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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镯子

    秦含真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祖父秦柏。

    本来,王嫔与她的侄女们在宫中生口角,虽然言行古怪,但秦含真也就是有点好奇而已,没怎么觉得那是重要的事,打听打听情况就可以了,不用着急。可王嫔居然事后要下重本厚赏她和秦锦华,连姚王氏与姚氏都想她们姐妹闭嘴不提王家女们的口角,这就不是小事了。如果只是小事,王嫔与姚王氏何必如此忌讳?前者倒罢了,她是当事人,跟她吵架的又都是她亲侄女,她有心护着些,也正常的,但后者是王家二房的女儿,很不必淌这趟浑水,却还是把自己搅和进去了,可见事情不小。

    秦含真接了王嫔的赏赐,反而要郑重的把事情告诉自家祖父了,回头,她还想跟赵陌说一说呢。昨儿的事,赵陌的继母小王氏也有份,定是个知情的。再联系到赵陌提起的,他父亲赵硕近日与连襟赵碤的古怪言行,八成也搅和进去了。让赵陌知道一下情况,多提防着些,非常有必要。

    秦柏听完孙女的话之后,也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和你二姐姐若要寻简哥儿打听什么,暂且无妨,但不要往外说去。有更多的消息,再来告诉我。此外,明日初九,广路要来邀你们兄妹一道去逛隆福寺庙会,到时候你寻个机会,把这件事跟他说一声,叫他多加留意。”

    祖父这是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秦含真立刻答应下来,又道:“我觉着,虽然二伯娘推说她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她能说出王家女们即使做成了,也是为他人作嫁的话,可见是知道内情的。王家女们到底又想对东宫子嗣做什么呢?总不能是再嫁一个王家女进去吧?但这种事,只要有点苗头,皇上和太子都会驳回去的,王家女如何能成事?还是她们打的是别的主意?”

    秦柏淡淡地道:“二侄媳妇是王家二房外孙女,她母亲想要维护族人,乃是人之常情。她既然不看好王家女的谋划,想要隐瞒实情,等王家女失败后再回去老实平静度日,倒也是她会有的想法。只是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天真!王家女们失败了,难道还能保得全身而退?她母女二人又是知情的,可别把姚家与秦家都牵连了才好。不过,如今你四妹妹已经把事情知会了太子妃,祖父也会密报皇上与太子,再加上广路那边小心提防,料想不会有大碍。”

    至于王家女们到底在筹划什么,他哪里猜得出来?不过,既然不是从前嫁女进皇家生儿子继位这种路线,那还能有什么法子是能让东宫添嗣,又可以让王家东山再起呢?再联想到这里头还有赵硕、赵碤两个宗室子弟,估计又是过继嗣子这种老把戏了吧?只不过从前需要过继嗣子的是皇帝,如今需要过继的,就成了太子了。

    太子虽然病愈数年,但身体还是偏弱,这几年一直都在小心调养着。除了换季时总要小病一场,平时不能太过劳累以外,他也没什么大毛病,但子嗣却一直不见增加,连个女儿都没添。

    想来皇帝在夺嫡之争后,也伤了身体,三十多年来虽然后宫也曾有妃嫔有孕,却不是胎儿太弱保不住,中途流了产,就是孩子生下来后没满周岁就夭折了。当时就有传言说,是因为皇帝在圈禁期间被其他兄弟暗算,伤了身体的缘故。同时被圈禁的还有秦皇后与太子,秦皇后芳年早逝,太子病歪歪了几十年,可见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既然原本身体健康,却在圈禁后伤了身体的皇帝都没能生下第二个健康的儿女,那从娘胎里就受了大罪,一直大病小病不断,直到近几年身体才有了起色的太子,又怎么不可能子嗣艰难呢?

    太子能有一子一女,已经很不容易了。当初太后与皇帝会选中唐氏女为太子妃,唐家人又再挑中了陈氏女为良娣,除了性情、品行、容貌、家世等方面的考量以外,她们身体健康,明显好生养这一点,也是重要的决定因素。事实证明,太后与皇帝没有挑错人,太子子嗣艰难,太子妃与陈良娣还是给他添了一子一女,虽然儿子没有养大,但总归是有过的。

    如今太子三十有七,膝下还只有敏顺郡主一个亲生女儿,尚未有能继承大位的皇孙。秦柏身为亲娘舅,其实也是替他着急过的。不过皇帝私下告诉小舅子,太子一直在小心调养身体,如今慢慢的越来越健康了,将来未必不能生出子嗣来。因此,皇帝与太子都不是很着急,不提什么过继宗室子的事,反正太子的年纪还不是很大,男人嘛,只要身体好,就算到了六十岁,一样能让女人怀胎生子。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皇帝都不希望让太子过继宗室为嗣,因为那样就等于是他的血脉断绝了。

    只不过,东宫如今只有太子妃与陈良娣这一妻一妾,都有点年纪了,姿色衰退,身体也不如年轻的时候健壮,未必能再生下健康的孩子。为了子嗣计,皇帝打算给东宫再添新人。只是这人选需得仔细挑选,可不能给一向很太平的东宫带来麻烦,而且人数也不能太多,最多两人就够了。太子身体本就不好,可不能为了子嗣,就伤了身体,损及元气。

    皇帝设想周到,太子与太子妃估计心里也有数,秦柏虽是舅舅,却也是外臣,自然不好插嘴的。这些纳妾生孩子的话,他更不好对小孙女说,只拿姚氏与姚王氏的私心提了提,也就算了。

    秦柏不提,秦含真却多留了个心眼,把王家女的古怪行径记在了心底。

    她又拿出新得的那匣子饰和几匹贡缎来给秦柏看,问他:“这些东西怎么办?虽然我收下了王嫔的赏,但我其实只是为了安二伯娘和姚夫人的心,可没打算替王嫔保密。”

    秦柏听了就笑了:“你当祖父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么?你若有心替她保密,就不会回头就将事情告诉我了。也罢,既然是王嫔娘娘赏你的,你收下就是。你二伯娘与姚夫人都说了是赏赐,而不是贿赂,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回头我到了皇上跟前,替你说一声就是了。”

    秦含真笑着应了,便拿着东西去给祖母牛氏看。牛氏也不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只当真是姚夫人得了亲友的礼,送过来给外孙女添彩,顺手分了秦含真一份。虽说大手笔了些,可永嘉侯府是何等人家?平日里也时常得宫里的赏赐,还不至于把这份礼太当一回事。

    牛氏兴致勃勃,细看了一通那些衣料饰,就跟虎嬷嬷等人一起讨论,该拿哪个料子给秦含真做新春装,预备开春后穿戴了。又有云阳侯府大小姐蔡元贞送了下个月春宴的帖子来,牛氏拉着孙女参详起了她参加春宴的行头。说起来,这还是秦含真长大后第一次参加京城高门大户人家闺秀们的聚会,牛氏满心要叫孙女儿出一回风头的。秦含真拗她不过,见她正在兴头上,只得老实装起了洋娃娃,随她老人家摆布了。

    到了傍晚,二房那边也打人过来了,正是葡萄,据说是奉了小薛氏与秦锦春之命,来给秦含真送“宫宴时提过的点心”。事实上,葡萄是来给秦含真送信的,告诉她秦锦春已经把王家女与王嫔起口角的事告诉太子妃了,还因此得了太子妃的赏,乃是一对羊脂白玉镯子,十分珍贵。

    秦伯复与小薛氏不知缘由,都以为是女儿得了太子妃青眼的佐证,欣喜若狂。秦锦春也对玉镯爱不释手,但她还记得,若没有秦含真提醒,她也得不到这对镯子,因此特地命葡萄拿锦匣装了,送到三房来,让秦含真也挑一只。姐妹俩分别戴一只镯子,日后更加相亲相爱。

    她没提让秦锦华也分一只,毕竟太子妃赐的东西,她日后是要戴到东宫去给太子妃看的。只戴一只还能说得过去,两只都送人可就有不敬太子妃之嫌了。

    秦含真看了那对羊脂白玉镯子,笑着对葡萄道:“既然是太子妃赏的,叫你们姑娘只管收着用就是,分给我做什么?要是叫你们大爷大奶奶知道了,问起你们姑娘为什么要分给姐妹一只,她难道还能将事情的起因后果都告诉他们不成?没得惹事。你就带回去吧,告诉她,我也有这么一对镯子,不过是扁镯,质地种水略比她这个次一些,但做工极好的,可以弥补料子的差异,看上去跟你们姑娘这对镯子也不差什么。下回咱们姐妹见面,就都把白玉镯子戴上,再叫二姐姐也戴一副,姐妹三个都戴一样的饰,岂不是更加整齐有趣?”

    其实秦含真有同样的白玉镯子,做工还要更精巧一点,毕竟她的镯子是皇上赐给秦柏一家的,秦锦春的镯子却是太子妃拿来赏人的。不过,秦含真没打算实话实说,反而拿另一对稍次些的镯子说话。这些东西对她而言,是唾手可得,对秦锦春而言,却是难得的体面。何必要拿这些小东西来刺姐妹的眼呢?

    葡萄听了,立刻就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三姑娘果然好主意,回去我就告诉我们姑娘去!”其实内心深处,葡萄也不想真把这镯子分一只给三姑娘秦含真。虽说秦含真跟她们姑娘要好,也一向对她们姑娘照顾有加,但她们姑娘难得有这么好的一双镯子,将来做嫁妆岂不体面?分一只给人算什么呢?三姑娘家大业大,又不缺这点子东西。如今秦含真大方,她们做丫头的也替小主人开心,再面对秦含真的时候,心里越觉得亲近信任了。

    秦含真看着葡萄笑了,心里猜到她的想法,也不在意,改问起了另一件事:“明儿初九,隆福寺有庙会,大堂哥约好了带二姐姐和我去看热闹,顺道还约了肃宁郡王。二姐姐说要请四妹妹一道去的。四妹妹昨儿宫宴时没给准话,说要问过大伯父大伯娘才能决定,现在怎么说?”

第一百零五章 分析

    秦锦春最终还是决定不去逛庙会。

    如今她家里祖母薛氏伤得起不来床,家里大小事都要她和她母亲小薛氏商量着来办。父亲秦伯复每天不是喝茶看书,就是上外头跟人吃酒闲话去,绝对不会帮衬家里。但二房本来财政状况就不佳了,如今秦伯复还即将丢官,又跟薛家那边闹了别扭,往后肯定要节俭些过日子,有些排场就不能再摆了,一些下人可能需要送到庄子上做活,跟人拜年送礼时,出手也要斟酌着些。

    这些琐事秦伯复一概是不操心的,但小薛氏和秦锦春却不能象他一样做甩手掌柜,要操心的地方多着呢。

    再者,秦伯复虽然很快就不能做官了,但一心想着过几年就要起复,还要为将来考虑,上司、同僚,还有往日相熟的朋友,这些人脉都不能荒废了,新年里该走动的人家就要去走动,该送的礼也不能缺了。尤其是那些秦伯复分家前交好的公侯人家子弟,更是要多亲近亲近。虽然有巴结讨好的嫌疑,但因为他们没有提什么要求,又不象从前薛氏与秦锦仪那样一心冲着婚事去的,秦锦春还刚刚参加过慈宁宫的宫宴,所以二房一家没有受到轻视,顶多就是对方冷淡些而已。秦伯复与小薛氏客客气气地跟人往来,秦锦春也陪着母亲去交际,这个新年真是过得再充实不过了。

    秦锦华只好有些失望地接受了最要好的姐妹不能陪自己一块儿去逛庙会的事实。

    秦含真本来也有些遗憾,但她很快就没闲情去遗憾了,因为长房那边把秦锦容和卢家姐弟给塞了过来。

    这次逛庙会,原本是以秦简为,带着两个年纪大些的妹妹,再把好友赵陌叫上,是一次小范围的活动。可不知怎么的,这事儿叫秦锦容知道了,她也想去逛庙会。本来她舅家的表哥答应了带上她去琉璃厂那边的庙会逛一圈,却不知为何反口违约了,她若是不跟秦锦华秦含真她们走一遭,只怕也找不到别的出门机会了。她张口就向秦锦华提出了同行的要求。

    秦锦华正一心想借着出门的时机,好好跟哥哥商量一下王家女密会那事儿呢,心里不大乐意把堂妹带上,便露出了一点口风来。秦锦容见状,回头就寻祖母许氏哭闹去了。许氏拗她不过,就亲自向大孙女开了口。秦锦华只好答应下来。

    这还不算,秦锦容得了出门逛庙会的允许,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回头见了最要好的表姐卢悦娘没逛过京城,便要求秦简与秦锦华把卢悦娘也带上,又去求了许氏一回。许氏大手一挥:“人多些也热闹,还可以相互照应。”不但添上了卢悦娘,连她的两个兄弟都算上了。这是担心秦简一个人护不住那么多姐妹,虽有赵陌在,但他身份尊贵,又是外男,总不好指望他照看秦家的女孩儿们。

    秦锦华与秦简无奈,只能遵照祖母之命行事,而秦含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本来还想借着这次出门,只有他们四个,彼此都是能信任的,可以借机将宫里的见闻提上一提,叫赵陌多加小心,留意他父亲继母的动静。结果如今添上了不知情的秦锦容与卢家姐弟,她反而不好当着他们的面跟赵陌提起这些机密之事了。可赵陌又不再跟秦家三房众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如果错过了这次碰面的机会,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到赵陌?她得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他才行啊!

    秦含真正犯愁呢,到得初九那日,她一大早穿戴好了,披着厚厚的观音兜大毛斗篷,来到正院上房陪祖父祖母一道吃早饭,就看到赵陌坐在桌旁,冲着她笑。

    她愣了好一会子,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赵表哥,你怎么这样早就来了?!”

    赵陌笑着朝她眨了眨眼,才道:“我寻思着在家横竖也无事可做,索性早些过来陪舅爷爷、舅奶奶用早膳。你们家的早点,我可有日子没尝过了,不知道厨子的手艺是否退步了?”

    秦含真两边嘴角翘起,那股高兴的劲儿怎么都掩饰不下去:“我家厨子的手艺只有变得更好的,怎么可能会退步呢?一会儿你吃了就知道了,比当年你在我们家里的时候,还多添了好几种花样呢!”其实大部分新添的花样,都是她回忆现代社会里吃过的糕点小食,详细描述给红案与白案的厨子听,再让他们各自钻研,“研究”出来的方子,吃起来还象是那么回事。

    赵陌笑着说:“听起来还挺吸引人的,一会儿我可得好好尝尝才行。”

    秦柏微笑不语,牛氏倒是挺高兴的:“多尝尝,那都是咱们三丫头跟家里的厨子捣鼓出来的新花样,我吃着挺好的。要是你吃了喜欢,回头就多带些回去,不用跟舅爷爷舅奶奶客气!”

    赵陌笑着答应下来:“是。”他跟秦家三房是多年的情谊了,有心的话,还是能把牛氏哄得高高兴兴的。老太太高兴了,秦柏心情也好些,还十分和蔼地提醒赵陌,隆福寺附近哪里有好的茶楼、戏园子、酒楼饭庄可以歇脚,哪家糕点铺子的出品是牛氏心头好,要记得买些回来孝敬。

    秦含真为了确保能记下祖父嘱咐的所有事,还随身带了个小本本,拿描眉的细笔做了笔记。

    吃过早饭,秦含真与赵陌就要去长房那边跟秦简等人会合。本来前院的人安排了马车和跟车侍候的人,再加上赵陌带的随从护卫,秦含真与赵陌可以直出永嘉侯府,坐马车到承恩侯府门口等秦简兄妹与卢家姐弟的。但赵陌却主动提出:“叫他们带着马车到承恩侯府大门口候着就是了。我与表妹从花园过去,也顺道去松风堂给承恩侯夫人请个安,比从大门进内宅要方便些。”

    赵陌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挺充分的,秦柏没有反对,牛氏就更不会反对了,还让人给他和孙女儿的手炉里添了新炭,提醒他们路上避着风,最好叫人打伞挡一挡,小心别冷着了。

    秦含真一身严实,赵陌也穿了皮里子的大毛斗篷,两人都觉得身上非常暖和,怎么可能会冷着呢?秦含真还在心里庆幸,有这么一段同行的路,足够她把事情说完了。当然,她得先叫丰儿落后几步,别跟得太紧了,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叫姚氏知道了,反而给丰儿惹麻烦。所以,也就不必叫人打什么伞,挡什么风了。

    谁知才进园子,秦含真还没开口呢,就听到赵陌先问她:“表妹不生气了么?那日是我失礼了,你别恼我。”

    秦含真有些懵,慢慢地回过神来,这才记起——对啊,上回他俩分别的时候,似乎才闹过口角呢。她当时确实挺生气的。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

    秦含真抿了抿唇,心里有些小不爽,郁闷了一会儿才说:“我都忘记了,你提醒我做什么?!”

    赵陌眨了眨眼,摸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傻。

    但傻都已经犯过了,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他除了暗自后悔,也没别的法子可想,惟有装憨了:“虽然表妹你忘记了,但我做错了事,总要赔礼才行。无论你记不记得,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秦含真的神情缓和了一点:“那……你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以后不会再犯了吧?”

