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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六十四章 发愁

    秦含真从四房借完了书,又回到六房祖宅,吃了个下午茶暖暖身子,再陪祖母牛氏与小堂哥谦哥儿闲聊了几句,才看到赵陌从外面走回来。

    看他的表情,事情应该进行得挺顺利的。秦含真信得过赵陌,便没有多问。不过秦柏过来的时候,赵陌还是照实将自己开解秦克用的事告诉了大家。

    秦柏叹了口气:“这事儿他说来也是冤枉,心里那关过不去,也是人之常情。你能开解他就很好。他家里人的话,他反而可能会听不进去。本来八房的克新与他交好,还能劝一劝他,可偏偏近日克新又上苏州去了。你是外人,开解他几句,说不定他还愿意听一听。”

    赵陌道:“我也是偶然遇上了,见他那副沮丧模样,心里不落忍,才多事劝了他几句。其实这事儿有什么呢?虽然小道消息是有的,可族人都知道他妻子的性情为人,倒未必会相信他是有错的那一个。况且沈二姑娘在秦庄也说不上有什么好名声。真要论起来,倒是克用表叔这大半年来本本份份的,令族人相信他已经改过自新了,又一向是大家看着长大的晚辈,比旁人都更显可靠些。”

    赵陌就是这么劝秦克用的,冯家碍于冯氏,不会在外头乱传谣言,而六房则与宗房交好,亦会管束下人。只要宗房自己立身正了,及时澄清传闻,族人自不会胡说八道。秦克用是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以为自己在族中真的没有了立足之地,其实根本就没到那个地步。

    只是冯家那边提出了交涉,想让自家子侄为小冯氏送嫁,秦氏一族这边就不好反对。秦克用这送嫁使者的身份保不住了,他也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极好的事业开拓机会,因此沮丧不已。赵陌便跟他说,送嫁的事儿,自己也帮不上忙,但若他只是想往北边走走,去京城开开眼界,上大同谈几桩生意什么的,倒是没问题。秦柏不介意多带一个子侄上京,赵陌也能带人,而且他手下的人在江南与大同两地做茶叶生意,光是去年一年就跑了三四个来回,往后的次数只会更多,哪一回不能捎带上一个秦克用?这一路上打点、文书等事不必秦克用操心,如此走上一两趟,秦克用就能自立了,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经过赵陌的劝说与许诺,秦克用如今总算是缓过气来了,也重新燃起了希望,不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赵陌命阿寿送秦克用回宗房,才转身回来的,还跟秦柏商量,自己手下正缺人使呢,能不能让秦克用跟在自己身边办一年半载的事儿?等到自己手下补充了新人手,就不必再借助秦克用之力了。但后者却能借这个机会树立起自己的信心,开拓自己的人脉势力,也免得他再次因为一点小小的打击,就一撅不振起来。

    秦柏微笑道:“广路有意抬举他,是他的福气,怎么不好呢?你只管跟他商量就是。宗房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们自然是乐意的。”

    牛氏给小孙子塞了个点心,便回头插言道:“他们怎会不乐意?广路好歹也是宗室里的贵人呢,如今手下的茶叶生意也做得正好。当初这茶叶生意,也是广路带着克用做的,如今只是越发抬举他了而已。要我说,克用就该趁着年轻,到外头闯一闯,多见见世面,总留在家里做什么?他哥哥嫂子就足够将家里照顾得很好了,他再留下来,还不是叫他媳妇窜唆着跟他哥哥嫂子添乱?如今他媳妇还越发胡闹了,连爷们的名声都不放在心上。什么子虚乌有的事儿?只因为她自个儿觉得象了,没凭没据的就胡乱嚷嚷起来,给自个儿男人的脸上抹黑。别说秦家如何,我长了这么大,也没见过几个这样的妇人啊!”

    牛氏对小黄氏的怨念大得很,有机会就要吐嘈的。不过这一回,小黄氏也确实有错在先,别说牛氏了,秦含真自己都很想吐嘈。能遇上个专情的男人就不错了,更别说这个男人还曾经愿意为了她的愿望,连父母兄嫂都往后摆了,即使她如今作得很,这男人也没有纳妾的意思。她却非要作个没完,还把丈夫往别的女人身上推,什么时候把男人给作没了,她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秦含真就忍不住问了句:“克用婶娘现在怎么样了?她是不是还在坚持那个说法?不肯听人解释那只是一场误会吗?”

    秦柏与牛氏都没去打听后续,所以不清楚。但这时候阿寿回来了,他才去过宗房,倒是知道最新的消息:“宗房二奶奶听说又病倒了,宗房二爷回去的时候,正碰上大夫进门呢。大夫诊过脉后,宗房二爷仔仔细细地问了半日,知道宗房二奶奶这回病情加重,是因为心病,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没说去看宗房二奶奶,只把大夫送走了,就打发小的回来了。小的出门的时候,瞧见他往外书房的方向去了,还吩咐小厮把他的铺盖送到书房来呢。瞧着约摸是打算在书房睡了吧?”

    看来秦克用与小黄氏这对夫妻之间,终究是因为这一场风波而离了心。也不知道小黄氏是否明白了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又是否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牛氏问阿寿:“先前沈家那二姑娘如何了?这事儿说来都是她的错,难道她还能装作没事人儿?”

    阿寿道:“小的去到宗房的时候,正遇上沈二老爷领着沈二姑娘出门坐车呢。宗房二爷不想跟他们打照面,远远瞧见就避开了,因此小的也不清楚沈家人如何了。只听宗房的下人议论,说是族长太太气晕之后,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却是再也不想听沈二姑娘解释了。等到沈二老爷被叫回去,族长太太就直令沈二老爷立刻将沈二姑娘带走,日后不许她再上门,连沈二老爷都不想见了。沈二老爷也觉得十分没脸,打了女儿一个耳光,质问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故意寻了借口把自己遣走的?沈二姑娘却一直在哭,说都是宗房二奶奶误会了,胡说八道,自己是清白的,受了冤枉,反而闹着要宗房二奶奶给她赔不是。谁有功夫搭理她?最终还是沈二老爷带着她走了。小的远远瞧着,也觉得他脸色十分不好看呢。”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脸色都不可能好看得起来。秦含真在家里听传言,都说他是在别的房头参加一场茶会时,被宗房的人临时叫走的,不但扫兴,还有些兴师动众,也不知道当时参加茶会的外客是否会听说些什么。他都是马上就要离开江宁的人了,长女说了一门不错的亲事,正可以趁兴而归的时候,次女却闹了这么一场风波,换谁不膈应呢?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有消息传来,说沈二老爷天还未亮就带着儿女爱妾与随从们,匆匆离开了镇上,踏上了前往苏州的道路。他不曾正式跟长姐姐夫告辞,与秦庄上的朋友也只是昨日草草道过别而已。相比他来时的风光,可以说是有些狼狈了。

    宗房那边对此态度平静,族长太太也没觉得遗憾什么的。她因为这回被气着了,小病了一场,秦含真还陪着牛氏过去探过一回病。族长太太神色间有些小沮丧,但精神还可以,病情也不重。据她身边的人透露,她似乎已经将中馈大权完全交到长媳冯氏手中了,自己专心养病,闲时就“照看”一下生病的次媳小黄氏。秦含真也不去深思,这“照看”二字之下,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族长太太叹息着对牛氏道:“我如今是真的什么都不想管了。活了这一把年纪,儿孙都还算孝顺,大儿媳妇又懂事,我还操什么心呢?偶然起了兴致,想给小辈们谋个好姻缘,倒是落得两边不讨好。幸好大姐儿已经有了好人家,不久之后就要嫁了,我也算对得起她母亲在天之灵。至于大姐儿的兄弟们,我是有心无力了,只盼着娘家族里能多帮衬些吧。至于那些不省事的孽账,我是见都不想再见了,由得她老子安排去吧,是好是歹,都是她的造化。我一片好意,倒差点儿连累了自家亲骨肉。沈家百年望族,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混账东西?!都是我那兄弟管教不严之过,我也没警醒,不曾及时告诫他们。”

    牛氏听得心里难过,拍着老妯娌的手背安慰道:“你不要这么想,大家都明白你的苦心。小辈们自己不争气,是他们的不是,你又何必自责呢?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可不是自家的儿,你忧她做什么?说得难听些,那些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孽账,你一心为她操持,说了个好姻缘,她心里还想往高枝儿上攀呢,只觉得你是碍了她的道儿,哪里会真心感激你?这样的人你搭理她做什么?由得她去吧。即使将来摔了个粉身碎骨,也是她自找的。求仁得仁,谁也怪不了谁去!”

    族长太太苦笑:“理儿是这个理儿,可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谁不盼着他们一辈子过得平平顺顺呢?罢了,反正那孩子也不领情,我也没必要多事了。我自个儿也有亲生的骨肉,操不完的心呢。忧完了儿子,还要忧孙子。我只愁克用的几个孩子,摊上那样一个母亲,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一想起他们将来会被生母的名声连累,就愁得觉都睡不着了。”

    “是啊……”牛氏想起了谦哥儿,觉得他处境不见得就比秦克用的儿女们强多少,而且即将与她分离,不知要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聚。这么一想,她便也跟着犯起愁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陪嫁

    自打过了新年,眼看着天气越来越暖和,离开江宁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牛氏就一直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她知道,跟孙子谦哥儿分别的日子即将来临了。

    当初将谦哥儿留在京城,她随丈夫秦柏南下江宁的时候,都没这么焦虑过,兴许是因为当时以为自己再过几个月就能与孙子团聚的缘故。可这一回祖孙俩分别,兴许几年都不会再见面了。这么一想,她心里如何受得住?

    谦哥儿从前年纪还小的时候,待在父母身边,直到三岁才见到祖父母。当时牛氏只是牵挂着孙子,却没惦记得这么厉害。可一旦跟孙子相处的时间长了,祖孙之间的感情也越浓厚起来,她心中的不舍便更深了。

    白日里谦哥儿去族学上课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想过去瞄几眼,每天还让谦哥儿陪自己用一日三餐。大概是态度显得太过溺爱了,连主持族学的秦克文都不由得亲自来求见秦柏,委婉地让他劝一劝老妻,可以多给族人一点信心,谦哥儿在族学里上学,是不会受委屈的,侯夫人很不必天天过来盯梢,那已经有些影响孩子们上课的效率了。

    秦柏其实知道老妻心结所在,只能缓言相劝。牛氏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勉强忍耐住了,不再往学堂去。但想到日后谦哥儿要独自在族中生活,身边即使有侍候的人跟着,也未必能精心周到,她便又给宗房、四房等几个常年在秦庄上生活的房头,都送了一份丰厚的礼物,请他们多多照看自家孙子。尤其是这些房头的女眷,每人都得了牛氏赠送的精美饰与上等衣料,惊喜之余,个个都打了包票,誓说绝对会把谦哥儿照顾得很好,拿他当自家亲生儿子一般对待,绝不会叫他吃半点苦头。

    对于牛氏的举动,秦柏不置可否。不过是些财物罢了,送了就送了。给的是自家族亲,也不是外人,更何况还是为了孙子好。至于秦含真,她顶多就是心里郁闷一下,但更多的还是开解祖母:“您要是不放心,每年派人来看谦哥儿几次就是了。怕他缺东西使,也可以给他送来。每个月都给他写信,也让他给您回信。即使分隔两地,也不代表就断绝音讯了嘛。您别闹得好象真的几年都没法再见他一样。只要您身体好,哪怕是年年来江南一趟呢,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祖父一定不会拒绝您。”

    牛氏听了好气又好笑:“胡说!江南离京城多远呀,怎么可能年年都来一趟?咱们来了一回,如今都一年多了,还没回去呢。真要年年都来一趟江南,咱们家也不必在京城住了,索性在金陵安家算了!”

    秦含真笑笑:“不能年年来,隔年来也行呀。反正咱们对外就说是来祭祖,来给先人扫墓的。谁还能拦着咱们尽孝不成?只是祖父和您的身体要扛得住才好。要是您整天挂念着谦哥儿,就算回了京城,也是牵肠挂肚的,吃不好,睡不好,身体受不住了,有个头疼脑热了,就别想出远门啦!所以,您要是真想多见谦哥儿几回,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事儿!”

    牛氏一听便知道她话中之意了,笑道:“你这丫头,明明是一片孝心,要劝我跟你祖父,怎么就非要打趣人呢?知道了,我是舍不得你弟弟没错,但也不会因为舍不得他,就病倒了。我若真的病了,你弟弟将来靠谁去?我还要长命百岁地,才能给他做靠山呢!”

    秦含真一哂:“您这么说,可把我祖父和二叔放在哪里呢?罢了罢了,我也不跟您吵。反正您就是疼孙子多些,我这个孙女就是草而已。”

    牛氏忍不住戳了她的脑门一记:“丫头吃什么醋?我疼你弟弟不错,但我也一样疼你。如今说这样的话,是存心要气谁呢?”跟孙女拌嘴笑闹,倒是把先前那点子愁绪给暂时抛开了。

    牛氏不难过了,就换别人难过了。

    永嘉侯府的江南总管何信,这两日来了江宁见秦柏,除了向秦柏汇报江南几处产业的最新情况,就是聆听吩咐来的。因为秦柏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离开,离开前肯定有话要嘱咐何信,因此何信就在江宁多停留了几天。

    他托人给秦含真捎了话进来,提到想将侄女儿接出去。不是接去家里玩几天,而是正式将青杏接回家去说亲。青杏如今是秦含真身边侍候的大丫头,过了年也将近十八岁了,正是出嫁的年纪。若是在京城侯府,这个年纪的大丫头放出去嫁人,也是常有的。何信早知道青杏不会随秦含真回京,留在江宁也没差事可做,倒不如给她说门亲事的好。趁着秦含真这个主人还在,他现在就将人接走,说不定还能为侄女儿讨上一份嫁妆,兴许秦含真还另有赏赐呢。钱财倒是小事,他如今手头也富足,只图那难得的体面。

    秦含真虽然知道自己会跟青杏分开,却没想到这日子来得这么早。她原以为,会等到自己离开江宁的那一日,才需要跟青杏正式告别的。但何信对侄女儿的一番疼爱之心,倒是让这个日子提前了。

    青杏闻讯后,也是呆了半日,连手里拿着的鸡毛掸子不知不觉落了地,她都没有觉。还是百巧将掸子拾起来,塞回她手中,她才醒过神来,紧紧握着那掸子,眼泪就下来了:“怎的这样急?我早跟四叔说过,什么事都要等到姑娘离了江宁再说……”

    秦含真一听就明白了:“这事儿你叔叔早跟你提过了?你怎么不告诉我?若我早点知道,现在也能有个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青杏抽泣道:“我跟四叔说了,让他别提的……怎么也要让我侍候到姑娘上船的那一日……”

    秦含真叹了口气:“青杏,你不必这样的。你叔叔只是希望为你讨个体面而已,你就算回了家,也可以每天来看我,直到我离开江宁为止。并不是你出去了,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倒是感激你叔叔提前跟我说这事儿,他还在为你说亲呢。趁着我还在江宁,你的亲事,我要亲自过问才行。如果你叔叔为你说的人家不够好,我是不会放人的!”

