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起念
秦锦仪愤怒地将炕桌上的茶具一把全扫到了地面上,还有一只装了半杯茶的茶杯没有落地,却落到了炕上的棉被面,将棉被打湿了一大块。
弄影迅掏出帕子去吸那块棉被的水,却被秦锦仪接下来的动作给阻止了——她将整张炕桌也给掀翻落了地。弄影差点儿被炕桌打到,幸好及时躲了开来。她看了看震怒中的秦锦仪,收起帕子退后一步,站在炕尾的角落里不再继续先前的动作了。
画楼战战兢兢地劝秦锦仪:“姑娘息怒。大奶奶也说了,这事儿还没定下呢。太太一向疼姑娘,回头姑娘求一求太太,这事儿就过去了。太太一直盼着姑娘能嫁得好人家,怎么会忍心将你嫁到薛家去呢?”
秦锦仪冷笑:“她盼着我能嫁得好,还不是指望我能给她带来荣华富贵,就象是长房和三房那样?!如今四丫头长进了,居然攀上了东宫,她用不着我这个坏了名声的人了,哪里还管我的死活?!她只想着早日把我嫁了,免得拦了她宝贝小孙女的路吧?!”
画楼与弄影对望一眼,都有些瞠目结舌。整个二房里就数薛氏对秦锦仪最好了,简直是没有底线的溺爱。哪怕秦锦仪名声有损,又做下了种种错事,薛氏都依然护着她,还执意要为她寻一门高贵的好亲事。没想到薛氏的这份疼爱,秦锦仪居然是这样看待的。她们虽然只是丫头,但在一旁从头看到尾,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自家姑娘似乎……有些太没良心了。
画楼忍不住再劝秦锦仪:“姑娘多心了,太太不会这样的。四姑娘年纪还小,等到她要说亲的时候,姑娘早就嫁出去了,哪里还会拦她的路……”
“你这是在帮四丫头说话?!”秦锦仪面色不善地斜了画楼一眼,画楼连忙低下头去:“奴婢不敢。奴婢……是怕姑娘误会了什么,再惹得太太和老爷不高兴,日后会吃亏。”
秦锦仪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何曾误会了谁?在祖母和父亲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自然心里有数!”
画楼不好再多言了,只能低头不语。
弄影看了看她,低声对秦锦仪道:“姑娘,大奶奶也说了,薛家的亲事还未定下。方才我们已经找人打听过,三姑娘与四姑娘跟您说的事是真的。薛家二房如今跟咱们家闹得那样,无论是太太还是老爷,都不可能把您许过去。而薛家长房起码要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才会上京。他们上京之后,是会帮着薛家二房说话,还是大义灭亲,都是未知之数,未必就会跟咱们家商议起亲事来。姑娘起码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不必着急,慢慢想法子就是了。”
秦锦仪皱起了眉头,倒是没有再火。
画楼见状,连忙附和道:“是呀,姑娘。这几个月里,若你能想办法定下一门好亲事,薛家长房就算上了京,也与你无关了。”
秦锦仪冷哼:“就算我没定下好亲事,他们家也跟我无关!”
画楼脸上讪讪地,只得又低下头去。
弄影比她淡定许多,继续对秦锦仪道:“姑娘,也许奴婢的话不中听,但到了这一步,奴婢不说不行了。虽然太太跟老爷曾经盼着姑娘能嫁进王公亲贵之家,将来过得风风光光的,但四姑娘的话是事实,大爷很可能快要丢官了,那您想要再嫁到高门大户里去,只怕不容易。虽说您不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姑娘,您是皇后娘娘的侄孙女儿,可世上的人多长着势利眼,他们要给儿子娶媳妇,总是会先盯着姑娘的家世看的。皇后娘娘毕竟已经去世多年了,太子殿下……又跟咱们二房不亲近。若不然,姑娘的姻缘也不会这么艰难。”
秦锦仪沉下脸来:“你想说什么?说我太高看自己了,总想着攀高枝儿么?!这种话我早就听腻了!你以为我是傻子,连别人的脸色都看不明白?可我有什么办法?祖母和父亲一心想要我攀一门好亲事,难道我还能说不?若不是长辈们执意如此,我倒乐得嫁个官宦人家的出色子弟,哪怕眼下身份差着些,只要他读书上进,将来高中进士做了官,一样为官作宰的,未必就比嫁进什么王公府第差了。”
她说着说着,就想起了许峥来,心中感到无比的不甘。早知道他会有今日的成就,她当初刚分家出来,名声最糟糕的时候,就敢跟祖母和父亲开口了。要是他上一科就考中了进士,她也敢直接求祖母同意,把她嫁给他。可惜,他到现在都还只是个少年举人,许家门第虽然不错,却又远远达不到祖母薛氏与父亲秦伯复心目中的标准。不然,她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与她错过,却去跟她一向看不顺眼的堂妹秦锦华议亲?她真的宁可他另娶别人,也不想看到他成为秦锦华的夫婿!
秦锦仪面色阴沉下来,弄影瞧见,顿了顿,才继续道:“姑娘既然心里有成算,还是早些筹谋起来的好。太太如今还是一心要为姑娘说高门大户的亲事,姑娘得了空,就多劝劝太太吧。否则姑娘的婚事再拖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秦锦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还记得我先前交代你们去做的事么?”
画楼与弄影齐齐露出受了惊吓般的表情,抬头看向她。
秦锦仪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既然都要做了,不如做得彻底一些,来个一石二鸟好了。我费那么大的功夫,就只是捉弄了二丫头,太可惜了。许家大少爷原也是个极好的夫婿人选,怎么看都比薛家那几个纨绔子弟强!”
画楼忍不住道:“姑娘三思!这门婚事,长房跟许家早就商议许久了,二姑娘明年及笄,只怕就要定下。您若是这时候插一脚进去……”
秦锦仪打断了她的话:“我就要插了,怎么?不行么?!长房又没真的给二丫头与许大公子定下亲事,我也不算是抢她的姻缘。况且,她又不愁嫁不出去,没了许峥,她自有别的好人家可去。做妹妹的,让一让姐姐也是应该的。”
她见画楼还想再说点什么,便不耐烦地道:“你总爱在我面前啰嗦,难不成是年纪大了,毛病就多了?你先下去歇着吧。既然你不乐意帮我做事,那我也不勉强你——不许向任何人提起我们要做的事,否则叫我知道你背主,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画楼失魂落魄地出了房间,屋里只剩下秦锦仪与弄影。弄影仿佛没看见画楼方才的遭遇似的,仍旧一脸平静地问秦锦仪:“姑娘打算什么时候行事呢?朱楼家的如今还在后头仆役房里住着,只怕不方便再往前头来了,甚至最好还是离开这个宅子。否则四姑娘回了家,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看到她。四姑娘跟前侍候的人,如今只剩下葡萄青梅两个,当年在桃花轩里,还是新挑上来的粗使小丫头,进院子的时候,朱楼家的已经走了,她们未必能认出她来,但四姑娘却一定对她极熟悉。”
秦锦仪沉默了一会儿:“日子我会仔细考虑,总要等到我腿伤好了才行。至于朱楼家的,就让她先在后头仆役院里住两天,尽量不要出门见人,更不要跟四丫头身边的人接触。等祖母消了气,我去求一求祖母,把人安置在她的陪嫁庄子上,也不费什么功夫,还不会惊动外人。在我安排好车将朱楼家的送走之前,一定不能让四丫头瞧见她!你在我们院里挑一个稳重细心的丫头,天天给我盯着朱楼家的,别让她出任何差错!”
弄影应了一声,很快就借着办差事的理由退了下去。外头早有积极上进的大丫头双手捧着热腾腾的美味汤羹来献殷勤了。弄影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走人,那一副云淡风轻的小模样,差点儿没把其他人给气歪了脸。
弄影离开了秦锦仪的房间,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找上朱楼家的,转达小主人的命令。她先去寻了画楼,两人往后头花园子去了。这大冷的天,二房的花园虽然不大,却也铺了一地厚厚的积雪,冷嗖嗖的,根本没人有兴趣跑去吹风。弄影将画楼拉到一处亭子坐下说话,四周视野开阔,只要有人接近,无论是哪个方向的,她们都能在第一时间现。
弄影先问画楼:“姑娘打算要干的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画楼沮丧地叹息道:“我还能怎么想?姑娘一直觉得我太过啰嗦,总是苦苦劝她,早两年就厌了我。她要做的事自然是极不妥当的,也未必能成事,可姑娘要一意孤行,不肯听我们的劝说,我们也不能跟姑娘顶着干。原本还能求太太出面,劝一劝姑娘,可太太如今伤成这样,只怕也没那闲心了。我如今只盼着许家那位大少爷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别上了姑娘的当就好。”
弄影听得笑了:“姐姐会这么想就好了。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向爷和奶奶告一状呢。”
画楼长叹一声:“我倒想告状,也要主子们肯听才行呀!太太和大爷从前就是太过宠着姑娘了,就算姑娘有了不是,也是我们这些丫头没能劝阻姑娘。可这一回的事,绝不是我们认个罪,挨几板子,罚几个月的月银,就能解决的。真要叫许家人知道了个中详情,闹上门来,姑娘还不知会如何呢,我们几个人,只怕就全都没有了好下场。我只盼着,这件事不要连累了我们家里人就好了,别的……都是命!”
弄影认真看了她一眼:“姐姐认命,我却是不认的。我有个主意……姑娘这回交代下去的事,我们也不必跟太太与大爷告状了,只需要瞒着姑娘,别把那信传递出去,全当作许大公子没理会秦家姑娘的邀约就好。姐姐觉得怎么样?”74
第六十章 密议
画楼惊讶地转头看向弄影:“你疯了?!姑娘交代下来的事……”
“姑娘交代下来的事,也要有人去做才行。”弄影一脸平静地对她道,“绿云因为叫她弟弟给四姑娘泼水,如今已经被大奶奶贬成了三等小丫头,只能在家里做些粗活,出不得门。月华惯会讨好姑娘,也能哄得姑娘高兴,可她就是一手厨艺出众些,真办事是不成的。姑娘也知道她的短处,因此并没有将这回的事透露给她知道。因此,许家大少爷那边的勾当,就只有你和我,再外加朱楼家的是知情人,就连朱楼,也只不过是负责驾车跑腿,姑娘真正要做的事,他是不知道的。只要你和我下了决心,也不必告诉朱楼夫妻两个,就能毁了姑娘的盘算。而许家大少爷不会知道内情,姑娘也只会以为自己时运不济。”
如果秦锦仪见到自己冒着秦锦华的名送出去的信,许峥没答理,那她顶多会觉得他对秦锦华也无心无情,虽然有可能会感到遗憾,没能捉弄成秦锦华,但私下可能会更高兴。
弄影服侍秦锦仪多年,深知她的心事,对她的想法也琢磨得挺透彻的,自问这一回挺有把握。
画楼却听得胆战心惊:“你别疯了,姑娘想要做成的事,哪里还有做不成的?就算做不成,她也要闹得非要做成了不可!你把信扣下,且不说朱楼夫妻两个如何能瞒得住,即使真瞒住了,将来姑娘若是不死心,非要跑到许大公子面前去表一表衷情,那时候许大公子一问三不知,岂不是露了馅?!姑娘一生气,你我定是个死。太太也好,大爷奶奶也好,都不会护着你我的。”
弄影瞥了她一眼:“姐姐明知道,这信若是真的送了出去,许大公子不上当还好,真的上了当,日后哪儿还会猜不出是怎么回事?他拿我们姑娘没办法,难道还治不了我们两个丫头?别说是许家人了,就是大爷和奶奶,都未必会饶了我们。至于太太,哪怕姑娘再喜欢许大公子,也改不了许家门第入不了太太眼的事实。太太能甘心把姑娘嫁到许家去?一样会生气。她不会重罚姑娘,却能重罚我们。若真的只是将我们活活打死,那也就是受一回罪的事。但如果她狠起心来,把我们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你我还不如死了呢!”
弄影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既然横竖都是个死,我凭什么就不能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这些年我们在姑娘身边侍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干得不好了,她就又打又骂,还威胁着说要把我们配人或卖掉,哪里想过我们的死活?!我们俩都已经二十出头了,这个年岁是不可能陪着姑娘嫁到夫家去的,我们又知道太多姑娘的机密事,只怕太太也不会让我们继续跟在姑娘身边,更不会放我们出去嫁人。到那时,我们又是个什么下场?姐姐,如今也该是我们为自己多想一想的时候了!”
画楼咬着唇,目光微闪,其实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意动的。可她心下有些拿不定主意:“真的能办成么?就凭我们两个丫头,就算扣下了书信,也要姑娘不起疑才行。我实在是害怕极了,要不……我们跟大奶奶说一声吧?太太如今伤得那样,连床都下不了,就算知道了,也拦不住姑娘。但是大奶奶如今管着家,她是可以拦住姑娘出门的。只要姑娘出不了门,她就什么都干不成。大奶奶一向是个和善仁心的,我们到时候有了功劳,再求一求大奶奶,求个恩典放出去,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姑娘罚了!”
弄影却有些不以为然:“大奶奶那性子,说得好听是和善,说得难听,就是软弱。谁都可以摆布她!她知道了姑娘的事又如何?姑娘小时候,她就管不住,更何况如今姑娘已经大了?到头来,大奶奶还是要闹到太太和大爷跟前。照往常的惯例,这种事闹得大了,姑娘固然要挨罚,我们这些身边侍候的人更没有好下场。太太还能念着我们什么功劳?反而会怪我们背主吧?她要打要卖我们,大奶奶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她对整件计划已经有了盘算,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画楼:“朱楼家的那边把书信准备好之后,得寻个我们姑娘能出门,还能见到许大公子和二姑娘的时间,才能派上用场。眼下快过年了,我估计,姑娘不是打算过年的时候下手,就是要等到明年四月二姑娘过生日的时节。但薛家长房开春后就可能要上京了,姑娘为了赶在他们到来之前成事,过年时下手的可能更大。这么一来,就应该是在承恩侯府做这件事了。”
弄影与画楼在承恩侯府当差多年,地方格局道路都是极熟的,也清楚长房那边的习惯。家中若有宴席,男女亲友定是分开坐的,秦锦仪已是成了人的大姑娘了,没事不可能会有跟许峥面对面说话递信的机会。秦锦仪若真想借秦锦华的名义来哄骗许峥,也不可能会当面做这种事。到时候那书信,估计就是让别人代为传递。若是在外院,这事儿很有可能是让朱楼代办。但传信的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传了什么信。
弄影小声说:“只要那书信有在我们手上过的机会,我们就悄悄儿另换上一份寻常书信,比如预祝许大公子高中什么的,不提邀约的事,不直接递给许大公子,只塞到他身边的小厮手里。许大公子是否能看到信,那要看他的小厮怎么想了。若是能看到,他虽然会觉得奇怪,但也不会四处乱跑,中了姑娘的圈套。而姑娘无论是打算跟人约在哪里,等不到人,也只能认了。她原也没什么机会见到许大公子,不会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就算真的见着人了,我们也可以推说,是那小厮截下了信。姑娘难道还能处罚人家许家的下人不成?我们办事不力,估计会挨上几板子,罚几个月的俸吧?好歹性命无忧。我们再跟家里人说一声,借着受罚的机会,求了大奶奶恩典,赶紧脱身出去,也免得姑娘过后再出什么夭蛾子,又连累了我们!”
画楼听得双目亮,她原本以为弄影只是在异想天开,但听对方这么一说,又觉得好象并不难办。她深吸一口气:“姑娘要把信交给朱楼,原本只能让朱楼家的转交。但四姑娘回来了,姑娘若不想让四姑娘认出朱楼家的来,只能把人远远送走。这送信的事,自然就只能由你我二人去办了。我们到时候多叮嘱两句,不许朱楼看信,也不怕他会现什么。只是那封假信要怎么写,你可有主意?事后可千万别叫人看出什么来。尤其是那位许大公子,人家是少年举人,最是有才,万一认出了信上的笔迹不对,一时疑惑,问到了长房那边,长房的太太奶奶们查问下来,你我想要瞒住的事早晚会被揭开,一样是个死!”
弄影沉声道:“若是如此,大不了咱们在假信上一个字都不写。许大公子就算觉得奇怪,也没处查去!即使事后传出风声,说他收到了一封空白的信,让姑娘知道了,疑心我们做了手脚,我们也可以一概推到那许家的小厮头上,就说许大公子才貌双全,倾心的闺秀多了,私下里递信的也多,是那个小厮偷偷看了信,又偷偷换成白纸的。指不定这小厮是受了许家那位主子的指使,不想让二姑娘跟许大公子做亲呢。我们姑娘难道还能跟那小厮对质去?就算对质,也没人知道那小厮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呀?”
画楼前后捋了捋,心里安定了一些:“我看这么做应该能行,若是到时候一切顺利,咱们就照计划行事。”顿了顿,又有些迟疑,“只是……姑娘一次没办成事,又想办第二次,那可怎么办?她自来就是个执拗的性子,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功的。我怕她再来一回,我们未必能拦得住。况且这种事……谁知道能瞒得了她多久?等到事情失败之后,我们去求大奶奶讨恩典,姑娘说不定就会疑了我们,非要驳回大奶奶的话,将我们留下,大奶奶也拗她不过。”到那时候,她跟弄影两个,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呢。
弄影咬牙:“如果真到了那一日,你我也顾不得主仆情份了,只能向大奶奶说实话!顺道,还要跟四姑娘说一声。四姑娘跟长房、三房交好,又前程似锦,断不会看着我们姑娘再妨碍她的名声。只要姑娘不能再做主害人,你我也算是逃过了大难。我是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了,也不敢想会跟着姑娘到高门大户里享福。我只盼着能顺顺利利离了这府里,嫁个寻常的庄户人家,平安到老,也就够了。”
她抬头看向画楼,握住了对方的手:“好姐姐,你也别总是瞻前顾后的,我知道你是一心为了姑娘着想,但姑娘不领情,你又何必拼上性命做忠婢?也别再说什么姑娘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的话。她倒是想嫁给未来太子做太子妃,将来进宫做皇后娘娘呢,至不济,也要嫁个王府、公侯府第什么的,可这是她想做就能做成的事么?至今为止,正经连个伯府里非嫡长的小公子,都没搭理过她,可见姑娘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因此,我们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不过是一死而已!可听她的话,我们同样是个死。横竖都是个死,我们为什么就不试着搏一搏?”
