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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决断

    赵陌只说了三件事,就把甄忠给唬得懵住了。

    他既不解释消息来源,也不拿出证据来证明,说完后就直接把甄忠赶下了船,由得后者自个儿震惊去。

    赵陌远远看着甄忠在岸上失魂落魄的模样,冷笑了一声,转身就去找秦含真了。

    秦含真刚从主舱那边回来,正拿着一本书在看,抬头见他进了门,便问:“怎么样?那位甄管事都用了什么理由来说服你?”

    “不过是老生常谈。”赵陌轻描淡写地道,“甄忠为人固执,又对我父亲死忠,眼里除了我父亲,谁也看不上,觉得我父亲反正还会有别的儿子,所以我这个嫡长子根本就不重要。他对我素来不大客气,今日自然也不例外。我受了他不少气了,今儿忽然觉得没意思,不想再忍下去,索性就借用了一下表妹先前的推断,把他给吓走了。”

    “我的推断?”秦含真歪歪头。

    赵陌笑着简述了一下自己方才与甄忠的对话,秦含真听得好笑:“他估计是太过震惊了,才会被你吓倒。其实我们也只是推测而已,并没有证据。如果甄忠稍微冷静一点,就不会轻易被你糊弄过去了。”

    赵陌笑得有些淡淡地:“若今日来的不是甄忠,而是蒋诚或邵禄生,我就不会用这些话去吓唬人了。不过,虽然没有证据,我依然相信你的猜测并非毫无道理,说不定就是真的。甄忠要去查验也不难,隆福寺之事距今并不算久,兰雪租的小院又是以贵人的名义租的,只要他们去寻寺里的和尚打听,总能打听出实情来。兰雪生得不错,衣着华贵,又大着肚子,这样的贵人女眷到寺里去,既不上香,又不礼佛,反而租了小院与人相会,如此特立独行,怕是会有不少人记得她呢。所谓贵人的长随是哪一位,也很容易打听出来。只要有一样对景儿,就算我父亲依然糊涂,他身边的心腹总不能个个都是蠢货。”

    小王氏假孕比较难查证,可如今事过境迁了,王家想必也松懈了不少,这时候再找当初给小王氏诊过脉的大夫查问,未必就问不出真相来。还有那两个被撵到庄子上去的浆洗媳妇,若真是因为秦含真猜的原因而撵的,那有人去问,也很有可能会问出些什么来。虽说这两名仆妇是小王氏的陪嫁,可赵陌相信,小王氏就算要假装怀孕,也只会让身边的心腹之人知道真相,不会将自己的诡计告诉整个院子的人知道的。若她真的有把握浆洗上的人不会泄密,又何必非要把两个媳妇子撵走呢?

    而蓝福生早就猜出小王氏假孕,故意要查她底细,揭穿她的谎言,也同样不难查证。最简单的就是直接去问蓝福生,他是怎么现小王氏不对劲的?若是觉得他的话也不可信了,那就略过他,去问其他人,比如现小王氏的补汤里有不利孕妇药材的那个小丫头,蓝福生都吩咐过她什么话了?从这些细碎的线索中,就不难推断出他当时的想法。

    赵陌对秦含真道:“我家里被那两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还自以为能掌握大局。我听着甄忠那些可笑的话,就觉得实在难以忍受下去了。他们犯蠢就算了,别硬拉着我跟他们一块儿做蠢事就好。既然他们想不明白,我索性就把他们点醒了,免得他们太闲,总爱与我过不去。”

    说起这个,秦含真也是不懂了:“你父亲到底为什么急着叫你回京去呀?就只是为了让你到东宫去为他求情?从他给你写第一封信催你回去开始,到现在也差不多有半个月了吧?这么长时间都没事,他着的什么急?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向皇上太子表忠心呢。难道他还能指望你这个儿子一回去,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抹平了?”

    赵陌皱起眉头:“甄忠说,宫中不肯召我父亲晋见,我父亲求见也都被拒了,宗室中还有不利于他的传闻。虽然皇上与太子尚未有惩罚他的意思,但他已仿佛惊弓之鸟。我只是不明白,他又做了什么事,惹怒皇上至此?若说他仅仅是受了王家的连累,我是不信的。皇上圣明,若父亲本身真是清白无辜,皇上就绝不会因为王家之事而迁怒于他。”

    秦含真明白他的意思。问题在于赵硕到底又干了什么?如果是因为之前的所作所为,那时皇上都没说什么,怎的如今又忽然翻脸了?

    她对赵陌说:“你跟甄忠去说话的时候,祖父收到了京里的来信。二伯父在信里提到了京中的最新消息,兴许对你有些帮助。”

    最近这几日,京城可是又出了大新闻,新闻的主角还是王家。

    先前在兄弟王二老爷病逝之后,就声称病倒的王大老爷,居然是真的病倒了。据上门去的太医透露消息,王大老爷已经昏迷不醒好些日子了,就算偶然睁开一半眼,也是迷迷糊糊地,神智不清。所以,外头所说的王大老爷眷恋权位,假装生病的传闻,都是谣言!

    不但王大老爷病了,就连他的嫡长子王大爷,也因为连日在老父床前侍疾,太过辛苦,晕了过去,也是好几日不能醒。据大夫说他这是劳累过度,损伤了元气,需得好生调养才能恢复如常呢。

    王家没办法了,只好由王二爷出面,给皇上呈了奏折,替父兄辞官,顺便也帮自己辞一份。他打算要护送父兄回老家养病,京城这边的家,就暂时交给弟弟王四爷来照看。

    这位王四爷,乃是王大老爷上一位填房夫人留下的儿子,少年丧母,母家不显,又没个同胞兄弟,虽是嫡出,却在兄弟们当中很不起眼,也不得王大老爷重视。他是自个儿读书,考中了举人功名,传闻一直在老家那边看守祖宅,打理田产,甚少出现在京城权贵圈子中,没想到他如今已经回了京城。

    秦含真说:“这位王四爷,外头知道他的人不多,我二堂伯说,他也只是听二伯母提过一提,似乎王四爷失宠,与如今这一位的王大夫人有些关系。王大老爷病倒后,王二爷就把这个兄弟从老家叫了过来,帮着主持大局。王大老爷与王大爷先后病倒,家中的事都是王二爷跟王四爷商量着定的。就连辞官的事,也是他们兄弟俩一起拿的主意。我看这位王四爷倒是个果断的人,就是不知道王大老爷几时这么老实了,居然真的任由两个儿子替他辞了官?”

    赵陌嘲讽地笑了一笑:“未必是他老实,只是他不肯放弃权位,别人却未必乐意做他的牺牲品罢了。王家父子三人辞官,就能换得其他人平安,还能保住官职功名。可他们若不辞官,说不定合族都要跟着倒霉。王家其他人不想被牵连,就选择了牺牲王大老爷父子,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他们家的家风,原也不怎么清正。倒是王二爷能看清情势,牺牲自己的官位去成全兄弟与族人,日后他即使回到家乡,在家族中的威望地位,恐怕也不会逊于父兄。此人心性果决,不可小觑。若他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倒要提防提防。”

    秦含真摆摆手:“这个就不用担心了。我说这王四爷了得,是因为传闻中他说服王二爷,在向皇上呈上辞官奏折的时候,顺道还献上了一份名单,是他们王家多年来要好的门生故旧、下属同僚的名单,还有亲戚等等,当中有不少人,都有把柄握在王家人手中,所以王家人才会有自信,能让这些人为他们所用。王四爷劝王二爷献出了这份名单,不但把自家曾经的人脉通通给废掉了,还直接得罪了往日的盟友,害得他们的把柄直接落到皇上手里了。这么一来,王家固然能全身而退,保全了自己,但日后若有王家子弟想要东山再起,那些旧日盟友就不会让他们好过了。王四爷用这种方法救了家族,救了自己的前程,却也断了父兄的后路,还真是够狠!”

    赵陌眨了眨眼,忍不住坐直了身体:“真的假的?!我记得……父亲一直都想要收拢王家的这些人脉……”

    秦含真点点头:“应该就是这些东西,但现在已经没有用了。”

    是没用了,就算赵硕能把这些人脉都握在了手里,也等于是让皇帝与太子知道了。王家呈上名单,不但是断了自家的后路,也是断了赵硕的臂膀。怪不得他那么暴躁呢……

    赵陌只觉得有些想笑:“父亲是得了王家引介,才跟这些人脉搭上关系的吧?如今那些人都狠毒了王家,对于他这个王家女婿,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观感。那些人仇恨王家,却拿王家没办法,改拿父亲出气,也不是不可能的。倘若他们曾经与父亲有过什么约定,此时拿出来威胁,父亲自然会害怕宫里的反应了。”他笑了两声,“与虎谋皮,如今被虎反噬,也没什么好说的。”

    赵陌想得通透,可甄忠那边却还没想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赵陌才梳洗了,到正舱来正打算吃早饭呢,就听得甄忠又在岸上喊自己了。他阴沉着脸下了船去见对方:“我们就要出回京城了,甄叔又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赶紧带着昌儿回京去吧。该查的事就要去查,何苦总来纠缠我?”

    甄忠却道:“哥儿昨日说的事,我们自然会去查,只是世子爷还急着等哥儿回京相见呢,还请哥儿不要让我们为难。”说着就伸手拉住了赵陌的手臂,要将他往不远处的马车上扯。

    赵陌面色一沉,正要挣扎,却听得远处呼啦啦来了一群人,有个脸熟的三十来岁内监骑着马,领着一群士兵走了过来。士兵们迅将码头这一片给清场了,那内监笑着下马走到赵陌面前:“世孙这一向可好?咱家奉了旨意,来给您颁旨了。恭喜世孙呀!哦不,咱家该改口了,应该称一声郡王殿下才对!”

    赵陌怔了怔,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露出了微笑:“怎么是公公来了?公公一路辛苦了,还请船上说话。”

    甄忠却已经懵住了。

第二百八十章 恩旨

    那位内监是东宫的人,曾经随太子南下治病。赵陌自然认得他。

    对方乃是奉了皇命而来,已经在沧州等了将近两天的功夫,一直非常低调,不曾宣扬。昨日他就听说了永嘉侯的船队抵达沧州码头的消息,但当时天色已晚,他就没有过来,等到今早方来颁旨。

    这是皇帝对辽王世子赵硕的嫡长子赵陌颁下的圣旨,夸他年少聪慧,文武双全,忠孝节义……诸如此类的好话不要钱似的说了一堆,然后才以此为由,册封他为肃宁郡王,赐肃宁县为封地,并且特许他不回京谢恩,直接就藩。

    最后添上一句,非召不得回京。

    这份旨意可以说并未出乎赵陌与秦家祖孙的意料之外,却又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封郡王一事,他们早就心里有数了。黄晋成是太子的表弟,又是太子的心腹,他既然打了包票,这事儿就有九成能成。可谁也没料到,皇帝居然在册封了赵陌为郡王后,直接就遣他去了肃宁,不让他回京,还让他日后非召不得回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将他圈在了肃宁这一个小地方,不得轻动。

    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

    来不及多想,赵陌就先接了旨。磕完头谢完恩后站起来,他脸上虽然看似平静,但其实两眼都透着茫然。

    秦含真知道他为什么茫然,说实话,她也正一头雾水呢。她瞥见祖父秦柏去寻那内监说话,多半是想打探一下皇上的用意,便先去安抚赵陌:“这原是好事,你不用回京就先得了郡王爵位,省好多事呢。”

    赵陌怔然看了看她,忽然抹了自己的脸一把:“我得去把甄忠给打掉。”

    内监颁完旨意就离开了。他已完成了任务,就该立刻回京缴旨,拖延不得。只是他在离开码头的时候,眼角瞥见甄忠跪在人群里正呆,也认出了对方是谁。他轻轻一笑,撇了撇嘴角,便骑着马,领着护送他的兵士,头也不回地走了。

    甄忠还在茫然,听见周围的人群起身,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方才宫中天使来颁旨的事,方才清醒过来。但他脑中还是一片空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家主上的嫡长子会忽然被皇帝封了个郡王的头衔,还直接赐了封地,命其就藩了?不但不用回京谢恩,还非召不得还京。那他还要把赵陌带回府去么?

    “甄管事?我们王爷要见你。”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甄忠的思绪,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赵陌的小厮阿寿。可见真是身份不一样了,赵陌才封了郡王,阿寿就立刻改了口。虽说亲王世子身份比郡王还要高一级,可赵陌得了这个爵位,日后很可能就不必看赵硕的脸色了。因为就算他被赵硕厌弃,无法成为辽王府的继承人,他也有郡王爵位在身。而赵硕中意的儿子是否能顺利成为世孙、世子,还要看皇帝与朝廷的脸色呢。若是填房嫡出的儿子,还要受已有郡王爵位的嫡长兄制肘。若是庶子,很可能根本得不到朝廷的承认。

    甄忠脸色阴沉地上了船,来到前舱,那里只坐着赵陌一个人。

    赵陌抬头看向他,也不打招呼,就直接说:“甄叔,你该回京城去了,不要在沧州再浪费时间。”

    甄忠冷冷一笑:“哥儿兴许是觉得自己翅膀已经硬了,又得皇上与太子另眼相看,不必再将世子爷放在眼里。可是父子之间,孝道还是要讲的。身份再高,若不守礼法,也一样会受世人谴责,到时只怕哥儿这郡王的位置,也坐不安稳。”

    赵陌冷笑驳回去:“你以为我是在你面前炫耀什么?蠢货!怪不得父亲在京中事事不顺,原是他身边都是你这等冥顽之人的缘故!我让你即刻回京,不是要下父亲的脸,还是要你回去示警!方才我问过了,宫中的内侍出京,只比你晚上一天,而且那位东宫内侍还认得你。你以为这是什么意思?皇上为什么会赐我封地,叫我不必回京谢恩就直接就藩,还非召不得回京?别告诉我,你连这都想不明白!”

    甄忠愣了愣,旋即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然后脸色就变得惊惧起来。

    赵陌冷哼道:“你们以为自己做得隐密,却不知道一切都被皇上看在眼里。皇上难道会不知道父亲都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是碍着这些年的情份,又见父亲并不曾铸下大错,只是一时糊涂,才会至今不曾落。既如此,父亲只管老实认错,从此安分守己,为皇上分忧,也就罢了。硬撑着不肯上书请罪,只四处打听消息托关系,又急召我回去求情,这是本末倒置!难怪皇上会生气呢。这是皇上最后一次警告,就是让你们不要想着叫我回去帮父亲说好话了。皇上要的,是父亲亲自上书认错。若是到这一步,你们还冥顽不灵,我也无话可说。将来父亲若真的落魄了,一无所有,无处可去,肃宁是我的封地,我总还能保他一个衣食无忧的。”

    甄忠的脸色已经白得象张纸一样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一次心甘情愿地向这个小主人屈膝:“哥儿,世子爷总归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能不管他呀!不能回京,总能上书的,既然皇上能封你为郡王,可见对你另眼相看……”

    赵陌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存侥幸之心了!皇上想要父亲做什么,父亲就该做什么,跟皇上对着干,违背皇上的意愿行事,父亲就不为将来考虑了么?!一时的得失算什么?眼光放长远一点!”

    甄忠顿时噎住了,神情衰败,似乎终于现自己说了蠢话。

    赵陌又放缓了语气:“等过了这一关,父亲还是想办法回辽东去吧。他是辽王世子,根基是在辽东,除此以外,无论是圣眷还是王家,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总在京城里混,有什么意思?他迟早要继承辽王之位的,若他空得一个名头,却不能压服辽东诸将,又算是哪门子的辽王?京城情势复杂,王家虽退,却还留有余波,避上一避,对父亲未必没好处。我知道你们总爱犯蠢,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听不听都随你们。我只盼着你们不要蠢到底,连累到我身上,若害得我连这个郡王爵位都给丢了,可就连最后的退路都没有了。到时候我们父子一同去喝西北风,父亲难道就高兴了?”

    他什么话都不再多说,直接将甄忠赶下了船。甄忠在码头上呆站了半日,就转头离开了。赵陌估计,他应该不会蠢到底,立刻回京向赵硕报信,还来得及。

    只是自己,却要与秦家人告别了。

    秦柏与牛氏都满是不舍,谁都没料到皇上会下这样的旨意。虽然早就料到会有分别的一天,但他们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秦含真道:“赵表哥的行李不少,手下人还带了许多货物回京的。虽然从沧州直接转道肃宁还算方便,但要把他的行李分出来,一天半天是不可能做完的。我们索性在沧州多留几天好了,也可以趁机多聚几日。对了,我们船队里还有冯家人,不如让人趁着分行李的时候,把一些暂时用不上的大件行李另行装船,派几个家人押着,与冯家人一道先进京安置吧?我们接下来还要去天津为曾外祖父扫墓,就不拖着冯家人一块儿去了。那样祖父祖母也能自在些。”

    秦柏同意了孙女的建议:“这样也好,船队人多船多行李沉,一块儿赶路,其实走得更慢。他们先走,我们即使要在路上多耽搁几天,赶起路来也比原先要便捷些。”

    周祥年与虎伯等人领命而去,分行李,安排下人,再与冯家人交涉,另送信回京中承恩侯府,让长房派人来接。天津那头,也要事先安排人去打点了。

    秦柏又在码头附近的驿站要了个院子,带着妻子牛氏先过去安置。既然要在沧州多留几天,在岸上住,自然比在船上要舒服。

    赵陌留在船上没动。秦含真便陪在他身边安抚:“不要想太多了,虽然旨意来得突然,你以后行动也会受限。但你不能回京,不代表不能跟京中通信呀?我和祖父也可以去看你。肃宁离京城也没多远,江南都去过了,还怕这四百来里路吗?而且,非召不得还京,有召就可以了嘛。七月太后寿辰,十月是万寿节,过年还有大朝贺,多少好理由呀。有我祖父在呢,你也不用担心会被宫里遗忘。”

    赵陌听得笑了:“表妹不必安慰我。在肃宁清静躲上几年,也不是坏事。我正好不必操心京中那些烦心事,老老实实埋头种田。倘若真个能找出治理盐碱地的法子,便是功德无量了。总回京去做什么?我可没兴趣与人交际应酬,看那些人虚假的笑脸。”

    秦含真见他笑了,也稍稍放下心来:“表哥想得开就好了。其实这有什么呢?肃宁县地方也不小呢。我在京城,顶多就是在城里走走,皇上连皇宫都少出呢,太子殿下如今更是难得有出宫的机会。你的活动范围至少比他们大,还没人管你,日子过得比我们自由多了。”

    赵陌露出温柔的神情:“确实,这有什么呢?我所忧的,不过是从此不方便与表妹相见了而已。既如此,趁着如今我们还在一起,我有句话想问表妹。”

    秦含真好奇:“什么话?”