    青杏哽咽着不说话。

    百巧在旁笑道:“青杏姐姐舍不得姑娘呢。她这些日子,几乎天天晚上都在愁,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说,其实谁都看得明白。换了是我,我也舍不得姑娘的。世上还能到哪儿找象姑娘这样和气又宽和恤下的好主人去?离了这府里,就算嫁得好人家,日后还不知道会过得如何呢。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觉得慌。”

    秦含真听了,便拉住青杏的手道:“不用慌,你就算嫁出去了,也是咱们永嘉侯府出来的人。好姐姐,你我的情份不比旁人,你心里是知道的。别担心日后会如何,若将来有人欺负你,你叔叔也没法替你撑腰的,你只管来寻我。就让这边祖宅里侍候的人给我送信就好。一定把自己照顾好了,受了气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青杏听了不停地点头,眼泪倒是越掉得厉害了。

    何信那边还在等消息,他在秦庄附近有一处小宅,把侄女接出去后,也不愁没地方住。青杏与李子兄妹俩有了空就常往那边去,因此那宅子里衣裳铺盖都不缺。秦含真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可为青杏准备的,倒是先前特地收拾出来的一只妆匣,本来是打算离开的时候再送给青杏的,如今可以提前送出手了。

    那只妆匣有一尺见方,三层高,带玻璃镜子,里面每个小抽屉都放满了不犯忌的鎏金银以及珠玉饰,还有一个暗格收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是秦含真特地给青杏备下的私房兼嫁妆,另有十匹松江布、十匹细绢,也都是预备给青杏的。如今东西还没整理好,秦含真就让人先把妆匣拿出来,又让人去库房里调布匹。

    青杏一瞧那些东西,就吓了一跳:“这是姑娘给我的?不成不成,这么多,又这么贵重,我不能收!”

    秦含真道:“给你就收着。若是心里不安,就只当我这个姑娘出手特别大方,对于身边的心腹都格外优容。将来百巧她们也一样,如果专心为我做事,让我满意了。等她们出嫁,我也同样不会亏待了她们。”

    百巧与莲蕊、莲实她们听得高兴极了:“我们可是听见了。姑娘说话算话!”又去劝青杏,“姑娘赏的,姐姐只管收下。你若不收,咱们这些后来的,如何有脸向姑娘讨赏呢?”

    青杏被她们缠住,终究还是笑了出来,脸色红红地收下了秦含真的赏赐。

    秦含真又问她:“既然你早知道你叔叔要来接你的,那你可知道他给你说的是什么人家?”

    青杏咬咬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只知道是金陵城里的殷实人家,家里有屋有田,还有两个铺子,那男人比我大两岁,是家中独子,读过两年书塾,如今在家中帮衬家业……”

    听起来似乎条件不错。

    秦含真便道:“回头让李子去打听打听。有你哥哥把关,想必定能万无一失的。”

    青杏的脸又红了。

    秦含真笑着叫过百巧她们,一道去给青杏挑布料,专门照着她喜欢的颜色花样来挑。青杏看着她们兴致勃勃的样子,心中感激不已,暗暗下了个决定。

    就算离开了姑娘,她也依旧是姑娘的人,要为姑娘办事的。谦哥儿在江宁的日子过得如何,她会给姑娘写信报告;吴家舅爷在金陵过得好不好,她也会时时关注,处处照应;甚至于……江南这些族人、管事、下人们若有不妥当的地方,她也会暗中留意,及时上报。即使是亲如四叔,倘若有任何对主人不忠的举动,她也不会包庇。

    她何珊心中牢记着,这一辈子,她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向秦含真效忠,那就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丰儿

    青杏并没有当天就跟着她叔叔离开,又在秦含真身边多待了几天,把该交接的工作都交接了,方才放心走人。

    临走前,她又把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丫头领到秦含真面前,道:“姑娘,这个是丰儿。我把她带在身边教导,也有将近一年了。她规矩学得还可以,也认得几个字,会简单的算数儿。机灵算不上,但老实忠心是尽有的,还有一把傻力气。姑娘以后就把她带在身边,有什么粗活只管吩咐她去做。她将来若是犯了错,您能教的就教,不能教的,就重重地罚吧,不必看在我面上的。”

    秦含真有些吃惊,仔细看了那个叫丰儿的小丫头几眼。她对这个小丫头并不算陌生。自打青杏决定了要留在江南,就开始有意识地教导其他小丫头们,以及挑选些新来的小丫头培养了。这个丰儿不是底下人送来的,也不是何信找来的,而是李子与青杏某次回家省亲的时候,捎带回来的,据说是青杏在外头买的人。青杏把她带在身边教导,对她比别的小丫头更亲近几分,旁人也没放在心上,并未觉得丰儿会在秦含真院里占上一个名额。

    无他,这种下人的下人,地位比旁人都要稍低一些。由于青杏的叔叔是永嘉侯府的江南产业大总管,她又是早就定了不会跟着秦含真回京的,人都知道她早晚要在江南嫁人,只当这丰儿是她买来预备将来做陪嫁丫头的,不过是暂时带在身边调理着。秦含真也是这么想,哪里知道,这丰儿其实是为自己预备的呢?

    她忙问青杏:“这是怎么说的?丰儿难道不是你留着自己用的人?怎么就给我了呢?”

    青杏微笑道:“我自己要用丫头,什么人不行呢?哪里用得着细细教导规矩礼数?倒是姑娘这里,没个心腹能办事的人可不成。这丰儿我自打买了回来,就一直冷眼瞧着,觉得她还能使唤。姑娘且用着,要是用不好了,把她打了也成的。”说罢就转头看向丰儿,“我教导你的话,你可都记得了?将来姑娘就是你唯一的主子,无论姑娘吩咐你做什么,你都要尽全力做到最好。若有人欺瞒姑娘,你必须要告诉姑娘知道。有人让姑娘受委屈了,你也要护着姑娘,哪怕是丢了性命,也不能退缩的,知道么?!”

    丰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秦含真磕头:“姑娘放心,姐姐放心,丰儿一定会誓死护住姑娘的!”

    秦含真吓了一跳,心里有些轻微的不适应,忙把丰儿扶住了,将她拉了起来:“好啦,不用这么动不动就跪倒磕头。你以后就留下来吧。你在我这里也干了几个月的粗活,知道我这人最好相处不过了。只要你不犯大错,一切都好说。你也不是新人了,我也不必特地嘱咐你什么。青杏走后,百巧会暂时顶上她的位置,给我做大丫头。莲实、莲蕊两个递补上来,你就暂时干着莲蕊的差事吧。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莲蕊。她若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

    丰儿直愣愣地说:“莲蕊姐姐不会欺负我的。我是姑娘开口留下来的人。”

    秦含真听得哑然失笑。莲蕊这个丫头,在她的侍女中算是十分机灵的一个,嘴甜,有眼色,很擅长与人相处,人缘也不错。这样的人,从前知道丰儿是青杏带在身边教导的,自然只会交好,不会为难。如今丰儿被青杏送给了秦含真,莲蕊就更不会做恶人了。丰儿这丫头看着愣头愣脑的,倒是很看得清人心。

    秦含真笑着叫了莲蕊过来,吩咐几句,让她把丰儿带下去了。丰儿新来,又正式定了三等丫头的例,哪怕只在六房祖宅住几日,这待遇也是要照着规矩来的。莲蕊虽然心中诧异,面上却不露异样,反而高高兴兴、亲亲热热地带着丰儿出去了。

    青杏便把丰儿的身世来历告诉秦含真:“她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她家里原也不是没有根基的人家,耕读传世,到她爹这一代,只剩了她爹这一棵独苗,还读过几年书,给人做了账房,家里也算是有房有地,温饱不愁。前几年,她生母难产死了,留下一个弟弟,她父亲怕儿女没人照顾,就在乡人牵线下,又娶了一个。谁知这个后母不贤,暗中将她家里的钱财都卷回娘家去了,照顾她弟弟也不经心,一场风寒,就把她弟弟的性命给葬送了。她父亲气得病倒,她继母反而带了细软跑回娘家去,害得她父亲连药钱都拿不出来,也一病病死了。”

    秦含真听得吃惊,这不是……家破人亡了吗?丰儿竟是这样的身世,真是可怜……

    青杏又继续道:“丰儿那时年纪尚小,还是她父亲生前的东家好心,帮着办了后事。谁知后事才办完,她继母就跑回来抢房子了,还将她卖给了过路的戏班。她陷在那戏班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足足吃了两年的苦头,又不知碾转了多少地方,才遇上我和哥哥。我与哥哥觉得她与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便把她从戏班里买了下来。可怜她已是没了家的人,心里只记得对后母的恨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秦含真:“这上头是我从丰儿嘴里问出来的,她家乡所在,以及她继母的娘家姓氏住址。我让四叔帮我打听过了,确实有这么一家人在。她继母卖掉了她家里的房子,又搬回娘家去了,靠着从她家卷来的钱财,一家子吃香喝辣的,听说还有人给她继母说了一门亲事呢,说的好象还是衙门里的人。我们家是小人物,明知道丰儿仇人在哪里,却帮不上什么忙。姑娘看着办吧,其实您只要待丰儿好些,她也能感激您一辈子。”

    秦含真接过纸,看了几眼,见是在南海县,心道还真是巧了。这事儿不难办,自家父亲秦平可不正在广州为官么?那丰儿的继母改嫁的对象是个县衙里的小小书吏,如今还没过门呢。只需要给父亲秦平去信一封,事情就解决了。丰儿的继母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不过是嫁个鳏夫,就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夺了人家的家产,还要卖了人家的亲骨肉。这种女人,合该没有好下场。

    秦含真把纸收了起来:“行,这事儿我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你就安心吧。”她顿了一顿,“你也别总惦记着从前的旧人旧事了。如今仇人都死光了,你跟李子都有了新生活,你四叔还给你寻了好人家。李子亲自去打听过,人也当面见过,都说是再可靠不过的人选了。你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要是有机会到京城来,记得去永嘉侯府看我。倘若将来遇到难处了,也只管来找我,千万不要有多余的顾虑。我也是你的娘家人呢,你跟我客气什么呢?”

    青杏抿嘴笑了笑,低头轻声说:“是。姑娘放心吧,我都心里有数的。”

    她又告诉秦含真:“丰儿生来力气比旁人大些,小时候模样儿还未长开,不算清秀,在戏班里学的是刀马旦,只是嗓子不好,因此没少挨打。我与哥哥要买下她,班主也爽快应了。我见她性子虽有些愣,但还算老实,也知道轻重。最要紧的是她有些身手,跟在姑娘身边,遇事也能护姑娘一护。她还通水性,认得几种常见的药草。给她换上男装,叫她在人前跑腿,旁人也会当她是个小厮。姑娘往后有什么事想要到外头去打听,或是有东西想私下采买,却又不方便吩咐我哥哥的,只管让丰儿去。她虽老实,嘴巴却紧,不会跟旁人乱说嘴的。”

    秦含真笑道:“这丰儿原来还点亮了不少技能呢,认得字,会算账,身手不错,力气大,通水性,认识草药,还能女扮男装?怪不得你把她荐给我呢。我正需要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丰儿挺好的,只要她用心为我办事,我绝不会亏待她。”

    青杏放柔了神色:“我只求她能帮上姑娘的忙,就心满意足了。”

    青杏辞别了秦含真与其他姐妹们,带着一大车嫁妆,跟着何信离开了六房的祖宅。此去,她就要开始新的人生,虽然心中忐忑,但回头望望秦含真站在门前送别她的身影,她就有了无限的底气。不管前路是花好月圆还是风刀霜剑,她总有一条退路就是了。

    从前那么艰难的日子,她都撑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秦含真目送青杏坐的车消失在道路尽头,不由得叹了口气。日夜相伴了这么多年,忽然分开了,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回过头,她看向一直站在门边的李子,笑了笑:“青杏的婚期是定了什么时候?你不如给妹妹送了嫁,再回京城去也不迟。我连理由都是现成的,表舅那里正缺人手呢,你本来就是他手底下出来的人,不如过去帮他几个月?我如今反正也没什么事,内宅里有百巧和丰儿呢,外头有事要办时,还可以找赵表哥借阿寿。”

    李子咧嘴一笑:“姑娘也别光想着大方把人借出去了,吴爷难道能放心得下你?若知道你把我借出去了,有事却要向赵小公子借阿寿,只怕要迁怒于我呢。我可不背这个黑锅。姑娘放心,青杏那儿有四叔在,又有祖父祖母。四叔如今可是侯府的总管,谁家敢小看了他的侄女儿?我在姑娘跟前越是得用,越能给青杏撑腰呢。姑娘就别为我们兄妹操心啦!”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小宴

    青杏走了以后,天气也渐渐暖和了。秦家低调地给赵陌做了一回生日,到了秦含真的生辰,又在夫子庙的宅子里摆了一次家宴。

    今年不比去年,没有必要大摆宴席,他们也乐得清静,不必请外人过来瞎热闹,只需要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顿饭就好。想要吃什么好菜,尽可以到喜欢的馆子里叫;想要听什么好戏好曲儿,也可以把人叫到家里来唱。既不必应酬不相干的人,也吃好了玩好了,倒是真真切切地乐了一回。

    最实惠的是,虽然秦家无意请客,但去年曾经来给赵陌贺过生日的金陵本地官商士绅们,都还没忘记这个日子呢。尽管如今京中早有消息传来,大家都知道赵陌的父亲辽王世子赵硕不会成为皇储了,可传闻也说赵硕如今圣眷正隆,反正这样的贵人,捧着总是没错的。永嘉侯与赵陌两位都无意大办,可他们这些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的人,总不能装作不知道吧?因此都非常有眼色地悄悄儿送了生辰贺礼过来。赵陌是想要拒绝都没法拒,犹豫了一下,索性都收下了。

    反正他年纪还轻呢,那些官商士绅即使送他礼,也不是想求他办什么事儿。既然是送他的生辰礼,又不曾大张旗鼓,他就接受了人家的好意吧。回头给京中的父亲写信时,他会顺带着提上一句的。至于父亲赵硕要不要替他还人家的礼,那是父亲跟送礼人之间的事儿,还轮不到他一个小辈插嘴。

    秦含真听赵陌说完这番理论,就觉得好笑,小声问他:“赵表哥,你这话说得是不是有些不要脸?”

    赵陌只微笑着摊开手:“我倒是不想这么做的,可人家硬要送礼给我,我拒绝了他们也不肯收回去,还能怎么办?他们也没说要求我干什么事儿,只是想向我父亲卖个好罢了。我做到了他们想要我做的,怎么就不要脸了呢?”

    秦含真哈哈笑了出来。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外人不知道赵硕并不待见赵陌这个嫡长子呀。赵硕要是知道有那么多人给赵陌送了礼物,自己却半点实惠没落到手,还要替不待见的嫡长子承那些人的情,恐怕高兴不起来吧?可他又不能不承这些人的情,因为在外人眼中,他们父子是一体的。如果把他们父子不和的真相闹得人尽皆知,赵硕在皇帝与太子面前,也要丢分吧?这么一想,赵陌也算是坑了他那渣爹一把。站在他的角度来看,秦含真怎么就觉得还有点小爽呢?