    赵陌其实不知道,所以他沉默着没吭声。

    秦含真瞧他这样,哪儿还能猜不出来?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才郁闷地说:“你不知道女孩子脸皮都比较薄吗?那种事怎么能逼得那样急……”

    赵陌抬头看向她:“表妹这话的意思是……”双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秦含真缩了脖子,话到嘴边又怂了:“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就是白教你一句怎么跟女孩子相处。总之……咳,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正事就是王嫔跟王家女们在宫中生的口角,还有她事后送到姚家去,托姚王氏转交给秦锦华与秦含真姐妹俩的所谓赏赐,秦含真也没忘把自家祖父的分析也一并说出来了。

    赵陌盯着秦含真看了半天,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视线,专心跟她讨论起“正事”来:“王家出嫁女们在宫中相会,还要避开王嫔,可见王嫔与她们已经有了矛盾。从表妹听到的只字片语来推测,极有可能是王家出嫁女们又有了新计划,却遭到王嫔反对,因此王家出嫁女们要避开王嫔行事,王嫔也要一再劝阻她们。但是……王家女们为何要选在宫中相会?她们各自在婆家的处境不佳,可我继母与碤叔的妻子,都没有公婆在身边管束,出入自由。其他几位王家姑奶奶,再艰难也还没到被禁止与娘家人相见的地步。她们完全可以另寻一地相见,何须冒险在王嫔的眼皮子底下行事?”

    秦含真想了想:“是因为在宫中比较方便她们所有人见面吧?当时去的人真挺齐全的,王家出嫁女们,但凡是在京中的,除了死掉的人,基本都在慈宁宫里了。连姚夫人也没落下。”

    赵陌慢慢地摇头,对秦含真道:“表妹再给我详细重述一遍你在宫中看到的情形,王家女们是事先约好了在你说的那处树丛后见面么?”

    秦含真回想了一下:“应该是这样没错。我记得,最先到那地方的是王家的五姑奶奶,接着是王嫔到了。王四姑奶奶到了地方后,直接往树丛后面钻,看见王嫔,差点儿转身就跑,却被王嫔叫住了,只能硬着头皮回树丛后坐下。之后我没瞧见树丛后有什么人跑出去报信,但赵碤之妻与你继母随后也到了。所有人都是自行走到那树丛后头去的,若说不是事先约定好,哪儿能凑得这么巧?”

    赵陌的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这几位王家姑奶奶,处境都不是很好,早就不再是慈宁宫的常客了。她们怎会知道那处树丛后是个密会的好地方?又怎能确保那地方不会有旁人来打搅?更重要的是,她们为何非得在宫里见面?若不是当中有人不方便出门,只能利用宫宴的场合与其他姐妹们见面,就是她们本来约定议事的人当中,有人是只能在宫中跟她们相见的。”

第一百零六章 身份

    秦含真怔了一怔,诧异地看向赵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两种说法……有什么不一样吗?”

    只能利用宫宴的场合与王家女们相见,又或是只能在宫里与王家女们相见……

    秦含真回过神来了,更为惊讶:“赵表哥的意思是……宫里可能有王家女们的内应?不,是同伙?!”

    赵陌微微一笑:“难道不可能么?王家到底将女儿们嫁到了什么人家,要打听也容易。除去死了的那一个,其他人处境再艰难,其实也还未到无法出门的地步。当然,若是被夫家严防死守地警惕着,那要瞒着夫家与娘家姐妹相见,确实不容易。可落在这等处境下的王家女,其夫家势力,早已大不如前了。正因为家门败落,乃是受了王家牵连,那家人才会如此防备儿媳,严厉约束其言行。这样的人家,又能给其他王家女们带来什么助力呢?若无助力,其余王家女谋划密事,又何必算上这位姐妹一份?她帮不上半点忙,反而还增加了泄密的风险。因此,我觉得这后一种可能更靠谱些。”

    秦含真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确实,如果只是行动受婆家限制的王家女们,想借着公开的宴会场合避人耳目,见见娘家姐妹,犯不着非要在宫里,更犯不着避开王嫔,还要跟王嫔生隙。相反,她们如果没有任何阴谋,完全可以借王嫔的名义,在她的宫殿里举办姐妹聚会,那不但比慈宁宫花园那种地方更方便,大冷的天里还更舒适些。而如果她们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要借着聚会时商量什么事,却跟宫里无关的,马上就是开春了,满京城不知有多少公侯府第、高门大户会开春宴,遍邀宾客,就象云阳侯府蔡家的春宴那样。王家女们大都嫁进高门,想要参加这样的宴会何其容易?到时候有多少事商量不得?何必非要在宫里?还碍了王嫔的眼。

    所以,她们这次聚会,要瞒着王嫔,还非要在宫里进行,牵扯到宫中某人的可能性很大。

    但这个人会是谁?

    秦含真皱着眉头对赵陌道:“本来最有可能的是王嫔,可现在王嫔明摆着跟她们不是一伙儿的,那还会有什么人呢?”

    赵陌也想不出来会是什么人。

    如今的皇宫里,主人不多。除去太后、皇帝、太子一家以外,皇帝没有正宫皇后,妃嫔数目也不多,位份最高的是王嫔,最年轻的一个妃子,也有将近三十岁的“高龄”了。当今皇帝的后宫,其实还是挺和谐的。身份最高的王嫔无子无宠,年纪也不小了。其余妃嫔更是没有子嗣,年纪渐大。最年轻的那位,虽然刚进宫那几年得的宠爱多一些,但皇帝是个贤明之君,从不会因为私情而忘公,连她的位份都没怎么抬,长年停留在六品的宝林位上,娘家人更是没沾过什么光,想要嚣张一点都没有底气。

    皇帝后宫选的妃子,大部分是小官宦人家的女儿,有一定的才学教养,通晓诗书礼仪,却没有强大的娘家可依。就连王嫔,初进宫的时候,王家官职最高的王大老爷也不过是个五品,尚在中低等官员之列。而后王家平步青云,王嫔却始终不曾封妃,封嫔也是因为生下了龙裔之故。后宫诸人,包括身份最尊贵的太后,从不曾因为她的娘家而对她另眼相看,反倒是因为她平素行事谨慎周全,又曾为皇帝怀有一儿一女,算是孕育有功,才受到了看重。王家大老爷,也因此沾了一对弟妹的光,才能风光了这许多年。

    皇帝拎得清,近年来更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的缘故,连后宫妃嫔都少去临幸了。偶尔有了兴致,也不过是去聊聊天,听听琴,看看歌舞,消遣一下而已。那些后宫妃子,越没有了存在感。所有人似乎都看明白了,她们没人能再生出龙子来;就算有幸生下了,也未必能养大;而就算养大了,那也没法跟正宫皇后嫡出的太子殿下相比。无论争不争,未来都是一样的日子,争了还有可能会被皇帝厌弃,那大家又何必没事找事呢?横竖太子妃掌管后宫,处事很是公正,从没缺了谁的东西,也没怠慢了谁。大家相安无事,过太平日子好了。

    这么和谐的后宫里头,还能出什么阴谋种子,跟王家女们搅和在一起呢?

    秦含真不解地对赵陌道:“照理说,这没道理呀?后宫中无论是哪一位娘娘想要跟王家女们合伙算计东宫的子嗣,都没有重大利益可得。她们这是要图什么呢?她们的娘家,也没有那个份量和实力吧?真要掺和进去,反而要冒大风险的。咱们皇上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娘娘们也没有子嗣可以继位呀?如果有谁是想要将来搏个太后、太妃地做做,以她们的位份,也挣不上去吧?”以她们现今的位份,估计等皇帝大行,能得个太嫔的封号就是太子仁厚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如今慈宁宫里就有不少太妃、太嫔们,还不是一样要在太后面前做小伏低?

    秦含真忽然顿住,若有所思:“其实后宫里……也不只有现任的妃子,还有太妃、太嫔们吧?太后……应该不至于,但是太妃、太嫔们却未必个个可信。”她问赵陌,“有哪位太妃、太嫔是有子的来着?她们的儿子也应该都封了王,就藩去了吧?”

    赵陌挑了挑眉:“那倒是有的,不过……”能够在当年夺嫡之变中生存下来的皇子,除去天然就有缺陷或是才智实在不足无力争权的,就只有年纪比较小的皇子们平安无事了,比如晋王,比如蜀王,再比如秦王,都是这样存活下来的。辽王是因为离得远,又被岳家唐家拌住了手脚,当然,才干不足也是重要因素。

    先帝后宫庞大,留下了一批有儿有女的年轻妃嫔,通通封了太嫔关在慈宁宫中,与太后做伴,也受太后管束。她们的儿女,公主被外嫁,皇子被封王就藩,各过各的日子,有人过得舒心,也有人过得不如意,但基本平安无事。而且,受夺嫡之争影响,皇帝除去几个要好的小弟是得了比较大的封地以外,大部分人都只是摊上个不好不坏的小地方,有人甚至是只封了郡王,留待新君登基后再加恩的。

    这一批皇弟们,没几个有实力去争什么储,身边也没少被皇帝安插眼线,更与皇帝情份平平,连过继嗣子一事,都凑不了热闹。他们的母妃在宫中要捱日子,等捱过六十岁,又或是捱到太后薨了,就可以出宫去儿子的藩地上骨肉团圆了。这些太妃、太嫔们,离六十岁也不差几年了,与其费劲儿去掺和皇嗣之事,倒不如多讨讨太后的欢心,好让太后早日松口,放她们出宫呢。儿子的封地再差,也足够供养她做个养尊处优的老封君,总比在慈宁宫里苦熬强,而且全无风险,未来可期。也就是晋王、蜀王这两位,自恃跟太后、皇帝关系密切,有资格为儿子争储位,才会进京凑热闹。至于辽王世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妃、太嫔们当中,也有人是无儿无女的,她们就更没有了去插手东宫子嗣的理由。她们这一生,都注定了要老死宫中,无儿无女,何苦冒那大风险呢?

    “会是为了娘家吗?”秦含真想了想,觉得宫宴当日,太妃、太嫔们轮班去慈宁宫花园里与家人相见,兴许有点问题。可到底有什么问题,她如今也不得要领,只能看向赵陌了。

    赵陌还有一个猜测:“蜀王世子嫡出的女儿,因为年幼体弱,屡屡有夭折之相。太后怜惜,不忍见她生活清苦,特地接她进宫,命太医医治。这事儿并不曾宣扬出去,太后也没打算借机为蜀王一家求什么情,不过是不忍见幼女受病痛折磨罢了。但蜀王野心勃勃,当年事败后,未必甘心一辈子受圈禁,若说他想借这个孙女之力,摆脱困境,也未必不可能。只是我这位小妹妹,年纪还不到三岁,正经连话都说不利索,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她进宫时是带了乳母和心腹侍女随行的,主仆几个同在慈宁宫中,乳母和侍女未必就没有猫腻,有可能会帮着传递些什么消息。”

    然而,这位皇族小贵女据说长得有几分象临安长公主小时候的样子,十分得太后疼爱。有太后护着,赵陌可没办法插手进慈宁宫去打探什么消息,更不可能见到那几个侍女。他在宫中虽然颇受礼遇,但也是需要避讳的。

    秦含真便对他道:“算了,这些事……咱们且留意着吧,想不出来也不打紧。告诉了皇上和太子,他们自会命人留意,比我们方便行事多了。当然,我们也不是从此就袖手不管了。王家女也好,宗室们也好,只要是有动作,早晚会露出马脚来,咱们只需要仔细盯着就好。你在京城时,你父亲有什么动静,你都可以打探一二,兴许可以从你继母那里,探知一些内|幕。”

    赵陌点头:“我会留意的。这几天我一直都派人盯着父亲那边的动静,还暗中派人去留意我那位碤叔一家。这一盯,还真的有了收获。表妹还记得我那日提过的,那个穿着不合身的下仆衣裳,到我家来传递我父亲命令,却一脸傲气,也不守礼仪的小厮么?我可能查到他的身份了。”

    秦含真忙问:“他是谁?!”

    赵陌微微一笑:“已故晋王幼子赵砌,我那位碤叔的庶出三弟,广昌王。”

    秦含真一怔:“怎么会是他?”赵碤跟庶出的两个弟弟,应该是不和的吧?怎么搅和到一起了?

    “不仅如此。”赵陌挑着眉,饶有兴致地道,“藩王无诏不得入京,这是朝廷律令明言所定。晋王次子宁化王赵砃因为要给几个儿子上玉牒,得了皇上允许入京。可是他的同胞弟弟广昌王,并没有同时受召。他是秘密进京的。”

第一百零七章 疑团

    广昌王赵砌秘密进京?为什么?

    本朝律法对藩王们约束得还是挺严的。赵陌这点年纪,不满十五岁就去了封地,然后将近四年都不曾离开过肃宁县,就是受“藩王无诏不得入京”这一条规定所限。他从不敢违律,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踩过了那条红线,那等待他的就绝不会是皇帝的宽容。他如此受太子偏爱,都没有那胆子。赵砌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宗室子,只封了郡王,封地还是在闽赣之交的广昌,而不是晋王一家经营已久的晋地任何一处郡县。他哪里来的底气,公然违反朝廷律令?就不怕封地上会有人泄露消息吗?

    秦含真问赵陌:“广昌王为什么要秘密上京?他就不怕一但被人认出来,他会很麻烦吗?你方才说,他哥哥宁化王也在京城,不过是有诏令的。他们兄弟是同行来此?广昌王明知道自己身份不能曝光,还要上你那儿去耀武扬威,倒也不怕叫人认出来,把他哥哥也给连累了!”

    赵陌笑了笑:“他上次到京城的时候,距今差不多有十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如今却已是十九岁的大人,谁还能认得出他来?只需要他行事小心些,别满大街嚷嚷他是什么人,也别在宗室皇亲面前露了脸,日后叫人认出来不好看,他倒也没什么可愁的。他会上我家里显摆,也不过是仗着辽王府没人认得他罢了。”

    秦含真撇嘴:“你少来。如果京城里真的没人能认出他来,你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

    赵陌眨了眨眼:“这完全是凑巧了。我手下商队做茶叶生意,光靠江南的茶园是不成的,还要往闽地收茶去,有一回路过赣南时,曾经见过广昌王在广昌县城街头上追鸡撵狗的英姿。所有人只看一眼,就都牢记在心了。这商队中有一个护卫身手很不错,得了我的赏识,被抽调进了郡王府的亲卫队中,又恰好被我派去碤叔那边盯梢。广昌王出入碤叔府第时,就被那名护卫认出来了。虽然那是两年前的事,广昌王已然长高了些许,容貌也有些变化,但大体上,还是能认出来的,更别说他又跟宁化王住在一处,还时时往碤叔家里去。若说他不是广昌王,谁又会信呢?”

    说起这个,秦含真就有一个疑问:“晋王的三个儿子好象嫡庶不和吧?怎么如今又和好了?”

    关于这一点,赵陌还没有打听出个中详情,不过也大致能猜到:“如今宁化王与广昌王都是郡王,封地虽然不算富庶,却比碤叔的处境要强得多了。宁化与广昌又离得极近,尽管不是在他们所熟悉的晋地,但他们兄弟二人可以相互扶持,又有生母在身边,想必日子也过得安逸。相比之下,碤叔身为嫡长兄,却落得如今的下场,连生母都丢了性命。做庶弟的看着嫡兄沦落至此,想必也会心生不忍吧?多帮衬一二,亲近亲近,也好叫外人知道他们做兄弟的如何孝悌友爱。”看到以前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嫡兄过得远不如自己,那两位郡王想必都在心里暗爽吧?赵陌这么心思阴暗地猜度着。

    秦含真也想到了这一点,嗤笑着道:“这也算是狗咬狗了。当初晋王府正妃与侧妃相争,双方都别说自己无辜。况且晋王妃和前晋王世子会倒台,也有那位侧妃和她两个儿子的功劳吧?捅出晋王已死消息的人,好象就是他们母子。现在宁化王和广昌王想扮好人,跟嫡兄亲近,博一个好名声,也要看人家会不会相信才行。”

    赵陌想了想:“我倒是听我父亲提过一嘴,好象碤叔很有可能终生都不会再有子嗣了。他们整天想着要过继给别人做儿子,未必就不会为了香火,打起过继兄弟的儿子为嗣的主意。若果真如此,宁化、广昌两位郡王虽然与碤叔是隔母的,但他们的子嗣血缘比其他宗室晚辈离他更近些。广昌王尚未娶妻,宁化王却已有嫡出二子,并庶出的一子一女,年纪轻轻就子嗣繁茂,碤叔看了可能会觉得眼热吧?”

    当然眼热,没想到宁化王这么能生。他今年也就二十五岁而已。这才几年呀?当中还有晋王去世后守孝的二十七个月。宁化王肯定要出了孝之后,才能议亲事,等把妻子娶回家里,还要至少十个月的时间,妻子才能生下第一胎。就这么几年功夫,他光是嫡出的儿子都有两个了,庶出的也没落下,这效率还真是惊人。

    宁化王赵砃此番进京,就是为了给几个儿子上宗室玉牒来的。这是明面上的理由。至于私底下有什么打算,外人就未必知道了。至少,在赵陌说出广昌王赵砌也隐瞒了身份,随兄长进京之前,秦含真就没怀疑过宁化王上京,还能有什么阴谋。就连他在京城四处拜访宗室皇亲长辈,与有实权的人结交,也以为他可能是为了换个富庶些大些的封地,才会耍小手段呢。

    秦含真小声问赵陌:“宁化王跟广昌王都是前晋王世子的弟弟,就算是隔母的,也是亲兄弟。前晋王世子曾对储位有过想法,他的弟弟们会不会也有同样的野心?”

