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后续
秦含真在家里听说镇西侯吐了血时,还真吓了一跳。
她连忙问前来送信的秦简:“是因为你们算计小姑父,让他破坏了镇西侯与宁化王的同盟关系,镇西侯才会吐血的吗?”
秦简笑道:“那倒不是。听小姑姑的陪房说,好象是广路的父亲上门说了些不中听的话,镇西侯世子一气之下把人赶出了门,又向镇西侯明言,绝不会答应广路那门婚事,还让镇西侯以后安心在家休养,不要再操心子孙们的事了,镇西侯方才被气得吐血的。不过,如今外头都只说镇西侯是犯了旧疾,听说过苏大姑娘与广昌王那点子事的人,多半会怀疑镇西侯是被长孙女不守规矩气得吐了血,倒没几个人怀疑到镇西侯世子头上。”
秦含真只觉得一言难尽:“辽王世子上门来都说了些什么?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赵表哥不是早就拒绝了联姻?难不成辽王世子还执着地想要履行跟镇西侯的约定?”
秦简道:“当然不是,若广路的父亲没有打消联姻的念头,镇西侯世子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当然是因为他说了婚约作罢的话,兴许还埋汰了苏大姑娘几句。毕竟这件事闹得这样大,广路的父亲便是私心再重,也不可能硬要做主定下广路的婚事。否则皇上与太子怪罪下来,他等不到宁化王得势时,就先要倒霉了。还有,他也说了些让小姑父去更改证供,为广昌王脱罪的话。其实他何必这样多事?真当世人都是傻子么?宁化王自己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一个堂兄倒是积极地上窜下跳,好象生怕皇上不知道他与宁化王兄弟关系密切似的。”
秦含真不知该如何评价赵陌的父亲赵硕了。原来他不仅仅会拖赵陌的后腿,他无论跟谁站在同一个立场上,都会做猪队友呢。这么一想,赵陌及时果断地选择跟他站在对立面上,不再帮他出谋划策,真是再明智不过了。
她问秦简:“可知道宁化王过后知道了辽王世子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反应呢?”
秦简摇头:“这个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不过,宁化王如今正忙着把他的弟弟广昌王捞出宗人府,哪里有空理会广路的父亲做了什么?他如今对镇西侯府,估计也冷淡了吧?”
从明面上看,广昌王几乎就是被镇西侯的次子坑进了宗人府的,宁化王一向宠弟弟,心里怎会没有怨言?就算明知道苏仲英并不知道两家盟约,也有广昌王先诱骗人家苏大姑娘的前因在,但人的感情并不是时时都能保持理性的。宁化王看着受了伤折了腿的宝贝弟弟,想到皇帝至今还未对他们兄弟消气,接下来还不知会如何处罚他们,就没办法原谅苏仲英,连带地对镇西侯与世子苏伯雄,也起了怨怼之心。他才不会去考虑自己的弟弟在整件事上需要负多大的责任,只会觉得是苏仲英毁了一切。他还需要这个盟友做什么?
就算他能忍住心中的忿恨,忍辱负重,继续与镇西侯府交好,但有广昌王诱骗苏大姑娘的前事在,镇西侯父子心里有了疙瘩,恐怕也不会象先前那样,愿意与他结盟了。镇西侯府对宁化王而言,已经成为了废棋,他自然不会有心情去跟这位前度盟友商议什么后续,可不就冷淡了么?
宁化王的所有计划,都因为这件变故不得不忽然停摆,之后要如何善后,就是个大|麻烦。这件事若处理不好,他就别想把儿子过继到皇家去了。而他若因此事被连累了名声,就算他还掌握着不少人手,也不可能震慑住所有宗室皇亲、文武百官,让他们不反对他或他的儿子上位。原本他还能在军权上打点主意,但如今,镇西侯这边已经是断了希望,云阳侯府更是结下了仇怨,不可能再答应联姻。剩下一个云帅,最是精乖不过的,他真会因为王家女给云家生了两个子嗣,就冒着风险站在宁化王这一边么?
宁化王如今麻烦缠身,还有些自身难保的意思,但他又不能丢下弟弟不管,因此还在恳求皇上开恩,对广昌王从轻落。他一边要找大夫给弟弟治伤,一边要请动宗室里的长辈为弟弟说情,同时还得修正一些计划,以应对他失去镇西侯府这个盟友之后会遇到的困境,简直就忙得飞起。他暂时连报复行动都没时间去做,又不能一味追究苏仲英,将人逼到绝路,会惹恼了镇西侯父子泄露自己的秘密。云阳侯那边,他更不敢招惹了,只能一个劲儿地解释事情完全是误会,好让云阳侯不因此而敌视自己。
他如此苦逼,秦含真与秦简却松了口气。现在看来,镇西侯府的危机应该已经解决了,虽然镇西侯被气得吐了血,苏大姑娘的闺誉也受到了影响,但相对于成为大逆罪人被全家抄斩,这点代价根本算不了什么。前者本来就有伤病,慢慢治就好了,后者完全可以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去。镇西侯世子果断地抛弃了父亲的主张,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再加上苏仲英坏了宁化王的事,他们兄弟身上有不臣之心的嫌疑顿时消失了,想必日后的仕途也会渐渐顺利起来。就算不能拿回西南军权,也不怕找不到好差使。
不过,秦含真与秦简对镇西侯府的前景乐观,不代表镇西侯本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也许是因为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长子,竟然公然违背他的意愿,小儿子看着乖巧听话,却给他闯下了最大的祸,他如今连在自个儿家里,也无法再当家作主了,只有一个妻子愿意听他的话,可是妻子却无法做外头事情的主,只能任由长子接过家中大权。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只能躺在床上休养,什么都干不了,怎会不生气难过?一把年纪了,留下了这么多伤病,还吐了血,莫非他命不久矣了?
镇西侯的病情眼看着似乎重了起来,连宫里都得了消息,皇上特地派了太医到镇西侯府给他看诊。而且,不知是不是为了安镇西侯的心,皇上提前将镇西侯世子苏伯雄的差使给定了下来,让他到城卫军去做了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不上不下的官,品阶上是合适的,与苏伯雄的资历正相衬,听着也体面,但并没有独立掌军的权利。而且,城卫军还是云阳侯的天下,苏伯雄根本翻不了天,就是空傲资历罢了。这跟镇西侯原本期盼长子能得到的职位相比,实在差得有点远。
镇西侯接到了旨意后,到底是高兴,还是憋屈得想再吐一口血,那就真是难说得很了。
承恩侯府是镇西侯府的姻亲,秦仲海与秦简又心知肚明自家做了什么,因此听闻镇西侯病情加重的消息后,还是意思意思地知会了许氏与姚氏,让她们给镇西侯府送了些兴许用得上的药材、补品什么的,再由秦仲海亲自过去探了病,也探了点消息。
镇西侯世子夫妻俩再也没提起过要把长女许配给秦简的话了。不过秦幼仪的陪房们倒是传了些小道消息回秦家,道苏大姑娘生病了,也不是什么大症候,但她又惊又怕,又气又悔的,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恐怕没几个月的休养,是不可能恢复正常的,想要立刻送她回蜀中避风头,也成了奢望。如今镇西侯世子夫人卞氏力排众议,极力劝说得丈夫点头,将长女留在家中养病。为了避免有没眼色的下人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卞氏还拖着虚弱的身体,硬是跟弟妹秦幼仪达成了协议,参与到府中中馈来,大为改善了长女的日常待遇与生活环境。
她已经跟镇西侯世子商量过了,等天气再暖和些,苏大姑娘的病好了,她就会将长女送到武昌娘家父亲那里去。虽说有个梁家在武昌,但有做总督的外祖父护着,也不怕有什么人敢惹苏大姑娘不快。同样的,有这位外祖父撑腰,苏大姑娘要嫁个好人家的优秀子弟,也不算难。卞氏其实原本更想将长女送回蜀中的娘家,那里毕竟是她们母女住了多年的地方,要更熟悉些,但想到娘家如今是长嫂梁氏当家,梁氏却有隐瞒广昌王身份之举,再加上丈夫苏伯雄似有若无的暗示,卞氏最终还是选择了父亲的任上。
她已经写了家书,由苏伯雄派人送往武昌了。她父亲到时候会派亲信来接人,倒也不怕长女这一路上有什么闪失。
镇西侯府已经迅调整了自己,渐渐地摆脱了广昌王被打一事所造成的不利影响。但宁化王府所受到的影响,却很显然并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二月二龙抬头庆典过后,皇帝似乎终于有闲心料理这对惹事生非的兄弟了,他直截了当地革除了广昌王赵砌的王爵,将之降为镇国将军,封地广昌县自然是重新收归朝廷了,他王府里的家当,也得收拾收拾,不少东西都必须要放弃了。私人物品什么的,能保留多少,就要看赵砌的运气,以及他生母梁侧太妃是否给力了。因为赵砌如今受了伤,不宜挪动,皇帝命令原广昌王府的属官帮赵砌收拾行李,尽快转移回京城来,这当然比不得他本人去收拾了。
没错,因为失去了封地,赵砌又行动不便的关系,他需要重回京城安顿下来,日后就要跟京中的寻常宗室子弟一般,日夜接受宗人府的管束,行动受限,没有皇帝的旨意,就连京城范围都不能出去。
宁化王不但失去了弟弟的封地,少了一大笔经济支持,还要面临着亲弟弟可能要长留京城,成为人质牵制自己的局面。这还不止,他本人也因为知情不报,受到了皇帝的惩罚。皇帝罚了他三年的俸禄,然后命他尽快返回封地。
出的期限,就在二月底。
第一百五十章 春宴
这个日期完全没法让宁化王有反驳的余地,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甚至足够他以兄长的身份,照顾受伤的弟弟赵砌到后者伤势好转为止。当然,伤筋动骨一百天,二月底之前,赵砌不可能痊愈到能下床走动的地步。但他们兄弟目前正在受罚,凭什么能获得优待呢?皇帝能给宁化王这么长的时间来准备行程,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这里头可能也有好几拨进宫在太后面前为宁化王兄弟说情的宗室长辈的功劳。
如今皇帝是既罚了人,又赏了恩典,太后很满意,宗室长辈们无话可说,宁化王若不听从,还有异议,那就是没眼色,为难人了。可谁又明白他心里的苦?
他们夫妻二人在京城里进行的拉拢宗室皇亲、文武百官大计,才刚刚开始呢。
但皇帝已经下了明旨,太后与宗室长辈们也都觉得这样的结果很理想了,劝他不要真的把离京的日子拖到月底,还是尽快动身的好。毕竟他如今也是犯了错的人,赵砌降爵,并不是就没有重新升起来的希望了,所以为了他和他兄弟的将来着想,他与赵砌都要做出知错能改的姿态来。
比如赵砌要老实上几年,不要在京城行纨绔之举,最好是老实在家读几年书,寻个差使做做什么的;再比如宁化王也要乖乖回封地去,不要表现得对京城太过依恋,回到封地后,也要安分度日,生活节俭一点,爱好就选读书礼佛之类的,手有余钱就多在封地上做些善事,铺路搭桥什么的。等皇帝消了气,觉得他们依然是可造之材,那将来还会原谅他们,给他们更多的表现机会,赵砌也有望重新拿回广昌这个封地,或者直接在京城受到重用,掌握权势。
太后与宗室长辈们都是在为宁化王兄弟俩着想,宁化王便是有心反对,也无从反对起。他只能一边吩咐妻子收拾行李,一边抓紧最后的时间,多在京城结交人脉,同时求得皇帝同意,在自己离京之前,把赵砌接回自己在京城的府第里休养,兄弟俩也能在长期分离之前团聚几日。
这处府第,原本是宁化王为了进京后方便行事,才花大钱提前让仆从购买布置的宅子,处处都是照着郡王府的规制来的,虽不是工部官造,却也足够体面——宁化王长年在晋地生活,封王后只在京城逗留很短的时间,就往封地宁化县去了,根本没来得及在京城建王府。其实他也不是不能请求皇帝同意他在京城建府,由工部出工出人,但那就意味着他要放弃封地的控制权,长年留在京城了。他不愿意将封地大权交出来,自然无法享受这个福利,只好自行购置产业。亏得他身家丰厚,竟然真的自掏腰包,提前一年在京城置办下了这么大的宅子。
如今他要走了,宅子却还要保留下来,看守房子的人会负责他与京中权贵的礼尚往来,免得他这几个月结下的人脉作废。同时,这处宅子也会成为赵砌日后的住所。
有些人,在面对不如意的命运展时,虽然迫于情势不得不接受下来,但过后总要想想“如果当初我没有这么做会如何”,或者“如果当初那个人没那么做,我如今会如何”。宁化王如今就开始了这个阶段。
他虽然怨恨镇西侯没管好儿子,使得苏仲英给赵砌带来了灾难,也破坏了他的大好计划,但他心里也明白,如果不是赵砌先去撩拨了苏大姑娘,又固执地非要亲眼见蔡家千金一面,也不会被苏仲英抓了个正着,导致今日的下场。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赵砌对自己太过自信,连个随从都不带就去偷窥蔡大小姐,他就算被苏仲英抓到,也不会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自己的大计划被破坏,其实也有任性的弟弟一份功劳呢。
宁化王开始埋怨赵砌,埋怨他任性不听劝,埋怨他擅自上京城,埋怨他招惹苏大姑娘,埋怨他不信任兄嫂的眼光,非要去看一眼蔡大小姐,才愿意答应婚事,埋怨他出门也不多带几个随从……宁化王有那么多的埋怨,赵砌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心中委屈无比。
他也是自幼被父亲、生母与兄长宠着长大的小王子,哪里吃过什么苦头?就算是昔日前晋王妃管氏为了儿子能成为皇储,隐瞒晋王病危与死亡的消息时,也只不过是软禁了他们母子三人,并没有真叫他们受过苦楚。封地上的事,都是兄长派人帮他打理的,母亲也一直很宠爱他,嫂嫂对他更是千依百顺。他觉得自己将来定要娶个美人为妻,没有人反对过。他去武昌、蜀中,也都是为了兄长出力,同样没有人反对过。他自己挑选了妻子,跟母亲兄长说时,他们也没反对过。兄长为了大业,非要逼他放弃心上人,改娶其他人,他不也让步了么?为什么他这个乖巧的弟弟,就不能先看看自己未来的妻子,才答应婚事呢?
他是被人算计了,才会穿帮的,不知道是什么人给苏大姑娘送了纸条,促成他们的相见。可兄长明知道他被人算计,又挨了打,断了腿,连王爵都丢了,怎么就只顾着埋怨他呢?
他想要兄嫂给他寻好的大夫,好的药,让他的伤腿别再疼得这么厉害。他丢了王爵与封地,心中也很委屈,兄长怎么就不能再想想办法,替他免了责罚?他被人算计,心中急切想要知道是谁冒他的名给苏大姑娘送了纸条,当时他把纸条弄到手了,也从苏大姑娘那里套到了她接到纸条时的种种细节,就等着去找饰铺子里的小丫头查问究竟,顺藤摸瓜找到害他们的人了,兄长怎么就不肯派人出手呢?!
还有,如今云阳侯府蔡家已经不可能答应联姻了,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跟苏大姑娘定下亲事了?他总不能白担一个纨绔子弟的轻浮名声吧?反正苏大姑娘的名声也坏了,不如就跟他凑一对好了。虽然他如今已经不是郡王,但将来未必没希望再升上去。兄长为什么要拒绝?还要骂他?
赵砌无法理解宁化王的作为,平生头一次对兄长生出了芥蒂之心。
宁化王却是满肚子苦涩,无法言表。他如今有些后悔,过去对弟弟太过溺爱,却没教后者好好读书明理了。如今的形势哪有弟弟说的那般轻松?弟弟哄到手的那张所谓伪造的纸条,早在送往宗人府的途中就丢了,如今已经无从查起。至于饰铺子里的小丫头,一问三不知,饰铺子的掌柜还坚决否认自家伙计曾经帮外男传过小纸条给进店光顾的闺秀,甚至不怕闹上官府。他家背后的东家有些来头,宁化王没法以势相逼,手中又没有证据,只能吃了这个亏。
至于与镇西侯府结亲,两家如今几近反目,一向与宁化王府有默契的镇西侯吐血晕倒,已经无法理事,接掌家中大权的镇西侯世子苏伯雄却摆出一副与宁化王府划清界限的架势,宁化王能怎么办?气消了之后,他想起蜀地那边,还要依仗苏家旧部呢,心中再不乐意,也只能客客气气地跟苏家人相处,不敢真的跟他们翻脸。如今是苏家不肯嫁女过来了,赵砌却还抱有幻想,实在让宁化王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宁化王心塞无比时,云阳侯府办春宴的日子到了。
宁化王妃十分为难地问丈夫:“先前我费尽心思,从云阳侯家讨到了请帖,如今怎么办?妾身还要过去么?”
宁化王不由得又苦涩地皱起了脸。
当初他让宁化王妃想办法拿到云阳侯府的春宴请帖,就是为了继续在蔡家人面前刷存在感,争取与蔡家女眷交好,尤其是跟蔡大小姐蔡元贞交好,那么日后要提起亲事时,就显得顺理成章了。可是宁化王妃前脚才拿到请帖,春宴尚未举行,赵砌就出事被抓了,罪名当中还有尾随蔡大小姐,疑似意图不轨这一条,打他的人里就有蔡家子侄。提亲一事显然已经没有了可能,宁化王妃身为赵砌的亲嫂子,到苦主家里赴宴,也挺尴尬的。到时候叫宁化王妃说什么、做什么呢?难不成要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再次为赵砌的所作所为赔礼道歉?