画楼咬了咬唇,郑重地反握住她的手:“好妹妹,那我们就搏一搏吧!”21o74
第六十一章 赔银
秦含真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二房后,秦锦仪那边出了什么变故。秦锦春本来只是随口说两句话,吓唬一下长姐,而秦含真也随便配合了一下。谁知道阴差阳错,秦锦仪信以为真了,还有了一个大计划。这真的是令人始料未及。
眼下秦含真还什么都不知情,她回到家中,就把自己前往二房探病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祖父祖母。
牛氏听说薛氏如今躺在床上,只有头部能转动,其他地方都没法动弹,吓了一大跳:“她这该不会是瘫了吧?!我听说有些人摔跤摔得狠了,是会成了瘫子的!”
秦含真道:“这个应该不至于。我听大伯娘的语气,二伯祖母也就是腰上摔得重一些而已,大夫说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能轻易挪动,否则后患无究。不过具体的情况她没有多提,如果祖母想知道,回头那位春荣堂的王老大夫给二伯祖母诊完了病,要向二伯娘复命的时候,我去打听打听好了?”
“成,好歹也是妯娌,我就随便听一听。”牛氏不大愿意承认,她对薛氏的伤情还有那么点小关心,“不过我也觉得,她应该没有大碍,如果真的瘫了,她儿子还能这么冷静地跟她吵架?早就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了!我再没见过这么听母亲话的儿子,恐怕他娘叫他去杀人,秦伯复也会二话不说地动手吧?如今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也会有跟他亲娘对着干的时候?只可惜我没能亲眼瞧见薛氏如今的狼狈样,否则我过去几年里受过她的气,一定全都消散了!”
秦含真只能干笑。
秦柏关注的点稍微正经一些:“薛家的人真的与你大伯父反目了?就为了那几万两银子?”他觉得有些不可能,“薛家还不至于连几万两都拿不出来,甚至不会因此而伤筋动骨。他们这些年的风光,全是依靠你大伯父的秦家子身份而来,为了几万两就跟你大伯父反目,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秦含真说:“我听四妹妹提过,薛家二房跟长房不是一路人。二伯祖母和大伯娘的娘家是长房的,今儿去闹的,是薛家二房的太太跟儿子媳妇,最近这几年都在经营京城的薛家分号。我有些怀疑,这个薛家二房可能是自己干了坏事心虚,知道本家那边不会轻饶了他们,才毫无顾忌撕破脸的。听说自打大伯父他们一房分出去,在京城里的权势地位大不如前,薛家二房的态度就开始日渐冷淡了。他们大约是见多了权贵,觉得二伯祖母和大伯父他们不重要了吧?”
秦柏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薛家在京城又能有什么根基?他们自家以秦家姻亲自居,在京城经营了这些年,又曾经做过皇商,谁家不知道他们与秦家的关系?否则也不会有人对他们礼敬有加,容得他们在城中积攒下偌大家业了。倘若他们真的背弃了秦家,不会有哪家权贵愿意收容他们的,谁都不想有朝一日会被手下的亲信背叛。”
而薛家既是秦家的姻亲,又是靠秦家了家,背弃秦家后还能被原谅,风光了这么多年的,只怕比亲信都要更亲近些。他们能背叛秦家,背叛亲骨肉,自然也不会对外人更忠心。这是权贵人家的大忌。因此秦柏才认为,薛家不会有勇气真的跟秦家翻脸的,除非他们今后都不打算再跟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有联系了,老老实实收了京城的分号,回江南老家过日子去。
秦含真听了祖父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因此薛家二房的态度就有鬼了。不过这本来就是秦家二房自己的事,只要秦幼珍能说服秦伯复不要再犯蠢,被母亲忽悠着替薛家卖命,而能端正自己秦家子的立场,不去做不该做的事,那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秦伯复好歹也顶着个秦皇后亲侄儿的身份,又有官身,薛家如今已是寻常商户,顶多就是生意做得大一些,可他们连顺天府的人都扛不住,更不可能对秦伯复造成真正的伤害了。
秦含真觉得,二房跟姻亲的一点小纠纷,对三房是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的。她只管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时不时关心一下四堂妹秦锦春的近况,别叫她再被人欺负了去,也就行了。
后来,她从长房姚氏那里听说了后续的消息。春荣堂的王老大夫给薛氏看过脉了,道是前头那位大夫医术不错,诊断正确,伤处处理得也很恰当。他没有改前头大夫开的药方,只是交代了一些养伤时要注意的事项,另外又教了两道对薛氏身体有益处的药膳方子,最后送上了两贴他独家秘方配制的膏药,是让薛氏贴往腰上患处的。
他话说得挺委婉的:“秦二太太大约也听说过我们老王家独门秘方的效用了。这膏药贴到伤处,确实挺疼的,但效果也是真的好。秦二太太若没有兴趣,可以不贴,光靠吃药,伤也就是会好得慢一些罢了。但秦二太太若有兴趣试一试,只管贴去,一天一副,贴上两副就能感觉到它的效用了。到时候若府上还想要给二太太用这膏药,再打人到我们家医馆去就好。”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怕疼,不想贴膏药,就不要浪费好东西了。
秦含真听得好笑,感到这位王老大夫也是个妙人呢。
薛氏听说后来并没有用他的膏药,实在是受不了那个疼痛,但她喝着前一位诊脉的大夫开的药,伤势渐渐有所好转,脾气也慢慢缓和下来,不再动不动就躺在床上火了。
秦伯复后来又跟母亲单独谈了一次话。具体说了些什么,因为跟前没有旁人在侍候,所以连葡萄青梅都打听不出来。但秦伯复事后给秦幼珍递过信,说是暂时说服了薛氏,不要再站在薛家那边来跟他这个独生儿子过不去。秦伯复还挺高兴的,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又开始忙起了考评的事。因为秦幼珍反对,他最终还是没决定以侍疾为借口,向皇帝请长假。但吏部那边已经有人跟他打过招呼了,估计这一回,他是真的要冠带闲住,落得个回家吃自己的下场。
幸好没有丢了官身,将来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秦伯复原本还挺焦虑的,日子一长,倒是慢慢冷静下来,开始认命了,只是心里还有些怨恨薛家与黄家。他打从心里觉得,如果不是薛家与黄家存心为难他,他根本不会是今天的结果。
大概是受到前程晦黯的影响,秦伯复这段日子有些消沉。他也不再天天往衙门里去了,更不再出门与人吃喝玩乐,有了空便在自己的书房中呆坐,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偶尔才会去看望伤势未愈的母亲薛氏。薛氏病床前,其实只有亲侄女歉儿媳妇小薛氏,以及一直以来她都不是很待见的小孙女儿秦锦春在侍疾。
至于芳姨娘和秦逊,则被秦锦春故意拦在了三进院门前,小薛氏对此视若无睹。她虽然是个软和性子,但对妾室庶子,还是有点警惕的。芳姨娘与秦逊也没吵闹,竟难得地回侧院老实度日去了。二房难得地有了一段平静的时光。
二房平静了,薛家却不大平静。
顺天府的罚银单子是正式由官差递到薛家分号去的。无论薛家有什么身份了不得的姻亲故旧,又或是投靠了哪家哪户的贵人,这罚银单子都是要上档的,无法轻易赖掉。薛家二房实在不想掏自家腰包,就想好歹拖上一拖,等拖到过年封衙,他们就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转移一部分财产了。等到薛家长房开春后赶到,正好可以拿公中的钱替他们赔银子。薛家二房损失不多,兜里悄悄揣上的钱,却是实打实落入自家腰包的好处。
可是顺天府尹不肯拖下去了,几乎天天都派了官差上门来催。薛家京城分号简直没办法再打开门做生意。周围的邻居更是指指点点地,不知在私底下编排薛家些什么。
那位入狱的掌柜,也再受不住牢狱生活,传信给家人道他生了病,在狱中缺医少药的,恐怕要连性命都丢掉。再这样下去,他可没法保证自己的嘴巴不会说出些不该说的话,给整个薛家二房带去祸患。
这既是求救,也是威胁。薛家二房上下一边气恼不已,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解决办法。可如今,秦伯复与他们撕破了脸,见他们来了,连家中的门都不肯打开迎客了。薛二太太与薛二奶奶想要再重施故伎,找上薛氏,哄得她帮自家说话,逼秦伯复替薛家办事,根本没法办成。他们只好改去跟小薛氏联系。但小薛氏从来不会真正忤逆婆婆与丈夫的意愿,找上她也没用。
就在薛家二房想办法四处去托人情,仍旧想要把那几万两银子的罚银都给抹了的时候,顺天府尹忽然出手了。他命人将薛家二房的当家,薛二老爷给抓走了,关进了顺天府的大牢。
寒冬腊月的,眼看着没几日,衙门就要落笔封衙了,顺天府尹却出了这么一招,薛家二房上下都傻了眼。且不说好好的人在这个天气里进了大牢,能撑得几天,光是新年将至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不敢再有侥幸之心。如果他们再不付清赔偿款,万一顺天府尹拖到落衙,都不肯将薛二老爷放回家去,难不成真要让一家之主在狱中过年?
薛家二房终于认清了形势,主动找上顺天府尹,开始讨论起支付赔银的具体事宜来。21o74
第六十二章 生辰
秦含真知道薛家二房终于乖乖掏银子付罚银时,已经是腊月十九日,秦简十八岁生日当天了。
秦简这个生日,本来比往年生日有些不同,只是他一个小辈,若是大摆宴席庆贺生辰,又怕他受不住这福气,更容易惹来外界非议。所以长房几位长辈商量过,决定给他摆个小小的家宴,只长房、三房的人再加上卢家聚在一处吃顿饭,再叫一班小戏来唱几折戏,哄哄老人家们开心,也就是了,不必惊动了外人。不过,近来由于秦幼珍常往二房去,秦伯复跟长房、三房的关系有所缓和,姚氏便也意思意思地让人给二房送了帖子,本来也没指望秦伯复一家会来。
谁能想到,秦伯复就真的来了呢?
他不但来了,还带上了小女儿秦锦春与儿子秦逊。
老母薛氏如今还受伤在床,自然是不能来的。妻子小薛氏要管家,要侍候病人,同样不能来。长女秦锦仪还在禁足中,又三番四次得罪长房与三房,他难得地聪明了一回,没把她带上。小女儿素来跟长房与三房要好,自然要随行。至于那在长房与三房的人面前存在感不是很高的庶子秦逊,则是他觉得儿子长大了,需要多跟兄弟们亲近亲近,就顺手给带上了。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可没有什么庶子上不了台面的想法,反而鼓励秦逊跟秦简等堂兄弟们交好。
这些天,他承了长房、三房的情,终于重新感受到了有两家侯府撑腰的风光,心里再一次后悔当初猪油蒙了心,竟然主动提出了分家。若是当初没分家,他还是侯府的老爷,还能继续享受这等风光呢,又怎会混得这么不如意,连官职都要丢了呢?他心里暗暗地再次对母亲薛氏生出怨恨来,只觉得如果不是她当时坚决要分家,自己又怎会沦落到这等境地?却是把自己那时也同样巴不得分家,好摆脱长房束缚,尽快跟蜀王府联姻的事实给忘得精光。
分家已是事实,就算秦伯复想要重新回到大家族来,长房、三房皆已分府,财物、产业、人口都已安放妥当,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秦伯复一边悔恨交加,一边嘱咐儿子多与兄弟姐妹们亲近,为的就是希望他将来还能继续仰仗两家侯府,前途顺利,再结上一门好亲,一辈子安享荣华富贵。
他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秦逊倒是非常听他的话,殷勤地缠上了几位堂兄弟,尤其是秦简这位小寿星,他几乎粘在秦简身上了,一整天都跟进跟出,随时随地都能说出几句奉承讨好的话来。对于同样庶出的秦素、秦顺,他倒是有些淡淡地,大约也是看穿了他们在长房没啥分量,不值得结交,心里同时还十分遗憾,怎的三房就没个男孙在京城,能让他多交上一个朋友呢?
秦逊如此粘糊,秦简有些受不了。他连自家亲的庶弟都不怎么亲近,更别提是素来不和睦的二房的庶子了。可人家笑脸相迎,他也不好板着脸相对,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做出失礼的事情来。没办法,他只能暗示庶弟秦素帮忙绊着秦逊些。秦素虽说是个小透明,一向被嫡兄嫡妹漠视惯了,但还真的没法拒绝嫡兄的要求,只得假装久不见面想念堂弟了,拉着秦逊说起家常话。秦简就趁机与卢家表兄弟两人一道,到松风堂去给祖父敬酒去了。
承恩侯秦松深居简出已久,他平时也不出府,就在松风堂里跟几个爱妾厮混,每日喝酒玩笑作乐。几年的时间,他又添了两房美娇娘,但杜鹃却一直很得宠,地位屹立不倒。
据闻她前年曾经有孕,秦松那时欢喜得不得了,一心盼着她能生出个儿子来,好让自己用心调|教长大,养出个听话的孝子。无奈三个月不到,胎儿就掉了。秦松疑心是许氏做的,闹着要细查,谁知却查到了一个新纳不久正受宠的美妾头上。杜鹃一番哭诉,秦松就狠心把那罪魁祸给撵到尼姑庵去了。美人娇弱,哪里受得了清苦生活?不到一年就病死在庵里,半点儿痕迹不留。杜鹃经此一劫,再也没有过怀孕的迹象,但秦松反而更加怜惜她。哪怕再纳新人,也没人能越过她去。
今日长孙生辰,秦松自然不用操心什么宴席,自有人会把上好的席面奉到他跟前去。他如今在这承恩侯府里,自问是个失意人,心里憋了无数怨气,却又没处,因得一个爱妾杜鹃相陪,慢慢的也沉溺在这花天酒地美人相伴悠闲自在的生活中了。虽然他心中仍有怨气,却已经不再惦记着什么名利权势,反而觉得这样富贵自在的日子多上几年才好。秦简来给他磕头,卢家兄弟来向他请安问好,他随口说了两句套话,便急不可耐地把人打走了。杜鹃叫了两个年轻的美貌通房,一会儿过来陪他打马吊。他如今正手痒呢,哪里有闲心多理会孙子与侄外孙?
秦简受了祖父冷待,也不在意,反而还温言安抚了卢家兄弟。卢初明与卢初亮两个却是早就从父母处听说了承恩侯性情为人,也不在意,与秦简一道,有说有笑地去了内眷席上,给许氏磕头问好。
到了女眷席上,这表兄弟三个就分开了。秦简往祖母、叔祖母、母亲、婶娘们跟前转了一圈,就转回到了姐妹们这边,方能歇一口气,能坐下喝杯热茶,吃几筷子热菜,悠哉游哉地说笑几句。瞧见二房的堂妹秦锦春也在这里,他便忍不住抱怨:“今日伯父都嘱咐了逊哥儿什么话?从前他在府里时,也不见他这般粘我。今日就差没贴在我身上了。”
秦锦春笑道:“还能有什么话?不就是让逊哥儿多跟哥哥们亲香亲香,日后好求你们提携么?我倒是劝过逊哥儿,得闲不如多读点儿书,将来认认真真地考学,科举入仕,方是正途。他有长进,长辈们要提携他也容易。不过他看起来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因父亲跟他姨娘都嘱咐他多与哥哥们在一处,就牢记着要粘紧大哥了。大哥不必理会他,若是厌烦了,只管跟他直说,叫他离远些。他还没那胆子,敢惹了大哥不快呢。”
秦简道:“不过就是今天一天罢了,家里人都这般高兴,我也懒得扫兴了。如今素哥儿绊着他,我便进里头来躲一躲。回头我再回前面去,就往三叔祖身边坐去。若逊哥儿有胆量继续粘着我,一起去听三叔祖的训示,我倒要佩服他是个有毅力的人。”
秦锦春哂然一笑。
坐在旁边另一席上,年纪最小的秦锦容忍不住开口了:“四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他没那么厚脸皮的。”
这个问题要回答起来可就复杂了。几位做哥哥姐姐的对视一眼,都觉得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时机。秦锦华便道:“五妹妹,这个说来话长,告诉你,你也不懂。等将来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秦锦容撇嘴:“二姐姐这是哄我呢?我平日里功课也不差,怎么就听不明白了?”
坐她边上的卢悦娘笑着将手里刚剥好的一个桔子递给她:“五表妹,你替我尝尝这个桔子甜不甜?”
秦锦容忙接了过来,吃了一瓣:“甜!卢表姐也吃。”说着掰了一半还回去,卢悦娘笑眯眯地接过来,与她一起吃起来,边吃还边讨论起席上的果品糕点哪一种好吃,进而延伸到自家爱吃的点心种类去。先前那个问题,不知不觉间又被忘记了。
秦简继续问秦锦春:“二叔祖母的伤情究竟怎样了?大妹妹的腿可好些了?能下地行走了么?”