    她笑嘻嘻地对赵陌说:“赵表哥说得对,是我说错了,咱们才没有不要脸呢!你父亲还不是借着你的名儿,在皇上和太子面前卖好?那你借着你父亲的名儿,收人家的生辰贺礼,顺便帮人家给他带好儿,其实也只是扯平了而已。反正是皆大欢喜的事儿,咱们就不纠结了,安心财好了。”

    其实不但是赵陌,连秦柏与秦含真也小小地了一笔财。赵陌是收到了不少生辰礼,秦含真也从知道她生日的族人与亲友处得了不少好东西,连黄晋成夫妻都送了她一套苏州今春新出的新式样头面呢。而秦柏,则是由于他生日在三月初,那时必定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秦氏一族的人便提前半个月给他过了生日。消息传开,金陵本地的官商士绅们便又破费了一回。赵陌还只是潜力股,可秦柏却是实实在在的国舅爷,他们当然不会放过巴结的机会了。

    别的秦含真也不知道,但他们返京时所雇的船,比起当初南下的时候,至少多了两艘,而且是专门用来载货的,并没有把冯家的船算在里头。也幸好有冯家另雇的船做掩饰,否则永嘉侯夫妇这么浩浩荡荡地回京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江南了大财呢。

    秦柏提前做寿的那一日,黄晋成带着妻子妹妹也过来道贺了。他还再三说,要在城里最好的酒楼设宴,给秦柏一家践行。黄晋成夫人拉着牛氏说话,依依不舍地,她是真有些舍不得这位脾气爽利的老太太。她从北边过来,跟金陵这边大部分的官太太都不大合得来,倒是与牛氏更投缘些。牛氏这一走,她便少了一处可走动的地方,心里还觉得十分遗憾。

    秦含真拉着黄清芳到清静的角落里说话。

    黄清芳也很舍不得秦含真离开,不过她有个好消息要跟秦含真分享:“先前我跟你说的事儿,大哥已经允了,还反过来劝我嫂子别再操心我的婚事,让我先歇两年再说。我哥哥还给京城家里写了信,劝我父母不要再为我担忧,不管谁来给我说亲,都先别答应。其实哥哥也是多虑了,如今哪儿还有什么人会来给我说亲?但哥哥还是觉得小心无大错,提前跟家里打了招呼,也省得长辈们一心想为我尽快说一门亲事,就糊里糊涂把我许了出去。”

    秦含真也替她高兴:“这是好事儿呀。黄姑姑你不是一直想要躲两年清静的吗?你就暂时留在江南好了。避过京城那些人事,这边的气候也更宜人。婚事什么的,不必急着决定的。这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怎么能因为几句流言,就仓促定下来呢?反正现在有了充足的时间,你家里人可以给你慢慢寻找一户靠谱的人家,再三考察过,确定对方人品是信得过的,你再考虑嫁过去也不迟。你是在婚事上吃过亏的人,第二次说亲,是绝对不能再出岔子了!宁可慢些,也好过忙中出错。”

    黄清芳红了脸,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苦笑道:“我倒是看得开的,哥哥也不在意。只是我父母嫂子可能会忧心我将来的婚事不如意。毕竟……我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再过两年,越成了老姑娘,就算要说亲,也可能找不到什么好人选。他们嘴上不说,都劝我放宽心,其实个个都忧愁不已。为了我,叫一家人不得安宁,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秦含真哂道:“这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你家里人关心你,你对你家里人也是一片真心哪。只要你将来过得好了,他们也就安心了,一时的忧愁不过是小插曲而已。况且,什么叫好人选呢?难道就非得高官厚禄,富贵荣华,才叫好条件,好人选吗?我看哪,还是人品更重要,性情也要与你相投的才好。”

    她握住黄清芳的手道:“别担心,我祖父祖母近日才为一位亲戚家的女孩儿做了一趟媒。那位姑娘今年都十九了,是因守孝耽误了婚事的。我祖父牵线,把她说给了湖州一位朋友的侄儿。那人与这姑娘门当户对,年貌相当,两家人都很满意,已是定了婚期。由此可见,就算女孩儿年纪大些,也未必就嫁不得好人家了。黄姑姑的家世品貌比我那个亲戚家的女孩儿不知强了多少倍去,她都能找到好姻缘,你又怎会找不到呢?放宽心吧。更何况,你又不是真的要等上两年,才去说亲,这不是有两年的时间让你挑选考虑吗?不着急。”

    黄清芳的神情缓和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瞧我,都糊涂了,跟你一个小姑娘说这些有的没的……幸好没叫旁人听了去,否则还不知会怎么笑话我呢。”

    秦含真笑嘻嘻地挽着她的手臂道:“咱俩要好嘛,才不用见外呢。黄姑姑又不是跟人人都能谈论这些心里话,是跟我亲近,才不避讳呢。咱们何必管别人怎么说?”

    她俩亲亲热热地聊着天,不远处,黄晋成夫人表情复杂地站在花丛后面,倒是没有再往前走了。牛氏微笑着示意她转身离开,走得远了,才道:“两个丫头聊得正兴起,咱们就别去打扰她们了。等我们回了京城,含真想要再见到她黄姑姑,还不知要等几年呢。”

    黄晋成夫人露出笑来:“夫人说得是。今儿的点心虽好,过后再叫人做,也一样能吃到。可是芳姐儿跟令孙女儿却不知道还能再聚几次呢,就让她们聊去吧。”两人又回到了原本的席上,继续看戏聊天。

    席上没有旁人在,黄晋成夫人方才听了小姑子与秦含真的一番真心话,忍不住向牛氏倾诉:“芳姐儿定是因为我这几个月里总是念叨她的亲事,因此心中不安了。我也是糊涂了,竟忘了芳姐儿的婚事已经不能再出差错的道理,只一味盼着她能尽快说好人家,摆脱了那些难听的闲话。其实闲话又有什么呢?不去理会就是了。断不能因为几句闲话,就匆匆定下了芳姐儿的终身。倘若因为太过仓促,出了什么岔子,将来害了芳姐儿,叫我如何有脸见她父母哥哥?连令孙女都明白的道理,我竟然没想起来,实在是罪过!”

    牛氏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慰她:“你是个好嫂子,芳姐儿也是明白的。她是命不好,遇人不淑,但她有你们这样的好兄嫂,家里人也愿意护着她,将来定有后福!”

    黄晋成夫人眉间郁色渐去,也露出了笑脸来:“承夫人吉言了。”心里则在想,迟两年就迟两年吧,反正他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想要说亲事,也至少要看上两三年,才能定下的。当初小姑子的婚事是被家中老人匆忙定下的,没有仔细相看,才会出了差错。如今只当是重头再走一次程序好了,小姑子的终身幸福更重要。

    黄晋成夫人放宽了心,便开开心心地听起了戏。她不知道,等宴席结束后,牛氏私下找到了吴少英,把这事儿告诉了他,还悄悄跟他商量:“若黄家真个等上两年,才给芳姐儿定下亲事,说不定平哥真有机会哪!今年要忙着给安哥办喜事,来不及了,年底我一定劝你老师,看明年是不是往岭南走一趟,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平哥答应娶亲不可!只要他点了头,我立刻就去黄家提亲!你觉得如何?”

    吴少英不由得暗暗抹了一把汗,开始考虑,是不是要私下给秦平通风报信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离别

    时间来到二月下旬,天气转暖,周祥年在船行处打听得北边来的消息,道是运河已重新通行,便上禀秦柏。秦柏立时下令,搬运行李装船,预备北上归京了。

    吴少英与黄晋成齐齐来送,秦氏族人几乎各个房头的人都来了,连巡抚大人与金陵知府都十分赏光,特地到码头来相送。甚至是远在湖州与苏州的茅、潘以及秦柏新认识的几位朋友,也都赶来相送。秦柏辞别江宁这一日,江边的送行仪式竟颇为盛大风光。

    不过再盛大风光,也有曲终人散的时候。秦含真跟在祖母身边,除辞别了宗房的冯氏与四房的秦克文之妻,便是与表舅吴少英说话了。

    秦含真前所未有地啰嗦,一直拉着吴少英,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他未娶妻,也没纳妾,身边只有管家、小厮与粗使婆子,连个正经照看衣食起居、知冷着热的人都没有,一切都要靠自己自觉。偏他又是个有大主意的人,犯起固执来,再不肯听管家半句劝的。秦含真经过他年前那一病,都成惊弓之鸟了,就怕他什么时候又犯了糊涂,忙起来没个分寸,又坐下病来,损了自己的身体。

    吴少英只含笑听着外甥女的念叨,并不觉得她啰嗦。这是秦含真对他的关心,他心里自然明白。其实,自打年前那一病之后,他如今已经醒悟过来了。在这个世上,他并不是真的无牵无挂了,至少心爱之人遗留在世上的唯一一滴骨血,还需要他来撑腰呢。老师秦柏与师母牛氏还会有别的儿孙后代,表姐夫秦平也会再娶妻生子,关家人远在西北,又没法依靠,秦含真真正能指望的,就只有他这个表舅而已。若他不珍惜自己,努力向上,就怕外甥女儿将来受了委屈,他也有心无力。因此,哪怕是为了护住这个孩子,他都要保重自己,努力在仕途上挣出个前程来。否则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他如何有脸去见为他而死的表姐关蓉娘呢?

    等秦含真啰嗦完了,吴少英还反过来安抚她:“你就别为表舅担忧了,小小年纪,倒象个老太太似的操心个没完。表舅这么大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么?至于我在衙门里的事,你也不必愁。年后开衙一月有余,我一直尽心任事,还帮着知府大人查出了几个纰漏,替他抹了不少错处。他如今已经将我视作半个心腹了,再不见先前那点嫌隙。往后我在知府衙门里,处境只会越来越好,你只管安心就是了。”

    秦含真讶然,吴少英上次来看她的时候,可没提过这一遭,还挺突然的。不过想想,她也不觉得意外。凭吴少英的本事,只要他乐意,有什么人是搞不定的?

    再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传闻,说那位麻烦缠身的现任金陵府推断,似乎已经开始装病告假,为日后脱身做准备了。估计再有两三个月的功夫,吴少英就能坐到代理推官的位子上。原本还担心金陵知府看他不顺眼,会从中使绊子。如今吴少英把金陵知府也搞定了,还有什么可愁的?表舅的升迁之路,想必会一路顺畅下去。

    秦含真安心了,也不在多啰嗦什么。反是吴少英开始嘱咐她:“表舅知道你与辽王世孙要好,就象是亲兄妹一般亲近,但他毕竟并不是你亲兄长。如今你年纪也大了,男女有别,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守一守的。你们二人心中坦荡,觉得无妨,却也需得防着小人说闲话。京中不比江南,你们在江南,不必勉强自己与人交际应酬,族人亲友也都是向着你们的,不会背后乱嚼舌头。可京中权贵者众,更有许多心思阴暗,瞧不得别人好的,无事还要兴起三尺浪来,更别说是背后说人闲话,坏人名声了。辽王世孙出身贵胄,再不得他父亲看重,也无人能小看了他的身份,又有皇上与太子为他撑腰。些许闲话,碍不着他什么。可你是女孩儿,一旦叫人损及闺誉,怕是日子就难过了。就算老师师母清者自清,不放在心上,难道你就真的一辈子不出现在人前,不与人相交了?何苦叫人拿住你的话柄?想要日子过得自在,还是尽量和光同尘的好。”

    秦含真知道表舅这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就低头答应了,又笑道:“我也不是常跟赵表哥在一处,就忘了分寸。从前是因为一起在祖父面前读书学画,才见得多些。但他年纪渐长,早晚要做起正事来,我在内宅里学我自己的,又如何还能跟他日日相见呢?别说我不会了,祖父祖母也不会这么做的。如今毕竟不比小时候。”

    事实上,等赵陌进京后得了爵位,怕是就要到封地上去了,不可能继续待在永嘉侯府的内宅过清静小日子的。但这事儿还未有定论,秦含真也不跟吴少英明言,只安了他的心便是。

    吴少英见秦含真懂得自己的意思,神色缓和了下来:“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表舅虽不能在你身边,也能放心。其实辽王世孙……虽然有许多不足之处,待你倒还有几分真心,将来……”他顿了顿,“且看吧,如今说这些还早呢。”

    秦含真歪头看着他:“表舅这话是什么意思?赵表哥对我当然是好的,他跟我们家的人相处,一向很真心,难不成还能有假意吗?没那必要吧?”

    吴少英笑笑,也不明言:“是我想得太多,你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这时,牛氏与冯氏等人说完了话,又过来叫吴少英了,他便不再与外甥女多说,转去听师母的嘱咐去了。

    直到日上三竿时,秦家与冯家的船方才离了江宁码头,驶到长江水道上来。秦含真扶着祖母牛氏,站在甲板上,远远瞧着岸上的谦哥儿抽泣着向他们挥手,一边给祖母拭着泪,一边也不由得涌上几分离愁别绪来。

    终于,到了离开的这一刻了。

    船队离了江宁码头,便斜渡长江,到了对岸,然后转入运河口,直驶扬州。他们船队船多人多,载的货物也不少,这一路都打着永嘉侯府的旗号,沿路关口不敢为难,倒是有许多小官小吏赶上来讨好,因此船走得并不快。到了扬州时,已经是傍晚。秦柏想着他们前年南下时,在扬州也只留了一日,便索性下令众人在扬州停靠,趁机多玩几天,也算是履行了对老妻牛氏的誓言。

    秦含真一行人便在扬州游了瘦西湖,去了几处名胜古迹,又因如今跟黄晋成混熟了,后者提前给老家的人写过信,还有黄家士绅闻讯前来拜访秦柏,在城中有名的酒楼设宴给他们接风。

    秦含真跟在祖母身边,留心打听了一下小黄氏的娘家人,现扬州黄氏一族几乎无人知道他们家如今的消息。只有那位曾经与秦家人一道南下的黄二老爷,从黄晋成处听说过小黄氏的兄嫂侄儿侄女上京城去了,傍上了权贵人家,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不曾与京中黄家人接触,好象还刻意躲着自家族人。黄二老爷自然觉得有不妥,但族里人都不大在意这一支偏房旁系,还笑话过他们痴心妄想,并不关心他们如今的处境。他自个儿有心要打听,也没处找人去,只能在家唉声叹气。

    因着曾经有过同行的情份,黄二老爷还私下托了周祥年,请他帮着留意侄儿一家的消息。至于他那个还住在江宁的兄弟黄六老爷,一直病着,身边也没人照顾,女儿在秦家宗房还自顾不暇呢,黄二老爷已是从家里派了一房家人过去照料,又贴补了些银子,想必黄六老爷还能支持一时,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不孝儿子一家回归呢。

    说起小黄氏娘家人的处境,秦含真也只是跟着长辈们唏嘘几句,就抛到脑后了。秦克用这回没有跟着他们北上,说好了再过几个月才会随赵陌那边的茶叶商队出。他这个正经黄家女婿都没出面,旁人何必多管闲事?秦含真跟着家人在扬州吃饱喝足,又买了些本地特产,便又坐船离开,继续沿运河北上,往淮安去了。

    到了淮安,已是过了淮河。冬日里淮河以北的运河封冻,如今虽然重开了,但水位也不是很高,因此船走得并不算快。秦含真一行在淮安游了洪泽湖,正打算往别处逛逛,驻扎此地的河道总督府就闻讯来下了帖子,请秦柏一家与赵陌去吃宴,说是要给他们接风洗尘。

    河道总督是位风雅人,设宴的地方也风雅得紧,乃是本地一处名园,名唤清晏园,颇有些景致可赏。秦含真跟着开了眼界,品了淮安的美味佳肴,还尝过了本地有名的茶馓,小日子过得还挺美。恰逢秦柏寿辰,他们还顺道在淮安给秦柏再过了一次生日,只在船上设了小宴,自家人乐和。牛氏、秦含真与赵陌都关了贺礼,连小冯氏都孝敬了两色针线,一家人和乐融融。

    他们在淮安停留了几日,又继续北上,没多久就到了徐州,在徐州也多停了两日,把前年没玩过的地方都玩了。因想着再往前不远,就是山东境内,先前留意过的盐碱地,也可以趁机打听打听有没有懂得治理的人才。徐州又是大城,城中书坊不少,秦含真便劝赵陌去转一转,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农书,买些合适的种子。