宁化王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去!又不是你犯了错,为什么不去?若是不去,反倒显得我们心虚。况且,即使不提联姻之事,云阳侯也是朝中数得上号的权臣。若能与他交好,将先前那点误会说清,日后两家交往得多了,对我们也未必没有好处。”他心中还存有那么一丝期望,云阳侯跟他毕竟没有直接的矛盾,宗室里头,父子兄弟分别与两方政敌来往交好的例子多了去了,亲如骨肉,也未必会站在同一立场,比如他的盟友之一,辽王世子赵硕就跟嫡长子赵陌明显不合。他兄弟得罪的人,却与他交情不错,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宁化王妃心中暗暗叫苦。到时候要直接面对蔡家人质疑目光的是她,丈夫又哪里知道她的难处?然而,她只是闽地地方上的望族大户出身,能成为郡王妃,已是祖上烧了高香,实在没什么底气去驳回宁化王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春宴当日,宁化王妃打扮得低调而端庄,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带着丰厚的礼物,坐着马车前往云阳侯府的琪园,参加春宴了。她一下车,迎面就遇上了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的马车。想到自家小叔被拆穿偷窥蔡大小姐的事,还是秦家兄妹做的证,她脸上的表情一时没维持住,耷拉下去,好不容易才勉强冷静下来,挤出一个有些扭曲的微笑,不理会秦家人,直接往云阳侯夫人那边走过去。
秦锦华回头看一眼秦含真:“那是宁化王妃么?她那是什么表情?这是怨上我们了?就因为那天我们说出了广昌王觊觎蔡姐姐的事?”
秦含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别管她,跳梁小丑而已,谁会在意她对我们是什么表情?”
第一百五十一章 提醒
蔡元贞笑容满面地迎上了秦家姐妹。
这可是难得的待遇。秦含真与秦锦华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宁化王妃受到了截然不同的招待。
她主动去跟云阳侯夫人打招呼,但云阳侯夫人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跟她寒暄两句,尽了礼数,就把她交给一个妯娌了。那位妯娌身上也有诰命,只是身份地位不能跟云阳侯夫人比。宁化王妃心中知道这是蔡家人在给她脸色看,但她肚子里有气也不能泄出来,还得言笑晏晏地跟那位蔡太太说话,一路左顾右盼地想要搜寻都有哪位权贵家的女眷来参加宴会了,还想要从蔡太太处打听相关的消息。可惜那位蔡太太根本没透露半点口风,直接把人引领着入了席后,就转身离开了。
宁化王妃看着周围明显无意上前与她搭话的其他女宾,还有离得远远地,连给她斟茶倒水都有些偷懒的云阳侯府侍女,心里暗暗憋着一肚子火,努力维持着宗室贵妇的优雅仪态,却不知道自己的城府不够深,表情早就露出了端倪,叫周围的人看了个正着,暗地里议论不休。
蔡家人明显对宁化王妃很是冷淡,不仅仅是几位夫人、太太们,就连一向与人为善的蔡元贞,也没心情跟她打交道。其实蔡元贞原本是跟在母亲身边,与母亲婶娘们一道迎客的,远远瞧见宁化王妃过来,她就直接转身走开闪避了,直到宁化王妃被一位婶娘引走,她才又转了回来,连个借口都没找,也不作掩饰,摆明了就是不待见宁化王妃。
不过,今日受邀来参加春宴的客人们也都蔡元贞这么做的原因心知肚明。京城里的小道消息传得人尽皆知,倘若事情真的是那样,蔡元贞不给宁化王妃面子,真是再正常不过了。换了是她们家,也不可能对着有意骚扰自家女儿的登徒浪子的亲眷露出好脸色吧?
事实上,因为云阳侯府还愿意给宁化王妃春宴的请帖,后者上门来时,蔡家上下都能以礼相待,已经是出人意料的宽宏大量了。女宾们私下议论,大部分人不是在说蔡家人宽仁厚道,就是在说宁化王夫妻脸皮太厚,弟弟犯下那样的事,做哥哥嫂子的怎么还有脸装作没事人的模样,到苦主家来赴宴?
宁化王妃此时心情如何且不提,蔡元贞笑吟吟地迎了秦家姐妹进来,并没有直接带到宴席上去。此时离开宴的时间还早,她那婶娘是没心情招呼宁化王妃,才会直接把人往宴席上领的。其实大部分女宾进门后都会先寻熟人寒暄几句,说说八卦,累了才会到席上歇歇脚,喝口茶,然后又重新往园子里转悠去了。琪园之美,在京城一向很有名声,既然来了,怎能不去逛呢?蔡元贞自然不会没心情招呼秦家姐妹,因此马上就带着她们到自个儿的地盘上去了。
琪园内部有一处梅林,眼下梅花开得正好,红红粉粉白白,一片香雪海。林中有一处敞轩,被蔡元贞安排作她们闺秀聚会开诗会的地点,今日摆放上了几座玻璃大屏风,团团围住了正当中的几张圆桌,还有许多香几案椅。此时裴国公府的裴茵与大理寺卿唐家的唐素都已经到了,正由蔡元贞的妹妹陪着说话,看到秦家姐妹到来,都高兴地起身相迎。
余心兰与张姝都还未到,诗会还不能开始,唐素便拉着秦锦华过去聊天,裴茵坐在一旁,与蔡二姑娘一边下棋打时间,一边偶尔插几句话。
蔡元贞却将秦含真叫到了敞轩外头,名义上是要领着头一次来琪园的她去观赏梅林美景,认认道路方位,实际上是有话要跟她说。
蔡元贞问秦含真:“那日我堂兄说,秦大公子与他的两位妹妹看见赵砌尾随在我身后,似乎图谋不轨,其中一个目击者就是秦三妹妹吧?你看见的,可是那日从柱国将军府回来的时候,你给我指出来的那个宁化王妃身边的侍卫?”
秦含真点头:“就是他没错。蔡姐姐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蔡元贞微微一笑:“我是早就知道了。当时我在鼓楼大街瞧见那人,就觉得眼熟。你特地指给我看过,我怎会认不出来?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无意间碰见,还是有别的盘算,便装作没看见的模样,不曾理会他,直接走了过去。但后来我带着丫头去逛附近的摊子,曾经私下让我的丫头留意那人的动静,现他确实是在尾随我,还暗地里盯紧了我瞧。我实在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便先行离开了,同时打了人去寻我堂兄。他就在那一带巡视,若知道有这么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在,自会去查个清楚,给那人一点教训。”
她苦笑了下:“只是谁都没想到,那位居然会是广昌王而已。”
秦含真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小姑父打人去寻蔡姐姐的堂兄,跟他说有那么一个人偷偷尾随在蔡姐姐身后窥探,他就立刻相信了,带着那么多人过来,凑人时也毫不客气。原来他是早就从蔡姐姐那里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了呀?”
蔡元贞点头:“我听我堂兄说起这事儿时,得知现广昌王行为的是秦三妹妹你,便猜想你会认定那人不怀好意,定是因为认出了他就是那天晚上我们见过的宁化王府侍卫。我猜那人是想看清楚我长的什么样,才会接近我。那天晚上两家马车相撞,我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掀起车帘来往外看过一眼,他只得另想法子来看我了。既然是这个人,那么他从头到尾鬼鬼祟祟地,定是没安好心。妹妹及时给我堂兄报了信,也算是给我了结了一个大|麻烦。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跟苏家大姑娘扯上了关系。”
蔡元贞对苏大姑娘并不熟悉,但苏二姑娘已从她这里拿到了春宴的请帖,却不知道在长姐出事之后,是否还会来赴宴。云阳侯府牵扯到了赵砌的案子里头,一些内情,蔡元贞也都听人提起过了,自然也知道了苏大姑娘与她那位“表兄”的私情。
秦含真撇了撇嘴角:“虽然苏大姑娘自己也很糊涂,但赵砌犯的错更严重一些。藩王不得轻离封地,这个是常识吧?但他从前还是广昌王时,显然不是个老实人,去过武昌,也去过蜀中。他还冒充自己生母梁侧太妃娘家姐妹的儿子,顶着个假名字,以表亲的身份与苏大姑娘结交。苏大姑娘是真的以为他姓戚,是她舅母娘家姐妹的儿子,是官宦人家子弟,还盼着他能上门来提亲呢。赵砌既没答应提亲,也没有拒绝,只拿花言巧语哄小姑娘。我看哪,苏大姑娘就是因为误会他真的对自己有意,才会被他一张小纸条就骗到茶楼里去了,根本不知道,赵砌哄着她的同时,眼睛还盯着别的美貌姑娘看呢。他根本就是个好色之徒,登徒浪子!”
蔡元贞微微红了一红脸:“想必上回柱国将军家摆寿宴时,秦三妹妹会瞧见这人走在兵马司胡同里,是因为他正企图与镇西侯府的苏大姑娘相见吧?可怜苏大姑娘了,被他骗得可怜,如今名声尽毁,日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秦含真不以为意:“就是一时小道消息厉害些,外界的负面评论稍微多一点而已。世人总是善忘的,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别的大新闻冒出来,把苏大姑娘这件事给压下去了。苏大姑娘只要不是在京城婚配,将来一样能过得了好日子,怕他怎的?”
蔡元贞听得笑了:“秦三妹妹是个豁达人。确实如你所说,那些小道消息,不过是一阵风罢了,风过去了,水中的波澜自然就能平静下来。”
秦含真正色对蔡元贞道:“蔡姐姐不要掉以轻心。苏大姑娘那边的问题不大,但你可能会有麻烦。赵砌这个人,似乎专门盯上军中将门的千金,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呢。虽然他如今被革了王爵,又要养伤养上几个月,但蔡姐姐还是多提防着点儿好。他没了封地,人却在京城长住了,若有心纠缠,蔡姐姐要怎么把他打掉?”
蔡元贞微微一笑:“无妨。我家里早就隐约猜到他的用意了。有我父兄在,他不敢乱来的。”
秦含真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蔡元贞还有一件事要提醒她:“前广昌王赵砌挨打一事,固然是他自找的,但宗室贵人自有尊严,不可轻犯。哪怕皇上也知道我堂兄与你家姑父冤枉,却碍于宗室长辈们坚决请求,不得不对我堂兄与你家姑父作出惩罚。秦三妹妹回头记得提醒一声苏二爷,让他小心着些,无论皇上下达的旨意里是什么内容,都要老实照办,千万不要耍心眼。”
秦含真大吃一惊:“这事儿还没完吗?不是说皇上没有追究我小姑父与你堂兄的意思?”
蔡元贞叹道:“几位王妃、郡王妃与长公主们都到太后宫里为广昌王求情了。皇上无意轻饶了他,为了安抚太后与宗室女眷,他只好把打人的也罚上一罚。不过都是无伤大雅的惩罚,诸如罚俸或是降职后原职留用之类的。我堂兄手下的兄弟都是照此办理,只有我堂兄一人,是被调到天津卫去了。”
蔡元贞堂兄这一调职,倒不曾贬了官,反而还小小地高升了一级。但他是从京城调到地方上去,绝对算是惩罚了。有云阳侯的威名在,太后与宗室长辈们对皇帝的这个安排也挺满意,并没有继续追究云阳侯侄儿的意思。
秦含真闻言有些忧心:“那我小姑父呢?他会被调到哪里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诗会
秦含真知道苏仲英早已对自己的前程有了安排,现在是只等他父亲镇西侯身体情况好转,不需要所有儿子都在身边侍奉时,就可以大大方方请旨外出任官了。在这当中,秦家两侯府都出力不少。
虽然镇西侯是个老糊涂,镇西侯夫人以夫为天,也没少给人添堵,但考虑到镇西侯世子还算是个明白人,苏仲英又叫秦仲海、秦简父子俩再加上秦柏、赵陌算计了一把,揭破了广昌王赵砌无旨擅入京师的真相,间接打破了宁化王的美梦,秦含真还是希望这位小姑父不要受到太多负面影响,能称心如意地跟小姑姑秦幼仪一块儿顺利出京,躲开家中那一对老糊涂父母,安心教养自己的子女的。如果因为赵陌、秦简他们的算计,害得苏仲英的计划受到影响,前程受阻,被困家中,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幸好,皇帝是位贤明的君主,而且非常善解人意。
蔡元贞告诉秦含真:“苏二爷具体会调到什么地方,我不清楚,但听我父亲与堂兄的口风,应该是在北方的某个边城,职位也会往上升一升。立功的机会还是有的,只是日子肯定是不能象在京城这般舒适自在了。”
秦含真想起了大同,以前苏仲英与秦幼仪来讨主意时,秦柏也曾向他们提议过大同,苏仲英好象也花了不少力气去争取被调到大同去。虽然天津卫也不错,但天津离京城太近了,镇西侯夫人未必会松口放次媳秦幼仪与两个孙子前去与儿子团聚。大同离京城要远得多,但也并不是很远,基本是太平无事的边境地区,危险度不高,生活水准有一定的保障,主事的马将军出身柱国将军府马家,跟云阳侯府蔡家称得上是世交,一向行事公正,而且秦安就在那里,苏仲英若带着妻儿一起过去,秦幼仪也有堂兄堂嫂可依,不至于举目无亲。
倘若皇帝这一回把苏仲英调去大同,倒也算是提前成全了他的心思。可问题在于……主事的马将军马上就要调回京城来了,还不知道是什么人接任他的职位。秦安夫妻也很快会跟着马将军回京,苏仲英夫妻过去了,又能指望哪个熟人?
秦含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觉得秦安调入京城的时机,真的是太不凑巧了。想起马将军会进京,也是为了应对镇西侯府的异状。赵陌与秦简他们会利用苏仲英去算计赵砌,同样是为了弥补镇西侯惹出来的麻烦。这么想想,苏仲英未来会遇到的种种难题,几乎都是他父亲镇西侯造成的。这么坑儿子的爹,估计也就只有辽王世子赵硕可比了吧?
秦含真暗叹了一声,便向蔡元贞道谢,感谢她告诉自己这个重要的消息。蔡元贞却微笑着摇摇头:“这算什么?就算我不说,用不了两天你们家里也会得到消息的。这一回……其实是你帮了我大忙。若没有你们兄妹的做证和揭穿,我还不知道有人……”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总之,我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也会记得你们兄妹这份情谊就是。”
她怎会看不出来呢?前广昌王赵砌那鬼祟的作派,分明就是在肖想她!再联系宁化王妃差点儿撞上她马车那晚的奇怪言行,也不难推测出,宁化王夫妻估计也是知情人,说不定还是主使呢!他们兄弟想要为赵砌求娶她蔡元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从她及了笄,满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宗室皇亲、达官显贵家的子弟有这样的心思。可别人都是光明正大来求的,不是在她面前力求表现,就是通过长辈那边递话,这都是正经求亲的路数。谁会象宁化王赵砃那样,叫妻子侍卫撞她的马车?又有谁会象赵砌那样,偷偷摸摸地想来偷窥她?这哪里象是诚心求娶的样子?分明就是个轻浮的花花公子!
赵砌一副非要看清楚她长相的模样,莫非不知道她的容貌,就不能求娶了?他以为自己是谁?蔡元贞自认家世不错,在家也很受宠,在本朝的高门大户、皇亲显贵之中,无论哪一家的子弟,再出色,她也匹配得上。从来只有她挑人,没有别人挑她的理。赵砌还拥有王爵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郡王,出身庶子,父亲早逝,生母家族不显,在京城与皇宫、宗室中都没有靠山,封地也不大,更不算富庶,他本人也不优秀,长得更是一般般。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只要蔡元贞的容貌能令他满意了,他张口提亲,就能把人娶到手的?
蔡元贞很想冷笑,但想到自己好好地过着日子,实在没必要为个没有自知之名的宗室纨绔影响了自己的好心情,便把他抛到了脑后。但想起秦含真与秦简兄妹在这件事上对她的帮助,她还是会感念在心的。
她与秦含真再闲聊几句,欣赏了一会儿梅林美景,她的丫头紫绮来报,说余心兰与张姝都来了,两人便结伴重回轩中,与众女会合。
除去新加入的秦含真以外,其他女孩子本来就是自幼相识的好朋友,如今隔了好长时间没见,自然要好生说一会儿话,叙一叙别后的情形,提一提各自的近况。秦含真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听着,偶尔会凑趣插言说上几句,也从几位姑娘的叙述中,更进一步了解到了各人的家世背景、性情喜好,往后要跟她们相处,心中也更有数了。
缃绮从外头过来,在蔡元贞耳边说了两句话,就退到了一边。她在月底柱国将军府马家寿宴那一回撞伤了额头,如今伤已经结了疤,再新剪了刘海遮一遮,已经不大看得出来了。看她举手投足,便知道她并没有受到伤情的影响。秦含真多看了她两眼,她察觉到了,回给秦含真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秦含真便也回之一笑,移开了视线。
蔡元贞微笑着对众人说:“时候不早了,咱们是立刻就起社作诗,作完了再去参加宴席,还是先玩耍一阵,参加宴席,席散了再回来起社作诗呢?”
两种安排都是常有的惯例,前者能让大家在精力最充沛的时候挥才学,缺点是时间会受到限制,开席前就一定要结束了;后者能让大家拥有更充足的构思时间,但散席的时候,各人的心情可能已经受到了影响,也许会感觉到疲累,很难说是否还能作出好诗来。
众女投票决定,大家都一致觉得,今日春宴,正式宴席前游玩的时间挺多的,大家若不作诗,到处游玩,琪园她们却又已经玩腻了,有些无所事事。况且所有姑娘都是跟着家中的女性长辈前来的,若等到散了席再作诗,长辈们要回家,她们要不要跟?太不方便了,还是早早把诗社开过了事。
蔡元贞见大家都有了共识,便命缃绮紫绮两人去将事先写好的诗题卷轴取出来,挂在玻璃屏风前,任由大家选择。敞轩之中摆放的几张圆桌上,也早已有丫环准备好了纸笔,供众女取用。蔡元贞亲手取了一支梦甜香出来,放在手边,笑着对众人道:“姐妹们都看完了么?若是看完了,我就开始点香了?”