秦锦春道:“祖母的伤本来已经有起色了,只是她老人家听了大夫的话,担心自己日后会瘫了,没法走动,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平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因躺着不方便吃饭,她如今只吃些粥水补汤,人都瘦了两圈,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不过脾气倒是好了不少。每天也不再动不动就骂人了,只是心情仍旧好不起来。有时候她会想念薛家的人,想把人请过来说说话,但有时候,她又会埋怨薛家二房狠心绝情,薛家长房迟迟不曾上京。其实都是老人家碎嘴罢了。母亲与我每天就哄着她,倒也不算辛苦。”
至于秦锦仪,秦锦春就说不清楚了:“大姐姐如今仍在禁足中,不能出房门。我听说她如今起居皆在大炕上,很少下地走路,大约腿上的伤还没好吧?但她每天都认真吃药,伤口上要敷的药也不含糊。虽然常常骂那药气味难闻,但还是依照大夫的嘱咐用了,不曾偷懒,想必她也盼着能早日伤愈呢。没有祖母撑腰,父亲又生了她的气,大姐姐如今也乖觉起来了。只是我不能去见她,因为一见到我,她嘴里就不会有好话。我每日忙着帮母亲料理家务,给祖母侍疾,哪里还有闲心理会她的小脾气?因此我几乎从不去瞧她,只每天在母亲那里,听丫头们回禀几句大姐的起居饮食,关心一二,也就罢了。”
秦简笑道:“四妹妹你是个温和厚道的人。大妹妹能有你这样的妹妹,实在是她的福气,只盼着她能早日醒悟,懂得惜福才好。”
秦锦春抿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忙转头跟秦含真说话去了。
秦简在妹妹们席间坐了一会儿,正要打算回前头去,却瞧见他的几个大丫头结伴而来,笑吟吟地要给他拜寿。他忙笑着摆手道:“早上起来已是拜过一回,可别再闹了。今儿你们也有一桌席面,快吃去吧,只别多喝了酒。”却又多跟流辉说了一句,“方才听我母亲说了,恭喜姐姐。”流辉脸一红,低下头去,忙扯着其他丫头,行过礼走了。
秦含真瞧得奇怪,小声问秦锦华:“流辉姐姐有什么喜事吗?”秦锦华抿嘴笑道:“她要放出去嫁人了,自然是喜事。不但她,连我屋里的描夏,也到了年纪。母亲已经给我挑好小丫头了,年后就会来上差。”
秦含真恍然大悟,笑着正要说话,忽地脑中一闪,想起了一个人来。74
第六十三章 席间
秦含真想起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去二房探病时,在秦锦仪院子里遇见的提热水的媳妇子。
她当时瞧着那媳妇子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对方是谁了,只猜测是秦锦仪从前在承恩侯府桃花轩住时的旧婢。她那时曾经往桃花轩去过好多次,会遇上对方也是常理。但若不是秦锦仪秦锦春跟前的大丫头,她还真未必叫得出对方的名字来。
不过那媳妇子一见着她,就惊慌失措得把手里的水桶都差点儿给打翻了,叫人好不疑惑。瞧这反应,那媳妇子似乎不但认得她,很可能还跟她有什么瓜葛,兴许是得罪了她,又或是叫她拿住了把柄——反正,秦含真自问没做过什么坏事,也没害过人,无缘无故的,没理由会被人当成了大魔王一般。
那时因着弄影掀起门帘请她与秦锦春进屋,秦含真就没多问,过后也想不起来了。今日因遇上秦简屋里的流辉要嫁人,秦锦华说她屋里的描夏也到年纪了,秦含真就想起了与描夏同批的绘春来。
秦锦华屋里的四个大丫头,分别叫绘春、描夏、染秋、画冬。其中绘春与描夏年纪大些,又以前者最为得重用,乃是秦锦华跟前第一得意人。绘春虽然跟其他三个丫头是一批取的名字,但出身却跟她们不一样,乃是王家世仆之女,由王家大夫人赏给秦锦华这位隔房曾外孙女的。
当年王曹案,王家利用姚氏是自家外孙女的关系,命族人王曹收买姚氏之子秦简身边的小厮,意欲对寄居在承恩侯府清风馆的赵陌下毒手,却被撞破。姚氏由此记恨了外伯祖父一家,觉得他们做坏事害人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她爱子秦简的立场,从此与王家长房断绝关系,只跟自家亲外祖王二老爷一家往来。就连承恩侯府里从王家送来的男女仆妇,包括她从姚家带来的,母亲姚王氏的陪房儿孙,也都通通撵出府去,或是送归王家,或是送到偏远的庄子上安置。秦锦华屋里的绘春与秦简屋里的流月,都是那时候被送走的,从此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秦锦华屋里后来又补上了一个丫头,改名叫绘绿,算是填上了绘春留下来的空缺。
秦含真至今还记得,绘春走的时候,在院子里苦苦跪求秦锦华的模样。虽然很可怜,但王家对承恩侯府的渗透实在是让人惊心,那可不是区区二三人而已,不少人还担任了要紧的职位。倘若王家什么时候想对承恩侯府的人不利,打算下个毒什么的,轻轻松松就能毒倒一大家子。姚氏深觉其中弊端太大,索性一狠心,把所有跟王家沾亲带故的男女仆妇都撵走了。就算绘春是她最心爱的女儿身边的第一人,也不能容情。
绘春当时被撵,估计也不可能回王家去做事——以王大老爷的老奸巨滑,断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给人。她后来的遭遇,秦含真不得而知,但她忽然出现在秦锦仪院子里,成了个提水的媳妇子,就不得不叫人多想了。
秦锦仪跟秦锦华乃是堂姐妹,从小一块儿长大,虽然不是住的一个院子,但秦锦华的大丫头,秦锦仪没有不认得的理儿。她为什么要将绘春收留下来?如果是看绘春可怜,要一善心,那原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为什么绘春一见秦含真、秦锦春姐妹,就惊慌失措地跪倒低头,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呢?
这是怕叫她们认出来?可这又有什么可怕的?
除非……绘春这是在心虚,因为她打算要做坏事?
秦含真沉吟不语,等到众人预备开席了,特地请来的戏班子也正式在前方不远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上开始唱戏的时候,才寻了个空,悄悄拉了拉秦锦春的袖角。
秦锦春疑惑地转过头来:“三姐姐怎么了?”
秦含真压低了声音:“四妹妹,你可记得那天我去探病,我们走进大姐姐的院子时,有个媳妇子看到我们,就害怕得差点儿摔了热水桶?”
秦锦春歪头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一件事。那媳妇子好没意思,我们又不曾吓唬人,她犯得着摆出一副被欺负的模样来么?问她话,她也不答!”
秦含真说:“我觉得她有些眼熟,方才二姐姐提起了描夏,我倒是想起她的名字来了。你觉得她象不象二姐姐从前屋里的绘春?”
秦锦春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果然是她!她怎会到我大姐的院子里了?看起来还嫁了人?”秦锦春对绘春的印象相当深,先前是没想到她的头上,如今秦含真一提醒,她立刻就把人认出来了。当初为着绘春的名字重了她的“春”字,秦锦仪没少跟秦锦华闹,如今居然把人给留在了身边侍候,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透着古怪。
秦锦春皱眉道:“我这几日再没见过那个媳妇子。照理来说,我虽然不见大姐,但每日去祖母跟前侍疾,总要经过大姐院子的门口。一个粗使的媳妇子,只要是在院里做活的,就没有我见不到的理儿。可我是真的没再遇上过她,否则早就认出来了。那日原也是因为弄影催我跟三姐姐进屋,我才没跟那媳妇子计较。如今想来,弄影怕也是知情的,才会为绘春解围。她跟绘春从前同是大丫头,不可能认不出来。”
秦含真说:“不过是收留了堂妹撵出府去的丫头,况且绘春也嫁了人,做了媳妇子,这种事没什么好瞒的。我就怕大姐姐心里存有怨恨,打算利用绘春做些什么不好的事,于二姐姐和长房有碍呢。”
秦锦春不解:“绘春能干什么不好的事?她不过是一个被撵出府去的丫头,虽说是王家出身的,但王家如今都回老家去了,留在京城的人都不怎么成气候。况且,就算王家如今还是有权有势,也没有对二姐姐不利的道理。好歹二姐姐还跟王家沾着亲呢,又没碍着他家什么事儿,王家断不可能指使绘春来害二姐姐的。”
秦含真摆摆手:“这跟王家没关系,如今明摆着她已经是大姐姐的人了,就算真要受指使来害谁,那也是听大姐姐的意思。大姐姐会怎么做,我不知道,不过绘春这个丫头,我记得有一样本领比较特别的。她那时候在二姐姐身边,好象是负责侍候笔墨的,她走之后,描夏才接了她的班。二姐姐曾经提过,绘春仿她的笔迹,仿得极象,有时候二姐姐做功课想偷懒了,就会让绘春代做,曾先生根本认不出来!”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当然,也有可能是曾先生认出来了,但装作不知道。不过,如果笔迹差得太远,曾先生估计也没法睁开眼睛说瞎话。因此我认为,绘春仿的笔迹,是真的跟二姐姐的笔迹极象的。”
秦锦春咬了咬下唇:“绘春有了这样的本领,倘若大姐指使她,冒认二姐姐的名义,写些什么书信文字,内里有些不妥当的词句,叫外人看见了,岂不是会坏了二姐姐的名声?”一想到这一茬,她就有些坐不住了,恨不得立刻回家去,把绘春挖出来,远远地送走,不让其再成为长姐利用的工具。
秦含真却道:“你先别着急,这事儿还没到这个地步。一来,我们也不知道大姐姐收留绘春,到底想做什么,这事儿我不好打听,于你却是再方便不过的了,你回家后暗地里探查一番,只要有了提防,就很有机会阻止大姐姐害人。二来嘛……绘春出府的时候,二姐姐才八、九岁大,她那时候的笔迹跟现在比,肯定会有很大的不同。她虽然在学业上算不得勤奋,但也是年年月月都在练字的,学里也从没停过功课,书法肯定有了不小的长进。就算绘春旧时仿她笔迹仿得再象,如今也未必仍旧相象了。咱们针对这一点,事先做点防备工作,应该也能避免不小心掉进别人挖的坑里去。”
秦锦春忙问:“三姐姐打算怎么做?”
秦含真正要说话,却听得牛氏远远地叫了自己一声,唤自己过去与她和许氏聊天,她只得对秦锦春道:“这事儿我要好好想清楚了,才能回答。四妹妹先回去留意大姐姐院子里的动静,看她们到底想做什么吧?”
秦锦春郑重点了头。
秦含真起身离开去了主桌,秦锦春努力摆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听戏,其实两眼空空,思绪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满脑子都在想自家大姐到底打算叫绘春做什么。
秦锦华歪过头来微笑着小声问:“你跟三妹妹聊什么呢?聊得这般兴起,连戏也顾不得看了?这可是你最爱看的剧目。”
秦锦春干笑了一下:“不过是几句闲话。”顿了顿,觉得事关绘春,还是要告知秦锦华一声的好,便又道,“一会儿若得空,我们寻个清静地方说说话吧?我有件要紧事要告诉你的。”
秦锦华疑惑,点头道:“成,今日祖母与三叔祖母都点了戏。我瞧见后头有一出《安天会》,乃是孙猴子大闹天空的戏,我可受不了那热闹劲儿。到时候咱们借口换衣裳,回院子里歇一歇,有多少话说不得?”
秦锦春高兴地应下了。不一会儿,秦含真回转,她又悄声把这事儿跟秦含真说了。后者点头:“一会儿我们一起过去说话,二姐姐也能听得更明白些。”
姐妹三个说定了,便安静下来,认真听戏。她们都没留意到,坐在邻桌一侧,跟秦锦春只隔了不到三尺远的卢悦娘,回过头来,目露深意地看了她们一眼。
第六十四章 对策
三刻钟之后,秦含真、秦锦华与秦锦春姐妹三个,寻了个借口,暂时从枯荣堂的宴席上退出来,往明月坞去了。秦含真与秦锦春在秦锦华的房间里,详详细细地将她们看到绘春的经过与种种猜测,给她做了个说明。
秦锦华沉吟:“我不知道大姐姐收留绘春做什么,但这约摸是她早几年就做下的事。否则绘春被撵出府去之后,去向不明,大姐姐宅门闺秀,万没有在人海茫茫里寻出一个人来的本领。除非从绘春出府的那日开始,她就留意上了,把人弄到自家地方安置。二房也有几处私有的庄田铺面,分家时是不必拿出来的,安置一个丫头并不难。”
秦锦华如今开始跟着母亲学些管家理事的庶务,对这方面也不再是一无所知了。
秦含真与秦锦春都觉得有理,但也越觉得心惊。绘春不过是个被撵出府的丫头,哪怕没做过什么错事,但有王家出身、奸细嫌疑的污点在,等闲人家都不会留她在家中侍候吧?她除了会仿秦锦华的笔迹,未必就有胜过别人的其他好处了。秦锦仪冒险将堂妹撵走的丫头扣下,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最可怕的是,当时长房与二房尚未分家,她们姐妹也还没跟秦锦仪正式翻脸呢,不过是有过些口角和小矛盾,秦锦仪扣住一个擅长模仿堂妹笔迹的丫头,难不成早有利用之心?她对当时年仅八、九岁大的堂妹,到底想做什么?!
秦锦春连忙握住秦锦华的手:“二姐姐,这事儿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等回去了,我一定查出绘春下落,叫过来细问清楚。如果她已经做下了错事,我定不饶她的!如果她还没来得及做,我也会远远将她送走,绝不会再给她跟大姐勾结起来害你的机会!”
秦锦华笑着按住她:“别害怕,如今还什么事都没有呢,你也不必想得太多。回去查问明白,若只是巧合,那还是饶过绘春吧。当年她也是受了池鱼之灾,我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撵出府去,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心里不好受。只要她没有害我之心,我也不是无情之人。到时候你给我递个信,我赏她些银子,放她和她的夫婿自行谋生去吧,也是我们主仆一场。”
秦锦春叹道:“二姐姐好心肠,却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心会狠毒到哪里去呢。绘春若真的没做坏事,那日见了我和三姐姐,又何必害怕得差点儿摔了水桶?可见她心虚!当日她被撵,原不是二姐姐害的,是王家害人被撞破,二婶娘一气之下,才会决定撵人。二姐姐又做不了主,大堂哥屋里的流辉同样被撵,连二婶娘心腹的陪房都没逃过,更何况是她一个丫头?绘春要怨恨,也该怨恨王家多事,是王家大夫人不肯让她回去,才让她没了着落。她有什么脸怪你?她忘了主仆多年的情份,明知道大姐姐不怀好意,还要帮她算计你,就该死了。对该死的人,你还念什么主仆情份?!”
秦锦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又望向秦含真:“总归是我们坐在这里,凭空猜测,究竟是什么情形,也说不清楚,还是要等问过绘春或是别的知情人,才好知道底理的。我们也别光顾着生气了,先想想法子,提防一二,才是正理。”
秦含真点头:“我跟四妹妹猜想,绘春会仿你的笔迹,大姐姐很有可能会叫她仿一封书信,假称你的名义,却去做些不好见人的勾当,以此陷害。但这只是可能性之一,具体的还是得问清楚当事人,才知道实情。我觉得二姐姐你这四五年间,书法大有进益,笔迹必定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但这种事还是要广而告之才行,也好让外人知道,那假冒的笔迹并不是你的手笔。那无论大姐姐是不是真的祭出一封假信来,都跟你无关了。”
秦锦华忙问:“三妹妹有什么对策?我总不可能到处嚷嚷着叫人看我写的字呀?”
秦含真却早有了个设想:“一会儿我们就借口说无意中谈起我们姐妹三个写的字,画的画,争吵谁作的更好,请长辈们替我们做个评判。无论结果怎么样,我祖父肯定要说我不知道谦虚的。我再顺嘴求一求他,请他指点我的书法。二姐姐与四妹妹可以趁机顺水推舟,就说也要请他老人家指点,最好连其他兄弟姐妹们也算上。如果能把亲戚家的孩子也叫过来,那就更好了。比如大姑母卢家的表兄弟姐妹们,小姑母苏家的两位表弟,大伯祖母娘家许家的几位表亲,还有姚家、闵家,不管男女,有一个算一个。这事儿二姐姐可以去求二伯母。总之,不但要叫我们秦家的人,还要连外姓的都叫几家子来,日后也可做个见证。大家伙儿一起请我祖父指点书法,二姐姐多写几篇,请我祖父当众点评,便谁都能瞧见你如今的笔迹是怎样的了。”
秦锦春合掌笑道:“果然是好主意!到时候定要把我算上。其实,如果大姐的伤到时候已经好了,把她也叫上,说不定她瞧见二姐姐的笔迹跟绘春的不一样了,就打消了害人的念头,那就更加皆大欢喜了。就怕她钻了牛角尖。”
秦锦华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一想到自己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表现自己的书法绘画技艺,便觉得不好意思:“我那两笔字如何能见人?就算大姐姐与绘春打消了主意,我也要丢尽脸面了。还是算了吧?”
秦含真笑道:“这有什么?你从前跟京中各家闺秀往来,一起开什么诗会、茶会,难不成就没当众作过诗,画过画?原是一样的。如果你觉得把表亲们都叫上,会不好意思,那就寻个近期内闺秀们聚会的场合,秀一秀你的书法,叫尽可能多的人看见,那也可以达到差不多的效果。”
秦锦华略一沉吟:“这倒罢了。其实我倒不是害怕在人前写字,而是觉得……若把表兄弟们都叫来,他们都是读书人,将来要科举的,我那两笔字,在闺阁中还勉强能见人,到了他们跟前,只有丢脸的份儿,因此不想叫他们看见。寻个闺秀聚会的场合去写,我会更自在些。眼下已经快要过年了,各家正月里恐不得闲,好歹也要等到元宵过后,才会有人做东请客。或是请人去赏梅花,或是开春后有人请吃春茶。我打听打听,若是有需要作诗的场合,不管我能不能作,只要是能写字的,就去一趟好了。到时候三妹妹四妹妹陪我一起去,如何?帖子就包在我身上。”
秦含真其实觉得这日期有点太远了,万一在那之前,秦锦仪就出手了呢?但接着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只是在猜测,根本就还不知道秦锦仪到底想做什么呢。眼下对方有伤在身,总要静养些时日,况且又有秦锦春与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以就近监视。秦锦仪若真有动静,她们总能有所察觉的。
秦含真这么想着,就答应了,只是仍旧建议秦锦华:“回头二姐姐得了闲,也正经写几幅字,请我祖父帮着指点。将来若闹出笔迹的事来,我祖父可以给你做证。他有了年纪,又有爵位,在外头人人都敬重三分,说的话份量足够,不会叫你受委屈。”
秦锦华大喜,忙谢过秦含真。姐妹三个瞧着时间不早了,忙更衣的更衣,吃茶的吃茶,给手炉添炭的添炭,然后齐齐回到枯荣堂席上去了。
秦家三个房头的人聚在一起,乐了大半日,等到后晌,也要各自散了。许氏、牛氏等老太太们精神不足,需得各自归家歇息,姚氏与闵氏还要盯着下人收拾东西,暂时不得空,倒是几位爷,聊得正兴头,索性撤了小戏,另在枯荣堂的厢房里摆了一桌茶席,烧了炕,暖暖和和地继续聊天。秦伯复暂时不回去,连一双儿女也只得留下。秦逊巴巴儿地贴着秦简,跑去折桂台了。秦简无奈,只能叫秦素、秦顺两个陪他,自己赶紧抽出身来,眯上一小会儿。秦锦春跟姐妹们说了一会儿话,便与姑母秦幼珍一道去东小院看望符老姨娘和张姨娘。
从东小院出来,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了。秦锦春问了时辰,得知已是将近傍晚,忙让人去问自家父亲与兄弟在哪里,得知他们还没走,就派人去催。他们原也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否则晚饭怎么办?