    赵陌眯了眯眼:“有这种念头的宗室多了去了,但大部分人都不会真的有所动作。宁化王与广昌王……会这么想也不奇怪。他们很有可能是盯上了东宫皇嗣的位子。晋王不象蜀王,他虽有些小心思,却并无劣迹,跟皇上也颇有兄弟情谊。碤叔是因为犯了不孝的忌,才会被圈禁多时。但皇上终究还是看在晋王的面上,对他从轻落了。晋王的另外两个儿子,从前也曾有过年少聪慧、文武双全的好名声,还曾被晋王带到太后和皇上跟前去奉承讨好,更是一直循规蹈矩,无出格行止。皇上对他们,态度自然跟对碤叔不一样。只要他们不出差错,倘若东宫真的需要过继嗣子,那他们的孩子还真的挺有希望……”

    赵陌顿了一顿:“广昌王倒罢了,宁化王三子,二嫡一庶,全都还是不记事的奶娃娃,但又已经立住了,身体健康,瞧着没有夭折之相。他们当中若有人小小年纪就被抱到东宫去养活,自然比过继大孩子要容易养熟。倘若宁化王当真有这样的打算,那他还真是挺会挑时机的。再过上一年半载的,他的几个儿子就没有这个好处了。”

    秦含真大概是因为这类故事听得多了,一点儿都不再觉得吃惊。本朝宗室们,若说有哪一位从没想过要把自己或者自己的儿子过继到皇家去做嗣子,那才是难得的清流呢。

    她随意挥了挥手:“宁化王这种想法早就不稀奇了,我这几年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个跟他抱有相似想法的人,不必多提。我就是比较好奇,就算宁化王是存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带着孩子上京城来的,他又为什么要跟处境潦倒的嫡兄搅和在一起呢?为什么要跟你父亲来往?广昌王又为什么会隐瞒身份随行?他应该清楚这么做有多大的风险才对。可别说是因为舍不得哥哥,他们兄弟的封地挨在一起,想见面,有的是机会。晋王侧太妃还能自由来往于两个儿子的地盘,随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呢。”

    赵陌沉吟:“我还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装小厮去找我?说话还阴阳怪气的。我是哪里惹着他了?他后来还见了我一次,仍是那股臭脾气,好象生怕我不会怀疑他的身份似的。这么……愚蠢,他兄弟为什么非要带他来京城?”

    晋王三子,辽王世子,还有圈禁中的蜀王世子之女,王家姑奶奶们,以及她们宫中那位身份不明的同伙……这么想想,疑团还挺多的,他们要查的东西更多。千头万绪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理清的一天。

    秦含真停下脚步,看向前方的围墙。他们已经穿过永嘉侯府的整个花园,出了青云巷,即将到达承恩侯府的地界了。接下来,他们谈话可能就不象在永嘉侯府里那么自由自在了,需得提防隔墙有耳。

    她看了赵陌一眼,心里有些惋惜,自家的花园还是太小了些,没那么长的路可供她散步。

    赵陌含笑回看了她一眼:“这些事,我会让人去留意的。秦表妹不必费神,只需要静待消息即可。”

    秦含真撇嘴道:“真是小瞧人,难道我除了坐等消息,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赵陌摸了摸鼻子,疑心自己又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好不容易把上回的事给抹过去了,秦表妹瞧着也有松口的意思,这时候他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赵陌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等打听到确切的消息后,弄明白了宁化、广昌两位郡王的目的,探听清楚宫里与王家姑奶奶们有约的同伙是谁,王家女们又在盘算着什么事,我们就可以采取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了。”

    秦含真问他:“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应对?”不是先商量出应对之法,再付诸行动吗?这是打算打听完消息后就直接动手了?

    赵陌却冲她笑了一笑:“先告一状好了,告广昌王无诏私入京城,宁化王欺君瞒上。表妹觉得如何?”

    秦含真双眼一亮。这么干脆,这么刺激?果然是个好主意!

    赵陌见她如此反应,又笑了,抬手轻轻敲了敲承恩侯府那边的侧门。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将赵陌与秦含真一行迎了进去。

第一百零八章 出行

    赵陌规规矩矩地给承恩侯夫人许氏请了安,顺便给秦仲海、秦叔涛两兄弟也问了好。他当年微弱时,虽是依附于秦家三房门下,但住的却是秦家长房的宅子,又与秦简交好。念着这份旧情谊,他对秦家长房众人一向是礼敬有加的,绝不会因为自己身份有变,就失了礼数。

    承恩侯夫人许氏面带笑容,慈爱地看着赵陌,接受了他的大礼,然后就立刻命长孙秦简将赵陌扶住,请到下手东面第一把交椅坐下,问起他这几日的生活。初二那日,他只是匆匆过来请了安,便在外院吃席,离开时,因许氏还在跟女儿秦幼仪说话,也没来得及请辞。许氏心里知道问题在自己,更知道许峥被秦锦仪算计一事,多亏了赵陌相助,才未酿成大祸,此时见了赵陌,自然比早前又多了几分真心的关切。

    如果当日不是赵陌热心,许峥又警醒,后者真叫秦锦仪算计了去,别说娘家不会原谅自己的疏忽,就是秦家长房的名声,也要一落千丈了。赵陌可以说是帮了秦家长房大忙,也帮了许家大忙。虽然这份恩情不能公之于众,但她却绝对会牢记在心。

    许氏关切地问起赵陌在辽王府的饮食起居。她也清楚赵硕、赵陌父子俩与辽王夫妻的关系如何。赵陌如今是父亲靠不住,祖父也不靠谱,独自住在辽王府,明明是正经嫡长孙,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辽王府未来的少主,却活象是客居似的,还要提防辽东辽王府那边的算计,处境实在可怜。秦家怎么也跟这孩子有几分情谊,哪儿能不多关心关心?

    实际上早已把辽王府中下人掌握住的赵陌露出纯善乖巧的笑容,恭敬又不失亲热地跟许氏说起自己的起居,透露了几句自己从肃宁上京时没少带护卫,封地那边王府里惯用的内院婢仆,也都在年前6续到达京城,为他所用了,因此不必许氏送丫环小厮。

    这都是实话。辽王府的下人们也没人敢在他跟前拿架子,他既是嫡长孙,又是郡王,还有圣眷,辽王府那群长年被辽王夫妻遗忘的仆从,哪里有底气跟他对着干?真有顽固的,也早就叫他干净利落地处置了。大过年的,他在京城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呢,哪里有闲心跟几个下人争闲斗气?没得失了身份!

    许氏听了赵陌的话,就把原先打算送人的念头给打消了,但看向赵陌的目光越慈爱欣赏了。这个孩子不但老实乖巧,礼数周到,还十分聪慧能干呢,看着竟比自家嫡长孙秦简也不差什么,怪不得两个孩子如此要好。也不知辽王世子赵硕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竟将这么好的一个嫡长子往外推。若说从前是为了看王家脸色,因此远着嫡长子些,也就罢了,如今王家早就不成气候了,小王氏病了几年,从无生养,赵硕跟前只得一个通房所出的庶子,居然还要继续跟这个嫡长子生分,真真是糊涂透顶!

    不过不要紧,赵陌与生父不和,与祖父亦不和,倒是跟皇帝、太子更亲近些。秦家本是太子母族,跟赵陌又有旧情谊在,往后多亲近亲近也是好的。秦家长房家主秦松从前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看着似乎满京城都是知交好友,其实一个靠得住的盟友都没有。如今秦松已经投置闲散,不过是每日与妾室厮混罢了,年轻一辈却还需要多结人脉,多认识几个真诚挚友,往后出仕为官,也能多个臂膀。

    许氏心里考虑着要如何让儿孙们跟赵陌关系更亲近些,却不知道赵陌心里也在打着同样的主意,不过目的比较猥琐一点:目前秦家长房跟三房关系和睦,秦平秦安都外放做官,秦含真的婚事,主要是由秦柏夫妻决定。虽然赵陌对自己在秦柏夫妻心目中的印象挺有信心,但若能再拉上秦家长房为助,那婚事就越稳妥了……

    赵陌与许氏各自打了如意算盘,秦含真坐在一侧冷眼旁观,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心想赵陌那一脸纯善青年的模样真是越装越顺手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有多么违和?想想辽王父子、蜀王、赵硕、王家众人,在赵陌手里都没能讨得了好去,还吃了不少哑巴亏。赵陌封了郡王之后,更是日渐羽翼丰满,有财有权,有身份有圣眷。辽王府上下被他收拾得老老实实的,其父赵硕才打了他的主意,就连同赵碤三兄弟的行踪都被他派人给盯上了,还探知了赵砌偷入京城这种机密。大伯祖母是从哪里看出他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可怜,还需要长房送丫头送小厮,才能有信得过的人在身边侍候?

    秦含真没眼看下去,扭头欣赏窗外的花枝去了。

    这时,秦锦华、秦锦容与卢家姐弟一同过来了。他们全都穿戴一新,预备着要跟秦简、秦含真和赵陌一道出门逛庙会去。

    秦锦容穿了一身大红织金镶兔毛的锦袄,洋红绣花裙,头上梳了丫髻,两边各戴了一圈白色毛绒绒的兔毛金圈,身上也不知挂了什么东西,一路走,就一路传出细细的铃铛声,热热闹闹、华华丽丽地给长辈们请了安,向赵陌问了好,便往秦含真面前一站,下巴抬得高高的:“三姐姐,这是我舅母给我做的新衣裳,好看吧?是不是比你那件镶兔毛的小红袄好看?”

    秦含真也有一件大红织金镶兔毛的绸袄,大年初一的时候穿在身上,讨个喜庆而已。她平时很少穿这么大红大绿大俗的衣服,换季做新衣,选的衣料都以柔和雅致的颜色为主,难得穿一件红袄,还是挺显眼的。穿着它来长房的时候,许氏、秦仲海、姚氏、闵氏、秦简、秦锦华、秦幼珍以及卢悦娘,都曾夸过她穿得好看。当时秦含真见秦锦容有些不服气地撅了嘴,还以为她只是生个闷气就算了,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不知道这短短几天的功夫,秦锦容是怎么说服她闵家舅母,给她做了这么一身新衣的?

    秦含真不可能跟个十岁的小女孩一般见识,便只是笑笑:“很好看,这身衣裳非常配你。”

    秦锦容一拳打在棉花上,本来以为可以奚落秦含真一把的,却落了空。她一点都不为秦含真的夸奖而高兴,反而阴沉地瞪了后者一眼,鼓着嘴转身跑了。

    闵氏有些不悦地指责女儿:“五丫头,你怎可对你三姐姐如此无礼?”

    秦锦容心里更是生气,但因为有赵陌这个外客在,她不能象平时那样哭闹起来,只能板着小脸,躲到了卢悦娘身后。

    有外客在,闵氏也不可能指责女儿太多,只能暗暗瞪着秦锦容,打算过后找补了。

    一直端坐在许氏下手的赵陌,原本满脸是笑的,如今笑容却渐渐收起,神色有些淡淡地。

    秦简只觉得在好友面前丢了脸,更觉今日带上秦锦容,乃是一大累赘,可是许氏都吩咐过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为了不让小堂妹再出岔子,他连忙对许氏说:“时候不早了,孙儿便跟郡王一道出了。不然一会子庙会上的人多起来,只怕会挤得慌。”

    许氏笑道:“行,你们去吧,好好吃,好好玩,只是身边不许离了人,也别买外头摊子上不明不白的东西吃,要吃就到有声誉的酒楼饭庄里吃去。”

    秦简、秦锦华与卢家姐弟等齐声应下,便热热闹闹地出了。

    秦含真与秦锦华坐了一辆马车,身边还带上了丰儿与画冬两个丫头,秦锦容与卢悦娘同坐一辆马车,也是同样待遇安排。男孩子们都骑马,护卫在马车周围,另有四名护院、两个长随,并四名跟车的婆子随行。赵陌另有随从,就不必详述了。一行人说是要微服去逛庙会,其实排场一点都不小。

    没办法,如果只是秦含真与赵陌,外带一个秦简和一个秦锦华,带的人少些也无妨,毕竟大家都懂事知礼,不会无事生出什么夭蛾子。但多添一个孩子气的秦锦容,卢悦娘又是美貌的大姑娘了,还有卢初亮这个淘气少年,秦简身为主导之人,哪里放得下心?自然要多带上几个随从,也免得中途出什么岔子,他没法跟三叔三婶和卢家交代。

    从出承恩侯府大门开始,秦简的头皮就紧了起来,时刻盯前盯后,留意着有没有人掉队,马车里的姐妹们是否觉得车颠,骑马的兄弟们是否吹着了风,简直没有一刻是放松的。

    赵陌见状就忍不住笑道:“你也太操心了些,我带了这许多亲卫,难不成他们都是吃干饭的?还怕这么多人跟着,会有谁丢了去?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你几个兄弟都知道好歹了,能出什么差错呢?”

    秦简叹道:“你又不是我,哪里知道我的苦处?”想到秦锦容平日在家时的难缠,万一她在外头大街上也不管不顾地闹起来,又要如何收场?果然他就该在祖母许氏面前坚决一些的,若不带上秦锦容,哪怕有卢家姐弟在,他也用不着这么愁。

    赵陌只是含笑看了他一眼,便纵马回头,走在秦含真坐的马车旁跟她说话:“前头那条街道,有个卖驴肉火烧的铺子极有名气,连皇上都夸他家的火烧做得好呢。两位表妹要不要也尝尝?我骑马过去,一会儿就得了,保管带回来时,东西还是热的。”

    秦含真见秦锦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便道:“那家店的驴肉火烧,我也吃过几回,确实美味,却不差在这一时。此时把肚子塞满了,到了庙会上遇到好吃的怎么办?还是算了吧。那铺子横竖跑不了。”

    赵陌听了一笑,也不多言,又纵马回秦简身边去了。

    后头马车上的秦锦容听见动静,倒是来了兴致:“郡王表哥,那家火烧真的那么好吃么?”她也想吃吃看。平时祖母是从不许她们兄妹吃外头买来的东西的。

    赵陌没吭声,没理会,没有象秦锦容想象的那样,也纵马跑到她马车边上来跟她亲切地说话,与先前表现的和气大哥哥模样完全不一样。

    秦锦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任何动静,周围悄声一片。她的脸慢慢地涨红了。

第一百零九章 小气

    秦含真忍不住腹诽。

    她虽然不清楚赵陌为什么忽然间给了秦锦容一个难堪,但秦锦容分明与赵陌不熟,还离得老远就要扬声跟他说话,未免太不客气了一些。赵陌大概是觉得小姑娘举止不当吧?但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跟小孩子计较嘛。

    秦含真很好心地想替小堂妹解围,省得她在路上就哭闹起来,便掀起车帘一角,叫了个跟车的婆子,命其去附近的驴肉火烧铺子里,买两个火烧回来给秦锦容尝尝鲜。

    她吩咐婆子的时候,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见些许动静,秦锦容自然也是能听见的。但秦含真一番好意,某人却似乎不大领情。自觉丢了大脸的秦锦容如今是连给她难堪的赵陌与“故作好人”的秦含真都一并恨上了,哭骂道:“我不用你装好心!谁稀罕吃那种东西?!”竟然就真个哭起来了。

    秦含真撇了撇嘴角,挥手示意那婆子退下,不必再跑腿了,便拿眼睛去看前方骑马的赵陌,暗剐了他一眼。都是他惹的事!

    赵陌却好象完全没察觉到她飞过去的眼神似的,正骑马与秦简并排而行,凑近了后者,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

    秦简听完赵陌的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扭过头去不再多言,便叹了口气,纵马回到第二辆马车边上,弯下腰来,对着马车窗内的秦锦容道:“哭什么?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秦家五姑娘当街胡闹么?再这样闹,我便立刻打人送你回去!”

    秦锦容立刻把哭声一收,红着眼睛瞪秦简:“大哥哥,我被欺负了!你就只顾着骂我!”

    秦简没好气地说:“你自己无礼在先,却怪别人头上?方才肃宁郡王在前头跟我说话,你离得这样远,叫唤什么?你跟郡王很熟么?就要当街跟人搭话。幸好郡王与我们相熟,才没见怪,换了别人,看人家会不会笑话你!”

    秦锦容扁嘴,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二姐姐三姐姐就跟他搭话了,大哥哥怎么不骂她们?!”

    秦简道:“她们只是在答应而已,也不曾扬声,哪儿象你这般无礼?快别再说了,也不怕叫你卢表姐看了笑话。再闹下去,我真的要送你回家了!”

    秦锦容委委屈屈地抱怨:“你就是偏心二姐姐三姐姐罢了!分明我才是跟你一房的。”

    秦简沉下脸:“你说什么?!”

    秦锦容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多言,更不敢闹了。秦简盯了她两眼,见她还算乖巧,方才给她一点甜头:“你若听话,一会儿到了庙会上,我许你多买两样小玩意儿,只要不过五两银子就行。”

    秦锦容顿时双眼一亮:“大哥你说话算话!”

    “自然。”秦简轻甩马鞭,又再度骑马返回到赵陌身边去了。

    秦锦容其实还想再讨价还价一下的,但又觉得现在还没到庙会上,也没看中什么东西,倒不如一会儿有了中意的玩意儿,再去磨大堂兄。到那时候,周围的人多,大堂哥是个要脸的,定不会跟她争吵,多半驳都不驳一句,就掏钱替她把东西买下了。那岂不是远胜她现在就跟他吵,万一惹得他不快,还要被他送回家里去,连庙会的边都没摸着?

    小姑娘打起了如意算盘,一旁的卢悦娘不知她心里想法,还以为她在为方才的事难过,便轻声劝解:“五表妹别生气,方才……其实肃宁郡王是不方便到我们马车跟前来与你说话的。”

    秦锦容正怨着赵陌呢,闻言不解:“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他跟二姐姐三姐姐还不是一样熟络?若说是男女有别,需要避讳,他也没跟她们避讳呀?我跟姐姐们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姐姐们可以叫他表哥,跟他大大方方地说话,凭什么我就不方便了?”

    卢悦娘苦笑道:“五表妹你当然没什么不方便的,可我……不大方便呀!”

    秦锦容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了。她之前因为跟卢悦娘要好,每日形影不离的,倒是一时疏忽了。卢悦娘姓卢,乃是秦家的亲戚,又是芳龄十七尚未婚配的闺秀。秦家姐妹可以因为旧日情谊,以及那么一丝所谓的表亲情份,跟赵陌无所顾忌地来往说话,可卢悦娘却需要谨守礼法,尽可能不跟赵陌直接打交道。他们二人同龄,又都未有婚约在身,更是男才女貌,稍有亲近行止,落在外人眼里,可就说不清了。如果是在承恩侯府内部还好,如今大街大巷的,周围还有许多行人呢,自然需要多避讳些。

    秦锦容一时脸红了,但还想硬撑:“我又没让他过来马车旁与我说话,我……我就是随口问一句罢了,他离得老远也可以回答我呀!”