秦含真悄悄瞥了众人一眼,见所有人面上神情都非常淡定,便估计大家不是真的才学出众,就是事先也跟她一样知道了题目会是什么,都胸有成竹了。没错,今日蔡元贞出的两道诗题,都是那天晚上蔡元贞拿给她看的诗题中出现过的,其中一道稍稍作了点小修改,主题稍有偏移,但无伤大雅。秦含真事先在家里查找过许多相关的典故,也找了前人的诗作来参考过了,自己诌了几,删删改改的,又请祖父秦柏斧正过,估计还能拿得出手。因此,她此时并不慌张。
蔡元贞点了香,便自己走到一旁的圆桌边上,开始提笔蘸墨。另一张圆桌旁的裴茵,已经开始写诗了。秦含真瞧见秦锦华也寻了个座位开始思考,觉得自己也不能显得太过落后,忙也寻了一个空位坐下来,提笔将事先准备好的一诗记下。
不过,她并不是把这诗默写下来就完事了,她还跑去看了一眼蔡元贞与裴茵这两位快手写的诗,觉得自己有些诗句可能会跟她们的有所重复,又或是词藻相近,意境却远不如她们的句子,平时看着还好,一对比就显得太糟了,便又回去再作修改。如此苦思冥想半天,倒是将事先准备好的诗又重写了一半,将将赶在梦甜香烧完之前,把诗给作好,又誊写出来了。
香烧完了,所有人的诗都有了,大家齐齐聚在一处作评比。按照一直以来的惯例,大家都先去看蔡元贞的,果然是好诗,风格雍容端正,透着一股大气,又不失闺阁温柔,与她本人的气质非常配。
大家赞叹一番,又去裴茵的。裴茵是所有人里作诗作得最快的一个,诗也不错,只是用典有些多了,稍嫌斧凿,在闺阁中已经算挺好好,但跟蔡元贞的作品一比,便有些落了下风。
裴茵看起来好象并不在意输给了蔡元贞,微笑着说:“蔡姐姐的才华,我一向敬佩的。输给她,我心服口服。”
接下来是张姝与唐素的,后者诗作中规中矩,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但张姝不负学渣的声名,作的诗只能说比打油诗强一些,韵都对上了,还有那么两个典故用得还算对景儿。蔡元贞夸她用典用得好,她顿时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也是花了大功夫学诗的,怎能没有半点长进?”
之后是秦家姐妹俩,秦锦华的诗与张姝相比,略强了一些,但透着一股散漫。她自己也不在意,张姝打趣她:“再不用功,就连我都能把你比下去了!”她还笑嘻嘻地说:“那就来把我比下去呀!”两人笑闹成一团。
蔡元贞与余心兰去看秦含真的诗。秦含真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们。
这两位都是真正的才女呢,不知她们对自己的作品会有什么样的评价?
第一百五十三章 比拼
秦含真的诗基本上中规中矩的,韵脚平仄都没有出差错,用典不多不少,辞藻颇为讲究,风格有点小清新,但整诗工整有余,灵性不足,只有那么两句有些令人惊艳,顿时就把整诗的格调提高了一个档次。
这已经是秦含真竭尽所能写出的作品了。她跟着祖父秦柏这位才子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总算有了些长进,自己觉得挺满意的,只是不知道别人怎么看。
蔡元贞连声夸奖了秦含真好几句,还指出那两句写得最好的诗,着重夸了一番。
余心兰也点头道:“虽然略嫌浅白了些,但浅白也有浅白的好处,嘴里读来,就好象看到了一幅画似的。”
秦含真忙笑道:“我写这诗的时候,脑子里正把它想成了一幅画,其实是照着画写出来的诗。余姐姐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
余心兰冲她抿嘴微微一笑,放下了她的诗。秦含真作的诗虽然还算可以,比秦锦华与张姝都要强得多,但还算不上佳作,入不了她的眼。她能夸上两句,已经很给面子了。
裴茵凑过来看了两眼,没说什么,只笑问余心兰:“你的诗呢?快拿出来给大家瞧瞧。你今儿写得可有些慢呢,我不催你,你是不是要等香都烧完了才写出来?”
余心兰今天确实不急着写诗,梦甜香烧起来的时候,她还只顾着欣赏轩外的梅林佳景。裴茵写完了诗,又转了一圈,把各人作诗的进度都观察完了,见她没动作,便催她也赶紧写好,她这才回到桌边去写诗,一落笔,就把整诗给整整齐齐誊写出来了。秦含真期间扫过一眼,只觉得她是在打腹稿,也没怎么在意。反正余心兰再慢,也比她写得快些,只要是在限定时间内完成,早一点写完,晚一点写完,又有什么区别?
余心兰面对裴茵的问题,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往自己的诗看了一眼,却没有挪动。蔡元贞走过去取了诗笺,唐素、张姝围了上去,秦含真便也拉了秦锦华一把,凑过去听前者读诗。
余心兰不愧才女之名,写的诗一如既往地好。比起蔡元贞的雍容大气,裴茵的华丽匠气,余心兰的诗,风格清丽,辞藻别致,韵律优美,富有想象力,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清新雅致。秦含真听着,只觉得她的水平出了在场所有闺秀,就连蔡元贞,都隐隐有些不如,让人心中钦佩。
蔡元贞也赞叹道:“余妹妹的诗,远在我之上。这一回我是甘拜下风,今日诗会魁,当是余妹妹。”
秦含真连连点头,叹道:“真厉害呀……我估计我一辈子都写不出这样的诗吧?”她觉得这水平跟自家祖父秦柏相比,都差不到哪里去了。
余心兰抿嘴微微一笑,看向众人,见没人提出异议,便颌为礼:“承众位姐妹们相让了。”没有谦虚一句,就认领了这个魁。
她对自己有信心,也对蔡元贞的眼光有信心。她的诗作得就是好,又为什么要故作谦逊地将魁之位让出去呢?
魁定了,没人有异议。只有裴茵说了一句:“其实蔡姐姐的诗也很好。”
蔡元贞笑道:“我原也觉得自己的诗作得不错,只是跟余妹妹的诗作一对比,立刻就被比下去了。”半点没有不服气的意思。
连她都这么说了,旁人又怎会还有别的话?当下众女便将所有人的诗作按照优劣评出顺序,第一自然是余心兰,第二便是蔡元贞,裴茵是第三,第四是唐素与秦含真并列,秦锦华压轴,张姝排在了最后。
秦含真看到这个结果,暗暗松了口气。她从没指望过自己能学成一代女诗人,这中规中矩、不上不下的名次非常合乎她的心意。这意味着她的诗才虽然不算出众,但也没有差得拿不出手,估计也就是京城闺秀圈子里的平均水平吧?虽然有些对不住自家祖父的才子名声,但她的书画技能更为出众,诗词上略次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人人都有余心兰那样的本事的,蔡元贞就已经是难得的出众了。
众女都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只有张姝因为吊了尾,唉声叹气地,有些闷闷不乐。她已经不是第一回吊尾了,万万没想到如今连新来的秦含真都压在了她头上,她觉得很没有面子。
唐素还乐呵呵地打趣她:“阿姝今日又落了第,这都是第几回了?次次都是你,我都觉得烦了。”
蔡元贞咳了一声,笑道:“不知今日该如何罚这落第的人呢?依我说,今日寒舍正摆了春宴,这责罚的法子,最好还是斯文些的好,别让那些长辈们知道了,揪着我们教训。”
张姝今日是跟着长辈来的,她是寿阳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儿,若是她不高兴了,惊动了寿阳长公主,这乐子可就大了。蔡元贞也是好意想提醒朋友们。
裴茵抿嘴笑道:“记得初冬时,我们起了诗社,那一回也是阿姝落在最后。我们罚她去给每个人都折了一枝梅花回来。那法子最是清雅不过。如今我们正是在梅林里,琪园的梅花又开得好,不如也叫她给我们每个人都折一枝梅花回来?”
余心兰歪了歪头:“那一回罚得确实清雅,只是先前已经用过这法子一回了,如今再用同样的法子,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裴茵顿了顿,又露出微笑:“那该用什么法子呢?即使无趣了些,也敌不过我们就在梅林里,罚阿姝去折梅,正应景儿呢。”
蔡元贞问秦含真:“秦三妹妹头一回来,诗作得也不错,不如由你来决定要如何罚阿姝,如何?”
秦含真怔了怔:“我?”
张姝顿时紧张地盯住了她:“你……你可别故意为难人呀。”
秦含真不由得冥思苦想起来,该用什么法子呢?其实她原本也觉得折梅花挺好的,但余心兰都这么说了……
蔡元贞笑着补充道:“每次都只罚阿姝一个,确实无趣。不如今日我们改一改规矩,让落在最后的两位同时应罚,可好?阿姝与秦二妹妹的诗其实只能算是半斤八两,两人一起罚,谁都不冤枉。”
秦锦华大吃一惊,随即笑了起来:“这如何使得?我可是一句话没说,怎的就把我也拉扯进去了?”
张姝却立刻笑开了,搂住秦锦华的肩膀道:“蔡姐姐的主意再好不过了,就这么定了!秦三妹妹,你可不能胡来,要记得你姐姐是要与我一同受罚的。若是你故意折腾我,你姐姐也躲不过去。”脸上哪里还有什么郁闷与气恼?
秦含真见状哂然一笑:“也罢了,张姐姐有什么拿手的才艺?或是琴箫,或是唱曲,或是书画,表演一个给我们瞧瞧,让大家高兴一下,就行了。如何?”
这个惩罚方式倒是十分简单,众女彼此看看,都点头赞同。
张姝苦起了脸:“这个……我在你们面前,敢说什么拿手的才艺呀?我会的才艺,没一样比得上蔡姐姐、余姐姐与阿茵的。在你们面前表演,那不是班门弄斧么?”
秦含真笑道:“那照你这么说,弹琴好的人还听不得别人弹琴了?因为别人弹得未必有他好?那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诗呢?横竖也不可能比得过蔡姐姐和余姐姐。你只管挑自己拿手的来表演,我们看得高兴就行了。若是实在不会,给我们说个笑话也好呀?”
裴茵抿嘴笑了:“秦三妹妹,你为人还真是厚道,连这种事都许她去做了,分明就是放水呢。”
蔡元贞笑眯眯地说:“放水又如何?大家不过是玩儿罢了。”她推了张姝一把,“你不是说正月里在家无事可做,新练了一曲子么?我让人把我的琴取来,你把新曲弹奏一回,不就完事了?”
张姝连忙向她借了琴。蔡元贞便派了紫绮回自己屋里取琴去。
等候的时候,众女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回头鉴赏各自作的诗句。秦含真对自己今日的诗作挺满意,悄悄将诗笺收了起来,打算拿回家去给祖父秦柏看。
这时候,裴茵又提议了:“呆坐着无趣,前头宴席又还未开始,不如我们再比上一回?蔡姐姐想出来的诗题想必都已经用上了,索性我们就改比书画如何?眼前这等美景,若不能将它画成画儿,留存下来,等到梅花零落,残红褪尽,岂不是太过可惜?”
这个提议倒还罢了,秦含真心里比先前比作诗时更有底气些,真要比起来,她也半点都不怵。
只是张姝不干了:“前头宴席虽然还未开始,但也没剩多长时间了。我们哪里来得及画什么画?回头我又落了第,还要再受一回罚。这样的蠢事我才不做呢!”
秦锦华、唐素也迟疑地摇头,纷纷表示画画大家都会,但太花时间了,她们现在挺累的,不想再费脑筋。
余心兰倒没觉得有什么。她画画也很擅长,比就比,谁怕谁?
蔡元贞看了看众人的神情,回头又看向了秦含真。秦含真想了想,道:“比比写什么的倒可以,就是比快手画。这回我们也点一回梦甜香,在香燃尽之前作好画。不想参与的人就算了,画得差的人也无须受罚。”
余心兰无所谓地点了头,蔡元贞也笑道:“这倒有些意思,我还没比过这样的快手画。那就这么定了?画得最差的人也不是免罚,只罚她给各人都敬一杯茶就是了。”
没有人提出异议,张姝借口一会儿要弹琴新曲,退出了比赛。蔡元贞索性便更改了规则,将限时从梦甜香燃烧的时间改为张姝弹奏新曲一遍的时间,然后命人去取纸笔颜料。张姝又高兴起来了,还在吓唬唐素与秦锦华,表示她们要多跟她说好话,不然一会儿她就故意将曲子弹奏得短一些,给她们添堵。
秦含真在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笑闹,无意中回头端茶,却现裴茵静坐一旁,表情好象有些不大高兴。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难看
秦含真对裴茵并不熟悉,只知道她是自家堂姐秦锦华的好友之一。
这几位闺秀与秦锦华是自幼相识的,小时候来往得少些,都是跟着家中长辈身后行动,私下并没有多少往来。这几年她们长大了,倒是多了个人的来往,时不时会到承恩侯府里来做客。秦含真因为时常长时间外出,也就是偶尔在长房跟她们遇上了,会说笑几句,一点儿都不熟。如今她才算是真正要踏进这个圈子,但对每个人的性情喜好,还处于非常浅显的了解阶段呢。
裴茵是裴国公府的嫡女,年纪在众女中算是年长的,只比蔡元贞略小一些,比余心兰大几个月。她生得容色秀丽,袅娜动人,又自幼熟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在圈子里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虽然比起蔡元贞与余心兰,略有不足,但已经非常难得了。她性格文静,总是斯斯文文的,看起来也不是脾气不好的人,跟大家相处得挺好的。
秦含真还知道,裴国公府说来是国公府,其实家里已经没有高官显爵了。裴茵的祖父裴国公曾经是皇帝继位初期的权臣,很是风光了几年,不过他年纪渐老,身体又不好,早在二十年前就告了老,然后瘫痪在床十来年了。若不是皇帝还时不时有恩旨赏赐,他恐怕早已被人遗忘。
裴茵的父亲与叔叔们都才干平庸,凭借着父亲的名头,得皇帝厚待,在六部补了官,不是正六品的主事,就是从五品的员外郎,然后一直没有挪动过。据说他们也曾经想过要外放的,既可以增添资历,又能独掌一方大权,比起在京城六部做个小官要强得多。无奈老父病重卧床,为了孝道,所有儿子都不能轻易出京,他们只能窝在六部,继续做那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时间一长,他们便也没有了上进心,觉得如今混吃等死的日子还算不错。反正国公府的产业不少,足够他们一辈子锦衣玉食了。
裴国公府,可以说是成也裴国公,败也裴国公。没有裴国公,他们家里不会有国公府的风光。但若不是裴国公的病情拖累,裴家兄弟几个说不定在仕途上早就有了更好的展,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每日与低品阶的官员小吏们一起混日子。
不过嘛,国公府就是国公府,门第说起来比承恩侯府、永嘉侯府都要高些呢。裴国公虽然瘫痪了,但他依然还是国公爷。等他去世,嫡长子承爵,也起码是个侯。皇帝与一些老臣们还记得与裴国公的情谊,自会对裴家子孙照看一二。严格说起来,失了圣眷只能躲在家里做隐形人的承恩侯秦松,与从未真正入过朝参过政,只能在家做个富贵闲人的永嘉侯秦柏,都未必比得上裴家人。秦含真自然也没有小看裴茵的想法。
只看权臣云阳侯的嫡长女蔡元贞,同样手握实权的寿山伯的千金余心兰,秦王的外孙女唐素,寿阳长公主的亲孙女张姝,还有国舅爷的嫡孙女秦锦华,都与裴茵平等相交,以礼相待,便知道裴茵在闺秀圈子里的地位,并没有因为父亲位卑职小、家族式微而受到影响了。
秦含真对裴茵的了解也就是这么多,如今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心里还有些讷闷呢。不过大家不熟,她也不好直接上去问人家为什么不高兴,只能装作没看见了。
丫环们把琴送了过来,正是蔡元贞平日用惯的,借给张姝弹奏。秦锦华试了试琴,觉得这琴挺好的,便也报名弹奏一曲,作为应罚的内容了——她因为蔡元贞改了规则,要跟张姝一同受罚呢。堂妹秦含真建议的惩罚方式挺简单的,她也不另外折腾了,索性跟张姝一样弹琴了事。
张姝便忍不住碎碎念:“你弹得比我强一些,那不是越显得我连弹琴也不如人了?”又问秦含真,“秦三妹妹也擅长琴艺么?”
