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膈应
秦幼仪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带着儿子们离开了娘家,返回镇西侯府。没过几日,宫中传召,秦柏进了宫陪皇上说话去了。他回家不到半日,镇西侯府就打了秦幼仪的陪房婆子过来,给秦柏送了两盆蜡梅花,两盆金菊。
这时候还早,其实并非蜡梅花开的时节,因此那两盆花也不过是有几朵半开不开的花蕾,勉强有一点寒香之气而已,更多的还是黄豆大小的小花骨朵儿。但对于金菊来说,十月中旬又稍有些晚了,那两盆金菊已经开得有些过,恐怕撑不了几日,就要开始凋零。这四盆花拿来送礼,实在不知叫人说什么好。
还好秦柏十分通情达理,明白这其实只是镇西侯夫人的借口,目的是为了让人来打探他进宫的收获。
对此他倒有些无奈了,私下对小孙女秦含真道:“镇西侯夫人也太急了些,我不过才从宫里出来罢了。即使我跟皇上提了提镇西侯的旧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有了准信呀?我只是个捎话的人,要如何决断,还是皇上做主。十几年都等过来了,再多等几日又有何妨?”
秦含真笑道:“恐怕镇西侯夫人是盼着镇西侯能回京城家里过年吧?其实她这么着急,为何就不肯叫儿子上书,求皇上恩典?祖父是当作家常闲话一样告诉皇上镇西侯有旧伤的,皇上总要先核实过,才会考虑下旨召人回朝,同时还得安排人去接替镇西侯的位置。西南边境离着京城几千里,总要两三月功夫才能安排妥当。镇西侯夫人若真的急,自家出面不是更好?皇上又不是非得镇西侯守在西南不可,连人家想回家养伤都不答应。说白了,不过是镇西侯夫人要违逆丈夫的意愿,却又怕他生气,因此只能走迂回路线,从皇上这边想办法罢了。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迂回,总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行。”
秦柏摇头:“她这是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原本打算要暗中行事,不惊动外人,也不叫镇西侯知道。可镇西侯夫人如此急切,恐怕我这盘算是行不通了。”
也对,镇西侯夫人能拘着儿媳妇一年才回娘家三两次,又跟永嘉侯府没什么来往,忽然给秦柏送了几盆花过来,明摆着有问题。外人也许未必知道内情,但镇西侯一回京,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秦含真就有些忿忿了:“镇西侯夫人不敢叫儿子上书,肯定是因为知道镇西侯不肯离开西南边境。她要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却把压力都往祖父这边推了。你好心帮了大忙,将来却说不定要惹来镇西侯的埋怨,岂不是吃力不讨好?况且镇西侯夫人莫名其妙地给咱们家送花,若是叫外人猜出您跟皇上说了什么话,又是一番非议,说您外戚干政呢。这回可真是亏本的买卖,若不是为了小姑姑,哪个乐意帮他们苏家的忙?!”
秦柏微笑道:“不妨事。镇西侯夫人求到我头上,我在皇上面前进言,不过是帮着捎话,何来外戚干政之说?即使真有人干政,那也是镇西侯的家眷有所求。至于镇西侯的怨言,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镇西侯驻守边疆多年,为国御敌,劳苦功高。眼看着他旧伤日重,他尽忠职守不肯离开也就罢了,我却不好眼睁睁看着功臣受苦,折损寿元。只要他回京后,能早日将身体休养好,继续长长久久地为朝廷效力,我受几句埋怨又有何妨?”
好吧,自家祖父这厚道的性子也是没谁了。秦含真只能小声嘀咕:“对,咱们是做好事不望回报。反正祖父也不爱出门交际,不去跟镇西侯见面就是了,难道他还能打上门来不成?那岂不是对皇上的恩旨有所不满了?我估计他还不至于那么傻。”
秦柏无语地看了孙女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
没过两日,宫中就有旨意下来。为了西南驻军换防蜀地之事,皇帝要召见两军统领,镇西侯要上京面圣来了,他在西南军中的职务,暂时由他的副将代理,而他的长子,也得了恩典,被皇帝准许随父进京。朝中有消息说,这是皇上见苏家父子驻边多年,劳苦功课,要给他们加封赐赏来着。一时间,镇西侯府成为了京中权贵圈子的热议话题中心。送到他家门上的各种宴请帖子比往日多了不知多少倍,送礼的人也多了。
镇西侯府一如既往地低调,送上门的礼一律婉拒了,帖子收下,却没说会不会出席。这是苏家一向的做法,也没引起旁人的议论。倒是跟镇西侯夫人或其长媳娘家有亲的人家,多了女眷主动上门去拜访。
在这一波热闹中,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镇西侯的次子苏仲英特地拜访了妻子的叔叔永嘉侯家,还带去了一车礼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他在永嘉侯府待了半日,还留了饭,方才带着空马车回转了。
秦含真前往承恩侯府寻大堂哥秦简说话的时候,就忍不住吐嘈这件事:“镇西侯夫人让小姑父拉了一大车东西来,都是挺值钱的绸缎、毛皮、茶叶、药材、古董字画什么的。若说是谢礼,这也太夸张了点,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想拿这些东西来作谢礼,意思是我祖父这次帮了他们苏家的忙,他们送过礼就算是扯平了?好歹也是亲戚,这么做也太打脸了吧?难道我们家还缺那点儿东西?!”
秦简皱眉道:“不但你们家,其实我们这边也收到了镇西侯夫人的礼,可能比三叔祖得的要略小一点儿,但事情也不是这么做的。祖母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其实也在生气呢。我母亲直接把那份礼说成是年礼,正叫底下人备一份差不多的,预备腊月里就送到镇西侯府去,算是还礼了。我母亲这样做其实也有些不客气,但祖母正在气头上,竟没拦着。只怕到时候觉得难堪的,还是小姑姑。”
秦含真就忍不住问了:“小姑父难道就没赔个不是?他亲妈这样打亲家的脸,他要是个心里明白的,也该道个歉吧?”
秦简道:“小姑父私下确实低声下气地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但他是个孝子,倒不好公然说这事儿是他母亲的错了。”他叹了口气,“小姑父也不容易。他与小姑姑商量着想求外放,其实也是有些受不了镇西侯夫人的脾气了。无奈一个孝字压在头上,他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说出口。”
秦含真哂道:“好歹也是军中的后起之秀,都说他治军不错,擅长练兵,他在士兵们面前想必也不是软弱派,结果还拿自己亲妈没办法。镇西侯强硬了一辈子,却摊上这样的妻子和儿子,我觉得他更不容易呢。”
谁说不听从亲妈的话,就一定要硬帮帮地顶回去?不能智取吗?想不出智取的法子,只能说明小姑父苏仲英谋略不足,就算外放了,也很难保证他能独挡一面呢。秦含真都有些为自家祖父愁了。他倒是好意要帮苏仲英和秦幼仪的忙,但如果苏仲英扶不起来,将来在外任上出了什么纰漏,秦柏定会觉得愧疚了。
秦简有些不赞同堂妹的看法:“镇西侯夫人岂是愚妇?她是世家出身,人极精明的,性子又严厉,一向很有主意。她做的事都有她的道理,小姑父还能如何?总不能真的因为这些小事,就跟亲生母亲闹翻了。他是镇西侯夫人亲自抚养长大的,不象他兄长,自幼就跟在镇西侯身边。镇西侯夫人执意反对的事儿,他违逆一回,心里都觉得过意不去。”
这是自小被洗脑了吧?秦含真忽然有些可怜自家小姑姑秦幼仪。她这样的家世品貌,又在承恩侯府正风光的时候出嫁,嫁到什么人家不行?秦松与许氏会看中苏家,完全是看好镇西侯的权势与苏仲英的人品。可秦幼仪嫁进苏家之前,又怎会知道苏家是这样的局面?镇西侯远赴西南十几二十年,少有回京涉足朝政的时候,苏仲英则受严厉的母亲所拘,连亲生儿子的教养都做不了主。幸好他并不是完全愚孝的人,还能为了两个儿子的未来,知道要谋外放,尚可拯救。否则秦幼仪的人生,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希望。
说起来,镇西侯夫人这样的人,也真是令人一言难尽了。她出身好,人也不蠢,丈夫远赴边疆多年,她一直守在家中,支撑家业,教养幼子,十分不容易。可她做的事,却总叫人难以接受。以往她与亲友们疏远,少有来往,也就算了,如今接触得多了,她的态度还这么冷冰冰的,谁家愿意常与她往来?
若不是顾虑着秦幼仪,只怕她叫小儿子将那两车礼物送到秦家门上的时候,秦家两府的人都能把东西扔出门去了。这不是过桥抽板么?可她还没正经走过了桥呢,皇上只是召镇西侯父子回京面圣,还不曾说要留他们在京,她就这么急着抽了板,真不怕连自己都过不了桥么?
秦含真撇了撇嘴,也懒得多说埋怨的话了。反正如今秦家东西两府都被镇西侯夫人膈应到了,等秦幼仪夫妻俩成功外放,他们就不必再跟镇西侯夫人打什么交道了,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秦含真转而跟秦简说起了此番来访要办的“正事儿”:“简哥,最近曾先生是不是很忙?五妹妹一直在寻她补课吗?那日小姑姑回来省亲,正逢今冬初雪,二伯娘就把闺学的课给停了。我先前还有半琴曲没学完,正想找曾先生补补课呢,结果天天给曾先生送帖子,曾先生都说自己不得空,要往承恩侯府来履责。我知道五妹妹才从三伯娘的老家回来,需要补课,但这也太勤奋了些,从前可不见她有这么好学。她这是要补到什么时候?能不能匀出半天功夫来,让我寻曾先生,把那半琴曲学完了再说?”
秦简听得一愣,表情刹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第十五章 轻慢
秦含真两眼直盯着自家堂兄。她一看秦简这表情,就知道里面一定有问题。
“难道五妹妹其实没那么勤奋补课,纯粹只是想给我添堵而已?”这是非常自然而然就能得出的结论。秦含真与五堂妹秦锦容,关系虽然不算坏,但也没多亲近。
秦简忙道:“并不是这样的。五妹妹绝不是有意与三妹妹过不去,只是她……她……”他有些吞吞吐吐,“自打从闵氏族里回来,五妹妹一直身体也不是很好,心情不佳,便有些闹起了别扭。三妹妹你只是恰好撞上她闹别扭的时候了,其实她如今正与三婶娘闹脾气,与旁人并不相干。”
秦含真听得莫名其妙:“五妹妹跟三伯娘怎么了?”
这事说来话长。
三伯父秦叔涛与三伯娘闵氏夫妻关系一向还算和睦。他们膝下有一个庶长子秦顺,乃是一位丫头出身的梅姨娘所生。据说这位梅姨娘野心勃勃,千方百计谋上位不说,还赶在正室闵氏之前,生下了庶长子,还曾有过传言,说闵氏婚后几年都没有生养,乃是被她下了药的缘故。但这只是传闻,并没有实证,闵氏后来也顺利生下了一女一子,梅姨娘却早已被秦叔涛厌弃了,甚至连儿子都无法养在跟前,平日就住在听雨轩后院的偏厢中,还不如闵氏跟前侍候的大丫环体面。
秦顺性情才学皆平庸,闵氏也不曾薄待了他,一切日常待遇都是照规矩来的,年纪到了也送他去读书,完全没有压制庶子的意思。有妯娌姚氏做对比,闵氏所为就显得特别贤良。为此秦叔涛格外高看闵氏一眼,还觉得自己弄出庶长子来,十分对不住妻子,平日里对妻子与嫡出的子女便多加偏爱,反而对庶长子只是平平。若秦顺待闵氏礼敬,他便给长子几分好脸色。若秦顺听信生母所言,有只字片语对闵氏不恭,他就能抢在闵氏有反应之前,先重重罚了秦顺。因此梅姨娘即便有千般心计,万分手段,也英雄无用武之地,谁叫她只是个不得宠的小妾?想要让儿子多得夫主青眼,她还得老实些呢。
有这种种前情,当闵氏怀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秦叔涛就十分高兴,一路对妻子照顾周到。后来闵氏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五姑娘锦容,秦叔涛也没有半点不满,反而对这个掌上明珠分外宠爱。五姑娘锦容小时候,秦叔涛待她,那真叫一个要星星不给摘月亮,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直到闵氏又怀上了第二胎,生下了六哥儿秦端,这份宠爱才稍微分薄了去。
秦叔涛对嫡子十分看重,与庶长子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庶长子秦顺与他的生母梅姨娘心里如何酸涩就不提了,身为同胞姐姐的秦锦容,竟也吃起了亲弟弟的醋。他们姐弟二人只相差两岁,又秦锦容满七岁搬出听雨轩之前,一直是共同养在父母跟前的。可秦锦容在别人面前都还好,斯斯文文的,礼数也记得,偏在这个亲弟弟面前,就任性许多,什么都爱跟弟弟争一争。有好吃的,她要争;有好玩的,她也要争;就连父母抱哪个孩子多一些,她也要跟弟弟争个高低不可。
秦叔涛只当这是儿女间的小玩笑,并不当一回事儿。闵氏倒是会冷冷地教导女儿道理,可秦锦容不肯听,她也不至于将女儿捆起来打,只提醒女儿,若是为了与弟弟争宠而犯浑,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来,做母亲的绝不会手软。秦锦容这才稍稍收敛了些,只是在家人跟前,还是会时不时任性一下。
秦简告诉秦含真:“本来这些年下来,五妹妹虽然任性些,却从不曾失了体统,因此三婶娘也没有对五妹妹严加管教,母女俩一直相安无事。可是前些日子,三婶娘的娘家人要回老家祭祖,六弟好奇乡下的风光,三婶便带着他与五妹妹一块儿跟着去了。原本不过是回去探亲的,谁知道就惹得五妹妹不高兴了。”
闵家是将门,世代习武,族里的习俗,一向有些重男轻女。他们也不是对秦锦容不好,一样是疼爱有加,样样待遇都是上好的,只是他们待秦端更好,见了面也是没口子夸他。秦锦容素来就爱吃弟弟的醋,见状不就打翻醋缸子了?据说她当着闵氏族中长辈的面闹起来了,让闵氏没脸,狠狠作了女儿一番,还把她关了起来,不给她饭吃,又罚她抄书。后来是闵氏的母亲嫂子从中劝和,才取消了惩罚,可她们母女间终究还是生出了嫌隙。
秦简对秦含真道:“五妹妹回家这几天,一直在跟三婶娘生气呢,三叔亲自哄她,她都没消气。小姑姑那日过来,她也没露面。说是生病了,其实是跟三婶娘闹别扭的时候不慎着了凉,喝了两剂药下去,已经没有大碍了。她只是拿病情做借口,不肯去见三婶娘而已。三婶娘要煞她的性子,禁她的足。三叔帮着说好话,道是要请曾先生来家中给五妹妹补课,免得荒废了禁足的时光,其实就相当于取消了禁足了。偏五妹妹闹起别扭来,曾先生过来给她补课,她把曾先生晾着不肯见,只躲在屋里装病。三婶生气了,非要她听课不可,曾先生就只好天天都来府中空等了。”
秦含真无语了:“这不是闹小孩子脾气吗?五妹妹今年也有十岁了,怎么还这样不懂事?三伯娘也真是的,她跟五妹妹闹别扭,做什么拿曾先生做筏子?害得曾先生天天进府,想走不能走,又被五妹妹晾在一边,人家招谁惹谁了?当初好歹也是教导过太子妃的老师。换了在别人家里做女孩子的西席,肯定不会是这个待遇!”
秦简只能干笑:“这个……三婶娘也是气得狠了,才忽略了这一茬。不过如今妹妹们停了课,曾先生闲着也是闲着,虽然每日白跑,但也没谁怠慢了她。五妹妹住桃花轩的正屋,东西厢房都空着。三婶娘特地吩咐过,将西厢房收拾出来给曾先生,每日烧好了炕,热茶点心不断,还有书本棋盘可消遣。二妹妹亲自去看过,曾先生耐心得很,安之如素,并没有半点不悦。”
遇到这种事,不耐心又能如何?曾先生也是惯在权贵人家走动的人,这点养气功夫还是有的。若是真有大气性的人,这些年她早就被承恩侯府的作派给气得辞馆而去了,不会留到今日。
承恩侯府对待女儿们的西席,态度始终是轻慢了些,连孩子都受了影响。说起来,都是观念问题。
秦含真抿了抿唇,对秦简道:“简哥,我也不管三伯娘跟五妹妹要闹什么别扭,这是她们母女间的事儿,与我并不相干。但曾先生好歹教了我们姐妹这些年,尊师重道的规矩,我们家还是要守的。五妹妹不懂事,不意味着旁人就能视若无睹了。我祖父门下的学生,可没一个人敢这般怠慢老师。我给五妹妹送帖子去,约摸她也不会理,就算理了,她也做不了主。既然如此,我就直接去找三伯娘了。倘若三伯娘觉得曾先生是长房的西席,自当优先教长房的姐妹,我只是附学的,没资格多言,那我就厚着脸皮求一求大伯祖母,让曾先生到我们三房来算了。到时候曾先生一样可以给姐妹们授课,但好歹她在我家,不至于受这样的气。”
秦简忙道:“三妹妹言重了,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三婶娘也就是被五妹妹气得狠了,才会忘了这一茬,断没有不敬重曾先生的意思。”
秦含真道:“我也不是要埋怨谁,实在是我现在更需要曾先生一些。二姐姐如今课业也不重,等明年及了笄,就不用再上学了。四妹妹只是陪着二姐姐读书。五妹妹倒是长房正经的姑娘,偏又不爱学习。曾先生留在长房,分明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还不如随我回去呢。”
秦简有些无奈:“三妹妹若这样说……那我就去向祖母进言吧。三妹妹先别寻三婶娘说这些话,也免得三婶娘不高兴。”
他说着就真个要去寻许氏说话,秦含真犹豫了一下,又叫住了他:“简哥先别忙着去跟大伯祖母说,还是先问过曾先生的意思吧。如果她不乐意去我那儿,那我也不能勉强她。”
秦简有些惊讶,愣了愣才道:“这样也好。那我回头去一趟桃花轩?”