    就在这时,京城长房的书信传到了。信是秦仲海亲笔所写的,除了提及家中的琐事,就说到了一件京中的要闻。

    那位深受皇帝宠信的王二老爷,终究还是没能撑过这场病,于正月底逝世了。

    临终前,他见到了亲自来探病的皇帝,没有为兄长一家求什么恩典,只求了皇帝一件事,那就是希望皇帝应允,让他兄长与兄长的两个年长儿子辞官回乡荣养,有生之年,都不要再还朝参政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用心

    平心而论,王二老爷临终所请,实在是用心良苦。

    王家风光了这三十多年,朝中门生故旧甚众,姻亲又多,哪怕是如今已经落魄了许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连根挖起的。皇帝一直没有对王家下狠手,一方面是顾及老臣王二老爷的体面,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舆论上的影响。王家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说退就能退的时候了,他们底下还有人,背后也有人,暗地里依附的人同样不少。王家说一个退字容易,可上到王大老爷,下到这些喽啰,又有哪一个甘心放弃享受了多年的富贵权势?皇帝要对付王家,就算王大老爷父子几个老实领旨不反抗,他们手底下的人也要垂死挣扎一番,闹出点风波来。

    皇帝不想惹出什么大风波。天下承平已久,朝野一片太平,他一心要让太子顺利地接手权柄,可不想额外生枝。若不是王家的行为已经威胁到太子的安危,皇帝其实还没打算要完全摒斥王家呢。

    王二老爷的请求,恰好能满足皇帝的愿望,从王家最有野心也最有权势的三个男人手中实权夺走,让他们返回家乡荣养,以王家为的这一派势力失了领头羊,终将会渐渐衰落下去,各自为政,或是偃旗息鼓,从此再也无法对太子造成什么威胁。

    但站在王家的角度来看,他们只是失去了三个官职,其他子侄们的官职功名却是保住了,他们的姻亲故旧门生,也不会立刻受到太大影响。王家可以保留住元气,兴许权势不如以往,但好歹全家都能平平安安。王大老爷父子三人回到家乡,也一样能终生得享富贵尊荣。他们还能再培养家族中的出色晚辈,让他们日后再重振王家门楣。王家的名望不会受损,王家的子侄还有希望,王家的女儿们可以安心在夫家度日,未出嫁的也依然有着光明的前程。

    王二老爷可以说,已经为家族考虑得再周全不过了。他没有子孙,只有一个女儿,嫁进了厚道人家,生的儿女也都生活顺遂。他死后,无论王大老爷这一支下场如何,也不会对他的妻子后人有任何不良影响。可他依然还是在临终前,向皇帝开了这个口,只求能再挽救亲人一回。

    皇帝明白他的苦心,虽然嫌他太过心软,但还是答应了。只要王家人乖乖照做,他是不会赶尽杀绝的。

    只可惜王大老爷似乎有些不甘心。他一直盼着能在弟弟去世前再见对方一面,说服对方在皇帝面前为自家求情,好让自己能逃过一劫。可他万万没想到,王二老爷虽然求了情,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反而是为了王家而牺牲了他这个兄长。他一直以来都在追求着更大的权势,更高的地位。倘若现在就放弃官职,告老还乡,再也没有出山的那一日,那么他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成了白费心机?就算子孙后代还有出头的可能,又有什么用?他终究是失去了想要拥有的权势,也不知道是否能看到子孙后代翻身的一天了!

    王大老爷心中对弟弟有怨气,可是当着皇帝的面,他没办法将怨言说出口。等弟弟一死,他在忙着操持后事之余,已经开始考虑要如何逃过告老还乡的命运了。皇帝既然应允了王二老爷临终所请,就会给王大老爷父子三人一个体面,让他们自行上书告老或辞官,不会强制革去他们的官职。这原是帝王的恩典,但王大老爷却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机会。

    王二老爷的丧事还没办几日,他就开始以伤心过度为借口“病”倒了。病人是无法上朝参政议政的,也没办法到衙门里工作,但同样的,他也无法奉上告老的奏折。至于他两个最年长的儿子,自然也要在老父的病床前尽孝,同样向衙门告了假。父子三人已经商议定了,皇帝那边,他们还是需要有个交代的,所以他们不可能全都留在朝中,必要的时候,需要牺牲其中一人。而王大老爷已经决定,牺牲长子,让他辞官回乡去了。眼下他的次子官职更高,自然是次子留任,对王家更有利。至于长子心里会怎么想,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他的儿子,只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好。

    王家父子三人的真正用意,也并不是没有人察觉。皇帝与太子恐怕都心里有数,只觉得厌恶。还有旁人,也有认为王大老爷愚蠢又贪婪的。他这么做明显是在考验皇帝的耐心。即使皇帝答应了王二老爷临终所请,那也不是没有前提条件的。倘若王大老爷继续犯蠢,让皇帝觉得难以忍受下去了,谁还能拦着一个君王泄自己的怒火?王二老爷毕竟是臣子,更何况,他都已经死了。

    秦仲海论身份乃是王二老爷的外孙女婿,给秦柏写信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感到十分恼怒与不满。王二老爷病重的时候,他常与姚氏一道去王家二房探望,清楚妻子的外祖父直到弥留之际,心里都还在担心什么。

    王二老爷这一生,前半生平平无奇,后半生却是帝王心腹,哪怕几十年来官位不显,身份却是举重若轻。他给家族带来了无上的荣耀与富贵权势,无论皇帝对王家其他人的观感如同,却从来都没有对他产生过任何厌弃的想法。他又没有儿子、孙子,王家是风光还是衰败,其实都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这样的一个人,却在临终之际,利用自己的圣眷,为家族谋得一个喘息的机会,使得家族上下不至于因为某些人的野心而遭遇灭顶之灾。

    他这一番良苦用心,是多么的不容易!他提了那样一个要求,几乎就已经等于是在与皇帝做交易。为此他放弃的有可能是死后的无上哀荣。皇帝一直没有下旨,追谥他任何美称,说不定就是与此有关!

    可王大老爷却无视了兄弟的这一番苦心,整日里想的只是自己的权势地位,根本不在乎,他这样的任性有可能导致王二老爷的所有努力都被付之东流。王大老爷或许以为自己装病的法子很高明,却不知道所有人都明白他在想什么。王二夫人心中悲苦不已,女儿姚王氏更是心中含恨。至于姚氏,早在丈夫秦仲海面前哭骂过伯祖父不知多少回了。她们身为王二老爷的至亲,对王大老爷的做法深恶痛觉,无法原谅。

    秦仲海还在信中对秦柏道,其实自从去年王二老爷生病开始,王大老爷父子几个就没少上承恩侯府的门。他们都是来找姚氏,企图通过姚氏影响承恩侯府上下,再进而影响到永嘉侯秦柏以及东宫太子,盼着他们能在御前为王家多说些好话。据说京中不少与宫中关系密切的宗室王府、公主府以及皇亲国戚们都受到了王家的请求,也有人答应去助他们。不过,秦仲海与姚氏夫妻俩对此一直很冷淡,因此也没在给秦柏的家书中提起,直到如今王二老爷的后事已经办完,他们方才坦言。

    秦仲海还在信里提到一件让他无法理解的事,那就是辽王世子赵硕,赵陌的父亲,本来一直传闻要与岳家划清界限,甚至是打算休妻的,却不知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还开始帮王家说起好话来。他如今做足了女婿的本份,时常亲自前往王家“探病”,在别的官员面前闲谈时,也时常说起王大老爷的功绩,以及后者两个儿子近年来在工作上比较出色的表现。这明摆着就是在帮王家了。

    秦仲海心中感到不安,也无法理解赵硕的做法。他把这件事写在家书中,告知叔父秦柏,就是想让秦柏提醒赵陌一声。若是有可能,就通过赵陌,辗转劝一劝赵硕,让他别再犯傻了。如今是皇帝看王家不顺眼,也看在王二老爷的面子上,对王家人从轻落了,这可是天大的恩典!王大老爷却装起了傻,连恩典都要往外推,难不成真的要将家族子孙的前程都毁了么?!

    这种时候,人人都不会愚蠢地掺一脚进去,就怕遭了池鱼之灾。赵硕众所周知地与妻子不和,也早放出风声说他要休妻的,明明可以跟王家划清界限,却主动搅和进去做什么?这事儿原与承恩侯府不相干,但秦仲海知道儿子秦简与赵陌交好,见儿子为好友担忧,便提醒赵陌一声。

    秦柏读完了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把信上所言的事告诉了赵陌,道:“眼下正是你的要紧时刻,你需得提防你父亲的所作所为会拖累了你。你父亲此举实在不高明,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赵陌皱着眉头道:“我虽听说继母已经怀有身孕,却不相信父亲会为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就去冒触怒皇上的风险。与其说他是为了救王家,我倒更相信,他只是在做戏而已。”

    秦柏一怔:“做戏?”

    “对,就是做戏。”赵陌笑了一笑,“做给王家身后的那些人看,做给那些愿意相信王家的人看。他想要收买人心,显得自己有情有义。皇上暂时没有对王家赶尽杀绝的意思,那我父亲把王家的人脉拿到手里,又有什么稀奇呢?王家已经不可能成事了,可我父亲觉得自己还有盼头呢。他又怎肯浪费了这大好资源?”

第二百七十章 来信

    赵陌猜出了父亲的用心,只是心里却不看好。

    皇帝与太子都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赵硕的真正用意?当初皇帝有意舍弃王家时,就没把王家身后的势力太当一回事。说白了,皇帝又不是要将王家满门除尽,毕竟王家曾与多家宗室皇亲勋贵高官联姻,斩草除不了根,何必枉作恶人?只需要诛除恶,再将剩下的王家人驱离朝廷便是。

    兴许短时间内,会有依附王家,或者是不明真相被王家迷惑的官员百姓为王家喊冤,但皇帝无意掀起大风波,不会逼王家走上绝路,这冤喊着喊着,也就不会有人在意了,自有旁的事牵扯了朝廷的注意力。这王家一不曾于国于民有大功,二又不是真个清白无辜,三在官场上也不是没有政敌,能有多少人会为了他家要死要活?时间长了,那些依附他们的人就会另投新主,为自己另寻出路,过个十年八年再回头看,还有几个人记得王家是谁?

    由此可见,王家背后的人脉,说珍贵是珍贵,但也并非多么牢靠。赵硕却为了这不大牢靠的人脉势力,选择了与皇帝、太子做对,也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如今在朝中,也算不上有厚实的根基,一是凭着皇帝的圣眷,二是借着王家的势力,如今后者保不住了,前者又被他自个儿放弃,他还能剩下什么?

    赵陌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犯了什么傻,兴许只是自视过高而已。他不希望父亲闯祸,连累自己,却也知道自己劝不动父亲什么。他能做的,也只有跟父亲划清界限,向皇帝与太子表明自己的无辜,希望他们能看在他的忠心,以及过往的小小功绩份上,不要迁怒于他。

    随秦仲海的信一起送过来的,还有秦简与秦锦华分别给赵陌和秦含真写的信。小孩子之间的通信多是玩笑,秦柏与牛氏都不会听的,便让他们二人各自取了回舱房自阅。

    秦含真并不认为堂姐给自己的信里会有什么真机密,便与赵陌一道在充作书房使用的前舱里看了。秦锦华写的也没什么特别东西,都是些小儿女之间的私话,顶多就是提及她从前从江南送回京城去的一些小礼物很合其心意,问她能不能再捎些回去。

    秦含真仔细看了信后附的清单,别的倒罢了,扬州香粉倒有些麻烦。信来得迟了,如今船队早离了扬州几百里地,哪里还能回头去买?不过她路过扬州时,也买了一些老字号的脂粉,预备带回京城去做手信的,当中有几样与清单上的物品重合,正好拿去送秦锦华。至于别的,就恕她无能为力了。

    不过,这才不到两年的功夫,秦锦华小姑娘居然也开始讲究起胭脂香粉来了?瞧这清单上列明的种类,远不是前年她闺房里摆放的脂粉种类可比的。京城里的闺秀难不成都时兴十来岁的小姑娘就开始涂脂抹粉?当初秦锦仪是被家人教歪了,怎么秦锦华如今也是如此?

    说起秦锦仪,秦锦华在信里也没忘了提起,说二房如今搬走了,宅子就在离承恩侯府不远的地方,周围的邻居也依然以王公贵族为主。只是二房当家的秦伯复官位至今还是个六品,分家出来后,也称不上是侯府的老爷了,落在这贵人宅第群落里,颇有些格格不入。可薛氏不肯搬到中低品阶官员聚居的地方,嫌“降”了自家的身份,日常用度也仍旧照着从前侯府时的规矩来,大手大脚的,如今钱财上已经有些勉强了,便只维持着外头的风光,内里在某些“不重要”的人事上便拼命节省。

    秦锦春可怜地成了这“不重要”的典型,如今被克扣得可怜。若不是秦锦华念着姐妹的情份,千求万求,终让承恩侯夫人许氏松口,答应让秦锦春继续到侯府来上学,而二房想着长房怜惜这个女儿,说不定将来能在婚事上占些好处,还能省下一笔嫁妆,或是日常用度,没有拒绝这根橄榄枝,秦锦春还不知会落到什么样的田地呢。如今她一年四季的衣物饰、茶水点心、笔墨纸砚,仍是承恩侯府出的,不过没走公账,而是从盛意居账上出,只当是姚氏给自家心爱的闺女寻了个堂姐妹做陪读。因此秦锦春如今还能维持千金小姐的体面,在外人面前也得高看一眼。

    不过,由于秦锦仪依旧是家中最得宠的大小姐,所以秦锦春得的东西,至少有一半要被大姐抢了去。亏得她们姐妹二人年岁差得远,衣裳尺寸大不一样,承恩侯府给的又是做好的现成衣裳,而不是衣料子,否则说不定秦锦春连这一半东西都还没有呢。但饰和日常用品什么的,就未必能保得住了。

    秦锦华为秦锦春抱不平,絮絮叨刀地抱怨了整整一页纸。秦含真却从中看出了一个事实:大堂姐秦锦仪的婚事,看来是真的受了影响,至今还没有着落呢。她如今也有十六了,换了别家,都是可以出嫁的年纪。但她如今连个有意向的人家都还没说定,更别说薛氏与秦伯复一心想让这个女儿高嫁,当初见蜀王幼子没有了皇储的福份,就连他这样的宗室贵胄都嫌弃了。可如今哪里还能找他们能看得上眼的好人选去?分家出来,便是六品官门第,论血统,又是秦家庶出旁支,哪怕是借个秦皇后兄弟的名义,也是早早死了几十年的人,借不上势。与他家门当户对的,他家看不上;他家能看得上的,却看不上他家。秦锦仪婚事蹉跎,还真是怨不了别人。

    秦含真又重新看了一次信,为堂姐妹们叹息一声,也就收起来了。抬头看见赵陌仍在看信,她便笑问:“简哥在信里跟你说什么了?你看了这半日,居然还在看开头?”

    赵陌抬眼冲她笑了笑:“这是从头看第三遍了。简哥儿也没提别的事,就是提了提宗室皇亲之间流传的小道消息。我那父亲恐怕真有些麻烦,无奈他太过自负,至今还看不明白,又不肯听人的劝。”

    方才在主舱里的时候,秦柏与赵陌谈论二堂伯秦仲海信中的内容,秦含真也听见了,明白他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便哂道:“你是他儿子,又不是他爹,哪里还能操心得了这么多?我看现在你还是先求自保比较好。宗室嘛,只要你不是跟着他一块儿干坏事,一般不兴牵连儿孙族人这一套。山阳王的父亲当初跟造反也没两样了,如今山阳王还不是舒舒服服地做着郡王爷?虽然处境不太好,但该有的待遇都没少。你都打算老实寻个小封地种几年地了,也没什么出人头地的野心,皇帝与太子都明白他的为人,有什么可怕的?”