秦幼珍笑着邀她去福贵居:“外头这样冷,不如去我那儿坐着等。待你父亲和兄弟出来,你抬脚就能出门与他们会合,岂不方便?”
秦锦春犹豫了一下:“谢过姑母。我先去前头叫人备好马车,再来叨扰姑母。”秦幼珍笑着点头,秦锦春便自行带着青梅出了二门,往前院去找自家带来的仆从。
她刚到前院,就瞧见有个年轻男子站在枯荣堂前的角门处,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面看,鬼鬼祟祟的。这男子穿着二房粗使仆人统一穿的服装,秦锦春猜想,他不是跟车的长随,就是车夫,但看长相,却是个生面孔。
秦锦春如今帮着母亲小薛氏管家,也添了几分威仪,见状眉头一皱,瞥了青梅一眼。青梅立刻会意地上前喝斥:“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男子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秦锦春主仆,松了口气,低下头上前几步,远远地叫一声:“见过四姑娘。”却没有回答问题。
秦锦春低声对青梅说了一句话,后者又皱眉喝问:“你是何人?是我们二房跟来的?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那男子犹豫着答道:“小的叫朱楼,是二房的车夫,刚从太太庄子上调过去的,因此姑娘不认得。姑娘若不信,只管去问管事的。”顿了顿,又补充两句,“小的是奉了大爷的吩咐,跟着四少爷出来的。姑娘若不信,只管去问大爷。”
这是在拿父亲压她?秦锦春微微沉了脸。1
第六十五章 朱楼
秦锦春冷漠地看着朱楼。
这名陌生的年轻车夫,不但行动鬼祟,还言辞闪烁。青梅不过问他为何在此,他若心中没鬼,实话实说就行了,他不肯直言回答不说,还祭出二房之主秦伯复来压人,仿佛认定了秦锦春不敢再问下去似的,语言间隐隐带着几分轻视。
还有,他先前明明一脸紧张,听见有人叫他,他就害怕了。待现是秦锦春与青梅主仆,他就立刻松了口气,估计是笃定了她这个四姑娘不可能对他产生什么威胁?这种被人小瞧了的感觉,真是叫秦锦春不爽。
秦锦春虽说从前在家中不太得宠,可怎么也是嫡女,母亲小薛氏也很疼爱她。除了祖母薛氏与父亲秦伯复不怎么关注她,长姐秦锦仪长年轻视她以外,她在家里,该有的地位和体面还是有的,不会有哪个下人胆敢明目张胆地怠慢了她。
而如今,随着秦锦仪身价暴跌,行情走低,婚姻艰难,而秦锦春自己又得了太子妃青眼,并与长房、三房交好,在家中的地位已经不比以往了。祖母受伤之后,她还跟在母亲小薛氏身边,帮忙管家,下人们更是没人敢在她面前无礼。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胆敢在言语中对她有所轻视的,估计就只有长姐秦锦仪了吧?连秦锦仪身边得用的大丫头,也不敢有所轻慢。
可秦锦仪是二房嫡出的大小姐,深受祖母薛氏、父亲秦伯复多年疼爱,她自认为有那个底气去看不起同母所出的小妹妹。而这个车夫又凭什么呢?
秦锦春沉着脸对朱楼道:“你是祖母庄子上新调上来的人?你老子是谁?”这么傲气,难不成是哪个有头有脸的老仆或管事之子?可那样的出身,又怎会只做了个车夫?
朱楼却是哂然一笑:“四姑娘就别问了,说了你也不知道。我是太太庄子上的人不假,但并不是你们家的世仆。”
秦锦春冷笑一声:“原来如此,那你一定没学好规矩,就上来当差了。哪个叫你出的门?我们家可从来没有将不懂事的新仆带出家门的前例。你方才在这里鬼鬼祟祟地探头张望,难不成是打了坏主意?!”
朱楼皱眉道:“四姑娘,你这话也说得太难听了些。我哪里鬼祟了?是管事叫我来看看大爷是不是要回去了,他好让人把车套好。我因不认得人,又见这门前没人看守,才探头去瞧院里是否有人的。怎见得我就是打了坏主意?四姑娘可不能冤枉人!”
秦锦春见他无礼,也不多言,只让青梅扬声唤人。不一会儿,便有个守在旁边屋里烤火的婆子跑了过来,领了秦锦春的命令,往车马院里叫人去了。
二房今日跟出门的管事,乃是秦伯复身边的小厮出身,也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平日里人还算能干,就是有些小滑头。他原是因为久不见这承恩侯府里的熟人亲友,天气又太冷,就躲到门房去烤火了,顺道跟人喝上两杯,聊聊家常什么的。这一聊,就忘了时间,冷不妨听到有人说秦锦春唤他,他连忙跳起来,嗽了口,去了酒气,才敢跑过来听候吩咐。
秦锦春指着朱楼问他:“这个车夫方才在枯荣堂外头鬼鬼祟祟地探头张望,我出来撞见,问他在这里做什么,他不肯回答,反说是你让他来的。我且问你,是不是你打他来问父亲是否准备动身回家的?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才从祖母庄子上过来的,又非世仆出身,不但不认得这府里的人,还连规矩礼数都不懂么?你就这么把人带出来了?幸而来的是本家府里,若是到别人家去,他也这么着,我们二房的脸面可就都丢光了!”
管事吓了一跳,认得朱楼是新来不久的车夫,因为算是太太薛氏的人,所以旁人都对他客气几分。但这种客气也是有限的,如今秦锦春问责,管事立刻就冲着朱楼火了:“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早嘱咐过你,你若想四处走走,只在车马院里或是门房四周活动就好,不得靠近二门。枯荣堂是什么地方?那是你能接近的地儿?!我的嘱咐,你不听就算了,四姑娘问你话,你还敢推搪?!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踢了朱楼一脚,朱楼面上闪过一丝薄怒,但还是忍了下来。
管事又对秦锦春赔笑道:“四姑娘,小的不敢隐瞒,绝对不是小的叫他到枯荣堂来的,小的敢誓!今日原不是他驾车,只因原本驾车的老黑头忽然病了,出不得门,才会改荐了他的。否则,他才从庄子上来不久,正经连礼数规矩都还没学全呢,怎能出门见人?这小子粗鄙得很,什么都不懂,但驾车还算稳当。因他老婆曾是大姑娘院子里使唤的,他们又是太太陪嫁庄子上的佃户出身,故而旁人都待他们客气几分,不成想竟纵得这混账没了规矩!”
秦锦春怔了怔,不由得转头去看了朱楼一眼:“哦?他老婆曾是大姐院子里的人?不知道是哪一个?”
朱楼面露警惕之色,有些紧张地盯着管事。后者浑然不觉,微笑答道:“朱楼家的先前在大姑娘院子里做些杂事,并没有固定的差使。因大姑娘觉得她细心,会侍候人,才会调她进院子的。她入府正经才十来日呢,但规矩早已熟记,比她男人强一百倍。可惜是个没福的,前儿听说病了,又叫送回庄上家里养病去了。不过大姑娘已经了话,说等她好了,会重新将她调回府里去,做个管事娘子呢。”
她现帮着母亲管家,怎么不知道有个媳妇子因病被送走了?
秦锦春的表情有些诡异,她又看了朱楼一眼,忽然对管事道:“这人很不懂规矩,我担心他在长房行事不当,会带累了我们二房的名声。你去寻人细细问清楚,这人都去过什么地方,跟人说过什么话了,可别真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倘若寻访得有不对的地方,你也别惊动了旁人,等到父亲与弟弟出来,我们回到家,我自然会与母亲商量着处置了他。在那之前,你得把人看好了,别叫他钻了空子,或是逃脱,或是给人传话递信。不然,太太那里怕是又要埋怨了。”
管事心领神会,不就是大奶奶跟四姑娘要借机清洗太太的人手么?那些要紧的职位,轻易动不得。一个车夫,还是能动一动的。
朱楼被管事带走了,眉间紧皱。他不止一次回头看秦锦春,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探查大计居然就被路过的四姑娘给破坏了!如今管事盯得他死紧,连他声称说要上茅房,管事也要派个小厮跟着,他根本就没有往外传信的机会。一会儿回到二房,他要怎么办呢?要不要先逃回庄子上去?可是他这么一逃,恐怕想要再回二房,就没那么容易了。
也许四姑娘只是一时气愤,想要给他一个教训,事实上并没有现什么。然而,朱楼又不敢太过武断,他的任务非同小可,大姑娘是再三嘱咐过,不能让四姑娘现端倪的。想到这里,他隐隐就有些后悔。早知是这样,方才他就客客气气地回答秦锦春的问题了。答案假些也不打紧,关键是不能让四姑娘秦锦春起疑啊!可惜,他平日听妻子说了不少四姑娘的旧事,心里对她有所轻视,没想到会倒了霉。
朱楼心下忐忑不安,秦锦春却同样心跳加。她觉得自己可能现了什么线索。果然,等到秦伯复醉醺醺地在庶子秦逊的搀扶下,坐上自家马车,准备回家时,青梅已经从管事以及长房的丫头婆子那里,打听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向秦锦春禀报了。
秦锦春坐在马车厢里,静静地听着青梅的叙述。
那朱楼别的且不说,今日能作为车夫,随主人前来承恩侯府赴家宴,完全是突事件。二房原本最得用的一个车夫忽然请了病假,还顺便把朱楼给荐给了管事,管事实在没处找人了,方才带上了他。而秦伯复、秦锦春与秦逊父女姐弟四人在枯荣堂里坐席时,这朱楼先是在车马院里,跟长房的车夫、马夫们聊些家常,接着又去门房转了一圈,紧接着便以“出去透透气”为由,在前院胡乱转悠,时不时跟长房的仆从们攀谈一番,甚至还帮着路过的秦简小厮砚雨抬过一抬寿礼,乃是外头送来的,一路抬进了二门,方才回转。
朱楼本来不该接近仪门与外书房、客房的,偏偏他全都去过了,连二门也进过,直到被秦锦春与青梅主仆喝止。
秦锦春听完之后,一直沉默。等回到家,她安置好父亲兄弟,便飞奔去了正院东厢房——正是她与母亲小薛氏平日理事的地方,寻了家中仆役名册细看。如今正是年关,年下家中仆人要做新衣,要预备新年里的赏钱,肯定会有一个最新版本的男女仆妇名单,连婢仆的来去变化,也会加以说明。
她很快就在名单上看到了朱楼的名字,后头还跟着妻子朱楼家的,标注了年岁,以及薛氏陪嫁庄子佃户人家之子的出身,却没提朱楼妻子的情况。
秦锦春取了纸笔,将秦锦仪院中所有丫头婆子媳妇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叫过青梅:“你拿着这份清单,去大姐姐院子里,有一个算一个,都统统当面点一遍,看那个朱楼家的在不在,长得什么模样,多大岁数。若是打听得她生就一双大眼,嘴角有一颗红色小痣,二十岁上下,娘家本姓罗的,就立刻来报我。即使她人不在,也要打听清楚,她到底去了何处,在府里时又都做过些什么!”
青梅应声接过名单,有些疑惑:“姑娘打听这些做什么?”
秦锦春冷笑:“有人想要生事,往不该伸手的地方伸手,我也只能一刀跺了她的爪子!”.1
第六十六章 消息
秦含真隔日就收到了四堂妹秦锦春的来信,提到她现了绘春的下落。
绘春离开承恩侯府不久,就被二房安排到了薛氏的一处陪嫁庄子上——其实那是秦家平反后,薛家为了给重回秦家的薛氏添底气,才重新置办的庄子。那地方虽然大,离京城却偏远些,从城中驾车过去,需得费上一日的功夫。
绘春在那庄子上,跟着庄头一家度日,两年前嫁给了庄头老婆的娘家外甥,名叫朱楼。他们夫妻在庄子里也没什么正经差事,只是帮着打打下手。前些日子刚进了腊月,京城二房下达了指令,说是太太薛氏与大姑娘秦锦仪的吩咐,将朱楼夫妻调进府中,朱楼做个跟出门的长随,朱楼家的,也就是绘春,就去秦锦仪院子里打杂。
绘春这杂只打了几日功夫,秦锦仪就吩咐她留在仆役房那边她住的屋子里不要出门,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过了几日宅女生活,忽然又被秦锦仪的两个大丫头画楼、弄影说是病了,得了风寒,怕过人,拿马车送回庄子里去了。不过画楼曾经转达了大姑娘秦锦仪的话,说将来等她病好了,会调她回来的,大姑娘许诺的让她做管事娘子的话,也会兑现。
秦锦春已经让人去核对过,确认这个朱楼家的,就是绘春,而且她这病情也来得古怪,怀疑她其实没有病,只是因为在院子里撞上了秦含真和自己,秦锦仪怕她们会把人认出来,才先是叫她躲在后院仆役房里避着人,后来直接远远地送走了。
秦锦春觉得,秦锦仪如此小心,定是打算让绘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当面问她,她是绝不会说的,但可以去问绘春本人。等见到绘春,她们甚至可以直接将人带走,那秦锦仪即使有再多的阴谋诡计,也都捉瞎了。只是薛氏那陪嫁庄子离京城实在是远,秦锦春自己一个小姑娘,虽然手里有点权柄了,也是依托母亲小薛氏的中馈大权才得来的。倘若派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一定会惊动家里人。万一叫薛氏与秦锦仪知道,打草惊蛇,就不好了。秦锦春觉得二堂姐秦锦华与自己的情况差不多,只有三堂姐秦含真行事方便,就写信来问秦含真的意思。
秦含真还能是什么意思?当然是派人到那个庄子上找人哪。她立刻就吩咐了下去,还特地留了个心眼,把夏青夫妻俩给派出去了。
夏青从前是秦含真的大丫环,对绘春自然是熟悉的。她前些年嫁人后,就不再在内宅里侍候,而是在外院做事。年下虽然事忙,但她担任的也不是要紧职位,况且将来她夫妻俩很有可能会成为秦含真的陪房,眼下自然是秦含真的差事要紧。得了秦含真的令后,她立刻就叫上丈夫,驾车出城,借口主人家要置产,以替主人寻访合适的田庄为名义,跑到薛氏的陪嫁庄子去了。那庄子相邻的一处田庄,目前地主正放出风声来说要出售,恰好给他夫妻二人做个挡箭牌。
夏青没费什么劲,就见到了传闻中正在生病,事实上却是行动自如地在庄子里闲逛的绘春,远远地一眼就把人认出来了。她也没上前打招呼,而是避开了绘春,跟庄子上有年纪的村妪们闲聊,很快就打听到了不少关于绘春的消息回来。
绘春初到庄上时,因顶着侯府大丫环的名头,自带一股傲气,日子过得还挺不错的。虽然说不上养尊处优,但也不用她干什么活。秦锦仪特地吩咐人送她过去,还留下了二两银子,看起来是打算过些日子便重用她,因此庄头夫妻都不敢怠慢。
谁知道秦锦仪把人送来后,就没了下文。过得一年,庄头夫妻见主人家没有再说要如何安排绘春,趁着年下进城报账的机会,试探了一下,可惜秦锦仪那时正因为跟蜀王府的纠葛,名声扫地,二房也正为分家之后的生活心烦不已,哪里有闲心管绘春如何?庄头夫妻俩见状,回到庄中,就对绘春改了态度。起初只是给她安排些缝补拆洗的差事而已,后来渐渐地,就不留情地使唤她干起粗活来。
绘春几时受过这样的苦?想逃又不敢逃,家人是早就断了联系的,就算要回头找他们,从庄子到京城那一整天的路,也不是她一个单身女子能应付得来的。不得已之下,碰巧庄头老婆的娘家外甥朱楼对她有意,她就索性嫁给了对方。
这朱楼并非二房仆从,而是父母早亡后,从外地投奔了来,跟着姨妈姨父过活的。他平日做些闲散活计,算是个闲人,既不识字,也没什么手艺,还不肯老实巴交地做事,有点滑头,有点野心,不满足于在庄上做一辈子的庄稼汉,整天想要到京城里见世面,寻差使,偏又没那个能力与见识。哪怕他姨妈姨父对他还有几分偏宠,也不敢贸然荐他到二房当差。他心里憋着一股气,知道老婆是侯府的丫环出身,便时常私下让绘春给自己说些侯府里的事,聊以***。
然而,在绘春看来,这样一个人,自然远远达不到她从前身为侯府千金身边大丫环时对自己未来丈夫的期待标准,只是勉强下嫁而已。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总觉得朱楼不成器,对于他向往侯府的举动,心中十分不屑,却又生出几分优越感来。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将来,她还是耐下心试着去教导朱楼礼仪规矩,让他学点眉高眼低,将来或许有机会进宅门里侍候。偏朱楼是个眼高手低的,学几日就不大上心了,嫌辛苦,嫌繁琐,到头来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学到,也一直没能出头。时间一长,夫妻俩几成怨偶。
秦锦仪是今年腊月里忽然把绘春调进府中的,朱楼不过是顺带。据庄上的村妪们说,朱楼可能会被安排去做外院跑腿办事的长随。不少人都羡慕他能进城,还有人私下说他算盘打得精,早早娶了个侯府里出来的大丫头,虽然两年都不见动静,也没生个儿女,但一有机会,就出了头。
不过,绘春没几天又回到了庄子上,村民们的闲话就多起来,疑心她是因为犯了错才被捻回来的。但庄头夫妻没给绘春脸色看,反而很客气的样子,便有人传言说,是因为朱楼得了东家赏识,做了管事,因此绘春这个管事娘子才会被派回庄上做监察的。如果庄子里有人偷鸡摸狗、中饱私囊什么的,绘春回城后一报上去,那人就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这传言一出,满庄子的人都对绘春毕恭毕敬起来,由得她四处闲逛不做事,也没人敢埋怨。只是私底下嘛,自然难免会有人看她不顺眼,嘲讽几句。
夏青将这些情况上报给秦含真。秦含真简单地总结归纳了一下,就叫上秦锦华一起来讨论了。
她对秦锦华道:“现在看来,两边的消息是对得上的。因为我和四妹妹遇上了绘春,大姐姐生怕我们认出绘春后,会起疑心,所以将她送回庄子上躲避,只留朱楼在二房继续听候吩咐。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接触绘春了?她一定知道大姐姐想做什么。如果能从她嘴里打听到确切的消息,我们就能提前防备了。”
秦锦华犹豫了一下:“我让画冬过去劝说她如何?描夏不行,绘春从前跟描夏就有些明争暗斗的意思,不大和睦。染秋倒是跟她要好,不过太容易心软了。只有画冬,行事一向公正,人缘又好,丫头婆子们都对她很是信服。若我不派人过去,只怕仅凭夏青一个,说服不了绘春。一旦叫她生出警惕来,往庄子里一躲,三妹妹你的人总不能闯进二叔祖母的陪嫁庄子里抓人。到时候庄子上的人报到京中,大姐姐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闹呢。她如今还什么都没做,没凭没据的,我们又没法说她,反而容易连累了四妹妹。”
秦含真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夏青已经回来了,一会儿你跟画冬说清楚情况,叫她收拾两件衣服,跟夏青夫妻一块儿出城好了。小年将至,路途遥远,还要辛苦她跑这一趟,二姐姐记得多给她些赏钱。还有二伯母那里,你也要打声招呼才好。拿什么做理由呢?还是你打算实话实说?”