秦含真却说:“我自己去找她好了,不去桃花轩,免得她身在你们府里,说话做事都要拘谨着来。我去她在侯府后街的家里等她。”
秦含真这么说,就这么去做了。她在曾先生租住的房子里并没有待太久,就等到了主人回归。
曾先生笑道:“大少爷亲自去寻三奶奶说话,道有事委托我去办,才让我得已提前归家。三姑娘久等了。”
她已经听秦简提过事情原委了,委婉地拒绝了秦含真的好意:“我今年已经是四十七岁的人了,差不多该考虑养老的事儿。若是承恩侯府没有再添千金,等五姑娘及笄,我便要辞馆了。当初进府的时候,承恩侯夫人许了我丰厚的酬金,还答应送我一处小产业,让我得以颐养天年。我只看在承恩侯夫人这份好意份上,也当善始善终。三姑娘的心意,我已尽知,心中深感欣慰。无奈诚信乃是立人之本,我只能辜负三姑娘的好意了。”
没想到曾先生竟然会这样说。秦含真有些悻悻:“先生若坚持,我自然要尊重您的意思。只是五妹妹任性,叫先生受了委屈,我有些看不过眼。不如我去跟伯祖母说,趁着冬天停了课,请先生到我家里小住两个月,指点我的琴艺棋艺?我想五妹妹如今大约也没耐性补什么课。”
这回曾先生倒是没有拒绝,微笑道:“那就拜托三姑娘了。”
秦含真安心了些,说了几句闲话,便恭恭敬敬地告辞了。
她走后,丫头给曾先生添了热茶,递上了一封帖子:“这是唐家人刚刚送过来的,说是太子妃要请几位先生去东宫喝茶说话呢。”
曾先生怔了怔,接过帖子,若有所思。
第十六章 礼遇
承恩侯夫人许氏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让曾先生暂时到永嘉侯府指点秦含真琴艺棋艺的请求。她这位长辈点了头,三奶奶闵氏跟女儿秦锦容之间的小争端,也就没法再拿曾先生做借口了。
秦锦容还自以为斗赢了母亲一回,高兴得晚饭都多吃了一碗。闵氏却隐隐有所觉,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个不妥,兴许是西府那边看不过眼了。但秦含真是她隔房的晚辈,而曾先生又在承恩侯府供奉多年,承恩侯府轻视闺学的先生是有传统的,乃是普遍现象,因此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打人给曾先生那里送了些衣料、文房用品和银霜炭之类的东西,就算是抹过去了。
曾先生也对此心知肚明,笑着收下了闵氏的礼物,全当没这一回事。
她如今到永嘉侯府来给秦含真上课,待遇跟在承恩侯府时不太一样。秦含真特地在自己的院子里收拾出一间宽敞的厢房来,也有火墙火炕玻璃窗,热茶点心全天不缺,还专门有一个机灵的小丫环只服侍她一个。文房用品,件件是上等好物;吃穿住行,色色都周到齐备;每日三餐,她若想点什么菜吃,厨房都会在短时间内尽心献上;她想要喝什么茶,即使是进贡的珍品,也是应有尽有;她想要借阅什么书,只要是永嘉侯府有的,一个时辰内就会送到她手上;她教秦含真学琴,便有上好的古琴供她使用,她想要带走也没问题;她教秦含真学棋,不但白玉黑玛瑙的棋子,还有无数名家棋谱供她翻阅。她想要在府里留宿,就在府里留宿,想回她在侯府后街租的小院,也随时可以离开,不会有人阻拦。秦含真还命人给她备了一辆新马车,就只供她来往租的院子与永嘉侯府这一小段路行驶,免得她在路上吹风受寒。永嘉侯府中,上到永嘉侯秦柏,下到一个粗使婆子,全都对她礼敬有加。
这可是从前在唐家教太子妃的时候,她都没享受过的待遇。
曾先生心里有些受宠若惊,但同时,也觉得非常受用。若不是还记得自己当年与承恩侯夫人许氏有过约定,她兴许都要跳槽到西府来了。虽然太子妃当年曾经郑重拜托过她,请她要好生在承恩侯府任职,教导好秦家的姑娘们,可永嘉侯也一样是姓秦的呀,与承恩侯原是一家子,都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她教哪家的姑娘都是一样的,但在西府的日子更舒服自在,人心自然也会有偏的时候。
这么想着,曾先生心中对秦含真就多偏爱了几分。秦含真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方面的天份有参差,但胜在学习态度比较好,人也勤奋,因此,即使在哪方面的课程表现不太如意,曾先生也不会说什么批评的话,反而是鼓励多些,还告诉了不少弹琴方面的心得体会给秦含真,让她的琴艺有了不小的提高,连棋艺也大有长进。
秦柏对此很是欣慰。他自问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从前也曾用心教导过小孙女儿。可是秦含真是女孩子,跟他从前收的学生身份不同,学的东西并不一样。他教男学生教习惯了,教女孩子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些不得法。他常常担心,自己照着教男学生的路子去指点孙女儿功课,会不会把秦含真教得不合时宜,不象个名门闺秀?但如今有曾先生拾漏补遗,他也就不必再担忧了。
牛氏也很喜欢请曾先生过去喝茶闲话。她不懂得什么学问上的事,只拉着曾先生聊些家常罢了。曾先生见她没有架子,待人和气,虽然传闻中是村姑出身,不通礼数,但相处起来却并不觉得牛氏粗鄙,反而比许多贵妇人都要容易相处。她也乐得时不时与牛氏聊聊天,只当是放松了。永嘉侯府不象承恩侯府有那么多规规矩矩,一家人相处得也很融洽,没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她身处其中,不必时时小心提防,谨慎言语,日子也过得自在呢。
不过,曾先生并不是一直住在永嘉侯府里的。她是个自由人,又有些身份,时常还会收到友人的帖子,出门喝个茶,聚个会什么的。秦含真总是命她身边服侍的小丫头认真留意,曾先生有需要的时候,永嘉侯府可以帮着准备她出门访友的装备以及礼物。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就办得了的,并不会张扬。但曾先生心知肚明,心中更是妥帖。
没过几天,她再次出门,还跟秦含真透露了口风,说是从前的学生,东宫太子妃唐氏邀她进宫喝茶。秦含真笑着说:“太子妃与先生多年师生,情谊还这么深厚,真叫人羡慕。”过后就让人送了几样东西来。有新做的石青绸面小毛斗篷——镶的毛皮是肃宁出品,跟斗篷配套的手捂子以及围脖,有一套四种颜色的上等雕花玉佩,有新打的紫铜手炉,雪天穿的羊皮小靴,马车也叫人收拾干净了,配上炭盆与足够的银霜炭,添了小茶炉,重新叫人整修过所有零件部位。曾先生完全可以穿戴一新,搭乘着温暖的马车,进宫去赴太子妃的茶会。
除此之外,秦含真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曾先生听着丫头的回报,嘴角都掩不住笑意。
她随身侍候多年的丫环私下问她:“先生,秦三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太子妃请您去东宫,是为了什么事呀?”
曾先生淡笑道:“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又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永嘉侯还会让疼爱的嫡长孙女进宫去做个小小的伴读不成?别人家的姑娘去敏顺郡主跟前侍奉,乃是为了提身价。秦三姑娘却用不着做这样多余的事。我们就当她不知道好了。我这么大的年纪了,难得遇上一位真正懂得尊师重道的好学生,还不趁机多受用些,何苦操那份闲心?”
曾先生就这么低调地进了东宫赴茶会。京中有些有心人注意到了,但大部分的人都没把太子妃的这次茶会放在心上。
十月下旬,二房大姑娘秦锦仪的生日要到了。秦含真跟她早已没有了姐妹情谊,二房跟永嘉侯府也少有来往,但念在秦锦春的面上,也是规矩礼数所致,秦含真还是给这位大堂姐备了一份生辰礼。并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不过是一座外头店里买的花鸟刺绣座屏,外添一套文房四宝而已,连一件亲手做的针线都没有。
秦含真也不打算亲自将礼物送到二房去,只拿给秦锦春,让她捎带就是了。长姐生日,秦锦春定是要回家去恭贺的。承恩侯府闺学停了课,本来说好是来小住兼陪读的秦锦春原本就该回家去了,可秦锦华一力主张留她下来,二房那边也没动静,她便顺势留下了,没提回去的事儿。可惜秦锦仪的生日,秦锦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从几天前开始就一直在害怕,怕回了家就没法再来长房了。秦锦华一直在安慰她,还给她备了丰厚的寿礼做撑腰,甚至打算把贴身侍候的大丫头也借给秦锦春使唤,好在秦锦仪生日过后,把堂妹给带回长房来。
秦含真到达明月坞的时候,秦锦华、秦锦春与秦锦容都在。秦锦华一再安慰秦锦春,还跟她说起下月某某国公府的小姐要设宴,邀请各家姑娘去品茶赏腊梅,自己定会收到帖子的,到时候就带上她一块儿去。那样的场合秦锦仪一旦有机会都要巴着不放,秦锦春有机会参加,薛氏与秦伯复都不会拦着她再到长房来的。秦锦春听了,心中倒是安定了些。不管怎么说,她在家里也不会被困太久,用不了几天就能回承恩侯府来了。
秦锦容倒是一直安静坐在边上,漫不经心地玩着一套九连环。瞥见秦含真来了,其他两位姐姐都起身见礼,她倒是爱理不理的,只虚虚点个头就算了打了招呼,偶尔瞟秦含真一眼,眼神也有些不善。
秦含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这小姑奶奶不高兴了,明明先前她请走了曾先生,秦锦容还乐得满屋子转圈来着,更难得地对她这位前来“探病”的三堂姐露了个笑脸。这才几天的功夫?五姑娘又恼了?
秦含真也不跟她小孩子家计较,只照礼数还了礼,便笑问:“五妹妹如今可是大好了?我瞧你气色不错,想必是不用再吃药了吧?”
秦锦容冷笑一声:“自然是大好了。再不好,岂不是什么好事儿都叫别人抢了先?”
秦含真眨了眨眼,只觉得莫名其妙,也不再理会她,转头去跟秦锦华与秦锦春说话,又将给秦锦仪的生日礼物托给了秦锦春。
秦锦春瞧了一眼她备的礼物,就知道她只是虚应故事,论用心还不如先前从岭南回来时,给自己捎带的手信呢,便笑着说:“三姐姐有心了,大姐收到这些礼物,一定会很高兴的!”
秦含真笑笑,那几样礼物既不名贵,也不华丽,秦锦仪会高兴才奇怪了。她也不多言,只跟两位堂姐妹说些闲话,聊一聊今冬京城时兴的料子、衣服款式,讨论一下新年时要打什么新饰戴。这原是闺中常见的话题,再保险不过了。
谁知道秦锦容却越听越恼了,噌地一下站起身,板着脸道:“我走了!”说完就真个走了。秦锦华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回头。描夏、染秋她们还以为是姑娘们拌了嘴,闹不愉快了,一路追着过去说好话,秦锦容也没理会,转身就回自己院子去了,把几个大丫头都晾在了门外。
秦含真更觉得莫名其妙了,问秦锦华:“五妹妹今儿是怎么了?这是吃了炮仗不成?”
秦锦华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们说起新衣裳饰了,她想起三婶娘如今正恼她,怕是不会有心情给她准备这些,所以不高兴了?”
不至于吧?就算闵氏生了女儿的气,承恩侯府的嫡出姑娘自有她该得的份例,万没有新年穿不上新衣裳的事。再怎么着,这个家里当家的还是承恩侯夫人许氏呢,主持中馈的又是姚氏,闵氏也插不了手呀?
秦含真不大相信秦锦容真个小鸡肚肠至此,秦锦春便有些吞吞吐吐地:“兴许……是为了东宫敏顺郡主选伴读的事吧?”
第十七章 伴读
敏顺郡主赵颐,乃是东宫太子唯一存活至今的孩子,太子妃唐氏所出,今年十一岁了。
秦含真就记得,自己回来后与秦锦华、秦锦春两位姐妹茶聚,曾听得秦锦华提到上个月底敏顺郡主过了十一周岁的生日,她作为表姐妹之一,曾随祖母与母亲入宫,参加了郡主的生日小宴,还把自己心爱的一挂多宝缨络送给郡主做了生日贺礼,拿出去的时候,足足心疼了好几天。
这位郡主平日行事很是低调,听闻也是生来就带着弱症,身体不是很好,不过相比年幼夭折的亲兄弟,又强了许多。她乃是太子嫡女,又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孙辈,身份尊贵,自然不是旁人可比的。也正因为郡主极受宠爱,皇室的长辈们都怜惜她体弱,很少让她见外人。秦含真随祖父回京认亲这些年,也就是在京城里的时候,遇上万寿节、太后寿辰或是太子生日时,能客客气气地随着长辈们见郡主一面,行礼问一声好,连私下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太子虽与舅家还算亲近,但东宫女眷们跟永嘉侯府却比较陌生,虽然因为太子更看重小舅舅秦柏,太子妃唐氏与陈良娣对秦柏的家眷都礼敬有加,有什么活动都不会漏下她们,见了面也不会冷落,但要说到私底下聊天说笑,她们还是更乐意跟承恩侯府那边的女眷们打交道,毕竟也是多年的情份了。秦含真每次都做个陪客,还觉得有些无聊呢。不过敏顺郡主似乎跟秦锦华秦锦容姐妹也不算亲近,通常她就是出来与大家见个礼,随便说两句话,就要告退了,倒也不曾厚此薄彼,因此秦含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她对敏顺郡主关心不多,今日听秦锦春提起这位皇孙女,才想到对方似乎确实是到了选伴读的年纪了。
卢嬷嬷魏嬷嬷她们从前教过秦含真一些宫中规矩习俗,就提到皇家公主们通常到了十一二岁大,就会正式到上书房与兄弟们一起读书了。在那之前,公主们都是由自家母妃或是身边的教养嬷嬷教导的。长大些之后去御书房读书,是为了让公主们接受更好的教育,培养她们的学识与心胸,使她们不因为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而成为见识不足的女子。据说这是开国皇帝有感于几位公主都不爱读书,暴户气息浓厚,出嫁后经常闹出丑事,令皇家蒙羞的缘故。
还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公主们与皇子们在一起上学,可以加深手足之情,也免得公主们出嫁之后,得不到娘家兄弟们的帮助,会被驸马欺负。
当今皇上只有长公主,没有公主,几十年都没有履行过这一条宫规了。不过太子之女也是唯一的皇孙,照着宫规行事,也是理所当然的。敏顺郡主到了年纪,该入上书房了。但宫中没有别的皇子,也没有别的皇孙了,敏顺郡主孤零零一个上课,也未免太过寂寞。皇帝打算给她选几个伴读,也是对孙女的一片慈爱之心。
秦锦春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秦含真后,又道:“我听说太子妃想要给郡主选几个性情温和,家世又不错,还与郡主年岁相仿的女孩儿做伴读。因太子妃不熟悉大臣勋贵家的女儿都是什么样的,还特地召见了唐家的女眷相问,又召了唐家姻亲家的女眷,然后就是从前教导过太子妃的几位先生。因他们教过太子妃的缘故,京中各府都对他们十分礼遇,特地请了人到家里教导自家女儿功课。我们家的曾先生,就是其中一位,听说太子妃娘娘跟曾先生还颇为亲近……”
秦含真不等她说完,就大概猜到了:“方才五妹妹跟我生气,是因为她有意参选郡主的伴读,结果听说我把曾先生请过去了,正好太子妃又召了曾先生进宫询问,哪家女儿合适。五妹妹以为我是事先知道了这件事,才特地向曾先生卖好的,所以生了我的气?”
秦锦春也听得一脸尴尬:“五妹妹年纪还小,又一向骄傲。她总想着要将我们几个姐姐比下去的,如今有机会进宫给皇孙女做伴读,她想必也觉得自己很有机会成事。结果曾先生却被她得罪了,又搬到了三姐姐家中,与三姐姐越亲近。五妹妹脸上下不来,才会故意耍脾气,想必过两天就没事儿了。三姐姐别与她一般见识。”
秦含真撇嘴道:“哪个要跟她生气?我要是与她一般见识,早就怼她七八百遍了,还能让她嚣张到现在?”只是……为了争个皇孙女的伴读名额,犯得着闹成这样吗?秦锦容再怎么说,也是承恩侯府嫡出的姑娘好不好?她这个秦皇后侄孙女的名份,可比秦锦仪要名正言顺得多了!
秦锦华到这时候,才知道秦锦容的心事,诧异地道:“五妹妹竟然想给郡主做伴读?这又是何苦?伴读是好做的么?我父亲从前也给太子殿下做过伴读,没几个月就有些受不住了。因着太子殿下体弱,三天两头地病,他这个伴读也经常跟着停课不上学,后来还是太子殿下怕耽误了他的功课,特地求了皇上,才把父亲放回家的。这事儿咱们家里的人都清楚,五妹妹应该也听说了,怎么还这样想不开?虽说敏顺郡主与太子不一样,可她是女孩儿,又自小体弱,宫里的贵人只会更心疼她的,遇事也会偏着她。在她跟前,行事总要小心谨慎,若是做错了一星半点儿,罚得也会比旁人更重。五妹妹好好的,何必去受这个罪?”
秦含真深以为然,赞同地点了好几下头。
兴许给皇孙女做伴读,可以抬一抬自己的身价,但那一般是家世稍次一点的人家女孩儿的想法。秦含真与秦锦华都是国舅爷的嫡亲孙女儿,祖父是侯爷,犯不着委屈自己。秦锦容同样是承恩侯的孙女,怎么就存了这样的念头呢?
秦含真疑惑地看向秦锦春:“四妹妹会不会是弄错了?”
秦锦春却道:“这是我无意中听到她跟身边的丫头抱怨,说三姐姐忽然把曾先生带走了,害得她没机会请曾先生给自己说好话,荐她去做郡主的伴读。这是五妹妹亲口所言,怎会有错呢?”
秦含真“啧”了一声,还是没法理解秦锦容的想法。
秦锦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便道:“我觉得……可能她真是想给自己抬一抬身价吧?她今年也有十岁了,不再是小姑娘,心思多些也是有的。她虽然也是嫡出,但三叔在我们长房却是旁支,五妹妹的身份……不怕三妹妹笑话,我觉得外人可能会认为她不如我与三妹妹尊贵。若是为了她自己日后的前程着想,跟皇家沾点边,与东宫结个善缘,倒也不是坏事。只是她终究是年纪太小了,想得不够周全。若她真有意给郡主做伴读,根本犯不着请曾先生帮忙说好话。只要她能说服祖母,祖母给太子妃递个话,又是什么难事呢?”