    赵陌微微一笑,把信收起:“是没什么可怕的。”他只是担心,父亲现了自己的真实处境,无法扛下去的时候,会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而已。

    秦含真不知道他心中的担忧,还跟他聊起黄家呢:“二姐姐和简哥儿在信里都没提起他们吗?二房如今的处境也不是太好,难道还继续养着黄家人不成?他们到底如何了?那个黄忆秋姑娘……是否成功进宫了?黄家人还躲着族人呢?”

    赵陌好奇地问:“表妹怎么这样注意他们家?”

    秦含真耸耸肩:“也不是特别注意,就是好奇二房跟他们家搅和在一起,到底会闹出什么事来而已。”

    赵陌笑道:“恐怕根本闹不出什么事,否则简哥在信里不会不提。表妹若是想知道,我给他写回信时顺道提一句就是了。他若知情,自然会在信里告诉我。”

    秦含真笑着说:“算了,我们顶多过上个把月就能到京城了,到时候有多少事不能问?没必要为了点鸡毛蒜皮,还要劳烦底下人两地奔波。”

    赵陌道:“这有什么?我本来就要往京里去信的。不过是顺道多捎一封信,又能劳烦什么人?”

    秦含真眨了眨眼:“你是给你京中的人手送消息去?”

    赵陌笑而不答。

    收到京中来信之后,秦家人一边给京中回信,一边派人赶紧采买好该买的东西,补给船上食水,便继续出北上了。赵陌与秦含真买了不少树种,还在人市那边买到两房家人,却是遭了灾的农户因还不起地主的债,被全家卖了的,当中有几位老农,对种地的事十分有经验,赵陌与秦含真都如获至宝,赶紧将他们寻地方安置了,先养几天的病,待养好了,再送到肃宁去。

    赵陌的手下人在肃宁县已经赁好了房舍,又买了一块盐碱地,近日正趁着春暖花开,试验几种树种。赵陌命人将新买的树种粮种也送了过去,先试种一年再说。肃宁那边无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来历,还道那盐碱地的买主是个傻子呢。

    船队一行北上,穿行山东境内,过了黄河,在聊城暂停下来,休整几日。这时候已是春暖花开,天气晴好。船上众人都换了轻薄的春装,秦柏带着家人先游了光岳楼,正寻思着是不是要走远一些,到阳谷县去瞧瞧水浒故事中有名的狮子楼,便又收到了京城的来信。

    这回来信的是赵硕,他在信中催儿子,赶紧换了6路回京城去,不要再跟着秦家一道走运河磨蹭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小产

    赵硕信中说得急,来送信的人,看起来也是风尘仆仆的,显然是一路快马过来。

    据赵硕信上说,如今家里病人多,他身子也不是很好,还要忙着朝廷上的政务,实在是吃不消了,急需要个可靠的帮手。长子年纪也不小了,读了几年书,又跟在永嘉侯秦柏身边,四处游历,见识过些世面,很该回家帮衬一下父母。他听说赵陌如今跟着永嘉侯府的人北上,船队船多人多,走得也慢,怕路上耽误功夫,不知要几时才能到京,家里却正急需赵陌回去,因此便催他弃船登岸,走6路骑马回返。

    赵硕还给秦柏也写了一封信,谢过秦柏这两年的时间里对他爱子的教导,又说了家里的难处,道需要让儿子回去尽孝,恐怕不能让他继续陪秦柏在外游玩了,还请秦柏通融,云云。

    这信写得有些酸,活象赵陌跟在秦柏身边,就完全是为了玩乐,而不是为了读书长见识似的,对当年他逼儿子南下定居、不许回京的事实竟是抹过不提了。他说叫儿子回去是为了尽孝,倒显得秦柏若不答应,就是碍着赵陌行孝道了。秦柏对赵硕可以说是有恩无怨,又不曾有过节,如今赵硕一来信就说这些话,未免太过咄咄逼人了。秦柏看了信,就忍不住冷笑一声,将信丢开手去。

    赵陌将信拣了过来,从头到尾细细看过一回,再看一回父亲给自己的那封信,便将两封信都折了起来,仔细放好。

    秦含真在旁看得心焦,忙问他:“这信里是否能看出些蛛丝蚂迹来?你父亲真的是因为这点小事,才急着叫你回去?我看他虽然不大聪明,可对我祖父一向还是很客气的,时常叫你在我祖父面前为他说好话。由此可见,你父亲对我祖父还是讨好为主,怎么一写信来,辞句就这么呛?我们才从江南回来,还没到京城呢,不可能是得罪了他。到底是他因为长房那边不搭理王家长房,就迁怒了我们,还是真的遇上什么要紧事,没了理智,所以无差别地乱喷起来?”

    赵陌听得笑出了声,两眼亮晶晶地看向秦含真:“表妹真个聪明!你也觉得我父亲这信写得糊里糊涂的?”

    秦含真一哂:“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没个缘故,他还能把无冤无仇的国舅爷给得罪了?难不成他如今在皇上与太子面前真个很有脸面,可以不用把我祖父放在眼里了?”

    秦柏无奈地瞥了孙女儿一眼:“胡说些什么呢?”

    秦含真撇嘴道:“我可不是胡说,这分明就是实话。”

    赵陌笑了笑:“我父亲若真个在皇上与太子面前很有脸面,是不会如此着急地叫我回去的。只怕他如今的境况不太妙,才会不管不顾地来信催我,连得罪舅爷爷,都顾不上了。”

    他抬头看向站在门口处的阿寿,吩咐道:“把送信的人带到前舱去,我有话要问他。”阿寿领命而去。

    前来送信的是赵硕跟前侍候的小厮昌儿,从前也曾在赵陌身边待过一段日子,与赵陌关系还不错。他来做这个信使,倒是可以给赵陌透露些京中的内|幕消息。

    赵硕在信里说得不清不楚地,只说家里病人多,他身体也不好,又要忙于公务,顾不上家里,因此需要儿子回去搭把手。

    事实上……家里不是病人多了,而是生了意外,怀孕不久的小王氏小产了。

    小王氏是在宫里出的事。

    近日王家的境况不大妙,王二老爷的后事办完后,王大老爷一直卧病在床,他的两个最年长的儿子回来侍疾,其他子侄倒是以“不能因私忘公”的理由,仍旧留在原本的官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帝见王大老爷一直耍赖,心生不满了,有御史知机地上书参了王大老爷的小儿子一本,原因就是后者几年前在工部郎中任上犯的一个小差错。平日里看来,这个差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上司同僚帮着掩了,自不会有人在朝上提起。可如今皇帝正恼王家长房呢,有人捅出了这个真相,便是王大老爷小儿子现成的把柄。即使对方已经不在工部任上了,早放外山东,也拦不住龙颜震怒,命有司将其锁拿进京,严加查处。

    而这桩官司仿佛按下了什么东西的启动键似的,自那以后,朝中便多了御史参奏王家人,眼看着王家就要大厦将倾了,小王氏坐不住,便想借着自己辽王世子妃的身份,进宫去求见太后,想要为娘家亲人求情——

    谁知道会那么巧?小王氏在太后宫门前,本是差一点吃了闭门羹的,但她心诚得很,一定要求见到太后不可,便一直在慈宁宫门前呆站。宫中人皆听说了她怀有身孕,怕她有个好歹,只能报到太后娘娘跟前。太后无奈极了,恰逢王嫔过来陪她去慈宁宫的小花园里散布,王嫔就求了太后恩典,许小王氏进宫门来稍坐片刻,歇息歇息。反正太后素来不管朝廷上的事,一切都由皇上做主。不管小王氏求什么,太后不理会就是了。王嫔这般深明大义,太后也十分欣慰,便允了她所请,叫了小王氏进宫。

    小王氏果然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太后求起情来。太后听了几句,不置可否,便要扶着宫人的手返回殿中。不料这时候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蜜蜂,骇人得很,宫人驱赶不及,竟叫它们围着太后乱飞起来。太后吓了一大跳,王嫔忙上前帮着驱赶,一个不慎,还叫蜇了好几下。太后在慌乱中扭了脚踝,宫人扶之不及,令她差点儿摔倒在地,是小王氏飞扑过来,垫在太后身上,才保住了太后平安。然而小王氏经此一跌,却是动了胎气,立刻就见了红。王嫔忙传了太医来给太后与侄女儿看诊,太后无事,小王氏的胎却是保不住了。

    虽说是天降横祸,但小王氏也算是救太后有功。太后赏了她不少东西,还特地唤了赵硕进宫接她回家,并再三嘱咐过,让他待妻子好些。太后不曾应允小王氏所请,却受了她的救助,这是心中有愧呢,早听说赵硕有意休妻,才会多劝他这一句。不管怎么说,救过太后的女子,总不能叫她成了皇族弃妇。反正赵硕早有了嫡长子,也不缺爱妾,保留小王氏的正室之位,让她余生能安享富贵,却是无妨的。

    不管赵硕心里有过多少计划,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做出一副真心关怀担忧的模样,把小王氏接回家中好生照顾了。一个血统不佳的嫡子没了,他不可惜,只叹有了太后的话,他没办法再提休妻二字,就算要暗地里除了这个妻子,另娶名门淑女,也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宫里都要瞒过才行,否则就是得罪了太后。他计划受挫,心情正不好呢,哪里还有闲心照看小产后的小王氏?

    偏偏这时候,小儿子赵祁又病了,兰雪为了照顾孩子,也累得够呛,多走两步路都觉得气虚。赵硕一边忙着收拢王家的势力,一边又要照顾妻妾儿子,就象灯芯两头烧,怎会不累呢?因此才会急急忙忙写了信,召嫡长子回家去。赵陌若回去了,至少家里的事就有人担着了,赵硕不必再分心照看内眷,可以专心于正事。

    昌儿说完事情经过,便叹息着劝赵陌:“哥儿还是早些回去吧。府里如今真个乱糟糟的,世子爷若不在,就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几位管事虽然得世子爷看重,到底不是正经主子,许多事都不方便做的。哥儿回去了,怎么也是府里的少主人,世子爷不在时,哥儿就可以做主管着府里。等时间长了,谁又还能小看了哥儿呢?哥儿是世子爷的嫡长子,这府里的事,将来本就该交到哥儿手上的,旁人谁也不能越过您去!”

    赵陌听完了,却只是笑了笑,仔细盯了他两眼。

    昌儿有些迷糊,不解地再唤他一声:“哥儿?”

    赵陌笑笑:“我知道了。只是父亲先前还让我在江南多待几年,不高兴看到我随永嘉侯回京去呢,如今却反口催着我回去,也未免太突然了些。我需得向永嘉侯说明原委,还要把行李安排好了,才能离开。你先下去歇息,有了信儿我再唤你过来。”

    昌儿以为他也就是再拖上一两日而已,忙笑着应了,又提醒他:“哥儿千万抓紧些,世子爷那里真的很需要您早些回去!”

    赵陌点点头,眼看着阿寿将昌儿带了下去,便立刻冷笑了一声。

    小王氏小产,与他何干?他与这个继母有仇,全京城上下无人不知。小王氏要养病,自有王家人照看;赵祁生病,也有他的生母照料;兰雪小妾生病,还有丫头婆子呢。这里头有他一个少年人什么事儿?难不成赵硕还指望他去照看有仇的继母和父亲的小妾不成?真真可笑!

    赵陌心中明了,赵硕的处境只怕真的大不妙了。昌儿虽然一句没提,但很明显,若不是实在无计可施了,赵硕犯不着拿这些可笑的理由来催他回京城去,恐怕是指望着他能借着当初在江南与太子积下的那点功劳与情份,往东宫为父亲求情去吧?

第二百七十二章 疑点

    赵陌回到秦柏处,将昌儿告知的实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还道:“若是旁的事还罢了,若是为了那位继母,我是断不可能回京去的。我盼着她早日倒霉还来不及,又哪里有闲心去照看她?况且如今她有了太后相护,父亲也休不得她了,我更无意回去看她嚣张模样。舅爷爷这里人手太少,我还是留在您身边听候吩咐的好。京城那边,横竖王家还未倒,王家女又多有嫁入宗室皇亲勋贵之家的,我就不信,堂堂王家七小姐,难道身边还能缺了人照看?!”

    秦柏也觉得赵硕这个做父亲的很不象话,点头道:“很该如此。不是你不愿意回京尽孝,而是你与继母庶母本来不睦,贸然回去,倘若她们有个好歹,你反而说不清楚。再者,你继母年轻,不过长你几岁。你如今日渐长大,虽是少年,也离成人不远了。瓜田李下,还是要避讳些的好。即使你真个回了京城家中,也不可能入内宅照看你继母。如此你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差别?你也不必担心你父亲会说你什么,这些道理无论是闹到宫里,还是传到民间,你都是占了理的。你父亲若还有别的话,就让他来找我,我自会与他分说明白!”反正辽王世子如今也不肯给他这个永嘉侯面子了,他又何必给对方留面子?

    赵陌神色一暖,微笑道:“其实这些话,多半只是借口。我看父亲急着召我回去,还是想让我进东宫为他说好话。恐怕是他先前的所作所为,真个触怒了皇上,他开始着急了,才会慌了手脚,拿这些没道理的借口来诓我回去。”

    秦柏摇头道:“你父亲的用意若果真是这样,你更不该回去了。皇上要如何落王家,如何因为你父亲要给王家做帮凶而惩罚他,这都不是你一个小孩子家能干涉得了的。避得远些,还能落得个干净。你若得保平安无事,日后你父亲幼弟还能有依靠。若是连你都被搅和进去,受了池鱼之灾,你这一家子才算是再难翻身了。为了大局,你还是继续陪我老头子慢慢赶路的好。”

    赵陌笑着应了。

    坐在一旁的秦含真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歪着头苦思冥想,看向赵陌的眼神里也透着疑惑。赵陌瞧了,不由笑问:“表妹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想不明白?”

    秦含真就老实告诉他,自己哪里想不明白:“那个昌儿是你的人吗?”

    赵陌讶然,随即笑道:“怎么可能?虽说他与我还算熟悉,但他自然是父亲的人。若非如此,当初父亲也不会放心将他与另一个叫盛儿的派到我身边,随我一同搬进京城辽王府,顺道打听王爷、王妃与二叔他们设了何等毒计来暗算父亲了。再者,若不是心腹,父亲也不会派他来给我送这封家书。”

    “可是……就是这样才显得奇怪啊。”秦含真吐嘈道,“既然这个昌儿是你父亲的人,而不是你安插在你父亲身边的奸细,那他为什么要对你说你继母小产,需要人照顾内宅这种事呢?你父亲在信里说得那些含糊,根本就没提你继母的名儿,他只是说家里病人多而已。赵表哥,我问你,如果没有昌儿的那番话,你看了你父亲的家书,会怎么猜家里生了什么事?”

    赵陌怔了怔,低头细想了想,面上也露出几分讶异来:“若是昌儿没有提起小王氏小产,那么我看了家书后,只会觉得是先前赵祁中毒一事仍旧没查清楚,他病情未有明显起色,兰姨娘忙着照看他,小王氏却要养胎,也担着嫌疑。这两方彼此暗中针锋相对,不知过了多少招。父亲自个儿还要忙着收拢王家势力,哪里有闲心管这后宅妻妾相争的琐事?叫我回去,虽说是借口,但也是想借我之手暂时稳住家中的乱局。他不怕我会暗中对他妻妾不利,因为他会派人来辅助我,仅仅是借我的名头还弹压小王氏与兰姨娘二人而已。”

    他自嘲地笑了笑:“毕竟,能让小王氏与兰姨娘停下内斗,一致对外的人,除了我,也没别个了。如今她们一人有孕,一人有子,可不都把我这个嫡长子视作眼中钉么?”