    卢悦娘抿嘴笑道:“他那样的身份,又怎会当众做这样粗俗的事?好妹妹,总归是我疏忽了,没提醒你。你别怪我,回头我让家里带来的厨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茶糕,如何?”

    秦锦容哪里会怪她?这本来就跟卢悦娘不相干。不过卢悦娘愿意哄着她,秦锦容心里还是欢喜的,本来的一点怨气很快就消散殆尽了。

    马车到达隆福寺附近的茶楼停下。秦简事先让人在这里订了雅间,供姐妹们歇脚,其实就是用来暂时存放马车而已。这茶楼位置极好,门口过去就是庙会边缘了,但茶楼本身的茶水点心出品寻常,秦家众人与赵陌都没打算在这里用饭。他们下了马车,带齐随身物品,留下两个车夫看守马车,就可以步行进入庙会的现场了。

    肃宁郡王府的侍卫前后左右围了一个圈,承恩侯府的护院围成了第二个圈,再往里头则是丫头婆子们,最中间的才是秦含真姐妹几个,秦简、赵陌和卢初明陪在姐妹们身边,兼做护卫与向导,还客串了解说员,卢初亮最耐不住,早就带着心腹小厮窜到人群里去了,不过临行前答应了给姐姐卢悦娘与秦锦容带好玩的东西回来。他走后,秦家与肃宁郡王府这么一大群人,就开始了缓慢的庙会行程。

    秦含真身边就跟着赵陌。她看见走在自己另一边的秦锦华满目惊叹地看着不远处一摊杂耍,四周的人也都在到处看,估计没什么人注意到自己了,方才往赵陌那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你好好的跟我五妹妹闹什么别扭?”

    赵陌眨了眨眼,没听清楚。

    秦含真无奈,掏出做笔记的小本本,迅拿眉笔在上头写了一行小字,递给赵陌看。

    赵陌明白了,接过她的纸笔,写了两行字,塞回给她。

    秦含真低头一看,表情更加无奈了。原来赵陌是埋怨秦锦容节外生枝,硬是挤进了他们本来约好的四人出行计划。赵陌本来觉得,他们四人若凑在一起,不但说话方便,他只需要略施手段,就能让秦简带着亲妹妹另走一路,自己跟秦含真相伴同行,到时候有多少话说不得?可惜叫秦锦容破坏了,多添了一个她还不算,竟然连卢家姐弟都算了,里头卢初明、卢初亮都是能让他生出忌惮之心的少年。虽说赵陌对自己挺有信心,但是能少一些竞争对手,总是好的。

    再加上秦锦容出门前明显跟秦含真有不和,赵陌看在眼里,就更着恼了。他自问心眼不大,就算明知道跟小女孩计较,有失身份,但他就是忍不住不肯给秦锦容好脸。

    秦含真叹了口气,在小本本上又写了一行字,递给赵陌。

    赵陌瞥了一眼,原来是秦含真在笑话他跟小女孩一般见识,太过小气。他撇了撇嘴,接过本本,写了一行“她怠慢你”。还没塞回给秦含真呢,秦锦华就转过头来笑着叫秦含真:“三妹妹,你看那边那个卖彩灯的摊子,扎得好高啊!”

    秦含真忙掩饰地望过去:“哪儿?在哪儿呀?”手上却在偷偷动作,示意赵陌赶紧把东西还回来。可赵陌却微微一笑,把笔记往怀里一揣,也开始饶有兴致地观赏起了路旁的小摊档。

    秦含真暗瞪他一眼,却又担心秦锦华起疑,只得装作没事人一样,跟她继续说笑着,打算一会儿到了歇脚的地方,再向赵陌把小本本讨回来。

    那小本本上面,不但记载着秦柏与牛氏告诉她可以光顾的店铺摊档,还有她事先构思的《隆福寺庙会图》布局初稿。她今天可不能光看热闹,还得将一些建筑与店铺招牌的信息用笔头记下来,一些唯有庙会时才会出现的街景,也需要画个写,日后才好根据初稿做些增减修改,然后斟酌着把草图画出来。这么多东西,她不可能只靠脑子记的,不把小本本要回来,她岂不是要抓瞎?

    赵陌曾与她一起学画,又熟知她画大幅街景图时的习惯,怎么就把她的小本本和眉笔都一块儿收走了?

    秦含真正郁闷呢,忽然感觉到赵陌宽大的袖口底下,似乎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她正讶异,只觉得右手一暖,便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过来。她低头一看,却是一个比她的小本本略大些的白纸线装本,那纸明显比小本本上的要洁白硬挺。另外还有一支笔,笔身拿厚皮纸缠住,只有笔尖出露出一截炭黑的笔芯来,瞧着有点象是铅笔的模样。

    秦含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忙抬头看向赵陌。

    赵陌嘴角含笑,用嘴型吿诉她:“叫人照你说的模样试制而成的。”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铅笔”,在小本上匆匆写了三个字“且试用”,然后又将纸笔还给了她。

    秦含真抱着这份意外的礼物,斜瞟了赵陌一眼,心里暖暖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饭庄

    隆福寺庙会名不虚传,十分热闹。各种卖小吃的、各地特产的、手工艺品的、日用百货的、胭脂水粉的、绫罗绸缎的、针头线脑的、年节用品的的摊子,还有杂耍、百戏、花鼓、耍猴、斗鸡……并各商铺为了吸引客流而特地在门前办的种种歌舞庆典活动,应有尽有。

    秦含真他们一行人,在人群里艰难地挤出了一条路来,从街头走到街尾,却只看见了一半的风光,还有另一半不曾领略。但要他们重新又转回到人群中去,把另一半街道上的热闹也给看了,却都没了那勇气。

    秦锦容紧紧拉着大堂兄秦简的袖子,走在最前头,方才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几次想要冲破两层仆妇护卫的包围,跑到外头的摊子上就近买东西、看稀奇,若不是秦简牢牢拉住了她,又有丫头婆子侍卫们挡着,说不定她早就在人群里失去踪影了,但此刻她就象是蔫了的小白菜一般,扯着堂兄的袖子撒娇,委委屈屈地说:“我好累啊,走不动了。大哥哥,我们找个地方歇息吧?”

    秦简也早想找地方歇息了,至少要约束住这个小堂妹的脚。为了她,他连亲妹子都没顾得上,心里愧疚得很。听到秦锦容说要找地方休息,他就立刻松了口气:“早就该找地方歇脚了,都是你闹着要逛!”叫过一个护卫,命他到隆福寺打一声招呼,要个静室。他本来还打算在附近寻个饭庄用午饭的,可看到这人山人海的架势,他必须承认自己想得太天真了。现在已近饭时,哪家饭庄还有空包间?他总不能带着妹妹们在大厅里用饭吧?

    走在最后的赵陌稍稍提高了声量,道:“隆福寺里到处都是香客,这个时辰还有什么静室能剩下?就算真有,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且这里离隆福寺还有好些路呢,难不成要重新挤回人群里去?我在前头千味居订了后院雅间,最是清静不过的了,地方也大,足以容纳我们这许多人,岂不是比重回隆福寺要强些?”

    千味居离隆福寺有一段距离,此时还没被人群淹没,且它本身是个三进三路的四合院,乃是庄中有名的大饭庄,深受达官贵人喜爱。能在那里包下一整个院子,确实是既体面又周到,甚至还能有不止一间的雅室可供女眷小憩。赵陌竟然能事先准备周全,实在令秦简惊喜,也不顾上问赵陌为什么事先不曾告诉过他了,连忙带着众人齐齐往千味居的方向行进。

    路上,秦简还打发人回前头停放马车的那座茶楼去送信,命两名车夫绕道将马车赶到千味居这边来。一会儿回家时,直接就能从千味居出发了,倒也不必费事再绕回去。

    千味居离得并不远,他们不肖片刻便到了地方。千味居的掌柜伙计都是做惯达官贵人生意的,见他们这一行有护卫有使女还有女眷,立刻就派出一个穿戴干净体面的女伙计,引他们进门后转进侧院,沿那处的过道避过众人,直入后方的一处小院。那小院除了院中正中的彩棚以外,有正房三间,左右偏厢各两间,还有两间南屋,却是小茶房与净室,正房里有男女伙计侍候,另有一个小丫头,一个小厮在厢房听候吩咐,彩棚下的两桌,却是为仆从侍卫等人准备的,真是既清静,又能避人,果然周全。

    正房正屋里有一围桌椅,东西次间里也各有一围,次间里窗下还有炕,炕上有桌,又是一围。这一处三间正房,竟是个能摆小型宴会的场所,也方便男女分席。赵陌让跟来的亲卫占了一间东厢房,秦简命自家仆从护院留在外头彩棚里,正房中便只剩下他们自家人与赵陌了。

    秦锦容立刻跑进东次间里,爬上炕靠坐好,舒服地长吁一口气。早有清秀伶俐的小丫头上前倒了茶水,放到她手边的炕桌上。她瞧了一眼,没有碰,只嚷嚷着叫自家丫头:“小镜,泡茶!用我们自家的茶罢了。进城可是要给税钱的。”

    秦含真掩口笑道:“真了不得,原来五妹妹还知道城外的百姓进城是要给税钱的?”

    秦锦容白了她一眼:“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平时常跟闵家的表哥表姐们出城打猎游玩,进城的时候就没少遇到过。你真当我是深宅大院里万事不知的土妞么?”

    秦锦华听得也笑了:“怎么会?五妹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见识广博着呢。”

    秦锦容轻哼一声,立刻抬起了骄傲的小下巴,看得秦含真与秦锦华都暗笑不已。

    她们姐妹们轻声说话,赵陌侧耳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秦简与卢家兄弟说着话,外头却有伙计来报赵陌:“湘王府的一位小少爷听说贵客在此,特来邀贵客前去相见。”

    赵陌顿时精神一振,笑道:“这么巧?看来是遇上朋友了。”他对秦简说,“我去去就来。”

    秦简本来还想跟他一起去的,但又不能丢下妹妹们不管,只能由得他自己去了,嘱咐他多加小心。

    秦含真走到窗边看着赵陌出了院子,心里有些疑惑。

    湘王府的小少爷?那会是谁?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密会

    赵陌在伙计的带领下,出了院子,只往东边拐了几步,就到了另一处院落。伙计说的那位“湘王府的小少爷”,就在这里。

    这处院落比赵陌订的那一个要小上一半,原是同样大小的一个院落,用墙隔成了两间,分成了两处小院,预备客人数量少些的时候使,当然,价钱也会相对便宜不少。但论院中房屋装璜摆设,用具排场,那绝对是分毫不差的,一样的富贵体面,客人所受到的待遇,也是一样的周到万全。因此,也时常有富贵的客人专门喜欢要这样一处小院,只跟三五好友小聚,既清幽,又干净。院子后头还通向后夹道,可以直出饭庄后门。若是熟客,连饭庄前头大堂都不必经过,直接就能从后门出入院子,神不知鬼不觉,足以避人耳目。

    赵陌进了院子,伙计却在门外就退下了。院子里有侍候的人,沉默着关上了院门。赵陌冲那人笑了一笑,便提着衣襟,抬脚走进屋中。

    屋中早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坐在桌旁等着了,桌面上摆了一圈的酒菜,那少年正托腮等得有些不耐烦呢,见赵陌进屋,就立刻跳了起来:“真慢!我等你半天了!再不来,这菜都要冷了,还吃什么?!”

    赵陌笑着在他对面坐下:“酒菜是你的,我不过是过来坐坐,与你说几句话,吃饭还是回去我那边院子吃去。我今日是与朋友家人一同出来的,有女眷在,不好失礼丢下他们。”

    少年挑挑眉:“哟?哪位朋友?还有女眷?陌哥儿,你不老实!”

    赵陌白了他一眼:“少说废话!我在这里顶多待上两刻钟,有话赶紧说。”

    少年撇嘴:“赶得这样急,偏你要装作跟我偶遇的模样来骗人。倘若你我是正正经经约了见面吃酒,又何必如此匆忙?本就不是外人,你我兄弟,也素来交好,怕什么叫别人知道我们见过面?”

    赵陌哂道:“你这几年是不是花天酒地多了,让酒浸透了脑子,变得糊涂起来?你我见面,也要看是什么时候!京城里与你交好的宗室子弟也多,我明面上可没跟你有多少来往,偏在这时候与你约了见面,你这是生怕你家里人不疑你?还有旁人不疑你?只要有人疑了你,岂有不打草惊蛇的?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多打听些有用的消息去呢。倘若你废了,我要上哪儿哭去?”

    少年笑骂道:“滚蛋!就算你我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也别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呀。一场兄弟,又有交情,这几年也是一块儿做生意的,你非要把你和我的交情说得象是一场交易般,有什么趣?”他喝了一杯酒,又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菜,才继续道,“你先前想打听的那人,我已经查清楚了,确实是你想的那个没错。这位小叔也是个爱折腾的,没事装什么小厮跑到京城来,真是生怕自己的爵位太稳当了。他既然不稀罕做个郡王,怎么就不能把位子让给别人坐呢?我绝不会嫌弃广昌不好,虽说远了些,但好歹比你的肃宁县要大得多呢。”

    赵陌忙问:“确认是他了么?你是找谁去认的?”

    少年道:“我自己就见过他,虽说是小时候的事了,但好歹也是在一起玩耍过几日的。我怕自己记得不清楚,还将王府里管着门房的老仆寻了个借口叫出来,塞了他银子,特地带他去认人。当年晋王伯三天两头来我们王府寻祖父说话,常常把两个小儿子带过来,那老仆守着门房,每次都能见着人,他记性又好,一眼就认出来了。其实广昌王的模样跟小时候差不多,就是脸长开了些,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他是谁。”

    “你带着人去认过他的脸?”赵陌有些担心,“可曾被他看见了?不会打草惊蛇吧?”

    少年笑笑:“不会,我当时穿戴得平常,老仆也是寻常奴仆的打扮。虽说我认得广昌王,可广昌王却未必认得我。他小时候就是个极高傲的性子,眼里没人,分明只是侧妃所出,却仗着晋王宠他,就不把我们几个庶出的堂兄弟看在眼里。我那嫡长兄倒是元配嫡出,因为生母死了,父亲又续了弦,他在家里处境不大妙,广昌王便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只肯跟继母的儿子说话。他那样的人,天生一对势利眼,哪里还记得我是谁?只怕他当初就没记住我是谁!”

    赵陌轻哼:“你虽是庶出,你父亲却是湘王的嫡子,论身份尊贵,也没比广昌王差多少。他看不上你,那是他有眼无珠。他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京中又有几个人认得他?宗室里又有几个人看得起他?他只能鬼鬼祟祟地乔装改扮才能走在京城大街上,哪里及得上你赵卭交游广阔,在宗室里人缘最好,又素来有能干的名声?他现有这么大一个把柄落在你手里,你随时都能叫他倒个大霉,他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轻视于你?”

    少年赵卭低低地笑道:“你说得我都心动了,可别是想拿我当枪使,叫我去告了他吧?不成,我祖父湘王当年跟他老子晋王情份很深,广昌王再不好,也是晋王的种。若叫祖父知道我告了广昌王的黑状,说不定要打断我的腿。不过,你这主意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当年他年幼不懂事时,在京城也是有过仇家的。还有从前跟晋王不大和睦的人,我只需要悄悄儿递个信过去,叫那些人去宁化王宅子门口堵人,还怕揭不破他的皮么?我也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岂不干净?”

    赵陌轻笑:“果然干净。”

    两人共同举杯示意,然后便各自干了这杯酒,算是达成了共识。

    赵陌又问赵卭:“你的人可打听到了,宁化王上京,除了给几个儿子上玉牒,还有什么打算么?照理说,他也不是个糊涂人,怎的会容许兄弟冒险,不奉诏进京呢?倘若是真个想进京走一趟,直接上折子求皇上就是了。他们兄弟也有十年不曾进京,又是一向与皇上亲厚的晋王之子,便是上了折子,皇上多半也是会批的,何苦冒这样大的风险?会不会广昌王进京,另有内情?”

    赵卭若有所思:“我是不清楚有什么内情的。但听各府的风声,宁化王夫妻带着孩子上京,虽说出门出得勤了些,但大体上不是进宫,就是往各家王府、公主府去,又或是去拜访几家勋贵或重臣,也不算出了格。毕竟他是晋王之子,又多年不曾进京。倒是有人嘀咕过,说他儿女双全,年纪轻轻就有了那么多孩子,又得了郡王爵位,一家子和和乐乐地过日子,何苦还要在他哥哥心上扎刀?大约是说他总是拿自己的孩子在他那个嫡长兄赵碤面前显摆的意思。他嫂子,就是那个王家的三姑奶奶,曾经问过他能不能过继一个儿子给他嫡长兄,其实就是看中了他那个还不满周岁的嫡次子。谁知宁化王一口回绝了,还说庶子可以考虑,嫡子就算了。虽说是人之常情,但他完全可以委婉些的。如今这般不客气,倒有些得志猖狂的意味了。”

    赵陌微微一笑:“这话倒是真的,我父亲如今跟碤叔颇为交好,时常跟我说些他们家里的事。碤叔好象确实有意从兄弟那里过继一个男孩,但宁化王肯不肯答应,我就不清楚了。”

    赵卭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当然不可能答应!若是兄弟情份深,过继也就过继了,可他们兄弟两个分明是仇人呢!孩子过继过去,又能得什么好?别说嫡子了,换了是我,连庶子都舍不得!那不是白白叫孩子受罪么?”

