他们的亲生父亲呀!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么?

    但不管他死不死,镇西侯府恐怕都很难保住了吧?他们家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一家子被贬为庶民,灰溜溜地回老家度日?还是会被官卖为奴,从此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大儿媳是总督千金,小儿媳是国舅之女,她们都还有娘家可依,那她呢?她亲生父母都已死了,娘家如今是继母所出的兄弟当家,平日与她往来不多,只怕未必乐意伸出援手吧?两个孙女儿,都是花一样的年纪,还未出嫁呢,等待着她们的,会是怎样可怕的命运?两个小孙子,那么的可人疼,难道这一辈子……就都毁了?!

    镇西侯夫人面色灰败,只觉得胸口闷得要吐血了,一口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看到她这副惨相,秦含真心里总算气顺了些。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恶的人,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有事求上门了,还要摆架子,事情给她办好了,她翻脸就能不认人,还拿钱财来还人情,把人当成是要饭的,见了面连客套一下的面子都不给。如今还指望着别人救命呢,她还好意思继续给人脸色瞧,当面骂人,分明就是倚老卖老!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又或是仇敌,秦含真想骂就骂了,偏偏中间还夹着个不争气的小姑姑秦幼仪,想撒手不管,又狠不下心肠来,真是叫人憋屈得紧!

    还有小姑姑秦幼仪也是的,她娘家给力(相对于镇西侯府,确实很给力),本人与丈夫感情又好,还有两个儿子傍身,都已经在婆家参与中馈了,怎么还一脸心虚没底气的模样?如今她娘家叔叔正在挽救她婆家合家性命呢,婆婆不了解实情,见面就先骂了她一通,她是说出实情为自己辩解也好,什么都不说任由事情发展,等真相大白后婆婆拉下脸来给她赔不是也行,她为什么要惊慌失措地跪地哀求?现在的镇西侯府还敢休她?她在家也是千娇万宠的千金小姐,怎的出嫁十几年,就好象被婆婆调教得没了骨头似的。不管是非黑白,婆婆把脸一板,她就先觉得自己错了三分?

    秦含真恨铁不成钢,反正这屋里就只剩她们三个人在,她有话在先,料想不会有哪个下人没眼色地闯进来,又或是随便往后院、东府报信。她索性也不去管眼前这对婆媳,任由她们痛哭发泄去,自己却先寻了张圈椅坐下,还记得要给自己倒杯茶,润润嗓子。方才说了不少话呢,她有些口干。

    秦幼仪到底还没到完全绝望的时候。她哭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累了,渐渐歇了泪水,抬头看见婆婆面色衰败地坐在自己面前,也清楚对方如今弄明白自家的处境了,不会再责骂自己什么。想了想,她犹豫地朝秦含真这边看了一眼。秦含真只当没看见,她便咬咬牙,凑近了婆婆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

    镇西侯夫人听了之后,双眼却一下就睁大了,紧张地看向秦幼仪:“你这话是真的?!你真有主意?!”

    秦幼仪抿了抿唇,低声道:“倘若圣旨没有明令……或许还有希望。只是婆婆可想好了?这么做……宫里未必会高兴,公公却一定会恨您的……”

    镇西侯夫人半晌没说话,好半天才道:“好歹……能保得住他的性命。若是皇上不肯放过他,我也就认了。但若是皇恩浩荡……总不能叫老大和老二背上污名。”

    秦幼仪担忧的也正是这一点,如今看到婆婆愿意接手过去,她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然而准备工作还有很多……

    她问镇西侯夫人:“是请大夫……还是我们自己备药?”

    镇西侯夫人抿了抿唇:“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自会料理妥当。”

    秦幼仪知道婆婆是世家大族出身,这样的人家,难免会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婆婆叫她不必管了,她就不管,横竖出了事也与她无关。

    镇西侯夫人稍稍振作了精神,便在小儿媳的搀扶下,勉力站了起来,喃喃道:“我得先回去。你……你继续留下来等消息。一旦有什么消息,立刻打发人来告诉我。记住了,是只告诉我一个,别的人谁都不能说!老大老二两个,也用不着知道。”

    秦幼仪低头垂泪,默默点头。

    镇西侯夫人又转头去看秦含真。秦含真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来,仪态端庄优雅:“您要回去了么?我让人送您出府。”

    镇西侯夫人自嘲地笑笑,若没有今日这件事,兴许她还会讽刺秦三姑娘一声仪态装得好。但现在她真的没有这个心情。哪怕知道永嘉侯对自己家有何等大恩,她心里还是对秦含真喜欢不起来。这小姑娘的性子太狂了!

    她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对秦含真道:“秦姑娘,你对我如此无礼,就不怕我在人前说你的不是,会坏了你的名声么?你既然知道要装样子,怎么方才就非得惹我生气呢?!”

    秦含真笑笑:“我有什么好怕的?如果府上这一关过不去,不管您保不保得住性命,也不会有多少人能听得进您的话了。如果府上这一关能过得去……”

    她顿了顿,秦幼仪就替她接上了:“要是这一关能过去,三叔就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婆婆又怎会再说三叔一家的不是?”

    镇西侯夫人看了小儿媳一眼,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秦含真却只是笑了笑,道:“就算夫人没把这所谓的恩情当一回事,继续说我们家的坏话,也没什么出奇的。这种事您又不是第一回干。我之所以不怕夫人在外头坏我的名声,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家的底细。要是真在外头听到别人说我的不是,还说这是镇西侯夫人亲口说的,我的性子最受不得委屈,定会拉住那人,把实情跟对方说个明白,务必要让对方清楚地认识到谁是谁非,才会罢休。因此,有一个算一个,夫人跟多少人说我的坏话,我就让多少人知道实情。夫人都不怕坏了名声,我怕什么?”

    镇西侯夫人脸都绿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折服

    镇西侯夫人在外人面前说秦含真的坏话,影响秦含真的名声,跟秦含真对外人说镇西侯府的把柄,影响镇西侯夫人言辞的可靠性,造成的后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镇西侯夫人是个不热衷于社交的人,认识的朋友也就只有几个,深交的更少。她就算出去跟外人说秦含真如何如何,听到的人终究有限。而这些人里头,是否人人都会听信她的话,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就难说了。可即使她们都听信了她的话,对秦含真又能有多大的影响呢?她们在京城贵妇圈里,终究只是少数。也许秦含真日后要宣扬自己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时,这话的可信度会因为负面消息而稍稍打个折扣。但秦含真本来也没立这个人设,如今她够斯文低调的了,也没少在人前显摆自己在书画方面的特产,还不是一直有人笑话她是个商家女教养大的村姑,粗俗又不知礼吗?

    但换了是秦含真去宣扬镇西侯府的丑闻,直言镇西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行为,影响的可就不仅仅是镇西侯府的一点名声而已了。那可是涉嫌谋逆的大罪!偏偏秦含真还不是个无名小卒,她亲祖父永嘉侯秦柏,乃是最受皇帝信任的国舅爷,时常出入宫闱,与皇帝闲谈。他的话自然是可信的,他孙女的话,也不会是无的放矢。那外人听了秦含真曝光的镇西侯秘闻,又会怎么看待镇西侯府呢?镇西侯夫人真是想都不敢想!

    秦含真的话既是在说笑,也是在警告,甚至可以说是威胁了。她如此不客气,镇西侯夫人却连顶回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半晌,她才虚弱地挤出一句话:“你难道……就不顾你姑姑了么?”

    秦幼仪在旁苦笑。她对秦含真说:“三丫头,别说笑了,你看你都把我婆婆吓着了。”

    秦含真笑眯眯地说:“我不是在说笑呀,我是在说实话。小姑姑怎会以为我在说笑?难不成真象镇西侯夫人说的那样,你觉得我会因为顾虑到你,就不会跟外人说你家里的秘密?”

    秦幼仪微微蹙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她。

    秦含真却只是微笑:“你婆婆无视我祖父曾经的恩惠,要坏我的名声,你觉得无所谓吗?因为要顾虑你的婆家,所以我必须忍受你婆婆的欺负?小姑姑,你是这样想的吗?”

    秦幼仪的直觉告诉她,这时候绝不能点头说是。虽然她也不希望侄女儿因为婆婆一时冲动,就说出威胁长辈的话来,可是……面对秦含真的质问,她也没脸让侄女儿忍气吞声。她与三房并不亲近,靠的只是母亲与兄长、侄儿在三房的脸面,不能象在母亲与兄长面前那般理直气壮地提要求。如今她还有许多要仰仗三叔的地方,而三叔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孙女儿了……

    秦幼仪低下头去,小声说:“三丫头,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我也是秦家女,怎会任由别人损及秦家名声?我婆婆方才只是在说笑,是想提醒你要小心他人物议,并不是真的要跟人说你的坏话。”

    镇西侯夫人诧异地看向小儿媳。小儿媳在她面前一向很是乖顺知礼,象这样当面跟她唱对台的情况,还真是不多见。

    秦含真听了还算满意。如果到了这个时候,秦幼仪还要蠢到牺牲娘家帮婆家,那她以后也不必再管这位小姑姑的事了,还要劝祖父秦柏也不要再管。真当他们欠秦幼仪的不成?她是长房的女儿,有本事自去寻自个儿的亲生父母、亲哥哥撒娇,很不必来将他们三房拖下水。

    于是秦含真便冲着秦幼仪笑道:“小姑姑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你别怕,若是你公婆嫌弃你了,怪你不肯帮着他们欺负你娘家人,你索性就跟小姑父和离,带着两位表弟大归。反正我们秦家也不是养不起你们。到时候苏家估计也没什么名声了,顶着乱臣贼子的罪名,两位表弟将来也不知如何出来见人。要是做了我们秦家的孙子,反倒还能体面些,前程也更有保障。估计小姑父也会跟我有同感吧?小姑姑你说是不是?”

    秦幼仪无力地回了她一个微笑,却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但凡苏家老小能保住性命和名声,她又怎会与丈夫和离?秦含真这话不过是说笑罢了。她还觉得三侄女是在吓唬婆婆呢。

    镇西侯夫人确实是被吓着了。她忽然发现自己手中的筹码与秦含真手中的筹码根本就不对等。秦含真赌得起,她却输不起。别说在外头议论秦含真的坏话了,就连小儿媳秦幼仪,她日后也要客气些,不敢再对着对方摆婆婆架子了。倘若秦家真能狠得下心来,让女儿与她小儿子和离,再让她小儿子点头,允许秦幼仪带着两个孙子大归,她小儿子多半会同意的。到时候她怎么办?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两个宝贝孙子归了秦家?!而他们苏家一旦与秦家断了姻亲,倘若丈夫再出点什么差错,又或是两个儿子再惹上什么事,又有谁来救他们呢?

    镇西侯夫人张了张嘴,面色苍白地瞪了秦含真好一会儿,忽然间一句话都不说,就抬脚往花厅门外走去。

    她实在是惹不起永嘉侯的孙女儿,又何必自找麻烦?