    “我如今……已是郡王,又有了封地,不再是一无所有了,也算是有了些底气。”赵陌有些小羞涩地笑笑,“请恕我斗胆问表妹一句,表妹有没有想过日后的打算呢?女孩儿家早晚要嫁人的,表妹自然也有那一日。我自问不会辱没了表妹,不知表妹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啊?”秦含真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赵陌身着白罗袍,在风中伫立。他背后的天空中,云层被风吹散,露出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仿佛给他染上了一圈金光。风轻轻吹起他的黑,也吹得秦含真眯了眼。

    一句话就这么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含真,你将来嫁给我好不好?”

    (第四卷完)

第一章 三年

    船在岸边停靠住了,轻轻出“嘭”的一声,整条船都震了一震。秦含真将身上的斗篷拢了一拢,便站起身来,往舱房外走去。

    夏青正站在甲板上往岸边看,见她出来了,忙道:“姑娘先在里头等一会儿吧?等他们准备好了,我再请姑娘上岸。如今外头风大,码头上又人来人往的,姑娘站在这里不大方便。”

    秦含真望了望岸上,也没在意:“能有几个人?正因为风大,我才想早些到岸上去,进了马车就不冷了。”又问夏青,“祖父那边怎么样了?”

    夏青道:“侯爷的船比姑娘的船更早靠岸,先前我瞧见侯爷已经上岸了,这会子只怕已经上了车,就等姑娘呢。”

    秦含真点头:“既然是这样,咱们也别拖拉了,赶紧上岸去吧。后面行李的事,你叫他们多盯着些,千万别遗漏了什么。”

    夏青应了一声,又叫过丰儿与莲实:“跟紧了姑娘,小心侍候着。我要盯着人运行李,不能随姑娘一道回城,这一路上就要你们俩多费心了。”

    莲实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丰儿则道:“姐姐放心,咱们也是熟门熟路的了,万不会出了差错。”

    夏青盯了她一眼:“千万别粗心大意。如今不比以往,姑娘大了,要避讳的事情也多了。你们是姑娘身边侍候的,若还象小时候那样胡闹,一旦出了差错,就算姑娘宽厚不计较,侯爷夫人也是不肯轻饶的。且仔细着些吧!”

    莲实依旧是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丰儿笑笑:“姐姐放心,你什么时候见我粗心大意出过差错?”

    这倒是没有。丰儿素来办事都是稳妥的,就是这个态度……夏青长在深宅大院中,见惯了小心谨慎的丫环,就不大适应丰儿的作风。丰儿到秦含真面前当了三四年的差,一向深得秦含真的宠信,有要紧差事都是交给她去办的。夏青心里总是提心吊胆,哪怕丰儿从来没出过差错,她也忍不住多念叨她几句。

    秦含真回头看看三个丫头:“我们走吧。船家已经架好板了。”

    三人连忙回过神来,齐齐应了声是,便各自取包袱去了。

    秦含真稳稳地踏着踏板上了岸,岸边早有永嘉侯府的下人竖好了帷幛,挡住外人的视线。她施施然走到前方不远处的马车,看到马车帘子一掀,露出了祖父秦柏的脸来:“外头冷,到祖父车上来吧。这车比一般的车要大些,坐着也稳当。我叫人烧好了暖炉,赶紧上来暖和一下。”

    秦含真笑着应了一声,莲实已经放好了脚凳,要扶她上车。秦含真没让她扶,自个儿攀着车厢边就踩着脚凳上去了,钻进车厢,顿时被一股暖意包围住全身。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在车厢里坐了下来,抱了个紫铜雕花的手炉在怀里,就不想动了。

    她向祖父吐嘈:“才十月的天气,怎么就冷成这样了呢?”

    秦柏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书本:“我们才从岭南回来,难怪你会不适应北方的天气,过几天习惯了就好了。我们比原本计划的时间要晚两个月才回到京城,你祖母一定要抱怨了。”

    秦含真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知道会在登州对出海面遇上台风呢?咱们平安无事地躲过一劫,祖母应该为我们高兴才对。至于后来祖父因为没在山东境内游玩过,就想趁机逛一圈,结果耽搁了两个月的行程,这就跟我没关系了。祖父只要说是自己想去玩的,祖母就不会说什么。祖父可别叫我背了这个黑锅。”

    秦柏好笑地指了指孙女儿:“你这丫头,难不成你没有跟着一块儿去玩?没有怂恿我去济南瞧瞧大明湖?”

    秦含真干笑一声,其实她想去的是鼎鼎大名的大明湖畔,只是没遇上夏雨荷而已。不过顺便去玩了一圈,也是意外的收获。

    自从三年前的春天自江南返回京城,秦柏祖孙就大概是爱上了旅游,每年都必定要往外地走一走。三年前先是去了大同城给秦安与小冯氏办婚礼,次年就下了广州探望秦平,去年秦含真留在家中陪祖母,秦柏却往肃宁县走了一趟,又转道回了米脂,再沿山道入蜀,去寻找亡母叶氏太夫人的娘家族人。他足足在蜀中待了小半年,直到今年开春才沿长江顺流而下,前往金陵。而秦含真也陪着祖母牛氏,自京中南下,走运河去了金陵与祖父会合,再往广州去。

    他们在广州住了小两月,就自海上坐船折返。牛氏不大适应海船颠簸,到了宁波就吵着要回江宁老家去,改走运河回京,又想多陪孙子几日。秦柏也不勉强她,这几年夫妻俩分开的时间长了,倒不象从前总是粘在一起,并不是感情淡了,只是各自习惯了独立。他们夫妻俩约好,秦柏带着孙女秦含真继续走海路北上,牛氏则转道金陵,在老家多留一阵子,再走运河回京,一家人在京城团聚。哪里想到,秦柏与秦含真因在山东遇上台风,索性就停了下来,绕着大半个山东玩了一圈,再到东莱上船继续北行,到天津上岸,转走运河入京。比起原本约定的日期,足足晚了两个月才到京城。

    这个时节,京城已经入了冬,外头刮起了冷风,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开始下雪。他们刚从比较暖和的南方回来,一时间还真有些不大适应。秦柏倒还罢了,身边没少带冬衣,秦含真的冬衣却都有些小了,又想着家里定然已经备了新衣,不想再花费钱财去添置。她就让丫头们把南下时带的夹棉衣拆开来重新改了大小,继续穿在身上。只是她南下时已经开春了,带的棉衣都偏薄,拆拆改改地,自然不如新衣暖和,所以这会子就有些扛不住冷风了。

    还好快要到家了,到家就好了。家里定然已经做好了新衣服,只是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秦含真如今正处在育期,一年就能长高好几公分,人也壮实不少,今年新做的衣裳,明年就完全不能穿了。她还真怕家里的管事们不知道,给她做的新冬衣偏小了,她还得再拆再改再做新的。如果是前两年,她一个小丫头将就着也就对付过去了。但如今情况不大一样,她一回京就必定要参与到京城闺秀圈子的交际活动中去的,若是衣着上露了怯,难免会叫人笑话。

    马车非常平稳,这是家里特别叫人打造的,加装了一些减震的装置,用上了秦平特地叫人从琼州捎回来的橡胶,连车轮也给蒙上了一层胶皮,自然比寻常马车要稳当许多,车还不慢。秦含真也没再晕车了,除了有些疲倦,并无任何不适。

    他们花了半天时间,终于进了城,回到了自己的家,永嘉侯府。

    永嘉侯府与长房的承恩侯府毗邻而居,面积却比承恩侯府要小一些。整座府第是呈五进三路的格局。中路五进,分别是前院、秦柏与牛氏夫妻所居的正院,充作校场的空地,以及秦平这位世子所住的四进院,最后是库房。

    东路五进,第一进是客院,专门预备给族人或亲友,以及秦柏所教导的学生们在京中借住。第二进与第三进是花园,第四进则是秦含真的院子了,再往后是厨房与仆役的住处。

    至于西路,格局则要更简单些,一溜儿下去五个院子。头一个院子不住人,平日里做藏书、会客使,却特地备下了厢房,是预备给吴少英住的,只是至今还未派上过用场罢了。第二进院子是给秦安夫妻留的,第三进则是给谦哥儿备下。这三个院子,如今都空在那里,不曾有主人,也就是书房院平日里还有些人气。再往后,则是仆役们聚居之所了,不必详述。

    这么大一处侯府,如今住的没几个主人,还真有些冷清。虽说长房就在边上,两房人关系还不错,可以常来常往,但又哪里及得上自家人多热闹?秦含真进家门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自己与祖父这趟回来得晚了,只留祖母牛氏一个人在这宅子里,恐怕她老人家寂寞得很呢。

    牛氏早就得了下人的信儿,扶着丫头往前院来迎了。远远地瞧见丈夫与孙女儿进了大门,她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你们真是气死我了!拖到这时候才回家,不知道我会担心么?!”

    她从江宁返京,进了家门后,才现早该回来的丈夫与孙女儿不在,一打听,得知他们一直没有信儿,也不知道在路上如何了,她就不由得担忧起来。尤其是长房那边听说了消息,说山东海上起了台风,刮得不少船都翻了,她一直提心吊胆地,生怕传来的是坏消息。过得十天半月,才收到信,说这祖孙俩正在山东境内玩呢,说要去爬泰山,叫她如何不生气?!

    牛氏难得地冲着丈夫拉长了脸:“你们只顾着在外头快活,都不知道我听说你们的船遇上台风后,有多么害怕!老的是老没良心,小的也是小没良心的。我怎么就这样命苦,摊上你们这一对没心没肺的祖孙了呢?!”

    她哭了两声,又想起了大儿子:“侯爷的儿子也一样是个没良心的。我总盼着他早点儿娶个媳妇回来,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呢,都亲自往广州去两回了,连人选都替他找好了,只等着他点头,就立刻能办喜事,他却死都不肯依我,真真气死我了!”

    秦含真一听到祖母提起了自家父亲,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悄悄儿与秦柏对视一眼,祖孙俩不约而同地装起了怂。

第二章 镯子

    秦含真祖孙俩舟车劳顿,因此牛氏也只是念叨埋怨了一阵子,便拉着他们进屋歇息了。

    大家坐下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说些别后的经历,路上遇到的险境,还有山东游的有趣之处。不一会儿,底下人送上饭食来,一家人草草吃了些,牛氏便留下丈夫,打孙女儿回自个儿院子去梳洗。歇过一晌,晚饭还要在一起吃呢。

    秦含真就带着几个丫头,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她的院子在东路第四进,与父亲所住的院子就隔着一条走道,挨着花园,是个方方正正的三合院,在南边的围墙上留了漏窗,借了园子里的景,趁着院中的山石花草,也颇为雅致。

    秦含真在这院子里也住了几年,里里外外都是亲自重新布置过的,自然住得舒心。进了屋,便有大小丫头们过来请安问候。她一概挥手将人摒退下去,只留几个贴身侍候的,先洗了澡再说。

    这院子的下水道、浴室等等,都是秦含真亲自画了图,叫工匠重新修建了的。因着她是文科生,记不清那抽水马桶是怎么做的了,跟工匠们比划了半天,他们也没听懂,至今还没能拿出成品来。所以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不做抽水马桶了,只做了局部的自来水,还在高处设了水箱,利用重力做了淋浴设施,当然,宽大的浴桶也是有的。有了下水道,有了自来水,没有抽水马桶,也不过是多费点儿事,需得花力气去冲洗厕所罢了。即使在现代社会,抽水马桶不曾普及之前,全国人民还不是一样用的蹲坑?

    秦含真自我安慰,只要卫生条件有所改善,生活也方便了,就是大进步,抽水马桶什么的,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必备品。

    秦含真利用淋浴洗了个热水澡,又在浴桶里泡了一刻钟。丰儿往水里添了些去乏舒缓的药材,她闻着又香又舒服,全身都暖烘烘的,方才起身,拿大布巾擦去水迹,另换了家常衣裳,都是柔软舒适的面料,脚上还踏着绒面的居家室内拖鞋,袖着手,就这么慢腾腾回到卧室里来。

    眼下才十月初,天儿虽冷了,却还不到十分冷的时候。秦含真这屋子是砌了火墙的,只是她嫌火墙烧得早了,容易上火,隆冬腊月里是没办法,眼下暂时烧个暖炉也就够了。两尺高的紫铜落地大暖炉,拿铁罩子罩着,放在离炕两米远的地方,屋子两边放下厚厚的帷幔,整间暖阁都是暖乎乎的,又不至于太躁。

    秦含真伸手在炉前暖了暖,见丰儿端了一碟栗子来,要把栗子往暖炉边上摆,就笑道:“你这是嘴馋了?哪里来的栗子?”

    丰儿笑道:“说是隔壁长房二姑娘送过来的。这原是四姑娘从家里带来的栗子,自家庄子上出的,二姑娘吃着好,听说姑娘要回来了,便早早打人送了来,叫姑娘尝鲜儿。”

    居然是秦锦春送给秦锦华的?以这位四堂妹在自个儿家里的处境,也难为她能拿得出送礼的东西了。虽然栗子只是小事,心意更重要。

    秦含真便吩咐:“留着吧,一会儿烤好了,就给我尝尝。今儿坐车虽然平稳,早上却走了困,我眯一会儿。你们看着天色,差不多了就叫我,晚上还要到正院吃饭的,得好生梳洗了才行。”

    丰儿应声,莲实本来在西次间里看着小丫头们整理行李的,闻声忙过来服侍秦含真安歇。秦含真却是个省事的,见那暖阁舒服,只抓过一只引枕,往炕上随便一歪,丰儿取了张薄被来给她盖上,就算完事了,根本不必莲实操心。她见状,只得往熏炉里抓了把安神香,又端了热茶来,放在桌面上,供秦含真口干时随时取用,方回了西次间,命众人都小声些,别扰了姑娘安眠。

    秦含真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醒过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莲蕊早备下了热水,重新烧过两三回了的,见她终于起身了,才松了口气,忙忙过去服侍她梳洗。百巧端了镜匣过来,站在炕边替她梳了个简单的垂挂髻,知道她在家不爱珠玉满头,就给她簪了朵粉色堆纱花,正是眼下当季的木芙蓉花样,又给她取了一只镯子来配。

    秦含真瞧着那镯子眼生:“这是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绢花只是小事,永嘉侯府每年都有按季备下戴的花儿粉儿什么的,她不在家,丫头们却可以用。但这镯子是银丝缠绞而成,又配了难得的粉紫芙蓉玉珠子,式样颇新,工艺精巧,绝不是大路货,更象是内造的东西。秦含真对自己所拥有的财物饰,都分门别类收纳好了,为了找东西方便,还特地订做了目录,标明了收纳的位置,再配上亲笔画的彩色图片,找起来一找一个准。因此,若这镯子是她的东西,没理由她认不出来。

    百巧笑道:“这是六月里从肃宁送过来的。郡王殿下打来的婆子道,他们家殿下偶然得了几块难得的芙蓉玉,颜色极娇嫩,外头再难寻的,正好给姑娘使,就全都拿来打了饰,配成一整套,趁着郡王要给京中送万寿节礼,顺便一道捎过来了。只可惜姑娘当时不在,我们底下人听说东西贵重,生怕出了差错,特地请了魏嬷嬷来盯着,一样一样儿清点了收进库里。今日姑娘回来了,我瞧着姑娘这一身衣裳,配好配这芙蓉玉的颜色,才请夏青姐姐出面,开了库房,取一只镯子来给姑娘戴着试试。”

    “赵表哥送来的?”秦含真有些不自然地坐直了身体,“怎么又送这些东西来呢?他年年送,我如今光是戴他送的饰,都戴不过来了。”

    百巧笑着说:“这是郡王殿下的心意,姑娘只管收着就是了。姑娘还不是年年往肃宁送信送东西去?这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

    “那能一样吗?”秦含真小声嘀咕。她送去的礼物,有些是在外面旅游时买的纪念品,有些是自己画的风景、人物画儿,有些是收罗到的农书,或是田庄上做试验得出的成果,也有些是应节的吃食物件,总归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可是赵陌送来的,除去书信与肃宁的特产,都是什么饰呀古董呀玩物呀,件件都值钱,这礼尚往来得不对等,叫她如何自在?偏祖父祖母都不以为意,她还自己思想比古人都要古板些呢。丫头们说来,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年在沧州分别时,赵陌问了她那一句话,她还没醒过神呢,他便又说:“表妹不急着回答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罢了。你且慢慢考虑着,几年后再告诉我答案。只是在回答我之前,你可别理会其他人才好。”

    这叫什么话?!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会撩人了呢?!还撩完就走人了,也不给人说话的机会,简直太可恶!

    秦含真虽然自知穿越成了萝莉,到底有个成人灵魂,言行再怎么象个孩子,心态总是很难转变过来的。她那时候看赵陌,只觉得是个只有自己心理年龄一半岁数的男孩纸,再怎么欣赏美少年,也没想过将来要跟他如何如何。可赵陌临行前那一番话,却提醒了她,他并不真的是个只有她一半岁数大的孩子,而是比她还要稍长三岁的少年人了。他们是真的有可能成就姻缘的。

    秦含真那时一时间转不过弯来,还别扭了一阵子,后来回到京城,被诸多琐事一冲,才忘却了些。过后赵陌就象没事人儿一样,每隔一两个月就要送信送东西进京。因有祖父祖母看着,秦含真不好露出什么异样来,便也照旧与他书信往来。可他居然就再也没在信里提起那些话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难不成他撩完就跑了?!