秦含真恍然大悟,但还是不大赞成:“何苦去淌这趟浑水?她想跟敏顺郡主亲近些,多求一求大伯祖母,让大伯祖母进宫时捎带上她,在宫里多刷一下存在感就行了。宫里就只有敏顺郡主一个小姑娘,五妹妹要是进宫多了,自然有遇上郡主的时候。跟郡主做好朋友,不是比做伴读更自在些吗?都说伴读不是什么好差事,五妹妹是秦家的女儿,是敏顺郡主正经的表姐妹,何苦把身段放得这样低?”
秦锦华也跟着叹气:“可不是么?况且,我们家有几个女孩儿,太子妃怎会不知道?还用得着问曾先生么?祖母和母亲、婶娘她们压根儿就没想过要送女儿进东宫做伴读。五妹妹根本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什么都不清楚,就迁怒到三妹妹身上了。”
秦含真摆摆手,也无意跟个糊涂的小姑娘计较:“算了,反正她也不可能入选,随她去吧。”
秦锦春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问:“姐姐们,我有些听不明白,为什么伯祖母和婶娘们都不想送女儿去做伴读呀?二姐姐的年纪可能有些偏大了,但三姐姐和五妹妹都合适呀?”
秦含真笑道:“快打住!别把我拖下水,我才不去呢。我都快十四岁了,跟敏顺郡主有代沟,根本就不适合做什么伴读。我呀,还是留在家里跟着祖父与曾先生学习就好了。”
秦锦华则道:“五妹妹年纪是合适,但真的没必要去。咱们家还没到那份上呢,用不着委屈了女孩儿。”
秦锦春听不明白:“这伴读的差使就真的这么糟糕么?怎么我听说山阳王府的郡主也要参选呢?”
秦含真与秦锦华对望一眼,都去问秦锦春:“山阳王府的郡主?真的假的?!”
秦锦春连忙点头,道:“是我娘让人给我送东西来的时候,家人捎来的小道消息。据说山阳王府最小的郡主今年十二岁,正是合适的年纪。山阳王与山阳王妃正四处打点,想把小女儿送进东宫去给郡主做伴读呢。”
秦含真凉凉地道:“山阳王也是个命大的,次次都能逃过大难。只是他怎么就不肯消停呢?皇上对他够宽厚的了,他只要老老实实待在他的郡王府里,给皇上做个牌坊,体现皇上的宽宏大量,也就足够了。他还送女做伴读?他父亲曾经害过皇上,他自个儿曾经依附过蜀王,他犯了不止一次忌讳了,皇上又怎会把他的女儿往自个儿唯一一个亲孙女的身边放?”
秦锦华则看着秦锦春,问:“这些事四妹妹打听来做什么?我都没理会过。怎的四妹妹好象格外有兴趣?”
第十八章 请求
秦锦春一时语塞,支支唔唔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回答说:“那不是……山阳王府的大郡主以前想要嫁给大堂哥么?我不太喜欢她,就提防着她还不肯死心,所以平日里爱留意她的消息。听说她几个月前出嫁了,我还松了口气,但后来又想起二郡主也有十五了,山阳王妃还曾经带着二郡主去大报国寺上香,偏又那么巧,遇上大堂哥护送大伯祖母与两位婶娘去礼佛……我就是怕她们又出什么夭蛾子,才会对山阳王府的消息多关注了些。”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我也是怕大堂哥娶了个不省心的嫂子,我也跟着倒霉呢。”
她如今算是在长房寄人篱下,担心会被未来当家的嫂嫂厌恶,也是人之常情。
秦锦华看起来就信了:“原来是这样。也对,那一家子怪烦人的,上回在大报国寺遇上她们的时候,我娘差点儿要当场火。再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早就跟他们说过不可能结亲了,还要贴上来。姐姐不成了,就让妹妹顶上。要是我大哥再拖两三年才成亲,她们是不是还要让三郡主再试一试?山阳王府的三郡主,年纪比我还要小两三岁呢!”
她安慰秦锦春道:“放心吧,我母亲才看不上那一家子呢。要不是皇上宽宏大量,早就将他们一家贬为庶人了,他们哪里还敢肖想我哥哥?!”
山阳王府本来在朝中的地位就很尴尬。山阳王的父亲当年助其他皇子夺嫡,对当今皇帝可没少耍阴谋诡计。不过当时山阳王年纪还小,皇帝初登基时,为了稳固局势,并没有对所有兄弟的追随者都赶尽杀绝,只诛除了恶,流放了一些无法收服的死忠派。大部分不忠心的官员都是革职了事,做了墙头草却没有什么恶行的人,则留在了原位上,在此后再花数年时间,慢慢淘汰更新,换上皇帝自己的人。山阳王被皇帝当成宽宏大量不算后账的牌坊,稳稳地做着郡王,还娶了个太后娘家的侄女为正妃。有他在,朝野间谁也不能说皇帝不够仁厚了。
山阳王心知自己的处境,本来也觉得这样的平静日子挺好的,反正他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子嗣,就算争到了权,夺得了利,也不能传给子孙后代,何不安生过日子呢?但自从他的王妃小涂氏给他生下了一个小儿子后,他的野心便又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恰逢他与蜀王交情好,蜀王夫妻为小儿子谋取皇储之位,山阳王便依附过去,出面替远在蜀地的蜀王在京城里做一些事。那个时节,他还真的曾一度十分风光,人人都忌惮他三分。因着蜀王长子已娶妻生子,小儿子的婚姻又有更高的期望,蜀王一度指望山阳王的嫡长女能嫁进承恩侯府,成为秦家嫡长孙媳,进而拉拢秦家成为他的助力。
当时承恩侯府才经历了承恩侯失却圣眷的打击,一切都要倚仗三房的永嘉侯秦柏在皇帝面前支撑着秦家的脸面。他们当然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联姻,姚氏更是看不上山阳王府的郡主。要知道,在蜀王幼子进京争储位之前,山阳王府上下对秦家还只有舔着脸巴结的份。谁要娶这样人家的女儿做长孙媳呀?姚氏给儿子挑未来的妻子,都是冲着那些顶级世家名门的嫡出千金去的。
只是山阳王府背后还有蜀王府在,承恩侯府不知道将来的储位到底属于谁,但当时人人都觉得蜀王幼子的可能性最大。为了不得罪未来的储君,他们也不好强硬回绝,只能拿别的话搪塞着,借口秦简年纪还小,功课重要,暂时不议亲。在赵陌的建议下,秦简随秦柏下江南游历,避开了这一劫。等到他跟随太子从江南回来,京中局势已是天翻地覆了。
太子病愈还朝,蜀王因为涉嫌刺杀太子,已经被皇家软禁起来,蜀王妃身死,蜀王幼子彻底失去了入继皇家的可能。蜀王世子本来还能在蜀地维持局面,如今也无力再支撑下去,合家迁入京城,在皇家的监视下战战兢兢地生活着。蜀地如今由朝廷派过去的地方官与军队入主,蜀王这块名义上的封地,其实已经是朝廷的囊中物。本身没有半点根基,只是依附蜀王府的山阳王府,更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了。
只因为山阳王并没有明显的罪行,只是打着帮堂兄弟忙的旗号,替蜀王干些琐碎小事,因此他并没有被革爵。皇帝看在山阳王妃也是涂家女的份上,只当给太后留点脸面,没有多加追究。但涂家都已自身难保了,哪里还能再给山阳王府什么助力?山阳王也就只空有一个王位,权势地位还不如蜀王幼子未进京之前呢。
至少在那之前,虽然人人都能看不起他,但因他还有王位在身,是皇帝立起来的牌坊,别人还能给他留点儿体面。但在那之后,世人皆知他附逆,绝不可能有什么前程可言了,只看皇帝什么时候忍不下去,就要将他全家连根拔起。因此,就连宗室皇亲们,也不肯再与他家来往,生怕沾上了麻烦。
山阳王府本来还想跟承恩侯府联姻呢,如今承恩侯府当面强硬地回绝,也没人再说秦家的不是了。大郡主拖了几年,婚事都没有着落,还是到今年年初,才好不容易嫁给了一个知府的嫡长子,出嫁的时候,都已经过十八周岁了。
京中还有传闻,说那个知府家里是继室当家,存心想要坑原配留下的嫡长子,才怂恿丈夫答应了这门亲事。大郡主婚后与丈夫不睦,还要随夫到公公任上生活,远离娘家亲人。日子过得如何,可想而知。
山阳王府落到了这个份上,还不肯认命,一边想要把二女儿再往秦家塞,一边又想把小女儿安排到东宫做敏顺郡主的伴读,真是顽强得令人无语啊。只是他家这样死皮赖脸的作派,又有谁能看得上?
秦含真很不看好他家的做法,不过,这是人家的自由,又跟她有什么相干呢?反正山阳王府的三郡主,又不可能真的被选进东宫做伴读去的。
她对秦锦春道:“山阳王府如今是破罐破摔了,才会什么办法都想要试一试。他们家就只剩下个郡王名头罢了,其实在宗室里一点儿地位都没有。他家能拉得下脸面,让嫡出的女儿去给皇孙女做伴读,不意味着别家王府也舍得让女儿去。所以这根本没有参考价值。我看太子妃最终也不会往那些王公贵族家里挑人的,多半会从唐家或是唐家的亲戚里头,挑几个性情温和的小姑娘吧?这是要给敏顺郡主选小伙伴,当然是要挑能跟郡主合得来的,又能照顾好郡主,机灵懂事,温柔细心。我跟二姐姐都是家中独女,平日受宠惯了,五妹妹则是性子太过霸道,都不是能照顾人的。外人不知情也就罢了,太子妃想打听还不容易?大伯祖母和伯娘们又不会帮着遮掩,所以我们两府的女孩儿根本就不在候选名单内。”
秦锦华也在一旁点头,笑道:“其实,如果太子妃真有意要让我们去给郡主做伴读,早就会给祖母递话了。我们家根本没动静,可见是不打算应选的。五妹妹是小孩子家不懂事,听风就是雨的,还以为自己有希望呢。其实,太子妃会请曾先生进宫询问,就是不会从我们家挑人的意思了,否则曾先生是我们的老师,难免会有所偏向,会叫人说闲话的。”
秦锦春笑得有些勉强:“原来如此。可惜五妹妹想歪了,反而误会了三姐姐。回头我们去跟她说明白吧?”
秦含真摆手道:“说来做什么?她又没有明说是因为什么闹了脾气,回头她想明白了,自然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我们不提,这事儿就算是抹过去了。若我们郑重跟她解释,她说不定更羞恼些,到时候才难收拾呢。反正我又不住在这府里,如今也不用每天上学了,不去见她就好,能碍着什么事?”
见秦含真大方不计较,秦锦华与秦锦春也不再多言。姐妹三个又聊了一会儿天,都是些衣裳饰什么的。不一会儿,秦含真瞧着天色不早了,便要告辞。
秦锦春忙起身道:“正好我也要回屋去,我送三姐姐一程吧?”还按住了秦锦华,“二姐姐就别起来了。外头这样冷,当心吹了风。”秦锦华笑笑,坐回了炕上。
秦锦春一路送秦含真出来,到得明月坞门口,她犹豫了一下:“三姐姐,我……我有件事想求你。”说着还往周围扫视了一眼,好象生怕被别人听见自己的话似的。
秦含真心中隐隐有所察觉她想说的是什么。其实,这几年二房状况不佳,秦锦春时常寄居长房,在姐妹们面前,说话行事都跟小时候有了不小的改变。如今她总是小心翼翼,还时不时说些讨好秦锦华的话,哄得后者十分高兴。姐妹间原本单纯的情谊,生了这样的变化,自然让秦含真有些难过。但秦锦春的处境,又让她说不出劝说的话来,只能当作不知道了。力所能及的时候,她就找些借口,不显眼地给秦锦春送些东西,只当是接济贴补这个堂妹,又不伤对方的自尊。
果然,秦锦春说出了她预料之中的话:“我……我想去应选东宫郡主的伴读,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帮我?”
第十九章 坦言
秦含真看着秦锦春,十分郑重地道:“方才我跟二姐姐说了半日,你也该听明白了,这个差事真没有多好,你为什么还想去呢?虽说你是二房的,跟我们长房、三房都已分了家,不算是侯府千金了,但你血缘上跟我们是一样的身份。如果太子妃没把我和二姐姐放在伴读候选名单里,就同样不会考虑你。”
秦锦春咬了咬唇,有些紧张地说:“三姐姐,我想去做这个伴读,也实在是不得已。你也为我想想,我如今是托了二姐姐的福,才能在这府里附学。可二姐姐明年就及笄了,到时候她就不用再上学,那还要我这个陪读的做什么?我不想又回家里去过先前那种日子。若是我做了东宫郡主的伴读,好歹还有个能拿得出手的身份,家里人不会太过苛待了我,也不敢……轻易决定我的终身大事。我若能讨得敏顺郡主的喜欢,说不定日后在家里受了欺负,郡主还能为我做主呢?我实在是害怕得很。大姐姐那般得宠,父亲都差一点把她嫁给年纪大把的人做填房,还好被祖母拦下了。我连祖母这样能庇护我的长辈都没有,将来还不知道会被父亲如何摆布呢。我如今不要脸地说一句,若不早早为自己打算,将来大祸临头时,我又要怎么办呢?”
秦含真听得皱眉。秦锦春的忧虑也有她的道理。以她这年纪,能想得这么长远,已经算是难得了。想做个皇孙女的伴读,好歹还是一条光明正大的路,不是什么歪门左道。如果真能成事,也算是给秦锦春找了个后台保障。只是有一点……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你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领着秦锦春重新回到院子里,转向西厢房。
这里原是她过去的住处。在她随家人搬进新的永嘉侯府之后,也没有新的住户搬进来,但原本的家具都还在,姚氏送来的摆设也没动过。秦锦华总念叨着要秦含真过来小住,姐妹们还象从前一般日夜作伴,因此屋里定时有人打扫。秦含真将秦锦春领进来,虽然没有取暖设施,好歹还有椅子坐坐,有墙壁门窗挡风,比在院门处风口上说话要强得多。
屋里没有别人在,秦含真也就直截了当地跟秦锦春说了:“顺敏郡主的性情应该还好,不是那种刁蛮任性故意欺负人的贵人,只是她身份尊贵,你就算是她的表姐妹,真到她身边做了伴读,也难免会有忍气吞声的时候。你在东宫做伴读,断不会有在这府里自在,你可想清楚了么?”
秦锦春的脸色白了一白,但还是咬牙道:“我心里有数的,但还是想要去。”说着她又苦笑了下,“三姐姐,我是真的没了办法。”
秦含真叹道:“你如果只是担心会被家里人随便决定了婚姻大事,我和二姐姐还可以帮你的忙,请动长辈出面,去说服你的父亲。我看二伯祖母是个糊涂的,但大伯父这几年吃了些苦头,应该会聪明一点。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作为交换,他应该会乐得将你的婚姻大事交给长房和我们三房来决定。”
二房之所以默认秦锦春留在长房附学,其实也是打着要沾长房的光,为秦锦春寻好人家、备丰厚嫁妆的主意。秦含真觉得秦锦春在自己的婚事上,不必太过担心秦伯复会随意为她定下不匹配的婚姻。没有足够的好处,他会犯这样的蠢?秦锦春若是嫁得好了,他将来还能仰仗女婿。而承恩侯府能为秦锦春找到的人家,自然比他秦伯复能找到的人家强许多。这笔账,只要不是傻瓜,都能算得清楚。
秦锦春却摇头道:“我也想过求伯祖母和婶娘她们的。可是……”她顿了顿,“若不是二姐姐跟我好,她们未必愿意管我这个闲事。也许她们将来为我寻的婚事也不会差了,但多半是与我家门当户对的吧?我父亲不可能满足的,还是会闹出点事来。到时候我又要怎么办呢?我祖母和父亲从前一向霸道惯了,从来不把长房和你们三房放在心上,还以为你们都会任他们胡闹呢。可若他们惹恼了伯祖母与婶娘们,我就惨了!难道我还能事事都指望二姐姐来救我?与其如此,倒不如尽我所能攀个高枝儿。若有郡主替我撑腰,至少,我父亲在皇家人面前,还不敢造次。”
秦含真听得直叹气:“你也不容易。”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就不再隐瞒,“坦白说,你这事儿,原也不算难,问题只有一样,那就是你祖母和你爹,恐怕在东宫那里没留什么好印象。你人再好,东宫的贵人们一听说你父亲是谁,就先对你有成见了。我并不是无的放矢。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我们曾祖父的元配黄氏太夫人,她娘家黄家在南边的一房族人曾经到京城来找你祖母和父亲。那时候你们应该还没搬出这府呢。不过他们没在你们家留太久,就叫你祖母和父亲又送了出去,另寻了宅子安置。这一房黄氏族人,有个女儿名唤黄忆秋。她……”她顿了顿,“她据说生得很象皇后娘娘。”
秦锦春怔了怔:“这个……我是没见过人,但我好象听我母亲提过一次,说那一家子在京城住着,日常用度都是咱们家供给,花了不少银子,还给她家的女儿做衣裳打饰,祖母舍得给外人花钱,倒不舍得给我这个亲孙女做新冬衣。但这些话叫祖母路过时听见了,我母亲挨了一顿骂,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抱怨过这些了。”
因为薛氏骂小薛氏的时候,特地把小孙女儿给赶出了屋子,因此秦锦春也不知道她具体都骂了些什么。但想也知道,那绝不会是什么好话了。
秦含真继续道:“那个黄忆秋的亲姑姑,原是我们秦家江宁老家那边宗房的二儿媳妇,野心勃勃。她曾经叫嚣过,说她的侄女儿生得象皇后娘娘,注定了是要进宫做娘娘的,等她侄女儿给皇上生下皇子,咱们秦氏合族都要看她脸色了。为了达成目的,她还找上了薛家。那个黄忆秋的生母便是薛家女儿。薛家与你祖母、父亲联起手来,将黄忆秋一家弄来京城,还安排她去了念慧庵,想趁着皇上到庵里缅怀皇后娘娘的时候,借着相似的容貌贴上去……”
秦锦春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还有些想作呕:“祖母和父亲糊涂了么?!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儿?!”她是真的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但此时此刻,真的有些绝望了。换作是她,若有人寻个与她母亲长相相似的美人来,送给她父亲,她对对方是绝不可能有什么好脸的。太子若是知道了这样的事……
她不抱希望地问秦含真:“太子知道了,是不是?我祖母和父亲一定没能成功!”