秦锦华皱起眉头,有些烦恼。在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她其实不想跟母亲姚氏说实话。年下正是家里最忙的时候,她帮不上什么忙就算了,怎么还好让母亲为了一点小事烦心呢?
最后她下了决定:“我去找哥哥商量吧。这事儿让哥哥知道也没关系的。”又问,“夏青拉着画冬过去,绘春会不会警醒?毕竟无缘无故的,她们也没有去那庄子上的道理。”
秦含真摆摆手:“当初夏青去的时候,就是借口说要替主人看田庄。这借口挺好的。我听夏青说,那边邻近的庄子,田地挺肥,还有一条小河穿过田间,附带了半座山。虽然离京城远了些,但也不失为一处好产业。回头我跟祖母商量,索性买下来算了。谁还能拦着主人家派人巡视自家产业呢?”
秦锦华呆了一呆,叹道:“三妹妹真是豪爽。”
秦含真笑笑,又问她:“前儿祖父给你布置的功课,你可写好了?这都两日功夫了,五百字怎么也能得了吧?我祖父今早还问呢。”
秦锦华顿时苦起脸来:“这大冷的天,就算是在炕上写字,也写不了多少,手就僵了。我自打停课以后,就很少练字,哪里写得过来?五百大字呢!”
秦含真哂道:“我每天最少都要写五百个字,还要练画、背书、练琴、练棋呢,这有什么?你就是爱偷懒。说起来,若不是你小时候喜欢偷懒,不做功课,绘春也不会模仿你的笔迹了。”
秦锦华干笑几声,连忙扯开话题:“我们赶紧给四妹妹写信,告诉她你让人打听到的消息吧。我们这儿固然可以盯住绘春,但朱楼那边,也不能不防呢!”.1
第六十七章 撵人
秦锦春收到了两位堂姐写来的信,心里就有数了。跟秦含真与秦锦华打算盯紧了朱楼与绘春夫妻俩,防备秦锦仪出手不同,她觉得可以用更加直截了当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
秦锦仪忽然将朱楼与绘春从那么远的庄子上调进府中做事,为了不让妹妹们发现绘春的身份,又将她送回庄子上,独独留下了朱楼,可见此人在她将来的计划中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拿住了这个人,秦锦仪估计也办不成什么事了。
秦锦春如今正帮着母亲小薛氏管家,大事她做不了主,但要为难一个小小的车夫,却是问题不大的。正好,她也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朱楼在承恩侯府的失仪,足以让他被撵出二房了。
那日跟出门的管事也是知情人,秦锦春只需要稍加暗示,那管事就会意地打压起朱楼来了,不但没再让他有机会再次出门,还寻了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罚了又罚,把朱楼刚得的一点赏钱给罚没了,又打了他几板子。朱楼接连几日都只能窝在仆役房里养伤,差事也叫另一个会驾车的小厮替了去。很快,仆役之中就有风声传出,说朱楼要被撵出府去了。
与此同时,秦锦春为妨万一,还特地在祖母薛氏面前报了备。经过连日侍疾,她又有心讨好,如今薛氏对她这个小孙女儿还是挺亲近的。虽然及不上当初对秦锦仪的一半宠爱,却也是秦锦春从前未曾有过的待遇了。因此,有些小要求,只要无伤大雅,薛氏是不会拒绝的。
秦锦春深知这一点,便将朱楼那日在承恩侯府的言行添油加醋了一番,向薛氏告了一状:“那日长房前院里的管事仆人都看着,这朱楼好没规矩,鬼鬼祟祟地四处乱走不说,还想往二门里钻,又探头探脑地去看枯荣堂里侍候的丫头媳妇子们。我路过瞧了不象,让青梅去训斥他,他却大言不惭地拿父亲来压我,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受气事小,但这个车夫丢脸丢到长房面前,若不处置了,岂不是让长房的人以为我们二房连规矩礼数都没有了?我当时又气又急,想向父亲告状,偏父亲又喝醉了。况且那个朱楼正是他得用的人,我又怕说得太多了,父亲会不高兴……”
薛氏本来对这事儿有些漫不经心。不就是自家二房的一个车夫在长房表现得粗俗无礼了些么?他又不是长房的人,长房凭什么怪他礼仪不周到?只是小孙女儿说得也有道理,丢脸丢到长房面前,让长房的人以为二房上下都没了礼数,确实挺让人生气的。但更让薛氏难以接受的是,秦锦春说那个出身于自个儿陪嫁庄子的年轻车夫,竟然得到了儿子秦伯复的重用!
儿子一再忤逆她,不肯帮薛家的忙,明知道她这个母亲伤得严重,卧床不起,他还很少来看自己,只让妻子与小女儿到病床前尽孝。他的孝心都到哪里去了?!即使为了自己的将来着想,她选择了儿子,放弃了薛家二房,但心里那股火始终无法熄灭。她如今怨上了儿子,也怨上了娘家兄弟,还怨这苍天不公,让她受了这许多的苦楚,却又不肯给她荣华富贵。这股怨气若不想办法发泄出来,她觉得她是一定不能好的了。
因此,一听说朱楼得秦伯复重用,薛氏立刻就产生了被背叛的感觉。既然是她陪嫁庄子上的人,那就该是她的人,却投奔了她的儿子,背弃了自己,这样不忠的下人要他做什么?!
秦锦春寥寥几句话,轻易地说服了薛氏,不再反对自己撵人。等她从薛氏院里离开,她立刻就去寻了母亲小薛氏,借着祖母的名义,要赶朱楼回庄子了。
小薛氏不知道来龙去脉,还有些不忍:“这个朱楼,我记得前两日才挨了板子,眼下正在养伤吧?大节下的,就这么把人赶出去,未免不够体恤。不如等他伤势好些了,再让他走吧?”
秦锦春则道:“他也就是挨了十来板子,伤得又不重,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祖母都已经发了话,我们怎么好违令?母亲若觉得不忍心,那就让朱楼在家里多养两天,年前一定要出府了。否则祖母那里问起来,我们如何交代?她老人家如今卧病在床,无法再管理家务,若是连一个粗使仆从的来去,母亲都要驳她的意思,她定然不依的。”
小薛氏想想也是,才叹道:“也罢,多赏那仆人些银子,让他回家去好生看大夫调养吧。”她又对秦锦春说,“我听闻这个人的媳妇原是在你大姐院里侍候的?虽然你如今把人撵走了,但你大姐那里,你可要好好把话说清楚,别叫她误会了去。她虽然待你不好,但总归与你是亲姐妹,哪怕是为了你自己的名声着想,也不能再跟她争吵了。你大姐是个糊涂的,你比她懂事多了,就多忍让她几分吧。等她出了嫁,我们就不必再为她操心了。”
秦锦春心中隐隐有些不以为然,但在母亲面前还是笑眯眯的模样:“他老婆确实是大姐院里的人,但不过是粗使的仆妇,大姐只怕都认不得她呢,有什么好误会的?她才来府里没几天,就因为生病,回庄子上休养去了。这般体弱,如何能在咱们家里当差?回头我给大姐院子里补个伶俐能干的仆妇,添上那朱楼家的缺,也就是了。”
小薛氏点头微笑,算是认可了秦锦春的做法。
命令一下来,朱楼就懵了。他万万没想到,不过是在承恩侯府时说错了两句话,四姑娘秦锦春竟然就要对他赶尽杀绝。他从前只听大小姐秦锦仪说过四姑娘懦弱平庸的话,还以为她好糊弄呢,没想到如此辣手,又兼小鸡肚肠。他现在是后悔极了。
好不容易进了京城,在高门大户里当差,朱楼是绝对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偏远的田庄上的。
他拿出手中仅剩不多的银子,收买了一个婆子,给秦锦仪院子里的大丫头递了口信,求秦锦仪救他一救。本来,就是秦锦仪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才会叫他跟着秦伯复与秦逊去承恩侯府的。他在那府里四处打探,还不都是听了她的吩咐,为她日后的计划做准备么?如今他因此遭到了四姑娘秦锦春的厌弃,要被撵出府去了,秦锦仪可不能装作没事人儿,袖手旁观!
秦锦仪从弄影处得知朱楼的处境,又弄清楚了他被秦锦春厌弃的原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蠢货!真真蠢货!我不过是要他去打探清楚承恩侯府的方位格局,不要在人前露出不熟悉的模样来,再多认识两个简哥儿身边的小厮,日后也好浑水摸鱼。他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无缘无故招惹四丫头做什么?!四丫头如今正恨我呢,不过是在长辈们面前装大度罢了。这蠢货自个儿送上门去,四丫头不揪住他往死里折腾,才是傻子呢!”
画楼忙道:“姑娘别生气了,为了一个蠢货生气,不值得。如今时间还不算晚,您早日知道了那朱楼不堪重用,也不是坏事。早些撵了他,也省得日后他行事鲁莽,坏了您的大事!”她心里还是希望能打消秦锦仪害人的主意。
但秦锦仪却只是白了她一眼:“都到这会子了,眼看着就要过年,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我怎能在这时候把人撵了?撵了朱楼,谁替我办事?难道我还能指望你和弄影两个?只怕你们才到许大公子面前,他就知道你们是我派出去的了。”
画楼噎了一噎,看向弄影。弄影不动声色地道:“姑娘觉得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四姑娘不知道姑娘的盘算,一心想将朱楼撵出府去,只怕不会给他留多少时间想应对之策了。可若朱楼真的出了府,日后我们又要如何安排他去长房?”
秦锦仪抿了抿唇,沉吟片刻,才道:“也罢,你去教训他一顿,叫他给我老实些。回头我去求一求母亲,也就是了。撵人不撵人的,还不都是一家主母做的主?四丫头也是借了母亲的手,你们真当她说话很有份量么?只是这一回就算过了关,那蠢材也不能再出差错了,叫他给我在四丫头面前小心点儿!能躲就躲着点儿,别再招惹她。等我吩咐的事办完了,他要作死也由得他去。但在那之前,他必须给我老实待在这个家里!”
弄影心中其实不大情愿,但还是领命去了仆役院,找到朱楼,将秦锦仪的吩咐一字一句地复述给他听了,末了才冷笑道:“姑娘宽宏大量,才饶了你。你可得仔细些,不许再生事!别以为你姨父是太太陪嫁庄子的庄头,你在这府里就有了脸面,可以连姑娘都不放在眼里了。你不是世仆又如何?进了这宅门,谁不是奴才?若以为你还能象在庄子上那样胡闹,你还是趁早儿离了这宅子,往外头去发财的好!”
朱楼哪里还敢再有意见?早就老实得象猫儿一样了:“是,请这位姐姐放心,我一定会老实听话。只是我这差使,大姑娘千万要替我保住了才是。只要别把我赶走,大姑娘日后无论吩咐我做什么,我拼了命也会做到!”
弄影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根本就没把他看在眼里,只说一句:“且看着吧。”就打算转身走人。
谁知道这时候,她身后的门却开了。四姑娘秦锦春带着葡萄、青梅两个丫头,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外,盯着她瞧。
葡萄张嘴就说:“弄影姐姐怎么在这里?跟个男人孤男寡女的在屋里待了这半天,说出去只怕不大好听吧?姐姐也是糊涂了,这个朱楼可是有妇之夫哪!”
弄影的脸色顿时白了,看向葡萄的目光,好象看到了鬼
第六十八章 弃暗
秦含真与秦锦华姐妹俩找秦简商量过,正寻思着要以什么理由,把画冬给派出府去办事呢,秦锦春那边就派了人过来,让他们不必费事接触绘春了。一看书·ykanshu
秦含真不解,问奉命过来的葡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姑娘从别的地方打听到大姐姐到底想做什么了?”
葡萄抿嘴笑道:“正是。我们姑娘已经知道了,正寻思着要捉个现行,怕绘春知道了两位姑娘已经认出了她,会有所提防,因此特地让我来通知两位姑娘。我们姑娘说,那绘春怕是没那么容易说服,她当年出府后,心里就怨恨着二姑娘不肯为她求情呢,也怨恨着二奶奶。如今有机会报复二奶奶和二姑娘,她是轻易不肯转寰的。若是打草惊蛇,怕是她会向我们大姑娘告密,到时候大姑娘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歪门斜道的计策来,反而害了两位姑娘。”
秦含真挑了挑眉:“四妹妹打算捉个现行?怎么捉?在大姐姐派人去使坏的时候捉?这么说,她已经知道大姐姐的整个计划了?连绘春的想法,她都知道了,谁向你们告密了吗?”
葡萄笑道:“三姑娘真是聪慧,我什么都没说,您就先猜到了。不过这事儿关系重大,如今除了那人,还有姑娘与我和青梅四个人,再没别人知情了。大姑娘不知道,连那个朱楼也不知道。姑娘说,她不好将实情写在书信里,怕有旁人看了信,会走漏了风声,但若叫我和青梅传口信,又怕我们说不清楚。因此,请两位姑娘寻个理由,给她下个帖子,她好过来当面给两位姑娘解说明白。再者,要如何捉现行,也还得再细细商量呢。这事儿最好在年前就办成的,若是到了新年,怕来不及。”
这话信息量挺大呀,什么叫到了新年就来不及?难不成……秦锦仪是打算在新年时下手?
秦含真小声对秦锦华说:“过年吃年酒的时候,二房也会过来吧?大姐姐莫非是打算在那个时候……”
秦锦华点点头,对葡萄道:“好,我这就给四妹妹下帖子,理由也是现成的。三叔祖这些天一直在指点我书法,我觉得自己写的字大有长进,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请四妹妹也一道来向三叔祖求教。”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说法,真正送到二房的书信,写的理由要高大上许多,主要是以学业为借口。要看书·ykanshu二房秦伯复正有意与长房、三房修复关系,又怎会拒绝邀请?秦锦春第二天就被父亲秦伯复派了马车送到三房来了。早就得了信的秦锦华与秦简也赶了过来,兄弟姐妹几个先是去秦柏与牛氏那里尽了礼数,意思意思地向秦柏讨教了书法,待吃过午饭,就全都转移到秦含真的院子里开讨论会去了。
秦含真将侍候的人全都赶出了正屋,自行与堂兄弟姐妹们一起窝在暖房说话,亲自给每个人倒了茶。秦简刚知道妹妹们的秘密行动不久,因为事关亲妹妹的名声,他最心急,不等秦含真给他上茶,他就忍不住开口了:“四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呀!”
秦锦春笑道:“大哥哥别急,这事儿还真是巧了。可见上天有眼,看不得坏人藏奸呢,就连坏人身边的心腹,都看不下去了,知道要弃暗投明!”