    秦含真生气了好一阵子,可见他写信送东西,十分殷勤,祖父祖母又都是开开心心的,若是她火,倒显得莫名其妙了,只好将这火憋在心里,重新咽了下去,心底却隐隐觉得有几分委屈。

    大约就是因为这份委屈,去年祖父回米脂时,绕道去肃宁走了一趟,秦含真借口祖母生病了,要留下来侍疾,没有跟着去,连回米脂探望外祖母与舅舅一家都顾不上了。赵陌倒是一点异状都没有,写信时仍旧亲亲热热的,送东西也没断过,好象她真是他一个亲近的妹妹似的。秦含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偏偏又没法跟任何人说。

    她暗暗下决心,等到再次见着赵陌时,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才行!他当年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问人愿不愿意嫁他,接着就紧跟上一句暂时不必回答,过几年再说,连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最可恶的是,末了他还叫她在回答他之前,别理会其他人。她哪里有空理会其他人?她忙着呢!几乎年年都要外出旅游,走过的路加起来恐怕都过万里了,还要跟着祖父读书习画,跟着祖母学绣花管家。可不象他,说是忙着种田,其实还有空去撩拨小姑娘,琢磨怎么给小姑娘打饰,整天闲得不行!

    秦含真心中忿忿,瞥了一眼那只镯子,撇嘴道:“在家里戴这劳什子做什么?快收起来。”只是说完,她又犹豫了一下,“改日出门的时候,再戴这东西吧。仔细收好了,千万别弄坏。”

    百巧脆声应了,小心将镯子收回镜匣中,起身转头看见莲蕊,瞥了她一眼,便抬起下巴,捧着镜匣走了。

    莲蕊垂下眼帘,撇了撇嘴,来到秦含真面前,却重新换上了笑容:“姑娘,二姑娘着染秋送帖子过来了,说是请姑娘明儿过府品茶赏秋呢!”

第三章 小聚

    秦含真次日依约去了承恩侯府,参加秦锦华为她设的接风茶会。说是茶会,其实是只有她与秦锦华、秦锦春参加的小聚会而已。

    秦锦华今年已经十四周岁了,明年春夏时节就要及笄,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已经算是大姑娘了。今日她穿了一身朱红色的夹袄,缃色的绣花马面裙,一头乌绾成倭堕髻,斜斜插了一支银累丝嵌红玛瑙的珍珠流苏簪,除去右手腕上有一支同式样的银累丝嵌红玛瑙的镯子,再无其他饰物。简单之余,也透出几分华贵。虽说她本身容貌并不算出众,但胜在气质平和温婉,也有几分娇艳动人之处。

    与她并肩而立的秦锦春,又是另一种风格。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值豆蔻年华,虽还稚嫩,却胜在清新可爱。她穿着杏红色的夹袄,棕绿色的裙子,配色显得有些偏沉了,头梳成双鬟,只戴了两朵堆纱花,耳坠、镯子,都是银鎏金的,样式也偏旧,并不出挑。但光是青春无敌这四个字,就足够引人注目了。秦锦春小时候生得娇憨,如今长大了,五官渐渐长开,倒越来越有几分象她姐姐当年的品格儿,日渐娇美。哪怕衣饰不如秦锦华华贵,姿色也能胜过她去。

    姐妹花两个俏生生地立在亭子边,身后是一片金黄的菊圃,真衬得她们人比花娇了。秦含真一看,就忍不住合掌笑道:“好一幅金秋赏**。你们请我来喝茶,到底是来赏秋,还是来赏美人的呢?”

    秦锦华笑着拉她进亭子里坐下:“可等得我心急死了。原以为三叔祖与你今年夏天就能回京的,我还预备要请你一起到我们家来过乞巧节呢,没想到你们十月才归来。听说你们还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浪,差点儿翻了船,是真的么?真真吓死人了!”

    秦含真笑道:“没那么夸张,我们在海上瞧见风浪要来袭时,已经快到登州港了,赶紧靠了岸,到6地上暂避,听着凶险,其实并没有大碍,就只有一个船工不小心,被风卷起的木板砸了一下,手臂断了,如今也已痊愈。不过那一回我们家的船受损严重,若不好好修理,是没办法再出海的。因此,趁着船行帮我们修船的时候,我就陪祖父在山东地界上转了一圈,登了泰山,游了大明湖,还往圣人故里走了一遭。等到船修好了,我们才到东莱上船,继续北上,因此耽搁的时间稍长了些。”

    秦锦华听得惊叹不已:“真好,三妹妹这几年里都快把天下走遍了,叫人羡慕得紧。我却是连京城都少出,最多也就是去过避暑山庄而已,实在惭愧。”

    秦含真道:“这有什么?我这是机缘巧合,事实上这京城里有的是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京城地界。二姐姐你好歹还去过承德呢。”

    她又转向秦锦春:“四妹妹这一向可好?我瞧着你比春天时圆润了些,气色也好多了。”

    秦锦春咧开嘴,笑得双眼弯弯:“当然啦,我在这边都住两个月了,每天都有好吃的,当然会长胖了。如果还在家里,我才不会有这么好的气色。”

    秦含真惊讶:“生什么事了?”二房居然会放秦锦春在长房长住?!

    秦锦华则笑着说:“是我求了祖母和母亲,让她们把四妹妹接过来陪我的。我如今一个人也是无趣,五妹妹又跟着三婶去了闵家的老家探亲。兄弟们大了,都少来我院子了。我独自在家怪无聊的,上学也没意思。反正四妹妹本来就是每天过来与我一道上课,来去也太费事了,不如直接住下来算了。屋子都是现成的,从前她住的桃花轩,一直空在那里呢。”

    说着秦锦华又对秦含真说:“三妹妹不如也一道来?明月坞的西厢房至今还没人搬进去,我都叫她们把屋子维持在三妹妹在时的模样,你随时都能去住的。若你也一起过来了,咱们姐妹三人一起上学,一起玩耍,就象从前一样快活,难道不是件好事?”

    听起来虽然挺吸引人,但秦含真如今住得舒服自在,并不打算回头寄人篱下。她就笑道:“我才回家呢,肯定要好好陪祖母一阵子的,就不过来了。反正两边离得也近,我每天过来找你们,也是一样的。”

    她住的永嘉侯府东路四进院,隔着墙就是青云巷。去年她改造自家院子时,让人在花园东墙上开了个小门,直通青云巷,再在斜对面的外墙上又开了一道门。平日里这两道小门都挂了锁,钥匙各留一把在自己手里。当她需要到承恩侯府去的时候,就从小门出青云巷,再出府,穿过夹道,进入承恩侯府新开的侧门,就能到达听雨轩西侧的过道了。略走几步路,绕到晚香阁前,那里有一处平日锁起来的门,进门就能直通花园,转去明月坞与桃花轩也成。虽然这一路要穿过的门不少,可路程却很近。秦含真连车都不必坐,靠两条腿就能走过来,全程也就是十五分钟左右。

    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之间的夹道,除了两府的人,如今极少有人经过,跟私家保留地也没什么两样了。秦含真来往两府之间上学下课,方便得很。如今她外游回来,略休息几天,就要重新开始上学了,自然还照从前的规矩来。

    不过秦锦华提醒了她:“妹妹也快到及笄的年纪了,两府间的夹道到底还会有外人经过的,哪怕是自家仆役走动,妹妹遇上了也不大合适。你若要从家里来上学,记得提前叫人到夹道里清场子,不叫外人瞧见了才好。”

    秦含真心知姑娘家长大了,要守的规矩也会跟着严格起来,只是素来自由散漫惯了,有些难适应,便勉强笑着应下了。

    秦锦华如今的性子比从前宽和了许多。要是小时候,她想要秦含真搬过来陪自己,那定是缠个没完的,还要去求母亲与哥哥,定要他们帮自己达成目的才成。但现在,秦含真拿出理由一拒,她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到底长大了几岁,人也懂事许多,不会再做任性胡闹的事。

    她还很有长姐的模样,对秦含真说:“三妹妹出门大半年,只怕功课有些跟不上了。我也不知道你跟着三叔祖都读了什么书,上课的时候,若有不懂的,只管问曾先生,千万不要害羞才是。若是有不会的,就请曾先生上门教你。她虽是咱们家请来的先生,却也是你的先生了,用不着分得太清。”

    好吧,受尽家人宠爱的千金大小姐,还是会有任性的时候的。

    秦含真不置可否,笑着问秦锦华与秦锦春:“这大半年里,曾先生都教了些什么新鲜东西呢?”

    她们姐妹几个已上了几年学,基础的知识,曾先生其实都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要看各人的兴趣与天赋。秦锦华正在专心学诗词典故,又练了琴和书法,秦锦春则更喜欢下棋,其他功课都只是平平,近年倒是在女红刺绣上进步很大。曾先生教前者诗书琴艺,教后者棋艺与配色,课程比起小时候,却要轻松许多。其中秦锦华因为年纪渐长,课程更是上得少了,闲暇的时候,都是跟在母亲姚氏身边学着管家理事,好为日后出嫁做准备。

    秦锦华说起自己在接受这类新娘培训,有些不好意思。秦锦春却没那么多顾忌,笑呵呵地告诉秦含真:“二姐姐如今在京城里可是才女呢。今年太后寿辰的时候,召了许多官家千金入宫开茶会,二姐姐弹了一支曲子,惊艳四座。太后出了题目叫大家作诗,二姐姐又名列三甲,得了探花。如今京城上下都知道二姐姐才貌双全了,到咱们家来求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破了呢!”

    秦含真又惊又喜:“真的?那可太棒了!”

    秦锦华红着脸道:“三妹妹别听四丫头胡说!我算哪门子的才貌双全呢?京城闺秀里生得比我美貌的比比皆是。太后寿辰的时候,也是因为太后娘娘出的题目,恰好是我从前作过的,才能拿旧诗搪塞罢了,可算不得多么有才,顶多就是运气好些罢了。叫外人听见咱们这样自吹自擂,是要笑掉大牙的!”

    秦含真笑道:“这有什么?难道人人在贵人面前作诗,都是现想的不成?旧诗也是自己的作品,写得好就该夸。二姐姐何必太过谦虚呢?至于容貌,每个人的审美不同,谁更美些,只能说是见人见智。二姐姐的气质出众,远胜旁人只有五官姣好。五官好是爹娘给的,天生的,气质却要靠自己后天培养呢。二姐姐若是不够出色,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气质。”

    秦锦华听得都要捂脸了:“三妹妹快别说了,我都羞死了!”

    姐妹三人玩笑一通,秦锦华才略平静了些。她对秦含真道:“我其实心里有数,外人夸我,未必就真是我有多么出色,恐怕许多人都是冲着我的家世才夸的。京中闺秀,真正才貌双全的人多了去了。三妹妹是因为一向少与外人交际,才会觉得我好罢了。如今你也大了,又回了京城,正该好生出门走动走动。三叔祖母不得闲,我就让母亲带你去。三妹妹多去参加各种聚会,多认识几个朋友,才知道什么是真美人呢。别的不提,以大姐的美貌,尚且在京中排不上号,更何况是我这等蒲柳之姿呢?并不是我过谦,而是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因为旁人胡乱夸几句,就忘乎所以了。”

    秦含真笑了笑,提起秦锦仪,她倒是好奇了:“大姐姐如今怎么样了?还是没说定婚事吗?”

第四章 家长

    承恩侯府花园的菊圃前,围着南山亭摆了五六幅座地大屏风,挡住了西面北面袭来的飒飒秋风。秦含真、秦锦华与秦锦春三个小姐妹团团而坐,一边喝着热腾腾的香茶,一边吃着干果点心。说是来赏秋的,其实心思都放在家长里短上了,哪里还顾得上欣赏这满圃的金菊?

    秦锦仪这个月底就要满十七周岁了,生日过后就可以算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别的地方,这年纪的姑娘连婚事都还没个眉目,家里人定是要着急的。秦含真想起当年的沈家大姑娘,因守孝拖到十八岁还未许人,家人都能直接把她许给中年人做填房了。若不是她那个眼空心大的妹妹沈二姑娘不忿嫡姐能直接嫁过去做官太太,阻了一阻,也轮不到茅家的侄儿抱得美人归。

    如今听说茅家侄儿已中了举人,与沈大姑娘夫妻和睦,两人今年初还添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幸福美满,也不亏当初祖父秦柏出面牵线,说成了这一桩媒。但沈大姑娘嫁到茅家,虽然实际上是初婚,名份上也是继室呢。茅家侄儿从前的未婚妻未过门就去世了,他把她的牌位娶进了门,就先占了元配的位置。

    秦锦仪不为守孝,居然也拖到了十八岁,也亏得她能坐得住。虽然秦含真觉得姑娘年纪大些也没什么,小冯氏就是二十一岁才嫁给了秦安,如今也过得挺好的,黄清芳今年也过二十了,还未许亲,同样不急。可小冯氏是嫁来做填房,黄清芳有家世父兄撑着,秦锦仪有什么?她如今也不是侯府千金了,六品官的女儿还如此挑三拣四,说是美人,其实也没到绝色的地步,才艺学问更是平平,只有早年还未分家时,曾靠着琴艺炒作过一个才女的头衔,早就被人忘光了。她哪里来的底气?!

    如果是真的不急于嫁人,乐得安享闺中清闲时光也就罢了,偏偏一年到头,都在相亲。但凡是能参加的宴席聚会,她都参加了。她祖母薛氏是寡妇,不方便上人家家里做客。母亲小薛氏是商家出身,性情又偏淡泊,其实不擅交际,且身份也不太够,能得到邀请的,都是低品级官员家中的宴会。秦锦仪对这样的宴席不大感兴趣,也就是偶尔参加一两回而已,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厚着脸皮到从前未分家时曾经交好过的公侯世族人家里,沾那些旧日闺蜜的光,去蹭人家的宴席。哪怕她每次都打出名号来说是国舅家里的千金,秦皇后的侄孙女儿,又有几个人看得起她?

    到了这一步,她还骄傲着,放不下身段来呢。总记得从前连蜀王幼子的婚事她都婉拒过,没理由嫁个身份地位差得太多的,全然忘了那一回所谓的拒婚不过是他们自作聪明,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娶她,也忘了蜀王幼子如今的境况跟光头宗室子弟也没多少差别了,连人身自由都受限制,京城里比他更理想的结婚对象,简直不知凡已。她若一心只念着人家从前的风光,总盯着那些最出色的高门子弟看,自然难以找到好姻缘。

    秦锦春虽然一向跟这个长姐不睦,但因着母亲,还是会为她担心的:“其实也不是没有合适的好人家,我母亲说那些都是门当户对的好儿郎,只要有学问,肯读书,愿上进,便是眼下家世差着些,将来也有后福。可惜大姐姐不肯听,也不知是打哪里来的傲气,整天看不起人。从前我母亲还想过要把她嫁回薛家去呢,那时祖母和父亲都不许,如今外祖父外祖母也念叨着‘姑血不还家’,再不提这事儿了。本来我母亲还打过薛家二房的主意,后来有人说了一家国公府,祖母与父亲拿人家公府公子来驳了母亲,母亲就再也没开过口。如今不过是每日愁罢了,她给大姐姐看好的人家,祖母父亲都不满意,大姐姐自己也嫌弃,母亲害怕大姐姐要在家里拖成老姑娘,有时候愁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场,只有在佛祖面前念念经文,数数佛豆,心情才能平静些。”

    秦含真听得好奇:“既然有国公府上门提亲,怎么二伯祖母和大伯父就没答应了人家?难道国公府还不够好吗?总不能因为曾经肖想过王府公子,就真的非王府不嫁了吧?”那可就难了,全国上下才几家王府?这些王府里的子弟也不是个个都能有爵位的,况且,也要人家王府公子看得上她呀!

    秦锦春叹气:“那家国公府虽然有个爵位在,但其实早已落魄了,不过是靠着祖上的荣光勉强支持罢了。要不是那家子的老夫人还在,有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诰命撑着,大门口的牌匾恐怕早就换了。祖母和父亲嫌弃他家破落,驳回母亲后,没两天就拒了人家。但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等门第的人家上门来提亲了。”

    除此之外,其实也有过知府、布政使一等的官员家透露过联姻的口风,说的都是家中子侄。薛氏与秦伯复不是嫌人家在外省做官,离京城太远,就是嫌那联姻的子弟不是嫡长子。还有一位品阶最高的布政使,是给家中的庶子说亲来的,差点儿没叫薛氏骂了出去。可秦锦仪严格来说就是承恩侯府的旁支庶房之女,哪怕是嫡出,又能比人家尊贵到哪里去呢?那家庶子好歹还有功名在身呢,据说性情人品都不错。薛氏与秦伯复一个都没看上,秦锦仪也是挑剔得紧。

    早几年她还能矜持,如今连有意的人家都少了,盖因人人都知道他家挑剔。她现在都蹭起别人家的宴席来了,不过是厚着脸皮死撑着面子,还放不下身段,可见是真的不想嫁出去了。

    秦含真吐嘈道:“这又是何必?就算已经分了家,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咱们原是一家子。大姐姐姿态这么难看,可别把我们的名声也给连累了。外人笑话她,我们脸上又有什么光?”