秦含真道:“他们是否成功了,我不清楚,反正宫里没有添新的妃子,你们家也没得什么好处。黄家人据说跟族人亲友断绝音信数年了,连京城的黄家人都不清楚他们如今在哪里。不过,太子确实是知道这件事的。在江南的时候,那个黄忆秋曾经见过太子。因她生得象皇后娘娘,又是黄家族人,太子待她客气些。谁想到她不知太子身份,却以为太子是宗室贵人,富贵不凡,就三天两头地粘上去,想要嫁给太子做妾……”
秦锦春听得直跺脚,忍不住捂脸了:“这样的贱人,祖母和父亲还要把她献进宫去,是生怕皇上不气恼么?!怪不得……我父亲几年都没升过官,在衙门里也是事事不顺。定是皇上与太子有意为难他来着!”说着她的脸色就灰败下来,无力地坐倒在椅上,“父亲做了这样的蠢事,我即使再想做伴读,宫里的贵人们也不可能收我了……”
她红了眼圈,低声哽咽。这种被糊涂家人连累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偏她已经品尝了无数次。除了再次认清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头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了。
秦含真见她这样,也不好受,只能开解她:“你也别想太多。如果真想去试一试,那我就回去替你问问曾先生,看能不能把你的名字也报上去。曾先生教了你几年,对你的性情功课都是知道的,若她觉得你可以试试,在名单上添个名字,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名单递进东宫后,会是什么结果,我可就没法保证了。但你放心,将来你说亲的时候,如果长房不愿意助你,还有我呢。我求我祖母出面,就不信你父亲能把你怎么着。大不了,就威胁一把,说他们倘若把你胡乱嫁了,那就把你父亲的官职给去掉!”
秦锦春怔了怔,低泣声慢慢停了下来,小声问:“真的?三姐姐不是哄我的吧?”
秦含真笑笑:“我哄你干什么?要不,也不等那么久了。我这就去求祖父,把你父亲调到外地去做个地方官?到时候让你母亲装个病,不跟着上任,你也顺势留下来侍疾,离他远远地。等你婚事定了,他远在千里之外,也无可奈何。”
秦锦春小声道:“那可不成。真要那么做了,等他回来,就没我母亲好果子吃了。”
不过,有秦含真背书,她的心情倒是轻松了些。她握住秦含真的手:“好姐姐,我不知该如何谢你。总之,有你今天这番话,即使将来事情不如人意,我也念你这份情。”
秦含真哂道:“你是不信我还是怎的?”
秦锦春抿嘴笑了。
秦含真安抚住她,也就离开了,打算回家去寻曾先生说说这事儿。秦锦春拭干泪痕,对着屋中的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确认没问题了,才想要回自己房间去,却在半路上遇到了披着厚斗篷的秦锦华。
秦锦华埋怨地瞪着她,嗔道:“你这丫头,在我面前怎么就不肯说实话?若不是我看见你和三妹妹躲在西厢房里说悄悄话,一时好奇跑去偷听了,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不过是一个伴读之位罢了,你犯得着瞒我么?!”
秦锦春顿时慌了。
第二十章 合力
秦锦华看到秦锦春这副慌张的模样,更生气了,跺脚道:“你怕什么?!难道我们姐妹多年的情谊,会因为你瞒了我一件小事,就不作数了么?你以为我真会恼了你?!”
秦锦春闻言心中一定,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愧色:“是我错了,二姐姐,你……你别恼我……”一边说一边还伸出手去捏秦锦华的袖角,轻轻摇了几下,就象是在撒娇。
“哼!”秦锦华却故意露出不满的表情,“这会子才赔不是,迟了!我真个恼你了!”还特地转开头去,翘起下巴,不肯看秦锦春。
然而秦锦春自小与她一道长大,这几年里也没少对她察言观色,自然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生气了。
不过做戏做全套,秦锦春也非常配合地深深行了一礼:“都是我的不是。并非我有意隐瞒二姐姐,而是五妹妹也对那东宫郡主伴读之位有意,我若求了二姐姐,二姐姐自然会帮我,可如此一来,就怕五妹妹会与二姐姐生隙。三姐姐长住西府,性情又豁达,可以不在意五妹妹脾气。可二姐姐与五妹妹毗邻而居,朝夕相处,若生了口角,长辈们见了也不象话。我自来与二姐姐亲近,又怎能看着二姐姐为难?”
秦锦华脸上的恼色已经消失无踪了,她拉起秦锦春的手道:“好妹妹,你也想得太多了。难道我还怕这点小事?五妹妹只是任性罢了,有三婶娘在呢,她不肯点头,五妹妹选的哪门子伴读?”
她拉着秦锦春回了卧室,认真地说:“我跟三妹妹一样,都不赞同你去选这个伴读。倒不是因为我们帮不上你的忙,而是这伴读之位,听着似乎很体面,个中冷暖,却不是外人可知的。虽说敏顺郡主性情柔和,不会与你为难,但此番会成为郡主身边伴读的官家千金,怕不是一二之数。若是人多了,你极有可能是当中父亲官位最低的一个,在宫中又没有倚仗。万一其他伴读要欺负你,谁能帮你的忙?太子妃也好,郡主也好,都不可能次次护着你的。这跟你在我们家里附学不一样,你可知道么?”
秦锦春怎会不知道?秦含真也已经警告过她不止一次了。她本来觉得那都无所谓,只要能想办法攀上东宫郡主,为自己求一个护身符,再多的委屈,她都受得。只是,听了秦含真的话后,她已经对自己入选伴读一事不抱什么希望了,不过是不死心地最后试一次,成则罢,不成就彻底放弃。然而,如今听秦锦华说话的语气,事情难不成还有转机?
秦锦春犹豫了一下,才道:“姐姐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她把跟秦含真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当然,换了一种委婉些的法子,不再是担忧长房的长辈们会在秦锦华出嫁后不肯帮助她,而是认为自己不再是锦华伴读之后,没脸再赖在承恩侯府里附学。
秦锦华这回是真的信了,嗔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就算我不上学了,不是还有五妹妹么?你便改为陪五妹妹读书,我自会去跟祖母与母亲求情,她们不会赶你走的。还有你的婚事,也有我们长房做主呢。如今连三妹妹也答应帮你,你还有什么可愁的?”
秦锦春低头默然不语,一脸愁容半点未消。
秦锦华跺脚道:“罢了罢了,你若真想做这个伴读,我帮你就是!我哥哥时常能去东宫见太子的,就让哥哥把你的处境照实告诉太子,求太子开金口就是。你一向脾气好,功课也不是很差,又与敏顺郡主是表姐妹,陪她一道玩几年,再合适不过了。”
秦锦春早年间的功课只能说是非常平庸,不过这几年她在承恩侯府寄人篱下,兴许是担心功课太差了,被长房的长辈们嫌弃,因此多用功了几分,成绩好了不少,不过在秦锦华面前,还是一副怎么努力都差她一线的样子,倒是让秦锦华学习时多用心了些,免得被妹妹比了下去。
秦锦华还道:“咱们小时候,跟敏顺郡主每年都要见上几回的,还时常在一处做游戏,郡主想必还记得?只可惜后来长大了,郡主就不再来咱们家玩耍了。若郡主还记得你,那事情就更容易办了。三妹妹不是说过了么?伴读定是要选能跟郡主合得来的女孩子。小时候你就跟郡主挺合得来,两人坐在一处说好吃的,就能说上半天。”
秦锦春隐约也记得一些往事。从前东宫与承恩侯府关系还亲近的时候,东宫眷属确实是常来承恩侯府的,敏顺郡主自然也跟着太子妃来过,不过次数不算多。那时候二房还未分家出去,以薛氏的脾气,自然是次次都要粘上来讨贵人欢心,打秦锦仪秦锦春姐妹两个去哄敏顺郡主。然而秦锦仪装出来的端方长姐作派不讨郡主喜欢,反倒是秦锦春憨傻憨傻的,还要讨喜些。只是,自从那年冬天,太子病倒,伽南嬷嬷忽然死了,东宫与承恩侯府便疏远起来,太子妃与郡主再也没有踏进过太子舅家的大门。
关于承恩侯因为做了什么事才触怒了皇帝与东宫,长房与二房都有所耳闻,秦锦春也在家听祖母与父母提过,此时自然不会在秦锦华面前提起。然而姐妹俩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郡主是为什么才不来了。
敏顺郡主年纪比秦锦春还要小两岁,是否还记得那些过往,不得而知,但太子妃想必是知道的。若她愿意怜惜这个小姑娘,那事情就好办了。再有太子金口亲许,秦锦春的伴读之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说起来,似乎比秦含真去求曾先生,还要更方便有效。
秦锦春没想到事情柳暗花明,竟然有了转折的希望。她有些激动地抱住秦锦华:“好姐姐,你与三姐姐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秦锦华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啦,就算我不帮你这个忙,难道你就能忘了我不成?不要撒娇。事情还没定呢,你别高兴得太早。若是郡主还记得你,记恨你小时候总在她面前说好吃的,她却因为身体不能一一尝遍,只能眼馋看着,那你就真没戏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秦锦春扑哧一声笑了,腻在秦锦华身上道:“好姐姐,若真是那样,就合该是我命里没福,我能怪谁去?你和三姐姐,还有大哥哥,却是我一辈子的手足呢,比亲手足还要亲十倍!百倍!”
两个女孩子商量了一下,觉得打铁要趁热。秦锦春明日就要回家去贺长姐的生辰,还是趁着今日,先去寻秦简把事情说了吧。
秦简还能怎么办?亲妹妹求到面前了,秦锦春也是满脸期盼地看着他。到底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堂妹,素日关系又好,秦简心一软,就答应了。
等到秦含真傍晚时,预备要去寻曾先生说秦锦春的事时,就接到秦锦华让丫头送过来的信,知道了事情的最新展。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秦含真想了想,觉得如果秦简能帮忙走通太子那条路,将秦锦春送上郡主伴读之位的话,那自然再好不过了。二房的长辈们要作死,谁都拦不住,可秦锦春何其无辜?小薛氏也很可怜。若是太子愿意宽恕她们,日后即使薛氏与秦伯复再找死,应该也不会牵连到她们母女身上去了,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等到了曾先生面前,秦含真就十分诚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把秦锦春所求转达给了曾先生。
曾先生有些意外,但略一沉吟,也就明白秦锦春的想法了。她在承恩侯府做了几年的闺学西席,对府中八卦也是有所耳闻的,自然知道秦锦春在二房的处境有多么不容易。
她叹息一声,道:“四姑娘不得二太太与秦大爷宠爱,多为自己着想,也是人之常情。这却不是什么难事,只在我荐到东宫的名单上添一个名字就是了。虽然秦大爷官位低了些,但有皇亲身份,自然不能仅以品阶论。东府的五姑娘若也有意,亦可报名。姐妹们一同应选,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只是名单报上去后,还要再经太子妃与太子良娣召见,甄选,能否通过,还要看两位姑娘的造化,却非我区区一个西席能做得了主的。”
秦含真忙道:“这是应该的。劳先生烦心了。”她其实连给曾先生的谢礼都备好了呢。这种东西,秦锦春小妹妹是拿不出来的,对她却只是小意思。秦简与秦锦华都竭尽所能,为堂妹奔走,她自然也不会是个小气的姐姐。
秦锦仪的生日不温不火地过去了,却也正式宣告她即将成为十八岁还未定下人家的老姑娘。二房薛氏为这个长孙女的婚事操碎了心,也没心情理会小孙女儿,挥挥手,就把秦锦春打回了承恩侯府。
当秦锦春回到明月坞的时候,秦简、秦锦华与秦含真三人,都给她带来了好消息。无论是从东宫宫人,还是曾先生处,都有了准信,秦锦春的名字,已经被写在敏顺郡主伴读候选人的名单上了,还排在相当前的位置。据说,敏顺郡主还记得这个表姐,并不曾记恨于她,反而记得她脾气好,容易相处了,很想让她进宫来给自己作伴呢。
秦锦春喜极而泣。到了这一刻,她心中才算安定了一些,对自己未来的前程,对自己母亲未来的清静生活,也总算有了一丝把握。
第二十一章 生波
十一月中旬,东宫太子妃有令,命应选敏顺郡主的皇亲、勋贵、官家千金入东宫晋见。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考察诸位郡主伴读候选人了。但凡是有意送女应选的人家,个个都严阵以待,生怕自家女儿在太子妃面前有一丝不妥。
如今的太子妃可不比以往。从前太子病弱,人人都以为他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了,无子的太子妃不过就是一个未来的皇家寡妇,不成气候。除了让新储君利用来表示自己的仁德,再没有任何价值。因此众人当着皇家人与朝臣的面,会对太子妃表示敬意,可私底下还真没几个人把她看在眼里,顶多是顾虑到她父亲唐尚书的面子,不会轻易表现出真实的态度来。就连陈良娣,都因为生有唯一的皇孙,曾经风光过几年,成为众人巴结讨好的对象。太子妃除了身怀有孕又还未分娩那十个月外,还真是没啥存在感。
但现在太子病愈,虽然也是每年小病不断,但都没有大碍,地位十分稳固。哪怕他至今未有子嗣,也一定会继承皇位,那太子妃便是六宫之主,一国之母了。无论太子日后的继承人是从哪个妾室肚子里生出来的,都要敬太子妃为母。这样一位名门出身的国母,素有贤良名声,娘家在士林、朝臣当中颇有名望,只要她不出大差错,就没人能动摇得了她的地位。朝野上下,有谁敢轻慢了她?
如今太子妃唯一的亲生女儿,亦是当今皇帝唯一一位亲孙女的敏顺郡主要选伴读,即使最终能入选的女孩儿只有四人,也没人敢有所轻忽。不怕自家女儿落选,就怕女儿说错了什么话,犯了什么忌讳,得罪了太子妃唐氏,那可就不妙了。
秦家两侯府,本来与这选伴读之事并不相干,不过,如今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合力推举秦锦春应选,这事儿就跟他们扯上了关系。
本来五姑娘秦锦容也想去的,已经在父母面前闹过不止一回了。可惜,承恩侯夫人许氏不赞同,闵氏冷然反对,而秦叔涛则是心疼女儿,不想让她进宫去侍别人。这三位不肯点头,秦锦容再怎么闹都是白搭。最终,报上去的只有秦锦春一个人的名字。等消息下来的时候,秦锦容气得饭都不肯吃了,摔了一地的东西。
她母亲闵氏压根儿就没理会她的胡闹,反而郑重对秦锦春道:“别理会你五妹妹说什么,她小孩子家不懂事,不过是胡闹罢了。倒是你此番入宫,需得谨慎小心才好。多多演练礼仪,万不可在宫中失礼。你已是我们承恩侯府推举上去的人,若你有任何失礼之处,也会连累我们承恩侯府的名声。
秦锦春知道这位婶娘素来性子清冷,难得见闵氏如此细心地指点自己,她心中感动,忙应了下来,又再三谢过闵氏。
除了闵氏以外,承恩侯夫人许氏与二婶娘姚氏也都很热心地为她准备进宫事宜。上到她梳的型、戴的饰,下到穿的衣服鞋袜与腰上挂的佩饰,全都替她设想周到,准备齐全,令她感动不已。
许氏还把身边的一个大丫头指给她看:“等你进宫那日,我将鹦哥借给你。这丫头时常随我入宫晋见太后,对宫礼宫规都是熟的,也认得宫中道路,还跟着我去过东宫两回。有她陪在你身边,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只管问她。”
这才是最要紧的助力呢!秦锦春连忙再次磕头谢过许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她跟秦锦华她们不太一样,她没有进过宫,因为是二房的女儿,她对这些东西是不大熟悉的,宫中的规矩礼仪虽然在闺学里学过,但平时没什么用的机会,因此有些不够熟练,她还真担心进宫以后,会有疏失之处,在贵人面前出丑呢。如今有个鹦哥在,她心里就觉得有底气多了。唯一担心的是,鹦哥是许氏跟前得力的大丫头,只怕没有她自个儿的丫头那么听话好用,但愿她到时候不会使唤不动对方才好。
除此之外,秦简与秦锦华又给秦锦春出了个主意:“符老姨娘从前也常进宫,她说来是你亲曾祖母,你若是礼仪上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不如去向她老人家请教?”
这句话提醒了秦锦春。符老姨娘就住在承恩侯府里呢!只因她老人家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出院门,只埋头敲经念佛,也不召她这个亲曾孙女过去相见,因此她一时竟没想起对方来。
不过符老姨娘曾是慈宁宫常客,记得薛氏当初搬出这府里时,因符老姨娘不肯跟着亲孙子走,薛氏还隔着院墙骂了这位亲婆婆许久呢。她至今还时常在家里抱怨符老姨娘,说若不是后者贪图富贵,不肯跟着二房搬走,如今要进宫晋见太后时,就能把她薛氏以及长孙女秦锦仪也捎带上了。结果二房这几年再也没有了进宫的机会,符老姨娘也没有再进过宫门,简直就是两败俱伤!薛氏觉得符老姨娘真是蠢透了。
秦锦春却不这么想。她还记得这位曾外祖母呢,从前待她很亲切的。有时候她偷偷溜进东小院去摘院中那株枣树结的果子吃,符老姨娘还把她叫过去,拉着她的手问她话,又让她吃美味的素饼。除了符老姨娘处,她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素饼了,外头再买不到那样的味道。
这么想着,秦锦春就立刻下了决定,要到符老姨娘处,再吃一回素饼了。
且不说秦锦春与符老姨娘相会,如何和乐融融,她有机会候选敏顺郡主伴读的消息传回二房,立刻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薛氏大喜,小薛氏亦惊喜不已,秦锦仪却几乎当场变了脸色:“怎会这样?!先前可没听四妹妹提过这件事!如此大事,她怎能瞒着家里?!”