    “那就对了!”秦含真合掌一击,“你父亲在信里说得含含糊糊地,应该就是想把你骗回去,所以他不提你继母小产,因为他知道你不待见小王氏,绝不会乐意回去向这个继母尽孝的。可是昌儿身为你父亲的心腹,却跟你私下说了这许多话,倒象是不清楚你与小王氏关系恶劣一般。还是说,他这些话是故意的?”

    赵陌一惊,随即皱起眉头:“表妹是觉得,昌儿是故意说这些话,好让我生出怨言来?但这是为什么?父亲正急盼着我回京,昌儿不可能不知道我一旦生气,就极有可能不听从父令,不肯赶回京城。难不成昌儿其实是旁人派来的奸细,故意要坏我父亲的事儿?”

    秦柏一脸慎重:“广路,此事不可小觑,你尽快查问那个昌儿,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你父亲是否触怒皇上,惹祸上身,一旦他身边有了外人派来的奸细,一切就更说不清楚了。需得提防有小人心狠手辣,陷害你一家入绝路!”

    不是秦柏胆子小,而是当年永嘉侯府秦氏一门,就是被人陷害得家破人亡的。朝野皆知秦家冤枉,却没几个人跳出来为秦家伸冤,为的就是大理寺所掌握的“实证”。而事实上,这些所谓的证据虽然是从老侯爷书房里搜出来的,却是破绽百出。无奈当朝数位皇子都一心要将储君拉下马来,因此铁了心要斩去储君的重要臂助永嘉侯府,硬是作了睁眼瞎,把那些可笑的伪造书信当成了实证,要将秦侯一家钉死。也就是先帝当时还未完全糊涂,念着老侯爷的旧功绩,免了死刑,改为流放,才让秦家有了昭雪起复的希望。不过,那些伪造的书信会出现在老侯爷书房中,自然有内奸帮忙。秦柏对这种事深恶痛绝,也十分警惕敏感,才会严肃地提醒赵陌小心提防。

    当年老侯爷清白无辜,尚且能被人陷害,更何况赵硕本身就满身小辫子,一抓一个准?当初辽王与辽王继妃要陷害这个嫡长子时,就是想从书信账簿这种东西下手的,也派了女奸细进府。怎的赵硕就不知道学个乖,差点儿吃了大亏,还不提防身边的人手呢?

    赵陌却沉默了许久没说话,半晌才道:“昌儿不可能是外人派来的奸细。我父亲平日十分多疑,若不是心腹之人,不可能交托重任。昌儿能过他的眼,来历必是没有问题的。”

    秦含真道:“那你就找昌儿问清楚呀。如果他真是你父亲的心腹,一旦知道自己的话反而促使你违抗父令,肯定要说点什么吧?”

    赵陌向秦柏行了一礼,又出去了。他这回直接找上昌儿,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过了,父亲虽然催得急,但我还是继续跟着永嘉侯慢慢走水路的好。家里的事,还有几位管事在呢,他们个个都是父亲心腹,还怕照看不了几个女眷孩子?家里除了夫人就是兰姨娘,就算两人都病倒了不能理事,也没什么麻烦的。夫人那里,去王家请几个人过来照看就行了,也省得夫人有个差错,还叫人疑心父亲怠慢了妻子。兰姨娘与小三儿也是如此。丫头婆子侍候着,有我什么事儿?我如今也大了,不好往内宅去,瓜田李下的,需得防着旁人说闲话。否则我回去了没法为父亲分忧不说,还给他添了新麻烦,岂不是更不孝?”

    昌儿听得一愣一愣地,忙赔笑道:“哥儿别任性了,世子爷正等着您回去呢,您怎能不听话呢?先前都是小的不对,说错了话,不该跟您说夫人小产的事,但是……”

    赵陌冷笑一声,打断了他:“你这话不通!你又不是说谎,难不成父亲是故意瞒着我夫人小产的事么?可就算告诉了我又能怎样?!”

    不告诉你,你又怎会象现在这样怒,吵着不肯回去?不回去,世子爷只会更加不喜长子,夫人也会继续无人可依,后宅继续乱着,才能让人有空子可钻。

    昌儿面上赔着笑,再三苦劝:“哥儿既然是这么想的,又何必违了世子爷的令呢?这于您有什么好处?您总归是世子爷的骨肉,虽然得永嘉侯看中几分,到底不是秦家子,迟早还是要回家去的。惹恼了世子爷,将来受苦的还不是你?哥儿也别让小的为难,小的奉了命要护送您回京,差事没办好,世子爷怪罪下来,小的担不起哪!”

    赵陌一脸的不以为意:“没事儿,我会在信中写得明白,我年纪渐长,继母却还年轻,我需得避讳着些,不回去才是对的。更何况我是男孩儿,又未成亲,能知道怎么照看小产的妇人么?父亲与其指望我,还不如从王家借人呢。我看王大夫人就很合适,若是担心王大老爷还在病中,王大夫人不宜离家,那就随便请哪位王家姑奶奶来照料一下夫人好了。父亲素来明白事理,定能理解我的顾虑,又怎会与你为难?你若是害怕送信回去后会受罚,也不必担心。回信的事,我会另寻人去办妥,你就留在船上陪我好了。离京这许久,我对家里的事也不清不楚的,正需要有个人给我说说呢。”

    昌儿的面色已经有些泛白了。倘若赵陌在信里照实说了他告密一事……他鞭长莫及,无法为自己辩解,可他还有父母亲人,他们都还在世子爷赵硕手下办事呢。本来还以为他能成功欺上瞒下,现在看来,却是走了一步臭棋。

    昌儿抬头看向赵陌,见对方神情似笑非笑,两只眼睛仿佛什么都看穿了。他不由觉得双腿有些软。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连催

    赵陌回到主舱的时候,表情十分复杂,似乎想要笑,可又笑不出来,反而透出了几分嘲讽。

    秦含真问他:“怎么样?那个昌儿有没有给你说实话?”

    “他说了。”赵陌淡淡地道,“不过是吓唬两句,他就说了,终究只是个胆小鬼而已。”

    昌儿会对他说那些话,根本就是存心想要惹他生气,让他拒绝听从父亲的命令,立刻返回京城。如此一来,他父亲赵硕那边一定会生他的气。夫人小王氏刚小产不久,正需要休养,身体正弱呢。夫人既然无力执掌中馈,家里定然需要有人能出面代劳的。而他这位大少爷不回去坐镇,赵硕又要忙于朝政,能担当这等重责大任的,自然只有兰姨娘了。兰姨娘希望能从此把持内务,自然不希望有人回去碍事。让昌儿在赵陌面前挑拨几句,正好能离间赵硕、赵陌父子间的感情。

    赵陌虽是嫡长子,却不受父亲待见,正室小王氏又小产了,如今后院中,唯有兰姨娘生有一子,素得赵硕疼爱。从今往后,此子说不定就能取代长兄,成为赵硕最看重的儿子了。

    真是打了一手如意算盘!

    赵陌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兰雪会有这样的小心思,并不奇怪,她若是个省油的灯,进京这些年来,也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斗赢小王氏,让小王氏在赵硕处日渐失宠,她和她的儿子却越受看重了。问题是,赵硕唤儿子回去,并不真的是为了内宅无人坐镇这个原因,而是想要借助赵陌与东宫的情谊,为自己求情脱身。赵硕急得连永嘉侯秦柏的面子都没给,可见他是多么迫切地需要长子。兰雪身为他的爱妾,居然无视了他的处境,为了内宅争斗的小事,就挡住了赵陌的前路?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做法会伤害到赵硕的利益?

    赵硕的盘算,兴许家中上下都清楚,却未必人人都晓得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又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兰雪不过是内宅女子,可能根本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而昌儿虽是赵硕的心腹小厮,但心腹跟心腹也是有所不同的。小厮只需要帮着做些粗活,跑腿打杂就好了,根本不用参与什么要紧正事,兴许也对赵硕的处境一无所知。于是这两个人就这么联起手来,拖了赵硕的后腿。

    赵陌此刻在心里对父亲只想嘲讽几句,他有大志,有雄心,却没有管好身边的人,枕边人与心腹小厮竟然糊里糊涂地挖起他的墙脚来了。若是有朝一日墙因此而倒塌,他岂不是就成了笑话?在他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之前,能不能先看看身边,看看脚下,好好管教一下身边的人?

    秦柏与秦含真听完赵陌的叙述,也有些无语了。这叫什么?赵硕宠妾宠得对方没了脑子,愚蠢无知地给自家夫主挖起坑来,算是报应吗?若没有赵硕的默许,小王氏不会一再威胁到赵陌的性命安危。同样,没有赵陌的撑腰,兰雪也不会有底气去暗算正室小王氏。有因必有果,赵硕会被宠妾坑一把,还真是怪不了旁人。这都是他自己纵容出来的。

    秦柏想了想:“令尊这个妾,我记得从前少英跟我提过,曾在隆福寺形迹可疑。当时我们都怀疑她与令尊身边那个叫福生的心腹长随有勾结。照理说,昌儿只是小厮,有可能不知道令尊眼下的处境。兰姨娘是内宅妇人,也有可能对外头的事不太了解。可福生不该不知情,他为何就没提醒兰姨娘?”

    赵陌道:“我也察觉到昌儿的话有许多不尽不实之处了。记得从前蓝福生曾经来承恩侯府寻我,说怕我没人使唤,要将昌儿留在我身边侍候。我那时拒了他,也没多想。但如今回头看来,昌儿若会听从兰姨娘的号令,做这样的蠢事,说不定早就被他们收买过去了。而蓝福生当时会将昌儿荐给我,多半也是打着在我身边安插耳目的主意。我方才问昌儿,既然是父亲身边的人,为何还要听从一个姨娘的号令?他跟我说,是因为见父亲宠爱兰姨娘,兰姨娘又有子,先时小王氏未有身孕,我又远走江南,他以为三弟日后必定前途似锦,便投奔了过去,想要搏一个日后富贵。”

    秦含真皱眉:“能有什么日后富贵?太子好好的,你父亲将来顶多是个亲王,他的庶子,生母还是通房丫头出身,能封个郡王就是好的了,昌儿就算投奔了过去又怎样?难不成这郡王还能比你父亲这个亲王更能许他一个锦绣前程?”

    赵陌笑了笑:“他说,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太子的病能治好,以为我父亲一定能入主东宫呢。”赵硕若能入主东宫,将来成了皇帝,皇子之间谁继承大位,就是皇帝说了算了。就算赵陌是嫡长子,不得父亲宠爱也无用。就算赵祁是丫头生的庶子,只要有父亲支持,那出身再低也能上位。昌儿这么说,就表示他是把宝押在了赵祁身上,想博一个从龙之功呢。

    只是这么一来,时间就对不上了吧?昌儿跟蓝福生成为同伙,应该比赵陌下江南还要早得多,否则当初蓝福生不会将他安插到赵陌身边来。昌儿这是在撒谎!

    赵陌道:“估计不完全是在撒谎,只是谎话多过真话而已。兰雪想要争中馈大权,暗算小王氏,多半是真的,但我也懒得费力气去撬开昌儿的嘴,让他说出更多的实情来,便直接问他蓝福生在哪里?蓝福生在我父亲身边,一向管着内院诸事,就算家里没有女眷出面主持中馈,有他在,也出不了大岔子。我固然知道他与兰雪极有可能是同伙,可兰雪犯蠢,他居然没提醒,这就不对劲了。我怀疑他出了事!”

    秦含真忙问:“那昌儿说了是怎么回事吗?”

    赵陌点点头:“他说得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地,但还是说了,蓝福生早在年后不久,就因为犯错而被撵回了辽东的庄子,离开京城已经快有两个月了。我想,兰雪指使昌儿到我面前干蠢事,估计是自作主张,并不曾跟蓝福生商量过。她又不知道父亲的担忧,因此才会犯下这样的错。我打算给父亲写信,派自己的人去送信,也叫他知道自己身边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也是我身为儿子应尽的孝道了。我干不了别的,提醒他一句别让身边人拖了后腿,提防心腹被后宅的女人收买了去,还是没问题的。”

    秦柏低叹一声,心中对赵硕更不看好了。有野心没能力,连身边的人都没管好,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成功呢?只盼着他不要太蠢,把无辜的儿子都给连累了才好。

    秦含真则继续拉着赵陌细问:“蓝福生犯了什么错呀?会不会是你父亲现他形迹可疑了?”

    赵陌笑笑:“这我就真的问不出来了。昌儿只道不知情,一切都是我父亲做的主,我也没法逼问出来,只能让他先下去。但这个人,我是不打算放回去了。等回京见到父亲,我把人直接交回到他手上,是继续重用,还是施以重罚,全都照他的意思去办吧。”

    秦柏略一沉吟:“我来给令尊写封信,说清事情原委,也省得他误会我们把他的人扣下了。你也要写信,到时候一并送进京去,但你还是继续留下来坐船吧。”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赵陌派出的人次日清晨就出了,骑快马北上京城。这时候他们距离京城只有八百多里地了,派出的快马即使比不上朝廷八百里加急的脚程,一天跑上二三百里却还算轻松。来回京城送封信,不过是五六天的事儿,想必很快就会有回音。赵陌还顺道给自己在京城的人手也捎了信过去,让他们注意打听蓝福生的消息。

    秦家船队继续不紧不慢地沿着运河北上,经过临清,再往德州。秦含真不知道赵硕那里是否已经收到了长子赵陌的信,但他派来催赵陌回京的信,却是隔两天就来一次,后来越来越急,几乎天天都有信,信中的语气也越来越急躁了,似乎十分生气,对永嘉侯秦柏还有些不敬的话,就差没有直说秦柏没资格将他的儿子扣下,不肯放人回去尽孝了。

    秦柏一律当作没看见,仍旧心平气和,赵陌的面色却一日比一日阴沉。他心中敬重秦柏,怎能容忍父亲为了自己的私心,便如此诬蔑秦柏?而他送回京中的书信里提了那么要紧的事,父亲在信中却一个字都没有提及,甚至没问起昌儿为何不回去,父亲这又是什么意思?!

    赵陌私下对秦含真道:“我有时候真的怀疑,父亲是不是没有心?那兰雪分明包藏祸心,又愚蠢地差点儿坏了他的事,他怎么就没说一句要惩罚她的话?!我本无意干涉他的事,只是看在孝道份上,好意提醒他一句,他反而一再辱骂我?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秦含真其实也在替他抱屈,但这时候不敢火上浇油,便不停地安抚他:“他没眼光,没脑子,不知道你的好处,也不理解你的苦心。他倒了霉也是自找的。你已经尽了力,对得起他了,用不着为他生气。气坏了自己,你父亲也不会心疼你几分,吃亏的还是自己。”

    赵陌稍稍消了点儿气,只是脸还是板得紧紧地,高兴不起来。

    秦含真便索性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我父亲刚刚派人从广州送家书过来了,当中还有专门给我的信呢。赵表哥陪我看信如何?”