    秦锦华叹道:“其实早两年,有不少人家不清楚大姐姐的那些传闻,见她才艺好,又生得美貌,还是皇后娘娘的侄孙女儿,都乐意上门提亲的。无奈大姐姐太挑剔,二叔祖母与大伯父又傲慢得很,把上门的人家都驳了回去,得罪的人多了,才连累得她如今连个门当户对的亲事都难寻。我母亲有时候私底下也感叹呢,说大姐姐是被长辈给耽误了。若是早日清醒过来,寻一门实在些的婚事,哪怕京中的名声不好了,往外地去寻也成的,那大姐姐将来还能过得好些。但他们要是执迷不悟下去,大姐姐日后只怕就真要成老姑娘了,到头来要给人做填房,后悔都来不及。”

    秦锦春哂道:“别说日后了,我父亲现在就想过要把大姐姐嫁人做填房呢。说的好象是什么王府世子,都快有四十岁了,前后死了两个老婆,嫡庶儿女一大堆。大姐姐不肯,跟父亲闹了一场,还挨了两个耳光。后来还是我在大哥哥那里打听到的消息,知道那位世子早就说好了要迎娶妻妹做续弦,根本就没打算往外聘人去,这事儿才罢了。但父亲还是恼了大姐姐,已有两三个月没给她好脸色看了。不过大姐姐在家里还有祖母撑腰,倒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秦含真曾经听赵陌介绍过宗室情况,很快就猜到了秦锦春说的是谁:“怎么是他家?那位世子爷不但年纪大,人品也不大好,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还好赌钱,都快把家底输光了。若不是没有别的兄弟,他恐怕连世子位都未必能坐稳呢。他妻妹愿意嫁给他,多半是看中了他的皮相还可以。但这样的男人,又如何能好好过日子?”

    秦锦华说:“我听闻他那个妻妹好象是庶出的,虽说姐夫不好,但嫁过去就是现成的王府世子妃,也算是风光了。大概是冲着这一点才嫁的吧?”

    秦含真啧啧两声:“真是疯了,一个世子妃的名头,难道还能当饭吃不成?”

    秦锦华拿帕子掩口,含笑着瞥了她一眼:“三妹妹将来是要做王妃的,自然看不上世子妃的名头了。”

    秦含真啐她一口,干咳了一声,满脸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大姐姐的婚事一日未定,四妹妹就不方便说亲了吧?这可真愁人。虽说现在四妹妹年纪还小,但也快到议亲的年纪了。要是大姐姐一直拖着嫁不出去,难道四妹妹也要跟着耽误了不成?”

    秦锦华忙道:“那自然是不成的!我已经跟祖母、母亲都说好了。大姐姐怎么样,不与咱们相干,但四妹妹的婚事,祖母和母亲定是要出力的,怎么也要风风光光送她出门子,才不枉费了我们姐妹间多年相伴的情谊。”

    秦锦春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捂脸道:“姐姐们说话,怎么还牵扯到我身上了?要说亲,也是二姐姐先说。”她从双手后面露出一双眼来,“我可都听丫头们说了,二婶娘正在给二姐姐看人家呢,等二姐姐及了笄,就要定下的。二姐姐又不用等着大姐姐,我看明年的这个时候,说不定二姐姐就出嫁了,后面都能添个小外甥了呢!”

    秦锦华听得也红了脸,笑着往她身上扑过来:“我还在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呢,你就打趣到我身上来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姐妹俩绕着圈子打闹起来了,连身后的菊花都没顾上,弄得满地黄花,她俩还笑个不停,只围着秦含真玩闹。秦含真含笑端坐,捧着杯子喝了口茶,抬头看了看天色。

    今天天气真好呀。

第五章 里短

    茶会结束后,秦含真带着莲蕊走小门回家,路上还一边走一边看景儿。深秋时分,晚香阁里种的月季还有开花的,随风送来一阵一阵的香,熏得人心旷神怡。

    秦含真离家久了,如今闲着,就朝莲蕊打听些两府近期的新闻,不过是路上做个消遣而已。因着今日茶会上,她们姐妹几个说起了两位堂姐的亲事,莲蕊就先告诉了秦含真这方面的传闻。

    长房确实在为秦锦华相看人家。因已分了家,秦锦华的婚事不必非得排在堂姐秦锦仪之后。她明年四月就要及笄了,如今也该早点相看起来。等有了合适的人选,明年她及笄礼一过,双方就可以正式订亲。接下来备嫁什么的,总要有一两年功夫,十六七岁过门,正是最好的年纪。

    至于排在她前头还有一位长兄秦简,倒也好办。他虽然快满十八周岁了,但男孩儿成婚晚些,不是什么大事。秦简如今已经考得了秀才功名,明年秋天还要下场试一试乡试,如今正是用功读书的时候。秦仲海与姚氏夫妻都盼着他明年能考中,有了举人功名,日后说亲也能更体面些,说不定未来儿媳妇的家世也能更好一点。因此,他们是打算先把长女的婚事解决了,再考虑儿子的。至于那今年已经十五岁的庶子秦素,姚氏是懒得理会,秦仲海是暂时不作考虑,因此他还在继续用功读书中呢。

    至于秦仲海与姚氏属意说给秦锦华的人家,也有几个,传闻是几天一变的,莲蕊她不过是在丫头婆子堆里听个响儿,倒是说不准。但有几个人家,据说可能性很大的,她倒是知道些。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要数许家了。承恩侯夫人许氏的娘家,有两位侄孙都尚未娶妻,人才也好,都是配得上秦锦华的。

    其中年长的许峥,今年十九岁了,婚事拖到今日还未定下,原因跟秦简是一样的。不过他是考取了举人功名,是京城里有名的少年举人、俊俏才子,十分受人尊崇。许家人希望他能在后年会试中一举高中。二十出头的进士,在本朝也是数得上号的人物了,到时候还怕娶不到名门淑女么?因着他的出色,从前对他还有几分嫌弃的姚氏也开始觉得他好了,年岁虽然大了些,但许峥与秦锦华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相处起来倒比陌生人要融洽些。

    姚氏从前能看得上眼的只有王家和姚家的子弟。可如今王家几乎举家还乡,只留下长房的王四爷与几个旁支的子弟在京中,前者是进了国子监读书,要为二次冲击会试备考,后者是在京中做了低品阶的小官。据说王家原本聚居的那一整条街都快要空了,跟从前兴盛的时候没法比。哪怕王家如今也依旧是世宦人家,有许多子弟出仕为官,在京城还有好几家尊贵的姻亲,也终究是大不如前了。姚氏再也没提过要把女儿嫁回王家的话,而姚家又被秦仲海嫌弃血缘太近了。这两家都不成,许家自然就入了姚氏的眼。

    许峥的出色,那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明明是自家亲戚,又自小看着长大,既然到这会子还未定亲,就没道理眼睁睁看着他便宜了别人。

    还有许嵘,他今年十五岁,只比秦锦华大了一岁,论年纪更合适些,长得也好,人还温柔和气,在姐妹们面前一向是极体贴的,很会疼人。但论及才学,他又比他兄长许峥要差些了,如今还只是个童生,甚至不如秦简已是秀才了呢。因此,虽说许二夫人与许二奶奶都十分热心想要与承恩侯府联姻,姚氏还是觉得不大合意。

    如今许家这对兄弟,许峥太出色了,姚氏看得上,许大夫人却一心要为孙子娶个家世更好人才更出众的妻子;许嵘的父母对秦锦华很满意,可姚氏又嫌他不如许峥出色。两家明面上照旧往来如常,私底下其实早已不知打了多少官司。承恩侯夫人许氏曾经想过要从中牵线搭桥的,可她嫂子许大夫人没同意许峥与秦锦华的亲事,却又提了另一桩婚事作为替代——把许峥嫡亲的妹子许岫定给秦简,仍旧是两家亲上加亲,皆大欢喜。

    姚氏又不乐意了。她觉得自个儿儿子也十分出众,一心想让他娶个四角俱全的媳妇呢。许岫有什么?她能看得上许峥,还是因为许峥自身出色,可不是看中许家的门第。

    如今两家还僵着呢。

    莲蕊告诉秦含真:“其实许家二奶奶后来还特地来见过夫人,听说又提了姑娘,还想把姑娘说给她儿子呢。她才露出点意思来,夫人当场就拒了,许家二奶奶就再也没提起过这件事。过后见了旁人,也都装作没事人儿一般。”

    秦含真讶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祖母说起过?”

    莲蕊笑道:“这不过是小事,夫人只怕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何必巴巴儿地对姑娘说起?其实也是那许家二奶奶没眼色,肃宁郡王如今跟姑娘正要好呢,姑娘的前程早就定了,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家的儿子?当年侯爷夫人就回绝过了,她还不肯死心,非要再来问一回,丢了脸也是自找的。”

    秦含真啐了她一口:“胡说什么呢?说许家的事,怎么就绕到了赵表哥身上?我的前程又是什么时候定的?我怎么不知道?!”

    莲蕊掩口吃吃笑道:“姑娘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们自家人都知道的,您就不必掩饰了。”

    秦含真又好气又好笑:“你知道什么了?!快闭嘴!”

    莲蕊拿帕子捂着嘴,笑着不再多说了。秦含真瞪她几眼,脸却已经热了起来,想着已经回到了自家园子里,万一叫哪个下人经过瞧见了,倒容易生事,就扭头直接往自己的院子走,一句话也不多说。

    回到房间,秦含真还有些羞恼呢。赵陌自打那年下了江南,就再也没回过京城,莲蕊都那么多年没见过他了,能知道什么?会有她跟赵陌的闲话,还不是因为他每年送来的那些书信礼物?!书信倒罢了,他们也常常讨论正经事,可是礼物……哪怕是对着亲妹妹,也没有这样殷勤的道理,更别说送来的东西,有许多都是价值不菲的,还精致罕见,用了十足的心思。

    就象是现代社会里的高富帅追求妹子,送花送衣服送饰讨人欢心一样。换了是古代的肃宁郡王赵陌,送的花是一盆一盆的稀罕物种,或是亲手培植的盆栽;送的衣服是秋冬季节里用肃宁特产的毛皮制成的冬衣,或是宫里赐下去的贡品料子,又被他分了一部分过来;至于饰,都是高级定制,就不定提了。肃宁王府如今不比当初赵陌刚去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座气派的大宅子,王府中属官、随从、亲卫一应俱全,还有赵陌特地招揽的私家匠人。定制农具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几件饰?

    赵陌就藩足足三年半,从未离开过封地,也未上过京,就这么耐着性子待在封地里种田。但他逢年过节,从未少过给宫里送上孝敬,他父亲辽王世子赵硕那儿,则是按例送礼就算了。倒是永嘉侯府这边,几乎每个月都书信礼物不停。赵陌从来不掩饰这样的行为,宫里没说话,赵硕那边也不吭声,秦柏与牛氏也是默许了。秦含真虽然总觉得这样好象有些违了当初表舅吴少英提醒她注意遵守的规矩,可祖父母都觉得没什么,她又怎会不合时宜地提出异议来?

    结果闹到如今,外头怎么议论的她不知道,可在永嘉侯府范围内,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将来是注定要嫁给赵陌,做肃宁王妃的了。

    “狡猾的小混蛋!”秦含真忍不住暗骂一声,脸红红地就有些忍不住想打人。可惜赵陌不在,否则她真的会冲他个飙。到了这个地步,她哪里还不知道,这是赵陌有意为之?因为他被困在肃宁县出不来了,没法象从前那样时时陪在她身边,所以为防有人捷足先登,他居然故意放出了这样的谣言,叫所有人都误会他们之间已有婚约,这样就不会有人没眼色地上门跟她提亲了。哪怕是没眼色如许家,一旦遭拒,也会爽快地退缩,再不提起。

    这孩子才多大呢?明明也就是高中生的年纪,怎么就浑身都是心眼呢?

    能生出这样的儿子,那做老子的赵硕,怎么就蠢成了如今的模样?明明当年赵陌都跟他的心腹说过兰雪与蓝福生有问题了,结果兰雪至今还好好地活在他的后院中,据闻还是荣宠不衰,生的儿子也依旧得赵硕宠爱。就连那个蓝福生,也有传闻说要从辽东回来了。真不知道这两个人给赵硕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能把他哄得服服帖帖的。

    就连赵硕早就有意要休弃的小王氏,竟然也依旧好好待在他正妻的位子上没挪动。赵陌还曾怀疑过他早晚会弄死小王氏,另娶名门淑女呢,结果小王氏至今安然无恙,不过仍旧没有怀身孕。倒是宫里的太后,不知是不是以为她是因为当初救了自己,才会损伤身体,一直对她恩宠有加,时不时就从宫里赏些东西下来。小王氏有这么一个靠山在,也难怪赵硕不敢碰她呢。

    赵硕如今还是辽王世子的身份,当初赵陌得授郡王,他就先后上了两份折子,一份代子谢恩,一份自请回辽东为父贺寿。请罪什么的,那是什么东西?他好象根本不知道。反正皇帝爽快地放他回了辽东,叫他去整顿军务了。

    他丢下妻妾庶子,返回辽东,在那边待了两年,没整出什么成果来,倒是跟几位将军闹得关系有些僵。有父亲继母与两个兄弟拖后腿,他几乎毫无建树地回了京城,从此就老实了许多。他如今身上也没什么正经差使,不过是皇帝什么时候有事需要办了,就让他去搭把手,勉强算是不做闲人罢了。什么地位,什么权柄?根本沾不上!

    他昔日的风光,一是靠圣眷,二是靠王家。如今王家渐散,圣眷不再,赵硕只不过是恢复了本该有的待遇。一手好牌打成这样,又能怪得谁去?

第六章 积怨

    秦含真一边抱怨赵陌,一边吐嘈赵硕,等她闲下来的时候,太阳都偏西了。想着还要去祖父祖母那边陪吃晚饭,她赶紧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梳了头,才拢着个半掌大的小手炉出了院子。

    一边走路,她就忍不住一边自嘲。穿回来几年,她居然也适应了这种一天换几次衣裳,有丫头服侍起居的生活。尽管依然觉得很麻烦,可想想一天的时间那么长,似乎也没必要事事都赶着来,放慢一下日常生活的节奏,也别有滋味呢。

    来到正院的时候,她听见祖母牛氏正在屋里跟祖父秦柏聊天,说的还是父亲秦平的婚事。

    牛氏是有些急了,尽管黄清芳至今还没议亲定亲,可姑娘毕竟大了,谁知道她家里什么时候就会忍不下去,不顾姑娘的任性,给她定下亲事来?虽说如今京城里并没有几家子弟是与黄清芳门当户对、年貌相当又是初婚的,但续弦的却未必没有,放眼全国,也未必没有,说不定黄家更乐意给女儿定京外的人家呢?秦平那边却一直不肯点头答应续弦。他不点头,牛氏也不敢自作主张替他求娶,可错过了这么个好姑娘,还要上哪儿找同样好的去?

    牛氏深觉长子不贴心,不懂得父母的忧虑,只能冲着丈夫抱怨了。秦柏拿着个前朝的茶碗研究了半日,嘴上应着,也不知听了多少句进耳朵里——类似的抱怨他都不知听了几回,自然不会把心思全都放在上面。研究那茶碗,到底是真的很有研究价值,还是仅仅找个借口闪避,就真的只有秦柏本人知道了。

    秦含真见状赶紧救驾:“祖父,祖母,你们在聊什么呀?我今儿去了长房一趟,跟二姐姐、四妹妹小聚了一回,听说了不少有趣的消息呢。”想要把牛氏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牛氏却是早已见惯了丈夫跟孙女儿之间的配合,白了他们一眼:“得啦,这个就是你们常说的‘顾左右而言它’吧?我不过就是随口抱怨几句,你们这都没耐心听了,还装模作样拿个茶碗瞧了半日。不就是前朝的茶碗吗?官窑的青花瓷,年份窑口都开门得很,一眼就看到底了,有什么可瞧的?我是看不出什么好来。想要搪塞我,好歹也弄个钧窑的呀。”

    秦柏眨了眨眼,一脸平静地将茶碗放下,吩咐丫头:“我们从南边带回来的那个黑糖,配成姜茶喝了极好的,煮一碗给你们夫人送来。”又对牛氏说,“含真说这黑糖姜茶对妇人有益,我想在天冷的时候喝一盏姜茶,也能袪寒暖身,你尝尝可好?”

    牛氏哼了一声:“你就装吧,当我看不出来呢!”却对丫头说,“既然姜茶好,明儿早起煮一锅来,全家人都喝些。这会子就算了。都快天黑了,喝什么姜茶?这时辰就不对!”

    姜茶是生阳气的东西,其实是早上和上午的时候喝比较好,到晚间再喝,就容易上火了,不易消化。秦柏素来擅长养生,若不是想转换话题,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牛氏心中明了,哪里还看不出他的用意来?只白了丈夫一眼,就作罢了。

    她改而问起了孙女:“今儿都听姐妹们说什么有趣的了?”

    秦含真连忙将自己听说的八卦都贡献出来了,末了还道:“许家人听说还来拜访过祖母呢,他们家到底怎么回事?当初不是都拒绝过了吗?居然还要来自讨没趣。”

    牛氏哂道:“天知道他家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咱们秦家有宝呢,一门心思想要娶个秦家女孩儿回去。最可笑的是,一家子还不齐心,有人殷勤着上门来巴结,想要说成亲事,却还有人不停地拖自家人后腿,也不瞧瞧自家的孩子有几斤几两,就敢整天嫌弃别人了。他家的峥哥儿虽好,但也不是天仙呀。少年举人很稀罕么?别说你祖父了,你吴表舅,还有王家兄弟,哪个不是少年举人?也不见人家有多骄傲,偏许家就觉得自个儿孩子了不得了,恨不能娶个公主回去!”