    镇西侯夫人迅速离开了,与刚来的时候相比,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气势,反倒有些气色衰败的意思。秦幼仪看着婆婆略嫌佝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大好受。

    她对秦含真道:“我婆婆很不容易,她这十几年守在京城家中,长年与公公、大伯子分离,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她或许脾气不是很好,但她并没有歹意。她毕竟是长辈,你就让她一让吧,以后就不要再说这些吓唬她的话了。”

    秦含真淡淡地道:“她过得苦不苦,跟我没关系。我可没有吓唬她,说的都是大实话。小姑姑千万别误会我是在说笑。”

    秦幼仪一怔,正想问明白她这话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便听得秦含真又道:“小姑姑日后就是再忙,也该抽时间回来看看大伯祖母。如果人实在不方便回来,打发人送个信,送点东西,也是好的。大伯祖母很想念你的,也疼爱你的孩子。她或许不能事事顺从你的意愿,叫你一辈子顺心如意,但她毕竟是你母亲,是长辈,你也好歹让她一让,多多体恤她的慈母心肠吧。得了空,便多带着表弟们回来看望她,至少也多给她写几封信,说说自己的近况。别管其他人怎么讲,大伯祖母总归是你的亲娘。”

    秦幼仪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地,连抬起头来看一眼侄女儿的勇气都没有了。

    秦含真没有在花厅久待,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略休息了一会儿,便又开始练画。据丫头们报说,秦幼仪在花厅发了一会儿愣,便又回书房去了,没再翻找医书,却开始呆坐。

    秦含真也懒得多管,她就是看不惯了,随口说几句罢了。秦幼仪毕竟是长房的女儿,她的事原不必自己操心来着。

    秦柏、秦仲海与苏家兄弟回到永嘉侯府的时候,已是日头偏西,时近黄昏了。秦柏面上犹带几分倦意,但精神还好,秦仲海则是一脸的如释重负,显然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倒是苏家兄弟俩,都十分狼狈。明明眼下是初春时节,外头的风还有点小冷,世人都还穿着薄棉的夹衣,但他们却仿佛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背上都湿透了,头发也都被汗沾湿,刘海变成一缕一缕的模样,脑后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也变得绫乱起来。

    秦幼仪忙忙亲手给丈夫与大伯子倒热茶,也不忘给叔父、兄长也倒上一杯,心急地问:“怎么样了?皇上可饶恕我们了?”

    苏伯雄长叹一声,坐在圈椅上,垂目不语,默默地喝着茶,看得秦幼仪越发急躁了。

    还好她的丈夫苏仲英没再卖关子:“我算是过了这一关,皇上还让我继续如期出京往大同任职。这一回我们不必提前走,就照原定的日子起程即可。”他顿了一顿,“但将来还有没有调回京城来的一日,就难说了。兴许在外任上,我也不大可能会得到实权或军权,多半是象在京郊大营时那样,继续负责操练新兵,又或是做些文书差使。我这辈子是不指望能有什么大出息了,但好歹还能落个清闲的差事,也能多陪陪你和孩子。”

    秦幼仪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她忍不住抱住了丈夫,痛哭出声:“皇上隆恩!皇上仁慈!我们总算得救了!”又要向三叔秦柏下跪致谢。

    秦柏忙叫苏仲英把妻子搀扶起来,郑重对他们道:“既然你们如今懂得了皇上的天恩,日后就该老实度日,谨守本分,用心当差,千万不要走上歪路!否则,你们又要如何对得起皇上今日的恩典呢?”

    秦幼仪与苏仲英夫妻俩齐齐应是,后者的眼圈也有些红了。待他们俩道完了谢,哭完了心中的苦闷与忧愁,心里便觉得好了许多,对将来也有了勇气和信心。

    秦幼仪松开丈夫,低头拿帕子拭去脸上的泪水,看到大伯子苏伯雄还在那里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便犹豫着问了一句:“那大伯子呢?大伯子也平安无事么?”至于公公镇西侯,她是问都不敢问。

    苏伯雄放下了茶碗,面色十分平静:“暂时算是平安无事了,只是我的差事没保住。”

    “啊?”秦幼仪不由得一惊。果然,惩罚还是会有的么?

    但苏伯雄很快接着道:“城卫我是待不得了,家里我也顾不上,皇上命我带几个亲兵赶往蜀地,去寻父亲从前的旧部。他们曾经为蜀王隐瞒、偷藏了什么,我都要说服他们全拿出来,献给朝廷。他们过去在我父亲的指使下,做了什么坏事,该受罚的也会按律法受罚。兴许西南大军还会被分拆开来,调到不同的地方去,再换其他地方的将士到蜀地镇守。这些事没办完之前,我不能回京。这注定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我无法逃避。父亲造了孽,我做儿子的,就要替他偿还。”

    秦幼仪愕然。

第一百八十六章 助力

    仔细想一想,其实也不难理解皇帝这么下令的用意。

    镇西侯在西南边军待了二十余年,至少有十几年的时间是一军主帅,又一直十分用心经营着,他在西南大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他先前被忽然调回京城,还有旧患这个理由,也是皇帝的恩典,再加上继任者是他原本的副将及心腹,西南边军军心还算平稳,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可是,如果他忽然出事,又或是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接着皇帝还下令要对西南边军中的部分将领行惩罚之举,哪怕是因为他们罪有应得,也难免会带来军心震荡。

    即使西南边军如今已经不在边疆驻守了,蜀地也是曾经出过事的地方,说不定还有不少蜀王余孽在暗中搅风搅雨。在这种时候,朝廷必须稳定军心,稳住大局,才不会再生出什么风波来。可蜀王暗藏下来、又被宁化王得到的那些产业,以及蜀王曾经的死士人手,都不能放任不管。西南边军里曾经参与过他们谋逆计划的人,也要得到相应的惩罚,更别说是那些曾经力助镇西侯行过违反朝廷律法之事,滥杀无辜的将士了。

    虽说皇帝暂时答应了,会放镇西侯的儿孙们一码,也不会公开宣扬镇西侯的罪行,以免引起军中震荡,可有罪的人,即使另找借口,也必须依法处置才行,否则朝廷威严何在?

    在这样的前提下,能不引起西南边军中人的不安与警惕,还能安安稳稳地解决蜀王、宁化王与镇西侯勾结后留下的麻烦,除了苏伯雄,就再也没有能比他更好地代替镇西侯去善后的人选了。

    只是苏伯雄真的去做这件事,定会遇到许多困难,也许还会有危险。他虽然是镇西侯的嫡长子,又在西南军中多年,还算有些威望,但他还年轻,威望有限。再加上镇西侯从前的作派,曾经不止一次驳回过嫡长子的建议与劝告,一意孤行地凭自己的意愿行事,有时候哪怕是接受其他人的建议,觉得那些人跟自己英雄所见略同,也不肯听嫡长子中肯的劝说。这就间接导致西南军中不少人都觉得,镇西侯对这个嫡长子其实并没有很器重。镇西侯回京养伤,接任的人不是嫡长子,而是跟随他多年的副将,即使这当中还有做儿子的需要陪同父亲回家休养的原因在,也难免会有不少人对苏伯雄生出几分轻慢之心来,觉得他还是晚辈,哪儿有他们这些老资历懂得多,经验丰富?

    苏伯雄如今去接手西南军权,肯定会遇到种种考验,还会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危险。他还要找出曾经与他父亲一起犯下种种罪孽的人,将他们绳之于法;要停止西南边军继续庇护蜀王所偷藏的人手与产业,不再从那些产业里得到资助;他还要利用自己手中的军权,协助朝廷派去的钦差,再次梳理蜀地势力,清除蜀王留下的残孽、死士,稳定蜀地局势;最后,等事情都解决了,他还得尽可能不引起任何波澜地,把西南大军分拆成几部分,与外地的军队完成换防,将自己的父亲镇西侯在这支军队里的影响,尽可能降到最低。

    这桩桩种种,都不是一个象他这样年纪与资历的年青将领能完成得了的。但他还是要硬着头皮去做,不但要做,还要尽可能做到最好。因为这是他能保住家人的唯一方法,没有其他截径可言。

    他不象他弟弟,完全就是个无辜之人,还能够因为结了一门好亲事,成功脱罪,继续外放为官。他不但是知情人,还不情不愿地参与了父亲犯过的不少事。他虽然一直在劝说父亲不要再做下去,可他也没有向朝廷告父亲的罪过。哪怕他知错能改,该受的惩罚也还是要受的。而且,他也不敢有任何的小心思。此番再返蜀地,他并不是独自前去,身边还跟着皇帝派来的钦差。但凡有一点儿异动,那钦差都有可能会直接将他拿下,扭送回京法办。当然他也不敢那么做,父母妻女,家人亲友,全都在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怎敢冒那等大险?

    如今他所能仰仗的,就只有皇帝与朝廷的支持,还有身为蜀地大户的岳家了。他知道前路有多艰难,但他必须坚持着走下去。如果他能顺利把这桩差事办好,将来即使不能再执掌一军,只能返回京城任一闲职,手无实权,至少他能过上安心的日子了,不必再成天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就要被朝廷的军队闯进门来,拉他去斩示众,也不用担心苏家的世代忠名会蒙污,走在外面,会被百姓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们是乱臣贼子,子孙后代也抬不起头来。

    因此,面对弟弟弟媳担忧的表情,苏伯雄反倒显得非常平静:“我会竭尽所能的,只是这一去西南,怕是又要好几年回不了家。你们又要外放,家里只留母亲一个,还不知道会怎样呢。我原本是打算让卞氏带着两个女儿去湖广住些日子,给大丫头说一门亲的,如今也只能让她们改变行程,暂时留在京中。大丫头的亲事还不急,她在家里先休养两年,等外头的议论少了,再去湖广也不迟。二丫头的亲事就更不必着急了。只是她们都是女流,家里没个男人撑着,我们又都在外头,实在是让人放不下心。二弟在大同,离京城只有几百里地,记得要多打人回家看看。再有……就是要请秦亲家多照应着些。我母亲那个脾气,恐怕不大通人情,但她并没有坏心。妇道人家要支撑家门,本就不容易,更何况我母亲和妻子都不善交际。若能得亲家相助,她们日后想必不会太过艰难。”

    他没有提起自己的父亲镇西侯,仿佛对方不存在一般。

    苏仲英与秦幼仪也没有提起,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忽略了他。

    听了兄长的话,苏仲英二话不说,就许下诺言,答应每旬都会打人回京看母亲长嫂,又去求秦柏与秦仲海。秦幼仪本来也想跟着一起求的,只是想起秦含真先前的话,便有些犹豫了,只低着头跟随丈夫行动,却没有开口。

    秦柏不是苏仲英的正经岳父,并未多言,倒是秦仲海看着妹妹可怜,答应了会时常派人过去看镇西侯夫人,也许诺若镇西侯府有事,尽可以向承恩侯府开口求助,他会看在两家姻亲份上,施以援手的。

    只是,秦仲海也对妹妹妹夫事先有言:“你们可得跟镇西侯夫人说清楚事情原委才行。否则她老人家不乐意搭理我们,不愿意接受我们家的帮助,岂不是大家尴尬?也显得我们家好象上赶着讨嫌一般。”他对镇西侯夫妻前些日子的态度,也感到很膈应呢。

    苏伯雄与苏仲英连忙保证说自己定会说服母亲,不会再让母亲得罪亲家了。秦幼仪则道:“婆婆应该不敢了吧?方才她来过一遭……叫三丫头给吓着了。”

    众人齐齐转头去看她。苏仲英皱眉:“怎么回事?”秦幼仪便笑着将方才婆婆上门的经过简单地说了。当然,她复述秦含真的话时,稍稍换了委婉些的说法,让秦含真的言行显得比较斯文有礼一些。

    只是清楚孙女脾气的秦柏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无奈地叹气,又疑惑秦含真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的?难不成又是赵陌那边泄的密?这两个孩子啊……这等朝廷机密大事,他们怎的就拿来做日常闲谈的话题了呢?有空了多说说书画诗词不好么?