她自打知道朱楼的来历之后,就一直派人盯着他,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朱楼给秦锦仪的院子送信,还有弄影来仆役房传话,秦锦春全都知道,因此才会带着两个丫头来堵人。
秦锦春当时只是想确认弄影知情的程度罢了。她并非真的觉得这个秦锦仪的大丫头与朱楼之间真的有私情。葡萄那是跟秦锦仪院子里的人积怨多时,受欺负多了,一旦握住对方的把柄,就忍不住要狠刺几下。事实上,弄影独自到仆役房来跟朱楼见面,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但她既然是奉了秦锦仪之命前来,逗留的时间又不长,就算闹大了,也没人真能给她定个与有妇之夫*的罪名。
更何况,弄影乃是秦锦仪贴身侍候的大丫头,她的名声若有损,秦锦仪也会受牵连。后者眼下再失势,也依然是二房的嫡出大小姐。几位长辈都不可能容许秦锦春为了区区一点“小矛盾”,就败坏长姐名声的。
因此,当葡萄不怀好意地开口给弄影冠上个难听的罪名之后,秦锦春也只是冷眼坐视,看弄影能想出什么辩驳的理由来。她需要弄影的把柄,然后再借此威胁对方,看对方是否愿意为自己所用,乖乖招出秦锦仪的秘密。倘若弄影不从,那也没关系。秦锦春拿同胞长姐没办法,却不代表她治不了长姐的丫头,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长房那边秦简屋里的流辉和秦锦华屋里的描夏都因为年纪够了,放出去婚配,跟她们同一批的画楼与弄影又怎会例外?她们早就该配人了,不放人才是主人家苛刻呢,小薛氏断然不会拒绝小女儿提议的。
秦锦春看得分明,长姐秦锦仪不过是纸做的老虎,仗着祖母薛氏才能耀武扬威。可她再得意,想干坏事的时候,也要有人手帮她去干的。如今朱楼要被撵了,绘春远在庄子上,绿云因为受兄弟牵连,已经失势,再把画楼、弄影这两个老资格的大丫头给支走,秦锦仪身边就只剩下月华一个大丫头,根本就不成气候。爪牙尽被秦锦春跺了,她除了在家人面前叫嚣,什么都干不成。而挑选新人手安排到她身边的时候,秦锦春还可以借着帮母亲管家的优势,再做点手脚。
秦锦春早就盘算好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似乎也正在她的意料之中。弄影当时先是慌了一下,但很快就醒过神来,解释她是奉命来传话的,因为朱楼夫妻是秦锦仪亲口要来的,朱楼出了差错,秦锦仪觉得没面子,所以让身边的丫头过来问个话。仆役房前后都有人,只需要寻人问一问,就能知道弄影进来的时间并不长。虽说她跟朱楼关着门在屋里避人独处,不合规矩,说起来名声是不大好听,但硬要因此说他俩有奸情,那也太过勉强了。无论是朱楼还是弄影,都是与他人合居,行踪清楚明白,根本就有发展奸情的时间和机会。
秦锦春并没有追究下去,反而意味深长地提醒了弄影一声:“这个仆从不懂规矩,行事荒唐得很。大姐怎么还要为这样的人出头?弄影姐姐一向聪明,也懂得分寸,闲时还是多劝一劝大姐,让她不要再糊涂下去了。否则,将来若是出了事,大姐固然要吃亏,你们这些身边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说完这番话,就带着两个丫头,转身离开了。
弄影听了她的话后,心中有什么想法,别人也不知道。但事情既然糊弄过去了,她也该回去向秦锦仪复命。谁知道,因为葡萄随手泼的一盆污水,竟然让朱楼生出几分妄想来。
朱楼进城这些日子,见识过了世间富贵繁华,早就不想回庄子上苦熬了。他虽然不知内情,却也清楚,提携他的二房大小姐秦锦仪,恐怕没安好心,是存心要让他们夫妻二人帮着做坏事呢。他媳妇眼下是为了避人耳目,被送回了庄子上。虽然大小姐答应过,会把她重新召回来,做个管事娘子,可也就只有他媳妇那样的糊涂人,才会看不清真相。大小姐能为了避开四姑娘,将他媳妇送走,事成之后又怎会再将他媳妇叫回来?只怕等她没有用处了,就会被大小姐一脚踢开。
朱楼不想受妻子连累,一起被一脚踢开。他从前挺喜欢他媳妇的,但时间长了,他察觉到妻子对自己的轻视,争吵多了,再多的情意也会被消耗干净的。他希望能留在二房做事,不想被撵走。如今大小姐还用得着他,但等到他没有用了,又会是什么下场?大小姐会不会为了保密而灭他的口?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朱楼觉得自己有必要成为大小姐秦锦仪的心腹,让她再也不会起灭口的心思。本来他没敢把主意打到弄影头上的,可方才葡萄的几句话,却给他带来了灵感。如果他能娶弄影为妻,弄影是大小姐的心腹,他不也成为大小姐的亲信了么?弄影的份量,比起早年就被撵走的隔房丫头绘春,要重要得多了!
他自以为一表人材,人又能干,足以匹配大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他如今的媳妇不也是大丫头出身么?论才貌可不差弄影什么。他舔着脸暗示了弄影几句,拿出当初勾搭绘春的手段来,几句话就把弄影羞得满脸通红,转身跑了。
朱楼还以为自己有希望了,却不知道弄影是气的。绘春失势时,都没少嫌弃朱楼,更何况弄影如今正得势?她一向自负才貌,眼看着有只癞蛤|蟆竟然胆敢肖想天鹅肉,她自然要到秦锦仪面前,狠狠告上一状了。
谁知,秦锦仪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她看来,朱楼不过就是她实施计划的工具而已,事后早晚是要撵走的,眼下却需得将他安抚住,才好叫他尽心尽力去办事。她没有安慰弄影,反而怪弄影大惊小怪,还吩咐说:“你就跟他说几句好话,给他点甜头,先把人安抚住了,不要让他起了别的心思。等他把该办的事办成了,随你如何处置他都行。”
弄影听得心都凉了。她虽是丫头,却也是正经好女儿,不是粉头,大姑娘吩咐她做的都是什么事?!在秦锦仪的心目中,到底把她们这些大丫头看成是什么了?哪怕她事后将朱楼千刀万剐了,她吃过的亏难道就能不算数了么?!
弄影早有背主之心,如今再受了朱楼一事的刺激,痛定思痛,她便做出了一个连画楼也不知情的决定。
她向秦锦春投诚了。
第六十九章 投明
秦简听到这里,口里不知憋了多久的那股气才算是呼了出去。
“弄影是大妹妹身边的心腹,服侍多年了。”秦简微笑道,“她若倒向我们这一边,只要别让大妹妹发现,无论她想做什么,都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秦锦春笑道:“我其实没想过她会如此干净利落地向我投诚。以往我总觉得她是画楼那样的人,对我大姐死心塌地,为了大姐可以甘心受罚挨打,超过二十多了,还不肯嫁人,只一心想留在大姐身边侍候。等她跟我说了实话,我才知道,原来她早就对大姐有怨言了,什么忠心不二呀,她是没法走!大姐将她和画楼等人扣下不放,她们连开口说想嫁人都不敢,就怕被大姐惩罚。画楼倒是忠心耿耿的,但大姐嫌她太过啰嗦,折腾过她几回。如今画楼胆子也小了,没以前那么忠心了。弄影则是一直盼着能早日脱身。她向我投诚,提出的最重要的条件,就是要我说服母亲,放她和画楼出府。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许了她俩一人一副好嫁妆。”
秦含真听得直摇头:“明明是两个忠心的丫头,大姐姐到底对她们做什么了,闹得如今两个心腹都生出叛主之心来?近身服侍的人,她也敢有事没事的折腾,真是不怕死吗?”
秦锦春冷笑了一声:“她有什么可怕的?她几时吃过亏?只一味随心所欲罢了。她婚事不顺,嫁不了人,又怎能容得身边的丫头嫁出去?!”
秦含真问她:“那弄影可说了大姐姐打算怎么做没有?她收留绘春,是不是要利用绘春模仿二姐姐笔迹的能力来害二姐姐?”
秦锦春严肃地点头:“正是。弄影都说了,大姐以前就没安好心。绘春被撵,她立刻就将人弄走了。她早有借用绘春仿字的想法,但也想过要利用绘春在二姐姐身边侍候多年,多打听些二姐姐的私事,再作算计。可后来二房接连有事,她先是想嫁蜀王幼子,接着分家,然后蜀王府出事,她的名声坏了,为婚事烦心,就把绘春给忘了。前不久,父亲带她到长房来给我赔礼,正巧遇上许家大表哥,她就重新记起他来。”
秦含真的表情有些微妙:“许峥?”又是他?
秦简的表情也很微妙,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大妹妹从前还小的时候,似乎就……很喜欢跟峥哥儿亲近?”
秦锦华低头咳嗽一声:“我记得,大姐姐从前跟三妹妹争吵过,好象就是因为听说了祖母有意撮合三妹妹和许大表哥……”说实话,如今正在跟许峥议亲的人是她。秦含真是一向表现得对许峥毫无兴趣,所以无妨,但听说大堂姐秦锦仪竟然至今还未能忘却对许峥的倾慕,秦锦华的心情还挺复杂的。
秦含真忍不住道:“大姐姐真的很喜欢许峥吗?那为什么她当初那么积极着想要嫁蜀王幼子,这些年又一直很恨嫁地到处蹭人家的宴会,就为了找个金龟婿?她好象有几年时间没怎么跟许峥见过面了吧?这份情意又是从何说起?如果是冲着许家门第去的,这好象又跟她一直以来择偶的对象有些不大符合吧?”
秦锦仪对未来夫婿的条件要求还是挺高的,基本都是冲着宗室皇亲、世家勋贵去的。许家虽然也是高官,但在京城也就是中上人家罢了。秦锦仪居然能看得上?
秦锦春轻咳一声:“听弄影说,我大姐当初还真的喜欢过许大表哥,只是祖母与父亲都希望她能攀一门更好的亲事,因此她就忍痛割爱了。前些时候三姐姐去探病时,我不是随口说了几句话,吓大姐说父亲如今境况不好么?我还说父亲母亲很可能会把她嫁到薛家去什么的……大姐姐好象信以为真了,也不敢再奢求能嫁进高门大户,反而觉得许家挺不错的,舅爷爷官位不低,许大表哥又是一表人材,前程似锦,于是又重新惦记起他来,还觉得许大表哥到今日尚未定亲,注定了是与她有缘呢。”
屁的有缘!许峥的婚事迟迟未能定下,一是因为许家人盼着他能考取进士功名后,抬了身价,更有希望娶得名门闺秀;二则是因为许家长房有意继续与秦家联姻,让许峥娶秦锦华或是秦含真为妻,但许大夫人犯别扭,不肯答应,秦家三房拒婚,长房态度摇摆,才会迟迟未能定下。这从头到尾,有秦锦仪什么事儿?她完全就是自作多情!
秦含真有些想不明白,许峥就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吗?她并不觉得他比旁人出色到哪里去。是因为他比较会读书?还是为人温和守礼?但秦含真还是觉得,他过于懦弱了,都已是成年人,身上又有功名,还是许家长房长子,深受长辈重视,他对于自己的婚姻,居然连一点主都做不了,只任由长辈们摆布,未免太过无能。
如果换了是赵陌身处同样的环境,他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秦含真心里吐嘈了一番,才继续问秦锦春:“大姐姐想让绘春模仿二姐姐的笔迹,对许峥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借用二姐姐的名义去约许峥?可就算他们见了面又能怎样?许峥根本就对她没意思,大姐姐只能自取其辱而已。还是说,她另有更过分的算计?”比如下个药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
秦锦春回答:“大姐原本就只是想借一封假信,让许大表哥误会二姐姐有心勾引他,然后引得众人发现那信,以为二姐姐私会外男,不知廉耻,好败坏她的名声。但后来,大姐又改主意了,觉得这么好的机会只用来算计二姐姐,太过浪费,不如她自己顶上,做那个跟许大表哥密会的人,再让外人发现,就可以拿捏着许大表哥,逼他娶自己为妻了。”
秦锦仪还想得挺多的,她特地找来了朱楼与绘春夫妻,后者是伪造信件的人,前者则是去送信的使者。她打算选一个秦家三个房头以及许家等姻亲都在场的日子,叫朱楼伪装成长房的仆从,给许峥送信,引许峥去密会的地点。那地方早准备好有问题的茶水,只要许峥喝上一口,失去意识,她往那屋里一钻,再叫画楼、弄影两个丫头寻理由把众女眷们领过去“捉奸”,这事儿就成了。秦锦仪认为自己是秦皇后的侄孙女,许峥不可能不给她一个交代的。为了他的名声,他一定会娶她过门。
而为了让许峥相信那信真的是秦锦华命人送去的,秦锦仪还让朱楼提前到承恩侯府来踩点,借故跟秦简身边的小厮套近乎。等到几家人相聚的那一日,朱楼故意让许峥看到他与秦简的小厮在一起说笑的情形,就可以冒认长房仆从,将信送到许峥手里。朱楼办事效率挺高,跟砚雨已混得熟了,只等动手。
听完秦锦春的叙述,无论是秦简还是秦锦华,都惊叹于秦锦仪的大胆与无耻,秦含真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切都是套路”,同时还有一种嘈多无口的感觉。
秦锦仪怎么保证秦锦华在五年的时间里,笔迹仍是八、九岁时那般青涩稚嫩?她怎么知道绘春在过了几年的苦日子之后,模仿秦锦华笔迹的技术依然没有退步?许峥跟秦锦华可不是多年不见的普通亲友,他俩是嫡亲表兄妹,青梅竹马,还正在议亲中。秦锦仪怎么断定许峥就一定不认得秦锦华的笔迹呢?
还有,做这种勾引、嫁祸的勾当,秦锦仪居然选择在长房行事,哪怕她熟悉承恩侯府的内部格局,这里也不是她的地盘,她只带着两个丫头,一个车夫,就有把握能骗到所有人了?
她怎么知道许峥会相信秦锦华一个闺阁千金,会派出一个生面孔的男仆,而不是心腹的大丫头来送信?而许峥收到假信后,前往约会地点的途中不会遇上秦锦华?到达约会地点后,许峥看不到人,会傻傻地坐在那里死等,并且喝一杯来历不明的茶水,而不是出门去找人?
她怎么知道那所谓密会的地点,就不会有人中途来撞见?承恩侯府里有这么隐密的地方吗?难不成是在花园里?过年的时候天气正冷,谁会跑那里吃西北风?
还有,最后引一众女眷们去“捉奸”,就更可笑了。秦锦仪对自己的两个丫头是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她们能成功将太太奶奶们引向目标地点?而就算那些人真的看到她跟许峥暧昧纠缠在一起,又能怎样?许家肯定不乐意,长房、三房生气还来不及,至于二房,薛氏的伤只怕到时候还好不了,秦伯复未必乐意与许家结亲,小薛氏可能会心疼女儿,可她是个做不了主的人。到头来,除了秦锦仪自己叫嚣,谁还会乐见这门亲事结成?万一几家亲友联合起来,默认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秦锦仪又要怎么办?
最关键的是,就算秦锦仪糊弄住了所有人,等许峥醒过来之后,他还能想不到是怎么回事吗?他能甘心被人算计,认下这门亲事?秦锦仪即使真能嫁进许家,日后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秦含真感叹着将想到的种种漏洞说了出来,听得秦简、秦锦华与秦锦春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这时候才发现,原来秦锦仪的计划是那么的粗疏。
秦含真问:“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让大姐姐以为事情顺利,然后在她动手的时候,领人去捉个现行吗?”
秦简沉下脸:“若不这么做,就怕太过便宜了大妹妹,让她以为自己将来还有机会再害人!”
秦锦春也道:“这事儿不宜声张,免得坏了秦家的名声,但亲友长辈们总要心里有数。大姐如果能消停些,大家日后都能耳根清净许多。”
秦含真与秦锦华对视一眼,兄妹四人达成了共识。
会后,四人各散,秦简还要去做点准备工作,秦锦春也需要回家去继续盯人。秦含真见天色已晚,便前往正院用晚饭。
她才走到正院门口,就看到周祥年领着一个人从大门口走过来。那身影既陌生又熟悉,令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第七十章 回归
秦含真瞪着眼前的高大少年发呆,那少年却是笑得一脸的灿烂:“表妹怎么看着我不说话?难道认不出我来了?”
秦含真深喘一口气:“赵表哥……你长高了好多!”
赵陌听了,笑得更灿烂了。明明天色昏暗将黑,他那张笑脸却仿佛会发光似的,越发让秦含真移不开眼了。
赵陌可不仅仅是长高了而已,他比当初分别的时候,长得更高,更壮了,模样也长开了不少,看起来象是个大人,只眉眼间还透出几分青涩与稚嫩,能显出少年的模样。
他束着整整齐齐的发髻,没有戴冠,只插了一支简单的黑玉簪,披着厚厚的石青素绸面大毛斗篷,行动间隐隐露出斗篷里面的青绿锦衣,身高腿长,肩宽腰细,十足一个衣架子。他的肤色似乎黑了不少,脸型也有些瘦削,可一双黑眼极其有神,一眼望过来,就让人感觉到有一股别样的精气神。秦含真脑子里忽然闪过“顾盼生辉”四个字,但又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一下一下地,忍不住往赵陌脸上看去。
赵陌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秦含真的目光,反正他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脸上挂着微笑,笑得那么欢,还时不时温和地问秦含真几句话,聊点儿家常。
他今天到永嘉侯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秦家上下都没人知道他会上京,先前也没见他在书信里提起,秦含真心里还疑惑着呢。不等她问,周祥年就先殷勤地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报告了:“郡王殿下是受了圣旨传召,特地上京过年来的。此番郡王爷立了功劳,说不定以后还能在京中久住呢,后晌才出宫,先是到世子爷府里转了一圈,就立马奔咱们侯府来了。这都是郡王爷待咱们侯爷、夫人的心意!”
这话已经解释了不少事,秦含真恍然大悟,想必是圣旨下得忽然,赵陌急着上京,也没来得及递封书信过来通知吧?只是他如今已经是一位郡王,不再是光头宗室子弟了,如果继续住在永嘉侯府,会不会不太合适?