    秦柏微笑道:“他家倒不想娶公主,娶了公主,峥哥儿的前程也就到头了。即使一辈子荣华富贵,也不是许家想要的。”

    本朝驸马是不能参政的,有志于仕途的年轻男子,哪个乐意娶公主?那通常都是勋贵人家子弟的路。

    秦含真笑道:“本朝也没哪位公主正当适龄,需要招驸马呀?不过郡主、县主倒是有不少。”

    牛氏嗤笑道:“人家郡主、县主也未必看得上许家呀?峥哥儿再好,也撑不住他家长辈这般傲的。想要攀高枝儿,尽管攀去,谁还拦着他了不成?一家子老少能不能先商量好了再往外说话?有人想攀高枝儿,有人看上咱们秦家的女孩儿,也不顾咱们秦家乐不乐意就上赶着讨好,惹得那想攀高枝儿的还跑来踩咱们家的女孩儿,好象把人踩下去了,他家就很有脸面似的。看不上我们,就别妄想把孙女儿嫁给简哥儿了,两家索性不往来了成不成?!看在亲戚面上,给他们几分体面,居然就敢拿大起来,什么阿物儿!”

    她还吩咐底下的丫头婆子来:“以后许家再有人来拜访,只说我们不在家,不许他们进门!就连许峥许嵘也不许进!”

    大概是许家的行事恶心到牛氏了,她如今听见姓许的就难受,连带的许峥许嵘都成了池鱼,在她这里半句好话都没有。

    丫头婆子们都面面相觑,偷瞧秦柏一眼,见他一脸没事人儿似地捧着茶碗喝茶,只好纷纷应了是。

    秦柏淡淡地吩咐:“时候差不多了,传饭吧。”丫头婆子们忙应声去了。

    秦柏又劝老妻:“消消气。不过是那许大夫人行事糊涂些,旁人也没惹着你,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况且峥哥儿还是很好学的,时常来向我请教学问,文章也做得不错。我看他后年会试,很有希望高中,只是名次还说不准罢了。但会试还有一年多时间才到,他抓紧时间沉淀沉淀,夯实基础,再多增长些见识,未必不能争一争二甲。这孩子是真有才华,他家里人才会对他期望高些。你恼了他家的大人,也不必迁怒到他身上去。再怎么样,也要看大嫂子的面子。若他日后真个与长房亲上加亲了,难道他们小夫妻来给你请安时,你还能给锦华丫头脸色看不成?”

    牛氏撇嘴道:“我看他家未必瞧得上侯爷,只不过是想寻借口与咱们家亲近,才会时常来请教学问罢了,还每次都把他弟弟捎带过来。这八成就是你们常说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吧?我孙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凭什么叫他们挑拣呢?许家那老太婆背地里还笑话侯爷,说你只是靠着国舅爷的身份,才被人夸有才的,实际上没什么本事,根本教不了她孙子。我呸!她孙子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才神童不成?侯爷又不是没教出过进士,许家有本事就别上门来求教呀?!”

    秦含真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看来祖母牛氏在京城期间,也没少听许家与长房那边的八卦,这些背地里的传言都了然于心。怪不得她对许家的怨气这么大呢,看来是积怨已久了。

    秦含真与秦柏对视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哄起了牛氏:“许家大夫人说这样的话,确实太不厚道了。”“清者自清。本侯爷是否有才学,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几句闲话就能改变的。”

    等到牛氏气消了些,他们又开始转移话题:“许家大夫人这等态度,只怕长房那边不会答应娶许家女进门的。”秦含真点头:“简哥素来有主意,我看他跟许家表姐妹们在一处时,也不见得格外亲近,怕是另有想法。”

    牛氏这才转怒为喜了。秦含真赶紧打铁趁热:“不知道长房那边会给简哥说个什么样的嫂子?祖母,您常往长房去说话,可曾听见大伯祖母与二伯娘她们提过?”

    这个倒是听过的。牛氏便开始给丈夫与孙女儿八卦起了京城里与秦家门户相当的适龄闺秀,连宗室皇亲圈子里的也没落下。秦含真顺便熟悉了一下京城闺秀圈子,更新了脑中的情报。

    以往她常年不在京城,在京城时又比较宅,热衷于窝在家里学画,或是跑到田庄上做点农业相关的小试验,除了几家亲戚,很少与外人来往。但现在不行了,她到了这个岁数,差不多要开始参与社交了。就算牛氏不方便带她出门,长房那边的女眷们也不会坐视不管。早点熟悉将来要打交道的人,总是没有坏处的。

    秦含真在家歇得两日,便开始重新上学了。课室仍旧是在承恩侯府花园的船厅里。虽然路程稍远了些,但走的基本是自家地方,倒也方便。有姐妹们在一处作伴,也比秦含真一个人在家里自娱自乐要热闹些。尽管她缺的课比较多了,但有祖父秦柏这位才子教导着,在某些课程上,她反倒学得比姐妹们更深,进度也更快。曾先生考察过她的水平后,就不再关注她经史书画方面的学习了,只跟她讲些礼仪规矩、人情往来,再把诗词、琴棋等课程多教一教,让她回家自行多练去。至于女红,永嘉侯府另有绣娘专程为秦含真开课,她甚至不必与秦锦华、秦锦春一起学。

    上学的日子平静又悠闲,可惜秦含真还没来得及好生品味这样的悠闲日子,赵陌就从肃宁再次来了一封信,扰乱了一池春水。

第七章 寿礼

    赵陌这回是派人到京城来送献给皇帝的寿礼,才顺道给永嘉侯府捎信过来的。

    他虽然在封地肃宁三年半都不曾离开过,但每年的皇帝万寿节、太后千秋以及东宫太子寿辰,都从不忘往京中送礼。他送来的礼也不算十分贵重,多是肃宁的特产,但胜在心意。比如今年他献上的万寿礼,主礼就是一座万寿书法十二扇纸屏风,屏风上头有一万个赵陌亲笔写的寿字,虽然说不上每个寿字都是不同的写法,但一万个寿字里头,一百种写法还是有的。每个字都是他亲笔所写,还从头到尾都没出过一丝儿错,这里头花的心力,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光是这份用心,就足以称得上难得了。

    屏风本身是黄花梨木制成,雕工也很精美,即使不算赵陌这一万个亲笔写的寿字,屏风本身也足够份量,能摆在皇宫里了。皇帝见了,就龙颜大悦,还夸了赵陌好几句话。

    这还不止,赵陌送来的万寿礼,除去这座屏风是主礼外,其余肃宁特产就不提了,主要是各色毛皮以及绒纺织物等等,还有一样并没有呈到御前,却有专门的奏折提到的礼物,那就是赵陌亲笔抄写的一百本《金刚经》。

    献寿礼的使者从肃宁县出,一路上遇见一座寺庙,就把一本《金刚经》献到那家寺庙的佛像前,为皇帝祈福。如此一路走到京城,正好献出了八十九本,剩下十一本,全都送到了京城的皇家寺庙供奉。这一路上收到赵陌亲笔抄写佛经的寺庙,那使者都留有清单,全数呈览御前。皇帝想要查问是否属实,只需要打个人去清单上任何一间寺庙打听,也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皇帝一本佛经都没瞧见,心中就已十分受用了,还对太子说:“广路这孩子,每日也有许多正事要做,还费心思抄什么佛经?光是那万寿字屏风就够他辛苦的了。听说他从正月就开始抄,抄足了九个月才抄得了,日日不停。万一累坏了身体,岂不是叫我们这些长辈心疼?你给他去封信,叫他很不必如此。他的孝心我尽知的,不在这些礼物上头。”

    太子笑道:“他有心孝敬父皇,父皇只管收下就是。我看这两份寿礼都是胜在心意,虽然广路那孩子抄写得辛苦些,花费倒不大。他小小年纪就去了封地上,又没摊上个富庶地方,家里没个人替他打理家业,他还要每年备礼送进京中,也很不容易。父皇若是心疼他,多赏他些实惠东西就好了,也叫他日子过得宽松一点。”

    皇帝大手一挥:“这个好办!”随手就赏赐了赵陌两个皇庄,另有白银一千两,绸缎、文房、官印新书等若干,这些就只能算是搭头了。

    因为心情太好,皇帝看到赵硕的时候,都难得地给了个好脸,还说他近日的差事办得不错,让他以后再努力。

    赵硕的小心肝有些激动。他觉得自己又有了希望。作为距离皇储之位曾经只有一步之谣的皇侄,堂堂亲王世子,赵硕一直觉得,如果不是被王家连累,又被偏心的父亲与狠毒的继母、弟弟们拖后腿,他绝不会混到今日这个田地。哪怕太子无恙,皇帝不需要过继儿子,他也可以成为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世子。可惜,他运气太差了,身边的人只会拖累他,他如今圣眷大减,还敢指望什么?

    不过,如今他的嫡长子赵陌甚得皇帝宠信,虽然不大听话,却也没少给他挣脸。有这个儿子帮衬着,赵硕觉得自己重获圣眷的可能并不是没有的。他也不再奢望能坐上那把椅子了,只要能让他能回复到失势之前那深受皇帝与太子宠信的风光日子,就已足够。他开始觉得,自己对待嫡长子,大概真的太过冷淡了些,还是要好好笼络赵陌一番才是。

    说句心里话,看到赵陌给皇帝送那么用心的寿礼,赵硕心里还有些酸酸的。他生日的时候,赵陌虽然给他也送了礼物,但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罢了,甚至稍嫌过于“实惠”了——赵陌送来的都是些什么腌过的野味,肃宁特产的毛皮、药材、宣纸等等,还有些鲜果、干果、盆栽什么的,几大车加起来都不值什么钱,却胜在量多,任谁瞧了都要说他儿子孝顺,其实远远没有那幅万寿纸屏风用心。就算他赵硕不敢跟皇上比,难道这个孩子就不能也抄个几百本佛经来给他祈福么?他如今霉运当头,正需要有人替他祈个佛呢。怎么赵陌对皇帝与太子,就比对自己这个亲爹还要孝顺呢?

    赵陌对自家父亲的想法一无所知,往宫中送万寿礼,那是他此番派人上京的主要理由,但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还是顺道捎给秦含真的那一封信。

    此前因为知道秦含真不在京中,他虽然送了礼物过来,却没有正经写什么书信。如今听说她回京了,自然要把信写得长一些,好叙一叙离情。这么长的时间没法收到秦含真的只字片语,他心里可煎熬呢。

    却不知道秦含真此时此刻看着他写的信,心里更想打人了。

    赵陌的信原也没写什么特别的内容,就象过去他常写的那样,先是问候了秦柏与牛氏,又问秦含真南下广州玩得可开心,有没有给他带礼物回来?是否收集到了有趣的书本或纪念品,等等等等——这原是秦含真每次出门后回家,赵陌都必定要问的问题,算是旧例了。就算他不问,秦含真也要告诉他的。

    等这旧例说完了,赵陌又说起自己在这几个月里都在忙着做什么,主要是忙寿礼那事儿。皇帝与太子心疼他抄写寿字与佛经辛苦,但他本人却不觉得累,反而认为这样的寿礼献上去,既体面,又省钱,还顺道练了字,十分划算。以他的身家,若不是以心意获胜,献上去的寿礼如何能与其他家大业大的郡王们相比?

    说完了寿礼,赵陌又提到自己正在做的农田实验。这几年里,他在肃宁县的土地上进行了洗盐实验,还试种了不少东西,白柳、杨树、枸杞和侧柏都试种成功了,还连种了两年甜菜,收获还不错。他还在封地境内兴修水利,大大改善了肃宁县原本的耕种环境,弄得他这位肃宁郡王在自个儿的封地里声望大涨,百姓一提到他,都夸他好,名声都有些传到京中来了。

    再加上赵陌一年往京中送三次寿礼,过年、中秋之类的重大节日,也会按时上折子给皇帝与太后请安。如此殷勤,在封地上又做得有声有色,哪怕赵陌三年多来没有上过一次京城,存在感也是杠杠的,没人遗忘得了他。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秦含真想打人的理由。问题在于赵陌在写完这些正经内容后,居然笔风一转,说起了他听说的京中传闻,比如许家某位少年举人有心要求娶宗室贵女,却在几家王府之间摇摆不定之类的……

    秦含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听说的所谓宗室八卦,可她前两天才从牛氏嘴里听说了许峥许嵘兄弟有意与秦家女儿联姻的事,今日就收到赵陌的信里提起了许峥的八卦,而且还略有黑人的嫌疑,她怎会不火大呢?赵陌这小混蛋该不会是在这永嘉侯府里安插了耳目吧?不然怎会消息如此灵通?!

    还有,他安插耳目乱打听消息就算了,跟她提许峥干嘛?就算许峥真个娶了哪位郡主、县主,那又跟她有什么关系?跟他赵陌就更没有关系了!他在信里说这个干什么?难不成她还能被那所谓的少年举人光环所迷,跟别的京城闺秀一般,把许峥当成是白马王子了?!

    真是太小看人了!

    秦含真心中忿忿,很想要把赵陌的信给撕了,只是他的信前面还有比较重要的内容,是涉及到盐碱地治理实验成果的,要是撕掉就不好了,才勉强打消了这个念头,把信认真叠好,放到多宝格上那个装了满满一匣赵陌书信的紫檀木匣子里去。

    她心想,回信的时候,她一定要好好骂赵陌一顿才行。就骂他在信里乱讲什么许峥的绯闻,那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许峥的祖母许大夫人如今跟秦家两房人都闹得有些僵,秦许两家还未必能再次联姻呢,不过是许家一部分人一厢情愿罢了。许峥再出色,秦锦华又不是非他不嫁了,秦简更不可能娶许岫。而他们三房根本就不会考虑跟许家议亲。那些什么八卦传闻、流言蜚语,一点意义都没有!

    相比之下……秦含真更关心的是赵陌在永嘉侯府是不是真的安插了人手。如果是的话,她就定要好好骂他一顿了,有机会还得要当面骂!

    他既然在永嘉侯府里安排了人,怎的她每次给他送信,还得打李子跑这一趟呢?有时候祖父秦柏吩咐了李子去办什么事,又或是李子正好回了江南探亲,她想派人去肃宁都没法派,别提有多为难了。若是早知道他有人在府里,这个问题不是早就解决了吗?偏他还要装不知情!

    太可恶了!

    秦含真哼哼几声,决定在回信的时候,一个字也不提许峥有可能联姻的对象是秦锦华而不是自己,只说两房长辈很欣赏他的话,叫赵陌着急去!

第八章 幼仪

    秦含真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炮制完一封十分“用心”的回信。拿着信去正院的时候,她脸上都露着不怀好意地笑,已经在想象赵陌看完信后郁闷的样子了。

    秦柏那边也已写好了回信,牛氏准备了一些回礼,都是新制的冬衣、补身的药材,还有一剂剂配好的药膳材料什么的。她认定了赵陌在封地里没有长辈在身边照顾,衣食方面肯定会有不足,所以次次都备得细致周全,只求东西到了肃宁,赵陌直接就能用上,不费什么力气。

    秦含真把信连同祖父的回信回礼放在一处,就听到秦柏还在那边对牛氏唠叨:“我看还是要多捎几本字帖过去。我今早进宫,瞧见广路献给皇上的万寿屏了。一年多不见,那孩子的书法大有进益。既然他有这个天赋,又十分勤奋,就不能荒废了。趁如今还年轻,多练练是正经。我这里有几本极好的名家字帖,他闲时临一临,自有好处。”

    牛氏不懂得这些东西:“你觉得好就给吧。只是他平时那么忙,光是写那什么寿字屏风和抄佛经,都忙不过来了,又要管地里的事,哪里还有时间练字?你别把孩子逼得太狠了,他才多大?又不指望他成个大书法家,没必要这么辛苦。”

    秦柏弱弱地抗议:“这哪里辛苦了?况且他虽是宗室,也未必就成不了名家。难得他有天赋,怎能荒废了?我好歹教了他这些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的天赋被埋没了吧?”

    秦含真笑着帮忙劝牛氏:“祖母,祖父这也是为了赵表哥好。虽然他这一年弄那万寿字屏风和佛经挺辛苦的,但用过一回的招数就不好再用了,不新鲜。皇上不也跟太子说了,让赵表哥别再这样做了吗?明年赵表哥肯定不会再准备这样的寿礼了。为了将来能想出新招数来,赵表哥也要学点新东西才好。祖父让他多临名家字帖,是在为他将来着想呢。依我看,祖父不但要送他字帖,还得多送几本,让他每天都多临几遍,当成是功课似的,按月送到祖父这里来做点评。有什么地方写得不好了,祖父立刻就能给他指出来,岂不是比他一个人闭门造车,要有益得多?”

    牛氏听得有理,也就不再多说了。秦柏也微笑着点头:“这也是我的想法。希望广路明年会有更大的进益,皇上与太子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秦含真笑眯眯地应着,心里却在想:赵陌有了新功课,就不会那么闲地乱撩人家女孩子了吧?也不会有闲心打听人家的八卦了吧?她这都是为他好呀,他可得领会她的良苦用心才行!

    一想到赵陌被沉重的书法功课大山镇压住的样子,她就笑得更开心了。

    回信回礼由赵陌派到京城的使者带走了,秦含真又回到了原本平静而悠闲的上学生涯。

    天气倒是一日比一日冷了,不到十天功夫,京中就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次日早起,秦含真穿上了厚厚的大红星星毡的斗篷,顶着同色的昭君兜,怀里揣着个半尺大的手炉,脚上套了赵陌新送来的羊皮小靴,又再套了同样是赵陌送来的一对雪地专用的新木屐,还有同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丰儿一路打着伞,方才出了门,就这么全副武装地去了隔壁承恩侯府的花园船厅上课。

    到了船厅,曾先生与两位同学的姐妹都不在,只有个婆子在门前扫雪。秦含真不由得有些懵。

    那婆子告诉她:“三姑娘,我们二奶奶说了,今儿下了雪,天气太冷,怕姑娘们吹了风会着凉,学里的课就暂时停了,等明年春暖花开后再说。三姑娘若是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就跟曾先生说一声,让曾先生到西府去教。”

    承恩侯府位于东边,永嘉侯府在西边,如今承恩侯府的人习惯上把永嘉侯府叫作西府。永嘉侯府的人倒是仍旧把东边的邻居换作“隔壁的”或是“长房”。

    秦含真听了那婆子的话,有些郁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也不给我打声招呼。”她这么全副武装地过来容易么?!外头还下着雪呢。

    婆子赔笑道:“夜里刚下了雪,二奶奶就吩咐下去了,府里的两位姑娘都知道的。只是那时候天色已晚,府门都关了,二奶奶就没让人去打搅三姑娘。今儿早上倒是吩咐了要往西府去递话呢,不成想三姑娘这么早就过来了。”

    秦含真抿抿唇:“这么说,曾先生是早就得了信儿了?”