    秦仲海则觉得三侄女儿实在是太贴心了,瞧她说的话多么中肯,多么有心哪!只是小姑娘家太过斯文腼腆了,说话语气太过委婉(其实是他妹妹改编了一个委婉的版本),若换了是他,真恨不得要狠狠往镇西侯夫人脸上甩几句狠话,才叫过瘾呢!

    苏伯雄的表情比较一言难尽,苏仲英心中尴尬不已,但他还是小心地向兄长解释:“大哥,你弟妹的这个侄女……性子比较直率,小孩子家不懂事,有话就直说了……其实先前也是母亲理亏。我们家确实亏欠了三叔的。”

    苏伯雄听了弟弟的话,反而笑了:“我没有生气,你不用担心。”顿了顿,“母亲怕了,也不是坏事。她知道好歹,日后自然不会再听从父亲的话,随便在外头得罪人。”仔细想想,这些年母亲的脾气越不好了,言行也渐渐刻薄起来,曾经与苏家交好的人家,也慢慢少了。倘若他们家还有几家靠得住的盟友,兴许就不至于出了事只能指望秦家相助,他返回西南大军后,也能多得几个助力了。

    这时候,秦柏才开口了:“你一个人返回蜀地,即使有钦差随行,也太过势单力薄。云阳侯府与柱国将军府都有许多年轻子弟尚未出仕,又或是仅在军中出任低品武官,他们都需要一个一展才干的机会。京中机遇有限,当中若有你看得上的年轻子弟,去跟这几家商量,多带上几个人,到了蜀地,你也能多几个帮手。”

    他这建议也十分有心,云阳侯府与柱国将军府,蔡家与马家,都是只忠于皇帝的当朝将门,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有这两家子弟做苏伯雄的助力,回到西南军中,自然不会有人轻易为难他。而这两家子弟若能插进西南军中,既是在渗沙子,也给他们提供了好职位,可以说是两全齐美。

    秦仲海又插言道:“云家与闵家也有后生子弟需要入仕。闵家可靠,云家……眼下也正需要向皇上证明自己的清白呢。让云家的人参与进去,蜀地那边应该会更容易行事。”王四姑奶奶是死了,但她生前也不是没有人手,可以留给云家继续压榨使唤的。做个对内提供内部消息、对外迷惑敌人的帮手,正好得用。

    苏伯雄明白了秦家叔侄的意思,鼻子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他对自己的将来,似乎又重新恢复了自信。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急报

    秦含真在正院上房里陪祖母牛氏等了好半天,才把自家祖父秦柏给等回来了。

    牛氏一边絮叨着:“一出门就是半日,回家了还在外头书房磨蹭到天黑,连饭都顾不上吃了,什么事这样要紧?”一边催丫头们赶紧把晚饭趁热端上来。秦柏道:“你们先吃着吧,我先去梳洗梳洗,换一身衣裳。”边说还边朝孙女儿那边看了一眼。

    秦含真心下一个硌磴,想起今天似乎因为看不过镇西侯夫人拿小姑姑秦幼仪出气,秦幼仪的表现又太过包子,她就忍不住开口怼回去了。当时虽然觉得挺爽,但也变相暴露了自己消息“灵通”的实情。自家祖父这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这件事,这是要找她问个究竟了吧?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瞥见祖母牛氏忙着摆饭和叫人拿干净衣裳给秦柏,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自己,便揽下了拿衣裳的差使,往里间送过去。

    这时秦柏已经简单洗了把脸,重新整理过头发,回头瞧见秦含真把干净衣裳拿了过去,便也在别人的服侍下,将外衣给换了。然后他挥手摒退左右,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镇西侯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可是广路跟你说的?”

    秦含真只能傻笑,脸上还略带点儿讨好:“祖父别生气,我们就是私下说说,没叫别人听见的。上回大堂哥算计赵砌,我从头看到尾,太过巧合了,自然难免会起疑心,一问赵表哥,他就跟我说了。其实我知道了也没什么,我又不会跟人乱讲。赵表哥告诉我实话,也省得我自个儿在外头胡乱打听了。之所以没告诉您,是因为我知道这种朝廷大事,祖父一定会觉得闺阁女孩儿不该知道。我怕您说我,就没敢提……”

    秦柏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还故意在我面前装不知情。对着祖父也耍起小心机来了?叫我说你什么好?!”

    秦含真继续赔笑讨好。

    秦柏哪里是真的生了孙女儿的气?不过就是说她两句,就开始抱怨赵陌:“广路也是的,他受皇上差遣去秘密办差,却随便就将朝廷机密告诉你一个小姑娘,也未免太大意了。他就不怕你会泄露实情?你也是个沉不住气的,竟然在镇西侯夫人面前露了口风。”倘若孙女儿没有朝镇西侯夫人发那一顿火,他断然不会想到自个儿的孙女竟然也知道那样的秘密。

    秦含真忙道:“祖父您不知道,镇西侯夫人今儿到咱们家来,一见小姑姑就开始破口大骂,骂得别提有多难听了,连皇后娘娘和咱们秦家的名声也一并踩了,叫人怎么忍得了?我看着她那一无所知还自以为是的模样就生气,才会忍不住驳了回去。如今镇西侯夫人也知道好歹了,以后再不敢欺负咱们家是好人,就随便给我们脸色看了。小姑姑在婆家也能少受点气。其实这样挺好的。”她小心地拉住祖父的袖子,“您别怪赵表哥,我有心要找他追问,他又怎么好意思拒绝我?况且真正机密的事,他是绝不会向我透露的。在外头办了差事回来,又或是打听到什么消息,他也是先进宫上报了,确保不是什么要紧机密,才会来告诉我。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又怎会有泄密的风险呢?赵表哥小心着呢!”

    秦柏无奈地叹道:“这话祖父听着,怎么就觉得那么虚呢?你扪心自问,这些话说出来,你自个儿信么?”

    秦含真眨了眨眼:“信的。”

    秦柏瞪她一眼,不想多说了:“也罢。你只要记得别在人前胡乱说嘴就好。镇西侯夫人既然不敢再小觑了我们秦家,你日后到了人家面前,也要敬她是个长辈,万万不可再忘了礼数。”

    秦含真连忙乖乖应下。

    牛氏在外间催促他们祖孙了。秦柏便多嘱咐孙女一句:“这些事你就不用告诉你祖母了,也省得她担心。”

    秦含真应了声,便扶着他出去,一家三口坐下吃饭。

    牛氏因不见秦幼仪带着苏仲英进来吃饭,便问秦柏:“怎么不见咱们家姑奶奶和苏女婿?苏女婿的哥哥也来了是不是?我特地叫厨房多备了好菜的,还叫了酒,怎的不见他们进来?”

    秦柏告诉她:“苏家世子先回家去了。仲英方才随我进宫,有些累了,身上的衣裳还叫露水打湿了。幼仪担心他会着凉,就让他在前头客房里洗浴换衣。他们夫妻怕是有不少话要说,你且由得他们去吧,让人给他们送晚饭就是,不必把人叫过来。”

    牛氏疑惑:“怎的苏女婿还在我们家,他哥哥反而回家去了呢?”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些不解,“你们今天进宫是为了什么事?神秘兮兮地,也不跟我说个明白。”

    秦柏道:“军中的事儿,说了你也不懂,何必说得太过明白?苏女婿兄弟俩是有心向皇上进言,又不大方便,怕会惹得镇西侯不喜,才会求到我头上。如今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只是不好对外人言,你也别跟旁人提起。”

    牛氏便也不再多问:“我懂得什么?怎会对旁人提起这些有的没的?不过就是随口一问罢了。”遂吩咐虎嬷嬷,带人去客房那边送饭菜。

    待虎嬷嬷回来时,秦含真一家三口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在撤桌呢。秦柏把孙女儿叫了去,祖孙俩一边绕着院子游廊散步,一边低声说起了秦含真到底知道多少真相。虎嬷嬷则在屋里小声向牛氏禀报:“饭菜都送过去了。姑奶奶说多谢夫人招呼得周全,又说要陪苏姑爷在客房里住,一会儿东府那边会把他们夫妻的换洗衣裳与铺盖送过来,请咱们府里东侧门上守门的人留意着些。”

    牛氏讶然:“幼仪这是要跟她夫婿一块儿在咱们家住下?这是怎么说的?她不回婆家去了么?她儿子还在那边吧?况且,长房才是她娘家,她要留在娘家住,也没有住到咱们府里的道理。”

    虎嬷嬷也想不明白:“我们家老头子特地吩咐人去收拾的客房,说侯爷要留苏姑爷在家住一晚,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连我们老头子也说不明白。”

    “是侯爷吩咐的?”牛氏确认了这一点,倒是没再追问下去了。反正丈夫秦柏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她只需要听从他的话行事就是,不必想得太多。

    秦含真陪着祖父散了一圈的步,就把能坦白的情况都跟他坦白了。秦柏没想到孙女儿竟然比自己更早发现宁化王、蜀王等人的阴谋,忍不住感慨万分。他对秦含真说:“日后广路与你发现了什么要紧事,又或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外头的消息,你尽可以告诉祖父,不必有所顾虑。祖父虽然时时教训你几句,但从来没有真的阻拦你去做任何事。祖父相信你是个知道分寸的好孩子,你也应该多相信一下祖父才是。”

    秦含真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连忙答应下来,日后不会再随便向自家祖父隐瞒什么了。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丰儿趁着别人没注意,悄声告诉她:“郡王爷打发阿寿给姑娘送了封信来,说明儿就来家里见姑娘。”说着就把那信塞给了秦含真。

    秦含真顾不上看信,就先问丰儿:“阿寿还在外头等着吗?还是已经走了?”得知阿寿已经走了,她还有些惋惜。她想给赵陌递个口信,让他明天过来时小心一些。祖父如今知道他暗中向自己通风报信了,明日要是撞上,定要说他的。他若有个心理准备,好歹能事先想好辩解的理由,省得白白挨骂。

    她低下头拆信,发现赵陌写的信其实只能算是一张纸条,内容很简洁,大概就是说今日失约,他深感愧疚,明日定会前来赔不是,又说了他会过来的大致时间。不知是秦含真的错觉还是什么,她总觉得赵陌这张纸条上的笔迹,与他平时写的有些不一样。但既然是阿寿送过来的,又不可能是别人伪造的笔迹。秦含真心里有些讷闷。

    她本想就这样将纸条收起来的,忽然闻到一股什么味道,就把纸条凑到鼻子底下,仔细闻了一闻,发现原来是酒味。就这么一张简单的纸条,竟然也能沾染上酒味,莫非赵陌是喝醉了?因此他的笔迹才会与平常略有差异?

    秦含真皱眉问丰儿:“阿寿可说了,他们郡王爷今日跟蔡世子他们一块儿出去做了什么?喝酒了么?”

    丰儿点头:“阿寿说是的,还抱怨蔡世子酒量太好了,把郡王爷灌得不轻呢。听说东府大少爷也没少喝,一回家就躺下了,连梳洗都没顾得上。”

    秦含真哂道:“蔡世子也没比别人大多少,一帮子少年大白天跑酒家里喝醉酒,也太堕落了些,就不怕叫哪个脾气耿介的御史瞧见了,要参他们一本,顺道攻击一下他们的父亲家人不会教儿子吗?”