秦含真有些不大忍心打击这妹子了,便含糊地说:“我的琴艺很一般,不大拿得出手。”张姝顿时就觉得安心了,心情也重新明朗起来。
秦含真觉得,这姑娘虽然心眼有些小,动不动就生气,但真的挺好哄的。
取画笔颜料的丫头也回来了,仍旧是用轩中那几张圆桌,每人一份纸笔,颜料彩墨是每桌一份,大家共用的。众女商量了,虽然身在梅林,景色又好,本来就该画梅林才是最合适的,但考虑到她们年年聚会,凡是冬春季节,起码有一半的诗会是在梅林开的,也不是没画过梅林的景致,着实不算新鲜了。景色再美,也耐不住她们画了又画。索性这一回就来点新鲜的,想画梅林也成,但不画也没关系,只要是这琪园里有的景致,各色花草、假山、亭台楼阁,甚至是人,都可以画。只要在张姝弹奏曲子期间画完,就都在规则许可的范围内。
当然,张姝弹奏时,必须把全曲弹完,不能耍什么小手段,比如缩短曲子什么的,给大家添麻烦。但她若是有余力,把曲子来回多弹上两遍,倒是无妨的。虽然她本人大概并不想这么做,只打算早点弹完,早点受完罚,她就可以脱身了。
张姝弹的曲子,于她是新曲,但对其他人来说,没学过也听过,十分熟悉了,大家都清楚曲子有多长,心里有数,只觉得比起燃一支梦甜香,更加考验各自的画技。不过弹琴有一个好处,就是她们即使离开敞轩范围,到别处去寻画的物件,也不愁会不知道时间。因为琴曲悠扬,只要离得不太远,就连宴席上也能听得到。
张姝弹奏出了第一个音,裴茵立刻就开始落笔画画了。她画的正是她所提议的梅林,笔法娴熟,显然非常擅长。余心兰不紧不慢地取了纸笔,离开敞轩往外走了,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蔡元贞照顾着众人,看谁缺了什么,又派丫头跟在想要外出到别处去寻找写生目标的闺秀身边,照顾周到,自己方才回到轩中,构思自己的画。
秦含真盯上了眼前的敞轩,觉得以梅林为背景,敞轩为主体,将几位闺秀在轩中的姿态都画上,也是个不错的题材。她在旅途中常画写,这点程度的快手画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难度,刷刷几笔,纸上就已经有了轮廓。该如何构图,如何下笔,如何着色,细节处如何处理,她都成竹在胸,画得既快又好。
等到余心兰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就现蔡元贞、唐素、秦锦华三个人都围在秦含真身边,似乎很认真地在看她画画。余心兰见状也凑了过去,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秦含真此时已经把画完成得差不多了,她的画线条比较简洁,但该画的都画上了,就连那作为背景的梅林,虽然用的是写意的手法,可是也红红粉粉白白一片,枝杈、花朵、落红,样样不缺,与眼前现实中的梅林十分相似。再看轩中的几个少女,每人穿的衣裳、梳的型,都能跟她们今日的打扮对得上,就连各人的动作姿态,似乎也能辨认出谁是谁。
等到张姝琴音终了,秦含真正好将画中少女的五官点上,奇迹般地,竟然也跟本人有那么六七成象。
秦含真才放下笔,蔡元贞就忍不住赞叹起来了:“画得真好!这么短的时间,秦三妹妹不但完成了整幅画,还把画画得这样好,真是太让人佩服了!你还在我面前谦虚,说自己才艺平平。这还叫才艺平平,那我那点才艺,哪里还有脸见人呢?”
唐素与秦锦华也纷纷点头应是。张姝早就心痒痒地想来看了,只是还要顾着弹琴,脱不了身,如今终于能看了,她立刻就把唐素挤开了凑过去,同样是赞叹不已。
裴茵放下手中的画笔,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走了过来,也认认真真看了秦含真的画好几眼。越看,唇就抿得越紧。
余心兰正色对秦含真道:“你的诗虽寻常些,这画是真的好。我亦有所不及,索性把自己的画撕了,也省得贻笑大方。”说着还真的要把手里的画稿给撕了。
秦含真手脚快,迅抢了下来:“怎么能撕了呢?大家都还没看呢。”说着展开画卷,现余心兰画的并不是梅花,而是一处假山,山石嶙峋,别有风骨。秦含真叹道:“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呀,画得也好极了,撕了太可惜。余姐姐落个款吧?索性就送给我好了。”她在山水怪石方面总是差了点味道,平时没少被祖父说呢。
余心兰看了看她,没吭声。蔡元贞从秦含真手里把画拿了过去,也赞叹不已,随即笑道:“今日比画,我却是落败了,但也心服口服。”她画的正是传统的梅林,因为是自己家里园子的景致,她十分熟悉,平时也没少练习,因此一落笔就心里有数,但同时也少了新鲜感。
她的画没有画完,就停了笔。看到秦含真的画,她就觉得自己没希望胜出了,索性不必再画下去。
唐素与秦锦华也是同样的情形,今日能把手中的画稿完成的,只有秦含真、余心兰与裴茵三人而已。只是后者的画同样是传统的梅花题材,比起蔡元贞未完成的梅林尚差着些火候,就更不用说跟秦含真、余心兰比了。除去未完成画作的闺秀外,裴茵竟是吊了车尾。她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很是难看。
接下来,轮到秦锦华奏曲了。众女抛开了先前的诗画,总算有闲心欣赏她的表演了。只有裴茵,始终站在圆桌旁盯着秦含真与余心兰的画,来来回回看个没完,仿佛想要从中找到一处瑕疵,结果却只是让自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调令
裴茵知道一点秦含真的事。
承恩侯府秦家,皇帝唯一的皇后秦氏的娘家。虽然没有实职在身,连祖上传下来的军权都丢了,承恩侯秦松还失了圣眷,几乎成了个隐形人,但京城上下还是没法忽略他家的存在。因为有太子殿下在,承恩侯府就是他唯一的舅家,谁能忽略未来天子的亲娘舅呢?因此,即使秦锦华的父亲官位也很低,裴茵也依旧跟她亲亲热热地相处着,绝不会给她半点脸色看。
秦锦华的父亲官位低又如何?裴茵自己的父亲官位也不高。她曾经听母亲与身边的人私下议论过,说皇上虽然亲近妻族,但明摆着不愿意让妻族掌握权势,并且还拿秦家做筏子,阻止其他的外戚掌握实权。因此,秦家人的官位不可能高,秦仲海十几年都没挪动过位置。相比之下,裴茵的父亲叔叔们虽然也是升不了官,好歹是因为自身才能平庸的关系,并非受到了打压,总比有才干却升不了官的秦家人要强得多了。
不过,自从永嘉侯秦柏回京之后,这个局面就被打破了。承恩侯府从前受人敬重,是因为太子,如今受人敬重,则是因为有太子与永嘉侯秦柏。皇帝对大舅子忽然不待见了,但对小舅子却信任有加。秦家人不惹事,但如果有谁敢小瞧了他们,那定不会有好结果。秦锦华的父亲停滞了十几年的仕途忽然有了进展,竟然升职了!秦简也顺利考得了功名。秦松是否被皇帝厌弃一事,已经没有人再提起。所有人都知道,秦松是好是坏,都影响不了秦家,因为还有一个秦柏在呢。
身份地位如此举重若轻的永嘉侯秦柏,秦含真就是他的嫡长孙女,还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深受宠爱。她也是裴茵知道自己需要去结交的人,只是秦含真时常出远门,不在京中,她有心相交,也没有机会。但没关系,秦含真总不可能一直不回家,她们总会有见面的时候的。
裴茵打听过秦含真的消息,知道她从小跟着祖父母与早逝的生母在西北乡下地方长大,生母去世后,她父亲一直没有续弦,她就跟着祖母长大。而秦含真的祖母永嘉侯夫人牛氏,在京城却是出了名的乡下妇人,据说是商家女出身,大字都不识几个,性情还有点粗鲁,若不是其父对秦家老侯爷有恩,早在秦家平反之前就定下了亲事,而永嘉侯秦柏又是守信之人,是断不会有福份嫁进秦家的。有传闻说她还跟自己的妯娌秦二太太薛氏打过架呢,一点儿都没有高门大户贵妇人的仪态,性情也孤僻,不怎么出门与人来往。
被这样一位祖母教养出来的秦三姑娘,能是什么知书达礼的优雅闺秀呢?虽说永嘉侯素有才名,但他出名也是年少时候的事了,如今他也少在人前出现,才子名声是真是假,又有谁会追究?况且,女孩儿是由祖母教养的,而不是由祖父教养。本朝有多少科举出身的官员,自身学问出众,家中的女儿或孙女却是不识得几个大字的呢?秦含真即使一直跟着祖父秦柏读书,也未必真学到什么东西,多半是个草包吧?若能有张姝那样的水平,就算难得了。
据秦锦华从前言谈间偶然提过,说秦含真在诗词上是个苦手,作的诗跟打油诗差不多,有时候还会错了韵脚,平仄也不通,只有在绘画上比较擅长,其余才艺完全是糊弄人的。
这些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情报了,但跟裴茵所了解到的消息对上了号。因此,在她心目中,她一直都把秦含真与张姝、秦锦华等同起来,在别人面前,也提过不要拿诗词学问为难秦含真这个诗社新成员的提议。她从来只把蔡元贞、余心兰当成是对手,唐素、张姝与秦锦华从不被她放在眼里。而其中,又以余心兰最能激起她的胜负心。若是蔡元贞胜出,她半点不在意。但若胜出的是余心兰,她就要难受好几日,下一回诗会时还定会竭尽全力将人压下去——虽然失败的时候居多。
尽管这里头还有裴茵的一点小私心,但她真的从没把秦含真当成是对手过。万万没想到,今日这一场诗会,她诗作输给了蔡元贞与余心兰,跟排在后面的人比,也没有明显拉开距离;比绘画,她竟然让秦含真给比下去了,差距还挺大。
若她只是输给了余心兰与蔡元贞,那还好,反正已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输给秦含真?输给一个在西北乡下长大、自幼由村妇祖母教养的小姑娘?裴茵觉得自己的面子无论如何也下不来了,脸上热辣辣地,羞恼得慌。
绘画小比赛结束之后,裴茵就一直处于一种不高兴、不满意,但又一句实话都不肯说的纠结状态,明显到所有闺秀都察觉到了异样。蔡元贞曾经私下柔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自以为淡定无事地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是作诗画画辛苦了,有些累而已,却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笑得有多僵多假,让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
场面有些小尴尬,熟悉裴茵的人就知道了,她性格其实很要强,心思又纤细敏感,大约是因为诗画都输给了别人,还是她一向不大服气的余心兰,因此心里有气。众人偷偷去看余心兰,后者淡定如初,仿佛根本没察觉出来,大家就索性也装起了傻,不去挑破这一点。只是这么一来,场面就显得冷清了。蔡元贞努力借着评点秦锦华的琴艺进步,又拉其他人一起讨论学琴的辛苦,才算是维持住了局面。
没过多久,前头宴席来了人,催众位姑娘们回去开席,蔡元贞才算是脱了身。
秦含真与众闺秀一道去了前头宴席,依然跟小姑娘们坐在一起。今日祖母牛氏没来,带她和秦锦华出门的是二伯娘姚氏,男宾那边还有秦仲海与秦简父子作代表。姚氏坐在太太夫人们的席间,跟女儿侄女都离着有段距离,宴席期间,一直频频望过来,确认秦锦华安然无事。
春宴自然是太平无事的,除了宁化王妃十分热情地想要参与其他贵妇人的交谈,却接连被人似有若无地忽视,因此表情有些僵硬以外,并没有半点不协调的插曲生。天气很好,琪园景色很美,蔡家的侍婢们清秀文雅,勤奋机灵,菜色也很丰富,味道美极,其他宾客们都彬彬有礼,谁也不会没眼色地在这样的场合里与人生争端。可以说,平阳侯府今年的春宴,非常圆满地结束了。
散席后,秦含真与秦锦华一道,随后者的父母兄长一同回家。她还记得蔡元贞告诉她的消息,到达永嘉侯府的时候,她就把大堂兄秦简叫过来,陪自己一同进家门。
然后她把蔡元贞透露的消息告诉了秦简,道:“这事儿大哥哥是不是要跟小姑父说一声?也好让他有个准备。行李什么的,该收拾就得收拾了。我估计他去大同的可能性很大,正好大同那边要调人进京,倘若他是要去补人家空出来的缺,那赴任的时间就不会拖得太长。”
秦简沉吟:“小姑父却大同倒没什么奇怪的,我记得他曾经托我父亲帮着打点吏部与兵部,就是想往大同去,只是那时候并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倘若这一回,他真的能被调去大同,倒是提前实现了心愿。只是,镇西侯如今病得厉害,就算皇帝下旨调派小姑父往西北去,也不能硬逼着人家的儿子出远门。皇上已经罚了云阳侯的侄儿,却没提小姑父的事,估计也是顾虑到这一点吧?”
说得也对。镇西侯坑儿子的人设不崩,苏仲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心愿得偿,还真是要看他运气如何了。
随后几日,镇西侯府传来了令人安心的好消息。镇西侯的病情在太医们的妙手回春之下,总算有了明显的好转,剩下的就是医治旧患,卧床静养了。这对于武将出身的镇西侯来说,可能是个坏消息,但对于一直有心外放的苏仲英而言,他却是终于可以感叹,说自己可以不必在父亲病床前侍候,放心为朝廷效力去了。
调职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正如秦含真他们事先所期待的那样,苏仲英被外放到了大同。在那之前,皇帝才下了圣旨,将大同守将马将军调入京中。马将军顺道捎上了两个部属,一个是秦安,另一个品阶比秦安要高,是四品武官,都是在马将军麾下效力多年的。马将军预备要进京掌控京西大营后,叫他俩给他做副手。而苏仲英要补上的,正是那位四品武官的缺。
虽然是外调到了北方边城,但苏仲英的品阶连升了两级,很难说他到底是在受罚还是受赏。最近这段日子,因为种种小道消息的缘故,镇西侯的处境有些艰难,苏仲英与秦家也受了池鱼之灾。有人从苏仲英受罚外调去了边城,秦家两侯府却都没有一个人进京为他求情一事,推断出承恩侯与永嘉侯都已经失势,不再受到皇帝与太子的看重了,因此才会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
——竟然把秦家人都给拖下了水。
面对这样的议论,承恩侯府上下气愤不已,永嘉侯府却一片平静。秦含真对祖母牛氏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哪里拦得住别人怎么想?还是不要太在意外头人都说些什么的好。只有傻子才会相信那种话,祖母您觉得哪家的聪明人会真的怠慢了祖父和您?”
牛氏的气消了些:“聪明人当然不会这么没眼色。算了,我只是怕侯爷与你在外头受委屈罢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外面的人怎么说我。”
她拿起手边的一张帖子:“长房刚送过来的,说是咱们家办春宴的日子要往后推一推,等到天气更暖和些时再办,到时候太子与太子妃若有兴趣,也能来逛一逛。”她说着就露出了笑容,“你二伯娘倒是个聪明人,若太子与太子妃真的在咱们秦家的春宴上露了脸,谁还会觉得咱们秦家失了势?”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回归
春宴并不是什么正式的大型宴会,而且并没有固定的日期,每年二月、三月期间,都会有人家在举办这样的宴席。京城里头,只要是财力还有盈余的人家,场地合适的,都会办春宴。宴席的频密程度,有些令人指。有时候做客的人可能上午去了一家,下午去的就是另一家。或者是一家人分开行事,在同一天里参加几户人家的春宴。
一般来说,各家王府、公主府、国公府、侯府、伯府,都会举办春宴,即使是财政状况不佳,也要勉强撑个场面。其他诸如尚书府、将军府、学士府之类的,就看各家的意愿了,一般也都会举办的。
各家的宴会形式不同,花费也不一,有些就是熟悉的亲友聚一聚,有些书香人家会直接将春宴变成赏春茶会、诗会,也有些人家,出于扩展人脉,或是出风头的目的,特地大摆宴席,遍请京中高门权贵,甚至连中低等官宦人家也要请过去,全天的来宾有过千人,得特地租了大型的园林做会场,花费数千上万两银子,处处讲究排场。这种类型的春宴,每年估计也就那么几家会办,而且有些斗富的意味。谁家先办了,办得还好,那么排在他家后面办春宴的,就一定要过他家去,绝不能认怂。不是豪门富户,还真撑不起这样的花销。但同时,这也是非常有面子的事,京城上下人士,不管是哪一个阶层的人,都很乐意参加这样的宴会。
云阳侯家的春宴,只能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并不算是排场很大的那一种。云阳侯的为人,就不是那种喜欢出风头的。即使有人劝他可以显摆一下,他也不会理会,每年都差不多是同样的规模,同样的场地,同样的节目,顶多是琪园的景致、菜色与邀请的宾客或者表演团体会有些变化。他家办春宴是每年的惯例了,连日子都几乎是固定的,因此早早就四处派了帖子。
承恩侯府的春宴则有些不同。秦家的春宴规模相对要小一点儿,请的客人没有云阳侯府的多,除去大部分是亲友,还有一部分是老侯爷在世时的旧相识,或者说是旧相识的子孙后代,也就是俗称的世交了——哪怕这些世交平日可能已经很少有往来,甚至有很多人已经不在京城生活,承恩侯夫人许氏还是会遵照家族传统,每年给他们现春宴请帖的。这是符老姨娘告诉她的,从前老侯爷与叶氏太夫人在世时,从来没有变过的规矩之一。
剩下的那部分宾客,才是长房与三房近年来结识的友人。从前秦松还未退隐前,则请过自己有心要结识讨好的权贵,比如王家大老爷父子们。至于人家来不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由于人员繁杂,还有一部分人是秦家需要迁就对方时间的,因此承恩侯府的春宴日期并不固定,一般都是提前六到十天的功夫,确认了重要的贵宾名单,方才会下帖子。反正那两个月里各家春宴不断,也不会显得太唐突。
今年的春宴,就还未正式送出请帖,只有几家熟人,是事先就打好了招呼的。如今长房说要将春宴日期推后,只需要到那几家熟人那儿说一声,事情就能解决,倒也不算麻烦。但问题是,自家的春宴推迟了,要推到什么时候呢?原本的日期本来就是查问了其他各家的春宴日期后,方才挑出来的吉日,能确保不会与宾客们的日程产生冲突,生诸如跟另一家大户的春宴撞了日子和时辰,逼得宾客们只能选择其中一家赴宴这种事。如今改了日子,这些提前准备的功夫就得重来一遍了,秦含真挺疑惑,长房就不觉得麻烦吗?