    婆子点头:“是,因此先生今早也没过来。”

    “这倒罢了。”秦含真知道承恩侯府这边没什么尊师的传统,也不多言,“今年比去年停课停得早,早知如此,我昨儿就该把没学完的曲子给学了,也省得学了一半就停课。二姐姐是不用担心这些的,我却不习惯半途而废。改日天气好了,我再到曾先生家里去请教好了。”说罢就转头吩咐丰儿,“我们走吧。”

    还没走出几步,秦含真就听到背后有人在唤自己,转头一看,却是秦锦华身边的丫头画冬:“三姑娘,我们姑娘听说您来了,特地唤我来请您。姑娘们和小爷们如今都在松风堂陪夫人说话,二姑太太来了。”

    秦幼仪?秦含真对这位小姑姑陌生得很,进京几年见过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关系相当冷淡。不过秦锦华热情相邀,秦含真还是要给她个面子的。反正人都过来了,到松风堂坐坐,也不算是白走了一趟。

    一进松风堂,秦含真就感觉到暖风扑面,暖香扑鼻,其实稍微有点闷。四五种不同的香味掺杂在一起,通风条件又不大好,屋内还放了许多暖炉、熏炉什么的,这滋味可不算好受。她在门口略换了几口气,适应了一下,才往里面走。

    承恩侯夫人许氏端坐在正座上,笑眯眯地听着一众小辈们说话。两个儿媳都在场,孙儿孙女们围着她凑趣,多时不见的小女儿秦幼仪也回娘家省亲了,还捎带上了两个小外孙,她自然心情大好。见秦含真来了,她也满脸是笑地,招手唤人过去:“三丫头也来了?外头雪大么?可怜见儿的,这大雪的天,还要出来走动。以后不用这么实诚,即使先生没说停课,你见着天气不好,就别出门了,打丫头过来说一声就行。自家的闺学,有什么可顾虑的?别吹了风是正经。”

    秦含真笑着上前给她见礼,又拜见了两位伯母与小姑姑。因是头一回见秦幼仪的两个儿子,她又郑重跟这两位表弟见了礼。

    秦幼仪是许氏嫡亲的小女儿,今年三十岁,乃是承恩侯府的掌上明珠。当初她未嫁人时,因着才貌双全,又是这般家世,还曾一度有过传闻,说她定是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承恩侯秦松未必没有这个想法,但当事人却不太配合。无论是太子,还是秦幼仪,都觉得彼此只有兄妹情份,不可能做夫妻。太子年纪又比秦幼仪大许多,不可能等到她及笄,再行嫁娶,因此就只能各自成亲了。皇帝为儿子精心挑中了唐尚书的千金为妻,秦幼仪则被父母安排与镇西侯府的嫡次子订了亲。

    镇西侯原是开国勋贵之后,因有从龙之功,从伯府升为了侯府,在朝中也算是一位名将,颇有实力。他有嫡出二子,长子年纪大些,一直驻守西南,乃是军方年青将领里的后起之秀。二子苏仲英比秦幼仪大一岁,也生得俊秀非凡,文武双全,当年可算是京城里的热闹联姻对象,好几家千金闺秀在争呢。昔日苏仲英迎娶秦幼仪,可以说是京中一大盛事,都说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一对璧人,再匹配不过了。许多人都对那场盛大的婚礼津津乐道了好几年呢。

    然而,世上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这苏仲英也可以说是秦松与许氏为女儿千挑万选出来的好俊才了,既拥有秦松看重的家世权势,也拥有许氏看重的才华与性情,他又不是个好色风流之辈,与秦幼仪成婚多年,一直夫妻恩爱,并没有旁的什么妾室通房,十分洁身自好,也没旁的陋习,人也知礼上进,前程锦绣。这样的女婿,真是再没有可挑剔之处的。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就只在他母亲身上了。

    镇西侯夫人也是世家之女,未成亲家前,许氏只觉得她性情端方,说话和气,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谁知女儿过了门,镇西侯夫人的婆婆架子摆起来,许氏才知道她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对儿媳十分严厉。不但平日里立规矩从不许出错,还拘着家中女眷们轻易不能出门,更别说是回娘家了。

    秦幼仪嫁到苏家这么多年,每年能回娘家的次数,一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这还是回娘家的理由无可指谪的情况,比如父母生日,或是大年初二照习俗女儿要回娘家,等等。除此之外,承恩侯秦松这位亲生父亲“病倒”了,消息送到苏家去,镇西侯夫人也只是打个婆子过来问候一声罢了。至于秦柏这位三叔回京,镇西侯夫人压根儿就没答应放人。至于承恩侯府设了宴席,亲友们都受到了邀请,镇西侯夫人只说二儿媳怀了身孕要养胎,就合家都没过来,只送了礼。

    姻亲做到这个份上,本朝也算是少见了。秦松的想法不知,许氏心里其实是曾经有过后悔的,只因看到女儿女婿和睦,又有两个外孙,才忍下这口气罢了。但苏家那边却自认为并不失礼,镇西侯带着长子长年驻守在外,京城家中只有镇西侯夫人带着次子次媳留守,次子苏仲英又领了京郊大营的差使,一个月里只有几天在家。镇西侯夫人严守门户,不许儿媳出门,外人也不能说她错了。

    今日秦幼仪能带着儿子回娘家省亲,着实是个大惊喜。许氏只要享受天伦之乐就好了,旁的事,自有儿子媳妇们操心,料想镇西侯夫人只是严厉得有些不近人情,却不至于出什么夭蛾子。

第九章 请求

    承恩侯夫人许氏很快就现,自己话说得太早了——谁说亲家镇西侯夫人就不会出夭蛾子?!

    等到一众小辈们都被打到暖阁里玩耍之后,秦幼仪特地将大侄子秦简留了下来,却向母亲许氏与两位嫂嫂、一位侄儿,提起了一个请求。

    她想让娘家人帮忙,把她公公镇西侯从西南边境调回京城来。

    秦幼仪一脸慎重地道:“公公平日从来不跟我们小辈说一句软话,还是大伯子私下给婆婆写信,我们在家里才知道的,原来公公在西南边境这十几年里,身上的旧伤就一直时好时坏,近年还有加重的迹象。那边气候炎热潮湿,又缺衣少药,生活清苦不说,身上有旧伤也不好诊治。公公如今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身体再强壮,也撑不住。今年他的身体似乎比往年更虚弱几分,旧伤作时,几乎连路都没法走。他老人家还要逞强,硬撑着在外人面前如常骑马、走动。除了近身侍候的亲兵与大伯子,外人一概不知。大伯子担心,他老人家再不好生调养,只怕于寿数有碍……”

    承恩侯夫人许氏听得眉头直皱:“怎么不早说?镇西侯前些年也曾回过京城述职。若是那时候他主动开了口,我们再进宫帮着敲敲边鼓,皇上知道了,自然不会勉强镇西侯带伤外放。如今他远在西南,镇守的又是边境,听说西南那边的山民,时不时就要闹出点乱子来,他哪里能轻易离开?况且,他们苏家军整个都在西南驻扎呢,没有苏家人带着怎么行?还是你们打算让镇西侯回来,叫你大伯子继续在西南驻守?”

    秦幼仪道:“大伯在军中听说了消息,道是蜀王一家已经全数入京安置,蜀地的旧将不日也要迁往别处为官,驻军则要换防到云贵去,苏家军则要从西南调往蜀地驻扎。相公在朝中打听过了,这消息应该属实。若果真如此,换防之前,皇上定会召公公回朝的。若是能趁势将公公留在京中,好生诊治旧伤,兴许还有痊愈的希望。至于苏家军……”她顿了一顿,“相公与我商量过了,他过去接手也是可以的。蜀地总比西南边境要舒适许多,他去了也不会受太多苦。”

    许氏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仲英想要外放到蜀地去?!”

    秦幼仪抿了抿唇:“虽然离京城远了些,但也不是坏事。相公若不外放,试着独当一面,日后想要升迁也不容易,毕竟还有大伯子排在前头呢。再者,大伯子一直跟在公公身边,在西南边境待了十几年,也吃够了苦头,很该回京享几年清福了。他与大嫂子膝下只有两女,尚未有子嗣,也该为日后香火考虑。婆婆十分看重长子嫡孙,怕是再难忍下去了。”

    许氏没说话,姚氏与闵氏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微妙。

    镇西侯府的长媳,娘家颇有份量,亦是世家名门,父亲还官至总督,很有势力。她娘家祖籍就在蜀地,因着离云贵比较近,在她接连生下两女,再怀了一个男胎,却中途小产之后,她娘家人就特地将她接回去休养了,足有几年没让她回西南去,连她与镇西侯长子的两个女儿,都是在外家长大的。镇西侯夫人早对这个长媳感到不满,可因为对方娘家势大,又一直随丈夫在外,不曾在她这个婆婆跟前立过几天规矩,她想要管也没法管。原本她还想把孙女儿接回跟前教养,但丈夫与长子都不理内宅事,长媳便直接装起了聋子、哑巴,不回她的书信,也不见她派去的家人,她再生气,也是无可奈何。

    镇西侯夫人之所以对次媳管得这么严,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受了长媳刺激的缘故。她很有可能是看到长媳太过粘娘家,甚至丢下丈夫回娘家住了几年,害得长子独守空房,方才对次媳的娘家严防死守,恨不得断绝了秦幼仪与秦家人的往来。

    简单地说,秦幼仪多半是受了妯娌的连累。

    论理,苏家长媳确实做得有些过,但镇西侯夫人又有无理迁怒无辜的嫌疑。这对婆媳都有不对的地方,却使得秦幼仪受到了殃及。姚氏与闵氏身为秦幼仪的嫂嫂,早就清楚个中内情,对苏家长媳也没多少好感。如今听了小姑子一番为妯娌着想的话,心里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

    秦幼仪还在继续对许氏说话:“母亲,若是长房一直没有子嗣,将来难保婆婆不会起过继之念。我的两个儿子都是心头肉,哪里忍心舍一个出去?况且大嫂并不是不能生,她也曾生过两个女儿,若不是当年西南生活过于清苦,使得她小产了一回,说不定早就生下儿子了。她长年留在娘家养身体,想必早已有了好转,只是不忍见两个女儿回西南受苦,方才滞留娘家罢了。若是公公能被召回朝中,大伯子也跟着一并调回京城来,大嫂子就没必要再带着侄女们继续寄居娘家了。他们可以回京城家中调养身体,大嫂子也能与大伯子多多团聚,争取早日再怀上一胎。如此,他们安心,我们也能放心,岂不是皆大欢喜?”

    许氏的面色微变,郑重地道:“你这话也有道理。”苏家没有纳妾的传统,镇西侯夫人这位婆婆虽然待媳妇严苛些,却从来没往儿子房里塞过人。就连她长子与长媳分离多年,她也没有因为心疼儿子,就给长子送什么通房丫头过去,坚持子嗣还是要嫡出的最好。不过,正因为她的长子长年独守空房,在西南也没个贴心的人照顾起居,她也更加平添了对长媳的不喜,深以为长媳躲回娘家享福,是十分失职的做法,愧为人|妻、人媳。

    许氏想了想,对小女儿道:“你那妯娌若真能生下个儿子,对你们夫妻也有好处。只是你可想好了?那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们妯娌俩从前统共也没在一起相处过多少日子,若是如今再凑在一处过活,万一有个口角纷争,你未必是她的对手。她是连婆婆都敢不放在眼里的人,又有娘家撑腰。你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平日连个书信儿都少,真有事了,仲英不在家,我们未必能及时助你。你就不怕到时候会受委屈?”

    秦幼仪抿嘴笑了笑:“不怕。若是大伯子真个调回来了,相公替他外放出去带苏家军,我就跟他一块儿去,连两个孩子也一块儿带上。一家子团团圆圆在外头度日,还能轻松自在些。”

    闵氏听了,忽然笑了一下:“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若仍旧留在京中,少不得要受你婆婆的辖制。可若到了外头,就是你们夫妻自个儿做主了,谁还能压在你头上?你也能趁机喘口气。”

    姚氏则有些愁地道:“在外头过日子固然能松快些,可哪里比得上京中舒服?况且,如今幼仪在京中,即使少有回娘家的时候,一年里毕竟还有那么几回呢。倘若幼仪跟着妹夫一块儿去了蜀地,夫人岂不是更难见到女儿了?这一去几年,夫人越要望穿秋水了。”

    秦幼仪瞥了长嫂一眼,并不理会,只转头去对许氏道:“母亲,我自打出嫁,就少有求到娘家门上的时候。这一回,您只当怜惜女儿吧?不管怎么说,公公的旧伤已经耽搁不得了,还是要早日将他老人家调回京中要紧。旁的事都可以过后再商量。”

    许氏叹气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如今几乎不管朝上的事儿。你两个哥哥在衙门里,也都是做些五六品的官职,老老实实办差罢了,少有跟皇上见面的机会,更别提插手这样的军政大事了。西南驻军大将,是何等要紧的职位?真不是我们这些后宅妇人能轻易插手的。若真的求到皇上面前,也要镇西侯肯说出旧伤的事,皇上才好留他呢。他若不肯讲,谁能到皇上面前求恩典去?”

    秦幼仪忙道:“我听说三叔如今常常受召入宫?”

    许氏一听就明白了,嗔怪地看着小女儿:“你这是想让你三叔为你公公求这个恩典?可你三叔从来不插手朝政,因此才会受皇上、太子与朝臣们的敬重。你想让你三叔破例,只怕不容易。与其费那个事儿,还不如让仲英自个儿上书,坦白说出你公公的旧伤,求皇上开恩呢!”

    秦幼仪一脸为难地低下头去:“这……我们哪里敢呢?公公的脾气,若是肯服这个软的,婆婆早就把他有旧伤的事传开去,直接让相公上书,向皇上求几剂治伤的好药了。”

    许氏心中是真为难。她万万想不到,这个亲家从不对秦家开口,可一朝开口,提出的竟然是这么难办的事儿。倘若是他们长房能解决的,倒也罢了,偏偏还要求到三房头上……

    许氏忍不住看向了长孙秦简,隐隐有些明白,小女儿为什么要把这个孩子留下来旁听了:“简哥儿,你觉得如何?你平日时常往西府去,寻你三叔祖请教学问。你能不能在你三叔祖面前透露几句,求他帮这个忙?”

    秦简皱眉道:“这个……我实在没什么把握。三叔祖从来不跟皇上提这些事的,就连两位叔叔的官职,他也从不向皇上开口,还曾经请皇上不要升五叔的官呢。若说是请他老人家为我们长房的姻亲求恩典……”

    他也是百般为难,只能提个建议:“要不……把三妹妹请过来,告诉她事情原委,让她去试一试?”

    众人皆惊讶:“三丫头?她一个孩子,又能懂得什么?”

    秦简笑了笑,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你们也别太小看了三妹妹,她有什么不懂的呢?”

第十章 分析

    秦含真本来是在温暖如春的暖阁里,看着四五岁大的苏家小表弟童言童语地卖着萌,跟兄弟姐妹们一处玩笑的。忽然被大堂兄秦简叫到了外间,分配了一个令人一言难尽的任务,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对长房这一堆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事儿很难办到吧?”

    镇西侯夫人与秦幼仪所求的事,有三个难点。

    先,镇西侯本人不肯乖乖示弱,说出自己旧伤加重的事,请求回京休养,那么他的妻儿想要把他弄回来,却又不从他本人那里使力,就只能从皇帝这边想办法了。到时候事情顺利,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呢?说不定皇帝开恩召他回京,他还要坚持说自己没事还能坚持,然后妻儿亲友、朝臣部属也都来劝他,求他,他觉得台阶搭好了,就算回了京也不会显得自己虚弱服老了,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回来——矫不矫情?难道如今是皇帝求着他回家养身体吗?!

    其次,镇西侯回家了还不算,镇西侯夫人想要长子长媳也一并回家,早日生个儿子继承长房香火,而秦幼仪与她的夫婿苏仲英也另有想法,同样盼着长兄长嫂归来。这却不是他们苏家自己就能决定的事儿。边境承平不假,但事情都有万一,苏家军又不是一千几百人而已,总要有人统领着吧?镇西侯要走,那就得有人留下来镇场子。镇西侯长子不留下,又由谁来代劳?那个人能叫苏家人放心把苏家军的指挥权交过去吗?就算朝廷放心,苏家人自己也能放心?镇西侯本人对此又是什么看法?

    最后,这一条镇西侯夫人未必知情,却是秦幼仪与她夫婿苏仲英的愿望,那就是让后者外放,统领父亲与长兄都离开后的苏家军,驻守蜀地,还要带着妻儿一块儿上任。且不说求官总比弃官难,皇帝未必就会顺从他们的心意,只道苏仲英长年在京,少有与家族部属接触的机会,他的年龄与资历,就不是能与其父兄平起平坐的。他想要接替父兄的职责,只怕仅仅是一厢情愿而已。

    秦含真清楚自家祖父秦柏的性情为人,连父亲秦平与叔叔秦安的官职,秦柏都不去干涉,甚至还婉拒过皇帝升秦安的职,他会为了隔房侄女的公公与大伯子,破例向皇帝进言?这个侄女虽然是亲的,却真真跟他没什么情份,一年都少有一两次见面的机会,他凭什么帮这个忙呢?

    秦含真便非常坦率地对秦幼仪说:“姑姑,您所求的事是不是太多了些?不如仔细想一想,哪样儿比较重要,先挑出来办。其他的过后再说?”