    她将纸条收了起来,打算明日一早,就赶在赵陌上门前,到前院堵他,提醒他小心秦柏的质问,也劝他日后少喝些酒。

    谁知她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跑到前院等待赵陌前来的时候,还没等到赵陌,就先等来了镇西侯府世子苏伯雄给弟弟苏仲英、弟妹秦幼仪送来的急信。

    镇西侯于凌晨时分中风了,如今正昏迷不醒。苏伯雄已经请了太医来诊治,情况恐怕不大理想。

    苏仲英大吃一惊:“怎会如此?!”怀疑是不是父亲听说了他们兄弟的举动,才会被气得中风了?他忙忙催促妻子:“我们赶紧回去瞧瞧,家里一定已经乱成一团了!”

    秦幼仪立刻应了,转头去收拾东西,面上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忍不住心虚地回头看了丈夫一眼,方才咬咬唇,继续自己的动作。

第一百八十八章 清晨

    秦含真迅速去了正院,把最新消息带给了祖父祖母。

    秦柏面上迅速闪过愕然之色,然后便皱起了眉头。

    牛氏忧心忡忡地说:“好好的,怎么就中了风?是他们家里出了什么事么?我早就说过,镇西侯那个臭脾气,一把年纪了还不懂得做人,一点儿都不知道通情达理,小事也要揪着骂个不停,对着好人反倒大骂出口,简直就是不识好歹!他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安心休养身体?就是没病,也要被他折腾出病来了。但愿他这一中风,别影响了苏女婿一家子出京的行程才好。幼仪盼了这么久,总算能盼到离家的这一日,可别事到临头,又被家里拖了后腿。”

    她已经梳洗好了,换上了体面的衣裳,便拉着丈夫秦柏,要去嘱咐秦幼仪与苏仲英夫妻两句,再把他们送回家。

    他们来到前院的时候,秦幼仪与苏仲英刚刚收拾好东西,正要向他们辞行呢。秦柏便问苏仲英:“确实是中风么?报信的人是怎么说的?”问这话的时候,他的两眼一直盯着苏仲英,想要观察后者的神色变化。

    苏仲英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神情。他明白秦柏为什么会这样问,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是太巧了。昨日在宫中,皇帝虽然没有明言,但所有人都清楚皇帝会对镇西侯施以怎样的惩罚。既然不想动援军心,影响西南边军与蜀地的平稳,但又不能对镇西侯的罪行从轻发落,那就只能采取当初对承恩侯秦松用过的手段,下密旨责问镇西侯的罪状,然后秘密赐死。

    对外,皇帝与镇西侯府都会宣称镇西侯是旧患复发,需要闭门静养,就连太医院那边,也都奉旨做好了一份假医案,还会有专门的太医负责掩护善后。秘旨会在苏仲英离京后,方才发下去,苏伯雄则会亲眼目睹父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但是镇西侯死后,苏家会秘不发丧。直到苏伯雄顺利完成了蜀地的任务,平安回转京城,苏家才会对外宣布镇西侯的死讯,并且以镇西侯的“遗言”为由,低调地办完他的丧事。如此,镇西侯府才算是平稳地度过了这个危机。

    秘旨还未下,镇西侯怎么就中风了?难道这中风还是真的不成?也难怪知情人如秦柏,会感到疑惑。

    然而,苏仲英还未回到家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送信的人也说不清楚,他此时只能以一个心焦如焚的孝顺儿子形象,带着妻子先返回镇西侯府看望父亲。他低声对秦柏道:“侄女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回去问明白了,再打发人来向叔父报信。叔父婶娘还请不要太过忧虑,家兄已经打发人去请了太医,皇上若知道了消息,想必也会派人前来诊脉的。”这话其实是在暗示秦柏,中风之事自有皇帝的人过问,不会有假的。

    秦柏略一沉吟:“我打发个管事送你们回去。倘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们只管开口。”做足了好亲家的模样。

    苏仲英再三谢过秦柏,便要告辞。

    牛氏又劝他:“让你们家老爷子多放宽心,别总是小里小气地,一点儿小事也值得生气好几日。这么大的年纪了,年轻的时候也是三灾八难,没少受罪,他以为自己还是壮年的小伙子么?该保养的就得保养了。如今天下太平,又没什么仗好打,他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收收心,待在家里逗逗孙子,养养鸟儿什么的,不是很好么?事情就交给年轻人去做,他好生享几年清福,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看到孙子娶媳妇,给他生个重孙子呢。”

    知情人如秦柏与秦含真、秦幼仪,都有些不敢去看苏仲英这时候的表情。

    苏仲英听了,鼻头不由得一酸,眼圈立时就红了,差点儿当场就掉下泪来。

    他的父亲,可不正是因为不肯收心,不肯服老,不肯安享清福,总想着做什么大事,连跟皇帝与朝廷做对的胆子都有,才会有今日之祸么?妻子的婶娘这话可真是说中了,父亲没能多活几年,也看不到孙子娶媳妇,给他生重孙子了。这一切都是报应!

    秦幼仪默默地搀扶着丈夫,与他一同拜别了秦柏与牛氏,来不及回东府辞别,就托秦柏夫妻转告,两人齐齐出门上车。

    这时候,秦仲海得讯赶到了。他骑着一匹马,带着两个长随,身上还穿着家常衣裳,显然是得了信就赶过来的。他对妹妹妹夫道:“我陪你们回去,若有需要人帮忙的地方,我也能搭把手。”苏仲英再三谢过,夫妻郎舅三人便带着周祥年,一同往镇西侯府的方向进发了。

    秦含真陪祖父祖母返回正院上房坐下。牛氏才感叹一声:“怎么好好的就中风了呢?”丫头们便报说,长房许氏与闵氏过来了。

    许氏与儿子是同时得的信,心里也焦急得不行。她昨晚从儿子那里得知女儿女婿平安无事,心里大石刚刚放下,不成想一夜过去,就出了这等变故。她担心镇西侯一中风,女儿女婿就没法再外放了。哪怕是一家四口能得保平安,不能离开难缠的镇西侯夫人,两个外孙日后的教养也是个麻烦呀。她不想待在这里傻等消息,就想到西府来寻小叔子商量。遇到大事的时候,还是秦柏这个小叔子靠谱。长子不在家的时候,她最相信的,就是秦柏了。

    秦叔涛被她打发去衙门里上差了,顺道替他哥哥告个假,在衙门里待上个把时辰,再回家里来支撑大局。秦仲海今日肯定有不少事情要忙,秦叔涛身为弟弟,就要替他把家里照顾好。许氏本来是应该叫长媳陪同自己到西府来的,但想到长媳姚氏与女儿秦幼仪才生了口角,性情言行也有些不妥之处,她就另挑了小儿子媳妇同行。闵氏性情清冷稳重,不该说的话,是不会多说半句的,在这种时候,比姚氏要可靠多了。

    她们婆媳来了西府,秦柏却只是跟她们说了镇西侯府的人都说了些什么,以及苏仲英答应会派人来报告后续情况,便要离开上房,前往书房了。他这是在避嫌,也是应有的礼数。许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却还是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牛氏没有留意到许氏的心情,她还在高兴,总算有了聊天的对象。且闵氏又不象姚氏那样不会说话讨人嫌,正好一起讨论镇西侯中风之事。她还说起昨日镇西侯夫人上门的事,当时她睡着了没赶上,醒过来时人都已经走了。还是丫头们告诉她,秦含真怼了镇西侯夫人的,但具体是怎么怼的,因为没有第四个人在场,谁也没法跟她说。她问秦含真,秦含真说得也含糊。她问秦幼仪,秦幼仪也不肯讲得太过详细。她只能跟许氏与闵氏八卦了。

    许氏已经听儿子大概提过这件事了,虽然不清楚个中详情,也知道秦含真是维护了自己的女儿,心里对秦含真更添十分喜爱。她再一次感叹侄孙许峥无福,暗怨一句长嫂许大夫人糊涂,面对秦含真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真挚了几分,还答应要送她一份厚礼,权当感谢她对自己女儿的维护之情。

    秦含真一边跟许氏客套,一边留意着外头的动静。没多久,就有人来报说,肃宁郡王赵陌来了。

    秦含真心中暗喜,但是眼下的情况有些麻烦,许氏与闵氏过来了,她没事不好走开。正想要找借口出去一下,她就听说祖父秦柏把赵陌请去了书房说话。她心中暗暗着急,想着祖父该不会为了赵陌将宁化王谋逆案的内情告诉她而责备赵陌吧?更坐不住了。但许氏这时候却拉着她的手,与牛氏说了半天她的好话,夸个不停,叫她如何能在这时候离席?

    没办法,秦含真只能厚着脸皮,装了一回羞涩少女,在许氏又一次夸她的好话时,涨红着脸说:“我去茶房瞧瞧,有什么好点心能呈上来给大伯祖母、祖母和三伯娘配茶。”然后迅速挣开许氏的手,低着头溜了。

    虎嬷嬷这时候十分配合地笑着打趣了一句:“我们三姑娘害臊了,大夫人这般夸奖她,她不好意思呢!”逗得许氏与牛氏都笑了起来,连闵氏都露出了好笑的神情。

    秦含真在门外暗暗念叨一句“多谢虎嬷嬷的神助攻”,脚下却溜得飞快。当然,她没忘记做戏要做全套,先拐到茶房去吩咐了一句上点心的话,方才转道去了书房。

    秦柏与赵陌正面而坐,看起来两人表情都挺严肃的。秦柏严肃地说着话,赵陌也严肃地低头听着,也不知是不是在挨骂。

    秦含真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才走上了台阶。赵陌一眼就看到她来了,马上抬起头来,微笑着起身:“秦表妹来了。”

    秦柏转头一看,严肃的表情立时就转变成了无奈:“你又来做什么?你大伯祖母与三伯娘都在上房呢,你就丢下你祖母一个,自个儿跑来了?”

    秦含真赔笑着上前向他行了个礼:“祖父别生气,我这不是想着大清早的,镇西侯府来的消息急,也不知道您用过早饭没有,因此赶来问一问吗?”然后又问赵陌,“赵表哥用过早膳了吗?”迅速扯开话题。

    赵陌会意地微笑道:“还没有呢。我正想着要到舅爷爷舅奶奶这儿蹭一顿美味的早饭,特地空着肚子就过来了。没想到才过来,就听说了镇西侯的事儿,哪里还有心情吃什么早饭?这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说完,他便和秦含真一起,转头看向了秦柏,四只眼睛巴巴地看着后者。

    面对两个小辈这样的眼神,秦柏心里有再多的不高兴,也骂不出口了。总不能真的叫肃宁郡王在他家里饿肚子吧?他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成,叫人先摆早饭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讨论

    一顿早饭吃完,秦柏已经完全消了气。

    不消气不行,吃早饭的时候,孙女儿秦含真好象忘了什么叫“食不言”,一直在与赵陌一唱一和地说着俏皮话,又大拍他的马屁,哄得他心中大为愉悦。即便他曾经觉得赵陌太过轻忽,觉得秦含真不该那么好奇心重,如今也都不再认为那是什么大毛病了,反而当成是小辈们无伤大雅的可爱小性情。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秦含真与赵陌都在暗中松了口气,悄悄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偷笑。他们似乎在哄秦柏这件事上,一向很有默契呢。

    既然秦柏不再纠结于两个小辈私传信息之事,那他们的话题就要回到正事上来了。

    镇西侯忽然中风,确实让所有人都意外不已。秦柏与赵陌如今关注的,也是这件事。他们开始讨论这个变故会对原本以为已经定下来的局势产生什么影响,首先要担心的,就是皇帝会否因此而对镇西侯府其他人产生不满,以致牵连到苏仲英与秦幼仪夫妻身上?