但牛氏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反而还十分赞成:“太子和太子妃如果能来,当然再好不过,说不定皇上也会来呢,那就更体面了。长房那边的意思是,把春宴的日子推迟到二月下旬,或者是三月初的时候。那时天气已经暖和了许多,没有眼下这么难熬了,花园里的花也会开得更好,景致更美。我算了算日子,到时候你叔叔婶婶肯定已经到京城了,正好让他们也露个脸。将来你叔叔要在京城做官了,多认识几个人,做事也能顺利许多。”
秦含真心里微微含酸,闷了一会儿,才问:“日子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如果真等到三月再办,就有些太迟了吧?到时候各家该开始过上巳节了,都讲究去踏春呢,谁还有空跑长房去参加什么春宴?况且我记得有好几家王府、公主府,都是打算把春宴挪到上巳节时,在城外的大花园里办,明摆着就是要大摆宴席。将日子拖到那时候,难不成长房要跟那样的人家争出风头?”
牛氏想了想:“那可不太好,还是早些办吧。我看就只有你二伯娘最想把春宴挪到三月里才办,你大伯祖母和你二伯都觉得二月下旬挺好,二月二十左右,天气也不会太冷了。你小姑父又还未上任,到时候还能顺道给你小姑姑庆贺一下生辰呢。镇西侯府如今那个模样,他们家肯定没闲心给你小姑姑做生日的。”不过她接下来又顿了一顿,“这日子有些紧,不知道你叔叔婶婶能不能赶上。他们进京,是要把家搬过来的。你婶婶又有身孕,不能赶路。”
秦含真知道秦幼仪的生日是在二月二十一,如果春宴是在二月二十,那还真的正好可以给她小小地庆祝一番,还不会让镇西侯府有任何异议。那个日子,苏仲英拖上一拖,还是能在京城多待几日的,但到了二月底,三月初,他肯定必须到大同报到了。那边也是边关重镇,不可能让重要的军职开那么久的天窗。这么一来,秦安夫妻俩就真的未必能赶得上了。
秦含真不动声色地说:“日子是长房定的,他们如果想给小姑姑顺道做一做生日,也是人之常情。大伯祖母就这么一个闺女,婚后也不是过得很顺利,大伯祖母肯定心疼着呢。再加上小姑姑跟着小姑父出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这个生日就显得格外重要了。我们还是迁就一下长房的安排吧。反正叔叔婶婶进了京,有的是机会参加宴会。春宴赶不上了,端午节的宴会总是能赶上的。婶婶又有身孕在身,之前胎还不太稳,不要太过劳累比较好。她将来就在京中了,还怕没机会与人交际?自然是养胎更重要。”
牛氏一听到儿媳妇的身孕,就立刻把什么想法都抛开了:“对对对,孩子要紧!春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一个月能去好几家,家家都吃差不多的菜,吃得我都腻了。绝不能为了一个小小的春宴,叫你婶婶累着了身体。”
把祖母安抚住了,秦含真就把这事儿抛开不管了。五叔秦安夫妻俩住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侍候的人手也纷纷配齐,接下来只需要把软装与生活用品给布置上就好。这种事自有牛氏与虎嬷嬷去操心,秦含真不管,自个儿回房去画她的画儿。
先前云阳侯府春宴时,她向余心兰要来了后者的山石图,拿给祖父秦柏看了,秦柏也说余心兰的绘画功底很好,让她可以多多向人家学习。秦含真这几日就拿着余心兰的画,以及祖父秦柏的几幅山水怪石图作,正在临摹揣摩呢。诗会上画作比拼夺魁一事给了她很大的自信心,她开始觉得自己在绘画上真的挺有天赋了。以前只是想着要学点本事,自娱自乐,现在她觉得,自己也可以争取一下才女的名声嘛。
余心兰那样的真才女,也在绘画上叫她比下去了一回呢。她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其实她的绘画水平在现今的闺秀圈子里,已经很说得过去了?
期待一下,要是将来在古董字画的交易市场上,能出现她秦含真的大名,指她是历史上小有名声的女画家什么的……想想就爽。而且她擅长的题材一般不会有太多竞争者,还很有机会被历史学家们拿来做研究材料呢。青史留名的机会比其他同期的书画家们都要大得多了。
秦含真练画的热情顿时增长了十倍,而且开始涉猎从前不擅长的题材了。既然想要混出点名声,那自然要保证自己的本事过关才行。
秦含真就在每日忙碌的练习中,迎来了自己的十四周岁生日。过了这一天,她就要向十五岁进了。在这个时代,十五岁,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纪。
秦含真当然还没想到要嫁人,不过她过生日还是挺开心的。虽然祖父祖母给她办的生日宴会规模很小,没法跟春宴比,也没办法跟四月份即将及笄的堂姐秦锦华的生日会相比,但她挺满足的。长房与三房的人都聚在一起给她庆祝生日,二房的秦锦春也过来了。宫里赐下了礼物,太后、皇上、太子与太子妃都有,东西也都很合她的心意。最重要的一点是——
赵陌回来了。
赵陌赶在二月十一这一天回到了京城,第二天就梳洗一新,穿着新做的春装,精神满满地来永嘉侯府参加秦含真的小生日会。他穿着明蓝色的锦袍,腰间系玉带,越显得他身高腿长,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然,说不出的吸引人。
他走进门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
第一百五十七章 私心
秦含真觉得赵陌今日格外英俊帅气。
虽然她以前也知道他长得很好,身材很挺拔,气质也出众,可是……今天才现,他长得有那么好,身材有那么挺拔,气质有那么出众。
他就这么含笑直接朝她走过来,越走越近,她的小心脏都跳快了几拍,脸上渐渐热了起来。她在想,莫非是今天衣裳穿多了?还是袖里藏着的小手炉太暖和了?她怎么觉得空气中有些闷热呢?
赵陌仿佛没现秦含真的异状,他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柔声道:“秦表妹,生辰快乐。”接着又补充,“如何?我早说了,定会赶回来给你做生日的。我没有食言吧?”
秦含真直面他的笑容,觉得自己脸上更热了,连忙低了头,含糊应了一声:“嗯。”实际上是心乱如麻,已经想不起来要说什么话了。
赵陌还在含笑看着她:“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已经让人送到你院子里去了。你回院后记得瞧,若是不中意,只管告诉我,我再叫人给你打新的。”
秦含真稍稍清醒了些:“打新的?你给我准备的是什么礼物?”
赵陌微微一笑,露出一点小虎牙:“你猜呀?”又卖起了关子。
秦含真以前一见他卖关子就想生气,今天却完全想不出这一出,只愣愣地回答:“那我回院后再瞧。”然后又道,“虽然晚了十天,但我还是要补祝你一声,生日快乐。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一会儿我拿给你。你记得回去试用一下,要是用着好,以后出门记得带。”
赵陌露出了好奇之色:“是什么呀?”
秦含真抿嘴一笑:“你猜呀?”学着他卖起了关子。
赵陌顿时大笑起来,似乎很高兴受到秦含真的小小反击。
牛氏在里屋高声问:“是广路来了么?在外头磨蹭什么?赶紧进屋来吃茶!”
赵陌看了秦含真一眼:“我们进去吧?”秦含真点点头,让赵陌先行一步。她落在后头,对着赵陌的背影,多看了几眼,忍不住又微微红了脸,低下头去。
赵陌到了秦柏与牛氏面前,先是给二老行了礼,又再次向秦含真祝寿。他跟秦柏牛氏极熟,平日说话也不拘礼,寒暄得几句,便亲亲热热地跟牛氏聊起了天。
牛氏问他这些天去了哪里,他说回封地上去处理一些事务了,毕竟马上就是春播,他这个藩王还挺忙的。
牛氏顿时就不再追问了,还道:“是该回肃宁去一趟的,你忙的是正事儿,别为三丫头耽误了。她的生日不过是小事,你很不必两头奔波。”
赵陌笑道:“秦三表妹的生日怎会是小事呢?舅奶奶放心,若是不能回来,我一定不会勉强的。”接着无缝接上春播的话题,牵起了牛氏对过去在西北生活时春播的记忆,然后话风一转,转到了秦柏这里,向后者请问起了种种春播注意事项,一副乖巧请教的模样。
秦柏一脸欣慰地对他说:“你能认真考虑这些稼穑之事,脚踏实地经营封地,这样很好。既然你问起了农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到书房来。”就把赵陌带走了,顺便还叫上了侄儿秦仲海与侄孙秦简。
姚氏有些担心地看着丈夫儿子离开,牛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我们老头子不会随便骂人的。他就是想教教广路,怎么打理田地上的事,叫顺便上老二和简哥儿旁听而已。”
姚氏安心了些,回了牛氏一个微笑。
只有秦含真在旁面无表情地坐着,心知那四个男人其实只是想找借口,避开众人聊一会儿机密而已。赵陌在广昌王露馅之前出京,他又参与了广昌王暴露事件的策划,离京也多半是为了调查宁化王的阴谋,而不是象他所说的那样,仅仅为了封地肃宁的春播。他如今回来了,肯定带回了许多情报,秦简他们也需要将他离京后生的事都跟他交流一下,趁着如今有机会,自然要抓紧时间聚上一聚呀。
反正过后赵陌总会私下告诉她是怎么回事的,秦含真也不着急,先把今日上门的亲友们先招待好了。
秦锦华与秦锦春都在叫她,她们摆开了双6棋盘,要好好玩一玩呢,一旁还有卢悦娘陪秦锦容下围棋。秦锦容近日跟着喜欢的表姐学了不少套路,棋瘾正大着呢,已经没闲心跟姐妹们吵架了。秦含真让人给她与卢悦娘送上她们喜欢的点心与茶水,自己跑到秦锦华与秦锦春那边陪她们打双6。姐妹们聚在一处,看起来格外融洽。
姚氏看了看女儿的情形,回头对许氏、牛氏与闵氏笑道:“瞧她们姐妹几个,都出落得玉立亭亭了。想想当初她们刚出生时的情形,好象是昨天才生的那样,转眼间都长得这么大了。三丫头已经满了十四,再过两个月,我们二丫头也要及笄了。时间过得真快呀!以前要操心她们的吃喝,如今,又要操心她们将来的婚事。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算操心完。”
许氏微笑道:“哪里有能操心完的时候呢?她未出阁时,你要操心她的婚事;等婚事定了,你就要操心她的嫁妆;等她过了门,你要开始操心她与夫婿能否琴瑟和鸣,能否顺利生出儿子;等她有了儿子,你又要开始操心她要如何教养儿女……儿女都是债,就算他们长得再大,在你眼里也依旧是个孩子。直到闭眼为止,这辈子都不可能操完心了。”
她不就是这样么?如今还要操心孙子孙女,操心女儿在夫家过得如何,操心女儿将来随夫到外地任上,会不会受苦,哪里有完的那一日?
牛氏感叹着连连点头,她虽然没有女儿,却有两个长年不能在膝下尽孝的儿子,何尝不是觉得自己也操心个没完呢?
姚氏飞快地看了许氏一眼,心知婆婆想起了小姑子,却没有接她的话,反而对牛氏道:“三婶,我瞧肃宁郡王极好,不但人长得精神,对你和三叔也十分敬重有礼。这样的好孩子,何苦便宜了别家?三丫头也满十四了,明年就要及笄,您就真的没什么想法?”
牛氏怔了怔:“啊?”
姚氏掩口笑道:“三婶还故意跟我装糊涂呢。您放心,今日聚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您说话不必这样小心的。我也是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才会问您这话。若您与三叔有意,还是早早把事情定下的好。肃宁郡王这样的好孩子,看上他的人绝不会少。万一因为出手晚了,本该十拿九稳的事有了差错,事后再怎么后悔,也都来不及了!”
她说这话时,心里还有些酸。如果不是赵陌的态度表现得太明显,她都想把这个好对象留给自己的亲闺女了。年纪轻轻、品貌才干都十分出众的实权郡王,如今上哪儿找比他更好的女婿去?
牛氏有些迟疑。
许氏瞥了姚氏一眼:“胡说什么呢?女孩儿们都在这里,你也不怕胡乱说话,会臊了她们?”
姚氏赔笑道:“夫人放心,我小心着呢。离得这样远,她们听不见的。”她又继续劝牛氏,“若是三叔和您都觉得这是门好姻缘,下回再进宫时,不如就求一求太后,请她老人家做主赐婚?虽说肃宁郡王的父亲尚在,可辽王世子的为人,我们都心知肚明。他未必乐意让肃宁郡王结一门好亲。与其在他那里碰钉子,倒不如请太后娘娘出面把事情定下算了。”
牛氏吞吞吐吐地说:“这事儿我也跟侯爷商量过,他说他心里有数,我就听他的了。”
姚氏还想再劝,许氏又横了她一眼:“好啦。孩子们都在这里呢,你说话也注意些。婚姻大事何等要紧?三丫头与肃宁郡王都有父亲,若真要作亲,那也不是你嘴皮子一碰,就能定下的,自然有他们各自的长辈定夺。你少在里头掺和!”
姚氏嘴上应了是,心中微微冷笑。
当她不知道么?许氏亲生女儿秦幼仪的公公镇西侯,一心想要把嫡长孙女嫁给肃宁郡王赵陌为正妃,可镇西侯的长子长媳,却又想把嫡长女许给她的儿子秦简。从前倒也罢了,儿子秦简与多年的好友赵陌忽然被人弄成了两男争一女的狗血戏码,叫人心里憋闷得慌,紧接着苏大姑娘竟然就被曝出了私会外男的丑闻。
姚氏不关心镇西侯到底怎么想,可一想到小姑子竟然差点儿就让那样一个贱人把亲侄儿给糟蹋了,身为秦简的母亲,她心里气得简直要吐血了。
没错,姚氏知道大年初二那日,秦幼仪回承恩侯府省亲,私下与许氏说了一个晌午的话,母女俩却不欢而散,原因就是秦幼仪受了大伯子与妯娌的请托,回娘家来说亲,想要促成秦简与苏大姑娘的婚事。许氏对长孙的婚事早有设想,没想到亲生的女儿竟然想破坏她的计划,自然会不高兴了。姚氏从耳报神处听到消息后,也很想骂人呢。秦幼仪要给她的儿子说亲,为什么没跟她开口?这不是欺负人么?!
许氏担心儿媳提起赵陌的婚事,会把苏大姑娘牵扯出来,然后牵连上秦幼仪,一再打断姚氏的话。但姚氏觉得,苏大姑娘又不是秦家外孙,许氏何必替她遮掩呢?那私会外男的丑事,可不是别人逼着她做的!
姚氏私心使然,就盼着能把肃宁郡王赵陌的婚事尽快定下,最好别便宜了外人。然后她再把自己儿子的婚事也说定了,自然是要挑出身好又才貌双全的佳人。到时候,那不守规矩的苏大姑娘,就哪儿凉快往哪儿去吧,别再肖想人家的好儿子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小宴
秦柏与赵陌等人在书房大约待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回到宴席上来。
牛氏小声抱怨秦柏:“大家都在等着你们呢,一去就半日,难不成是说春播说上瘾了,拉着小辈们又啰嗦起了学问上的事?今儿讲的是哪本农书?”
秦柏淡淡一笑:“不过是随口闲聊几句,一时高兴了,就忘了时间。夫人就别抱怨了,今日有含真特地跟厨房的人想出来的新菜色,新点心,说是专门为你做的,你多尝一尝。”
牛氏哂道:“这不是为我们俩想的么?大家一块儿吃,别拿孙女儿的东西献我殷勤。”老太太表示绝不会上他的当。
秦柏一笑置之。
秦含真新想出来的菜色也不多,其中有一样五谷杂粮水晶糕,算是最用心的一种。这原是她在现代时常吃的点心,在古代想要复制出来,可没那么容易。这还是费了心思,从南边弄了荸荠回来磨粉,又收集了玉米、红豆、小麦、红米、紫米等杂粮。若不是永嘉侯府如今还有些家底和人脉,赵陌那边还有商队往全国各地去,真未必能把材料收集得这么齐全。不过如此大费周张,做出来的效果却非常令人满意。五谷杂粮水晶糕味道清甜,营养丰富,对老人孩子都是挺好的食物,又不觉得腻人。秦柏与牛氏一尝,就喜欢上了。长房众人也是夸奖不断。
姚氏还向秦含真讨了方子,打算让承恩侯府的厨房自己做。秦含真给了,反正自家也没打算开茶楼点心铺,以姚氏的家教,也不会把三房的秘方随处乱传。但姚氏拿到方子后,现材料还挺琐碎的,明明不值什么钱,但收集起来却有些费事,那什么紫米、玉米,既不常见,也不是他们这等人家惯吃的食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收着方子,什么时候长辈们想了,再叫厨房做吧,平日还是少吃些为妙。
其他菜色也是大受欢迎。这场小生日会,可以说是人人都尽兴了。因为不打算大办,所以他们只打算在午饭时请客,晚饭是不算的。长房众人吃过饭,聊了一会儿天,老一辈们精神不济,就回承恩侯府去了,小辈们转移到了秦含真的院子里继续玩耍。卢普与秦幼珍事先约好了要去一位前者的同年家里拜访,带着儿女一块儿走了。秦含真本来有点小困,但为了应付堂兄弟姐妹们,还是硬撑着精神熬了过来。直到秦锦容小姑奶奶过足了棋瘾,凭借卢悦娘教的几个套路,小赢了秦锦华与秦锦春各一盘棋,方才心满意足地告辞。
她一走,秦含真、秦锦华与秦锦春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现大家竟然如此有默契,三人都笑了。
秦锦华小声说:“阿弥陀佛,今儿五妹妹难得地乖巧,竟然没跟我们吵闹,连在三婶面前,她也是老老实实的,真真难得!”