    秦幼仪方才听她说了一句“难”,还当她不乐意帮忙呢,笑得便有些勉强:“我公公旧伤迟迟未愈,家里人都为他担心,长房香火无人承继,也是婆婆心中之痛。这都是孝道,我又怎能因为事情难办,就退缩了呢?三丫头,你替我好好向三叔求个情,姑姑绝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秦含真哂道:“我自然明白姑姑姑父也是一片孝心,可事情总要一样一样地办,正如饭总要一口一口地吃,是不是?您所求的三件事,想要一起办成了,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我不提别的,只问您一句,若是镇西侯真能顺利回京休养了,他老人家在西南的职位又该由谁代替呢?苏家军又会交给谁来统领?”

    秦幼仪张口就想说大伯子,但话未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她若想把大伯子一并弄回京城,苏家军自然是不能交给他来带的,那就只能是自家丈夫了。于是她便道:“若只是几个月的功夫,公公手下有心腹副将,可以代劳。过后你姑父过去接任,也就是了。”

    “问题就在这里。”秦含真道,“姑父是什么品阶?他过去直接就能接任镇西侯的职位吗?苏家军是私军?皇上也会觉得领军之职只在苏家父子之间选,是理所当然的?”

    秦幼仪的脸色有些变了。她虽然不懂军中之事,又一向宅在深宅大院中,到底也是侯门千金,不至于连这点见识都没有。苏仲英论年龄资历都不可能与父兄平起平坐,官职品阶更是差了好几级,就算真的到了蜀地,也只会在苏家军里任一个比较高的职位,做统领是不可能的。这么一来,若是她公公与大伯子同时回京,苏家军的统领之职,就必定要落到外人头上了。哪怕是公公的心腹部将,也不能跟自家人相比。

    苏家军当然不是私军,只是由镇西侯父子统领多年,已被深深地烙上了苏家烙印,苏家在军中极有威信,才会被这般称呼而已。倘若苏家人离开了苏家军,就算新来的将领需要花点时间才能与将士们磨合好,苏家军也终究会有摆脱苏家影响的一天。就好比当年老侯爷麾下的秦家军,自从秦家平反之后,因承恩侯秦松志大才疏,皇帝始终没让他去带兵,以至于秦家军早已在时光的长河里烟消云散了,只有几位至今尚在高位上的老侯爷旧部将,还记得些过往的香火之情,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时候照应一下老上司的子孙而已。秦幼仪是秦家女,自然不会不明白个中道理。

    仔细想想,镇西侯多年来忍受旧伤折磨,明知道西南边境无大战,也不肯回京休养,未必没有保住手中军权的考量。镇西侯夫人和秦幼仪想不明白,肯定有明白的人。而镇西侯长子写信回家让母亲弟弟想办法,一来是镇西侯的伤势已经不好再拖了,二来,也是他本人没打算一块儿回京,不认为苏家军就真个要落到旁人手中的缘故。想要长子长媳回京生孙子,这是镇西侯夫人自己的想法。

    秦幼仪的面色渐渐苍白起来,闭口不言。在场的夫人奶奶们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什么,都没吭声。

    秦简想了想,问秦含真:“那……要是只想办法把镇西侯调回京中,小姑父的兄长就仍旧在原地带兵,那又如何?这应该会容易许多吧?其实,苏家长房的子嗣,本是他们夫妻间的家务事。就算小姑父是人家的亲弟弟,也没理由插手去管吧?”

    秦含真朝秦简笑着说:“若照大堂哥的说法,确实是容易办多了。可是……镇西侯回京养伤,总要有儿子在跟前侍疾吧?小姑父的兄长不回来,小姑父就出不去了呀?”

    秦简一愣。

    秦含真又继续道:“就算镇西侯的伤势养好了,没有大碍,他老人家又心系军务,催着赶着小儿子外放,小姑姑这个做儿媳妇的,也能跟着离家吗?公公婆婆都在家,小姑姑这个做媳妇的若走了,外人是不是会说闲话?况且表弟们年纪又小,若是镇西侯夫人要留孙子在家陪伴自己,小姑姑又能说什么?”

    秦幼仪所求的第二件事若不能如愿,第三件事也不必开口了。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秦幼仪就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方才会脸色苍白的。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召公公与大伯子回京,都是她婆婆的意思,只有这第三个请求是她的私心。为了私心,她才会明知道事情难办,也要回娘家来开这个口。可若是第三个请求不能实现,她还会再求娘家为了苏家之事费大力气吗?

    秦含真郑重劝秦幼仪:“姑姑还是想清楚了吧,哪件事最要紧?先办好了再说。”

    秦幼仪到底还是许氏精心教养长大的,并不是为了私利就会头脑昏的愚妇。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最要紧的,自然是把公公调回京城来。不管怎么说,他老人家的伤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只要他能休养好身体,旁的都可以徐徐图之。”

    秦含真便道:“那我回去跟祖父说一声,看有什么办法能让皇上知道镇西侯的伤势,下旨召他回京城来。”

    秦幼仪勉强挤出一个笑:“苏家军若真个随西南驻军一道,换防至蜀地,皇上想必会先召公公回朝述职的。到时候只要皇上过问公公伤势,留公公在京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秦含真点头:“我们家也认得几位太医,到时候就说镇西侯夫人私下担心镇西侯的旧患,向太医们打听治伤的好药,把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去就好。这样镇西侯也就不会怪到姑姑姑父身上,更不会怨我们秦家多管闲事了,外人也不会疑心我祖父干涉朝政军务。镇西侯他老人家,想必也不会在皇上垂询的时候,撒谎道自己没伤吧?”

    秦幼仪笑得轻松了些:“自然不会,公公不会做欺君之事,我们在家也会苦劝他老人家的。”

    那事情就好办了。又不是什么大战期间,一位老将军旧患犯了,想要回家养病,皇帝还不至于拒绝,他对老臣们总是很体恤的。

    秦含真笑着拉上秦简:“大堂哥,咱们一块儿去跟祖父说呀?姑姑的事,你这个亲侄儿开口,才显得更有诚意呢。”

    秦简一口答应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会儿我送三妹妹回去,就向三叔祖开口。”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倒是许氏、姚氏、闵氏与秦幼仪都不约而同地多看了秦含真几眼。秦简说这位三妹妹什么都懂,她们还以为只是他随口说的。没想到,秦含真这个小姑娘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竟然还真有几分见识,并不仅仅是养在深闺中的弱质千金,叫她们颇为意外。

    秦含真没有留意到她们的目光,她心里只想到了一件事:原来蜀地驻军要跟西南驻军换防呀?蜀王的势力,看来是真的被打散得差不多了。皇帝用了四五年的功夫来解决这个兄弟带来的隐患,还真有耐心呀。

第十一章 内情

    秦含真没有在长房待太久时间。她是因为来了才现学堂停课,因此顺道给长房的长辈们请个安,不料遇上了小姑姑秦幼仪,才会留下来陪着说了半天的话。眼看着快到午饭时间了,平时这个时候就该放学了,她便起身告辞。

    秦幼仪今日带着两个儿子回娘家省亲,是奉了婆婆的命令来的。长房自然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吃一顿团圆饭。秦含真觉得三房算是外人,又怎会留下来煞风景?不过长房这顿团圆饭注定要打了折扣,因为秦简一路送她回了永嘉侯府,就被牛氏留饭了。他还身负重任呢,自然不会拒绝三叔祖母的好意,团圆饭什么的,就要靠后了。

    趁着牛氏带人去准备丰盛午餐的时间,秦含真非常坦率地将秦幼仪的请求告诉了秦柏,没有丝毫隐瞒。

    秦简惊讶地看着她,不是说好了,只提镇西侯回京一事么?三妹怎么连其他的事也都提了?

    秦含真跟秦柏说完了,才对秦简道:“这些话没什么可瞒着祖父的,让祖父判断哪些事情可以插手,哪些事情不可以,总比我们几个菜鸟自己苦想要强。祖父的见识还能差了?个中分寸,他老人家会把握好的。但如果我不把整件事跟祖父说清楚了,他老人家未必能知道苏家人的真正想法,万一办事的时候出了差错,岂不是出力不讨好?镇西侯夫人难得开一次口,她又是那样的人。如果这回出了差错,她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小姑姑呢。咱们就算是为了小姑姑,也要谨慎一点。”

    秦简明白了,有些惭愧:“三妹妹想得周到,是我粗心了。”他转向秦柏,犹豫了一下,“三叔祖,您觉得如何?”

    秦柏笑了笑:“除了让仲英去蜀地这事儿有些麻烦,其他事都好办。也不必象含真说的那样,寻哪位太医给宫里递消息了。我每常入宫陪皇上聊些家常,只拿镇西侯的伤与镇西侯夫人忧心其长子子嗣的事当作家常闲话说一说,皇上自然知道要怎么办。都是自家姻亲,我不提具体的军务、官职安排,自然就不需要忌讳了。”

    秦简闻言大喜。有了秦柏这话,他心头大石顿时落了下来,只觉得小姑姑所求已经实现了八成,只差在时间而已。他笑着对秦含真说:“一会儿我回去了,只怕小姑姑还在府里没走,一听到这个好消息,她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秦含真挑挑眉:“简哥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小姑姑的第三个愿望还没有实现,她再高兴也是有限的。”那个愿望才是与秦幼仪的利益息息相关的,她明显最看重这一个愿望。

    秦简也知道这一点,闻言不由得哑然,过了一会儿才道:“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地做。镇西侯回京养伤是眼下最要紧的事儿,先把这事儿做成了,苏家上下也能安心。而小姑父的兄长能跟着回京,日后小姑父小姑姑才好提外放的事儿。小姑姑心里清楚事情轻重缓及,还是会觉得高兴的。”

    秦柏转头看他:“幼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虽听你三叔祖母说过些镇西侯夫人管束极严的事儿,但以为幼仪在婆家并没有吃什么苦头。怎的如今听起来,她竟是巴不得随夫外放?”

    秦简有些尴尬:“这个……小姑姑不常回娘家来,偶尔回来了,因怕家里人担心,也不多提在婆家时候的事儿。只是我们在外头听旁人议论,都道镇西侯夫人严厉,才知道了些内情。其实别的也没什么,镇西侯夫人在日常用度上,并没有克扣了小姑姑,哪怕是每日立规矩,也都不曾离了格儿。小姑父并无妾室通房,又与小姑姑生有二子,夫妻和睦,按理说,日子过得也算不错了。只是……镇西侯夫人不但对家中的女眷管束极严,连男孩儿也都拘在家中,轻易不许他们出门。读书什么的,都是请到家里坐馆的西席教导的。武事是能免则免,就算小姑父一再劝说,镇西侯夫人也不许表弟们学骑射功夫,更不许舞刀弄枪。”

    苏仲英与秦幼仪的两个儿子,都是将门子弟。哪怕将来有心往文官方向展,不入军中任职了,也该自小学些骑射武艺才好。况且男孩子总拘在家里,不让出门去见世面,长大了难免会有脂粉气,性情、见识、待人接物都会有一定的缺陷。

    象秦简这样,已经不能算是将门子弟了,还自小读书,有心走科举出仕之路的,在家也曾学过些粗浅武艺,骑马射箭都有一定的水准,更是时常出门与人交际,结交得不少朋友,有机会还要到京外游历,增长见闻。从没听说哪个武将人家会把子弟拘在家中不许出门。若是孩子体弱多病,长辈们担心多些,也就罢了。秦幼仪的两个儿子,分明都是健康健全的孩子,又怎能让他们拘在深宅大院中,不得与外界接触?

    秦含真不由得想起了刚刚见过的两位苏表弟,小的那个还好,因为年纪小,性子比较活泼,在哥哥姐姐们面前卖个萌,奶声奶气的还挺可爱。但大的那一个,似乎太过安静了些。从头到尾,他除了与人见礼打招呼,就一直安坐在旁,甚少有说话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微笑看着自己的弟弟而已。这么一想,他竟是比几位表姐妹都要斯文了。身为将门之后,这样的性格真的没有问题?而且看他的肤色偏苍白,四肢身材纤细,明明十岁了,身高竟然与今年不过八岁大的秦端差不多,明显体质偏弱,锻练不足。

    秦含真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秦幼仪急着与丈夫一道外放,还要连儿子一起带走了。那位镇西侯夫人虽然作为婆婆,除了不喜儿媳与娘家人来往以外,不算十分刻薄,但实在不是个称职的祖母。若让她两个孙子继续留在家里,由得她摆布,怕是一辈子的前程都要被她耽误了!

    秦含真便对秦柏道:“镇西侯夫人这样养孙子,可不是正确的做法。两位表弟都是将门之子,怎能当成小姑娘似地养活呢?小姑姑想要把他们带离京城,也是一片慈母之心。祖父,能有办法帮一帮他们吗?”

    秦柏叹了口气,有些埋怨地对秦简说:“从前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早知如此,我们可以提前几年谋划的。如今你苏家大表弟都已经十岁了,这时候才开始练武,已经有些迟。”

    秦简苦笑道:“以前祖母、母亲她们不说,我也不知道呀。况且大表弟那时年纪小,拘在家里养活,也是常事。我哪儿晓得镇西侯夫人竟是这样的人?!听说了之后,我也曾问过母亲,镇西侯夫人明明也是世家出身,为何要这般对待亲孙子?母亲说,兴许是因为镇西侯驻守边疆二十多年,常常几年都不回家一趟,连长子也一并带走了。那些年西南边境跟北边不太一样,是时不时就有仗要打的。镇西侯夫人在家中提心吊胆,为丈夫长子担忧,难免就对小儿子看得严一些。有了孙子后,也是同理,就怕他们出门在外,会有个好歹。她老人家的担忧,我们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觉得她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了,却又不好开口劝她。小姑父小姑姑更是不敢忤逆。”

    秦柏沉默片刻,才道:“若只是为了摆脱镇西侯夫人的管束,幼仪与苏仲英倒也不是非得往蜀地去。不论哪里,只要不是在京城就行了。幼仪要是不介意日子过得清苦些,事情还能更容易办成。你回去后,问一问她的意思。若是仍想寻个富庶安定的地方外放,那就让她慢慢等机会吧。”

    秦简面露喜意:“三叔祖这是有办法帮小姑姑了?”

    秦柏道:“如今我还不敢打包票,你且问过她的意思再说。”

    秦简忙道:“是。我一会儿吃完饭回去,就问小姑姑。若是小姑姑拿不定主意,我还可以亲自跑一趟京郊大营,问问小姑父的想法。”顿了顿,“我觉得小姑姑小姑父应该是愿意的,他们原本就只是想要离开京城而已。”

    秦柏淡淡地道:“别高兴得太早了。这种事,旁人再着急也是无用的,还得要他们做父母的来拿主意。”

    秦简笑着又应了一声,却坚信秦柏定能帮到秦幼仪夫妻。

    秦含真倒是从秦幼仪的遭遇,联想到了更多的事。长房与二房的两位已出嫁的姑姑,一位随丈夫在外任上,多年未回京,一位因婆家的缘故,少与娘家亲族来往,因此秦含真一直以来,对“姑姑”这种亲戚,都不怎么在意,只停留在知道她们的存在这一阶段,对她们的消息不大上心。到今日她见了秦幼仪一面,才知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秦幼仪虽然算不上一位好姑姑,可作为母亲,作为妻子,作为儿媳,她也挺不容易的。如果能帮得上她的忙,那自然再好不过。

    秦含真还问秦简:“简哥知道大姑母过得怎么样吗?我平时很少听你们说起她来。记得她虽然是二房的女儿,但一向是在大伯祖母跟前长大的,是不是?”

    秦简笑着点头:“大姑母出嫁的时候,我还小呢,已经不大记得她的样子了。早些年她还在京里时,也时常回娘家来的。那时候我们跟二房还没分家呢。二叔祖母待大姑母不大好,大姑母就更亲近我祖母多些。说是侄女儿,其实跟亲生女儿也没两样了。听说小姑姑小的时候,祖母忙着主持中馈,还是大姑母帮着照看小姑姑的呢。”

    大姑母秦幼珍乃是秦槐妾室张姨娘所生的遗腹女,约摸三十六、七岁年纪,嫁给了一个姓卢的世家子弟。卢姑父正经科举出身,如今乃是某地知府,正四品的官职。他与大姑母育有二子一女,据说夫妻和睦,日子过得不错,每年都会给岳家送信送礼过来。当然,这个岳家,指的是长房,而不是一向不待见秦幼珍的二房。

    秦简还告诉了秦含真一个消息:“说听卢姑父很快就要回京述职了,到时候会带着大姑母和表兄弟姐妹们一道回来。那时家里可就热闹了!二妹妹早就盼着与他们相见呢。”

第十二章 姑嫂

    即将有一大波亲戚到达京成,秦含真想想,还有些小期待。

    大姑母秦幼珍有二子一女,长女十七岁,长子十五,次子十三,正好与秦含真同岁。她听闻大表姐悦娘尚未嫁人,也不知定亲了没有,这次进京,估计要解决婚姻问题了吧?到时候秦家、许家、卢家、闵家——苏家大表弟只有十岁,年纪太小了不算——这一群表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其中不乏俊秀有才的少年与温柔美貌的少女,还不知会生出多少故事来。

    秦锦华在期待着到时候大家一起说笑玩耍的热闹,秦含真却已经可以预感到会有无数狗血八卦的诞生了。

    秦简在永嘉侯府吃过丰盛的午饭,便带着好消息回承恩侯府去了。秦含真送他出了花园小门,便折返回自己的院子消食。闺学停了课,她日后的空闲时间就更多了。冬日寒冷,也不好进行室外活动。京郊农庄那边,除去几个简易的温室大棚还在继续运转,就只有种了耐寒作物的几块地还有人管理,其余种植实验都已经停下来了,正好趁着天气还不算十分冷,继续加固、加建各种水利设施,以备明春耕种。这些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要怎么安排时间,她还得好好做个计划才行。

    也许还得跟肃宁那边的某人交流一下心得。

    秦含真有些不情不愿地这么想着,手里已经扯过了一张纸,让丫头给暖砚加热水,要趁着记得这件事,赶紧先把给某人的信给写好了。

    且说另一边,秦简回到家中的时候,因午饭时间已过,他还以为众人都各自回院歇息了,只想到松风堂来见一见祖母,交代一声西府之行的收获,也就可以了,具体的事情要等到下午再说。不成想他一进松风堂正屋,就被屋里黑鸦鸦的一大群人吓了一大跳。原来所有人吃完饭后都继续留了下来,不曾离开,就为等他的信儿呢。

    就连自家弟妹们,因要陪着难得上门的苏家表弟们说话,也都不曾回各自院子去。

    秦简面对所有人的炯炯目光,不由得有了一丝紧张。

    姚氏笑着上前亲手为长子脱下斗篷,交给丫环,又拍了拍秦简身上尚沾有雪珠的地方:“好孩子,外头雪这么大,这一路可辛苦了,没吹着风吧?”又连声催人取手炉脚炉过来,还拿手去捂长子有些冰凉的双手。

    秦简好歹也是将满十八周岁的大小伙子了,不由害羞得涨红了脸。

    许氏笑道:“快让简哥儿过来坐下。大冷的天,怪不容易的。简哥儿可把你三妹妹好生送回去了?”