    对此秦柏有自己的看法:“皇上应该不会太生气。倘若镇西侯中风,当真是苏家人有意为之,那很可能只是为了保住镇西侯的命。只要无关大局,皇上会更欣赏有情有义的臣子。”

    皇帝原本是打算要秘密审问镇西侯,确认他的罪状后,再将人赐死的,但如今镇西侯已经中风,倒不好再继续原本的计划了。如果镇西侯病情不重,那很有可能还是逃不过。但要是他已经病到人事不知,又或是无法动弹的地步,皇帝倒是很有可能看在老臣面上,让他走得体面一些,自然病亡。镇西侯如果走运,那说不定能以中风的状态多活好多年;但他如果不走运,不定什么时候就病死了,也未可知。而且,倘若他是正常地病亡,倒是不需要考虑隐瞒外界实情,但相对的,镇西侯也算是占了便宜。

    但只要镇西侯逃不过罪责,死前也要受尽病痛之苦,皇帝应该是不会太过生气的。苏家人想要保住镇西侯性命的想法可以理解,苏家兄弟若与此有关,那也是出于孝道。蜀王世子供出父亲与小弟,以他们的性命保住了自己的富贵,也赢得了自己一家的自由,这在外人看来固然是无可厚非的明智选择,皇帝也因他忠于朝廷而对他有所嘉奖。但考虑到他出卖的是自己的至亲,皇帝内心深处,其实对他并不是太过喜欢,只是不曾在外人面前显露而已。秦柏时常能与皇帝见面谈话,倒是明白皇帝心里的想法。

    秦柏是这样想的,他心肠比较软。不过赵陌倒是有了另一个主意:“中风也不错,老人家到了镇西侯这个年纪,又是早年积下不少旧患的,而且人尽皆知他身体不好,中风之后渐渐病重而亡,谁也不会起疑心,倒比皇上原本的计划要容易取信于人。而苏家世子若以老父中风为由,返回蜀地执掌西南军权,也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了。苏家世子可以假借是奉了父命,只道镇西侯中风之后,一度濒危,于生死关头悟了,抛开了过往的一些执念,也认清了自己的错误,有心要为自己的罪过忏悔,因此才会打发长子回军中,替他弥补过错。如此一来,西南军中那些对镇西侯还有敬服之心的将士,也就不会因为苏世子政见与其父不同,而故意与他为难了。”

    秦含真无言地看向赵陌,再看看祖父秦柏,心中深感并不是人人都能在朝廷上混得风生水起的。相比祖父秦柏略嫌天真的想法,赵陌的主意无疑更加实际与实用。

    秦柏平静地肯定了赵陌建议的可行性,让他尽快进宫向皇上进言。若是事情顺利,他还能得个建言之功呢。

    赵陌吃了一惊,随即笑道:“舅爷爷去说,也是一样的,皇上知道您的主意好,想必也会高兴。”

    秦柏摆摆手:“我要这个功劳做什么?你们年轻人的前程更要紧。你如今处境艰难,皇上若能待你更看重一些,你日后也能轻松一点。至少,该你得的爵位,不至于叫旁人抢了去。”

    赵陌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秦含真有些吃惊:“怎么了怎么了?有谁要抢赵表哥的爵位吗?现在还有人能跟他抢?!凭什么呀?世上那么多郡王爵位,肃宁又不是多么富庶的地方,别人还跟赵表哥抢什么?有本事自个儿去宗人府求请封呀!”

    赵陌朝她微微一笑:“表妹误会了,一个肃宁郡王的爵位,有什么好抢的?舅爷爷说的是辽王府的继承权。我父亲本来是辽王世子,只是如今……他的地位不大稳当。辽王与王妃听说了他被卷入宁化王谋逆案,正寻思着要上书废掉他的世子之位,改立二叔或三叔为世子呢。”

    原来是辽东那一家子。秦含真都快忍不住翻白眼了:“他们也好意思?你那二叔三叔从前也是犯过事的,你二叔还进过宗人府大牢呢,不见得比你父亲清白多少。皇上就算真的废了你父亲的世子之位,也轮不到两个有前科劣迹的宗室子弟做辽王世子呀?要不就直接让你这个真正的世孙来继承,要不……收回封地算了,大家都不必抢了。你反正做个郡王也挺好的,日子自在得很,还能自己当家作主,犯不着看别人脸色。”

    赵陌不由得笑了:“表妹这话有理。我也不稀罕做什么辽王世子、世孙,只是辽东那边有了动作,相应的京中辽王府也有了动静。我如今就住在辽王府中,觉得有些烦心罢了。”

    秦含真劝他:“干脆你在京中另置一处宅子好了,也省得你日后回了京城,还要上别人家里住去,天天吃饭睡觉都要提防人。”

    赵陌笑道:“我倒有这个心,只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称心的宅子。况且我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封地去了,即使在京城正式开府,也住不了几天,好象有些浪费,安排人看宅子打扫,也要费力气了,更别说置办一处能做郡王府的宅子,银子绝不在少数了。”

    秦含真摆手:“我当然不是让你找个大宅子做郡王府,随便弄一个二三进小宅子,打扫干净了,做你在京城里的落脚之处,你住着也能安心。地方小些,打扫起来不会太麻烦,但总归是你自己的地盘。你以后打发人进京送信或办什么事,也有个安稳的住处,岂不是比原本要借辽王府的地方要方便得多?”

    赵陌在京城并不是没有房产,只是不大适合长住罢了。如今秦含真给他提了建议,他心里很是喜欢,甚至还当场问起了秦含真的意见:“表妹觉得鼓楼一带怎么样?找个离什刹海近的,景色好一些,天气晴朗温暖时,还能到海子边上散散步。”

    秦含真想了想:“什刹海边上的景色虽然不错,但水汽会不会重了一点?还要考虑地势会不会太低,雨季不会积水吧?那样的房子住得久了,很容易得风湿的。”

    秦柏重重咳了两声,秦含真与赵陌才醒觉他俩跑题了,正说着镇西侯呢,中途拐到辽王世子赵硕目前的处境不佳,也还可以说是相关人物,但说着说着,怎么讨论起置办房产的事了呢?

    秦含真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赵陌低头喝茶。

    秦柏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俩,暗叹一声,最终选择不加以追究,只继续讨论原本的话题:“辽王要想在这时候废掉广路父亲的世子之位,未必不能成事。只是事后若想要立其余二子之一为世子,恐怕就难了。皇上确实更有可能不立辽王世子,等到辽王寿终正寝,辽地便重新回到朝廷手中了。”边境承平,辽东养了大批军队,但战事寥寥,还真不怎么需要一位藩王坐镇,有几位可靠又有才干的将军驻守,也就足够了。

    赵陌淡淡地道:“皇上会怎么打算,我做臣子的不敢妄猜。只是结果如何,都与我关系不大。不管我父亲的辽王世子之位会不会被废,我从出走江南的那一天起,就对这个位子不再抱有希望了。如今我做我的肃宁郡王,日子也过得不错。辽王世子之争,就让我父亲去烦恼吧。只是我看他如今已是惊弓之鸟,估计也不敢做什么多余的事。”

    秦柏道:“你若看得开,倒是你的福气。既如此,那就不管他们怎么争,你只需要听从皇上与太子号令行事,就足够了。”

    赵陌顺从地答应下来。

    话题又重新回到镇西侯身上。镇西侯的中风是怎么回事呢?果然是苏家人私下做的小手脚吗?

    对此秦柏存疑,他觉得昨天晚上苏仲英夫妻是在自个儿府里过的夜,苏伯雄虽然回了家,但他走前一直表现如常,并没有特别之处,不象是会使这种阴招的人。

    秦含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昨天镇西侯夫人过来的时候,对小姑姑的态度太过恶劣了,我就忍不住说穿了真相,把她给唬住了。当时小姑姑委屈地大哭一场,担忧两位表弟日后的前程。哭完之后,她跟镇西侯夫人说了些比较奇怪的话……”她将秦幼仪与镇西侯夫人当时的对话一字一句复述了出来,“她们提那些什么药啊,保命啊,镇西侯会恨夫人呀,都很可疑。这事儿会不会跟她们婆媳俩有关系呀?”

    秦柏与赵陌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

    秦柏不解:“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幼仪也是糊涂。当时皇上还未下旨意,不定怎么处置镇西侯呢。她多此一举,倒是让镇西侯有望苟延残喘些日子。她就不怕这么做会坏了皇上的盘算?”

    赵陌更多的是胆寒:“镇西侯恐怕从来都没提防过他的夫人。镇西侯夫人才从永嘉侯府回去多久呀,就已经得手了。她用的是什么手段?怎的好象很熟练?平日里看她对镇西侯千依百顺的样子,倒是出人意料地狠得下心……”

第一百九十章 中风

    镇西侯夫人能狠得下心对镇西侯下药,使得他变成中风的状态,也不知道是否会危及他的性命。赵陌觉得她这种果断令人胆寒,秦柏倒觉得很正常。

    “虽然镇西侯中风之后,难免会吃不少苦头,甚至有可能神智不清,又或是难以动弹,可到底保住了性命。”秦柏觉得这是镇西侯夫人对丈夫的一片深情厚意。

    秦含真看向祖父,小声问他:“皇上要是知道了,真的会让镇西侯就此逃过一劫吗?”

    秦柏想了想:“他若是再也无法做出有害朝廷与江山的事,连见外人都不能,皇上多半不会与一个中风病人为难。毕竟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取镇西侯的性命,而是要将蜀地与西南大军稳定下来。等到镇西侯世子去蜀地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再行把人赐死也是一样的。这么做确实更容易取信于人,也是对苏家兄弟的恩典。”

    这意思是……叫他们好好替皇帝干活,皇帝就让他们亲爹多活两年的意思?

    日上三竿时分,周祥年从镇西侯府返回,带来了确切的消息。

    不管是真是假,如今镇西侯确实是表现出了一些典型的中风症状。他全身瘫痪在床,四肢无法动弹,有口难言,只能睁眼闭眼瞪眼再瞪眼,连自己的五官表情都无法控制,嘴角还时不时流出口水来。他本人大概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出现这样的症状,仿佛无法接受现实一样,心情十分激动,不停地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证明自己还能动。可事实上,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在持续微弱地不停动弹,不愿意让自己好过一些。

    镇西侯夫人早已哭成了泪人,坚强了十几二十年的表相一朝崩塌,抱着镇西侯痛哭不已,谁劝她都没法让她走开。可是镇西侯却面露憎恨与愤怒之色,口中拼命嘶吼着,才能出稍嫌软弱的吼声,表达着自己心中的怒火与不甘。他瞪大了双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好象想要说些什么话,但镇西侯夫人只知道抱着他哭,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这似乎让他更为愤怒了。

    后来还是世子苏伯雄劝说母亲到隔壁房间休息一下,也让父亲休息休息,才把镇西侯夫人给劝走了。但这时候,镇西侯也累得连吼声都不出来了,眼睛也无力再睁开。苏伯雄便让太医给镇西侯施了针,又开了些镇静的汤药,让他睡了过去。这才算是消停下来。

    苏仲英夫妻回到家后,很快就协助兄嫂稳住了大局。镇西侯夫人年纪大了,又受了打击,身体有些衰弱,需得好生静养。她本人又不愿意离开丈夫的身边,坚持要亲力亲为地侍疾,儿女们都拗不过她,只能由得她去。镇西侯世子夫人卞氏与秦幼仪合力安抚了家中众人,把四个受了惊吓的孩子送回自己的院子,然后前者接手中馈,后者则赶在离京之前,把需要交接的事务都交接清楚,自己再重新整理行囊,一些本来打算日后再送去大同的行李,此时也要一并添上,免得离京后再给兄嫂添麻烦。