秦含真心里正烦恼着,赵陌已经往周祥年那边斜了一眼,暗暗有些嫌他多事了。这些话他赵陌自己不会说么?正想要跟秦表妹叙叙近况的,倒叫这没眼色的给抢了先去。
周祥年惯看人眼色,立刻就察觉到了赵陌的目光有异。虽然他心里纳闷,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但还是很乖觉地闭上了嘴。
秦柏与牛氏看到赵陌,也非常惊喜。正赶上晚饭时候,牛氏忙不迭地吩咐厨房多做几个好菜送过来,又叫人去温些酒。大冷的天,喝点酒也好暖暖身子,赵陌看起来就是大小伙儿的样子了,不象从前还是孩子,喝点酒也是无妨的。
秦柏忙拉了赵陌坐下来说话,问起他为什么忽然进了京,赵陌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在肃宁做了几年的农业实验,还真有了成果,研究出了一个治理盐碱地的法子。虽然这个法子的效果只是平平,不能保证经过治理的盐碱地能种出许多粮食来,但好歹也有些收成了,比从前地里完全不能长出粮食要强得多。而且,他觉得这个法子还能进一步改善,到时候经过治理的盐碱地,粮产量还会再往上升的。除此之外,还有秦含真给他的一些建议,他经过实验,也研究出了几种可以在盐碱地种植的作物,有粮食、药材、树木等。赵陌将这些研究成果归纳起来,写了详细的奏章,在送万寿节礼进京的时候,一并送到京中来,呈交御览了。
皇帝龙颜大悦,还让户部擅长农耕的官员去做了核实,确认赵陌在肃宁做的实验是真有成效的,他献上的法子,确实对治理盐碱地有用。这可是实打实的大功劳!能为天下人增添多少能种粮食的田地呀?皇帝即刻下旨,召了赵陌上京,一来是他就藩多年,正该让他回京休养,加以封赏;二来,也是皇帝觉得这孩子已经长成,且有能力,又有忠君爱民之心,是个肯做实事的,召到京中见一见,若是合适,就给他安排个好差事,也省得他继续窝在肃宁县那个小小的地方屈才了。
赵陌其实是昨天晚上到的京城,一路骑了快马,只是没赶上关城门的时候。没办法,他只好在自家的小庄子上过了夜,今早才进城。进城后,他先往宫里递了牌子,皇帝早朝后就召他去见面了。皇帝与太子,再有两位户部的高官,与他聊了半日的功夫,连午饭都是草草解决的。御前说完了话,太后那儿又召了他去。待得出宫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赵陌其实很想直接往永嘉侯府来,但考虑到还有父亲在京中,不去一趟,礼数上说不过去,便跑了一趟辽王世子府。辽王世子赵硕却不在京城,带着爱妾庶子往温泉庄子上避寒去了。据说他这两年比较悠闲,差事也不多,进了腊月后,没什么事可做,就带着小儿子去泡温泉了。京中的宅子,如今是管家照管着,正室小王氏清清静静地在家养病,没有中馈大权。
赵陌去了父亲家里,只能跟留守的管家甄忠见个面。继母小王氏那儿,他不想答理,小王氏也借口生病,不接受他的请安,估计也是懒得见面的意思。赵陌虽然心中不免要腹诽小王氏祸害遗千年,但为了不叫人拿住把柄,还是意思意思地在正院门外全了礼数。接下来,他也不在父亲家里待着了,直接往永嘉侯府来。对着要给他安排房舍住处的甄忠,他只拿一句“还要去拜见长辈”做搪塞,事实上,连一点行李、一个随从,都没有留下来,全都带走了。
他这个决定,秦柏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反正赵硕又不在家,剩下一个小王氏,那是什么人?当心存心要害死嫡长子,可没少对赵陌下狠手。这样的妇人,何苦叫赵陌装孝子,勉强跟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只是,今时不同以往,赵陌身上已有了王爵,又是蒙皇上传召,才上京受封赏来的,怕是不方便继续象小时候那样,继续留宿在永嘉侯府了。
秦含真听了,便眼巴巴地看着秦柏:“那赵表哥要住到哪里去呀?他这趟上京那么急,也没事先准备好住的地方,总不能到客栈去吧?就算是去驿站,也不方便哪。”
赵陌微笑着说:“表妹不必为我担心,我早就想好了。方才过来之前,已经让手下的人带着行李,往辽王府安置去了。”
辽王府,是指在辽王京城的王府,原是辽王从前未就藩时的住所,如今基本是用于辽王上京晋见时居住。但自打那年辽王次子与三子因为与王家联姻,肖想皇储之位的事儿,闹出了丑闻,一家子已经有好几年没进京了。皇家这边,也没人传他们晋见。因此,除了每年三节两寿,辽王府循例需要送礼进京晋上时,派来的使者还得在辽王府里住上一头半个月以外,这座王府基本是处于没有主人入住的状态,不过是百来个下人看守着房子,做些日常维护的差使而已。
赵陌乃是辽王嫡长孙,即使不论他父亲赵硕的世子身份,他也有资格入住辽王府。从前,他还有可能因为不受父亲重视,他父亲又不受祖父待见,在辽王府住着也不见得舒服自在,所以懒得搬进来。但如今他身上有郡王头衔,正经算起来,比辽王次子、三子的身份都要高些,又是嫡长孙,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算是辽王、辽王继妃以及世子赵硕齐齐亲至,也没底气拒绝他住进来。他去了辽王府,就是整座王府最有权势地位的主人,哪个下人敢再给他脸色看?
秦柏一听就道:“这是个好主意,偌大一座王府,空置着也可惜了。横竖如今你祖父一家都不在京中,你就住进去,也省事许多。倘若下人有哪个不听话的,你只管整治。你如今是堂堂的实封郡王,没人能给你委屈受。”
赵陌听得笑了:“是,我心里有数的,舅爷爷放心。”
秦柏又问起赵陌这一年在肃宁的生活。去年路经肃宁时,他是看过赵陌的居住环境与日常生活的,当时只觉得还好,并不十分艰苦,但如今瞧着这孩子,觉得他仿佛又瘦了些,担心他是劳累太过了,就忍不住多问几句。
秦柏还劝赵陌:“你已经有了郡王爵位,功劳的事,倒不必太过着急。田地里多看两年,等心里更有把握了,再报上去,岂不更加稳当?如今熬得这般,就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看见了,也觉得心疼。”
秦含真忙问:“怎么?赵表哥如今的气色难道比祖父去年见着他时还要差许多吗?赵表哥,你这一年里到底都做什么了呀?!”
赵陌放柔了神色:“没事,我真的没有太辛苦,那些辛苦的事情自有底下人去做,我顶多就是多盯着那试验田一些,多翻书,向人请教,难不成还需要我一个郡王去卖苦力么?我如今只是比去年黑了一点儿,瘦了一点儿。长黑了是因为近来我晒太阳多了,可冬天晒太阳暖和,我这不是受不住冻么?至于我长瘦了,那是因为我长个子了,抽条儿,人高了,就显得瘦了。其实我身体壮实着呢。肃宁那边别的不多,皮子最多,你们还担心我会缺肉吃么?我那郡王府里的厨子手艺也好,还有表妹时不时给我寄个药膳方子去,我没少进补,能吃能睡,过得可好了。”
秦含真撇了撇嘴:“这话你说了不算。趁着如今在京城,你没事儿多到咱们家来,让我祖母给你准备些补身的汤水,多喝一些,滋养身体。若是这般养上一个月,正月完了,你还是这副黑瘦模样,我才能信你的话!”
赵陌哑然失笑,脸上的笑意却是暖的。这时,虎嬷嬷进屋来报说:“酒菜都好了。侯爷,夫人,是不是这就开席?”
牛氏忙道:“当然要开席了。广路午饭在宫里吃的,也不知道吃饱了没有,这饿了半天了,赶紧开饭!”
第七十一章 赏赐
秦家祖孙与赵陌一起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仿佛又回到了三四年前他们还在一块儿生活时的情形,大家心里都忍不住感叹又怀念。尤其是赵陌,事隔数年后,又重新吃到了熟悉的饭菜味道,总觉得比记忆中的更加香甜。
吃过饭后,大家又重新回到堂屋里坐下吃茶说话。秦柏开始问赵陌奏折中的详细内容,还有今日进宫面圣的经过。他之前从未听赵陌提过这件事,未免觉得有些突然了,担心赵陌年纪轻,会有所疏忽,出了差错也不知道。
赵陌老老实实地把情况从头叙述了一遍,又回答了秦柏许多问题。他虽然年轻,却也自幼聪慧过人,又跟秦柏念了两年书,在肃宁县那边,还有王府,还有属官呢。虽说他的封地小,王府也是新建没几年,属官中并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人才,可他好歹也是个郡王,王府虽小,倒也五脏俱全,属官再平庸,文书方面的工作还是能胜任的。他自己写个奏折,再叫属官润色一二,查漏补缺,又能出什么大差错呢?
他那奏折上的文字,基本都写得浅显易懂,又运用大量的事实数据作为依据——这是从秦含真送到肃宁去的实验报告中学来的——本来也没什么有机会犯忌的地方,还让皇帝、太子与户部的官员对他想出来的盐碱地治理办法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再妥当不过了。
秦柏听得微笑着点头不已,只觉得赵陌不在自己身边几年,依然有了很大的长进,比去年他们见面的时候,办事又老到了许多。他感叹道:“本来我还觉得你这试种了不到四年的功夫,就往宫里递奏折,太过心急了些,原该再沉淀两年的,却没想到你已经长大了,事情考虑得周到,比那些二三十岁的成|人也不差,甚至比好些大人都能干呢。是我小看了你,这是我的不对。”
赵陌忙道:“舅爷爷言重了,您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我确实是心急了些,原是想着,我既然能试验出治理盐碱地的法子,这两三年来在不同的地上种了粮食、甜菜、药材和树,发现是确有成效的,那就该尽快让朝廷和天下人都知道。世上那么多的盐碱地,能早一年治理,又能多打多少粮食呢?这不是可以拖延的事儿。况且我也不是把法子献上去就完了,回头我还要继续摸索,看能不能再改良法子,或是想出更好的法子来呢。到时候我再把新法子上奏朝廷,也不碍着百姓再用盐碱地种粮食不是?”
秦柏听得连连点头,赞叹道:“好孩子,你想得很对,这种事儿确实不该拖着。既然你试种了几年,都确定是有效的,献给朝廷,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赵陌笑笑,低下头去,没敢透露自己忽然心急着献治盐策,其实是真的有私心。那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过是哄哄秦家舅爷爷而已。当然,即使没有私心,他本来也是打算明年把奏折递上去的。这本是于国于民有益的大好事,早一年晚一年的,差别也不大。
秦含真问赵陌:“如今这治理盐碱地的法子已经献上去了,皇上可说了,朝廷会有什么章程?是要点几块地方试着照法子去治盐呢,还是先在皇家庄园上试种一两年?如果这时候马上就推广到全国,恐怕还是太仓促了些。你的法子,估计在北方算是能用的,我在京郊田庄上治理盐碱地的法子,就跟你的差不多。但换了是别的地方,气候、水土不一样,地势也有差别,就未必管用了。正所谓‘橘生于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可别到时候遇上了不适用的地点,出了差错,反怪到你头上。”
赵陌道:“皇家的庄子上哪儿来的盐碱地呢?自然都是上好的良田。户部的几位大人还在商量呢,不过我估计,他们最终应该会先试着在直隶试种我提的那几种作物,哪怕是种出些甜菜、药材也是好的,粮食自然要种,但要先洗盐,那可得费不少人力物力。依户部的习惯,少说也要磨蹭上两三年功夫,才会有所成效吧?横竖法子我已经献上去了,封地上的试验田也不是假的,朝廷已经派过官员来视察,皇上也赐了封赏。后面的事用不着我管,出了差错,自然是去问负责此事的官员,又与我什么相干?”
秦柏微笑道:“你也不能真的就此丢开手不管了。封地上若有治盐的熟手,户部的人问你借人时,你也该大方点儿送出去,给地方官员出出主意,免得他们糊里糊涂的,没弄清正确的法子,倒浪费了人力物力。天下盐碱地何其多也,早一日有了真正的成果,也是你一份功德。”
赵陌笑着应了声:“是,我这就打发人回肃宁吩咐去。”
牛氏有些八卦地小声问赵陌:“广路啊,你方才说,皇上已经赐了封赏给你。那皇上都赏你什么了?是不是升了你的爵位呀?”
赵陌哑然失笑,忙道:“当年皇上能封我作郡王,已经是破格了,我才几岁?难不成还能升做亲王么?我祖父才是亲王,父亲还只是世子呢,我万万没有越过他们的道理。郡王的爵位其实已经足够,不过,有了献策的功绩,就再也没有人背地里说嘴,觉得我不该封郡王就是了。”
牛氏恍然大悟,叹道:“那也不错,你才多大的年纪?身份就这样尊贵,还不知道怎么被别人当成香饽饽,天天盯着,恨不得咬上一口呢。不再晋爵位也是好事,反正你这个郡王头衔已经够用了。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外头,都不会有多少人敢给你脸色瞧。你那老子,还有那什么王家,都要闭嘴!你如今可是有皇上和朝廷撑腰的人。”
赵陌听得又忍不住笑了:“舅奶奶还是那么风趣。王家早就成了过眼云烟,主支早回老家去了,剩下几个在京城的,都成不了气候,我有什么可怕的?今儿去我父亲那里,父亲不在家,只剩下夫人,我也只是在院门外意思意思地给她请了安,也没人挑我的理儿。她那些丫头婆子,见了我只有老实磕头行礼的份儿,谁还敢给我脸色看呢?从我成为肃宁郡王的那一天起,皇上和朝廷就已经给我撑起腰来了,是否有这一回的功劳,差别都不大。就是我父亲见了我,也不能随意用孝道拿捏我了呢。”
这其实不是爵位的问题,而是头上有无圣眷、手里有无实权的差别。辽王世子赵硕如今正投置闲散,只要他不蠢,就不会为了点虚无缥缈的好处为难儿子,惹怒宫中贵人,吃力不讨好。说到底,赵硕还是个醉心于名利权势的人哪。
秦含真就问赵陌了:“既然皇上要封赏你,却又不能升你的爵位,那应该会有别的实质性奖赏吧?是什么?皇上赐了你什么产业吗?”那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赵陌给了秦含真一个赞赏的眼神:“表妹神猜。皇上赏我的,可不正是产业么?还不止一处呢!”
其实,皇帝本来是打算要给赵陌换一个大点儿的封地的,但赵陌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把郡王府给盖起来了,也适应了肃宁的生活,那里还有他的许多试验田,连农事上的熟手与佃户也都是现成的,换一个封地,就要全部重头再来,岂不白费了他这几年的心血?
更何况,肃宁地方虽小,却有一个离京城近的好处。快马一天就能到了,寻常通信送东西也方便,出产也不算差。他都让手下人将毛皮、茶叶、药材方面的生意渠道搭好了,正是要见银子的时候呢,何苦弃了这经营已久的地盘,另换一处陌生的地儿?就算给他换个江南、蜀地那样富庶的藩地又如何?光是离京城太远这一点,就被肃宁县给比下去了。他才不做那等傻事!
当然,赵陌推托的时候,用的理由要更加冠冕堂皇一些,皇上、太子都被他感动到了,十分大方地赐下了别的产业给他做补偿。这里头就包括了肃宁周边、沧州一带的大片土地,作为赐给他的世袭田庄,另外还有西山的避暑园子,小汤山的温泉庄子,全都齐了。虽说没有给他赐一座京城的宅子,用作进京时落脚的住处,但考虑到有那么大一座辽王府在那儿,辽王世子赵硕也有宅子,皇帝也就不费那个事儿了。至于除去这些房产以外的浮财,诸如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文房珍玩、药材香料之类的,就不一一赘述了。
秦含真对浮财并不关心,只在听说皇帝赐下了沧州一带的大片土地给赵陌作世袭的产业时,双眼发亮,忍不住多问一句:“沧州那边的田庄有多大?在什么位置呢?”
赵陌似乎猜到她的想法了,笑道:“就在码头附近,挨着运河,虽不是一整块的,但不算零碎,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十顷大小吧。其中一部分是官地,一部分是荒地。皇上说了,那一带的好地早就叫人占了去,能留给我的,也不是什么肥沃的好田,大都是盐碱地呢,让我吃亏了。不过,胜在地方够大,随我怎么折腾吧。”
秦柏在一旁点头:“皇上这也是好意,赏了那么大一块地给你,虽不是良田,倒是免了叫人眼红。盐碱地又有什么要紧呢?你本来就是因献治盐策有功才得的赏赐,完全可以靠自己把那五十顷地化为良田,岂不更加实惠?”
秦含真跟赵陌对视了一眼,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码头附近的盐碱地,还随便怎么折腾,谁说就只有种庄稼这一条路可走呢?靠着沧州这么一个繁华的水陆交通枢纽,却只想着种田了,那岂不是白瞎了上好的地理优势?
第七十二章 郁闷
赵陌与秦家祖孙聊了许久,外头虎嬷嬷就进来催了两次。天色已晚,再过上半个时辰,就是一更天了。赵陌若不打算在永嘉侯府上过夜,这时候也该走人了。
赵陌一脸的依依不舍,他觉得还没聊尽兴呢。许久不见舅爷爷秦柏了,与舅奶奶牛氏、表妹秦含真分别的时间更长,过了今晚,还不知几时才能再相聚呢,他还想再多留一会子,就算真的留下来过夜,也无不可呀。
秦柏柔声劝他道:“你还要在京城待好些日子呢,还怕没有相聚的时候么?你才入京,有家有业的,又有王爵在身,哪里有在亲戚家过夜的道理?你且先回王府安置,年前事忙,正月里总要吃年酒的,再过来就是了。到时候若是嫌京中事多人杂,那就向皇上告个假。我们家每年正月只要是在京里的,总要抽几日往小汤山温泉庄子避寒去。你不是也得了皇上赐的温泉庄子?索性也一道过去松泛几日。”
赵陌这才大喜,连忙答应下来,才向秦柏夫妻告辞。
秦含真心里还有惦记的事,便起身主动表示要送客。秦柏与牛氏是长辈,身份也高,平时招待客人,轻易是不会送客出二门的。小辈中只有一个秦含真在府中,这份差事有一多半是她代领,加上又跟赵陌自幼相熟,秦柏与牛氏都没觉得不妥。
秦含真便一路沿着抄手游廊送赵陌出去,丫环们都缀在他们身后,离了有两丈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秦含真犹豫了一下,很想问问当年临别前他说的那句话的意思,还有这几年里装没事人儿是什么用意,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接着就改了口:“皇上赐下来的沧州土地,赵表哥有没有什么打算?”