    赵陌心道,世上可不是人人都如你赵卭一般,愿意做个好父亲的。想到自己的际遇,他觉得心里有点堵,便喝了口酒,改换了话题:“广昌王进京后,可有什么古怪的举动?比如私下密会什么人之类的?”

    赵卭摇头:“没现他有什么古怪的举动。他平日里一旦出府,就常常作小厮打扮,虽说那气势、气度,看着就不象下人,但他自个儿玩得挺开心的。哦,对了,他似乎时常往羊尾巴胡同那边去,三天两头地去,有几天几乎是天天过去的。也不做什么,就是在胡同里转来转去,来来回回地走动,象是在找人似的。”

    赵陌一凛:“羊尾巴胡同?我记得那一片有几户人家……”

    赵卭点头:“镇西侯府和柱国将军马家都在那条胡同里,哦,对了,云帅的府第就在附近的兵马司胡同,离得也不远。”

    赵陌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问:“前日宫宴,你也去了吧?还没到宴罢的时辰呢,忽然有消息来说太后身体不适,慈宁宫那边的宴会提前结束了。皇上担心太后身体,带着我们许多人特地过去探望。可太后当时除了有几分倦意以外,并不见有何不适之处,即使有些头疼脑热的,也没到中断宴会的地步。你生母乃是涂家家生子,你也时常与涂家人往来的,可收到过什么风声?”

    赵卭听得就笑了:“这事儿你问我,算是问对了人!换了别个,还未必真的知道原因呢。”说罢他就凑近了赵陌,声量压得老低,“那日宫宴提前结束,其实并不是太后身体真的不适,而是蜀王世子送进慈宁宫里的那位小妹妹,不知为什么,忽然从高处摔下来,受了不轻的伤。太后闻讯赶过去一看,心疼得不得了,又生气宫人不经心,叫小妹妹受了伤,便命人查问是谁疏忽职守。太后担心孩子,留在她身边照顾,自然就顾不上外头的宫宴了。但罢宴肯定要有个理由,太后总不能实话实说吧?蜀王世子毕竟是罪人,他的女儿养育宫中,原是皇上开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一旦摆到台面上来,绝对说过不去。本朝御史可不是吃干饭的。因此,太后就借口自己身体不适,躲起了懒,谁知道会闹得这样大,连皇上都惊动了?”

    赵陌挑了挑眉,万万没想到宫宴草草结束,居然跟慈宁宫里住着的那位蜀王府小堂妹有关系。可是,她好好的怎么会从高处摔伤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疑心

    蜀王世子之女虽是宗室,又受太后怜惜,留宿宫中,但因为身份尴尬,年幼体弱,所以宫宴时并未出现,只是待在后殿就算了。照理说,以她的身份,以及太后对她的看重,她身边自然有的是宫人侍候,更别说她自己还从圈禁的家中带了奶娘与心腹婢女进宫。这样的小姑娘,是怎么从高处摔下来的呢?

    赵陌下意识地感觉到,这里头有猫腻。再联想到宫宴那天,王嫔与王家姑奶奶们的一场纠葛,他就更觉得有问题了。蜀王世子之女受伤,会不会跟王家女那边的风波扯上关系?

    赵陌默默喝了一口酒,问赵卭:“慈宁宫里的那位小妹妹伤得如何?太后如此担忧,想必伤势不轻?”

    赵卭叹道:“确实伤得不轻,昨儿个太后还打人去了涂家,让涂家帮着打听治跌打骨伤的好药,好象说是那位小妹妹摔断了腿骨,说不定要变瘸子呢。涂家因知道我平日里交游广阔,还参股做了不少生意,特地来问过我。我已经答应了会帮着寻药了。正巧过些日子,辽东那边的商队就要进京了,应该会带来不少好药。到时候我瞧瞧单子,有合适的就进上吧。先跟你打声招呼,并不是我要私下挪用。”

    赵陌点头:“随你,就当走人情了。我既然说了,辽东的生意交你管上一半,那自然就不会插手。”

    赵卭笑了:“世上真是少见你这样大方的人。除了江南、岭南的生意,是你自己抓着,大同的生意你交给了你表哥,辽东的生意交给了我,钱也大大方方分我一半。换了是我,断不可能舍得下这么大一笔财。”

    赵陌笑道:“我舍得下,自然有我的道理。单是你在京城能帮到我的地方,就值得我花的钱和心思了。我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呢。”

    赵卭听得眉笑眼开:“好说,好说。你我本是兄弟,你看得起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你。放心,京城这边有我盯着呢,你想办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你只管交代,我必会尽了全力来助你!”

    赵陌含笑与他碰了杯,两人又再喝了一杯酒。

    喝过酒,赵卭一边挟菜,一边说些闲话:“说起慈宁宫那位小妹妹,她也是个倒霉的。她身边本来不缺人侍候,太后又怜惜她,光是侍候她的宫人都有八个,更别说是她从家里带过去的人了。谁知那日宫宴,前头宴席上的宫人不够使,从她身边调走了四个去。剩下的四个,有一个因太后赏了菜下来,到小厨房里热菜去了。又有两个,因她奶娘说小主子要歇息一下,不想让人吵着,打到院子外头扫地去了。剩下还有一个,因惠太嫔来看小病人,去了倒茶。奶娘跟蜀王府的丫头忙着招待惠太嫔吃茶,一时没留意里间,竟叫小主子爬到了卧室的窗台上,一个不慎就翻了出去,摔得腿都断了。你说,她小孩子家没事翻什么窗子?虽说还不到三岁,但也是个女孩儿吧?宫里可没有哪个小女孩儿动不动就翻窗子的,也不知蜀王府是什么教养。但凡她跟前还有一个人侍候,都会将她拦下,偏偏当时屋里只有她在。太后娘娘只能罚了她奶娘二十板子,责她疏于职守,心里还有些埋怨惠太嫔,怎么偏在那时候去瞧孩子了?惠太嫔心里委屈,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的。”

    赵陌手中的筷子顿住:“惠太嫔?”

    赵卭点头:“是啊,惠太嫔,她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她本是先帝元后管氏从娘家带进宫侍候的婢女,因生得貌美,被元后献给了先帝,一路升到嫔,也算是得宠了,可惜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元后去世,后头又有两位皇后,宫中妃嫔更是争宠争得厉害。惠太嫔没了靠山,又年老色衰,先帝哪里还记得她?先帝驾崩后,她成了太嫔,只能一辈子在宫中老死了,连个能在她年老后接她出宫养老的儿女都没有。还好她为人圆滑,能哄得太后高兴,在太后面前还有几分体面,日子还算过得去。她自己没有儿女,对我们这些小辈就格外疼爱些,每年去给太后请安,遇上她,总能得些糕点果子吃吃。要知道,我们这样的身份,进了宫也不过是给人做陪衬的罢了,有好东西也轮不着,能得些宫里制的糕点果子尝尝鲜,已经是极高兴的事了。蜀王世子的小女儿进宫后,惠太嫔三不五十就要过去看望,最稀罕这样的小丫头了。宫宴时,太妃太嫔们都可以见见娘家人,但惠太嫔的娘家亲人却为人奴仆,即使后来被管家放了良,也依旧是平头百姓,根本没有资格参加宫宴。因此,惠太嫔也只能去后殿跟小丫头一起打时间了,省得在前头看着别人一家团圆,刺眼哪!”

    赵陌慢慢放下了筷子。

    惠太嫔得宠失宠的日子都太早了,他根本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如果说,惠太嫔本来是先帝管皇后娘家的婢女,说不定还是家生子,那她一定还有家人在管家处,即使放了良,也不会离开管家的势力范围的。惠太嫔明显是管皇后为了固宠,才抛出来的助力,管家肯定需要掌控住她,绝不会让她有机会叛主。那也意味着,惠太嫔即使成了太嫔,也依然有可能会为了亲人,听从管家号令。

    管家已经式微,但曾经风光过,前晋王正妃就是管家女,而前晋王世子赵碤,正是管家的外孙。

    如今赵碤跟他的两个庶弟赵砃、赵砌似乎有和好的迹象,又与辽王世子赵硕交好,而赵碤、赵硕的妻子都是王家女。王家女在宫中瞒着王嫔密会,疑似与宫中某人相见,还打起了东宫子嗣的主意。就在王嫔与王家女们于宫宴上生出口角,惊动了姚夫人母女,以及周围人的时候,慈宁宫后殿里的惠太嫔去了蜀王世子之女的居所探病,蜀王世子之女的奶娘还以种种理由将小主人身边侍候的一群宫人给打干净了,自己带着蜀王府出身的丫头招呼惠太嫔。

    王嫔与侄女们的口角,先有秦含真指使秦锦春去向太子妃告状,后有宫人向太后身边的管事嬷嬷报备,会惊动太后和太子妃,是肯定的。但是,由于蜀王世子之女在后殿摔伤,伤势颇重,太后担心孩子,连宫宴都草草结束了,又怎会再关心王嫔跟王家女们闹出了什么夭蛾子呢?这两者之间,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与王家女们相约在宫中密会的人,会不会就是惠太嫔呢?

    赵陌皱起眉头,冥思苦想。他想不出惠太嫔这样一位身份低微又无子无女,更无娘家可依的老太嫔,能给王家女们带来什么助力。她顶多就是在太后面前还能说上两句话而已。

    在太后面前……

    赵陌挑了挑眉,该不会……王家女们指望这位太嫔能劝动太后,给东宫太子过继宗室子为嗣吧?这种大事,可不是她一个小小太嫔能掺和的。更何况,这种事只需要找人带个话就可以了,完全用不着一众王家姑奶奶们冒险去与她私下会面。

    现在线索太少了,他还需要打听更多的消息,才能推断出真正的结果。

    赵陌拿起酒壶,亲自给赵卭倒了一杯酒,问:“你这些消息都可靠么?谁跟你说得这般详细?”

    赵卭不以为然地道:“都是涂家那边传来的。太后派了心腹嬷嬷回涂家讨药,那位嬷嬷对涂家很是忠心,跟涂家家主禀报事情,向来是事无巨细,什么都讲了。不过涂家也没几个有耐心听她到底说什么,只是给太后面子,一路听下来罢了。我姨娘的亲侄儿就在家主书房里当差,他待我最是亲厚的,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消息,就一五一十地把听来的话都告诉了我。我这不是听了你的话,要多收集些宗室皇亲、各高门大户还有宫里的消息么?放心,换了别人,我才不会多嘴说这些。”

    赵陌笑道:“你辛苦了,只是这些事最好谨慎些,可别让涂家那几位当家的知道了,反连累了你姨娘的侄儿。”

    赵卭摆摆手:“放心,如今我也算是有些体面了,连嫡长兄都不敢再象小时候那样,拿我当半个小厮使唤。涂家又势微,还想借着我姨娘的香火情份,让我多替嫡长兄办事,保住他的地位呢,更别说我又拉着涂家两位表兄做起了生意,让他们家的日子不至于太过清苦。就算我姨娘的侄儿真个犯了什么错,他们也会看在我的面上,对他从轻落的。”

    赵卭乃是湘王嫡次子的庶子,生母乃是父亲元配涂氏从娘家带过去的陪嫁丫头,开了脸后从通房做起,生了儿子才抬了姨娘。小时候涂氏尚在人世时,他的日子只过得平平,嫡长兄从没把他放在眼里。但涂氏因病去世,湘王嫡次子又续娶了一房妻子,后头这位太太是个厉害人,连元配所生的嫡长子都给压得透不过气来,更别说赵卭只是个通房所出的庶子了。涂家出事后,他跟嫡长兄的处境更加糟糕。若不是赵陌偶然与他相识,现他性情疏朗,人缘很好,能力也颇为出众,在封郡王后有了能力,便偶尔接济他些银钱,换取一些京中的情报,他只怕要等到将来分了家,才有凭自己能力翻身的希望了。

    赵陌这些年一直跟赵卭保持书信往来,还分了些生意给他做,从他那里得到京城与宫中的消息后,更是指点他去办了几件事,拉起了一个庞大的京城宗室皇亲人脉网。赵卭从此脱胎换骨,竟是帮着湘王府打理起了一部分产业,连他父亲也对他的才能另眼相看了。而他只是帮着经营产业,从不对官场仕途有过心思,则让他的嫡长兄对他少了忌讳,反倒有意拉拢他做个臂膀。继母所出的兄弟们对他嫉恨有加,却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他如今小日子过得畅快,心里对赵陌自然是感激到了十二分。

    他对赵陌道:“你还想知道太后和涂家什么消息?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替你打听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坦言

    赵陌看着赵邛,心中温暖。这个偶然识得,又出于收集消息的目的才交好的堂兄弟,竟对他如此真诚。这份心意,怎不叫人感激?

    投桃报李,赵陌说话的语气也多添了几分真诚:“你也不必特地去为我打听什么消息,我在京城另外有人手,一些事自会吩咐他们去做,用不着你操心。你只要好好地,继续过现在这样的日子,知道了什么消息,就跟我说一声,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倘若我有需要,自会向你开口,绝不会跟你外道。你我兄弟,原也用不着讲那些客套。”

    赵邛听得十分顺耳:“好!就该这么做才对!以咱们兄弟俩的情份,你要是跟我客气,我就恼你了!”又亲自给赵陌倒了杯酒,劝他吃菜,还道,“就吃一点儿,只当垫垫肚子了。这几味菜都要花费不少功夫,我可是昨儿就给千味居的掌柜下了定,半夜里他们的厨子就开始预备起来了。你是到了这里才点的菜,断不会有这几味,怎能不尝尝鲜?”

    赵陌笑笑,没有再推拒,也跟着挟两筷子菜吃吃,省得空腹饮酒。

    他一边吃,一边跟赵邛说:“其实我也不是想打听太后或是涂家什么消息。我就是……想要事先多知道点东西,以后遇事也好有个防备罢了。你在京中消息灵通,是否知道初七那日,宫里办宫宴……”他把秦含真告诉他的,王嫔与王家姑奶奶们的冲突经过都说了出来,然后道,“姚夫人的女儿,就是承恩侯府的二少奶奶,你知道我跟她儿子秦简是好友,我从他那儿听说了,姚夫人曾经透过口风,说几位王家长房的姑奶奶又打起了东宫子嗣的主意,王嫔反对,两边才会吵起来的。若不是蜀王世子之女受伤,太后顾不上别人,只怕这消息早就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她要为了王嫔,传召那几个王家女去教训一顿了。”

    赵邛听得吃惊:“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前儿宫宴,我也曾听家里的婶娘嫂嫂们私下议论过,说好象王家姑奶奶们跟王嫔闹得有些僵了,但我并不知道是为了东宫子嗣的缘故。王家那些人还想做什么?好不容易托了王侍中的福,才逃得了命,这会子又嫌命太长了?他们还想算计东宫的子嗣?该不会又想过继哪个王家的外孙子过去,给太子做儿子了吧?这世上怎会有人这样蠢?皇上明摆着就不乐意认别人家的骨肉做儿孙,眼里只有一个太子殿下。王家一心要叫自家女婿取代太子,皇上怎么可能看他们顺眼?他们为何还要上赶着讨人嫌?!”

    赵陌冷笑:“天知道呢?兴许是那把椅子太过吸引人了,他们眼里只盯着那把椅子,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吧?”

    赵邛啧啧两声,摇头道:“这事儿怎么可能成得了?王家人跟你父亲还有赵碤他们搅和在一起,该不会是打算拿他俩的孩子去过继吧?可你爹膝下除了你,就只有一个通房生的庶子,皇上和太子怎么可能看得上?至于赵碤,他还没孩子呢,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了,哪里寻孩子过继给别人去?宁化王倒是有儿子的,三个呢,两嫡一庶,难不成是他打起了过继的主意?那你父亲和赵碤又图什么?王家女们又图什么?”

    赵陌道:“王家女们只需要目前的处境有所改善,就已经是有利可图了。旁人的想法我也管不了,只是担心父亲会再触怒龙颜。他……”赵陌顿了一顿,“父亲从来就没有真正摸清楚过皇上的脾气和喜恶,他总是希望能名利双收,位高权重。心存贪念的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会被旁人诱惑了,做出错事来。我在京城也不知能留多久,父亲更不会听我的劝。若我能多打听些他们兄弟几个的消息,一旦有了不好的苗头,说不定还能及时阻止我父亲犯错。”

    赵邛叹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你也不容易。你父亲对你那般无情,你还能处处为他着想。他眼睛难不成是瞎的?竟然认不清谁才是好儿子?我老子虽然自小没少打骂我,但我有了出息,他好歹还会为我高兴,叫我少喝点酒,冬天里多添件衣裳,别着了凉,不要太过劳累。旁人欺负我,他还会给我撑腰。哪怕我知道他更疼别的儿子,心里还是念着他好的。你父亲那人……真不知叫人说什么好了。”

    赵陌笑笑:“我自问不是个千依百顺的好儿子,小三儿也不是处处与我为难的坏弟弟。我瞧他小小年纪,还算知礼,只要他不招惹我,我也不会跟他做对。至于我父亲……我只求他别再胡闹,连累到我就行了。他对我如何,我并不在意。如今我也大了,有了王爵,另行开府,又不在京城度日,用不着看他的脸色,倒也没什么可愁的。”

    赵邛低头盯着碗底了一会儿呆,才笑着小声说:“坦白说,你老子倘若真有心要过继个儿子给东宫,与其过继个上不了台面的婢生子,还不如过继你算了。反正他也不想认你这个儿子,一心拿那个小三儿当宝贝疙瘩,太子殿下又一向很看重你,待你比待别人亲近。你若给太子做了儿子,岂不是皆大欢喜?你论才,论貌,论人品胆识,样样都是好的,出身也不坏,东宫若真要过继个嗣子,谁还能比你更合适?”