    苏伯雄往城卫那边告了长假,他家中出了这等变故,谁也不会为难他。苏仲英的调令早已下达,苏伯雄亲往兵部说明,兵部也能谅解,允许苏仲英稍稍推迟两天出,但不会更改任命。大同那边的马将军已经带着属下走在进京的路上,接替他的人已经在大同了,但他属下的空位还需要人补充。边境重镇不可能让一个重要的武职空缺太久,只要苏仲英情况还允许,就必须按时走马上任。

    不知怎么的,好象所有人都把换人上任这个选项给忘记了。

    镇西侯府如今的情形虽然有些乱,但总算是勉强安定下来。皇帝也派了心腹内侍带着御医来给镇西侯诊治过,得出的结论也是旧患严重,失于调养,情绪激动导致了中风,与太医先前的诊断结果大同小异。镇西侯的身体状况整个太医院都清楚,苏家上下也都清楚,没人觉得可疑。倒是这情绪激动导致中风一事……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据镇西侯府的人说,前日与昨日镇西侯确实是过火,但并不是非常愤怒,就是……日常火的程度而已。他老人家回京后就一直脾气暴躁,这两天脾气,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异样。昨日白天里甚至比平时要平静许多,只是不爱见人,除了镇西侯夫人与他的一个心腹长随以外,所有人都被他赶出了屋子,不许进门半步。镇西侯夫人被他支使去了永嘉侯府,回家后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也没见有什么口角。至于心腹长随,昨日一整天都被他派出去办事了,办的什么事不清楚,如今人已经叫世子苏伯雄看管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触,说是怀疑他晚上回报了什么重要消息,导致了镇西侯脾气作,引起中风。

    镇西侯府的下人们私下议论纷纷,都在推测是什么事导致了镇西侯的中风。

    镇西侯昨天就是正常与妻子一道吃饭,吃的菜还是他早年喜欢的菜色,乃是镇西侯夫人亲自下厨烹制的。因为很合胃口,镇西侯还多吃了半碗饭,期间也向夫人夸奖过她的手艺,侍候他们夫妻用饭的丫头们都听见了。

    吃过晚饭后,心腹长随回来了,镇西侯在外院单独接见了他,主仆俩说了什么无人知道。后来世子苏伯雄回府,那长随返回自己的屋子休息,镇西侯父子俩交谈了一会儿,世子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然后镇西侯也自行返回住处。前院侍候的下人不曾听到他们父子间有口角,可见两人的交谈是十分平和的。

    镇西侯晚上不曾回卧室与夫人一同歇息,而是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独处。半夜值守的丫头听到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赶去看是怎么回事,就现镇西侯摔倒桌边,全身无力动弹,口吐白沫,身边的地面上有茶具碎片,估计他是半夜起来倒茶的时候,忽然中风摔倒了。

    这就无解了。怎么看镇西侯都是莫名其妙中的风,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情绪激动呢?丫头们证实了镇西侯夫人与丈夫未起口角,前院的下人证实了镇西侯世子苏伯雄的清白。如今看来,似乎也就只剩下长随还能沾上一点边了。可是,镇西侯见过这个长随后,也没什么异状呀?事情就成了谜团。

    可惜世子苏伯雄立刻就把那长随关了起来,不让任何人去见,连一点线索都没传出来,只等镇西侯情况稳定了再去细加审问,旁人也没得好猜。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周祥年就立刻回永嘉侯府报告了。秦仲海如今还留在镇西侯府,协助妹妹妹夫镇压大局,估计要忙上一天的功夫。

    秦柏问周祥年:“既然镇西侯府如今已经稳了下来,世子与苏姑爷也都镇住了大局,二爷还在那边做什么?”

    周祥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赵陌与秦含真,压低声音禀道:“似乎是镇西侯世子从那长随处听说了什么要紧供词,正召集了镇西侯从西南带回来的亲随,要严加审问呢。那些人跟随镇西侯久了,在府中颇有脸面,还有人身上带着军职,不好弹压。二爷就帮着苏姑爷镇一镇场子,看有什么地方能搭把手。”

    秦柏微微挑了挑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让周祥年下去。

    周祥年一走,秦含真就立刻赶到书房门边,把门给关上了,再回头看向祖父和赵陌。

    赵陌有所猜测:“这是苏世子在铲除镇西侯的亲信吧?也是断绝镇西侯向外传信的渠道。借着调查镇西侯中风原因的名头,他这么做倒是名正言顺的。”那些人估计也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不是臣服于世子苏伯雄,就是背负着害主人中风的罪名死去。

    秦含真深吸了一口气:“镇西侯夫人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让镇西侯出现这么象中风的症状的?居然连御医、太医都没看出来。”

    秦柏与赵陌齐齐看了秦含真一眼,接着又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御医和太医未必看不出镇西侯“中风”的真正原因,但谁会说出来呢?皇帝看起来也挺乐意听到镇西侯中风的消息,只是这中风的原因对外要如何公布,还得再行斟酌。

    镇西侯如今的状况,就算是假中风,也要当成真中风了。看起来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估计连是谁对自己下手的,也心里有数,但他再愤怒,再不甘,也没有用。妻子儿子全都合力压制着他,他身边如今连个帮手都没有,自己又无法动弹,并且很有可能从此就得日夜被灌药汤,保持着“安睡静养”的状态,无法再伤害任何人,也没能力再威胁到任何人了。

    当然,他也因此保住了性命。皇帝已经下旨,命太医好生医治镇西侯了。为了确保镇西侯世子苏伯雄能无碍前往蜀地执行任务,镇西侯的病情必须维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即使两个儿子不在身边照应也不会引起任何非议的那一种。可见皇帝已经默许了他暂时活着。

    可是……以一个如此软弱无助的状态活着,与真正的全身瘫痪无异,对于镇西侯这种人而言,这种活法很难说是不是生不如死。他如果是个能忍受这种生活的人,也就不会带着满身旧伤,还不肯老实休养,一心紧揽着军权,非要依附野心家,企图在朝廷里搞风搞雨了。现在他真的是想死都没法自己死,想想还挺让人同情的。不过这也是他自己造成的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再无法忍受,他也只能忍受下去了。

    傍晚时分,秦仲海从镇西侯府返回家中,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镇西侯那名心腹长随在关押的房间里畏罪自尽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父命

    那长随是用自己的腰带在屋子里悬梁自尽了。因他死得突然,他的家人还想要求主家给他们一个说法的。但镇西侯世子苏伯雄拿出了长随临终前留下的血书,就把他家的人给安抚住了,老老实实再不敢有半分抱怨。

    根据长随血书的内容,他坦承自己奉镇西侯之命出外打听消息,打听得西南大军中有人背叛镇西侯,借着镇西侯的名义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一旦宣扬开去,就会败坏镇西侯多年英名。他当时一时气愤,将情况上报给了镇西侯,却忽略了后者的身体状况,导致对方气急中风。心腹长随自知有罪,无颜面对主人,只能以性命赎罪。

    长随的家人并不知道他近日奉了镇西侯之命,都在做些什么,只知道他最近神神秘秘地,每日早出晚归,家里人追问,他一个字都不肯说,有一回被他老娘逼急了,他才勉强透露说是要替侯爷办一件要紧差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如今跟他临终前血书上的内容一对,还算对景儿。虽说这长随其实也没犯什么大错,但他上报的事间接“导致”了镇西侯的中风,身为家生仆从,心里感到惊惧愧疚是正常的,上吊自尽是显得冲动了些,但这不也正好证明了他对镇西侯的忠心耿耿么?连他的家人也觉得他是运气太糟糕,但做了应该做的事,除了自个儿家里伤心难过,并没有半点埋怨主家的意思。

    在这长随死后,镇西侯的几个心腹当中,又有三四人以同样的理由,留下了遗书自尽赎罪。于是,整件事的原委在这几封遗书所透露的只字片语中,渐渐显露出了“真相”。

    原来是有知情人秘密携带证据,上京向镇西侯告密,指西南大军中有人瞒着镇西侯犯下罪孽。只是这人一路受到追杀,因此他一直十分小心谨慎,连告状一事,也做得格外隐秘,生怕被外界察觉。那上吊自尽的长随是无意中遇上他,才被他选中成为递信之人的。长随当时半信半疑,上报镇西侯后,镇西侯又派出另几个心腹前去调查那人的底细与经历,终于证实了对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就在镇西侯派人去找对方讨要证据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对方失了踪,很可能是被追兵找到并杀害了。镇西侯立刻派出几名心腹去调查追兵的消息,要找回那些证据,最后证据没找回来,却发现了西南大军中涉案的嫌疑人姓名。据说那是镇西侯十分信任的一位武将,于是镇西侯一时激动,就中风了。

    至于那告密者的身份,他随身带来的证据,杀他的追兵,还有他死后的尸首等等,由于知情人纷纷因愧自尽,就成了不解之谜,只剩一位“中了风”的镇西侯知道实情了。其他人只能从那几封遗书中,得知此事的一鳞片爪。

    剩下的心腹则在为主人与昔日同僚痛哭一场之后,齐齐在世子苏伯雄面前立誓,定要将那些背叛镇西侯的罪人调查清楚,连根拔起,还西南大军一个清明。

    紧接着,又有传闻说,镇西侯在中风之后,曾一度在御医高超的针灸技艺妙手回春之下,稍稍恢复了一点说话能力,含糊地交代了妻子与两个儿子一番话,便又因为累极而昏睡过去了。可惜他再次醒来后,便又再次严重瘫痪,无法开口,连御医再次施针,也没有用了。

    不过,有了镇西侯的嘱咐,镇西侯世子苏伯雄便上书皇帝,请求前往蜀地调查那密告案件的真相,惩罚有罪之人。苏伯雄声称自己没有多少证据,但凭着父亲几名自尽的心腹留下的遗书,还能拼揍出几条线索来,有助于他的调查。即使前路困难重重,他也必须要遵从“父命”,完成父亲的心愿。

    至于私底下的小道消息,则是说镇西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妙,不定什么时候就撑不下去了,但他迫切想要知道案情的真相,想要看着背叛自己的人受到惩罚,想要确保自己的“清名”不会因为那害群之马而受到影响,所以他催着长子亲自前去调查,只盼着能在死之前,心愿得偿。

    有了这个明暗两种传言,苏伯雄在西南军中要做什么事,遇到的阻力也会大为降低。至于那些心里有鬼的知情人,苏伯雄自会提供另一个版本的说法,比如镇西侯在病重时大彻大悟了,要更正自己过去犯下的过错什么的……那些人会不会相信,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皇帝再次派出御医前往镇西侯府,为镇西侯复诊,次日便下达了旨意,准苏伯雄所奏。同时,他还给苏伯雄点了几个助手,分别是来自蔡家、云家与闵家的三名年青子弟。他们将会带上一批人手,随苏伯雄一同前往蜀地。他们一行人都是年青力壮的武官,如果赶路赶得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追上先一步出发的钦差一行,对方是奉了皇命,前往蜀地处理蜀王余孽与私产的。

    就这样,镇西侯夫人先是含泪告别了次子次媳与两个孙子,送他们离开京城,前往大同上任,紧接着又送别了长子,踏上回归西南的路。她自己则带着长媳与两个孙女,留在京城镇西侯府中,服侍中风瘫痪的丈夫镇西侯,全家闭门谢客。为了镇西侯能静养,即使是亲友上门,也只能远远隔着门窗看他一眼,没有哪位客人能进屋与他近距离接触。镇西侯日常穿衣吃饭,每日梳洗,都是镇西侯夫人亲历亲为。合京上下,无人不赞赏镇西侯夫人的忠贞坚强与贤惠。就连宫中的太后娘娘,也为镇西侯夫人的精神所感动,特地赏了滋补药材下来,让她好生保养。

    镇西侯夫人的贤名遍传京城,并且还有向外蔓延的趋势。托她的福,苏家女眷的名声也好了许多。虽然苏大姑娘先前闹出了丑闻,但到底不曾失了清白之身,只是损及闺誉,不算十分出格。小姑娘家被表哥哄了骗了,芳心许错了人,这种事也不见得有多么新鲜。闲来无事时,太太奶奶们兴许会暗地里议论几句。但如今宫里都夸奖镇西侯夫人的贤名了,外人又怎么好再说镇西侯夫人嫡亲孙女的闲话?那岂不是打了太后的脸?一时间,再没人公然提起苏大姑娘的丑事了,连前任广昌王赵砌,也彻底被人遗忘。对于苏大姑娘而言,这兴许算是因祸得福?