秦锦春好奇地问:“我有一个多月没过来了,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五妹妹这是转性了?我都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秦含真笑着说:“多亏了卢表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陪她胡闹,还教了她许多人情道理。五妹妹素来喜欢卢表姐,卢表姐的话,她也能听得进去,竟然真的学好了。”她忍不住感叹,“早知道五妹妹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三伯娘要是平日里待她和软些,兴许她们母女也不会闹得这么僵。”
秦锦华笑道:“三婶的脾气就是那样,也不爱跟人计较什么。五妹妹事事都要计较,她看着就觉得不喜欢,自然要出言指正。五妹妹最听不得别人教训的话了,便跟三婶闹起来。她们母女俩本性如此,谁都不想改,也不愿意改。想让三婶待五妹妹和软些,那还不如指望卢表姐就此将五妹妹教好了呢。”
秦含真摇头道:“卢表姐在京城也待不了多久,等卢姑父的新官职下来,他们一家就该走了。难道还能把卢表姐留下来继续照看五妹妹?没有这个道理。况且卢表姐只是表姐罢了,还是隔了房的。真想要五妹妹从此改变过去的暴脾气,还是要指望她的亲生父母。”
秦锦华抿了抿唇,微笑不语。秦锦春见状,就扯开了话题:“卢姑父的新官职还未下来么?腊月里我就听说二叔三叔在帮他打点了,三叔祖也帮着打听过。”
秦锦华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时不是要过年了么?吏部本来就事多,临到封衙时,越忙碌了。本来卢姑父若是原级调职,很容易就能轮到实缺,但他又想争取往上升一升,不一定要留京。从三品的外官官职可不多,总得费些功夫去寻摸。”
秦锦春道:“我在家里,也曾听父亲与母亲提起这事儿呢。倘若卢姑父真的能升上三品,那我们家就真真算是有了个高官姻亲了。父亲也十分期盼卢姑父能心想事成呢。”
秦幼珍如今跟同父异母的亲兄弟秦伯复关系不错,连带的秦伯复对卢普也生出了亲近之心。虽然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都是秦伯复的亲叔伯家,但也许是因为多年的敌对心态,秦伯复就算被刻意拉拢安抚过了,也始终觉得三家人之间隔了些什么。想比之下,秦幼珍虽然是自幼由长房抚养长大的,好歹也是与他同父的亲姐妹,言行间也俨然处处为他着想,他自然跟秦幼珍更亲近些。若不是秦幼珍一家住在承恩侯府,更有利于卢普候官,他都想把妹妹妹夫请到家里来住了。
无论卢普是升了从三品的外官,还是留京做正四品的京官,都已经成为了秦伯复心目中未来的助力。吏部方面,命他冠带闲住的文书年后已经下来了,他如今真真成了个闲人,空有品阶,却没有实职,别人也难高看他一眼,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更是数不上号。将来何去何从,他还一片茫然呢。有了长房与三房的助力,他还觉得不够,再多一位实权妹夫,他才觉得安心了些。倘若有朝一日,卢妹夫能再升两级,做了从二品的巡抚,那就是封疆大吏了,带揳他做个知府什么的,想必也容易得很吧?以卢妹夫如今的年纪与资历,若能做到从三品,又有两家国舅府相助,从二品的巡抚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秦伯复看着这个妹夫,就象看到了金山。卢普的仕途前程,他恐怕都看得比卢普本人更重些。
对于秦伯复这种心态,长房与三房私下都曾有过议论,说的话自然不会很好听。秦含真与秦锦华很有默契地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低头喝茶。
秦含真放下茶杯,又问秦锦春:“二伯祖母如何了?”
秦锦春叹了口气:“祖母的伤势略好些了,只是仍旧不敢轻易挪动,也不敢下地,每日都要喝苦药,除了燕窝粥与参汤,什么都吃不下。家里花销越大了,薛家那边又迟迟没有动静……母亲私下跟我提过,说手头有些紧,跟父亲说,父亲也不在意,只让她往公账上扣钱。可是……公账上好些产业都是薛家人帮着打理的,新年以来,就没往我们家里送过一分银子了。母亲又不敢跟父亲说实话,怕他对薛家更为恼恨,往后连母亲与娘家亲人联络,都不许了。”
秦锦华诧异:“既然是你们二房名下的产业,难不成薛家还能私吞了么?!”
秦锦春叹气道:“说是我们家的产业,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好些都是薛家挂在我们家名下的,就图父亲有官职在身,可以替他们减些税赋,又能多个依靠。如今父亲的官职没了,又跟薛家二房闹翻,还不知道那边是什么章程呢。先前他们借口新年,没给我们家里送银子,母亲也不好说什么。只盼着外祖父外祖母能早点儿到京城来,赶紧把薛家二房的糟心事给理清了。否则父亲生气,母亲也难做,中间还夹着祖母,累得我母亲两边不讨好,越难做人。”
她不太想谈薛家的事,改而问起了秦锦华:“我姐姐……那边可有消息?她还老实么?”
秦锦华正好前几天才问过这事儿,便回答道:“起初是不大老实的,病了一场,好转后就想要往外逃,收买了庄子上的小丫头,叫人给她送信回家。可庄子离得这么远,一个小丫头哪里有本事走远路?回头就把信交给家里大人了。那家人倒是知机,连夜报给了庄头,庄头又报了上来。我母亲当时过年事忙,也没空理会这些事,只让庄头把人看紧了就是。再者,就是要让大夫给大姐姐治伤。除此以外,她做什么都不必理会。横竖她也走不动道,再看紧些,别让她真个收买到什么帮手,逃出来就行了。不过,画楼与弄影两个在她身边侍候,竟然还叫她钻了空子,未免有失职之嫌,便都受了罚,各人挨了十板子。大过年的,都养起了伤。大姐姐身边没人侍候,也算是忍受了几日的不便吧。庄子里的村妇,可没有家里的丫头会侍候人。”
秦锦春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她的腿……伤势如何了?”
秦锦华说:“大夫看过了,说她本该好好养的,若是没有乱动,只怕早就好了大半。如今伤上加伤,会不会瘸还要看运气呢,只能先养着,等把骨头养好了,才能说其他。大姐姐兴许也是被大夫的话给吓着了,这些日子倒是老实了许多,连床都不敢下了。”
秦锦春叹息道:“她若真个从此老实了,大家才算省心呢。家里如今还瞒着祖母实情,也不知道能瞒得几日。等到祖母伤好了,又知道了真相,那时候才是天塌了。倘若那时大姐能懂事些,我们才算没有白担了风险。”
话说间,二房派人来接秦锦春回去了。秦锦春原想要跟秦锦华多聚一聚的,无奈母亲催得紧,她只好告辞。不过三女也约定了,有时间要再聚。秦锦春走后,秦锦华也走了。
秦含真送走了姐妹们,立刻就打丰儿去前头探听:“看看肃宁郡王在哪儿呢,问他有空没有?”
第一百五十九章 软禁
丰儿无言地看了秦含真一眼,默默地领命而去了。
结果不用说,肃宁郡王自然是有空的,他有空很久了。若不是为了等秦含真这边有时间跟他相见,他早就回辽王府去了,不必借用永嘉侯府的书房消磨时间,还要跟秦柏说是他连日奔忙,疏忽了功课,想要好好看看书。
当然,秦柏听到他这话的时候,那目光颇有深意,显然是不怎么信他这话的。
赵陌一得丰儿的信,立刻就赶到了秦含真的院子。考虑到两人不方便在屋中单独相处,但如果叫上其他人,又容易叫人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两人便索性又转移到花园里去了。仍旧是在凤尾轩,天气比起冬天时,已经暖和了一些,秦含真带着手炉,赵陌也穿得暖和,倒是不必再烧炭盆了。
赵陌先问秦含真:“可看到我给你的生辰礼物了?”
秦含真有些不好意思:“看到了……会不会太贵重了些?你不必那么破费的。”
赵陌送给她的礼物,是一匣子玉簪,用上等的湖水绿岫玉刻成十二种花卉的形状,每一支簪子的雕工都精致绝伦,令人爱不释手。
赵陌微笑道:“你是百花生日时出生的,除了花簪,旁的饰又哪里配得上你?这十二支玉簪都是用上好的岫玉刻成,玉是我从辽东那边弄来的,在京城可难找到这样的东西。别的倒罢了,我就图那玉的颜色好看。你从前不是说过,很喜欢这个绿色么?”
秦含真确实挺喜欢这个湖水绿的,只是没想到从前随口一句话,赵陌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她心下有些感动。本来她其实不怎么喜欢往头上插东西,嫌麻烦,嫌累赘,还有些担心插的簪子什么的太过贵重,万一掉下来了会摔坏。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这十二支玉花簪,倘若她不挨个儿戴一遍,而且常常戴在头上,就太过辜负赵陌的好意了。反正这些花簪无论是材质还是花样,她都很喜欢,索性以后日常就常戴它们好了。
她高高兴兴地向赵陌再次道了谢,又问他:“我送你的礼物,你也看见了吗?”
赵陌笑道:“看见了。我上书房去,阿寿在前院门房等着,得了东西后就给我送了过来。秦表妹怎么会想到要送我这样的东西?难为你有这等巧思。我日后出门,一定要带上,在外头吃饭喝茶,赶路歇息,都要方便多了!”
秦含真见他喜欢自己的礼物,心里更是美滋滋的:“礼尚往来而已。你送我的礼物也很好呀。我那礼物论价值可没法跟你的玉花簪相比。”
赵陌道:“礼物重要的是心意,谁会拿价值做比?那未免太俗了。”说完话,又觉得自己好象说错了,忙补救说,“秦表妹放心,外头那些俗人若是拿礼物的价值来说事儿,我是不会理会的。”
秦含真扑哧一声笑了:“赵表哥放心,我知道你方才那话不是在说我,我也不会误会。”
真当她是刁蛮任性女了么?她才没那么小气,动不动就生气。从前生气,那是误会赵陌在耍她。如今她知道他真实的想法了,才不会矫情呢。
赵陌却为她的话而开心,总觉得这是二人心意相通,不会为只字片语而生出误会来。他看了看秦含真,真心实意地赞美说:“秦表妹,你今日这身打扮真好看。我先前见你第一眼时就想这么说了,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好意思说出口。”
秦含真不由得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衣裳一眼。她今天的打扮……其实挺粉嫩的。虽说是做生日,一般寿星都喜欢穿红衣裳,但她过年时就没少穿,如今已经穿腻了,就想来点儿新搭配。乳黄色的夹袄,西瓜粉的绣花马面裙,再配一件粉蓝色的方领比甲,再加上头上的双鬟与兔毛珍珠头饰、耳饰,她都觉得自己萌萌哒了。
这一身衣裳,换作是在她还没穿过来之前,估计是没什么勇气往身上拨拉的。但如今,顶着个粉嫩嫩的壳子,生得又好,皮肤也白,身材苗条,个子略高挑,她是什么衣裳都敢穿。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无论是祖父母也好,长房众人也好,今日见了她这一身,就没有人不夸好看的,秦锦华与秦锦春还连声说也要学着她这样搭配红黄蓝这三种颜色呢,秦锦容则盯上了她的头饰与耳饰,已经盘算好了,要去求父母,也找人做一套同样的饰品。
秦含真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有点热,不过管他呢,她听赵陌夸她今日打扮得好看,心情就美妙极了。看一眼赵陌,又觉得他今天这一身明蓝的锦袍,其实跟她的比甲颜色也差不了多远嘛,都是蓝色系的,挨在一起看,还挺和谐。
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先前秦含真与赵陌离得有一些距离,就没现,如今挨得近了,她才看出了赵陌衣裳上的针脚,竟然蕴含着特别的小心思呢。
赵陌今天穿的这件新春装,剪裁与版型好象跟平时的衣裳有些不太一样,腰部这里似乎是做了特别的处理,会显得他腰更细,腿更长。还有肩膀的位置……这种裁剪方式,会使得穿着的人显得肩膀更宽,身材更壮。这件衣裳未免太过心机了吧?
怪不得赵陌今日显得格外挺拔精神呢。这点小心机不但没让秦含真生出反感,反而让她觉得赵陌更可爱了。就算外表看着再高大成熟,他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会用这种小心机掩饰自己身材上的缺陷,使自己的外型显得更出众,还真是少年人的想法。不过,他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展现着自己的魅力,秦含真又觉得有点儿小酸,感觉好象是从前只有自己知道的珍宝,忽然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似的。
会被觊觎的吧?
秦含真的心情又好象没有先前那么好了。
她又偷偷往赵陌那边看了几眼。
赵陌将腰挺得更直了,察觉到秦含真在看他,他的心情就美妙无比。他今天是不是显得更帅气了呢——秦表妹先前用的就是这个词吧?这身衣裳可是他特地让裁缝做的,就为了要在秦表妹面前多展示一下自己的身段。这些日子,他都已经把话跟秦含真说开了,却又总是离京办事,未能陪伴在她身边,讨她欢心。好不容易回来见她一面,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一下自己,让秦表妹看到自己的好处。
赵陌清了清嗓子,问秦含真:“表妹可知道我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秦含真这才想起了正事儿,忙问:“是上哪儿去了?你跟祖母说,你是回了封地,应该是骗她的吧?”
赵陌笑着摇头:“那倒不算是骗,因为我是真的回过肃宁。”
春播什么的,也不是假的,不过赵陌只是回去过问一声,具体事项就交给王府属官与肃宁县令去办了。只要确保他事先划出来的土地上,都照着他的指示,种上了特定的作物,也就行了,这些事不需要他亲身去盯着。他回肃宁后,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调查宁化王的事情上面。后者在肃宁买下的庄子,近日又迁移了一部分高阳县庄子的人进去。赵陌事先派去盯梢的人现,当中竟然有一家子姓吕的,很可能就是惠太嫔的家人。
惠太嫔的家人居然一直被宁化王藏在高阳县那边的庄子里,怪不得旁人怎么都找不到他们的下落!
吕家人目前处于被软禁的状态,宁化王的人对他们既不打,也不骂,更不曾在生活上有所亏待。他们吃穿不愁,只是没有行动自由,赶路时一直在坐车,不许下车透气,连掀个车帘,也有人去制止。到了肃宁这边的庄子上后,他们还直接被安排入住一处院子,院门锁上了,他们只能在院中行动,每日饭菜都是开了锁后送进去的。
这已经很明显是在非法拘禁了,宁化王打算扣下吕家人,利用他们来威胁惠太嫔吧?
赵陌对秦含真道:“我察觉到这一点后,就带人去了高阳县,寻从前接触过吕家人的人,还有曾经在宁化王高阳县的庄子里做过事的人打听,总算确定了,吕家人确实是在新年年初匆匆被送过去的,从进庄之前,他们就一直被软禁着。初五那日,吕家一个出嫁的女儿,据我推测,应该是惠太嫔的同胞亲妹妹,与她的长嫂及弟妹,总共三个人,一起被京中来人带走了,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初八时她们又被完好无缺地送了回来。有风声说,她们好象是进了皇宫,见到了惠太嫔。”
秦含真讶然:“真的假的?!她们是怎么进去的?那个时候……是在宫宴时见的吗?可惠太嫔的娘家人没有门路参加宫宴,她们是怎么进去的?如果说是宁化王把人带过去,惠太嫔也应该没见到他们吧?她不是一直待在蜀王府小县主那儿吗?”
这话才刚说出口,秦含真就立刻瞪大了双眼:“不会吧?难道惠太嫔其实并没有待在小县主那儿,只是拿她做了挡箭牌,其实是去见自己的娘家人了?那小县主身边的奶娘丫头,又为什么说她们一直跟惠太嫔在一起呢?”
赵陌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她们未必撒了谎,小县主不正是因为身边没人,才会摔伤了么?”
第一百六十章 糟心
秦含真无言以对。
确实,还可以有这种可能。蜀王府小县主再不受宠,那也是对于宫里的宫人来说的。跟着她才能进宫享福的奶娘丫头什么的,哪儿来的胆子敢丢她一个三岁孩子在屋里,只顾着巴结一个客人去?况且这客人也不是什么身份尊贵体面的人,在宫里也是靠讨好太后才过得好些的。而蜀王府小县主,却是太后的心头肉。
就算只是太后短时间内的心头肉,那也不是一个奶娘和一个王府的丫头能怠慢得了的。
但如果说惠太嫔当时其实根本就不在小县主那儿,奶娘和丫头其实都是在撒谎,在为惠太嫔的行踪打掩护……
秦含真问赵陌:“蜀王府是真的跟宁化王勾结在一起了,是吧?我就纳闷了,他们一家子都被圈禁这么久了,宁化王又不是很有本事的人,进京不过几个月,又是哪儿来的本事,跟被关在宗人府的蜀王一家联系上的?”
关于这一点,赵陌其实也一直觉得费解。太子那边则怀疑宗人府有蜀王府或是宁化王的内应。但说真的,这个内应可没那么好找出来。宗人府里既有宗室,也有非宗室的官员小吏,人员繁杂,背景不一。内应肯定是能接触到蜀王一家的人,但蜀王一家人口不少,有主有仆,圈禁在宗人府的一处大院子里,每日自行在院子中生活起居,宗人府的人与护卫看守只守在院外,每天会有人给他们送食水衣裳与日用品过来,就放在院门口的一处小窗处,自有院中的仆人接过去。整个过程中,都有看守盯梢,一般不会有单独谈话的机会。而且看守与送东西的人都是轮换的,并没有固定人选,这叫人怎么查?