    赵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又胡说了!我没事做什么要认别人做爹娘?我娘就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若过继到别家去,谁来祭祀我娘?难道还能指望我爹?我如今日子过得也不差,何苦没事找事呢?眼下这样的生活,就挺好的。”

    赵邛顿时笑开了:“我糊涂了,该罚!”仰头就灌了满满一杯酒下去,算作赔罪。

    喝完了酒,赵邛就跟赵陌说:“放心,王家那几位姑奶奶,还有你父亲和赵碤兄弟几个,我都会让人留意他们的动静的。若有什么不对劲,我立刻就报给你知道。不过涂家那边挺老实的,如今当家的涂二老爷是个极稳妥的人,从不叫家人出头,你尽可以放心,他们绝不会再有人犯第二次糊涂了。若是涂家那边有太后宫里的消息,我也会想法子给你打听了来。还是老规矩,三天一次,我会派人给你传信。若不到三天就有要紧消息送上来,我也会立刻通知你。只是如今你在京城,想要掩人耳目,就不如先前方便了。其实我觉得没关系,但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你我来往,确实不好太过张扬了。若是张扬了,第一个觉得别扭的,估计就是涂家了。我总还得顾着我姨娘些。”

    涂家当年坏事,最初明面上的理由就是涂大夫人派人去“刺杀”赵陌。虽然涂家人心里也清楚,真正遇刺的是太子殿下,赵陌不过就是充当了一阵子的幌子,但两家之间还是留下了心结。赵邛生母是涂家家生子,还有亲人留在涂家当差,他难免要多考虑些。

    赵陌微微一笑:“这事儿好办,你在你们湘王府附近不是开了个茶叶铺子么?那铺子当初还是我给你的。”

    赵邛怔了怔:“是有这么个铺子,那店面后头连着个两进的小院,收拾得干净清幽,我有时闲了就爱到那里打时间。若是王府有事,家里人要来寻我也方便。年底盘账的时候太忙,我还索性在那里住下了。”

    赵陌点头:“就是那地方。我其实当初买那铺子的时候,是连着周围几个铺子、宅子都给买下来了。那铺子后院紧连着的一条胡同,斜对面的宅子,我已经吩咐人去收拾了,又安排了人在那里守着。那宅子跟你那铺子是一样的格局,也是前头店面,后头跟着两进的院子。两个院子的后墙之间只隔了一条窄巷。你若有了新消息,就从后门进斜对面的宅子,把书信留下。要跟我见面,也可以约在那里。虽然院子挨得这么近,店面却在不同的街道上,外人是不会觉的。”

    赵邛讶然:“你还真是大手笔呀,我记得那一片宅子……不大便宜吧?”

    赵陌没吭声。那一片的地皮确实不错,他买了许多房产,其实是盘算着将来若需要在京城长住,正好可以拿那片地皮来建他的郡王府。但在未能求得皇上恩旨之前,他不好把这个想法说出口的,只能暂时充作属下与伙计们的落脚之处了。

    赵邛对赵陌的安排非常满意,又一次打了包票。

    赵陌吃得半饱,酒倒已灌了七八杯下去,自觉不能再继续了,又看天色不早,便对赵邛说:“我得回去了,只怕那边上菜也上得差不多了。回头得了闲,我们再见面吧。”顺便告诉他,这处小院的花费,自己一会儿会结清的,叫他只管吃好喝好了,若是醉了,也尽可以在屋里睡上一觉,这边的炕暖和着呢。

    赵邛一听就乐了:“陌哥儿如今是越啰嗦了。成成成,你既然有心招待我,我记你的情就是了。下回得了闲,我回请你一顿饭。京城新开了一家叫东长顺的馆子,烧羊肉做得极好,汤浓味鲜,再加一把抻面,那味道绝了!”

    赵陌笑道:“那可真的要尝尝。”他辞别了赵邛,重新回到自己定的院子来,正屋、厢房与院中的彩棚,果然都已经上齐所有菜了。除了厢房里他的亲卫们还不敢动筷子以外,其他人都吃得不亦乐乎。

    赵陌笑着去了东厢一趟,又拐回了正屋。秦简赶紧拉着他坐下:“去了这半日,到底是见哪个朋友去了?可是我认得的?”

    赵陌欲言又止。秦简当然认识赵邛,但是否有必要领他过去见呢?若暴露了他与赵邛的真正关系,反而不好了。

    赵陌沉默着,秦简还在看着他,等待着答案。秦含真在里间忽然扬声道:“赵表哥回来了,就赶紧开席吧,大家都饿坏了。菜刚上好,就要趁热吃。等吃过饭,有多少话谈不得?”

    秦简想想也对,就不再追问了。赵陌转头冲着秦含真笑了笑。秦含真嗔他一记,回过头来,却忍不住抿嘴偷偷笑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盘算

    一

    吃完饭,院子里各人想歇一歇,想说话的说话。秦锦容饭气攻心,觉得困了,想小睡一会儿,秦锦华便与卢悦娘一道,吩咐她的丫头去马车上拿了自家的薄褥子下来,往西厢房里安置了。

    千味居这里的两间西厢房,都收拾得干净整洁,华丽雅致,象是闺阁女孩儿歇息的地方。秦锦容觉得甚是合眼缘,炕上也干净,还用了自家的薄褥,只借用一只锦枕,便歪下去了。秦锦华打着哈欠,歪在她对面,靠着引枕打起了盹。她今儿也是累极。

    只有卢悦娘照看好了秦锦容,等她与秦锦华二人睡着,便悄声退出来,到隔壁另一间厢房与丫头们说话去了。卢家兄弟却是年轻力壮,吃过饭,歇过气,便小声商量着要再往庙会上逛一回,只带两个有力气的长随,并不劳师动众。临行前还特地来寻姐姐,问她想要些什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的。

    秦含真还在正屋里,坐在炕上,挨着引枕休息。她虽然也有点小困,却不打算在外头睡午觉。她没有出门带被褥的习惯,但要用饭庄的被褥铺盖,又觉得怪怪的,反正又不是很困,就这样挨着引枕,闭目养一会儿神,也就足够了。等回到家,爱睡多久就睡多久。倒是难得有跟赵陌见面的机会,她还得寻机跟他多聊一会儿天呢。

    赵陌在外间跟秦简说话:“方才请我过去的,是湘王府的赵邛,你想必还记得他?”

    秦简讶然:“原来是他?上个月我在休宁王府给二公子庆生,还遇上过他呢。他也不知打哪儿弄来了一罐子好茶叶,送给二公子做寿礼,高兴得二公子跟什么似的,藏得死紧,连一杯都不肯泡给我们尝尝味儿。赵邛与我也是多年老朋友了,怎的他只请你过去,却没叫我?你也不打人回来跟我说一声。我很该跟他也打个招呼才是。”

    赵陌摆摆手:“罢了吧,你没听见千味居的伙计过来请我时,只说是湘王府的少爷,却没提是哪一位?赵邛不想叫太多人知道他在这里,若不是有事想要求我,连我都不会告诉。我听他的口风,似乎是正月里他们王府事情太多,他们家的兄弟明里暗里折腾个没完,又因为他如今手里有些钱,也挺能干,就都来拉拢他。他顺得哥情失嫂意,两边不讨好,索性躲了干净,一个人窝在千味居里吃酒享用呢。我想他也不容易,便答应了不告诉别人他在那里。你与我交情不同,自然不能瞒着你,但你就不必过去了。”

    秦简叹了口气:“原来如此,他也确实不容易。他们王府的乱子,外头的人嘴上不说,私底下谁不明白?他是个爽直的老实人,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那些人原也没几个是真心拿他当兄弟的,一个个都存了利用的心思。我还听说,有人想给他说王府里姨娘的娘家侄女做正室呢。你听听,哪儿有这样埋汰人的?无论他生母是谁,他也是宗室血脉,龙子凤孙,怎能叫人这般糟蹋?他与其费心神跟那些糊涂人周旋,还真不如躲起来干净。也罢,我就不过去了,省得叫人看见,还给他添堵。”便打消了跟赵邛打招呼的念头。

    赵陌本不知道赵邛的婚事也叫人算计上了,还愣了一愣,心下一想,赵邛也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这是他花了大力气才拉拢到的盟友,可别叫不靠谱的婚姻给毁了。赵邛不提,但他却得帮着留意些。

    赵陌将此事埋藏在心底不提,打算回头再寻熟人打听,然后找机会问问赵邛的意思。他虽然在京中也不认得几家人,但承恩侯府却是可以用得上的,况且他在宗室里的人缘也不差,请一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帮着说合,给赵邛寻一门不错的亲事,倒也不是不可能。

    秦简不知道赵陌已经想到这么远去了,还在问他:“赵邛有什么事求你?若不是难事,你就答应了他吧。他这人最是实诚,只要欠了你人情,过后定会百倍回报于你。我们这些自幼在京城里长大的公子哥儿,都喜欢他这个性子,爱与他结交。你如今虽然日子过得自在,却不知道能在京城待多久。若能与他交好,将来你回了封地,京中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有人通知你一声。虽说我也能打听到些消息,却不如他认识的人多。”

    赵陌也不说自己早就这么做了,笑道:“我跟他原也是朋友,朋友有所求,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哪儿有不答应的呢?他求我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前儿宫宴,不是草草了结了么?我听他说了,才知道并不是因为太后身体不适,而是蜀王府送进慈宁宫去托养的那位小堂妹受了伤,伤及腿骨,太后担忧心疼,就无心继续主持宫宴了。涂家知道太后忧心,便帮着在外头搜罗些对跌打骨伤有奇效的好药,还托到赵邛那儿去了。赵邛知道我手下的商队不日就要从辽东进京,便托我留意,若有好药,就给他留一份。我已经答应他了。”

    秦简讶异:“原来如此!那是应该的,不过是几样药材罢了。只是宫宴草草结束,竟然是因为慈宁宫里出了那样的变故!那位小县主怎会受这样重的伤?我记得她年纪还很小,不满三岁吧?”

    蜀王世子一家都还在圈禁中,若是蜀王府没出事,他嫡出的女儿确实应该封县主。但如今连蜀王的爵位都未必能保得住,所谓小县主也就不过是一句虚话,只是外人随口称呼的罢了,其实并非实封。太后虽然疼爱蜀王世子之女,但也从未透露出要为她向皇帝请封的意思。

    赵陌道:“那位小堂妹,也不知怎会这般命苦。小小的年纪,就三灾八难的,又要远离亲人。幸好她得了太后怜惜,还能过几日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她的病若是治不好,未免太过可怜了。但若是治好了,她又要离开太后身边,与亲人们一块儿圈禁。真叫人不知该盼着她好起来,还是一直病下去算了。”

    秦简只觉得他这话里有话,不由迟疑:“广路,你这是……”

    赵陌却笑着转移了话题:“罢了,宫里的事,我们还是少谈吧。倒是那日在宫宴上,听说出了点小变故。我已经听三表妹简单提过了,但个中详情却不清楚。”

    秦简精神顿时一震:“是了,我今儿就正好要跟你提这件事。”

    秦含真在里间听到这会儿,连忙睁开双眼,下炕走了出来。

    她是知情人,又早在当年下江南时,就惯了参与讨论正事的,秦简见她出来,也不以为意,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王嫔与侄女起冲突的经过与内情,还有从外祖母姚王氏与母亲姚氏那儿听来的一些小道消息,都告诉了赵陌。此前秦锦华已经跟他沟通过了,他也深刻认识到,隐瞒真相不是明智之举。

    赵陌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说:“这么说,姚夫人与表婶娘的意思是……王家女参与其中,只是负责牵线搭桥的,并没打算象从前王家大老爷做的那样,将王家女嫁给哪个宗室子弟,然后推那宗室子弟去过继皇室?那么王家女又图什么呢?这种事总是有风险的吧?里头还有几家宗室,连我父亲都牵扯在内。他们从前也是有雄心壮志的人,难道个个都甘心为他人做嫁?”

    秦含真也在沉默中,她原本也以为,王家大老爷那样的人,野心爆棚,这回打算卷土重来,绝对会有大动作呢,没想到……

    秦简叹了口气:“王家也并非个个都是蠢人。王大老爷从前虽然糊涂了,但他那时是被名利权势遮了眼,病了几年,他也冷静了不少。这回王家女们打算要做的事,他是知道的,不但没反对,还在暗中相助。我外祖母听她那几个堂妹的意思,似乎是觉得,王家从前风头太过了,皇上一看他们嫁女入宗室,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若仍旧用老法子,只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先把事情给办好了,又与那嗣子的本亲父母交好。将来嗣子大了,王家再从家中择淑女进上,未必没有心想事成的一日。”

    赵陌冷笑:“他们倒是想得长远!”

    秦含真说:“他们不想想得长远也不行了,现在形势比人强。皇上明摆着不待见王家,他们再想使劲儿,又能如何?不过他们倒是挺有胆子,不怕别人过桥抽板吗?将宁化王的儿子过继给太子,那孩子将来就是太子的儿子了,皇上再把宁化王一家打得远远的,他们兄弟三个也好,王家也好,辽王世子也好,又能怎么办?难道要等到几十年后,孩子掌了权,他们再跑回来跟他说自己曾经帮过他入继皇家?那也要那孩子愿意买账吧?再者,皇上若真要给太子过继嗣子,也不是非得挑宁化王之子不可。宗室人多,谁家没几个年幼不知事、又健康结实的孩子?况且是否要过继,也还是未知之数呢。太子还这么年轻,谁说他将来就不会有儿子了?”

    赵陌冲着她笑了笑:“表妹说得有理。那些长辈们自诩精明,其实还不如表妹看得明白。”

    秦含真瞟了他一眼,抿嘴微微笑了笑,没吭声。

    秦简没看见他俩的眼眉官司,还在感叹:“三妹妹说的可不是正理么?我们几个小辈都看出来了,外祖母与母亲也说王家女们不过是为他人作嫁,可她们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外祖母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嘛,即使将来王家女再入宫为后妃之事不能得成,他们也不是就一点收获都没有了……”

    赵陌挑了挑眉:“还有什么收获?他们扭成一股绳,就是想让我父亲顺利承袭辽王爵位,将来入朝参政议政,手握大权;让瑛叔能过继兄弟的庶子为嗣,日后有人继后香灯;让王家能重获往日体面,做回当朝名门,不再偏安乡中;让宁化王成功送子入嗣皇家,日后……可以做做白日梦,说他的儿子成了九五至尊,他便也成太上皇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形势

    一

    赵陌的话说得略嫌直白了些。秦含真还好,非常淡定地听着,秦简却已经目瞪口呆了。

    半晌,他才吐出一口气来,苦笑着说:“广路,你何必把话说得这样难听?若叫宫里知道宁化王有这样的心思,还不知道他会落得个什么结果呢。到时候辽王世子也会受牵连的。”

    赵陌冷冷地道:“我倒不想受牵连,可那些人自作死不算,还非要拉着我的父亲下水,明知道他是个糊涂的,也不肯放过他,我又能怎么办?难不成要我装不知情,坐等我父亲受池鱼之灾么?又或是他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哄一哄,就做出更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索性连我的爵位、封地,甚至是身家性命,也一并被葬送了去?凭什么?!我有今天,没有一丝一毫依仗父亲处,自然也没有为他牺牲自己性命前程的道理!”

    秦简呆呆地看着他:“那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要大义灭亲?虽说……你有道理,可到时候你的名声就真的毁了!即使皇上与太子不见怪,世人也会觉得你不孝的!”

    秦含真插言道:“大堂哥这话说错了。赵表哥不但不是不孝,反而是真正的大孝才对!辽王世子要往死路上走,赵表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吧?他只是在想办法挽救他父亲的性命。他若不是个孝子,完全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搀和,等到辽王世子坏了事,他再出面向皇上与太子求情。他反正是无辜的,宗室里也没有父亲入罪,儿子也非得革爵丢命的规矩,象山阳王不就活得很好?凭赵表哥的圣眷,我祖父再帮着求个情,他有很大可能会脱身。到时候谁又能说赵表哥做得不对?自然是人人都觉得辽王世子自己找死了。”

    秦简无言以对:“三妹妹这话……也有道理。”他看向赵陌,欲言又止,“可若皇上与太子知道你事先知情……”那无辜就成了藏奸了,即使保住了王爵,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象山阳王,没有蜀王府撑着,简直就是人见人厌,从前连承恩侯秦松这样的势利眼,都能不把他放在眼里,公然拒绝他一家上门。

    赵陌深深地看了秦含真一眼,沉默片刻,才对秦简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多谢你告知我实情。我还得好好考虑如何应对,若能说服我父亲不要再跟那些人搅和,自然是最好不过。倘若不能,我也只能想法子破坏宁化王的图谋,叫他们希望落空,老老实实回封地上去过自己的日子。为了父亲的身家性命,我不会轻易惊动宫中,但若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也只能选择告父亲。我总要先保住自己的圣眷,才有底气在皇上与太子面前为父亲求情。”

    秦简郑重地道:“你想得很周到。我若有更多的消息,就来告诉你。”说完了,他顿了一顿,又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了。我看你父亲如今不过是个闲人,能办的事情不多,将来应该不会受到太重的处罚。”

    他跟赵陌、秦含真一样,从来就没想过宁化王与赵硕等人还会有成功的一日。大概是因为皇帝一直以来都表现得足够睿智,对皇嗣之位有过野心的宗室子弟,基本没落得过什么好下场,所以大家都坚信,所有阴谋诡计都不可能会成功的。

    秦含真却觉得秦简这话有些古怪:“慢着……奇怪了,既然赵表哥的父亲只是闲人,派不上什么用场,他又是怎么参与进去的呢?就因为他娶了小王氏吗?可他跟小王氏夫妻不睦,简直就是人尽皆知。王家女们还有可能会为了改善姐妹在夫家的环境,故意扯虎皮作大旗,让赵表哥的父亲投鼠忌器,可宁化王又为什么会答应呢?赵表哥的父亲有什么能给他利用的地方吗?”