    不过她父亲苏伯雄在离京前曾有言在先,镇西侯府眼下已经打消了找长孙女婿的念头,要再多等两年方作打算了。

    时间已经来到了三月初。京城春暖花开,上巳节将至,已经有人开始到郊外踏春。赵陌这天得闲,便上门来寻秦含真,想要约她去城外赏春游玩,顺便将秦柏与牛氏也邀上。他在西山有避暑园子,在小汤山有温泉庄子,在京郊还有一处小产业,无论秦柏一家打算去哪儿踏春,他都能提供歇脚之处,索性就在城外住上两日回来。

    秦柏没有立刻答应。秦家也有踏春计划,长房与三房同行,二房兴许也会派人参与。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皆有田庄在京郊,住在哪儿都不是问题,倒也不必非得叨扰赵陌。只是赵陌盛情难却,秦柏便想着,让他同行也是可以的。反正他常随秦家人出行,原也跟一家人没什么两样了。

    秦含真心下欢喜,只是不敢十分表现出来,但也兴趣盎然地与牛氏、赵陌一同讨论要上哪里去赏春。哪里的山好,哪里的花美,哪里的水格外清甜,他们都从不同的渠道收集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了。

    牛氏还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家在昌平就有庄子,索性去昌平那边吧?我听说和平寺的香火灵验,早有心去拜一拜了,只是一直未得机会,如今正好去一趟。听说那里的景致也好,有几株古树很有名,斋菜也好吃,还有僧人自制的茶叶。安哥两口子马上就要进京了,让他们在家歇两日,正好叫安哥随我们走一趟和平寺,拜拜菩萨,请菩萨保估他媳妇这一胎顺顺利利,也给我们秦家添个男丁。”

    秦含真心里“啧”了一句,面上微笑不变:“五叔跟我们去倒没什么,五婶大腹便便,只怕不好随我们一道出门呢。可留她一个人在家,也太可怜了些。况且五叔是随上司一同进京的,他们路上为了迁就五婶,一路走得慢,已耽搁了不少时日。等他们进了京城,怕是立刻就要走马上任了。五叔有没有时间随我们出门玩耍,还难说得很呢。倒不如我们自个儿去,替五叔五婶求一求菩萨的恩典,也就是了。”

    牛氏想了想:“这倒也是……那就等他们到了家再说。”

    秦含真微微翘了嘴角,但很快又掩饰过去。秦柏与牛氏都不曾发觉,只有赵陌留意到了,若有所思。

    说话间,秦简过来了。他也是来问春游之事的。今年长房内部对于春游的地点和日期未能达成统一,他祖母许氏与母亲姚氏似乎隐隐有些作对的意思。秦简深觉为难,便索性来问三房的计划。若是三房已有了盘算,那长房随三房行动,倒是避免了许氏与姚氏婆媳俩的进一步冲突了。

    牛氏把三房目前的打算告诉了他,也说明这还不是最终方案。等商量出了具体的章程,她会打发人告诉他的。

    紧接着她又问秦简:“那日咱们两府合办春宴,散席后听说你们几个年轻人凑到一处喝酒去了,又以你喝得最多,差点儿是横着被送回家的,到家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睡下了,足足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你祖母她们都说,你饿得象是饿死鬼投胎似的,一顿就把平日里两顿的量给吃下去了。我听了都不敢信那是你干的事儿!你那是怎么了?喝酒喝得那么多。你才多大年纪呀?若是成了酒鬼,日后可怎么办呢?”

    秦简无奈极了:“叔祖母,您别听旁人编排我的话。”说着还偷偷瞪了赵陌一眼,后者偷笑。

    秦简叹道:“我们那日是被蔡世子给哄得喝多了。他存心要灌醉我们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打趣

    牛氏有些惊讶:“我看蔡世子挺好的,斯文有礼,十足一个温和大哥哥的模样,对待弟妹们也细心周到,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促狭的人哪?”居然故意灌醉朋友。

    赵陌笑道:“其实他也不是对人人都这样。蔡世子格外喜欢灌简哥,对我们倒还算手下留情。”

    秦简没好气地道:“你也没少喝,他一样灌过你,只是你精乖些,才喝了十来杯就推说不行了,醉了,往桌子上一趴,怎么叫你都不理会。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兄弟,谁还不清楚你的酒量?那点酒能让你醉倒,就是笑话了。人人都晓得你是装的,可你非要装傻,我们又能拿你怎么着?蔡兄不好意思把你挖起来继续灌,只好改为祸害我们。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醉得那么厉害,一晚上难受死了。你竟然还好意思在这里笑话我!”

    赵陌冲他挤了挤眼睛:“这又有什么关系?你喝醉一次,就讨得了人家的欢心,说不定日后有好事呢,难道还不许我乐一乐?”

    秦简面色微红,啐他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秦含真眨了眨眼,感觉这里头似乎有什么内|幕,忙问赵陌:“怎么回事呀?”

    赵陌抿嘴笑着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只是那天我装醉时,听到蔡世子一边灌简哥酒,一边问他许多话,诸如他爱好什么,平日喜欢做什么,是否已经定了亲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否有心上人,将来想要娶个怎样的妻子……之类的。我听着觉得怪有趣的,若不是想着做戏要做全套,真恨不得当场就跳起来帮简哥回答蔡世子呢。秦表妹不知道,简哥当时半醉不醉的,说话结结巴巴,有时候真的连装模作样都忘了,说话怪直白的。若不是他本是个正派人,即使直白些,也是正派的直白,我都替他着急了!就怕他一句话说错,得罪了人家。即使有再大的好事,也跟他没关系了。”

    秦含真听得八卦心大起,忙问秦简:“真的假的?蔡世子都问大堂哥这些话吗?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呀?”

    问爱好习惯之类的,可以算是正常朋友间的话题;问是否定了亲事,也不算出格;可是问到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否有心上人,想要娶什么样的妻子,就显得太过有针对性了一点。这位蔡世子,到底是天生热心肠,没有架子,还是想给秦简做媒呢?

    牛氏也听得兴趣大振,跟着秦含真一块儿追问秦简:“蔡世子是只抓着你一个问呢,还是每个人都这么问?”

    秦简涨红着脸,窘迫地回答:“没有没有,他并不是只问了我一个。”

    赵陌在旁起哄:“其他问题是问了许多人,但问得这么详细的,就只有你一个了。我都听得真真儿的,你就别狡辩了,在舅爷爷舅奶奶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牛氏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快说呀,蔡世子是不是看中你做他妹婿啦?”秦含真也笑意盈盈地看着秦简,就连秦柏也露出关注的表情。

    秦简涨红了脸,索性拿赵陌做挡箭牌:“你怎的就光知道说我?蔡世子先问的是你!那么多人里头,他最先关注的就是你了。若不是你装醉,他又怎会改而盯上我呢?别瞧他好象问了我许多话,我看他最留心的还是你。你哪一点不比我强呢?若说蔡世子是在为妹妹挑夫婿,那也是先盯上你才对!”

    赵陌没想到这火居然还会烧到自己身上,忙笑道:“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它,事实就是,蔡世子关注的就是你,而且一边灌你酒,一边问了你许多问题,想要听你的真心话。对我们其他人,他可没这个耐心。比如卢家表弟,蔡世子就连问都没问过一句;马家兄弟只被他灌了三杯酒;余公子倒是多喝了几杯,但蔡世子也没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种话。还有闵家兄弟们,他们酒量好,撑的时间最长,蔡世子后来都只能跟他们聊天了,但聊的也不过是些游猎之事。如此算来,他最留意的妹婿人选,除了你还有谁呢?”

    秦简红着一张脸,不忿地道:“你只知道拿我打趣。一顿酒又算什么?若不是你早早装醉,事情会怎样还难说得很呢。咱们等着瞧好了,看下回再见面时,蔡世子又会抓着你问什么?!”

    赵陌笑眯眯地说:“你别光顾着怼我,我不过是说笑罢了。这难道不是件好事?蔡世子的妹妹品貌如何,你我尽知。就是原本不知道的,春宴过后也都知道了。人家有哪一点儿配不上你?你就知足吧!若你真有那样的福气,岂不是祖上烧了高香?不上赶着给大舅哥献献殷勤,好争取早日娶得美人归,倒在这里害什么臊?!”

    秦简气得笑了,只能拿眼睛瞪他。

    秦含真忙道:“这是好事呀。我原本还真没想过蔡家人如此有眼光。大堂哥有什么不好的呢?家世人品才华都是上上之选,长得英俊,脾气也温和,未来前途似锦。蔡姐姐也是极好的姑娘,才貌双全,人也再和气大方不过了。如果她能跟大堂哥凑成一对,那可真真再相配没有了!”

    牛氏大有同感:“我瞧蔡大小姐也是极好的姑娘,跟简哥儿相配极了!”

    秦简无奈地说:“三叔祖母,三妹妹,你们就别笑话我了。云阳侯府是何等门第?我们家怎么能跟他们比?这门亲事我高攀不起,想来蔡世子也只是随口逗逗我罢了,并不是真心拿我当个人物。我看广路更有希望得到蔡家的青睐,余家公子也是极出色的青年才俊。”

    赵陌忙道:“你少拿我做挡箭牌,只提余公子就算了。不过人家是书香门第,与将门、外戚未必是一路的。蔡世子与余公子也算是相识多年,若有那意思,早就开口了。蔡世子当着余公子的面,大大方方问你那些话,难不成还能算是无意?”

    话题又转回到秦简身上来,牛氏开始数落这个侄孙儿了:“你也这么大了,早该说亲,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如果人家蔡家真的看中你了,你难道还要不知好歹地说不愿意么?快别闹性子了!赶紧去跟你爹娘说一声,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去蔡家那边探探口风。万一人家真的觉得你不错,你就有福了!这可是关系到你终身的大事,万万不能轻忽!要害臊,也得等到你的亲事定下来了,再害臊也不迟。”

    秦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除了结结巴巴地不停说“不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秦柏看得好笑,也瞧出这个侄孙如今是被老妻缠上了,好心地不参与进去,微笑着起身转道去了书房。赵陌见状,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秦含真留意到了,看了一眼,见他是去找秦柏的,便没在意,只挽着祖母牛氏的手臂,祖孙俩一块儿拿秦简说笑打趣。

    赵陌追上秦柏,笑问:“舅爷爷这是要去书房看书么?”秦柏回头冲他笑笑:“你舅奶奶就爱听这些做媒的事。她听得高兴,我在那里呆坐着做什么?倒不如写一会儿字。你若不想回去与他们一块儿聊家常,就来陪陪我好了。我看看你这几日有没有荒废了练字功课。”

    赵陌干笑两声,还是乖巧地答应下来,陪着秦柏一块儿去了书房,然后非常主动地准备起笔墨纸砚来,不让秦柏动一点儿手。

    秦柏看着他忙碌,便问他:“近来可忙碌?宫里有没有吩咐你去办什么新差使?”