小薛氏皱眉看向长女:“你妹妹平日长住承恩侯府。既然是承恩侯府荐她上去的,她未必能事先知情,提前报给家里知晓。她身边只有两个丫头侍候,轻易不好出门,若是家里不打人去瞧她,她想要托人送信回来也难呀。你做姐姐的,怎么就不知道体谅妹妹?这原是好事,你生什么气?”
秦锦仪只怨母亲偏心,也不理会小薛氏,径自抱住祖母薛氏的手臂,哭道:“祖母,不是我不体谅妹妹,而是伤心妹妹与我这个做姐姐的如此生分。她既然有门路能应选皇孙女的伴读,怎的也不告诉我一声?就算她身边的丫头不方便出门,随便花一二百钱,难道还不能使唤个婆子给家里送封信么?倘若我早知情,早就把自个儿的名字也报上去了。以我的才学,又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孙女儿,难道还做不得一个小小的郡主伴读?!”
薛氏愣了愣,还真沉思起来:“也对,若你能攀上东宫的郡主,身价也不一般了。我就不信,有东宫撑腰,你还能找不到一户好人家?!”
秦锦仪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来。
小薛氏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道:“仪姐儿,休要胡言乱语。敏顺郡主几岁?你又几岁?你仔细瞧瞧那伴读候选名单上的人,都与郡主年纪相仿,最小的十岁,最大的还不到十四,可你……你已经是十八岁的人了!即使把名字报上去,又如何能做得郡主的伴读?!”
秦锦仪不以为然地道:“正要年纪大些,才能照顾好郡主。所谓伴读,就是要陪郡主读书玩耍的。这有何难?从前郡主到承恩侯府里来的时候,我也曾陪她玩耍过。我记得那时常常劝说郡主要言行文雅,不要调皮,太子妃还夸我有长姐之风,端和稳重呢。我不去应选就罢了,一旦应选,定能入选!”说着还一脸扼腕的表情,“都怪四妹妹没及时告诉我,否则哪里还轮到她出头?!”
小薛氏只觉得心头无力,闭上眼,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她没想到的时,秦锦仪竟然对薛氏道:“祖母,四妹妹懂得什么呢?她就只会憨吃憨玩罢了。从前姐妹们在一处上学,就数她的功课最差,连刚从西北乡下回来的三妹妹都比她强些。若她此番进宫应选,与那些才华出众的名门千金一处作比,定要出丑的!到时候我们家也要跟着没脸。不如您跟四妹妹说,让她把这个资格让给我吧?我与郡主早就相熟,才学功课又都出众,定能为家里争光的!”
“这……”薛氏犹豫了。
小薛氏忍不住又道:“东宫已经选定了人,说好是春儿的,如何能让仪姐儿擅自顶替?让太子妃知道,岂不是有不恭之嫌?太太,这万万使不得!”
秦锦仪恼怒地说:“这又不是圣旨,有什么可担心的?太子妃一向和气,从前还曾经夸过我呢。若不是长房那边帮四妹妹说好话,这次原也轮不到四妹妹出这个头!”
小薛氏气得捂住胸口急促地喘着气:“休要胡闹!太子妃当初不过是客气地随口夸你一句,你以为自己是谁?这么多年了,你怎知道贵人还记得你?!可你若是擅自行事,惹恼了东宫,连累你父亲丢了官,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如此大事,怎能由得你乱来?!”
骂完了女儿,她又去恳求婆婆薛氏:“太太,这不是说着玩儿的。太子妃既然已经下了令,她又知道咱们家的女孩儿长什么模样,拿仪姐儿去顶替春儿,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换了谁都会生气。春儿也是您的亲孙女儿,若她能有个好前程,于咱们家也有好处。我知道您一向疼仪姐儿,可也不能为了仪姐儿一个,就把大爷与其他孩子的前程都给断送了吧?!”
听说会影响儿子官职,薛氏心中顿时一凛:“行了,你不必多说。我难道是个糊涂人不成?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又反过来哄长孙女,“这事儿真的不成。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等你妹妹进东宫做了伴读,我们就让她多在太子妃与郡主面前说你的好话。要是太子妃愿意帮你做媒,你还怕会没个好前程么?祖母定会为你做主的,放心放心。”
秦锦仪扁了扁嘴,恨恨地瞥了母亲小薛氏一眼,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第二十二章 嫉恨
秦锦春一直留住承恩侯府,二房那边没打人来说什么,她自然就不知道家里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长姐曾经一度想夺她应选皇孙女伴读的资格了。
她在承恩侯府诸位长辈的帮助下,没几日就顺利进东宫,通过了第一轮的甄选。
太子妃唐氏非常注重女儿的伴读挑选事宜。这次选上来的四名伴读,若无意外,是会陪伴在敏顺郡主身边至少四五年时间,若是品性、才学不过关,日后难免会对郡主造成不良影响。
敏顺郡主自幼体弱,而东宫太子的孩子,除了这一个女儿,就再也没别的孩子能养到这么大了,自然又珍贵几分。太子妃唐氏只此一女,平日里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更是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若郡主犯了什么错,太子妃唐氏也是缓言教导,从不疾言厉色。幸好郡主小小年纪,就明白事理,很是乖巧懂事,不然早就被母亲宠成刁蛮任性的性子了。但也正因为她这般懂事,太子夫妻又对她更怜爱几分,等闲不会有严厉管教的时候。
这么一来,郡主身边玩伴的品性就非常重要了。若是当中有人品行不端,欺郡主年幼,哄骗窜唆郡主走歪门邪道,太子夫妻俩岂不是要悔死?所以,郡主身边的人,容貌、家世都不重要,人品、性情才是重中之重。就连郡主身边侍候的宫人,也都是特地挑选了性情和顺、宽厚稳重之人,一个敢动歪心思的人都没有。
此次郡主要选伴读,因报名的人多,太子妃头一次甄选,是把那些一看就令人觉得不合适的,先行淘汰了。这里头就包括年纪太小不定性,自己都还需要人照顾的宗室皇亲勋贵之女;此外还有性情比较刁蛮任性、争强好胜,还有明显巴结谄媚言行的——太子妃是要给女儿找伴读,又不是要给女儿找马屁精,就算真要听人巴结,也别太过露骨才是;最后,则是将年纪较长,容貌又分外出众的给淘汰了,因为太子妃怀疑这些女孩儿可能不是来应选郡主伴读的,倒有可能是冲着太子而来。
可如果皇孙女身边的伴读,真的成为了东宫姬妾,东宫的脸面就丢尽了,太子的好名声也会大受打击。因为世上没有哪个要脸的男人会这么不讲究,把女儿身边亲近的侍女纳为妾室的。而郡主伴读,在太子妃看来,性质跟女儿的侍从也没什么两样了,充其量就是身份高一些。她身为东宫主母,断不能看到如此不体面的事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不能容忍有野心家利用自己的女儿往上爬。
这一轮的甄选总共有二十人通过,秦锦春是其中之一,并不特别显眼。而且当中亦有父兄官位不高者,但因为是皇亲或是勋贵旁支,本身表现也不错,才留了下来。消息传出,这二十个女孩子都十分兴奋,觉得自己前景大好,纷纷下定决心,要再接再厉,定要通过第二轮甄选才好。第二轮甄选是在十一月底,这就是最后的一轮了,通过的四名闺秀,便会正式成为敏顺郡主的伴读。待明年开春后,郡主入学,这四名闺秀便也会开始每日入宫伴读的生涯。
对此,秦锦春是既兴奋,又有几分灰心。真正在东宫见过其他候选人后,她就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若不是有堂兄堂姐为她出力,兴许她第一轮就会被淘汰。她隐隐有个预感,觉得自己通过第二轮甄选的可能性不大,自然就灰心了几分。
对此秦锦华有些不以为然:“我哥哥都给太子殿下递过话了,你入选又有什么难的?四个人呢!只要郡主喜欢你,就连太子妃娘娘也会对你另眼相看的。你怕什么?仔细想想,你在东宫时,郡主可跟你亲近?”
秦锦春心下略安定了些:“郡主还记得我,问我如今是否还爱吃东西,怎么好象瘦了呢。她还赏了我一盒子点心,都是宫中内造的,外头再没处买去。”当然,她身在承恩侯府,其实也吃过好几次这种点心了。
秦锦华便笑道:“这就行啦。别在这里瞎操心,赶紧把书背熟一点儿,再练练字,万一第二轮要考功课,你可得再加把劲儿才行。就算最后你能入选,功课太差,也会叫人笑话我们秦家的女孩儿教养不如人不是?”
秦锦春便乖乖听话,背书练字去了。
第二日秦含真过来看她,听她说起担忧,则是另一种说法:“尽你所能去努力过了,就算最后不能成功,也不会留有遗憾。这次选伴读,比我原本预想的规模要大些,引起的影响也更大。四妹妹与其费尽心思想要怎么入选最终名额,倒不如好好借机表现一下自己的长处。如果能在其他候选的女孩儿当中挣一个好人缘,让宫中的女眷们也看到你的优点,好名声一传开,日后还怕没有好人家看上你吗?大姐姐昔年也曾风光过,有过好名声,后来是自己作死,坏了名声,才落得如今的境地。你反其道而行之,就算别人知道你家里人不成器,好歹你还会被人夸一句出淤泥而不染呢。”
秦锦春听得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不过,秦含真这话是真心为她好的,她也听进去了,稍稍修改了一下自己的行事方针,真打算要刷一回好人缘了。
第二次甄选的日子还未到,二房薛氏就派车来接秦锦春,美其名曰“想孙女了”,要接小孙女回去多住几日。派来的人一改过去的不冷不热,脸上带着笑,说话特别热情亲切,搞得承恩侯府的门房都有些受不了。
承恩侯府的人自然没办法拒绝人家祖孙团聚,只是想到万一秦锦春要在家留到甄选那日,给她准备的衣裳配饰,还有她平日看的书用的文房物品,就得要提前送到二房来。没办法,他们只好让秦锦春带着书本文房回家去,等到甄选前一天,她若还不能回承恩侯府,便要将衣裳配饰也送过来。
秦锦春还是回到家之后,听母亲说了,才知道大姐曾经想过要夺她资格的事,心中怒极,却又有些好笑:“事情哪儿有这么简单?那是天家!我们二房从来没有过圣眷,大姐姐怎么敢以为自己有个皇后侄孙女儿的身份,就能横行无阻了?幸好母亲劝住了祖母,否则我们家就要成京里的笑话了!”
小薛氏其实已经被气得小病了两天,今年冬天比往年似乎要冷一些,因此她如今也是有气无力的,脸色也不大好。她对女儿说:“我如今对你大姐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求她将来能安安稳稳嫁个人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就是了。早在她们当年明言拒婚蜀王幼子的时候,你大姐就已经断了嫁进高门大户的希望,真不知道太太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如今且由得她们去吧,你不要理会,好好待在长房那边,跟紧了你二姐姐。你今后的前程,怕是都要靠长房了。我只求你能一生平安喜乐,便已足够,也不求攀什么高枝儿。那不是我们这等人家能肖想的。”
秦锦春看到母亲脸上的病容,眼圈儿一红,就要掉下泪来:“母亲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应该早一些回来侍候您的。”
小薛氏淡笑:“我不过就是没什么胃口,懒怠动罢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今冬天气这样冷,家家女眷都有人觉得不适,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也不用顾虑到我,尽快回长房去吧。在这里留得久了,还不知道你大姐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不懂事,你没必要受她的气。”
然而,这件事并不是小薛氏能做得了主的。薛氏一力主张要让小孙女在家中多住几日,然后直接从家里出去东宫参加甄选,如此一来,才算是他们家的女儿被东宫看中了,不然样样好处都叫长房得了去,他们二房的女儿岂不是成了长房养的了?如今薛氏一改过去对小孙女的漠视,天天在她耳边念叨生恩最重,让她不要忘本,将来进了宫要如何为家人谋福利,比如求太子给她父亲升官,求太子妃为长姐说一门体面的好亲事,等等。
秦锦春忍着气,先是假意表示了一番自己的孝悌之心,接着才一脸担心地问:“祖母真要这么做么?且不说我能不能见到太子,若是太子妃真个开金口,为大姐做媒,咱们家可就没法拒绝了。万一到时候太子妃说的人家不合大姐的意,那该怎么办?”薛氏顿时傻了眼,沉默了好半天,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没多久就把秦锦春给打出去了。
秦伯复也非常重视小女儿这次机会,天天都要耳提面命,厉声教训小女儿在东宫要如何谨守礼仪、用心侍奉贵人。秦锦春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心里只抱怨父亲为何天天在家?难道衙门里就没事可做了?为着要听父亲的教导,她每天的功课都给耽误了,连背书都要从睡觉的时间里挤。
也就只有小薛氏心疼女儿,私下让厨房多做些补品,给秦锦春补身子罢了。
秦锦仪冷眼看着全家人围着小妹转,心中象被火烧了一样,说不出的嫉妒与怨恨。这份风光,本该是属于她的。小妹样样都不如她出色,凭什么将她比下去?!倘若小妹真个做了东宫郡主的伴读,将来婚事定是不用愁了,说不定还会被贵人看中,而她呢?她如今都十八了,婚事还没有着落呢!老天何等不公?小妹自小就对她这个长姐不敬,若不是靠着巴结讨好长房、三房,又怎会有这样的福份?若真叫小妹出了这个头,自己这个长姐将来在家中还有容身之地么?!
于是,就在秦锦春出前往东宫参加第二轮伴读甄选的那一日,她穿戴一新,披着厚厚的斗篷,辞别家人,走出家门,正准备踏上马车之际,忽然有人从胡同的另一边飞快跑出来,提着桶冲她泼了一桶冷水,便飞快地跑了。
秦锦春浑身湿透,立在寒风中,整个人都懵了。
第二十三章 求助
秦锦春原本的大丫头金桔与红桃,都因为年纪大了配了小厮。她如今身边有两个丫头侍候,一个青梅,一个葡萄。这两丫头平日是轮流跟着她去承恩侯府的,留下在家那个就要被秦锦仪借去使唤。今日秦锦春本来只带了青梅出门,但葡萄也跟着送出大门来了,一个提前钻进马车里摆放东西,一个就站在马车边,扶着秦锦春准备上车。
如今马车里的青梅没事儿,葡萄却也被泼得浑身湿透,与秦锦春做了一对同命主仆。
不过跟懵在那里的秦锦春不同,葡萄平日里要应付秦锦仪身边的刁钻丫头,个性就泼辣一点,这同时也是秦锦春看重她的原因之一。她也就是刚被泼一身水的时候冷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冲着那泼水人的背影大骂:“王八蛋你想干什么?!居然敢冲着姑娘身上泼水?别以为你姐姐是大姑娘身边侍候的,你就无法无天了!你等着,回头我报给奶奶知道,把你一家子都撵出去!”
秦锦春听了,顿时一个激灵:“你说什么?!你说那人是谁?!”
葡萄气得浑身都在抖,一边抹头上脸上的水,一边道:“就是大姑娘院里绿云的弟弟,平日里没少帮着她姐姐坑我!他还故意拿布捂了脸呢,当谁看不出来?!我一看他逃跑的模样,就认出他是谁了!”
“大姐姐?”秦锦春也跟着气得起抖来了,“是她叫这人来泼我的?!”
葡萄一呆,瞪大了双眼转回头看她:“这……不会吧?大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干?”
青梅也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急急把刚放好新炭的手炉塞进秦锦春手中,“姑娘暖暖手。这样不行,还是赶紧回屋里把衣裳给换了,不然叫风一吹,是要生病的!”
秦锦春自然知道不能顶着这一身水出门,可她一回身,便看到秦锦仪踱着步走到了门边上,脸上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哟,妹妹怎么落得这副狼狈的模样?这要如何进宫去呀?可别在贵人面前失礼才好。要我说,妹妹原也没那个福气,早些认命,不是省事得多么?何苦这般瞎折腾呢?”
秦锦春看着秦锦仪那一身华丽的装扮,瞬间醒悟,也冷笑起来:“大姐这是还没死心,想要顶替我进宫去赴这趟甄选?只可惜,大姐这如意算盘是打不响的。这已经是第二回甄选了,只有通过第一回甄选的人方能参加。大姐正经连名字都没往东宫报过一回,说什么顶替我的话?就算我答应,你也得能进得了宫门呀?我真是不明白了,这些规矩,从小曾先生也不是没有教过,为什么大姐还能睁眼说瞎话?难不成这些年大姐一直没能定下婚事,着急起来,就昏了头,起癫来了?!”
“住口!”秦锦仪瞬时黑了脸,“你胆敢对着长姐如此无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别以为如今祖母、父亲和母亲偏心你,你就真能踩到我头上了。祖母、父亲能给你好脸色,不过是以为你有机会做皇孙女的伴读。如今你这一身狼狈模样,注定了不可能入得了贵人的眼,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嚣张下去!在这个家里,我是长姐,你想要越过我,踩到我头上,那是做梦!”
秦锦春身上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微微着抖,但她脸上却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来:“只有黑心肠的人,才会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黑!摊上你这样的姐姐,是我没福。但愿姐姐能如愿以偿,嫁得高门显宦,也省得继续赖在家里做老姑娘,祸害这一家老小不得安宁!”
说罢她转身上车:“我们走!”葡萄与青梅都齐齐愣了一下。前者忙劝:“姑娘,您这一身的水……”青梅也说:“好歹换了干净衣裳再说,否则风一吹,姑娘就真个要病倒了。”
秦锦春却不肯再回宅子里去:“你们没瞧见么?大姐姐正等在那儿呢。我今儿若进了这门,能不能再出来,可就不知道了。赶紧走吧,别碍着人家的青云路。”
葡萄与青梅脸色都不大好看,原本前者没打算跟车出门的,此时也顾不得了,直接上了车。青梅连忙跟上。
秦锦春一声令下,车夫便挥动马鞭,开动了马车。这车是承恩侯府的,昨儿与秦锦春今日要穿的一身行头一齐被送到了二房。薛氏等人想要小孙女从二房出门,前往东宫,那没问题,可马车还是继续用承恩侯府的比较好。这车带着侯府的标记,出入宫门也便宜。否则二房拿自家马车送女儿进宫,守皇城门的卫士还不知道肯不肯放人进去呢。承恩侯府的车夫,自然不必看二房人的脸色,秦锦春吩咐一声,他就行动了,完全不必理会秦锦仪有什么反应。马车也被泼了水,他衣摆上也溅湿了,正一肚子气呢。
秦锦仪这回真是气得跺脚了。若不是见马车走得飞快,她都要扑出来阻止了。可惜这一回没能把人拦住,但想到妹妹那一身的狼藉,也不可能入选伴读了,她心里又畅快起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秦锦春又不可能不回家,到时候还不是任她拿捏?