赵陌微笑着转头看向她:“表妹是不是有好主意了?”
秦含真咬咬唇,小声说:“人家问你呢,你反倒把球扔回给我了……”
赵陌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怪比喻,笑了笑:“说不上有什么好主意。户部官员给我看过鱼鳞图册了,位置不算很好,离码头虽然不远,却也有一段距离,若不然早就叫人占了去。那样的地方,拿来建商铺、做生意,恐怕未必能客似云来。但难得这样大片的地皮,又挨着运河,倒可以拿来做船行船坞。我手下的人常年做南北杂货生意,都是靠运河运货,若自己有船行,一来方便,二来也可兼做别家的买卖,肥水不落外人田。”
秦含真也十分赞同,她先前是没想到船行上头,但赵陌的话有理。古往今来,只要交通条件过得去的,物流都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更何况赵陌乃是宗室郡王,他做了背后东主,谁敢朝他的船行收苛捐杂税?这么一想,他开船行,果然是非常合适的。
不过那么大片的地,当然不可能只是用来开船行。秦含真就给赵陌出了个主意:“开货栈也不错。码头那种地方,肯定有过路客商需要临时存放货物的地方。你若要开船行,也需要类似的仓库。开个货栈,就算离码头稍远一点,只要水路运输方便,自然有人会送生意上门。在那种没法耕种、治理起来成本太高不划算的土地上,建房子是最好的了。”
赵陌双眼一亮,笑道:“表妹好主意,那就这么办!等过了年,我得了闲时,就打发人往沧州跑一趟,把那五十顷地好好巡视一番,该做什么准备,就尽快准备起来吧。船行可能需要费点功夫,货栈却是极容易建起来的,早一日建成,我的郡王府也好早一日添些进项。”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前院。永嘉侯府的正门开着,长得高壮了不少的阿寿正牵着赵陌的马,在门外相候。秦含真知道,她该向赵陌说再见了。
她转头看向赵陌,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出声。时间,地点,都不太合适,也许她可以另寻一个更恰当的机会,再与赵陌深谈。
赵陌却盯着门外,眼睛不看她,嘴里小声道:“秦表妹,那年……我们分别的时候,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秦含真迅速看了赵陌一眼。他这时候忽然问这句话,意思是……
她悄悄咬住了下唇,觉得自己的耳根似乎有些发热。
谁知道赵陌啥意思都没有,因为他接下来说出口的就是:“起风了,表妹快回去吧,我走了。”然后他就真的披着斗篷出门去,翻身上马,冲她笑了笑,调转马头带着人走了。
走了!
秦含真目瞪口呆地看着赵陌一行人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气得跺了一下脚。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隔了将近四年的时间,他又来这一招,是故意耍人吗?!
秦含真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还是胸闷,连忙再深吸了几口。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笑来。
如果赵陌真的是在故意耍她,她定会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如果赵陌并不是有意在耍她,而是在犯傻,那她没别的可说的。这种情商怎么能是良配?!不好好调|教一番,她以后还不知道会被他气多少回呢!就算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幸福,她也不能对他放任不管!
秦含真握了握小粉拳,将斗篷往身后一甩,便大踏步重重地往二门里头走去。
赵陌这一去,就好长时间都没再上永嘉侯府的门了。小年夜时,他是直接被太后与皇帝召到宫里去过的。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忙着拜访各家近支王府,还有几位大长公主、长公主府中。
腊月二十八,辽王世子赵硕带着爱妾幼子从小汤山回来了,赵陌又要依礼前去给父亲请安。他们父子都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赵陌在父亲家里并未久留,也没有住下的打算。他半个时辰后就离开了,晚上也依旧返回辽王府居住。王府中的管事下人都被他收拾得老老实实的,听从他的号令,往京城各家宗室王府、皇亲外戚送年礼。至于这些年礼是走的肃宁王府的账,还是走的辽王府的账,那就没人知道了。
秦含真这边也十分忙碌,除了让人时不时去打听一下赵陌的近况,也顾不上许多。小年夜那天,秦克用带着妻子小黄氏过府吃了一顿酒饭,却不肯留下过夜。他声称是因为妻子久病在身,怕过了病气之故。但秦含真看着小黄氏脸上那不情不愿的表情,也知道这大概只是他自己的意思。不过小黄氏没有再跟丈夫闹,心里再不甘心,也只是默默听从。秦柏与牛氏都懒得多管闲事,秦含真自然更不会多嘴。
小年夜过后,曾先生也正式向秦含真告辞了。她虽说跟娘家亲人不大和睦,常年都独自在侯府后街租的小院里居住,但到了新年的时候,依礼还是要回家里过年的。尤其今年,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又跟东宫太子妃走动起来的关系,娘家人待她分外热情,一定要她回家多住些日子。她年纪也大了,早没了年轻时候的心气儿,便也顺水推舟,与亲人和好。她与秦含真约定,元宵节后会再回来。在承恩侯府的千金们开春后正式开课之前,她还能再单独指点秦含真的功课一段日子。
秦含真郑重奉上一车丰厚的年礼,派了两个护院,一个粗使婆子,一个机灵的小丫头,一路护着曾先生返回昌平老家去。
临行前,曾先生特地多叮嘱了她一句:“宫里太子与太子妃娘娘喜欢姑娘的街景图,尤爱市井百态。从前是我想错了,为姑娘送了些山水画进宫,没想到太子妃娘娘更爱街景。那几幅岭南风情,姑娘看着什么时候合适,也可以送给太子妃赏玩。太子妃娘娘常年在宫中,少有出门的时候,最爱看外头的民生百态,山水风光。若画上画的是太子去过的地方,太子也乐意为太子妃娘娘与小郡主作个解说,一家三口十分和乐。这样的情形,已不知多少年没有了。”
秦含真眨了眨眼,只觉得曾先生话里话外大有深意。只可惜她不肯再说明白些,辞了秦含真,便坐车离开。秦含真回到自己的房间,发了一会儿呆,又将过去的画作拿了出来,特别是那些画了各地山水风光、民生街景的,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把得意之作收起来吧。太子妃不开口,她又何苦献这个殷勤?倒显得太过巴结人了。况且,她也有些舍不得自己的画。先前送上去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回来呢……
大除夕,永嘉侯府与长房承恩侯府联合举行了祭祖仪式,两家人都累了一晚上。次日大年初一,秦柏祖孙三个都清清静静地在自个儿家里歇息了一天,方才缓过气来。
倒是承恩侯府那边,一天到晚都极热闹,客似云来。秦含真都有些担心当家的姚氏了,这么累,也不知道她扛不扛得住。还有大堂哥秦简,如今他是长孙,又有功名在身,比不得小时候了。秦仲海要代替“告病”的父亲秦松,与母亲许氏一道进宫参加新年大朝会,不在家。男客上门时,秦简这个嫡长子是要出面帮着招呼的。
昨儿祭祖时,她还看到他精神奕奕地抱怨,说赵陌回京几日了,就只往三房来吃过一顿饭,竟没理会他这个好友。等到次日初一,他一定要杀上辽王府去,质问赵陌一番。但如今,据派到长房去打听消息的婆子说,秦简已经累得连话都懒得说了,还谈何杀上辽王府?
今日同样要进宫参加大朝会的赵陌,只怕未必比他轻松。
大年初二,乃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大姑太太秦幼珍且不说,小姑太太秦幼仪也带着儿子们回来了。承恩侯夫人许氏年纪大了,又与娘家嫂子不睦,不回许家,倒是将许家的侄孙侄孙女们叫过来做客,同时邀了三房祖孙过来吃酒,还提前往二房也下了帖子。
秦含真心知,也许这就是秦锦仪准备动手的时候了。
第七十三章 汇聚
秦锦仪小心地攀着车厢边缘,慢慢地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只觉得受伤的小腿还在隐隐作痛,也就是勉强支持罢了。天气又冷,那股寒气从外渗入骨头里,更加重了腿上的不适。等到今日事成,她一定得好生养两个月的伤,什么好汤好药都不再吝惜了,总不能瘸着腿做新娘吧?
其实,如果长房宴客的日子能再晚上几日,她的伤估计会恢复得更好,但如今实在是等不得了。她原本还在禁足中呢,是好不容易才求得祖母薛氏点头松口,许她出门来的。为此,她还冒着被父亲秦伯复再次责骂的风险,带伤跑到三进院祖母薛氏的房间去,在寒冷的天气里连着为薛氏侍疾了三天三夜!薛氏原本还在恼她,因见她殷勤小意,又口口声声知错了的模样,方才心软的。
薛氏这把年纪,原也最疼爱这个孙女儿。如今她对儿子正心凉,娘家人又不争气,小孙女儿虽然有几分孝心,却明摆着更亲近儿媳。既然大孙女儿知错了,懂得回头孝顺她,她也不愿意再与这个心肝儿肉疏远下去。否则,她的余生要靠谁来养老呢?
薛氏要解除大孙女儿的禁足,秦伯复近日正因为秦家二房不敢再上门来纠缠而得意,回头见到母亲阴沉的脸,心里不免对母亲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来。薛氏一点小小的请求,他也就不好推却了,秦锦仪总算获得了在家中自由活动的允许。不过,由于她还要养伤,这种自由也只是名义上的而已,大多数时候,她都还是要待在炕上不挪动的。
秦锦仪听说了长房请帖的事,立刻就去求薛氏,要求一起过府了。薛氏其实不大情愿,长房这帖子上头虽然没有明言,但很显然是只打算请秦伯复夫妻与秦锦春去的,再来就是秦伯复擅自带上的秦逊,旁人多半没份。而她受伤在家,本就出不得门,也就没必要计较这个了。就算是生闷气,发脾气,她还要担心会不会影响她的腰伤呢。大夫可是说了,一定要静养,尽量少挪动,若是没养好,她将来说不定会变了瘫子!
秦伯复夫妻带着小女儿与庶子去长房做客,薛氏自个儿在家就有些孤单了,她想留下大孙女儿做伴,反正后者也不受长房与三房的人待见。可大孙女儿要求同去,她岂不是要落了单?这怎么能行?!
秦锦仪巧舌如簧,说服了她:“父亲年下的考评已经定了,虽说有长房帮着打点,尚未有消息散播开来,可最迟明年四月,吏部就定要下文书的。到时候父亲冠带闲住在家,与从前的六品实缺相比,大不一样。就算还有达官贵人不受流言所误,看中孙女儿的相貌才学,人家也要三思了。倒不如趁着过年的时候,各家走亲戚,孙女儿多去露露脸,兴许就有人家愿意与咱们家结亲了呢?长房与三房平日来往的人家,多是达官贵人,料想也配得起孙女儿的家世。只要在吏部文书下达前定下亲事,过后别人家就算知道父亲丢了官职,也没法反悔了。咱们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家呢!”
薛氏心心念念的,还是要攀上一户高门亲贵,听了秦锦仪的话,不但答应了让她去长房做客,还给了她好些私房首饰,买了时新的上等胭脂水粉,让大孙女儿把自己打扮得更俊俏。只可惜衣裳来不及做了,薛氏知道小孙女儿秦锦春刚做了两身新衣,预备过年出门时穿的,虽然衣裳短了些,不合秦锦仪的身,裙子却可以将就,便特地让秦锦春将两条新裙让给了长姐。
秦锦春心里憋闷得不行,那两条新裙子的料子,还是秦锦华与秦含真两位堂姐所赠的!不过,想到秦锦仪即将要出丑,她就忍住了这口气,板着脸让丫头将裙子送了过去。本来,她还因为要设计长姐的事,心中觉得有些愧对祖母的,如今有了抢裙子的事,再加上母亲小薛氏被勒令留在家中照看病人,不得往长房拜年,她心里就再也没有了那等想法。
秦锦仪仪态优雅地往松风堂里走着,虽说腿上的伤还在疼,但她觉得自己今日格外美丽。她其实能察觉到妹妹看过来的不善目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两条裙子而已,她是长姐,做妹妹的本来就该多加礼让。
她款款走进松风堂,依礼向许氏、牛氏、姚氏、闵氏与秦幼珍、秦幼仪请了安。直起身的时候,她迅速往屋子内扫视一眼,发现许家的人还没来,心里有些失望。
她没发现,许氏、牛氏等人对秦锦春很亲切和气,对她的态度却很冷淡。不但长辈们,就连姑娘们,待她也是淡淡地,客气地招呼一声,彼此见了礼,就不再理会她了。她独自呆坐在一边,秦锦春却很快就融合进了姐妹们之间,有说有笑的,越发显得她不合群。
秦锦仪一心关注着许家人几时到,但没多久也发现自己被孤立了。她心下有些恼火,很想骂妹妹们不敬长姐,但想到一会儿还有大计划呢,若是太过引人注目了,一会儿怕是行事不方便。想到这里,她强忍下心中怒气,小声叫过两个丫头:“你们到处走走,见见旧日的朋友们,顺道找个妥当的地方,然后立刻来回我。”
画楼忧心忡忡,忍不住再劝她一句:“姑娘,要不还是算了?今儿天这样冷,您的伤还没好呢,万一有个差迟……”
秦锦仪瞪了她一眼:“我心里有数,你啰嗦什么?!只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其他的少管!”
画楼欲言又止,弄影拉了她一把,屈膝道:“那奴婢们就先告退了。”扯了画楼出松风堂,到僻静处才小声道:“别犯糊涂,咱们先前不是早就说好了么?你劝得多了,当心姑娘起疑心,那可就是给咱们自己招祸了!”
画楼叹了口气:“也罢……反正姑娘也吃不了大亏。”她看了弄影的袖角一眼,“东西你都准备好了?收好了?”
弄影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放心。”
两人就照着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分头走开了。
派出两个丫头后,秦锦仪有些忐忑不安地继续坐等许家人的到来。结果没有让她失望,不久之后,许峥就带着弟妹们到了,没有长辈们随行。秦锦仪还有些失望,没有长辈做主应承婚事,终究还是有些不足的。
众人各自请安行礼后,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话。许峥是长辈们心目中的宝贝蛋,自然是被许氏叫了过去。他年纪最大,一会儿在姑祖母跟前说完了话,还得带着弟弟许嵘往外头男眷们的席上去呢。许嵘倒是不见外,竟粘着姐妹们,一起凑到姑娘们的堆里去了。
他自小嘴甜,惯会温柔小意,给姐妹们献殷勤的,倒是很快就跟女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但这些热闹都与秦锦仪无关。她只能眼巴巴地坐在一边,看着许家两位小爷和姑娘跟长房、三房的姐妹们和乐相处,自己想插几句话,别人都不带搭理的。不但不搭理,许家二姑娘许岚的脸上,还明晃晃地挂着鄙夷之色呢。
秦锦仪心里生气,但因许岚是许峥亲妹,虽然是庶出的,也不是外人,她怕惹得许峥生气,也不敢多说什么,便索性转头去盯着许峥看了。
可许峥同样不理她,在长辈们面前凑过趣之后,他又跑到弟弟这边来,与一众表姐妹问了好,聊了几句家常,便要往前头席上去了。秦叔涛与闵氏八岁的嫡子秦端自告奋勇来引路,表兄弟三个手拉着手,告退出去。秦锦仪忍不住走到窗边目送许峥消失在院门外,眼中一片痴迷。
秦含真看了她一眼,心下暗暗摇头,回头跟秦锦华、秦锦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秦锦仪的脑子似乎越发不清醒了。
秦锦仪在屋中待着无趣,索性就出门到游廊里坐着,袖子里套着手炉,廊下又挂了遮风的帷幕,倒也不太冷。过得大半个时辰,画楼与弄影都回来了。画楼还是那句话:“今儿这府里人多,到处都热闹极了,若想寻个清静的地儿,只怕真要到花园里去。可那地方太冷了,许大公子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上当……”
秦锦仪不听,只看弄影。弄影平静地说:“松风堂出去,过了东边穿堂就是纨心斋,从前是我们太太住的院子。如今那里空着,没人照看。姑娘不如就挑那里如何?毕竟是熟悉的地方,咱们过去方便,那里又清静,等闲不会有人经过。”
秦锦仪一听,觉得挺好:“就那儿吧。弄影你先过去做准备,画楼你去寻朱楼。他应该就在前院,想必已经把砚雨稳住了。”
然而此时的砚雨,却刚刚把朱楼给甩掉了。他急急奔到枯荣堂的宴席上,将自家小主人秦简给叫了出来:“大少爷,肃宁郡王过来了,就在门口等着见你呢!”
秦简吃了一惊:“怎么今天过来了?”他忙迎了出去,果然看到赵陌坐在门房里,正和气地跟承恩侯府的外院管事说话。
赵陌看到秦简来了,微笑着说:“今日无事,我在城中闲走,到了附近,就想起回京后还没来看过你,怕你抱怨,赶紧过来了。进了门,才想起今儿是大年初二,怕是你们府上有娇客,我一个外人不好冲撞了,只能把你叫出来说话。你可得闲么?若不得闲,咱们改日再聚。”
秦简忙道:“你难得上门,说什么改日再聚?今儿家里只能算是家宴,请了两位姑太太与许家的表兄弟姐妹们,都是亲戚。你也是咱们家的亲戚,又在家里住过好一阵子,并不算是外人。我祖母与三叔祖、三叔祖母见了你,定会高兴的。快随我来,可不许外道才是!”
赵陌本来无可无不可的,听说许家兄弟也来了,立刻热情起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