    这却是不见外的意思了。赵陌顿时缓和了脸色,还露出了几分笑意:“那怎么好意思,那是表叔给表妹的信呢——前舱亮堂些,对着河面,景致也好。我们到那儿去看信吧?叫丫头上茶水点心来。”

    秦含真听得笑了:“好!”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下场

    秦平的家书里先是说了些家常琐事,诸如他在广州的冬天过得很自在,那边气候温暖,最冷的时候也只需穿一层薄棉袄,多活动活动就浑身出汗了,然后那薄棉袄就只能换掉,因为湿衣穿在身上更让人不舒服之类的。

    秦平自小是在西北长大的,早已习惯了冰天雪地,如今换了在岭南这样的亚热带地区过冬,难怪会不把那边的冬天当一回事。秦含真心想,现在北方也没有暖气,只能靠自家烧炕或是火墙、炭盆什么的,远远无法跟现代社会相比。所以岭南的冬天湿冷不假,可真比起来还是比北方暖和许多的。在这个年代,估计每年必有的暖气地域之争是不会生的,毕竟北方是真冷,南方是真的没那么冷。

    秦平还介绍了一下他过年时吃的好菜,广州当地特别的风俗,还有开春后的春播景象——这估计是听说了秦含真与赵陌正在收集农业方面的书籍,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对他们有所帮助,但秦平还是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们。随信一同捎来的,还有几本岭南的农书,以及那边官府印的皇历,甚至还有一本小册子,乃是介绍西洋、南洋农耕情况的,参考价值不高,但可以当闲书看看。

    秦含真还觉得,了解一点外洋的情况也不错,要是赵陌长大之后,对南洋有兴趣,也能在那边弄块大点儿的地皮,大点儿的岛什么的,建个别庄、农庄,专门用来种粮食,或是别的什么经济作物,运回本国来卖,估计也能行得通。反正他如今正做着茶叶生意呢,茶叶不就是本朝对外贸易的主打产品之一吗?顺便组建个海外商队,专做跨国生意。哪怕他一辈子只能拥有肃宁这么一个小封地呢,也足够他生活得富足流油了。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参上一股,个顺风财?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秦含真收回散的思绪,继续看信。

    秦平说完这些闲话后,话风一转,就提到了师弟兼表小舅子吴少英。他听说了吴少英年前病了一场的事了,虽然知道后者病情已无大碍,但还是忍不住担心。由于吴少英不肯娶妻,身边也没有女眷能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家下仆从中,连个能管得住他的人都没有,秦平很担心他将来会忙于公务,就不知道保重自己。他想让女儿帮着留意一下,劝祖母牛氏用心挑选一两个老成细心的丫环,送到吴少英身边侍候。不必非得挑美貌的,本分守礼最重要。他不替师弟操心娶妻纳妾的事,却不能坐视师弟身边无人照顾。

    秦含真看到这里,有不由得有些懊恼。这主意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虽说她不习惯拿人当礼物送,但吴少英送过她丫头小厮,青杏也给她送了一个丰儿,她完全可以照办的。比如丰儿就挺好的,什么都懂一些,性子也直率,有什么就说什么,让秦含真这个主人用得相当舒心。

    早知道她就把丰儿留给吴少英了。

    要不要给青杏去封信,让她帮着在江宁寻摸一两个合适的丫头,送到吴少英那儿去?青杏若是直接在江南办了这件事,倒比牛氏从京中送人过去要省事得多。

    秦含真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一来青杏已经放出去了,这时候恐怕正忙着备嫁呢,她何必再给青杏添麻烦?二来青杏本是吴少英的侍女,给吴少英培训丫头,也有些怪怪的。三来嘛……祖母牛氏正挂念孙子呢,有借口能从京城派人去金陵,她定然高兴得很,做孙女的何必剥夺她派人探望孙子的好机会呢?

    秦含真决定一会儿就去跟祖母牛氏提这事儿。

    她又继续往下看信,秦平后面就没说什么要紧事了,不过顺嘴提了一句,说丰儿的那个继母婚事黄了,秦平打人告诉她的未婚夫婿,关于她前夫被她害得家破人亡这事儿。虽说那书吏不觉得一个小寡妇敢对自己耍同样的手段,但对方也不是什么绝色佳人,摊上这种事也怪晦气的,更别说来告知的还是秦平这位守备大人,他自然要拿出个态度来。

    婚事黄了,丰儿的继母还上男家去闹过,但那书吏也不是吃素的,不但当众揭穿了她从前的往事,还通过自己在县衙的关系,请动刑房的书吏与捕头去她家所在的乡镇,声称要严查她娘家的不法事迹。丰儿的继母本身就不是守法良民,这一查,可不就暴露了么?刑房书吏与捕头在镇上现她在放高利贷,她兄弟为了催债还曾经逼死过人,索性就直接把她姐弟都锁拿到县衙里去了。她姐弟俩为了打官司倾家荡产,做弟弟的挨了几十板子,还直接被判了流放西南,还不知会不会死在半路上。弟媳恼恨大姑子带累了丈夫,使得合家穷困潦倒,就把大姑子赶出了家门,然后将剩余的家财变卖,换得钱财,带着亲生的儿女投奔娘家去了。

    一如当初丰儿的继母对丰儿一家曾经做过的那样,只差在她没落下自己的孩子。

    丰儿的继母是净身出户的,弟妹将家里房舍都卖了,卷款带人一走,她连个可投奔的地方都没有。她在衙门里又挨了板子,是光着屁股被打的,叫人看了个光,什么体面都没有了,又是伤又是病,形容狼狈,曾经还有的几分美貌也不剩什么,别说再嫁人了,连卖身入青楼,青楼都要嫌弃。据说她后来住进了破庙,当起了叫花子,每日向善心人讨几口残羹冷炙,勉强活命而已。可她伤得不轻,又不曾好生调养,身上的伤口都溃烂了,估计迟早要丧命。

    秦平先把消息给女儿说一声,等那妇人丧了命,他会再来通知一声的。

    秦含真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自家父亲做事还真是麻利。青杏将丰儿的身世告诉她,还是在二月里,如今才刚进四月呢,前后不足两个月。虽说她当时立刻就给父亲写了信,但扣除书信两地来回所花的时间,父亲真正用来处理丰儿继母的时日估计也就是一个月左右的功夫,这就事情干脆利落地解决了,真是够快的。

    但同时,也证明了父亲秦平对她这个女儿还是挺上心的。

    秦含真抿嘴笑了笑,心里还挺高兴的,见信后面没写什么了,就将它收了起来,转头看见赵陌若有所思,便问他:“在想什么?”

    赵陌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表叔跟吴先生师兄弟之间的关系真好,为吴先生考虑得很周到。”

    原来他还在惦记信前头说的事儿呢。秦含真笑着说:“他们应该是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吧?表舅在考中秀才功名前,一直是在我祖父的学堂里上学的,那时候我父亲刚入军中,还时时在家中住着呢。他是做惯了长兄的人,总爱照应年纪小的弟弟们,应该是那时候混熟的。”

    赵陌心想,就算混得再熟,摊上秦含真之母跟他们之间的纠葛,师兄弟之间还能毫无嫌隙,真的非常难得了。吴少英品性正直,若是觉得愧对师兄,对秦平更重看几分,这不奇怪。可秦平作为受了委屈的那一个,不但没有怪罪师弟,还对其生活事业关怀有加,难道不难得么?可见这位表叔性情宽厚仁善,这才是位好长辈呢。

    赵陌也不想拿自家父亲来跟秦含真的父亲做对比,强迫自己转移了思绪:“丰儿就是你那个新添的丫头吧?既然是她家的仇人倒了霉,表妹是不是要告诉她一声?”

    秦含真笑道:“这是当然的。我这就叫她来。”

    赵陌起身:“你们主仆说话吧,我也有事要吩咐手下人去办,去去就来。”

    赵陌走后,秦含真把丰儿叫了来,单独将她继母的下场告诉了她,还将父亲秦平的家书折叠了一下,只露出关于丰儿继母的内容,拿给她看。

    丰儿一听,眼圈儿就红了,咬着唇听完,便冷笑一声:“活该!他姐弟二人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可算罪有应得了,只可惜没有砍头处死。不过,叫他们多受几日苦,我心里也更畅快些。”

    说罢她就在秦含真面前跪下,磕起了响头:“我知道这是姑娘的恩典,多谢姑娘为我报仇了!从今以后,我眼里就只有姑娘一个主子,姑娘就算叫我去死,我也不会犹豫的!”

    秦含真忙拉她起来:“早跟你说了,不要动不动就跪下磕头,你是不记得我的话了吗?我为什么要叫你去死?跟我父亲说要教训你继母,只是因为她图财害命,为人歹毒,怕外人不知道,会继续有更多人受害。我父亲好歹就在那里为官呢,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白薯,惩恶扬善,不正是他的职责吗?跟你原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她不曾犯了国法,就算你是我的丫头,不喜欢你继母,我父亲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

    丰儿笑着说:“我知道,世子爷跟姑娘都是好人,怎会为了我就因私忘公?我还没那个体面。那毒妇是因为犯了事才落得如今的下场,但若不是姑娘把我的事告诉了世子爷,世子爷再秉公执法,她也没那么快被罚。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记得姑娘的恩典就是。”说罢不顾秦含真的阻止,又再磕了一个头,才起身道,“我将来不会再乱磕头了,今儿却一定要磕足三个。姑娘只管安心受着,我心里乐意。”

    说完了,又风风火火地退下去了,说是刚才给秦含真做开胃小菜呢,做了一半还没完,得赶紧回去继续做,不然就赶不上吃饭了。

    秦含真拿她没办法,只能由得她去。但回头仔细想想,倒觉得她这性子挺可爱。秦含真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此时此刻的赵陌,却在接见刚从京中快马赶来的心腹信使,得到了前几天刚从父亲府中打听到的消息。

    他有些兴味地挑起了眉:“蓝福生涉嫌对赵祁下毒,才被撵回了辽东?你们确定这消息是真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诡异

    蓝福生难道跟兰雪不是有勾结么?他们本该是一伙儿的才对,还要再添上送信来的那个昌儿。蓝福生又怎么可能会对兰雪的儿子下毒?

    可如果他真的清白无辜,又怎会被撵回辽东去?而他也不加辩解地去了?正因为他不在京城,所以兰雪对外界的局势一无所知,才会做出蠢事,竟然无视赵硕的处境,把他急着找回京城去帮忙说情的儿子赵陌给拦在京外,目的居然只是为了与刚刚小产的正室小王氏争中馈大权?

    小王氏本来也没能掌握赵硕府中的中馈大权,不过是占了个主母的名义罢了。她能掌控的,就只有她自己所住的正院。赵硕府中的中馈,原本应该是握在蓝福生手中的才对。而蓝福生与兰雪关系密切,他掌握了中馈,与兰雪掌握了没有两样。赵陌本以为是因为蓝福生不在京城,兰雪才会想要争夺中馈大权,但没想到蓝福生离开,居然是为了这样的原因。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京城来的信使禀道:“公子从前也提过,这蓝管事跟兰姨娘可能是一伙儿的,因此小的们初初听说这事儿时,也有些不敢相信,还特地去寻甄家和蒋家的人打听了,结果两家都说是真事!”他指的是甄忠与蒋诚这两位赵硕的心腹管事,他们都已经将家人迁到京城来了,就住在府后长街的小院子里。赵陌留在京城的人手,许多都是当年温氏从大同带到辽东去的陪房或陪房之后。他们曾经有过与赵硕身边的人长期共事的经历,虽然如今表面上已经很少往来了,但旧日情谊仍在,私下去打听点消息,别人只当是聊八卦了。

    信使继续道:“甄蒋两位管事也都说不敢相信,邵管事听说了消息,还特地回京为蓝管事求情。但世子爷认定蓝管事有嫌疑,谁求情都不肯听,只是念在从前的情份上,再考虑他也是为了世子爷办事,不过是找错了方法而已,才不曾重罚,只是将人撵回辽东了事。可蓝管事回了辽东,在王爷与王妃眼皮子底下,日子也不可能好过。若他真的问心无愧,断不会心甘情愿回去的。由此可见,他是真的……干了那件事!”

    赵陌挑了挑眉:“蓝福生说自己向赵祁下毒,是为了给父亲办事?这话说得通么?”赵祁可是父亲心爱的儿子!

    信使叹道:“据说蓝管事曾经辩解过,说他下的那种毒,并不是立时就能见效的,反而需要下好几回,才能危及性命。可三公子年纪小,皮肤薄,只需要中一点毒,症状就会很明显,身边侍候的人立刻就能现。那时他中毒不深,只需要好生调养,过几个月就没事了。蓝管事还会悄悄儿在他的饭食茶水中下解药,就更能加快解毒,不会伤及三公子的身体。蓝管事说他会这么做,都是因为看到世子爷为了夫人烦恼,打算用这种方法陷害夫人,就可以让世子爷名正言顺地休妻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外人只会说是夫人自作孽,王家教女无方。再加上先前夫人暗算公子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的,绝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蓝管事这么一说,世子爷就相信了,只是怪他自作主张,还把年纪尚小的三公子卷了进去,倒没觉得他是背主。”

    赵陌冷笑一声:“还真是巧舌如簧。”他现在可以肯定了,小王氏固然是毒妇,那兰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小王氏既然有了身孕,只要生下嫡子,赵祁一个庶出的男孩儿根本就碍不着她什么事,因为真正能妨碍她和她儿子的,是自己这个元配嫡长子。小王氏就算再容不下赵祁,也用不着在除去自己之前动手。倒是兰雪,一旦小王氏生下了嫡子,有两个嫡子在,赵祁再得父亲宠爱也出不了头,若能成功陷害小王氏,不但能赶走正室,还能顺便解决了她腹中的胎儿。那个孩子即使生出来是男丁,有个被休弃的母亲,名份上还不如庶子呢,对赵祁的威胁自然就大为降低了。为了这个目的,兰雪狠心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真是一点都不奇怪。反正又不会真正危及孩子性命,她为什么不做呢?蓝福生既然是她的同伙,很可能就是那个动手的人。

    他们只是没料到,这个真相会被揭出来而已。

    赵陌问那信使:“是谁现蓝福生下毒的?以他做事的细心,还会留下证据等人现?”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蓝福生若是真有心想陷害小王氏,就不可能叫别人知道真正下毒的人是自己。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就算曾有什么证据留下来,也早就让他清除殆尽了。他掌管着整座府第内外诸事,哪里不能去?

    根据信使从甄、蒋两家那里打听到的“内|幕”,蓝福生的行为暴露,其实过程有那么一点诡异。

    事情要从赵祁中毒后,赵硕下令严查凶手,查到小厨房的那个厨娘开始说起。这厨娘“畏罪”自尽,她的丈夫带着儿女,卷款潜逃,赵硕大怒,已经通报官府四处搜捕了。可惜官府一直没能找到人,这个线索也就中断了。赵硕虽然生气,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只能暂时将此事放下。

    小王氏那边安心养胎,还从娘家借来了两个懂药理的婆子,为自己调理身体,无事就几乎不出院门,仿佛真个收敛了一般,再也没有为难兰姨娘了。兰姨娘也是整天待在自己的小院中照看儿子,因着赵祁身体情况反复,她也似乎没空去管其他人的事了。赵硕的后宅一时平静下来,竟过了个相当安静的新年。

    但日子虽然平静,不代表就不会有纷争。兰姨娘院子里少了个厨娘,需得从别处调人补上。蓝福生本该从府中厨娘里调人的,却声称小王氏那边需要每日进补,厨房里不好动人,便从浆洗上调了一个会厨艺的婆子过去。如此一来,浆洗上就缺人了。蓝福生听说小王氏的院子里前不久才换了两个浆洗上的媳妇子,送到庄上去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就说干活这种事,熟手总比生手要好,要将这两个媳妇子从庄上调回来。

    小王氏断然拒绝,还道那两个媳妇子是犯了错,才被撵到庄上去的,若是这么快就让人回来,岂不是达不成惩罚的效果了?若是府中缺人浆洗衣服,到外头买去就是。不过是粗使的婆子媳妇,还怕找不到人手?