    秦含真这话有轻视辽王世子赵硕之嫌,但赵陌与秦简却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赵硕凭什么加入了这个团伙?他除了曾经竞逐过皇嗣之位,又娶了个王家女为妻以外,有什么能被王家与宁化王三兄弟看中的地方?总不能是因为他近来跟赵碤一家关系良好吧?

    说到赵碤,秦简也有疑惑:“前晋王世子如今不过是寻常宗室,连名声都扫地了,京城上下无人不知他绝了后。除了娶了个王家女,还夫妻不睦以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得到宁化王的看重?他们兄弟嫡庶不和,也是世人皆知的。无缘无故,宁化王要上京谋求过继皇嗣的机会,又何必找上这个嫡兄,硬是跟他‘和好’了呢?总不会是为了给他的庶子找个便宜爹娘吧?赵碤手上只有个辅国将军的爵位。而宁化王的庶子,怎么也能得个镇国将军的头衔,比辅国将军还要高上一级吧?”

    这些事还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赵陌也说不出自己父亲和赵碤还有什么能被人利用的价值,他只知道一点:“我父亲应该打算拿我做个联姻的棋子。宫宴的时候,他几次三番将我叫过去,陪他去给几位将军见礼,其中要数镇西侯,他最殷勤客气。镇西侯也问了我不少话,听说我对稼穑之事感兴趣,平日里还喜好读书画画,或是做做生意什么的,他便有些不高兴,说我应该在骑射武艺上多花点心思,才不负辽王府的威名。幸好太子那边传我过去,我才脱了身。”

    秦含真把眉头一皱:“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镇西侯好大的脸,他是谁呀?赵陌的老子都没这么管过嫡长子,几时轮到他一个外人来说教?!

    赵陌心道他怎么敢提有人觊觎他的婚事?嘴上笑着说:“当时压根儿就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件小事。自打我回京,我父亲没少拿我去炫耀,其实只是爱面子罢了。我又不能对他百依百顺,做他心目中的孝子,只好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忍让一二了。”

    “哼。”秦含真冷哼一声,“镇西侯的嫡长孙女,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了,人还长得很美貌,我在慈宁宫里见过。如果辽王世子打算让你跟镇西侯联姻,不用说,肯定是冲着苏家的军权或者在军中的威望去的。以前王家就来过这一招,只是失败了而已。”

    她心里有些小酸涩,但更多的是恼怒。赵硕那个自私的渣爹,居然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要出卖亲生儿子的终身幸福!就算让他得逞了又怎么样?顶多就是顺利继承了辽王的爵位,在朝中和辽东都握在一定的实权。但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属于他的,辽王与继妃以及他们所生的两个儿子虽说有异心,但他们无法说服皇帝,有再多的异心也没用!本来早晚就能落到赵硕手里的东西,他非要牺牲了儿子去争取,吃力不讨好,还随时会有被翻盘的危险,何苦呢?

    秦简问:“可是镇西侯如今并无军权在手,辽王世子又何必跟他家联姻呢?”

    赵陌低声道:“镇西侯父子只是眼下无军权罢了。倘若镇西侯旧患痊愈,镇西侯世子又留在京中,皇上没理由再闲置他们,肯定会做安排的,到时候他们就会再次拥有军权了。这一回的军权,就不再会是西南边军的大权,而是……”

    他没把话说完,看向秦简。秦简倒吸了一口凉气:“以苏家父子的资历与品阶,若是留京,任职的地方不是御林军,就是城卫,又或是京郊三大营……”

    赵陌挑了挑眉:“无论是哪一处,都是十分要紧的位子哪……”

    秦含真听得呆了一呆,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慢着……我记得,王家四姑奶奶嫁的是云家,他家好象也有京郊三大营之一的军权吧?宁化王和赵表哥的父亲到底在搞什么啊?王家以前向军方伸手,就被皇上剁了爪子。这事儿就算宁化王远在福建不知情,赵表哥的父亲总是知道的。他还明知故犯,就不怕惹得皇上不高兴吗?!”

    秦简咬牙:“镇西侯又为什么要跟他们搅和在一起?难道就只是因为离开了西南,他失了军权的缘故?皇上只是让他回京休养而已,还不是为了他的性命着想?!他自己老糊涂了,一旦出事,小姑姑小姑父和两位表弟,却要被连累的!”

    三个少年少女面面相觑,开始觉形势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恶劣。

    秦含真一咬牙:“不行了,我们必须得弄清楚他们这一伙都有些什么人,手里握着什么权利,会给皇上和太子带来什么危险才行。光是等他们有所动作,我们再去打听,太被动了!事涉军权,这不是玩儿的。万一他们要搞什么兵变,然后扶个奶娃娃上去说是过继给太子了,那我们猜出再多的真相,也一点用处都没有!”

    赵陌沉着脸道:“我会想办法再多打听些消息的。必要的时候……即使要担个不孝子的罪名,我也顾不得了!”

    秦简也一脸郑重地说:“我会想法子去求外祖母出面,劝说王家人的。虽说是宁化王要过继儿子,但有那么多王家姑奶奶涉足其中,多少也有些纽带的意思。无论是云帅府,还是辽王世子和前晋王世子,全都是因为娶了王家女,才会联合在一起。我外祖母也是王家女,应该能跟王家长房的外嫁女们说得上话。即使无法说服她们弃暗投明,好歹也要探听一下消息。”

    赵陌提醒他:“要小心他们冲撞了姚夫人。王家那几位姑奶奶面对王嫔都不曾客气过,姚夫人虽是长姐,又有王侍中留下的遗泽,却未必能震慑得了几个被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人。”

    秦简肃然点头:“放心,我会提醒她老人家的,还会一直护在她身边。”

    秦含真看看他们俩,便索性把先前伙计送来的纸笔拿了出来,磨了墨,拿笔蘸了,准备开始书写:“那我们就先来分析一下吧!”

    赵陌与秦简齐齐一怔:“分析什么?”

    秦含真道:“分析所有有可能加入宁化王一党的人,他们都有些什么权力和人脉,有什么长处,是能叫宁化王看上的。我们一条条列举出来做分析。现在,就先从辽王世子开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分析

    一

    说实话,辽王世子赵硕……除了他是辽王世子以外,还真说不出有什么特别优势的地方。

    他虽然是皇帝明旨册封的世子,但他与父亲辽王自幼不和,母族已然衰落多年,被继母和继母所出的兄弟视作眼中钉。他曾经试着以世子的身份,往辽王名下的军队伸手,却失败了。可以说,他除了一个身份,在辽东半点倚仗都没有。就连辽东军中的将领,也没有几个愿意站在他这边,顶多是看在他的名正言顺上,愿意承认他作辽王继承人的身份,而不是转而支持继妃所出的两位小王爷而已——那两位也没比他强到哪里去。就这样,还有人在私下感叹,说将来的辽王府是世子做主,怕是辽东军的日子会不好过了云云。

    至于妻族,他的元配是大同富商温氏的嫡女,出身偏低,在官场上无法带来什么助力,陪嫁倒是丰厚,但已经被他折腾掉不少了,剩下的残渣让他给了儿子赵陌,近年才重新恢复了元气,钱却到不了他手里。至于温家,曾经也资助过他。不过随着温家大权渐渐交到长房长孙温绍阳手中,温家也转而支持封王开府的赵陌,而与他疏远起来。他当时已然失势,没有了拿捏温家的本钱,只能认了这个亏。至于继室小王氏,曾经倒是官宦名门,但如今也不过是龟缩老家,自家还在挣扎求存呢,提不上有什么助力,顶多就是有几个连襟,还未必愿意搭理他。

    至于王家初败时,他曾经依靠岳父打下的人脉关系网,事隔四年后,也都散得差不多了。当中的聪明人早已学会了疏远,另寻出路,死忠的不是丢官归乡,就是因罪流放,剩下还在朝中苟延残喘的,也不过是小官小吏,帮不上他什么忙。

    辽王世子赵硕,如今是个没权,没势,没财,没有圣眷,没有人脉,姻亲不得力,替朝廷办事时,还有几分才干,但又没有突出到无可取代的人。除了娶到个王家女,真看不出宁化王看中他什么。但王家女对宁化王又能有多大的意义呢?王家女那么多,也不是每个王家女婿都会被他拉拢过去,他又何必非要算上赵硕一份?

    秦含真列了表格,从出身、爵位、家庭成员、权力、个人才干、智商、姻亲、人脉等多方面,列举了辽王世子赵硕的种种长短处,现他真是乏善可陈。想来也对,他如果有什么特别的长处,也不至于被辽王和辽王继妃逼得无路可走,不得不上京寻求出路,还连元配妻子都牺牲掉了,攀上王家,才在朝中有了立足之地。而得了皇帝的看重,他才正式确立了辽王世子的名份。王家败落,皇帝厌弃,他曾经拥有过的优势,早已不剩下什么了。

    除了一点。

    秦含真斜眼瞟了赵陌一眼:“如果说令尊还有什么优势之处,那估计就是赵表哥你这个儿子了吧?瞧瞧,年纪轻轻就封了郡王,有自己的封地,又有治理盐碱地的功劳,将来消息传开,简直就是大大的功绩,天下百姓都会记你的好!皇上太子都喜欢你,你在宗室皇亲中,也有自己的人脉,手下的商队很挣钱。也怪不得令尊会拿赵表哥去做联姻的工具呢,他只有你这个儿子能拿得出手,而对镇西侯府那样的人家来说,一个郡王妃的头衔,也挺有吸引力的,更别说还是实权郡王,是真有封地的那一种。”

    赵陌摸了摸鼻子,十分慎重地道:“我对镇西侯府的女眷没有任何想法,也不打算跟这种有军权的人家结亲。父亲不知道其中忌讳之处,我却不会明知故犯。再者,我那肃宁县虽说是自己能做主的封地,但地方太小了,连宁化县的一半都及不上呢,出产也不过是些牛呀,羊呀,马呀,鸡鸭什么的,并不是十分富庶。至于我那治理盐碱地的功劳,这不是还没有传扬开么?朝廷总要先试行几年,才知道我的法子管不管用。还有我年纪轻轻就封了郡王什么的……当时一块儿封王的人也不少,从前更不是没有过,有什么稀罕的?表妹也不必夸得我太过分,就象你从前在信里说的那样,实事求是一点嘛……”

    秦含真撇了撇嘴,说话语气有点酸:“赵表哥也不必太过妄自菲薄了。你那封地挺好的,小点儿怎么了?好歹离京城近不是?快马一天也就到了。哪个王府的封地能跟你比?”

    赵陌冲她微微一笑:“我自己也挺喜欢这个封地的。就算封地再大再富庶,离京太远了又有什么意思?京城里头还有我牵挂的人呢,离得远了,岂不是叫我牵肠挂肚?那日子还怎么过呢?”

    秦含真只觉得耳根有些热,咳了一声,低下头去,避开他的视线,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把赵陌的种种优势也算在了赵硕名下,不过另开一页纸。只是她一边写,赵陌一边盯着她看,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耳根是越来越红,渐渐地蔓到脸上来。

    赵陌反而撑着下巴在旁看得仔细,觉得秦含真写字的模样格外好看。

    秦简看看他,再看看秦含真,忽然好象察觉到了什么,呛了一下,连忙喝了口放凉了的茶水压一压,然后就开始坐立不安了。他瞄一眼只顾着看秦含真的赵陌,再瞄一眼只顾着低头写字的秦含真,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悲苦之色,忽然觉得这屋里有些闷热。

    他有些尴尬地站起身:“那什么……咳,我去叫人倒杯热茶……不是,我是说我去看看妹妹她们醒了没有。你们先谈,你们先谈……”然后拿着杯子就出去了。

    赵陌沉默着看了一眼桌面正中摆放的茶壶,还有屋角正煨着小火的茶炉子,又摸了摸鼻子。

    秦含真脸更红了,她瞪了赵陌一眼:“你方才都在胡说些什么呀?!大堂哥肯定听出来了!”

    赵陌笑嘻嘻地道:“他知道了又能怎样?没事,我们接着说吧。”还接过秦含真手中的笔,照着她那个打表格的方式,开始分析赵碤。

    这个更不必提了,赵碤还不如赵硕呢。他连个世子名头都没有,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宗室辅国将军,早就失了圣眷,还没有儿女。相比起赵硕在外界的名声还不算太糟,他是连名声都没有了的人。他的日子过得比赵硕还要更清苦些。

    他唯一比赵硕强的,就是还有两个以往关系不睦的庶弟是封了郡王的,如今愿意与他交好。可话又说回来了,宁化、广昌这两位郡王,除了想挣个仁义孝悌的好名声,做做样子以外,又图赵碤什么呢?传闻说宁化王可能会将庶子过继给赵碤为嗣,他总不可能是因为可怜嫡兄吧?

    赵陌心下一动,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对秦含真说:“碤叔还有母族可依,就是管家。”他把赵邛先前透露的消息迅告诉了秦含真,“如果这位惠太嫔有问题,宁化王会算上碤叔一份,会不会也是冲着管家的人脉来的呢?”

    秦含真低声问:“那他打算让惠太嫔做什么?说实话,惠太嫔做了太嫔这么多年,一直不起眼,可见本人也不是个野心勃勃的。她横竖要老死宫中,无儿无女的,宁化王和赵碤能拿捏她什么?不过她娘家人身份低微,连见面都难,宁化王会拿他们来威胁惠太嫔吗?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需要借助管家之力,必须要将赵碤拉入局,这倒是有可能的。可他们费那么大的事儿,去拉拢一个老太嫔,是想叫她做什么事?如果只是想让她在太后面前劝些给东宫过继嗣子的想法,不必惠太嫔开口,也能找到人去说。宗室里有的是老人,是他们能接触得到,也糊弄得了的。我不认为宁化王花这么大的心思,还愿意分赵碤一杯羹,就只是为了让惠太嫔说几句话而已。”

    她记起了赵陌方才所言,赵邛对于惠太嫔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小时候进宫给太后请安时,能吃到惠太嫔给的糕点果子。因为惠太嫔没有孩子,又喜欢孩子,所以她总爱跟宗室皇亲家的孩子亲近。

    秦含真心想,如果是一般古代言情小说,宫廷侯爵题材的那种,按照套路,宫里还有皇子皇孙的话,就得提防这位惠太嫔会不会借着给孩子投喂糕点果子时下个小毒小药什么的了。但宫中如今只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太子和一位皇孙女,没有别的皇子,也没有皇孙,太子不会吃小孩子吃的东西,皇孙女是死是活都无碍大局。所以这个推测根本不成立。

    她倒是对蜀王世子的小女儿起了疑心:“慈宁宫里的那位小县主……虽说年纪小了些,但她摔伤的时机是不是太微妙了?她这个年纪当然不可能起什么坏心,但她身边却还有从前蜀王府的人在呢。惠太嫔又刚好在场,而慈宁宫其他宫人却都被支开了。要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些。”

    赵陌也觉得可疑:“我也觉得这事儿可能跟王嫔与王家女们的冲突有关,但又觉得,如果只是为了平息王家女们冲撞王嫔的风波,犯不着叫太后疼爱的小县主摔断腿,冒着叫她一辈子做瘸子,甚至是体弱伤重丢了性命的风险。如果小县主受伤一事,果真是人为,还与王家女们有干系,那必定是为了掩盖更重要的秘密。”

    秦含真沉着脸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秘密,伤害无辜的幼童,就罪无可恕!赵表哥,这事儿我们兴许短期内查不出真相来,但不能等到查清楚了再上报。宫里有惠太嫔在,总叫人放心不下。你若有机会见到太子,还是请他小心一点的好。他长住宫中,如果想要查什么人或者事,总比你一个外人要方便得多。”

    赵陌郑重点头:“我明白。事关宫中太平,我们绝不能轻忽!”

    秦含真表情一松:“好,那接下来我们继续分析吧?还有谁来着?宁化王和广昌王吗?还有云帅,镇西侯府,唔——把蜀王府也算上吧?他家虽然正在圈禁中,但有小县主主仆几个在宫里,又跟惠太嫔扯上了关系,谁知道他家老不老实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计划

    一

    秦含真与赵陌分析得兴致勃勃,表格打了十几页,其中有六七页纸都是密密麻麻的。秦简半天不回来,他们也乐得自个儿讨论。秦含真觉得堂兄不在也没什么不好的,她跟赵陌说话,素来无所拘束,没人旁听还少些顾虑,言辞可以再大胆一点。

    当然,不是指在谈情说爱方面。他俩是真的在正经讨论严肃的政治话题。

    至于在讨论过程中,赵陌偶尔会插上几句叫人面红耳赤的话,或是跟秦含真挨得近些,去感受少女呼吸的气息与微热的体温,欣赏秦含真双颊绯红时的美丽模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秦含真也不知戳了他多少记,努力要将对话的内容维持在主题上。不过他们讨论到后来,也有些难以进行下去了。

    宁化、广昌两位郡王,他们都了解不多,知道的一些消息,不是宗室中的传闻,就是秦含真昔日在晋地时听说的。至于这两兄弟在封地上过得如何,是否有足够的财政实力去支撑宁化王的野心,他们都一无所知,无法做出准确率高一点的判断。

    秦含真在他俩的表格边上写下标注,言明要打听宁化、广昌两地的经济展水平和军事力量,还要连粮食产量与矿产资源的消息,也都要打听清楚。他们母子三人离开晋地时,从原本的晋王府带走了多少财产,也要探听一下。宁化王想要把儿子过继到东宫去,当然不可能只靠着几个盟友去做说客,需要花费的财力物力,绝不是小数目。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要是没有足够的财力,那就注定他只是做白日梦而已。

    蜀王府的情况也是同理。蜀地离京城太远了,秦含真与赵陌能得到的相关信息都很琐碎。况且蜀王府如今可以说是已经失去了对蜀地的掌控大权,除去一个未满三岁的小女孩与她身边侍候的婢女,全家人都被圈禁着,没有行动自由,根本做不了什么事。如果说他们真的参与了宁化王一伙人的行动,也没什么奇怪的,理由更是一目了然。可他们总要有能力给宁化王提供助力吧?不可能仅仅是靠一个孩子和她身边的奶娘婢女。如果只是想在慈宁宫里安插一个卧底,也不是非得蜀王府的人莫属呀。他们难道还剩下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

    秦含真拿着这几家王府的表格,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需要收集更多的消息呢……虽然赵陌会向太子告状,提醒他留意别人的不轨企图,但她也不是个把疑团推出去,就袖手不管的人。力所能及的话,她还是会用心多收集点信息,然后自行做个推断的。推断出来的结果,她会请祖父或者赵陌转达给皇帝和太子,给他们做个参考。不管是否能对他们有所帮助,好歹也是她的心意。

    宁化与广昌那边,可能赵陌手下的商队更有可能到当地打听到有用的消息。不过蜀地嘛,她曾祖母叶氏太夫人的娘家就在蜀中,祖父秦柏去年才去探过亲。去信询问又或是派人去探访,应该都能打听到比较可靠的消息。至于宁化王与广昌王以及他们的母亲前晋王侧妃从晋地带出了多少财物,她觉得可以让大同的叔叔还有张妈一家想想办法。无论前晋王侧妃母子几个明里暗里都带走了多少财物,他们离开晋地,肯定要找人搬运行李的。以当时晋王府接连出事,一定会有很多人对他们离开时的情形记忆犹新。

    秦含真把这几个要点都一一用笔记了下来,冷不防用眼角看到赵陌又凑了过来,没好气地伸出左手,轻轻地将他的脸推了回去:“赵表哥,你别凑这么近,这是在外头呢!”