    午饭都吃过了,自然早就把人安安稳稳地送了回去。秦简道:“孙儿与三妹妹一路安好。三叔祖母一定要孙儿留在那边吃饭,三叔祖又有正事要吩咐,孙儿就晚了回来。”

    松风堂的大丫头们纷纷送了手炉、脚炉过来,侍候着秦简用了,又有姚氏身边的丫头送上热热的茶水,饭后助消化的点心,玉兰还殷勤地问秦简,是否要先把身上的外衣换了?毕竟刚从外面回来,就算有斗篷罩着,袖口与衣服下摆处也难免沾上了雪珠儿,这时候进屋一暖,都湿了。

    秦简自然是一一婉拒,心里还在纳闷。祖母与小姑姑都急等着他回话呢,怎么丫头们还围着他这般忙活,难道没看见小姑姑一再想要开口而不得的着急模样么?

    却不知道姚氏见着火候差不多了,已经足够体现自家儿子的辛苦之处,再拖下去婆婆恐怕就要火了,方才将丫头摒退,让小辈们也回暖阁里待着去,只留下婆婆、妯娌、自己与小姑子四人围着儿子。这时她才开口:“你小姑姑都着急了,快告诉我们,你三叔祖是怎么说的?”

    秦简无奈地看了母亲一眼,方才将自己在西府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秦幼仪闻言惊喜不已:“真的?三叔真的都答应了?!”

    秦简道:“三叔祖说,会把这事儿当作亲戚间的闲话,跟皇上提,但皇上会怎么做,他就不敢打包票了。不过,西南如今也没什么战事,皇上一向体恤老臣,料想应该会爽快答应召镇西侯回京吧?至于小苏将军,那就要看苏家军是否有人能代为行使领军大任了。有人代劳,他要回京也不难。只是小姑父外放一事,就有些麻烦。三叔祖觉得小姑姑小姑父只要外放,倒不必强求非得是往苏家军去,另寻个别的去处,也是一样的。他让我回来问小姑姑与小姑父的意思,说要是你们答应,他就进宫去跟皇上说。”

    秦幼仪抿着唇,沉思了片刻,便毅然道:“只要外放,不拘哪里都行!两个孩子是不能再留在家里了!”但说完后,她的语气又缓了下来,“不过……若是能去个好点儿的地方,孩子们也能少受些苦……”

    这就不是秦简能管得了的了。他笑了笑:“我一会儿就给三叔祖回信。小姑姑也不必太过担心,如今天下承平,在哪里任武职,都是一样的。况且小姑父又是镇西侯之子,品阶也不算低了,谁还能真让他去吹风吃沙子不成?兵部的人自有计较。”

    他的任务至此就算是基本结束了,无事一身轻,便向诸位长辈告退了,跑到暖阁里与一众弟妹们说话。几个孩子饭气攻心,都有些昏昏欲睡,其实并没有多少说笑的兴致。秦简便小声招呼了松风堂的丫头,让她们把弟妹们一个一个或劝或抱,安排到大炕、暖阁、长榻等各个地方休息了。松风堂的正屋地方够大,让大家聚在一处睡个午觉,还是没问题的。

    外间,秦幼仪心中有些忐忑,但还是挺欣喜的。她回娘家之前,其实也没想过真能成功实现三个愿望。谁知道她离家多年的三叔这般得力,竟然全都替她想周到了。

    许氏还对她说:“你三叔为你考虑得这般周到,费心费力的,你日后要记得你三叔的恩典,连你的孩子,也不能忘了才是。只是这件事还未定下,又涉及军务,你还是先别声张,在你婆婆跟前也瞒着些,别什么话都告诉她。免得她糊里糊涂传扬出去,你三叔好意助你,倒惹来外人的闲话。咱们家是外戚,你三叔如今圣眷又隆,时常进宫去。若是叫那些御史盯上了,想要过清静日子都难。”

    秦幼仪忙道:“母亲放心,女儿心里有数的。公公回京的事倒罢了,大伯子的事也不好声张。至于相公外放,原是我们夫妻的私心,婆婆还不知道呢。我怎会把事情告诉她?等到将来圣旨下来,婆婆只当是圣意如此,才不会责怪我们做小辈的自作主张。”

    许氏点头,又压低了声音:“你也别光等消息就算了,私下给你妯娌去信,再让仲英给他大哥也写信,好歹把他们都劝回京城来。到时候你婆婆要忙着盯长子长媳,对你们夫妻俩自然就会放松许多。你只说让你婆婆专心给大嫂子调理身体,替孙女儿看人家,也省得她还有闲心扣下你的儿子,不许他们跟着你出去。不过有一件事你要谨记,那就是在赴任之前,千万要照顾好全家人的身体,万不能有任何人生病。否则,你公婆身体不适,你就不好出门;外孙们身体不适,你就不好带他们赴任;你妯娌身体不适,你就要留在家中侍奉婆母。无论哪一种情形,都足以破坏你的盘算。因此,绝不要留下任何借口给你婆婆,你才能顺心如意呢。”

    秦幼仪郑重点头:“谢母亲提醒,女儿一定会谨记在心!”

    正事说完,许氏也有些犯困了,自行进了西次间歇息。姚氏、闵氏与秦幼仪进暖阁看了看自己的孩子,见他们都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也不忍叫他们起来。外头天气正冷,何苦让他们再冒着寒风回院子去呢?反正在祖母这里,丫头婆子一堆,是万不会有闪失的。闵氏留下来照看儿女,只有庶长子秦顺,因为年纪大些,被她拍醒了,叫回自个儿院子里睡午觉去,其他人都没动。姚氏的庶子秦素根本就不在这里,也就不必操心了。她小声招呼了秦幼仪一声,便要拉着小姑子回自己住的盛意居说话。

    秦幼仪其实跟长嫂关系不算亲密,但她今日心情正好,长嫂亲生的大侄儿又出了大力,她也愿意给长嫂面子,便微笑着陪姚氏回了盛意居。

    盛意居内也是暖香融融。姚氏与秦幼仪聊了些家常闲话,诸如秦松、许氏的日常琐事,也让小姑子知道知道父母的情形,以慰思亲之情。秦幼仪猜出她的好意,便也微笑着听了。

    不一会儿,姚氏便提起了即将回京的大姑姐秦幼珍:“他们一家子到京城来,卢家宅子都空了十来年了,哪里能住人?夫人的意思是,让大姐姐夫一家住到咱们家来,就安排在福贵院。那院子至今还空着呢,有专人负责打理。只需要添些家什物品,就能直接住人,并不费事。福贵院那边也有侧门可通青云巷,直接走东南角门出府。大姐一家住进去,离符老姨娘与张姨娘近,出入也便宜。你觉得如何?”

    秦幼仪点头:“这样也好。大姐本来就是二房的人,她住福贵居也是应该的。”她顿了一顿,“这样的大事,二房竟没有动静么?”

    秦幼珍与长房再亲近,也是二房的女儿。如今长房二房已经分了家,秦幼珍随夫进京,却不住二房而住长房,可不大合规矩呢。外人不知道是二房刻薄庶女,就怕会误会了秦幼珍,说她趋炎附势,只顾着巴结身份高贵的伯父一家,却把自家亲人给抛在了一边。

第十三章 生隙

    姚氏一向看不上二房,听到秦幼仪这么问,不由冷笑:“早就给那边送过信去了,大姐也派了人给那边去信,一直没有动静,竟是装死呢!”

    秦幼仪皱了皱眉头:“二婶娘还是看大姐不顺眼么?这又何必?大姐都出嫁快二十年了,对嫡母兄长从来都礼数不缺,二婶娘就连面上功夫都不肯做么?二叔都死了这么多年,二婶娘为何还看不开?她若真个对二叔有情也就罢了,昔日秦家落难时,她走得那般干脆,反倒是张姨娘不离不弃,留下来生了下了大姐,侍奉叶祖母和符老姨娘,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后来秦家平反,二婶娘要带着大堂哥回秦家,秦家上下何曾有人说过什么?都是看在大堂哥是二叔骨肉的份上,大姐也依旧拿二婶娘当嫡母敬重。却是她自己不顾脸面,一再与大姐为难,哪里象是个大家主母的模样?”

    “二房那对母子一向是糊涂的,他们若是稍明白些,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了。”姚氏冷笑着道,“我也常跟你哥哥说,那边一心想要攀高枝儿,却放着现成的高枝儿不理会,有够蠢的。成日家想着攀亲王公贵人又有什么用?人家又不可能让大爷升官财。倒是大姐夫,原是世家子弟,正经科举出身,在外头又做到了四品知府。若是二房肯放下身段说几句好话,哄得大姐夫愿意帮忙打点了,未必不能给大爷谋一个外缺来。大爷在京中做了多年的六品,若是外放,怎么也能得个五品的官儿吧?在外头待几年,只要不出大错儿,熬资历也能熬到四品了。做官做到四品,才算是真正上得了台面,入得了京中这些贵人的眼。锦仪丫头年纪大些,不能指望了,锦春也一样是嫡出,长得也不坏,性子也好,未必就嫁不得高门大户。可惜,二房那边竟是个个都猪油蒙了心,由得二婶娘犯浑。难得你大嫂子有几分明白,却又太过胆小,不肯多言。合该他家一日比一日落魄,叫人看不起!”

    秦幼仪听了长嫂这话,却觉得有些刺耳了:“嫂嫂也别这么说。那到底是大姐的娘家亲人。他们不好了,难道大姐脸上就有光?依我说,大姐这趟回京,若只是短暂住个一两个月还好,搬进福贵居,只说是二房没有多余的屋子,住不下女儿女婿家这么多人,也就罢了。倘若日后要在京中长驻,大姐家里还是另行置办房舍的好。哪怕是哥哥嫂嫂帮着她买宅子呢,也胜似叫她住在隔房的兄弟家,叫人说闲话。”

    姚氏有些不以为然:“日后要住在哪里,自然是大姐与大姐夫拿主意,若他们乐意住在我们长房,又有何不可?大姐虽是二房的女儿,但几乎是在我们长房长大的,从小儿就由夫人教养。除了血缘,又跟二房有何干系?若二房还要点脸,懂得做点表面功夫,大姐跟那边亲近些,也没什么,到底有礼法在呢。可二房分明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压根儿就没有将女儿女婿放在眼里,我们又何必顾虑他们,非要大姐一家出去受苦?你也别把外头的闲话太当一回事儿了。二房如今是什么光景?京城里还有谁家愿意替他们说话?大姐大姐夫便是在咱们家里住上几年,又有谁会多管闲事跳出来说嘴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是嫡母嫡兄,也管不到女婿头上吧?”

    秦幼仪抿了抿唇,虽然心中明白长嫂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可她就是不喜欢姚氏的说法。大姐秦幼珍随夫离京多年了,在外头过得不容易。卢家姐夫这趟进京述职,是要求升职的。这种时候,风评、名声什么的都十分重要。倘若因为有人说闲话,影响了姐夫的前程,岂不是糟糕透顶?不过是应酬一下二房罢了,只要做表面功夫就好,又有什么难的呢?长嫂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是隔房的媳妇,自然不必看二房的脸色,可大姐却与她不一样。就算大姐自己不在意,也要为姐夫和几个孩子的名声着想。

    不过,秦幼仪虽然不赞同姚氏的话,却不会在这时候煞风景地当面反驳对方。今日姚氏的儿子秦简帮了她一个忙,而三叔秦柏答应她的事,也还未办成,将来总有求到娘家人的时候,现在就得罪姚氏,太过不智。她不喜长嫂,却不能不给母亲、兄长与侄儿脸面,便忍下了开口的冲动,只微笑着说了句:“嫂嫂说得是。”接着话风一转,就聊起了别的家常,不再提起大姐与二房来。

    姚氏就跟秦幼仪聊起了苏仲英外放到什么地方最好。姚氏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平日里听丈夫儿子闲话,了解一些皮毛罢了,却十分热心地给小姑子出主意。

    “辽东是辽王府的地盘,乃是苦寒之地。若是妹夫有兴趣,可以让简哥儿寻肃宁郡王打听打听。肃宁郡王本就是辽王府世孙,想必对那边熟悉。只是我觉得,妹妹妹夫是要带着孩子去的,还是别挑辽东的好。夏天还好说,那边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就怕孩子们受不住。”姚氏其实也都是道听途说,“西北也不好,那边同样苦寒,风沙又大。你瞧三房的情形就知道了。三叔三婶在那边还有宅子与田产呢,每年交到京中来的银子才多少?况且那边军中说话最管用的,不是秦王府就是马老将军家,旁人都只是依附他们而已,妹夫何苦掺一只脚下去?”

    姚氏也有看好的地点:“大同不错。虽然那里也是马家的人镇守,但胜在离京城近,不过六七百里地。三房的秦安合家都在那边,听说三房在大同还有生意,肃宁郡王的外家乃是当地的大商家,那一带也算是富庶了。妹妹妹夫若是去了那里,一来是有亲友帮衬,二来日常起居不必吃太多苦头,三来我听三婶提起,大同已多年没有战事了,那边的驻军平日里最热衷于练兵,练兵练得好的将官,升迁也比旁人容易些。我想到妹夫平日在京郊大营,就是忙着练兵,一身的本事正好能在大同派上用场。你们在那里待几年,回京时必定已经高升了,到时候再想回苏家军去,也不会太难。”

    秦幼仪有些犹疑:“我回去跟相公商量一下吧。这些事情我也不懂,可不敢自作主张。”

    姚氏笑道:“这是当然。那么大的事,我原也没指望妹妹自己就能做决定了。”她又继续给秦幼仪介绍别的地方,“天津也不错。你还记得你黄家晋成表哥么?他前几年在天津卫待过,至今还有许多旧部属在那里。天津不但离京城近,地方也富庶,比大同还要更强些。只是这样的肥差,争的人多了,妹夫就没那么容易成事。但若真能调到天津去,日后你想家里了,也随时可以回来,方便得很。”

    秦幼仪笑笑。若真的那么方便,她反倒不喜欢了。就怕婆婆会时不时派人过去“探望”儿子媳妇与孙子,指点他们如何安排日常起居。她偶尔出个门上个香,或是让儿子骑一回马,练一回射箭,没几天功夫,风声就会传到婆婆耳朵里。

    姚氏又继续给秦幼仪说起金陵等地方,因那里有黄晋成,又是秦家祖籍,同样是个极好的选择。秦幼仪有些心动,正要打听金陵卫是否有空缺,就听得门外头传来几声喧哗,不由得停了下来。

    姚氏正说得兴起,忽然被打断,自然不高兴,便扬声问:“是谁在外头吵闹?!”

    玉梅掀了帘子进屋回话:“素哥儿听说二姑奶奶回来了,要来请安。奴婢们说奶奶正与二姑奶奶说话呢,让素哥儿回屋去,他不肯,就吵起来了。”

    听说是庶子在吵闹,姚氏更生气了:“你们就由得他在我门前胡闹?!还不赶紧把人赶回他的院子去?!”

    秦幼仪忙道:“素哥儿也是一片孝心,让他进来给我请个安,再让他回去就是了,嫂嫂何必生气?”

    姚氏不以为然地道:“他哪里有什么孝心?不过是见妹妹心肠软,特地过来讨你的欢心,好哄得你多赏他些东西罢了。那小崽子狡猾着呢,妹妹不必理会他。”仍旧命玉梅叫了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来,将秦素带走了。

    秦幼仪眉间微蹙,忍了又忍,才没多说什么,只是心里觉得长嫂比往年更加刻薄了。亏得姚氏方才还说二婶娘苛待庶女呢,她如今对待庶子,又何尝不是苛待?一样是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秦素不过是个孩子,又是长兄的亲骨肉,姚氏这般轻慢于他,分明是没把长兄的脸面放在心上,对自己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处?

    虽然姚氏还想继续谈话,但秦幼仪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主动站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我想回松风堂去瞧瞧,母亲和孩子们睡醒了没有……”姚氏热情地笑问:“我陪妹妹一道回去吧?”秦幼仪却婉拒:“不必劳烦嫂嫂了,嫂嫂事忙,还是多歇一歇的好。”

    秦幼仪带着丫头走了,姚氏送她出了院子,回转屋中坐下,便收了脸上的笑容,冷笑了一声。

    玉兰给她换了新的热茶上来:“奶奶这是怎么了?”

    姚氏讽刺地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咱们家的小姑奶奶,如今越糊涂了,一心怜惜那个孽种,暗地里生我的气呢。她当我看不出来么?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是个好命的,苏家根本就没有妾和庶子来碍她的眼。她没吃过个中苦头,倒有闲心来做好人,心里怪我刻薄呢。真是笑话!等什么时候她吃过小妾庶子的亏了,再来骂我也不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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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