这时候,已经缩回屋里去避寒风的薛氏、秦伯复与小薛氏才闻讯赶来,从门房处得知生了什么事,秦伯复立时就了火,指着长女的鼻子骂:“你折腾你妹妹做什么?!她今日进宫是有正经大事的,你做姐姐的不帮她就算了,怎能害她?!她若在宫中失了脸面,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回就连薛氏,也觉得大孙女儿做得不对了:“仪姐儿,祖母知道你心里有怨言,觉得是你妹妹碍着你做郡主的伴读了。可如今事情都这样了,只有她能去,你拦了她,你也去不成呀。咱们家还指望着她能讨好了贵人,将来给家里谋好处呢!”
秦锦仪却冷笑着说:“祖母也想得太好了。四妹妹如今眼里哪有我们?满心满眼想的都是长房的好处呢。方才她被泼了一身水,连进门换衣裳都不肯,直接走了。她还能上哪儿去?她分明就是叫长房的人养熟了,要做我们二房的白眼狼!”
“啪!”秦锦仪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一个耳光。她不敢置信地望过去,现是母亲小薛氏动的手,不由得尖叫起来:“母亲,你这是干什么?!”
小薛氏气得脸上青,全身抖得象是秋风落叶一般,白眼一翻,竟气得厥过去了。扶着她的丫头们慌得大呼小叫,连薛氏与秦伯复也都愣住了。二房上下,一时乱成了一团。
秦锦春并不知道自己母亲被秦锦仪所为气得晕倒,她自己缩在马车厢里,都冷得快要晕倒了。
方才那一大桶水泼湿了她全身,不过,因为她当时披着厚厚的斗篷,所以湿的主要是外面的斗篷,里面的衣服就是正面的衣襟上下全湿了,再来,就是裙角和鞋袜。上车后,她把湿斗篷给脱了,抱紧了手炉,又有个脚炉在车厢里取暖。因此,尽管今日寒风凛冽,她也还撑得住,没有被冻僵。但不知是刚才在门口穿着湿衣服站太久了,受了风吹,还是被长姐气狠了的关系,她如今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冷,牙关咬得紧紧地,却在咯咯着抖。
葡萄小声安抚着她:“姑娘别怕,咱们先去长房寻二姑娘,问她借一身衣裳,几件饰,先把今天的甄选对付过去再说。这才是最最要紧的大事,只要姑娘通过了,家里太太、大爷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帮着大姑娘为难你的。”
青梅忧心忡忡:“可姑娘这模样如何进宫去?衣裳倒是能换,头湿了可怎么好?”她正拿干帕子和自己的衣袖给秦锦春擦头,还把脚炉摆得近些,想借着脚炉的热意去烘干了秦锦春的湿,可这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干透的。
秦锦春咬着牙挤出声音道:“不去长房,我们……去三房!”
秦锦春不蠢,这样冷的天,承恩侯夫人许氏又早就免了孙辈们的晨昏定省,秦锦华最近早上几乎都要睡懒觉。她若去向长房求助,先得从外院大门口开始,层层往里进,找到秦锦华,把人叫醒,才能说正事。而她想要再借一套进宫的行头,换一辆干净的马车,只靠秦锦华却是不成的,一定得请示二婶娘姚氏。这一拖再拖,她再想进宫参加甄选,就定要迟到了。
但她若直接向三房的秦含真求助,在门房就能直接给后者传话,想要做什么,秦含真一句话吩咐下来,就能办成,不必请长辈的示下。而且,从二房的宅子过去,也是三房的永嘉侯府要稍近一些。
秦锦春此时有些后悔,不该因为进过一回宫,自以为认得路了,便婉拒了鹦哥的再次陪同。否则有鹦哥带路,她在承恩侯府出入就要方便得多。她本来更熟悉承恩侯府,如今却不得不改向永嘉侯府求助了。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马车不久到达永嘉侯府,车夫跟门房打一声招呼,对方就直接开了侧门放他们进去,然后马车沿着夹道,直入后宅,在秦含真的院子门口停下。秦含真得了信迎出来,先拿了厚斗篷将秦锦春从头裹住,搂着人进了屋,就立刻吩咐丫头们备热水浴桶、干毛巾、热姜汤、火盆和干净的衣裳饰来。
秦含真爽快地答应了出借行头与马车给秦锦春,但同时,她也有忠言相劝:“我看你脸色都青了,怕是着了凉。如果进宫后无恙还好,要是觉得自己冷、热,身体不适,那就要当机立断,主动向宫人提出要退出甄选。”
秦含真看着秦锦春,一脸郑重地说:“你做不成伴读,只是一时之失。但若是带着病气晋见,对本来就体弱的郡主造成不好的影响,太子妃能直接跟你翻脸。而你若是能及时退出,说不定还能给她留下一个知所进退的好印象。所以,千万不要犯糊涂!”
第二十四章 退选
秦锦春坐在东宫翠云馆的外殿中,等候着太子妃、太子良娣与敏顺郡主等人的召见。
她从堂姐秦含真处借来了一身行头,一辆马车,还在换衣期间,等来了承恩侯夫人许氏身边的大丫头鹦哥,替代她原本打算带的青梅,陪伴她入宫参加甄选。
她今天的这一身衣着打扮,跟刚出家门时不太一样。当时她穿的是姚氏特地为她准备的海棠红绣花缎面镶兔毛袄,宝蓝色绣花双襕马面裙,头绾成双鬟,簪多宝玉石花,显得十分华丽。敏顺郡主因为长年病弱,深居简出的关系,私下其实很喜欢鲜艳的东西,喜欢热闹。这一身装扮,都是针对郡主的喜好而来。秦锦春参加过第一轮甄选,知道郡主确实是偏好这样华丽的装扮,而其他应选的少女,也大体是这样的衣饰风格。
但秦含真借给她的衣裳饰却不一样。秦含真不喜大红大绿的服饰,也不爱华丽,衣裳偏向素淡雅致的颜色,少用繁复绣花,款式大多是经典款,而不追求流行风格,顶多就是偏向江南特色一点。这大概也是因为她长年不在京中的关系。秦含真做新衣爱做经典的基本款,爱穿松江布做的衣裙,即使用了绫罗绸缎,也大多用的是苏杭出品。永嘉侯府与江宁时常有人员书信往来,从江南采买衣料,最方便不过了。因此,永嘉侯府上下的衣着风格,跟承恩侯府就有很大的不同。
秦锦春今天借到的这一身,就是秦含真去岁做的冬装,淡粉的袄,乳白的方领比甲,再配淡绿色的百褶裙,滚了细边,绣花不多,料子是哑光的,质地柔软,将秦锦春这个小姑娘衬托得格外温柔娴雅。她的头早被烘干,梳成了简单的双鬟,配带的却是一对精致但低调的珠花,更加深了她的柔美气质。所有人一看到秦锦春,就立刻能将她从一众衣饰鲜艳华丽的千金小姐里认出来,而且还觉得她是个好脾气、好相处的小姑娘,只需要甜甜一笑,便没人会对她生出敌意来。
候选的少女中,也有聪慧之人,一瞧春锦春这身与第一次甄选时截然不同的打扮,就开始暗暗懊恼。她们只顾着投郡主所好,怎的忘了真正能决定伴读人选的,乃是太子妃唐氏呢?郡主是喜欢华丽鲜艳不假,但她才是众星捧月的那一位,身边的伴读怎能与郡主争艳?太子妃平日就不喜华丽装扮,更好雅致朴素的衣饰,瞧了这十九个打扮华丽的小姑娘,定然会对穿着更素淡雅致的秦锦春印象深刻吧?温柔和气的女孩子,才是郡主伴读的上好人选。其他人怎么就没想到呢?从一开始,就输了秦锦春一头了。她们想要胜过秦锦春,就必须得在别的地方更下功夫。
可是,跟其他候选少女们看好秦锦春的态度不一样,秦锦春本人却觉得自己的情况不妙了。
她坐在殿中,明明身边隔了半丈远的地方就有座地大熏炉,暖意融融,可她却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身上冷汗直冒。她有不祥的预感,早上出门时的那一桶冷水,到底还是让她生病了。
其实她觉得自己还能撑得住,虽然身体不适,但思维尚清晰,四肢手脚也还能行动如常。太子妃把候选的少女一个一个叫进去问话,照着外殿里排列座位的顺序,还有两个人就轮到秦锦春了,她估计再等上两刻钟,就可以进到内殿去。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未必无法支持。而只要她能表现如常,顺利通过太子妃的甄选,回到家中后,即使长姐秦锦仪再胡搅蛮缠,祖母和父亲也不会站在长姐那一边,欺负自己。连带着母亲小薛氏,也会因为自己成为了皇孙女的伴读,能少受一些责罚。
可是秦锦春却犹豫了。她想起了三房堂姐秦含真的提醒。
她固然可以硬撑着通过甄选,可是在她后面,还有十来个人,甄选一刻未结束,她就不能出宫。她能顺利将病情瞒过东宫宫人么?倘若不能,那只要太子妃知道,她秦锦春带着一身的病出现在内殿,与自幼体弱的敏顺郡主只有三尺之遥,甚至还有可能因为她们的表姐妹关系,以及小时候的情谊,郡主一时兴起,离她更近了,然后沾染了病气……
哪怕敏顺郡主最终安然无恙,丝毫不受影响,她秦锦春在太子妃唐氏心目中,也会成为一个为达目的,不顾贵人安危的愚人了。她不可能通过甄选,更有可能会被太子妃唐氏厌弃。事后她回到家中,又会是什么下场?只怕连长房那边,也不会任由她这个得罪了东宫的妹妹继续与二姐秦锦华亲近的。
秦锦春如今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三姐姐秦含真会提醒她那样一句话。秦含真这是真心为她着想,也是怕她年纪小,上进的心思太殷切,就忽略了贵人的想法,以至于犯下大错。正如三姐姐秦含真所说,能否入选伴读,不过是一时得失罢了,最重要的,是她秦锦春的名声,以及她是否能获得太子妃唐氏的青睐。
又一位少女从内殿恭谨地退了出来,便有宫人引着下一名少女入殿了。瞧前者面上那淡淡的微笑,外殿中等候的所有女孩儿,便心中明了,这一位同伴方才定是得了太子妃的嘉许,兴许还有敏顺郡主的欢心,有很大的机率能入选。众人再一回顾对方的身世来历,都不由得愕然。这位竟是涂氏女!
不是原涂家家主的女儿。那位太后亲侄由于正妻犯下不可饶恕的大过,受了连累,如今已经让出家主之位,到京郊别业里闲住隐居去了。如今涂氏族中做主的,乃是原家主的堂弟,亦是太后亲弟之子,原本只是旁支,如今却倒过来做了嫡脉的主。这涂氏女便是这位涂家新家主之女。
然而,由于涂家前几年受了巨大的打击,至今还未回复元气,这位涂氏女的父亲,不过是从六品的小官,即使有家族做后盾,权势地位也大不如前任了。若不是有太后的关系,只怕这位涂氏千金连参选皇孙女伴读的资格都没有。
原涂家家主的夫人,可是因为暗助女儿蜀王妃刺杀东宫太子而获罪身亡的。太子夫妇怎么可能会选中涂氏女来做自己女儿的伴读?只怕是给太后脸面,才让她通过第一轮甄选的吧?到了第二轮,自然就会被刷下去了。
众少女顿时又重新振作起来,不再盯着涂氏女看,只专心端坐,耐心等候。在座的女孩儿谁都不比谁差,谁都有机会成为最终胜利者。她们不必关注对手如何,只需要做好自己就够了。
这二十名少女,全都是太子妃唐氏精挑细选后,通过第一轮甄选的。无论各人性情如何,智商情商高低,至少心性都比较正直,没那么多阴晦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更不会耍奸猾手段。若非如此,也入不了太子妃的眼。
秦锦春坐在椅子上,察觉到自己背后已经汗湿,便知道不能再犹豫了。她咬了咬唇,看向立在身侧不远处的宫人。那宫人侍立在侧,明面上说的是侍候茶水,其实是要替太子妃观察这些候选的少女,免得当中有什么人私底下有失仪之处,内殿的贵人们却不能察。当然,若候选的少女有什么差遣,她们也会听令行事。
那宫人见秦锦春望过去,只当她有吩咐,便静静走到她身边,听她要说什么。宫人的动作也吸引了几位坐在附近的少女注意力,纷纷转头望过来。
不一会儿,太子妃便接到宫人来报,秦四姑娘秦锦春,因入宫路上吹了风,感染风寒,怕会过了病气给贵人,因此以病请求退出甄选。
太子妃讶然,她见过秦锦春,也听过底下人的回报,知道秦锦春表现很好,是外人眼中最有望入选的少女之一。虽然太子妃不喜秦家二房的人,但太子许了承恩侯长孙秦简所求,觉得没必要跟个小姑娘计较,已经不打算怪罪秦伯复母子了。太子妃私下打的主意是,如果秦锦春表现很好,就让她在最后方才落选,而且入选的人还得是明显优胜于她,任谁也挑不出错来的才行。太子妃心中已有了腹案,只待最后再见众候选少女一面,就要定下名单,没想到秦锦春居然还会有主动退出的时候。
不过,秦锦春是因为在入宫路上受寒病倒,不想过了病气给贵人,方才退出的,这让太子妃不由得生出好感。她一直非常关注女儿的身体,敏顺郡主自幼体弱,只需要冷一些,热一些,就很容易生病。太子妃从不许任何有疾在身的人靠近郡主,连郡主的饮食衣饰也分外小心。在她这位慈母看来,能想到郡主的身体,为了郡主的健康,宁可放弃出人头地的机会,秦锦春这个小姑娘,既懂事明理,又知所进退,实在是难得的好孩子。
这样的好孩子,却没摊上好祖母、好父亲、好姐姐,真是叫人惋惜。太子妃想起秦简与曾先生那边提到的传闻,不由得为秦锦春感叹一声,心中却又对她添了几分怜惜之情。
秦锦春伴读是做不成了,但太子妃并不介意给这个可怜的孩子多些赏赐,让她在家里也好过一些。
最终太子妃定下的敏顺郡主伴读,共有四名,一位宗室郡君,一位勋贵伯府千金,一位侍郎嫡女,一位皇亲之后——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涂氏女。这四名人选可以说是将各方势力一网打尽,连太后的脸面都顾及到了,小姑娘们本身也很优秀,叫人实在挑不出错来。
而让人注目的是,承恩侯府秦家推荐上来的秦四姑娘秦锦春,虽然未曾入选最终名单,还因病主动退出甄选,可太子妃却在事后单独召见了她,说了一刻钟的话,赏赐下来的东西,也比其他的落选闺秀要多一对荷包,两对宫花。
东西事小,关键是太子妃的态度。她为什么要特地给秦锦春多赏这几样东西呢?莫非……当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第二十五章 告状
离开东宫的时候,秦锦春觉得自己的四肢沉,身体软软的没什么力气,若不是有鹦哥一路搀扶,她可能都迈不开脚了。她的身上在冷,额头却在热,喉咙干得象要着火一般,可她明明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前,才刚刚喝过热茶。
她知道这是她病情加重的迹象。
不过没关系了,她已经退出了甄选,而四名伴读的最终归属也有了定论。她不但没有惹得太子妃唐氏的厌恶,反而还多得了几样赏赐。她今日硬撑着进宫,并没有白来。
每个落选的少女都得了一匹贡缎,一对湖笔和一匣内造彩笺作为赏赐,独她在这个基础上,又多得了一对荷包和两对宫花。东西确实不值钱,难得的是这个体面。她都已经想好了,荷包带回去,她要与母亲一人一个,两对宫花,一对给秦锦华,一对给秦含真,贡缎送姚氏,湖笔送秦简,她再拿一样亲手做的精致针线,孝敬伯祖母许氏作为谢礼。只有彩笺,她打算留给自己使,而且要藏在她承恩侯府明月轩的屋子里,绝不会带回家去,平白便宜了秦锦仪!
即使今天她顺利解决了自己的困境,也不代表她会原谅造成这一切的秦锦仪!长姐又如何?秦锦仪没有长姐的风范,难不成做妹妹的就一定要原谅她?说她做妹妹的不敬长姐之前,不如先问问秦锦仪知不知道孝悌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一样是秦家二房的嫡女,同父同母,谁也不比谁高贵。秦锦仪凭什么在亲妹妹面前耍威风?她以为她是谁?!
秦锦春知道,自己没有入选皇孙女伴读,今后在家里的日子肯定是不会如前几天那么好过的,但因为有秦锦仪这个罪魁祸在,祖母与父亲也不能太苛责自己了,她倒是可以趁机喘口气。难得获得了太子妃的另眼相看,她当然不能只满足于那多得的宫花荷包。她要打铁趁热,继续获取太子妃的关注与欢心才行。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吊着祖母与父亲,让长姐秦锦仪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早早把长姐打掉的好。否则秦锦仪一天留在家里,她这个妹妹就一天不得安宁,连母亲也要跟着受气。
秦锦春暗暗拿定了主意,却觉得头脑更加昏沉了,连忙中断了思绪,挨着鹦哥一路走出宫门。她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在皇宫里坐车,可皇宫大门离东宫很有一段距离。哪怕她走的是皇宫北面的顺贞门,从东宫过去,也要走上小两刻钟呢。
等走出宫门的时候,秦锦春差点儿就软倒在鹦哥身上了。
顺贞门外,其他落选闺秀们早早就先一步离开了,入选的闺秀还在东宫,因此秦锦春就落了单,只有她一个人的马车孤孤单单地停在宫门口。秦锦春如今也顾不得许多,在鹦哥的搀扶下走了过去。谁知上了车才现,闺学的西席曾先生不知几时在车里等着她了。
马车是永嘉侯府的,曾先生如今正在永嘉侯府供奉,又十分受礼遇,永嘉侯府的车夫自然不会拒绝她上车。秦锦春起初还很吃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心下一转,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了。
太子妃在甄选结束后,特地召见过她,请了太医来给她把脉、开药方,如今方子就揣在她怀里。太子妃还问她是怎么生病的,为何会选择放弃?还有许多跟她家人有关的问题。秦锦春当时只牢记三姐姐秦含真教过她的话,老老实实把退出的原因说了——当然没有坦白是担心太子妃跟她翻脸,而是说成担心敏顺郡主的身体。但是,关于她是怎么生的病,家里人又如何,秦锦春犹豫再三,还是没说实话。她推说是进宫时贪看风景才会不小心着凉的,家人一切安好,她是因为求学心切,家中却没有合适的西席,才会回长房附学,云云。
秦锦春好歹也做过几年侯府千金,又跟在真正的侯府千金身边增长见识,深知自己心中便是在再大的委屈,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家人的不是。那样做也许会让她感到心头畅快,也许能借助贵人之力为她报复,可更有可能的是,从此招惹了贵人的厌恶,觉得她是个不孝不悌、对亲人的生死前途毫不关心的人。那对她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处?