这件事不好在宗室里宣扬开来,因此不能明着与宗人府宗人令说要查他手下的人,而赵陌自己又不方便插手,所以调查工作进展缓慢,只能根据外头生的事,留意那段时间内与蜀王一家接触的都是什么人,然后一个一个排查过去,好揪出给蜀王一家秘密传递消息的暗线。
秦含真听了赵陌的说明,眉头皱得死紧。她总觉得,宁化王这一回搞这么大的场面,拉上那么多人,恐怕不会心甘情愿乖乖回封地上去。就算这次回去了,也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暂时退让而已,迟早还要卷土重来的。
惠太嫔那边也是个麻烦。她一个老太嫔,几十年与世无争,无儿无女的,忽然间宁化王抓了她的家人过去软禁,又大费周章地把她的家人送进宫里跟她见面,到底是想要威胁她帮自己办什么事?肯定不会是好事吧?
秦含真对赵陌说:“我觉得吧……吕家那几个女人进宫,光靠宁化王一个,应该很难吧?进宫的诰命一般不会带不相干的人,不是自家骨肉,就是心腹侍女,而且人数还不能多,有一个就够了,个别特别有体面的贵妇人,有可能会带上俩儿。我们既然没听说惠太嫔接见家人的消息,可见吕家人绝不会是顶着惠太嫔家眷的名义进来的,既然都是女眷,她们很有可能地被伪装成了哪位诰命的随从,年轻的可以扮丫头,有点年纪的只能扮嬷嬷了。但吕家女眷根本不通宫中礼仪,扮嬷嬷什么的,很容易穿帮的。要是宁化王妃带了三个不识宫礼的嬷嬷侍女进宫,她还怎么行动?早就被人看出来了。我怀疑,宁化王可能把人交给了王家的姑奶奶们,每人带一个,齐活了,多方便哪!正好我看到王嫔来寻她们拌嘴的时候,她们身边一个跟班都没有。别人我不知道,你那位继母,进宫什么时候没带过人?从前落魄时都没忘过排场,更何况如今她也稍稍风光了一点?”
赵陌听得笑了:“不但她一向习惯进宫时带丫头,就连云家那位王四姑奶奶,身边也是时时带着人侍候的。我已经查过了,她二位进宫时确实带了侍女,还每人都带了一个。我那位继母没带她身边的大丫头,只带了一位生面孔的嬷嬷。云府那一位,还有瑛叔家那位,听说也是如此。”
这就对上了。
赵陌其实事先也做过不少调查,只有一件事,他至今还没查出来。那就是这三位生面孔的“嬷嬷”进宫后,是如何行动的呢?王家女们忙着私下会面,跟王嫔拌嘴去了。谁给三个生面孔引路,谁带她们去了某个地方与惠太嫔相见?惠太嫔那一日没把身边的宫人带在身边,是单独行动的,可见做这些安排的并不是她的人。至于蜀王府的那个奶娘和丫头,一来她们身份尴尬,也算是罪人家奴,在慈宁宫里还不能不受限制地自由行动;二来她们若出动了,也太过显眼,很容易会被人认出来。这就说明,宫里还另有内应,又或是当日进了慈宁宫的,不仅仅是王家女与吕家人而已。
秦含真想得头都大了。她叹息着道:“情报太少了,现在还有很多细节推断不出来。反正我敢肯定,宁化王要惠太嫔去做的肯定是非常危险的事,否则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还冒险把吕家人给弄进宫去了。这是要让惠太嫔确信,她的家人就在他手里,他随时可以掌握他们的生死吧?
赵陌抿抿唇,点了点头,看到秦含真一脸苦脑,便忍不住笑了:“秦表妹别担心,这事儿有我呢。皇上与太子都心里有数,宫里早就安排好了,有人时刻盯着惠太嫔,无论她想做什么,都不可能得手的。宁化王那边,我也派了人盯着,他一言一行都瞒不过我的眼睛。倘若他老老实实滚回封地去,从此安份守己,想必还能做一世富贵闲人,皇上也不会将晋王的子嗣铲除殆尽。可他若是不肯老实做人……自然有人会给他一个惨痛的教训!”
秦含真安心了些,笑道:“宁化王怎么死,我都不在意。反正现在镇西侯府没戏了,连累不着小姑姑小姑父他们,你父亲更是什么都做不了,牵连不到你头上。这么一想,我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忧的,只是看不过坏人没受到惩罚罢了。”
赵陌淡淡一笑:“确实用不着担忧。”
秦含真眨了眨眼,觉得他这个状态有些不对劲,小声问他:“真的没问题吗?我怎么觉得……你心里有事?”
赵陌笑了:“哪里有什么事?就象秦表妹你方才说的那样,宁化王一伙的都没戏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秦含真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不,其实……你还有些情况没告诉我。宁化王那边且不提,蜀王府与惠太嫔那边我也知道了。镇西侯已经病倒,注定没戏。云帅据说一直很识时务。赵碤没实力,不足为患。那……你父亲呢?”
辽王世子赵硕那么喜欢上窜下跳,广昌王出事时,宁化王这个亲哥哥都还忙着向皇帝求情呢,赵硕就先跑镇西侯府叫嚣去了。虽说宁化王与镇西侯府注定了要拆伙,但没有赵硕跑去镇西侯府闹那一场,镇西侯世子苏伯雄恐怕没那么容易开口跟他闹翻。宁化王难道就真的没有骂一顿猪队友吗?
赵陌顿时笑出了声:“这个么……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宁化王固然不会有好话,但我父亲也不是没脾气的人。他素来自重身份,在京城长住的亲王世子也不多了,身份比郡王还要高一级呢。宁化王从前似乎有位好儿子,前程似锦,我父亲心怀大志,自然要高看他几分,在他面前也客气些,口口声声称呼着贤弟,从不摆架子。如今么……宁化王都被撵出京城了,他的儿子多半是无法过继皇室了吧?我父亲又怎会乖乖挨他的骂?瑛叔倒是盼着他把嫡次子过继给自己,宁化王拿话推托了,又一再坚持他们还有机会,正拿花言巧语哄着我父亲和瑛叔呢。”
秦含真觉得好笑:“他到了这一步,还不肯死心?关键是你父亲还愿意相信?”蠢到这个地步,怪不得赵陌会觉得糟心。
赵陌耸耸肩:“谁叫宁化王的嘴巴利害呢?我父亲似乎真的相信了,再等两三年功夫,他们还能卷土重来,怎么都有一场大富贵可图。”
父亲再次犯蠢,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赵陌受不了他犯蠢之后,又把自己拖下了水。
宁化王认为镇西侯府还有利用价值,一来是蜀地那边,还需要借助镇西侯的人脉与威望;二来是镇西侯世子进了城卫军,虽说目前未能拥有独力调动军队的权利,但日后高升有望;三来嘛,弟弟赵砌一直吵着要娶苏大姑娘为妻,他又怎么肯答应?只能一边安抚着赵砌,另一边让辽王世子回去找镇西侯父子,重提先前的婚约,其实只是拿这个婚约做挡箭牌,同时吊着镇西侯府而已。
镇西侯府如今是世子苏伯雄当家,哪儿会搭理辽王世子?但蜀地那边的事,是瞒着皇帝进行的,如果双方闹得太僵了,走漏了风声,苏家也讨不了好。苏伯雄便没有跟宁化王翻脸,只是淡淡地,并不提婚事。
宁化王就让赵陌跑镇西侯病床前做说客了。赵砌已经不是郡王,苏大姑娘若嫁给他,太过吃亏。但赵陌还是郡王呢,圣眷也丝毫不减,怎么看都比赵砌有吸引力。况且赵陌正受皇帝宠信,镇西侯府却明显受到皇帝猜忌,要保住镇西侯府,与皇帝宠信的宗室郡王联姻,也是挺好的办法。
镇西侯心知到了如今这一步,秦家那边的婚事已经不能指望了。但有赵硕这个坑儿子的爹在,长孙女与赵陌的婚事还是有希望的。就算苏家无法东山再起,好歹也能出个郡王妃,能保得合家平安,再添几十年的富贵。
他就这样,跟辽王世子赵硕,又勾搭在了一起。
第一百六十一章 求婚
秦含真气得都要笑了。
她问赵陌:“镇西侯是不是真的病糊涂了?这都肯信?你父亲之前还上门拒婚来着,怎么?宁化王忽悠几句,他就连你这个亲生儿子都卖了?难道宁化王还有迷魂术,能把他的脑子给迷得没了?”
赵陌一点儿都不象她那么激动,反而相当平静:“我父亲其实没有把这桩婚事当真,他跟宁化王就是哄镇西侯的。说是许婚,其实连信物都没有,更别说是正式的婚书了。表妹不必放在心上,那都是不作数的。”
秦含真冷笑:“当然是不可能作数的。以你如今受皇帝宠信的程度来看,你的婚事,皇上与太子不可能不过问。到时候他们知道你父亲给你说了亲,一问对象是哪位……虽然我们清楚苏大姑娘是被赵砌骗了的,但她总归是名声坏了,皇上和太子怎么可能会答应这门婚事?你父亲想必也是清楚这一点,方才会去镇西侯府毁约。可他当时既然能想清楚这个道理,怎么如今又变卦了呢?就算他没把婚约当真,只想着糊弄镇西侯,可是镇西侯又不是蠢蛋,他会不知道讨要信物和婚书吗?他会瞒着这桩婚约不告诉人吗?不可能!只要你跟苏大姑娘的所谓婚约宣扬出去了,你父亲又为了私心不肯否认,那你的婚约就算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哪怕将来不会有履行的一日,也够恶心人的了!”
赵陌一路听着她的话,一路盯着她看,心情仿佛很不错的样子。秦含真骂完了回头一看他,怔了怔:“你这是什么反应?有什么好笑的呀?!”
赵陌抿嘴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看到表妹如此维护我,我心里真的很高兴。表妹放心,那所谓的婚约不过是骗人的,我父亲没当真,我当然也不可能承认。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不会变成真的来恶心表妹。”
秦含真脸微微一热,忙轻咳一声:“别打岔,我们在说正事儿呢!”
赵陌瞥了她一眼,又笑了笑,就跟她说起了正事儿。
他是真的没把这桩婚事放在心上,父亲不是真心的,宁化王也只是在糊弄人,镇西侯世子多半不会答应,大约也只有镇西侯会把这个当成一回事儿了。除了后者,其余人大约不会愿意把消息泄露出去。父亲与宁化王兴许是为了避免影响他这个肃宁郡王的身价,希望日后还能继续利用他来拉拢实权人物。镇西侯世子则是为了女儿的终身着想。他们三方都会默契地保住所谓婚约的真相,至于镇西侯,他如今正病重卧床,哪里有空上外头嚷嚷去?
也许镇西侯会为了安自己的心,讨要所谓订亲信物或者婚书、庚帖之类的东西,不过他如今还需要养伤,还需要为两个儿子新得的官职操心做准备工作,一时半会儿的应该还抽不出空来提要求。赵陌决定要利用这一段时间差,赶紧把自己的功劳给夯实了,也好早日向皇帝提出赐婚的请求。
他努力劝说秦含真:“你瞧,我父亲已经把我当成了帮他争权夺利的工具了。即使这一回,苏家的婚事不成,将来他总会把我卖个好价钱的。他倚仗的,就是他的父亲身份。我身为儿子,实在无力抵抗。不过,我多为皇上办事,为朝廷立功,给自己增添份量,到了合适的时候,求皇上下旨为我赐个婚,我父亲是断不可能拒绝的。这也是我仅有的能掌控自己婚事的法子了。我觉得这一回,我立的功劳就差不多了。我如今的年纪,也正好是议亲的时候。我就怕出手慢了,会被父亲辖制住,因此打算等宁化王的官司了结,便向皇上提出请求。秦表妹,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成么?到时候可千万不要拒绝皇上的询问呀!”
秦含真听得一愣一愣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你这算是求婚吗……”她的语气都虚了。头一回听到这样的求婚词,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
赵陌继续安利自己:“我自问除了有个不大省心的父亲,还跟祖父与继祖母、叔叔们也不亲近以外,也没什么不好的了。长得高,相貌也不错,人不算愚蠢,读过几年书,习过几年骑射,身体康健,无不良嗜好,脾气也挺好的。我与表妹又是自幼相识,到如今已有六年的情谊,彼此都十分了解对方,也一向相处融洽。即使不提你我之间的情义,单说平日相处,表妹早晚要嫁人,我也早晚要娶妻,与其寻一个陌生人,倒不如找彼此熟悉的人选?换了别人,不管是哪一个,又哪里能及得上你我在一起时的自在?”
秦含真结结巴巴地说:“赵……赵表哥,求婚……不能这么求的吧?”
赵陌十分诚挚地问她:“那我该说什么呢?”
秦含真的脸又红了起来,嘴抿得紧紧地。她倒是知道现代社会的青年男女谈恋爱,男方求婚时都会有些什么套路,可这些套路能用在眼下这种场合吗?至于古代的求婚……好象也不是这个画风,人家都是直接由父母长辈搞定了。
她偷偷看了赵陌一眼,有些郁闷地说:“我不知道……这种事赵表哥怎么能来问我呢?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说着脸越红了。
“哦……”赵陌沉吟。这一回,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
秦含真不安地开口问:“你在想什么呀?”
赵陌重新露出微笑:“没什么。我们来继续谈正事儿吧?”
秦含真方才也说过这种话,现在听到赵陌也这样说,心里却暗暗地有些不爽。
赵陌察颜观色,顿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但又不能反口,只能补充上一句:“婚事的事,表妹还请好好考虑。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比表妹更好、更合适的妻子人选了。若是你拒绝了我,却叫我这辈子如何度日呢?”
秦含真的耳根也热了,心情却奇迹般地好了许多。
婚事嘛……她今天满了十四周岁,明年就及笄了。本朝及笄的少女,基本都要开始谈婚论嫁,她也不可能例外。考虑到自己的生活圈子,还有狭窄的交际圈,她确实找不到比赵陌更好更合适的结婚对象了。所有适龄的青年、少年,都不如赵陌出色,没他长得好,没他身材棒,没他有才华,没他性子好,没他与自己那么熟络,也没他会哄自己开心。她可以想象得到自己嫁给赵陌后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却完全无法想象将来要跟别的男子一起度过终生。
这么一想,果然还是赵陌最合适了吧?
秦含真又偷偷看了赵陌一眼,这一回没被他抓住,心里还有些小窃喜。
她对赵陌说:“你别总对我说这些甜言蜜语了。婚姻大事,自然是要请长辈出面的。你有什么话,只管去寻我祖父,来问我有什么用?”在这个时代私下谈恋爱是没有前途的,有心人就该直接找姑娘的长辈提亲。
赵陌微笑:“我自然要去寻舅爷爷的,只是在那之前,总要先问过你的意思。倘若你对我无意,反而中意了别人,我又怎么忍心勉强你?”
秦含真轻啐他一口:“谁中意别人了?你又怎么可能勉强得了我?我祖父才不会不顾我的意愿,擅自为我定下婚事呢。若是我不愿意答应你,肯定不会勉强,只会直截了当地拒绝!”
赵陌双目一亮,笑得更欢了:“那表妹是愿意答应了?”
秦含真反应过来,又啐了他一口,再也不肯说什么话了。
赵陌也不在意,脸上挂着的笑容,这一整天都没有消失过。
心情好了,办起事来,效率也更高些。赵陌虽然没有再出京,但在京城中也是每日忙个不停,专盯着宁化王那边的动静,顺带还要留意父亲赵硕与堂叔赵碤那边的消息。
宁化王估计在领了圣旨后,也曾私下寻人打点过,想要拖慢一点时间,但全数失败了。他与宁化王妃必须要收拾行囊,将过去这几个月里在京城积下的人脉好好理一理,留下可靠的人手负责礼尚往来等联络工作。
除去京城这边要做的事,曾经在高阳县与眼下在肃宁县所设立的秘密田庄,也必须要做出相应的布置了。他们在京城时还好,庄子离京并不算远,人手又多,车马充足,真想在京城做点什么,容易得很。但他们一旦回到封地,路途遥远,对这庄子里的人管束力就会大幅下降。这庄子是留是裁?
若是留着,日后交由谁来负责?庄子里的死士与秘探们,又当如何安置呢?总不能真的把这么多人都留在庄子里养活吧?花销太大了。还有那尚在路上,还未叫商队送到的大量人手……
肃宁王府亲卫的计划要继续进行么?潜伏计划变成了长期的,是否也要进行修整?吕家人又要如何安置?不可能真的把人扣在手上,养活上几年吧?