    赵陌答道:“这几天都还算悠闲。我每日进宫请个安,到东宫那儿陪太子殿下说一会儿话,就没别的事可做了。”他顿了顿,把手下的纸拿镇纸压好了,才小心地道,“这几日我趁着有空,便往什刹海那边走了走,看有没有好的宅子可以买。倒也有几处不错的产业,一时间也不知挑哪个才好。趁着眼下天气不错,不知舅爷爷和舅奶奶、三表妹能不能赏光,替我掌掌眼?”

    秦柏挑了挑眉,问他:“你真要在京中置宅子了?不是说在京中不会长住,置来也是浪费么?”

    赵陌笑道:“即使不会长住,若能得圣上恩典,一年里回京住上两三个月,一处宅子就必不可少了。辽王府形势未定,我父亲那儿又不能指望,想要住得安心,还是要自己置产才成。否则将来娶亲的时候,连个自家地方都没有,如何办喜事?”

    秦柏盯了他一会儿,才道:“你这一回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想必皇上不会吝于赏你一处王府。等内务府把你的郡王府建好,你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在王府办喜事,岂不更加体面?省下银子来做别的,手上也宽松些,何必自己花钱置宅?”

    赵陌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皇上原是打算赐宅子的,只是我求了皇上恩典,改成赐婚,将来办喜事时也体面些。等到了合适的时机,皇上就会下旨了。因此,宅子的事,我就得靠自己解决。”

    说着,他便眼巴巴地看向秦柏:“舅爷爷,我的心事,您是尽知的。您不会不答应吧?皇上说了,您其实早跟他商量过这事儿。”

    秦柏确实早跟皇帝商量过赵陌的婚事。赵陌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意愿,秦柏也觉得他很合适。只是如今,情况似乎变得复杂了一些。

    他问赵陌:“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一步了,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不必与你外道,有话我就直说了。你时常进宫,那么……不知可曾听人说起过,太子殿下有意过继你为嗣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顾虑

    赵陌怔了一怔,随即眼神恍了一下,顿了一顿,方才道:“我也不瞒您。从前没人提过,但这趟回京……去宫里的次数多了,并不是没有人在我耳边提起这种事儿。有人是有意巴结讨好我,也有人……是怀着恶意而来。我全当没听见就是,横竖太子殿下没跟我提过一个字。”

    秦柏看着他:“如此说来,你是知道的。难道你就没点儿想法?”

    赵陌苦笑:“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只能说,都是因为有太多宗室中人肖想皇储之位,才会引这等流言。那些人先前想要过继皇室做皇上的儿子不成,如今又改而打起了太子殿下的主意,想要把孩子过继给太子做儿子了。其实来来去去的,还不都是老一套么?谁想不认父母,改做别人的儿子,他们自个儿做梦去,与我什么相干?我是断不会做这种傻事的。那么多人因为妄想皇储之位遭了殃,甚至我如今的荣华富贵与圣眷,也是因对付这些人而来,我还要一头栽进这个坑里,岂不是太蠢了?”

    秦柏道:“那些人是因为自己生了妄念,肖想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又为妄念做了违反朝廷律法之事,方有此报。但你是个好孩子,不曾有过不该有的念头,如今也是因为太子欣赏你,喜欢你,有心要过继你做子嗣,一旦皇上下旨,便无人能与你相争,你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孙,用不着使任何手段去争。如此……你也仍旧不想么?”

    赵陌闻言皱起眉头:“舅爷爷为何会这样问我?莫非……您听皇上和太子殿下说什么了?”

    秦柏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你别管我为何会这样问,只说你愿不愿意入继宫中,做皇家嗣孙就是。”

    赵陌抿了抿唇,郑重地道:“若是皇上与太子殿下问我,我自然是不愿意的。我的出身人尽皆知,我的亲生父亲曾经做过什么事,也有的是人知道。哪怕是他参与了宁化王谋逆一事,知情人也有不少。有这样的父亲,我的身份根本就不合适入继宫中。勉强为之,定会惹人非议。我父亲也难免会心生妄念,企图从中谋利,到时候我的处境就越尴尬难堪了。倘若皇上与太子殿下果真决定要过继宗室子为嗣,也该挑选一个出身清白的孩子,年纪最好小一点,日后也容易养熟。”

    秦柏讶然,没想到赵陌会这样说:“你是因为令尊从前所为,才会心存顾虑么?”

    赵陌道:“即使我父亲没跟宁化王勾结,我也是不愿意的。我自有父母,为何要认他人作父?我父亲当初为了做别人的儿子,抛妻弃子,致使我母亲早亡。这是我平生最厌恶之事,又怎会选择他的老路?况且,我父亲早就背弃了母亲,也遗忘了他对母亲的誓言。而我外祖家……对我母亲也不见得有多么看重。倘若不是我如今得了权势,他们又没法攀上别的靠山,如今外祖父与二舅舅他们绝不会对我如此亲热。除了大舅母与表哥,我是谁也不相信的。至亲冷淡至此,倘若我成为了别人的儿子,固然可以与父亲划清界限,从此再不相干,可同样的,我也不再是母亲的儿子了。到那时候,又有谁还记得我的母亲,谁还记得她的四时祭祀呢?”

    秦柏闻言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不为名利权势所动,心里还记得孝道二字,这方是真正的孝子。也罢,既然你有这个心,我自会向皇上禀明你的心愿。不过太子殿下对你十分看重,无论旁人怎么说,他的心意没那么容易改变。太子殿下这也是对你赏识有加,你日后见了他,要保持恭敬,好生说明白内心的想法就是,可不许口出妄言,有所失礼。”

    赵陌笑了:“舅爷爷放心,太子殿下对我那么好,我对他只有感激的,又怎会失礼?”接着他又道,“太子殿下兴许对我有几分另眼相看,但对于过继我一事,未必有多执着。皇上一直都盼着他能有自己的子嗣,待那些企图把儿子过继给太子殿下的人,格外看不顺眼。太子殿下对皇上一向孝顺,想必不会违逆皇上的意思。况且我本人也无意愿,太子自不会固执己见。”

    秦柏对此不置可否,只叹道:“你今日下此决定,日后可别后悔才好。其实……”他顿了一顿,“皇上虽然一直不肯死心,太子殿下却很看得开。他也许会继续尝试再生一个儿子,但不会执着。倘若真的迟迟未能有子嗣,过继之事便无法避免了。到时候挑什么样的人选,还很难说。太子殿下一直觉得自己身体不好,希望能有一个聪慧能干的孩子,年纪最好也年长一些,不要年幼不知事的,这样也能早日接手政务。虽说把孩子从小养大,比较容易养熟,但年纪小也意味着变数多。太子殿下素来是个喜欢稳妥的人。真到了那一日,太子殿下要是实在找不到合意的人选,仍旧看重于你,你也不必太过固执了。江山社稷要紧,旁的事都可以想法子去解决,总不能为着你有所顾虑,又放不下生母,就坐视天下不稳、祸乱频生吧?”

    赵陌吃惊地看着秦柏:“舅爷爷,您这是……”

    秦柏笑笑,摆了摆手:“我不过就是白嘱咐一句,事情未必会如我所言。兴许用不了几年,太子殿下就会添一两位小皇孙了,到时候自然再有人提起什么过继不过继的话。你一心敬重皇上与太子,无心储位,实心任事,这样很好。皇家正需要你这样愿意埋头实干的宗室子弟。皇上知道你的心意,不会因为你父亲做了什么,便迁怒于你的。”

    赵陌微笑起来:“是。舅爷爷放心,广路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秦柏心下一定,就觉得先前的顾虑可能不需要再提起了。其实秦柏也是听到了一些议论,觉得赵陌倘若真的要入继皇家,他的出身先天不足,父祖不得靠,母家卑弱,无法得到来自本生亲人的助力,日后成为皇家嗣孙,很容易地位不稳,需要联姻一门强有力的岳家,娶一位出身显赫、父兄拥有实权的高门千金,才能稳固自身势力。就象当初太子殿下身体病弱,皇帝为了他地位稳固,日后登基也能掌得住朝廷大权,就给他选择了唐家这门在士林官场中十分有威望的名门世族的千金为正妃一样。为了让唐家能安心做太子的后盾,皇室当时甚至连侧妃的人选都交给唐家定夺了,为的就是太子后院安稳。而这个决定,如今看来颇为奏效,太子妃与太子良娣妻妾和睦,多年来相安无事,从未给太子殿下添过麻烦。

    出于这层顾虑,秦柏认为自己需要再问清楚赵陌的心意。倘若赵陌对皇家嗣孙之位有那么一丁点儿动心,他都不能轻易答应许亲。秦含真是永嘉侯嫡长孙女,出身够高,又与赵陌青梅竹马,论家世是足以与赵陌匹配的,可她这样的出身背景,无法给赵陌带来权势上的助益。眼下凭着两人青梅竹马的情份,赵陌不会有什么怨言。但他若是个有大志气的年轻人,早晚会现一桩得力的亲事,对他有多大的好处。万一到时候他埋怨到了秦含真头上,秦含真就要受苦了。秦柏一心为孙女儿着想,不忍见她受此苦楚,因此如今格外谨慎些。

    还好,赵陌并未让他失望。秦柏如今对赵陌十分满意,想想孙女儿的年纪也不小了,议亲一事也是时候该提上日程。

    他对赵陌道:“宅子的事,你不必太过着急。若是看中了什刹海边的什么房产,置办下来做个别业也无妨。正经王府大宅,还是要等皇上下旨,命内务府监造才好。你也不必担心,说拿功劳换了赐婚的恩典,便不能再求赐宅了。皇上没那么小气。如今宗室积弱,皇上正有意提拔宗室中年轻有才干的子弟,给太子殿下做个臂膀。你已经为皇上办过不少事,也立过些功劳,圣意愉悦,必会有所恩赏。倘若赐婚的旨意下来了,皇上很有可能会另有加恩。到时候没有新王府,你再考虑自个儿置宅也不迟。”

    赵陌有些惊喜,忙道:“是,舅爷爷,我知道了。”心下迅开始盘算。倘若真是这样,那他眼下要在什刹海一带置办房产,找一处小点儿的宅子就够了,三进差不多,当然最要紧的是带有园子,日后做别业,正好可以偶尔住过去散散心。

    想到这里,赵陌忙再次向秦柏提出请求:“舅爷爷,我挑宅子的时候,您与舅奶奶、三表妹一道来给我掌眼吧?也省得我眼光不济,挑中的宅子不中表妹的意。”

    秦柏瞥了他一眼,将手中蘸好了墨汁的毛笔递了过去:“这些小事,你们小辈们自个儿商量就是了,总问我们夫妻做什么?那又不是我们的宅子!况且亲事还没定下,你们给我消停些,免得惹来外人闲话。你这几天在家可练字了?来,写几个字给我瞧瞧,看你这些天可曾偷懒没有?”

    赵陌眨了眨眼,干笑几声,老实认命地接过毛笔,认认真真写起大字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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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