所以,秦锦春不但没有说实话,告祖父、父亲与那个狼心狗肺的长姐一状,反而还要帮着粉饰太平,以求给太子妃留下一个温和懂事识大局的好印象。只是,真让她吞下这口气,她又不甘心。时常能得太子妃召见的曾先生,便是一个极好的告状人选。曾先生心里清楚她们姐妹几个之间的嫌隙,只要能让曾先生同情她,厌恶秦锦仪,太子妃那儿自然就会知道真相了。到时候,只要贵人皱皱眉头,都够秦锦仪喝一壶的!
因此,在返回承恩侯府的路上,秦锦春硬撑着病体,低泣着将早上在家门前生的事告诉了自己的老师,哭道:“大姐跟我说那样的话,我都不敢相信!我们好歹是亲姐妹,祖母、父亲又一再提醒我们要和睦相处,她为什么要害我?!倘若不是三姐姐帮忙,借了衣裳饰与马车给我,我只怕是要缺席今日的甄选了。幸好我早上出门早,才将将赶在甄选开始前到达东宫,否则岂不是要在贵人面前失仪?如今我没选中,都不敢提回家的话。等回去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等着我呢。”
曾先生虽然早知道秦锦仪这几年行事不大妥当,常被人耻笑,可当初秦锦仪还在她跟前读书时,还是挺乖巧端庄的模样,不象是这样的糊涂人呀?怎么才几年过去,这姑娘就象变了个人似的?再这样下去,可真是要疯了!就算秦锦仪对亲妹毫不在意,东宫太子妃的旨意,在她眼里原来就是这么没有威望的东西,随她说要改,就能改了?就算太子妃的命令不是圣旨,也轮不到她秦锦仪小看!
曾先生一想到这糊涂姑娘居然做过几年自己的学生,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必须得跟太子妃说清楚才行,万不能叫个不省事的糊涂人给连累了!将来秦锦仪嫁到哪户人家,闯了祸,叫人说她也是叫太子妃的老师教出来的,她曾颜还要不要见人了?!
曾先生一路将秦锦春送回了承恩侯府。下车的时候,秦锦春已经快要昏迷过去了。还好秦含真早有准备,特地把自家府里供奉的大夫带了过来,就在承恩侯府里等人。如今秦锦春一到家,大夫就能接手病人了。秦含真帮着姚氏、秦锦华七手八脚地将秦锦春送回了房间,脱了外套往被窝里一塞,接下来就是大夫看病抓药的时候了。鹦哥忙将太医开的方子拿了出来,姚氏立时命人抓药去。太医开的方子,自然比永嘉侯府供奉的大夫要更可靠些。
病人并没有大碍,只需要静养,喝上几天药就好了。放下心来的秦含真与秦锦华等人也不挤在屋里扰人清静了,出门去了明月坞的正房,也就是秦锦华的房间。她们把鹦哥给请了过去,要问清楚宫中都生了什么事。曾先生也一并去了,并且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她们。
承恩侯夫人许氏,以及姚氏、闵氏、秦简、秦锦容等人都在场一起听了。
秦锦华气得立刻跳下了炕:“大姐怎能做这样的事?!真真气死人了!难不成四妹妹不是她亲妹妹?她还有脸说四妹妹没福?!”说着就要叫齐人马,跑到二房去寻秦锦仪,给秦锦春出气。
姚氏赶紧把女儿拉住了:“胡闹什么?你祖母还在这里呢。四丫头是二房的闺女,仪姐儿再不好,她们也是亲姐妹。你若真怂恿她们打起来了,最后难堪的还不是四丫头?还有你大伯娘,她到时候肯定又要挨骂了。你且消停些吧,等四丫头病好了,再拿主意也不迟。那到底是她的亲人呢!”
秦锦华气道:“这样的亲人,还不如不要呢!难道我们不是四妹妹的亲人?二房若不要她了,还有我们呢。就算二叔祖母与大伯父打人来接,我也不能将四妹妹交给他们带回去!”
姚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别胡说了,也不怕人笑话。”
秦锦容倒是被另一个问题吸引过去了:“既然四姐姐都在西府那边换了干净的衣裳,有了新马车,还赶上了甄选,又为什么要退出?鹦哥方才说,四姐姐是出宫门的时候才撑不住的,那她完全没必要退出呀?不就是一点小伤风么?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四姐姐怎的这般娇气?”
秦含真瞥了她一眼:“有必要硬撑吗?病了就是病了,她身上又是冷汗,又是抖,脸色都青了,脑袋也昏沉沉地,状态根本没法跟健康清醒的时候比。如果硬撑着去见太子妃,万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贵人,那岂不是得不偿失?再说,郡主自幼身体不好,四妹妹若没生病就罢了,既然生了病,还是远着郡主些的好,免得过了病气,将来有事说不清楚。不做伴读,四妹妹身上也不会少块肉。但要是得罪了东宫,她将来可没好日子过。这么浅显的道理,五妹妹难道就想不明白?”
“你——”秦锦容气呼呼地站起身,正要骂回去,闵氏眼皮子一抬:“行了,少说两句吧。闹了笑话还不知道,你三姐姐吿诉你道理,你当谢她才是,有什么可闹的?”
秦锦容眼圈儿一红,只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母亲偏心弟弟也就罢了,怎的如今……连隔壁西府的堂姐,也比她受母亲待见了呢?
秦锦容小腰一扭,转身就跑了。
闵氏的脸色沉了下来。而端坐在正位上的许氏,面色更是难看。
第二十六章 商议
承恩侯夫人许氏不悦地看向次媳闵氏:“五丫头这是怎么回事?当着我的面跟她三姐姐闹脾气就算了,姐妹间有个小口角,也是平常事。可这么动不动就跑了,可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该有的礼数。还有,她四姐姐都病成这样了,她还问为什么要退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她觉得一个伴读名分,比她四姐姐的身体还重要了?你平日里都是怎么教的她?!”
闵氏低头道:“夫人熄怒,媳妇儿知道五丫头任性胡闹,回头一定会好好管教她。”
许氏却不大看好闵氏对女儿的管教:“你还能怎么做?冷着她,硬帮帮地说些指责的话,一味严厉,然后她又跟你闹脾气?教孩子不是这么教的。你明知道她是个倔性子,吃软不吃硬,怎么就不能软着些说话了?母女俩闹得如今这般,不象亲人,倒象是仇人,又有什么意思?”
闵氏心想,全家人都对秦锦容软和,自己这个唯一还能板起脸来教导她道理规矩的母亲若也软了,秦锦容就越要无法无天了。这孩子之所以养成如今的脾气,还不是因为自幼被宠坏了?旁人倒罢了,她这个母亲可不能掉以轻心。况且她这样的,又哪里算严厉呢?她自小在闵家长大,受到的教育比这可要严厉得多了。秦锦容不过是被她这个母亲冷着脸管教几句,教的还都是正道理,并不曾挨骂挨打,平日吃穿用度,样样精心,兄弟姐妹间也是友爱有加,还有什么可不足的?
闵氏一边心中暗下决定,定要好生管教女儿,一边却要在许氏这位婆婆面前服软:“夫人说得是,媳妇儿回去了就跟三爷商量,看要怎么教导五丫头才好。”
许氏却是看穿了闵氏只想阳奉阴违,摇了摇头:“罢了,你还有端哥儿要照看呢,五丫头自小儿就比旁人心窄,性子霸道,见了你与端哥儿亲厚,越要闹脾气了。还是我这个祖母辛苦些,替你管教几年闺女吧。”
众人都齐齐吃了一惊,闵氏更是站起身来:“夫人言重了,这原是媳妇儿的责任,怎能劳烦您?”
许氏淡淡地道:“也不费什么事儿,她住的院子离我原也不远,如今学里已停了课,就让她每日早起到我这里来,陪我说说话,晚上吃了饭再回去,功课也在我这里做了。有什么不妥的,我就能指出她来。我好歹也活了五十多岁,算是有点儿见识,大约还教得起她。你也不必拿我辛苦什么的说事,我不过就是张张嘴,能辛苦到哪里去?”
闵氏欲言又止,姚氏见状,忙笑着打起了圆场:“夫人这是想孙女们了,大冬天的在家里也没什么可做的,若有个小孙女儿在身边说说笑笑的,岂不快活?弟妹就别推迟了,你跟三弟一天到晚都有事要忙,让五丫头陪陪夫人,只当是替你们夫妻尽孝了。”
闵氏这才露出了笑容:“嫂子说得是。三爷平日里常跟我说,不能每天在夫人跟前侍奉,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倘若五丫头能替她父亲尽一份孝心,三爷与我自然是乐意的。就怕五丫头平日被宠坏了,不懂事,会惹夫人生气。”
许氏道:“正因为知道五丫头有缺点,我才要将她带在身边,仔细教导。别以为小孩子家耍点脾气,只是小事儿。你们只瞧二房的锦仪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就知道女孩儿的教养是多么重要了。老三每天要去衙门上差,老三媳妇你又要照看儿子,平日里又是严厉惯了的,跟五丫头一说话就怎么硬怎么来,弄得孩子跟你象成了仇人似的,你说东,她定要往西,你叫她坐着,她非要站着。你教她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再这样下去,焉知我们长房就不会养出第二个秦锦仪来?二房将来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横竖两房都已经分家了。但若我们长房真的出了这样的不肖女,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没脸见秦家的列祖列宗!”
一番话说得众人连忙起身肃立,低头听训,连秦含真也跟着应声。曾先生坐在那里有些尴尬,只能装出个镇静模样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好,关于秦锦容的话题很快就过去了,大家又重新讨论起秦锦仪算计秦锦春这件事。
曾先生先表态说:“今儿这事儿,是五姑娘受了委屈。如今她病着,就先在府上休养,但二房那边,恐怕还是得递个信儿,说一声。再者,这事儿我若不知实情,也就罢了,但既然知道了,倘若太子妃娘娘垂询,我是不敢隐瞒的。还请夫人恕罪。”
许氏微笑道:“先生言重了,我们两府行事光明正大,今日也确实是仪姐儿做错了事,不占理。为了秦家名声,我们自是不好将家丑宣扬出去。可若是有宫中贵人相问,我们又怎敢有所欺瞒?”当然,如果贵人不问,那曾先生还是别透露太多的好。
曾先生听明白了许氏的言下之意,微笑着道:“夫人深明大义。”其实,太子妃既然赏了秦锦春东西,回头就定会问。而曾先生自己也无意隐瞒,这种事自该早些跟太子妃打了招呼,免得日后秦锦仪闯了祸事,倒连累了她这个昔日西席。
曾先生是打着送学生回家的旗号跟来的。如今秦锦春安然到达承恩侯府,又吃了药歇下了,她便要告辞。秦含真忙站起身:“我陪先生一道回去吧?”她以为曾先生是要回永嘉侯府或是后街的居所。
曾先生微笑着按住她的手:“不妨事,太子妃娘娘不放心五姑娘,才叫我送她回来。如今我办好了差事,还得回宫交差呢。三姑娘自己回府吧,这阵子我都有事要忙,怕要过些天才能给你上课。”
秦含真恭送曾先生上车出府,方才回头。这时,许氏等人已经转移回了松风堂,不再挤在明月坞里了,她便也跟着去了松风堂。
秦锦容的事,乃是长房内务,秦含真也无心插言。但秦锦春今日差点儿吃了大亏,如今还病着,总不能当没这回事吧?虽然她跟秦锦仪都是二房的骨肉,二房又跟长房分了家,可秦锦春入宫参加皇孙女伴读的甄选,乃是长房推荐的,入宫的行头也是长房姚氏帮着置办。如今秦锦仪一声招呼不打就祸害了人,难道长房就不能去要个说法?
秦含真便问许氏与姚氏,打算怎么办:“犯错的人自然就该受罚。就算大姐在二房再受宠,也不能乱来吧?大伯祖母与二伯母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么?”
许氏淡淡地道:“既然已分了家,我们管得太多了,你二伯祖母就该埋怨了。我原也无意多管闲事,但女儿是他们教养出来的,如今出了事,二房也该对嫡支有个交代。四丫头病了,不方便挪动,就留下来养病吧。我们可不是那等不知心疼孩子的人家,明知道孩子病着,也非要折腾她。四丫头这几年几乎就是养在咱们家的,跟咱们长房也亲近。倘若你二伯祖母瞧她不顺眼了,那索性将孩子给了我们也好。我们家大业大的,不缺她这一碗饭。只是从今往后,你二伯祖母想要借孩子谋什么好处,可就再别想了。我们长房替二房养闺女,不收他家的伙食费,就够厚道的了,没有往外倒贴的理儿。他们若是不服气,那大家就请亲戚朋友们来评评理,看是谁是谁非。”
若真请了亲戚朋友们来评理,秦锦仪的名声就真的要臭大街了,二房也会被所有亲友唾弃。薛氏还指望着大孙女儿能攀一门好亲呢,怎会答应这种事?估计最后还是要退让的。可这么一来,秦锦春今后就真的成了长房的人了。二房对她的约束力固然会减弱,但小薛氏又该怎么办呢?
秦含真抿了抿唇,笑着对许氏道:“大伯祖母想得周到,那我回去就告诉我祖母去。若是什么时候,二伯祖母要上门来跟您吵,我就陪祖母过来帮您。横竖二伯祖母总笑话我们祖孙俩是乡下来的泼妇,若不让二伯祖母瞧瞧我们吵架的真实功力,岂不是白担了这个虚名儿?”
许氏听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这丫头真是……”心里却是受用的。秦含真这是代替三房站了队,选择了长房这一边。到时候二房自然只有败退的份了。而且若三房真个出面,有秦柏这位圣眷极隆的主儿撑着,薛氏又能有多少底气来长房叫嚣?
长房与三房众人言笑晏宴,一片轻松,二房那边的气氛却大不相同。
宫中的消息,秦伯复很快就听说了,得知小女儿不曾入选最终四人名单,他只觉得是预料之中,但又气愤之极。再仔细打听,得知小女儿在东宫中途退选,他又百般不解了。既然都进了宫,为什么还要退选?
中午休衙,他顾不上吃饭,就赶回家里,想要找小女儿问是怎么回事,谁知秦锦春出宫后直接去了承恩侯府,根本就不在家。倒是青梅奉命回来报了信,正哭哭啼啼地说着自家姑娘的委屈:“姑娘被泼了一身的冷水,早湿透了,大姑娘还堵在门口,不许我们进来,说什么我们姑娘想要出人头地,踩在她头上,是在做梦。她得不到的东西,我们姑娘也不可能得到。姑娘没办法,带着我们坐马车赶去了永嘉侯府,请三姑娘帮忙,好不容易才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借了一辆马车,借着永嘉侯府的旗号,一路疾行,才将将赶上甄选。可是姑娘早上就着了凉,还没等到太子妃跟前,就实在撑不住了。姑娘病得厉害,怕过了病气给贵人,反给家里招来祸患,才不得不退选的。抢先说出退选的话,还能得贵人一句好评。当时东宫宫人已经现姑娘不妥了,万一叫人家先嚷出来,那可就是得罪人的事儿……”
她抹了一把泪,照着三姑娘秦含真教的,最后再捅上一刀:“我们姑娘不敢说大姑娘一句不是,可是大姑娘所为,实在让人寒透了心。我们姑娘的前程毁了,她还觉得对不住太太、大爷和奶奶,说先前答应太太和大爷的事,怕是都办不到了……”
第二十七章 质问
青梅前头说的话还好,只是让薛氏与秦伯复不再因为秦锦春退选而感到不满,只觉得责任有八成是在秦锦仪头上,当然还有两成是三房的错,因为秦锦春去向他们求助,而三房居然没能阻止秦锦春在宫中病,更没能保住秦锦春的伴读资格!
明明三房的秦柏跟东宫太子一向亲厚,只需要他说一句话,秦锦春入选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就是因为他不肯帮忙,秦锦春才需要参加两次甄选,然后遭遇了今天的变故。
薛氏与秦伯复惯常性推卸责任的念头还没冒出来多久,就被青梅最后一句话给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怎么就忘了呢?秦锦春未能入选伴读,可不仅仅是她小姑娘家的前程受阻,还有他们全家的前程呀!
薛氏想到了大孙女秦锦仪本该可以借助东宫之力谋得的好亲事。
秦伯复想到了自己本该可以借助东宫之力谋得的高升机会。
然后母子俩就齐齐怨恨起了秦锦仪。
薛氏还好些,一向偏心大孙女惯了,顶多是埋怨秦锦仪不懂事,白白葬送了好机会,又开始担心,虽然秦锦春说了没有在外人面前说长姐的一句不是,可长房三房很有可能会知情,不知会不会泄露出去,影响了大孙女的名声。
秦伯复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他气愤地一脚踢倒了身边的椅子:“锦仪这个孽女!如今是越不象话了!上回她不肯听从我这个父亲的命令嫁人,就已经不孝之极,如今还坏了她妹妹的好处,甚至挡在大门口不许她妹妹回家换衣裳。若是四丫头直接在家换了衣裳就进宫,未必会生病,也就不需要退选了。这都是因锦仪这个孽女胡为之故!这等不孝不悌的孽账,留她做什么?!这回母亲为她说再多的好话也无用,我断饶不了她!”