各种问题都等待着宁化王去烦恼。偏就在这时候,肃宁那边的新庄子出了点问题。有个蜀地来的好手,大约性情比较暴躁,察觉到宁化王的处境生了变化,他便有些不耐烦了,几次三番叫庄头带自己去见宁化王,自请求去。宁化王却忙着自己的事,已经有好些天没到新庄子上了,这无意又助长了那名好手坚决求去的决心。
宁化王方面尚未有回音,那名蜀地好手就先闹了起来。庄头要阻止他出庄,又哪里能拦得住?他带着几个心腹亲信,骑着马,带着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直接离开了庄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庄头气得直跺脚,连声骂蜀地好手忘恩负义,却又没胆子走上前去跟人打,只得苦着脸回房写信,将这个消息报给宁化王。
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位蜀地好手带人离开庄子后,人还未出五里地,就已经连同他的同伴们一起,被赵陌的人给拿住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告密
被擒的人很快就被送进京城,交到了大内。过后的审理工作,赵陌并没有参与,但他可以从太子那儿打听到一些消息。
那名蜀地好手出人意料地嘴紧,而且扛得住大刑。本来以为他会因为宁化王的处境变得不那么顺利,就脾气暴躁地自请求去,应该是个没什么忠诚之心的人。这样的人不会不顾自己的性命,为宁化王保守什么秘密,可他竟然如此顽强,倒叫人疑惑了。
他的那些心腹随从,也颇为嘴紧,虽然在大刑上身后,都鬼哭狼嚎地,不象领那边镇静,但无一例外,全都没有透露重要的消息。只有一个性子机灵些的,会不停地重复一些没什么价值的供词,听起来好象招了,其实什么有用的都没说。动刑的人再逼他,他就闭嘴了。
大内里的逼供高手上报皇帝与太子,说这些人很有可能是死士出身,看似没什么忠诚度,其实最是忠心不过,只是忠心的对象不是宁化王罢了。宁化王的消息,他们还愿意透露一些,其他的他们就提都不肯提了。而且他们之所以出走,也不是因为觉得宁化王没有前途了,就抛下他另投明主,反而是要回到真正的主人身边听命,也是要向真正的主人报告宁化王情况的意思。
因此,他们离开庄子后,并没有任何犹豫不决,就直接朝着京城的方向进。半路上途经一处小镇,他们在镇上采买干粮食水时,食店里一个耳力比较好的小伙计,曾经听到他们当中的一人对同伴说:“回到主子身边,再也不用跟那帮怂蛋打交道,太好了。”又有另一人说:“备好足够的干粮和水,接下来是快马赶路,中途不停,免得耽误了时辰。”
这些话意味着,他们极有可能跟他们真正的主人有约定,要在短时间内赶到与对方会合。宁化王可能不知道这些人出走后,被京城来的人擒住了,但那位所谓真正的主人,很有可能会猜到属下出事了,从而提前做好准备,及时逃走,避过一劫。
皇帝有些烦躁,心情不大好。任谁现掌握住了一个乱臣贼子逆谋的证据,可以把对方解决掉之后,现对方背后其实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大Boss,都会觉得不爽的。但他倒也不是猜不出这个大Boss是谁,蜀地好手,蜀地口音,再加上赵陌之前查到的消息,这些人多半是从前蜀王府的死士,蜀王一家被圈禁后,他们才转投到宁化王麾下。看他们对宁化王的忠诚度,也知道其实他们不是转投他主,而是奉命行事吧?背后是受了谁的指使,还用得着猜吗?
蜀王本来是皇帝没放在心上的小弟弟,远离京城二十多年,一直安分守己的。若他只是奢望小儿子能过继皇室,做个皇储,将来登基为帝,这没什么,宗室里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念头,皇帝都习惯了。同样有这等想法的辽王世子赵硕,皇帝都曾经给过他不少机会,有意培养宗室人才,只是赵硕最后令他失望了而已。蜀王父子不过就是在太后那边献献殷勤,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蜀王企图对太子下毒手,皇帝才会大雷霆圈禁了他们一家子。他自问足够仁厚,不曾要了蜀王一家人的性命,连蜀王妃的死,也是她自找的。没想到蜀王被圈禁之后,还不安份,还要暗中掀起风雨,意图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皇帝觉得这个小弟弟已经面目全非了,更为自己对对方的宽厚而惭愧。若不是他留下了蜀王一家人的性命,今日是不是就不会有所谓的宁化王之乱?
皇帝不高兴了,身边的人自然就得小心应对。赵陌本来有功,但想到若不是他的手下临时决定要将那几个死士擒拿下来,送往京城,本来也没有打草惊蛇的风险。他不确定皇帝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做法,格外小心谨慎了几日。
后来还是太子安抚了他,让他不必惊慌。打草惊蛇也没啥大不了的,蜀王一家被困宗人府,这蛇就算受了惊,也逃不出皇家的五指山。反倒是他把人拿下,才从死士们的反应与行踪里,现了宁化王身后另有幕后指使,他是立了大功的。
赵陌安心了些,便更加积极地去执行自己的任务了。
皇家这边已经得了信,但宁化王还一无所知。他最终决定留下肃宁的庄子,继续渗透肃宁郡王府亲卫的计划,好为将来打算。高阳县的庄子不再收容死士,转而变成专供死士日常花销的产业,由高阳县的庄子供养肃宁县的庄子,只是不得让外人察觉两者之间的联系。高阳县的庄子管事留任,另从肃宁县转移过去的死士当中,挑选出副管事,帮管事管理新庄子。至于新庄子上流失的人手,宁化王虽然很生气,但也没放在心上。他的人手多着呢,不差这几个。况且不够忠心的人,留下来也未必能帮得上忙。
他又另行派人前往蜀中,处理自己从蜀王府得来的几处秘密产业。这可是他的一大财源,没有了它们,他也没有搞那么大一个计划的信心和实力。
刚刚接到圣旨,不得不决定返回封地的时候,宁化王也是沮丧过,惊慌过的。但如今他镇定下来了,又觉得自己未必没有了希望。他犯的事其实不大,因为真正犯事的是他弟弟赵砌,他事先并不知情,这一点宗人令已经认可了,皇帝应该也是相信的。他错就错在知道赵砌无诏擅离封地后,没有及时将人劝回,反而默许对方跟随自己到了京城,又一直隐瞒弟弟的身份,配合弟弟的行动,妄图蒙混过关。这就有了欺君之嫌。
然而,说白了,这不过是件小事,他身为兄长,出于爱护手足之心,犯了点小小的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赵砌进京又不是想干什么坏事,他小孩子家,想的都是风花雪月,即使私会了哪个大家闺秀,又尾随了哪位名门千金,那都是小节。京城宗室里的纨绔子弟多了去了,赵砌这样的不算严重,而他赵砃犯的错就更不值一提。只等时间长了,风波平息,皇帝日后也不会追究。
只要别让皇帝现他私底下的小动作就行。
宁化王已经在为将来的卷土重来做准备了。他想得很好,如今还是年初,他回封地时,行程拖慢些,走到半路的时候,应该能正好赶上亡父晋王五十五冥寿。晋王生前跟皇帝还算兄弟情深,到时候上书哭一波,装装可怜,估计皇帝也就消气了。要么就召他回京住着,要么就赦免了他们兄弟的罪,都是有可能的。若是这些都没有,也没关系,皇帝不再恼怒他们兄弟这回犯的事就可以了。等到夏末,太后寿辰,他可以再上书一次,请求进京为太后贺寿。十月还有皇帝圣寿节,同样可以上书。他就不信,不能在京城多待些时日了。
过两年还有皇帝六十圣寿呢,他请求上京的理由多着呢。等回了封地,他多花些银子,铺路搭桥,抚养孤寡,然后让人在京里多为他说好话,再叫个御史告一告其他宗室的黑状,好对比出自己的贤明之处来。次数多了,皇帝自然就对他另眼相看了,若是能留他在京城,任个实职,也是培养宗室人才的意思,未必就会夺走他封地的管理大权。当初辽王世子赵硕那样的蠢货,皇帝都曾经器重过,宁化王自问比赵硕要有才干,不认为自己会混得不如对方。而只要他留在了京城,日后的计划也就顺利了。
宁化王如意算盘打得贼响,却万万想不到,他的算盘早已摔碎了。
二月十六,距离出走的死士被擒不过两日,宗人府忽然上报皇帝,道前蜀王世子有密事要上奏。皇帝一时好奇,派了心腹太监前去询问,没想到蜀王世子竟然哭着相告,说出了父亲蜀王与宁化王勾结,意图谋害太子的秘密。
蜀王世子说,他是几日前才偷听到了父亲与幼弟的密谈,得知他们的计划的。此前他从未听说,只知道父亲偏爱幼弟,执意为幼弟的前程谋划,他这个嫡长子,因为蜀王担心他会生出嫉妒之心,反而总是被蒙在鼓里。
原来蜀王被圈禁之前,就将从前手下的死士转到了宁化王手中,以自己私藏下来的蜀地几处金矿、铁矿与盐井作为交换,换取宁化王的承诺。一旦后者成功将子嗣过继入皇室,日后得势时,就会让蜀王一家重获自由与爵位,仍旧让他们回归蜀地做一方诸侯。只要宁化王能做出承诺,那么蜀王府的财富与人手,就会为宁化王的大计倾力相助。
也因为成为了宁化王的盟友,蜀王与幼子得知了对方的一个秘密计划。那就是通过昔日晋王妃管氏娘家的关系,联系到了宫中的惠太嫔,囚禁了惠太嫔的家人,威胁她服从宁化王的指令。
正月初七那日的宫宴,三名王家姑奶奶将三名吕家女眷偷渡入宫,安排了她们与惠太嫔的相见,也通过这三名吕家女眷,将一种十分珍贵的慢性毒|药送到了惠太嫔的手中。惠太嫔的任务就是,借助她在慈宁宫中行动自如的便利,在太子前来向太后请安的时候,在太子的茶水饮食中下毒,令其身体慢慢衰弱下去,终将体弱身亡。
宁化王与蜀王都觉得,皇帝之所以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过继皇嗣,太后也抛开了拥有涂家血脉的蜀王世子,坚决拥护太子的储君之位,都是因为太子尚健在的关系。只要他死了,太后也好,皇帝也好,都不会再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真真正正地为了皇室香火着想,考虑过继宗室子弟为嗣。到那时候,无论是蜀王幼子,还是宁化王之子,才有了飞黄腾达的希望。
皇帝大怒。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赐死
皇帝派出了心腹大太监张朝贵,要将蜀王世子秘密押解入宫细审。
蜀王世子在被圈禁入宗人府后,头一次走出了那个困住他人身自由的院子,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不过想到出去之后的日子,他又振作了精神,深呼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质变得肃凝锐利起来。张朝贵似有所觉,回头看他一眼,却只看见他温和斯文的平静面容。
蜀王幼子从屋里走了出来,警惕地看着张朝贵,望向兄长:“大哥,出什么事了?宫里为什么要叫你过去?”
蜀王世子面带忧色地对小弟说:“好象是宝儿那边出事了,皇上让我去瞧瞧。”
宝儿就是蜀王世子三岁的长女,如今住在慈宁宫里的小县主。她是因为体弱多病,被太后挪进宫中养育的。蜀王世子不是很关心这个小侄女,倒是担心她若病夭折,是否会对他们在宫中的布置有所影响,便皱着眉对兄长说:“怎么又出事了?宫里的日子那么好,又有太医为她诊治,宝儿怎的越娇气起来?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大哥见到她,记得吩咐她要老实听话,乖乖吃药,不要胡闹。”
蜀王世子温和地点了头:“放心,我自会教导她的。”
蜀王幼子又说:“那我去寻父亲,把宝儿的事告诉他。”其实就是要请蜀王有个心理准备,如果小县主宝儿真的出了事,他们在宫中的人手要如何安排,又要找什么人去监督惠太嫔的行动呢?
蜀王幼子给了兄长一个眼色,便转身进了正房,蜀王世子目光微闪,又回过头来,跟在张朝贵身后。
张朝贵用满怀深意的目光看着他:“王爷与二公子……难道并不知道世子都上报了些什么?”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却能将消息封锁得这么严实,这位蜀王世子,着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蜀王世子苦笑了下,低声道:“公公不知,父亲与弟弟……平日说话总是避着我。他们还不知道我现了他们的计划呢,因此压根儿就没防备。”
张朝贵一哂,也不说是否相信了他的话,只把他带出宗人府,坐着一辆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秘密进了宫,安排在一处偏僻的宫室中,令人严加看守,自己便去乾清宫向皇帝复命了。
当晚,皇帝在张朝贵的陪同下,亲自前往那处宫室,单独提审了蜀王世子。蜀王世子都说了些什么,皇帝不说,他身边的心腹张朝贵不说,便再也没人知情了。
不过,次日夜间张朝贵便领了密旨,带着一队御林军前往宁化王在京中的住宅,宣读了皇帝的圣旨。
皇帝以“窥探禁中”、“私蓄死士”、“图谋不轨”三个罪名,废了宁化王的王爵,收回封地,并赐他毒酒。这一回,皇帝是真的生气了,哪怕晋王生前与他感情不错,他也不愿意再心慈手软,放任自己唯一的儿子一次又一次地遇上生命危险。他选择了处死宁化王,只是没有牵连他的妻儿而已。
宁化王直到听完圣旨,才知道自己即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命运。他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刚刚想好了未来的新计划,怎会甘心领死?他不停地大声质问:“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皇上怎么会知道的?皇上怎么能赐死我?我不服,我不服!我要面圣!我要见皇上!我是皇上的亲侄儿,皇上说过了会好好照顾父亲膝下孝顺的儿子的,皇上怎么能食言?!”
张朝贵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示意随行的小太监奉上了毒酒:“咱家还得回宫笔命呢,郡王爷麻利些吧。”
宁化王转身就要跑,还未出屋,就被张朝贵带来的御林军挡住了去路。
他绝望地看着面前高大健壮的军士,知道自己绝对敌不过对方,害怕得哆嗦了两下,忽然转向张朝贵,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张公公,求你替我给皇上捎句话,就说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心存奢望,可我也没做成什么坏事呀?太子殿下还好好的呢。我不要爵位了,也不要封地,皇上把我的爵位都剥夺干净吧!把我的财产都拿去,我有好多好多银子,好多好多产业,皇上只管都拿走!只求能留我一条性命。我还有生母要赡养,我还有弟弟要照顾,我还有妻子儿女……我的孩子还小呢!求求你,张公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行行好吧?!”
张朝贵朝御林军望了一眼,便有两名军士上前,押住宁化王。张朝贵亲自端着酒杯走了过去,硬是将酒灌进了宁化王的口中。宁化王拼命想要挣扎,酒被洒了不少。然而,这是至毒的酒液,即使只喝了一口,也足以要人性命了,多喝两口,反倒能死得快一些,没那么痛苦。宁化王因为洒掉了一半毒酒,毒性挥得慢,反而痛苦挣扎了很久才断气。
直到彻底断气的那一刻,他还是想不明白,皇帝怎么会知道他做了什么?他是在哪里漏了馅?
张朝贵仔细查验了宁化王的尸体,确认他已经死透了,方才直起身来,看向宁化王妃。
宁化王妃早已软倒在地,瘫跪着无法起身了。她面色惨白,差点儿没当场晕过去。
张朝贵也不以为意。宁化王妃不过是无知妇人罢了,只知道盲从丈夫,根本成不了气候。宁化王初到封地,因想要尽快收拢封地大权,才迎娶了这位正妃,实际上内心从来没有对这位妻子满意过。只是嫡子重要,若嫡子过继地皇室,正妃的名份就更重要了。宁化王无法更换正妃人选,只能在心里盘算着,等自己得了势,就要娶几个出身好又貌美多才的侧妃回来,弥补正妃平庸的遗憾。由此可知,宁化王妃在郡王府中是什么地位了。
张朝贵拿出了另一份圣旨,这是明旨,是专给宁化王妃的,言道宁化王忽得急症暴毙,皇帝怜悯他留下的娇妻弱子,特许宁化王妃带着儿女在京中长住,还赐了一处三进的宅第,并一处位于直隶的田庄,不大,也就是几百亩大小。另还有四房内务府出身的家人。此外,皇帝还给宁化王的嫡长子册封了一个奉国将军的爵位,以示恩宠。
然而,奉国将军乃是本朝宗室爵位第十一级,每年俸禄六百石,通常是郡王曾孙,才会封为奉国将军的。宁化王是郡王,他的嫡长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这样一个爵位,嫡次子也该封为镇国将军才对,离奉国将军还差着好几级呢。
可皇帝就这样下旨了,名为恩宠,其实是贬斥。由于宁化王死前被废王爵,王府、封地都被收归朝廷,宁化王妃也没有了封号、待遇和财产,她的其他嫡子庶子们,都没有封爵,等于是一家大小都要以她嫡长子的奉国将军爵位立身安家,靠着那六百石的俸禄,在京中定居了。几百亩地的田庄,只能保证一家子不会饿死,根本称不上排场。至于那四房家人,更有监视之嫌。可即使是这样的待遇,也是难得的恩典了。皇帝已经看在晋王面上,给他留下了血脉,实在宽厚至极。
宁化王妃死里逃生,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喜极而泣,连连磕头,谢过君王恩典。她早就该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了,郡王府富贵已极,丈夫还要奢望不属于他的东西,如今得了报应,也是应该的,她不能有所怨恨。她日后会好生教导嫡庶子女,要让他们知道感恩,千万不能再走上父亲的老路了。
张朝贵离开了宁化王的宅子,便直奔宗人府。到得蜀王与蜀王幼子面前,他又拿出了一份密旨。同样的,皇上给蜀王与蜀王幼子也赐了毒酒。
蜀王幼子立刻就害怕地哭了起来。与他和先前歇斯底里不愿接受现实的宁化王相比,蜀王的态度要镇定得多了。他惨白着一张脸,仍旧维持着藩王的风度,低声询问张朝贵:“世子可好?”
张朝贵对他倒还高看了一眼:“世子安好。”
“好,好。”蜀王惨笑着说,“他虽是我儿子,但我真的……从未想过他是如此果决之人。往日是我错看了他。不过,有这样的儿子……能平安无事地活下去,我死了也不亏!”
蜀王幼子惊叫:“父王!难道是……是大哥出卖了我们?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不是他……”
话未说完,蜀王已经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打断了小儿子的话。
然后,在蜀王幼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蜀王亲手端起了一杯毒酒,送到了小儿子的嘴边,灌了下去,脸上却还带着慈爱的笑容:“好孩子,你是先帝的亲孙,要记得自己金枝玉叶的身份,即使死到临头了,也不能失了仪态。父亲亲手送你上路,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吧,但愿你不再生在帝王家,脚踏实地,团团圆圆、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蜀王幼子被亲生父亲一杯毒酒断送了性命,迅而无声地软倒在地,再无动静,两只眼睛失去了神采,却还是圆睁着的。
蜀王伸手合上了小儿子的双眼,回身又取过了另一杯毒酒,对张朝贵说:“替我捎句话给世子,让他别忘了他祖母的四时祭祀。她如今……就只剩他一个儿孙了。”说罢一仰,将那杯毒酒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