    赵陌顿了顿,笑着问她:“那要是不在外头呢?我是不是就可以凑近你了?”

    秦含真无语地看着他。被撩了几回,她已经有些免疫力了,好歹也是个成年人嘛。她没好气地瞪赵陌道:“少在这里说些乱七八糟的轻浮话!让人听见了,不仅仅是会影响你我的名声,我祖父更会对你十分失望!你好歹跟着他读了几年书,结果现在却不学好。你觉得他将来会怎么看你?!”

    赵陌脸色变了变,缩回手来,坐端正了,郑重地说:“表妹别误会,我方才只是好奇你在纸上写了什么字罢了,一时没留意,是我的疏忽。我给你赔不是吧?但你方才那写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想打听宁化、广昌两位郡王有多少财产,我明白你的用意;查探他们封地的军队人数和粮食产量,我也能理解;可又为什么要打听矿产的消息?宁化一向以瓷器与贡米闻名,造纸的也有,但并没有什么金矿、银矿的。广昌应该也没有。”

    秦含真心想,怎么会没有?宁化瓷器闻名,广昌却出产不止一种制作陶瓷的非金属材料,锂辉石、硅藻土和高岭土的产量还不低呢。当然,这几种资源对于宁化王赵砃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意义,除非他打算利用陶瓷产品慢慢做生意敛财。

    她对赵陌说:“矿产资源也很重要的,如果是金矿和银矿,就可能会给宁化王带来大笔财富。如果是铜矿,那也得提防他会私铸铜钱。如果是铁矿,那更不得了,直接就可以拿来铸造兵器了!”

    赵陌挑了挑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蜀地……好象就有铁矿吧?还有盐井,出产的盐倒是能卖出不少钱来。难不成这就是宁化王与蜀王府有可能勾结的原因?可蜀王一家如今被圈禁,王府名下的盐井铁矿,都交回朝廷官员代管了。宁化王找他们合作又有什么用呢?”

    蜀地当然有铁矿。可惜这个时代的古人并不知道。秦含真只知道攀枝花有名,可要说这攀枝花市在这个时代叫什么名字,她就说不出来了。

    秦含真笑了笑:“你怎么知道蜀王府一家真的把所有东西都交代出来了?说不定他们瞒下了几处矿山,偷偷挖掘,留作后路,也未可知。就算他们行动受限,拿不到这些财产,但他们可以跟别人做交易,拿那些矿山的所有权作为交换,换取更有利于他们的东西。”

    赵陌不以为然:“矿山这种东西,是带不走,挪不掉的。如果蜀地境内真有这样的地方,只要官府不肯点头,又有谁能私挖矿物呢?”

    然而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顿:“镇西侯府手下的西南边军……我记得是换防到了蜀地,是不是?朝廷命人将蜀王世子一家也押送上京的时候,因担心蜀王在蜀地经营日久,尾大不掉,会有死忠之人闹乱子,才会特地将西南边军与蜀中驻军换了防。但西南边军在蜀中安顿下来没多久,镇西侯父子就被召回京中了。难不成这就是宁化王会找上镇西侯的原因?即使苏家父子已经离开了西南,但他们在西南军中的威望却是无人能及的。若是镇西侯点了头,愿意配合宁化王与蜀王,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秦含真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些失败者还真是执着,以前算计人没成功,现在索性就组出个失败者联盟来恶心人了!”

    赵陌仿佛没听见似的,看了看她纸上新添上的几个关键字,微微一笑,对她道:“今儿就先到这里吧。简哥去了半日未回,难不成是又逛庙会去了?”

    正说着,赵陌与秦含真便听见外头院子里一阵喧哗,却是卢家兄弟回来了,还带上了先前派出去买姑娘小爷们中意的纪念品的婆子们。

    卢初亮高兴地朝正屋方向走来:“秦表哥,你快来看我们都买到了什么?!”

    秦含真回头看看屋里只有她与赵陌两个,忙起身将写的字纸全都收了起来,往袖袋里塞了,然后飞快地走到东次间炕边坐下。这时外间的门就打开了,卢初亮跑了进来。看到只有赵陌在,他还有些意外:“秦表哥这是上哪儿去了?他怎么不在这里?”

    赵陌庄重大方地冲他笑了笑:“简哥方才去瞧他妹妹了,你不如到厢房那边问问。”

    卢初亮傻笑了一下,瞧见秦含真就在里间靠着引枕闭目养神,忙压低了声量:“三表姐这是睡着了?郡王爷怎的不早说?早知道我方才就小声些说话了,别打搅了她歇息。”然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他才出门,就正面遇上了从外头折回来的秦简。

    秦简看到卢初亮,起初还有些紧张的,但看到赵陌笑意盈盈地模样,才安下心来,暗暗瞪了他一眼,便转头对卢初亮道:“买了什么好东西,不必在此细看。叫人整理好了,先带回家去。等你闲了,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卢初亮笑着大声答应了,但马上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心往东次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轻手轻脚地去了。

    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原本在厢房歇午觉的两位姑娘,卢悦娘也从厢房里走出来,帮着弟弟们清点物品,指挥婆子将东西装车。正忙碌着呢,秦锦华拉着哈欠打不停的秦锦容,重新回正屋那边去了。

    秦锦容神智都迷糊了,嘟囔着什么“要睡觉”。秦锦华就忍不住对秦含真说:“你瞧瞧她这惫懒模样!吃饭前还闹着说要再去逛一遍呢,如今哪里还记得起来?”

    秦含真笑了笑,惦记着赵陌还需要去东宫告状,便道:“时候也不早了,五妹妹困成这样,不如回去吧?”

    秦锦华也不反对,便去跟秦简说了。秦简点头,她连忙去通知其他人了。

    秦含真看了一眼赵陌,才对秦简道:“大堂哥,刚才我跟赵表哥讨论了很多事,你没听见。如果你还有兴趣知道,回家后再挑个时间来找我吧。”

    秦简诧异极了:“你们方才讨论了很多事?!”

    赵陌低头忍笑。秦含真一脸莫名地看着秦简:“这是当然的啊,那么长的时间!”她捏了捏袖袋的位置,“你瞧,好大一叠纸呢!够我们讲好久了。等你看过上面的消息,记得也要尽一份力。这可是大事!”

    秦简的表情一言难尽。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请帖

    一

    秦含真一行人坐着马车回到了家门口,然后长房与三房的人便分道而行了。卢家姐弟自然是跟着长房的人行动。

    赵陌跟着三房的马车——也就是秦含真的马车,来到永嘉侯府大门处,有些不舍地骑着马徘徊不走。秦含真下车后对他道:“赵表哥,你还有正事要办,我就不留你了。改日得闲,记得再到家里来坐坐。”

    赵陌知道她是在劝自己尽快去东宫一趟,叹了口气,道:“你放心,该办的事,我会去办的。你自己在家也别太过劳神。先前是没有长辈在,我们才需要多操些心。如今事情交上去了,我们几个小辈只管等消息就好。”

    秦含真微笑点头:“放心。你也是一样,不要太过辛苦了。”

    赵陌做了决定后,就不再婆妈了,冲她笑了笑,便纵马回头往皇城的方向驶去。

    秦含真正要进门,却看到秦简骑马跑了过来。原来他是不放心堂妹,等将自家姐妹送进大门口以后,交待了家里的管事照应姑娘们和卢家姐弟,便跑过来看秦含真如何了。他今天负责带弟妹们出门,回来了也当跟三叔祖、三叔祖母交代一声,才算是完了自己的责任。

    秦含真与他一同进门去见秦柏与牛氏夫妻,小声道:“大哥哥什么时候有空,记得来找我呀。我和赵表哥分析了不少东西,你也最好看看。论对京城人家的熟悉程度,赵表哥是比不上你的。他就是在宗室那边有些人脉,旁的人家了解不多。特别是小姑母的夫家,我们也要摸清楚情况才行。”

    秦简一凛:“我知道了,晚些时候我就过来。事关小姑姑,我们确实不能大意!”

    正屋到了,秦含真与秦简一道给秦柏、牛氏夫妻请了安,简单说了些今日的行程,在哪里吃了饭,买了什么东西,累不累之类的,还将秦含真买的东西拿出来给二老看,都是些民俗物品,也有几样颜色花样比较新颖别致的针线,还有一幅风格独特的书画作品。

    秦柏一看那幅画,就拿过来细看了,戴了眼镜仔仔细细瞧了几遍,满意地冲孙女儿点了点头:“虽然看落款并非名家所绘,但笔法不凡,意境深远,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作。含真这几年学画,总算是把眼力练出来了。”

    秦含真听得笑了。她看着那幅画也挺好,远远地就瞧见街对面的书画摊上挂着这样一幅作品,风格挺眼熟的。不过大过年的,逛庙会的人都喜欢喜庆些的东西,这画画的是瘦竹与山石,又是黑白水墨画,有些不对节庆,所以就被书画摊放在角落里了。她打人回头去买的时候,还担心过它已经被人买走了,所幸识货的人并不多,到底叫她捡了便宜。

    画一到手,她就看见了上头“郑燮”的落款。郑板桥的画,还能不好么?只是看起来,他如今还没到成名的时候呢。

    秦含真直接将画送给了秦柏:“祖父喜欢就留着吧,等我什么时候要学画竹了,再来学习。”秦柏也没拒绝,笑着将画收了起来。

    牛氏问秦含真与秦简:“庙会上这么热闹么?挤得厉害?先前我见你们这么久了还没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庙会上玩疯了,就打人去找。结果下人才到东西牌坊附近,远远地就不敢靠近了,说是那一片人挤人的,根本认不出谁是谁,也没法挤进去。我还怕你们几个孩子会被挤坏了呢。”

    秦含真笑着说:“挤是挤了点儿,但我们都没事。一来是我们去的早,那时还没挤得那么厉害。二来我们带的人多,围了我们两圈,一路走过去,我们姐妹几个也没被人挤着,就是买东西不方便,纯看热闹了。因为太累,我们临近午时就去了附近的千味居休息。赵表哥在那儿订了个院子,所有人都好好吃了一顿饭,二姐姐和五妹妹还趁机小睡了一下。趁着那个空闲,大哥哥打几个婆子回头去替我们买事先看中的东西,倒是省得再跟人挤了。”

    牛氏赞赏地看向秦简:“难为你这孩子想得周到。如此是既逛了、玩了,想买的东西也能买到,也不必太累。早知如此,我也跟你们一道去了。”

    秦含真想想上午隆福寺庙会上那人潮汹涌的情形,觉得自家祖母还是不要去的好。

    秦简被牛氏夸了半日,怪不好意思的,匆匆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他将三堂妹送回了家,就是尽了自己的责任。自家长辈那儿,他还得去露个面呢。

    秦简走后,秦含真又拉着牛氏去看她买回来的小玩意儿。牛氏兴致勃勃地欣赏了一阵,又问她在千味居吃了什么。秦含真一一道来,她就有了兴趣,问秦柏:“等天气暖和些了,咱们也去千味居吃顿饭,如何?你总说从前年轻的时候,在千味居吃了什么好的,却从不带我去,不是存心馋我么?”

    秦柏将视线从郑板桥的画上挪开,眨了眨眼:“啊……那就等天气暖和了再说。”然后又转回去了。

    牛氏没好气地小声对孙女道:“一看就知道他是看画看得入了迷。从前也不见他有这么喜欢画画,如今越糊涂起来了。有时候画着画着,连饭都能忘了吃。我跟他说话,他嘴里应着,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秦含真笑着哄祖母:“从前祖父以教书为主业嘛,当然没那么多时间花费在书画上头。如今他不是闲了么?总要想法子打时间。书画挺好的,好歹没有收藏古董这么费钱。古画他也就是偶尔收收。”

    牛氏哂道:“先前你婶娘的弟弟在你祖父这里读了一年书,大有进益,连秀才都考下来了,你祖父却不肯再继续教他,只让他回你婶娘那儿,叫他多见识世面,增长阅历。其实你婶娘倒更乐意叫弟弟多跟你祖父读几年书呢。还有族里,这两年也有几个后生考中了秀才或童生,想上京在你祖父跟前读书,你祖父瞧过他们的文章后,一概拒了。我说他对自家后辈,用不着太过苛刻,慢慢教着也就是了,偏他非要躲懒!如今没事可做了,只能找事情打时间,还不都是他自找的?”

    秦含真笑道:“祖父前几年到处走,西北、蜀中、江南、岭南,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的,教什么学生呢?反倒耽误了小辈的学业。他老人家这也是为了小辈们着想。更何况,婶娘的弟弟也好,族里的后生也好,都是有家人有亲朋的,叫他们背井离乡到祖父这儿求学,未免太辛苦些。大同与江南也不是没有好的先生,让他们留在家人身边读书,也能得到更多的照顾,未必就比在我们家里差。”

    其实……秦柏大约是因为从前做惯了名师大儒,收的学生都是比较出色的,平庸些的人都到不了他门下,所以他有些受不了学生的愚钝。五婶小冯氏的弟弟冯玉庭算是有些天份的,但因为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了,少出门,就有些见识浅薄,写出来的文章内涵不足,文字天真稚嫩。至于族里那几个子弟,有的是基础太差了,有的是天赋着实有限,领悟力不足,不大能跟得上秦柏的教学。他们能到秀才已经是难得,再往上走就会很艰难。秦柏不收他们,也是不想教笨学生,教得自己火大。

    到了秦柏如今的地位,没什么人能难为得了他,他也不想难为自己了。身为外戚,又有圣眷在身,再收士子为学生本就有些犯忌。他觉得自己年纪已大,很该享几年清福了,便不大热衷于再亲自指点别人读书。好为人师的瘾头上来了,还有孙女儿秦含真,侄孙秦简,便宜外甥孙子赵陌,以及偶尔会找上门来的许家兄弟供他过瘾呢。

    牛氏也就是抱怨丈夫几句罢了,说完就完了,又拉着孙女儿说起今日的庙会来:“既然庙会上人多,你可记得都有些什么东西?别忘了,你答应了我要画一幅《庙会图》呢。”

    秦含真眨了眨眼,背上暗暗冒出了冷汗。

    今天出门的时候,逛庙会的时候,她都记得这件事。结果和赵陌与秦简讨论起那失败者联盟的种种线索,就把这事儿给忘光了。还好,她还有小本本可以依靠。

    秦含真连忙说:“祖母放心,我一路逛着,一路做了笔记的,明儿闲了,我就开始画草图。这回画个大幅些的,如何?不过可能需要多花点时间。”

    牛氏笑着点头:“大图挺好的,多花点时间也没什么。我也没指望你几日就能画出来。只要等明年正月初九,隆福寺再办庙会之前,你能画好这画,也就足够了。”

    一年的时间还是挺充足的。秦含真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接着牛氏又让百合去取了一份暗红底描金的帖子过来,对秦含真道:“这是你们出门后不久,柱国将军府马夫人打人送来的帖子。月底马老将军六十大寿,将军府要办寿宴,大宴宾客。马夫人请我们一家也过去吃杯酒。”

    马老将军据说曾经跟永嘉侯府的老侯爷有过上下级的情谊,不过时间不长。他后来被调到西北榆林卫镇守,知道秦柏这位老侯爷的嫡幼子就在那里落户,也曾暗地里关照不少。托他的福,秦平秦安都顺利进了榆林卫。后来他调走了,侄儿调往大同,他还示意侄儿把秦平给一并带上,让他能借机升职。只可惜当时秦平将机会让给了弟弟秦安,秦安才会带着新婚妻子何氏去了大同。即使不从老一辈那边算,光是秦平秦安曾经在马老将军麾下的情谊,这顿寿酒,秦家三房也是定要去一趟的,还要精心准备一份寿礼才行。

    秦含真立刻道:“我这就让管家去准备几份寿礼,除了以祖父祖母的名义送出一份,父亲和叔叔的份也不能漏下。不过月底离现在还有将近二十天呢,祖母要不要派人去大同问问叔叔,他是否也给马老将军准备了礼物?”

    秦安如今在大同的顶头上司,还是马老将军的侄儿马将军呢。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是绝不能少的。

    牛氏点头:“那就派人去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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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