薛氏忙道:“孩子有错是该罚,但你也消消气,别罚得太过了。回头我会禁足她一个月,叫她抄佛经去,回头四丫头回来了,再叫她去给四丫头赔不是。你可千万别喊打喊杀的,若是碰破她一点儿皮,日后她嫁不到上等好人家了,那可怎么办?”
秦伯复冷笑着说:“母亲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倒是有心为她寻好人家,可寻到了,那孽账也不肯领情,闹着不肯嫁呀!她这样的脾气,就算真叫她攀得了好亲,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亲人,还不知道呢。今儿她能为了她妹妹能入宫选郡主伴读,她却没份,便去坏她妹妹的前程。焉知她将来出了门子,还会不会念着骨肉之情,愿意叫婆家带揳娘家几分?她明知道她妹妹一旦进了东宫,我这个父亲也能跟着沾光,却还是给她妹妹泼了一身水,这样的闺女能靠得住么?况且她这几年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哪儿还有什么正经的好人家愿意娶她做媳妇?能找上门来的,不是庶出,就是填房。她又嫌弃这个,嫌弃那个,除了给我们添堵,还会什么?!我劝母亲也别在她身上花太多心力,倒纵得她越无法无天了!”
薛氏一时无言以对,勉强撑着为大孙女儿辩解:“仪姐儿年纪还小呢,以后大了就懂事了。”
秦伯复冷笑:“是呀,都是十八岁的老姑娘了,她年纪还小呢,倒会欺负十二三岁的弟弟妹妹!”
说起自己唯一的孙子秦逊,薛氏也没法再睁眼说瞎话下去了,她扭头去看青梅:“你们姑娘如今还在长房?生病了回家休养就是了。回头我让人跟你去长房接人,告诉你们姑娘,让她安心回来。我和她父亲都不会怪她的,回头还叫她姐姐给她赔不是。”
自家姑娘如今病得七死八活的,连床都下不来,作为罪魁祸的秦锦仪受到的就是这样轻飘飘的“惩罚”?
青梅心中冷笑,却又哭了出声:“回太太的话,我们姑娘出了宫门就撑不住了,还没到承恩侯府就晕了过去,几乎是被抬进府的。如今她已看过太医,依然昏迷不醒,如何能回来?太医也说,最好别挪动。长房承恩侯夫人已经了话,叫姑娘留在那边府里养病呢。”她又把许氏说的话一五一十转述给了薛氏听,然后道,“长房二奶奶还说,姑娘那一身衣裳饰价值不菲,她只是借给我们姑娘穿的,并没有送给姑娘。如今东西被大姑娘毁了,要让大姑娘包赔。”
薛氏早已气得跳脚了:“许媺这是什么意思?!她难不成还想夺我的孙女儿么?!我不过是打算叫她家帮我养几年孩子,可没打算把孩子让给她!”
她对于那身衣裳饰倒不在意,东西是很华贵没错,但顶天了也不过是二三百两银子。二房如今处境再差,也不缺这点钱。况且,谁说姚氏有要求,二房就非得赔了?衣裳洗洗再熨过就能穿了,饰沾点水也不会有问题,赔什么赔?
谁知青梅却道:“大姑娘叫人冲我们姑娘泼水,也不知泼的是什么东西。我们姑娘全身都湿了,闻着还有些不大好的气味。姑娘是在永嘉侯府重头到脚洗干净了,才重新梳头穿衣进的宫。若不是因为不得不连头也一块儿洗了,姑娘也不会病得这样重……”
薛氏一愣,心中越懊恼起来,想着大孙女秦锦仪是怎么回事?竟然对亲妹妹泼水不算,还泼了脏水?这孩子难不成真是失心疯了?!
“你撒谎!”秦锦仪还没进门,就嚷嚷起来,气愤地冲进了屋子,指着青梅的鼻子骂,“贱婢!是谁指使你在我祖母父亲面前胡说八道的?!我何时叫人拿脏水泼秦锦春了?那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井水!”
青梅如今戏正足,哽咽一声哭了起来:“大姑娘这么说,奴婢也只能认了。大姑娘说得是,您没有叫人给我们姑娘泼水。您放心,我们姑娘绝对没有在太子妃娘娘面前告您的状,想必太子妃娘娘是不会怀疑到大姑娘身上的……”
秦锦仪双眼圆睁,扬手就要打青梅,却被父亲秦伯复一声喝住:“够了!你还要胡闹到几时?!”
他一听说这事儿有可能会被太子妃知道,甚至是被太子知道,就整个人都仿佛被冰僵了一般,看向长女的眼神越不善:“门房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丫头婆子们也都亲眼目睹了,你有胆子做,怎么就不敢认了?就算你如今把你妹妹的丫头吓住了,又有什么用?若叫贵人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我们一家的前程就都叫你葬送了!”
秦伯复扬起手,狠狠扇了长女一个耳光:“孽账!我让你禁足在屋中好生反省,你就是这样听命行事的?你是不是连我这个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了?!”
秦锦仪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挨了打的脸颊,哭着道:“父亲,您怎么能打我?这丫头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呢,您难道就没听出来?!”
秦伯复早认定长女泼水害小女儿病倒的事实,又怎会相信她所谓“没有向妹妹泼水”的说法?他根本就没现青梅话里的陷阱,反而更加认定了长女的狂妄。再想到先前他本该有机会与宗室权贵联姻,却因为长女坚拒而成了泡影,他心中对长女的不满就更深了。面对长女的质问,他只有冷笑:“我只听出了你在睁眼说瞎话,还听出了你这孽账目无尊长。你还妄想嫁入高门大户去享福?还是趁早别做梦的好!”说着他抬腿一脚,正好踹到秦锦仪的小腿。她尖叫一声,摔倒在地,顿时疼得哭了起来。
薛氏忙上前阻拦:“伯复,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为什么要打孩子?若是仪姐儿身上留了疤,将来还怎么……”
“还怎么嫁得好人家?”秦伯复打断了薛氏的话,“母亲还觉得她这副模样,这副疯狗一样的作派,能嫁进好人家?我看不但这孽账要醒一醒,连母亲也别再做白日梦的好!从前我怎么就信了您的话,把女儿交给您教养了呢?您从前就没少跟长房三房吵闹,胡搅蛮缠,如今把锦仪也教成那个样子,甚至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她教成了泼妇,教成了疯狗,还教成了白眼狼!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听信您的话,拒绝了好几桩不错的婚事。若不是你们拦着,我早就将这孽账嫁出去了,还能得个好亲家,也不至于如今在朝中孤立无援,随便哪个阿猫阿狗,也能给我脸子瞧。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要不是听您的话分了家,又怎会落得今天这个境地?!”
薛氏面色白,身上微微抖,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手指颤悠悠地指上了秦伯复的鼻子:“畜牲!你这是怪起你娘来了?!难道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你?!”
秦伯复冷笑:“母亲若真的是为了我,怎的就让我越混越难过了呢?我只后悔从前对您太过言听计从了,先是分了家,然后是得罪了宗室,败坏了名声,本该定下亲事的亲家也没有,升迁的机会通通没有,就连家产也日渐减少。如今我过得还不如那些地方上来没根没基的小官儿呢。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啊!我亲祖父可是堂堂永嘉侯,我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都是托了母亲您的福么?!我知道您疼我,可您能不能聪明一点儿,别总是做蠢事?!”
秦伯复与薛氏母子俩撕起来了,秦锦仪忍痛在旁目瞪口呆地围观着,而青梅却早已悄悄儿退出了正屋,在小薛氏的丫头彩绫带领下,前去见小薛氏了。
小薛氏在小女儿离家之后,被大女儿气得晕倒,青梅先前并不知情,听说后还大吃一惊:“奶奶没事吧?”
“奶奶如今还好,只是心里难过。”彩绫叹了口气,“姑娘要不要紧?回头你好生跟奶奶说清楚,千万别有隐瞒。”
青梅应着声,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隐忧来,连看到秦锦仪挨打、薛氏被秦伯复气得抖而产生的快意,也都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八章 对话
“原来是生了这样的事。”
太子妃唐氏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坐在下手位的曾先生,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我虽然早就听你们说过秦家二房的诸多传闻,却没想到,原来他家行事,竟比传闻还要夸张几分。世间做祖母与父亲的,偏心偏到这个地步也是少见。若他家长女果真当得起这样的偏心,也就罢了,偏偏样样都不出众,怎么秦家二房就这般死心眼了呢?尤其是那位秦二太太,如今分明是秦四姑娘更出众,秦大姑娘既不是孙子,又没了名声,性情更是越桀骜,为何秦二太太还认定了她一定能够嫁进名门大户,反倒将秦四姑娘给撇在了一边?”
曾先生淡笑着道:“秦二太太的想法,时常出人意料。她为何如此偏心秦大姑娘,我们这些旁观的人,也常觉得难以理解。若说是从前年纪还小的时候,秦大姑娘身为姐妹中最年长的一个,倒也有几分端庄贤淑、才貌双全的形容,功课不错,琴艺也不错,因常与外人交际,颇有些好名声。那时节,秦家还未分家,秦大姑娘便是承恩侯府正经的嫡出千金。秦二太太因是孀居,不便出门交际,秦大姑娘都是跟着承恩侯夫人出门,若说她能得高门大户青眼,也是有的,据我听闻,就曾有过几家不错的官宦门第,跟承恩侯夫人暗示过有意结亲。只是秦二太太嫌那些都是三四品的寻常人家,不肯应允。”
曾先生顿了一顿:“那时候,记得承恩侯府中曾一度有过传闻,说是秦二太太带着秦大姑娘不知上哪家寺庙烧香,曾得一个大师批命,道秦大姑娘的命格尊贵。后来这传闻传着传着,就有些变味儿了,变成秦大姑娘的命格贵不可言。承恩侯夫人下了严令,禁止府中人等再议论此事,这传闻方才被压了下去。不过,秦二太太为此还跟承恩侯夫人闹过一场,连带的秦大姑娘的丫头,也为这事儿与秦二姑娘的丫头在闺学课余时拌过嘴,叫我教训了几句,不许再跟姑娘来上学。那之后,秦大姑娘与秦二姑娘身边侍候笔墨的丫头就换了人。记得那时秦大姑娘才十一岁呢。没过几个月,永嘉侯世子就进京了。”
永嘉侯世子,指的是秦平。他进京是跟着秦王来的。紧接着就是前晋王世子赵碤被废位、圈禁,辽王世子入京与王家联姻,太子病重,伽南嬷嬷暴毙,承恩侯秦松御前失宠。承恩侯府众人进入了一个惶恐期,哪儿还顾得上理会二房孙女的那点小传闻?
太子妃唐氏微微笑了:“看来秦二太太对长孙女,还真是寄予厚望呢。”
这种命格传闻的小把戏,唐氏其实见得多了,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人家爱使的伎俩,用来抬高某人身份罢了。记得当年陈良娣生下皇孙,而她这个太子正妃多年不见有孕,好不容易怀上了,却只生下了皇孙女后,陈家那边也曾传出过风声,说陈良娣还在闺中时,就有得道高僧给她批过命,说她将来贵不可言。京中一度将这等小道消息视作上天示意,不少人对陈家趋之若鹜,直到皇孙夭折,才算是消停了。但即使如此,也依然还有人盼着陈良娣能再生一子,以成全这“贵不可言”的命格。唐氏自己却从来没把这些传闻放在心上,盖因知道这都是陈家暗中为之。
可陈家除了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也做不了什么事。到了唐家面前,陈家上下都要做小伏低。当初唐家老太太会为唐氏选择陈氏女做良娣,不就是看中了陈家是这样的人家么?人心难测,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日后会生什么事。不怕人会生出异心、野心,但只要没有能耐成事,有什么心都是无用的。
曾先生不知道陈家曾有过类似的传闻,继续道:“若说起当年,那时候的秦大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与姐妹们也颇为亲厚。只可惜,这些都是装出来的,并非本性。后来永嘉侯进京,他只得一个孙女儿,就是秦三姑娘。秦三姑娘性子直率,自小跟着永嘉侯读书,功课很好,好几回都把秦大姑娘比下去了。秦大姑娘便有些不忿,起初只是不甘她在姐妹当中占了先,后来渐渐地,便生出了妒忌之心。”曾先生犹豫了一下,“姐妹俩真正生隙,应该是承恩侯夫人提出,想给秦三姑娘与许家长孙说媒之后。秦大姑娘似乎对秦家长孙颇为倾慕,可许家却无意与秦家二房联姻。永嘉侯夫妇都婉拒了婚事,但秦大姑娘还是怨上秦三姑娘了,连带的对秦二姑娘与秦四姑娘,也跟着怨恨起来。”
太子妃唐氏抿嘴笑道:“看来秦大姑娘是现自己与两位家中有侯爵的妹妹之间身份有别了。只是秦四姑娘与她一母同胞,她又有什么好怨的?”
曾先生道:“秦四姑娘与秦二姑娘、秦三姑娘交好,反倒觉得自家长姐有许多不对的地方,帮理不帮亲。秦大姑娘就因此对同胞亲妹生隙,私下也时常欺负这个妹妹。后来秦家三房分家,二房搬了出去,秦二姑娘求得承恩侯夫人许可,让秦四姑娘继续跟她一同读书,却没提秦大姑娘。那时候正巧是秦大姑娘与蜀王幼子的婚事闹出了乱子,名声受损,秦四姑娘却能依附秦家长房,前程可期,从此秦大姑娘在家里就越对妹妹欺负得恨了。说白了,还是嫉妒之故。”
太子妃唐氏摇了摇头:“做长姐的欺负妹妹,还专在日常用度上克扣?这秦大姑娘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也对,她若是个聪明的,当年就不会误以为蜀王幼子对她有意,又在蜀王出事后,公然拒婚了。连蜀王府是否真有意联姻都看不出来,可见也是个愚人。”
曾先生笑道:“那件事还真是叫人想不到。蜀王妃确实常带着幼子到承恩侯府去,一心想与永嘉侯结交,让蜀王幼子跟永嘉侯多亲近。但要说到联姻,蜀王府原是属意承恩侯长孙迎娶山阳王府大郡主的。为此承恩侯长孙还被逼得下了江南。也就只有秦家二房,会觉得蜀王妃是看中了秦大姑娘。大约是因为蜀王幼子常常上门,而秦家适龄的女儿,又只有秦大姑娘一个的缘故。那时秦家长房三房皆对蜀王一家冷淡,独二房热心亲切,蜀王妃大约是盼着能利用二房,与秦家拉近关系的。”
即使如此,寻常人也不会觉得蜀王妃会看中秦锦仪这样一个六品官之女为幼子正妻,更别说蜀王幼子当时很有希望入继皇家为储了。谁会知道秦家二房就是这么自命不凡,以为这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就急不可耐地咬上去了呢?至于后来的拒婚之举,就更是可笑了。人家原也没有联姻之意,他们倒急哄哄地划清界限了。那时蜀王府还没到真正失势的时候呢,蜀王幼子只是没了入继皇家的希望,却依然是亲王嫡子,仍有望靠着太后得个郡王爵位的。秦家二房的作派,只会叫人轻视、笑话。
若不是蜀王府没多久就坏了事,恐怕秦家二房的日子就更要难过了。他们倒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因此才会死赖在承恩侯府,直到蜀王府失势,方才搬出去吧?
太子妃唐氏轻声叹息着:“秦家二房的运气倒也不错,只可惜没把孩子教好。秦二太太至今还护着长孙女,哪怕秦大姑娘名声不佳,也坚持要为她说一门好亲,在外人看来是不智,但换个说法,也是在心疼孩子。我听说秦二太太的娘家,素来有护短的传统,哪怕在旁人看来略显凉薄无情了,对他家的孩子倒是好的。秦大姑娘有这样的长辈庇护,是她的运气,只可惜她不知惜福。倒是那没得亲长如此偏爱庇护的秦四姑娘,将来的前程,未必就比她差了。”
曾先生没想到太子妃会这样说,略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这话倒也不算错。薛家确实有护短的传统,因此当初秦家出事,他家二话不说就弃了亲家,只将薛氏给捞出来了。等秦家一平反,他家又把薛氏与秦伯复送回了秦家。虽说曾先生曾经在承恩侯府听说过小道消息,说薛氏私下曾经抱怨娘家父兄,说他们为了攀附秦家,就害得自己回秦家守了一辈子寡,可曾先生心里清楚,以秦家平反后的声势,若是薛氏不带着儿子回秦家,又有谁敢娶她?薛家更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马家不就是这样败落的么?因此,薛家所为,未必就不是真心为薛氏着想。
薛家的习惯传到秦家二房,对二房的孩子有好处,也有坏处。秦锦仪就是因为这样的偏爱,长成了如今这副任性模样。偏偏薛氏还不肯放弃她,非要她嫁进高门大户不可,哪怕拖得她成了老姑娘,也不肯改主意。真不知道这该说是秦锦仪的运气,还是她的劫数了。
曾先生暗叹一声,微笑着对太子妃说:“秦四姑娘虽然得不到其祖母父亲的宠爱,如今有娘娘怜惜,将来自然会有好前程的。”
太子妃微笑:“这孩子是个实诚人。明明她知道我是因为她怕传了病气给颐儿,及时退选,才对她青睐有加,但她还是实话告诉了我,是秦三姑娘教她这么做的,她原本并没有想到这一茬。我虽然喜欢懂得上进的孩子,但更喜欢心正、诚实的姑娘。这样的好姑娘,原也配得上有一份好姻缘,好前程。”
她吩咐身边的宫人:“新年各府诰命闺秀入宫朝贺的时候,记得把秦四姑娘的名儿也记上。往后但凡有郡主身边四名伴读闺秀能参加的宴席、茶会,就把秦四姑娘也请来。郡主喜欢亲近这位表姐,只当是给郡主添一个玩伴了。”宫人柔声应下。
曾先生心中大喜,忙道:“娘娘仁厚,我替秦四姑娘谢过娘娘了,改日让秦四姑娘进宫向娘娘谢恩。”
太子妃摆摆手:“不急,年前正忙呢,等过了年再说。”又问,“秦三姑娘倒是难得的聪慧,她不过比秦四姑娘大了一岁,怎的就能想得这样周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