    蓝福生虽然手握大权,明面上还是要给小王氏这位主母留面子的,便不再坚持。只是没过两日,他又跟赵硕说,夫人小王氏院子里侍候的都是她从王家带来的陪嫁,虽然是小王氏心腹之人,但连一个夫家的侍候人手都没有,也有些不太象话。赵硕是小王氏腹中孩子的父亲,也想要时时关注亲生骨肉的情况嘛。

    其实,蓝福生当时的话还有些深意,是在提醒赵硕,不能让小王氏身边只有王家的人,万一他们在小王氏生产的时候对孩子做手脚,赵硕需得有所提防才行。

    万一王家人为了巩固小王氏的地位,玩一出偷龙转凤的戏码怎么办?

    一言惊醒梦中人,赵硕顿时就警惕起来了,命蓝福生给正院多添几个丫头婆子,还得要是近身侍候的。为了不让小王氏有理由驳回,蓝福生特地请了个内务府出身的嬷嬷过来,又另外给这位嬷嬷配了两个机灵的小丫头打下手,然后将这三人送进了正院。

    小王氏又一次拒绝了蓝福生的安排。只是这一回,蓝福生有赵硕的话做底气,没有再次退让,几乎是硬逼着小王氏接受了那位嬷嬷与小丫头。但小王氏把这三人安排在离自己正屋最远的房间里,不肯让她们近身侍候,连起居饮食,也不叫她们沾手,甚至不许她们看一眼她吃的饭菜,穿过的衣裳,防备到了极点,都到小题大做的地步了。那位嬷嬷是既郁闷又生气,蓝福生却半点没在意,让她继续在正院里待着。

    没过两日,嬷嬷身边的其中一个小丫头被小王氏的大丫头霜儿在小厨房里逮住了。霜儿骂她不经允许就擅自进厨房,小丫头辩解说她只是想给嬷嬷要点热汤喝,因为嬷嬷有些着凉。霜儿不听,认定她是想对灶上为小王氏炖的补汤做手脚。小丫头坚决不认,说那汤明摆着不是给夫人炖的,因为汤里有不利孕妇的药材呢,分明就是霜儿雪儿她们借夫人的名义,给自己谋好处。

    霜儿一听她这话,立刻住了嘴,命人把她押到嬷嬷跟前,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气得那位嬷嬷当场就带着两个小丫头离了正院,去找蓝福生告状,表示不想再受气了。王家如今大不如前,小王氏在她面前摆什么架子?

    蓝福生这回不再挽留嬷嬷,奉送了二十两纹银,留下两个小丫头,就送了嬷嬷出府。谁知道正院那边却闹了起来,说方才厨房灶上炖的汤,杜妈妈喝了一口就吐了血,定是中毒了,嚷嚷着跑来抓方才那小丫头,说她是下毒之人。

    小丫头一再辩解她清白无辜,又拿汤里的药材不利孕妇说事儿。可王家那边请了大夫过来,检查过补汤的材料了,分明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安胎药膳,那小丫头是乱说。小丫头这时候才现,汤被换了,可惜这时候已经没人相信她的话。

    蓝福生是安排小丫头的人,自然就要负起荐人不当的罪名来。这时候又不知打哪儿跑出来个婆子,声称曾经看见他与兰姨娘院中小厨房那个上吊的厨娘夫妻俩见过面,那对夫妻当初还是他安排进府的,只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名义办而已。

    于是,蓝福生身上的嫌疑就更重了。小王氏的补汤里有毒,跟赵祁中毒这两件事被联系到了一起。王家人认为蓝福生蓄意伤害赵硕的子嗣,无论是嫡出庶出都不肯放过,要求重罚于他,最好直接打死。

    赵硕无奈,只好命人打了蓝福生几板子,又叫人去抄他的屋子。本来只是想走个过场的,谁知道,搜屋的人竟然从蓝福生床下现了一瓶毒药,据说,就是当初赵祁曾经中过的那一种毒。

    这下,蓝福生就真的无法辩解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推断

    信使对赵陌道:“蓝管事这个人,素来有个习惯,是不许外人不经他许可就进他屋子的。就连他屋里的清扫差使,也都只让他从辽东带来的一个聋哑婆子负责。他是府中大管事,没人敢惹他生气,因此别说他住的屋子了,他那院儿平日都少有人去。他不在时,那聋哑婆子就守在院门口处,连经过的人都盯得死紧,更别说是有人进去了。因此,若说蓝管事床下藏的毒是别人栽的赃,世子爷是断不能信的。”

    问题就在这里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蓝福生平日里对自己的房间防范得如此严密,但也正因如此,他没法辩解说那毒不是自己藏的,那就只能咬着牙承认了,再拿自己是为了忠于世子赵硕,一心为赵硕分忧为借口,替自己说情。而赵硕也相信了。

    赵陌回头想想整件事,也同意信使说的,蓝福生被揭穿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

    比如说他为什么要把小王氏撵到庄子上的浆洗媳妇给调回来?不管那两个媳妇子是为什么被撵走的,她们是小王氏从王家带来的人。赵硕府里再缺人手,蓝福生也没有资格越过主母小王氏,去差使她的陪嫁奴仆,更没有必要这么做。就如同小王氏所说的,不过是两个粗使的仆妇,上哪儿不能找?

    再比如那个被指控对小王氏的补汤下了毒的小丫头,一再声称汤被换了,原本的汤里有不利孕妇的药材,因此汤并不是给主母小王氏炖的,定是小王氏身边的丫头婆子借机为自己谋好处。若她说的话是实情,那毒肯定就不是她下的,明知道汤不是给小王氏喝的,还下了毒,又能对小王氏造成什么危害?王家所提的蓝福生有意伤害赵硕子嗣的说法,也就不攻自破了。可若没有蓝福生指使小丫头下毒这回事,那汤里的毒又是哪里来的?王家人又为什么要指责蓝福生呢?难道他们早知道蓝福生就是给赵祁下毒、嫁祸小王氏的罪魁祸?

    对于赵陌的这些疑问,信使也说不清楚,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那小丫头说来也不是外人。她父亲是世子爷年轻时候的书僮,母亲也是世子爷从前身边使唤的大丫头,一家都是自己人。蓝管事安排她进正院,是世子爷点了头的,还嘱咐过她,要时时留意夫人的起居饮食,看王家人是否有疏忽之处。她学过点药理,也懂得炖汤,做这种事最合适不过。偏偏夫人又不许那内务府的嬷嬷与小丫头们进厨房,因此那丫头才会悄悄儿地去。甄家与蒋家的人都觉得,这小丫头的话是真的,她不可能过后在世子爷面前还说谎。并没有什么蓝管事指使她给夫人的补汤下毒的说法,这是夫人与王家那边故意陷害蓝管事呢,估计是他们不知从哪里知道蓝管事嫁祸的事了,打算要报复一把。”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这小丫头的话是真的,为何小王氏的人要在正院小厨房里炖不利于孕妇的补汤?如果真是她身边的丫头婆子趁机为自己谋好处,也犯不着在这个时节、这个地点炖。要知道,小王氏如今身怀有孕,正是对外防范最严的时候。同样是在小厨房,同样是炖的补汤,万一那不利孕妇的汤叫小王氏误饮了,可就是大祸了!那些丫头婆子就算想谋好处,也犯不着冒此大险。如今因小王氏有孕,在府中地位比先前高了不少,她的人若想让大厨房做什么饭菜汤水,大厨房的人是不可能拒绝的。那这不利孕妇的补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陌问信使:“这小丫头如今何在?”

    信使回答:“蓝管事被撵,这丫头也叫撵到京郊庄子上去了,离咱们庄子都不是很远。公子若想问她什么,小的们可以去寻她。她出府时一直在喊冤,想必也不服气得很。”

    赵陌挑了挑眉头:“虽然是被赶出府去了,但是……这罚得不算重吧?”蓝福生这个管事都被撵到辽东去了呢!

    信使道:“也是那小丫头走运。这事儿出来没几日,蓝管事刚走,王家就有了麻烦。夫人忙着为娘家人奔走,进宫又小产了,家里乱成一片,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哪里顾得上那小丫头?她父母也聪明,知道世子爷没功夫理会他们,就四处送礼打点,好不容易让女儿只是被送到庄子上了事,不必挨板子,也不必卖卖。庄子上的日子虽清苦些,她有父母家人照应,也不会受大罪。过个两三年,事过境迁了,再另给她安排个差使,也就过去了。”

    两三年后,府中是什么情形,谁都不知道。说不定小王氏已经彻底失势,说不定蓝福生已回来了呢?

    赵陌最后问信使一个问题:“如今府中中馈是谁来打理?兰姨娘么?”

    信使摇头:“蓝管事走后,世子爷急召了邵管事回府打理庶务,内宅则叫兰姨娘协理。但从几天前开始,世子爷就改了主意,说三公子的身体总不见起色,让兰姨娘专心照顾三公子,内院庶务交给邵管事娘子代劳了。”

    赵陌挑了挑眉,心想这会不会是自己告密的书信起了作用?可就算有作用,父亲赵硕却只是剥夺了兰姨娘协理内宅事务的权利,根本就只是小惩。他难道觉得身边的心腹小厮被后院妾室收买了,只是一件小事?

    赵陌真不知道该对自己父亲的行径说什么了。

    他转头吩咐信使:“你先下去休息,今晚就在船上好好歇一晚。明日一早,带上我的信回京。往后府中再有任何消息,或是京中有何异动,都只管来给我报信。”

    信使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公子,小的出来的时候,听闻甄管事家里也在给他备行囊,似乎是预备要南下寻公子,还有传言说这是世子爷吩咐他来的。小的南下时留意过,甄管事并未雇船,倒是马棚那边备了千里马。倘若他真要来见公子,想必是打6路骑马过来。他原定的出日期,只比小的晚两日,公子需得提防甄管事在前方等候。”

    赵陌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了。”

    他又去了主舱见秦柏与秦含真,把信使带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们。秦柏还在苦思呢,秦含真就已经脑洞大开地想到:“赵表哥,你那位继母该不会是假装怀孕的吧?”

    赵陌怔了怔:“什么?”秦柏也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可能?!又不是没有大夫给她诊过脉!”

    秦含真虽然觉得自家祖父的话确实有理,但还是觉得自己的推断并不是全无理由的:“大夫可以收买,也可能是你继母吃了什么药,能让人误以为她真的怀了孕。反正,就在你父亲打算休妻的当口,你继母忽然说自己怀孕了,也太巧了些。而她养胎期间,院里一个外人都没有,留下的全都是自己的陪嫁人手。蓝福生请了内务府的嬷嬷去照顾她,又找了擅长药理懂得炖汤的丫头去侍候,可她却把这些人全都赶得远远地,连自己吃什么饭菜都不许她们知道,这不是很奇怪吗?就算要防备别人加害自己,也用不着防备到这个地步吧?还有那两个被打走的浆洗媳妇,也很有问题。我想,如果你继母事实上是假装怀孕的话,这事儿就说得通了。”

    宅斗文里有过这样的情节,并不新鲜。

    打浆洗上的仆妇,是因为她们负责给小王氏洗衣裳,极有可能知道她的生理期。小王氏假装怀孕过一个月,但如果在之前一个月之内有过生理期,谎言立刻就会被拆穿。

    不许内务府来的懂行的嬷嬷靠近,是因为怕她现了小王氏怀孕的真相。院子里除了陪嫁婢仆与王家来的人,一个外人都不肯收,也同样是出于保密的原因。这些人未必个个都知道小王氏怀孕的真相,但至少她们会听从小王氏的号令,有利于她保守秘密。

    这么一来,秦含真甚至能猜到王家为什么要针对蓝福生了。因为蓝福生找浆洗媳妇,安排人手进正院,甚至是派去的小丫头还看到了小厨房里炖着孕妇不能喝的汤,这些事情已经威胁到了小王氏,极有可能会暴露她没有怀孕的秘密。所以小王氏与王家人先下手为强,换了汤,假装汤里有毒,以此攻击蓝福生居心不良,再把这件事跟赵祁下毒一事联系起来,企图并案,顺便把小王氏给洗白出去。

    至于抄检蓝福生的房间时,顺道抄出了那瓶毒药,揭出蓝福生确实就是给赵祁下毒的罪魁祸,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秦含真道:“我看哪,大概你继母和王家人也都觉得,情况太危险了,时间一天天过去,你继母假孕的真相不知还能瞒多久,索性早些解决了,大家都能安心。于是没过几天,你继母就在宫里小产了,还得了救太后的功劳,算是暂时保住了她在你们家里的地位,不用担心小产之后,就会被你父亲休弃。王家人还真是处心积虑呢。我看宫里的那位王嫔,大概也帮了侄女儿不少忙。”

    赵陌的表情有些微妙:“确实……这都是说得通的。宫中来给小王氏医治的太医,乃是王嫔召来的……而小王氏偶然进宫一趟,都能遇上救太后的机会,说不定……也不是真正的巧合。王嫔定然居高至伟!”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眼下已经来不及了。假孕这种事儿,若不是当场拆穿,过后很难找到证据,更别说她还有救太后的功劳。除非王家的同伙日后供出真相,否则……”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感叹一声,“可惜了!”

    秦含真问他:“我还有些好奇,蓝福生搞的那些事,怎么看怎么奇怪,还立刻就引起了王家人警惕。难不成他早就怀疑你继母是假装怀孕的,才会有恃无恐?如果只是因为觉得时机太巧,那他为什么不跟你父亲说呢?他跟兰姨娘是一伙的,不是更应该积极地揭穿真相吗?亦或是他从别的事情上推断出来,你继母不是真的怀了孕?”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来人

    蓝福生是怎么知道小王氏有可能是假装怀孕的,谁也不知道。他既然掌管内院事务,兴许是现了什么蛛丝蚂迹,也未可知。

    不过,他原本是赵硕的心腹之一。以赵硕的为人,对手下四个心腹管事的信任,远胜于对妻子小王氏的信任。蓝福生若果真现了小王氏的异状,为何不向赵硕坦白呢?哪怕他没有什么证据也好,假的变不成真的,只要小王氏是真的有问题,总会有办法揭穿。赵硕对小王氏又不是真的多看重,告诉他一声,要不要揭穿小王氏,什么时候揭穿,主动权都握在赵硕手中,他便算是又多了一个拿捏王家的筹码。这对赵硕利大于弊,可蓝福生却居然提都不提,而是选择了自己去查探。

    秦含真觉得这个人真的很有问题。

    赵陌却不想在这里多加猜测了,反正蓝福生已经被撵回了辽东,而小王氏不管是真怀孕还是假怀孕,都已事过境迁,现在再去找证据,估计也来不及了。除非小王氏身边的知情人会主动跳出来招供,又或是有哪位医术高明的人能诊出小王氏并没有小产过,否则想要证明她当初是假装怀孕骗过了赵硕,绝不是一件容易事。

    小王氏也好,蓝福生也好,兰雪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人。赵陌也乐得见他们狗咬狗。只是想到他远在几百里外的德州,看着信里写的几页情报,再听信使说起京中的消息,都能想清楚的事,赵硕眼睁睁看着事情生,却还是做个睁眼瞎。无论他是真的一无所觉,还是即使现了端倪,也没当一回事,赵陌对这个父亲都已经没有了多少期望。即使他一心为了父亲好,一再建言,又有什么用呢?父亲不肯听,难道他还能逼着父亲照自己的意思去办不成?

    算了,反正小王氏也好,兰雪和蓝福生也好,他们都不象是与赵硕有仇,要不择手段置他于死地的那种人。他们更希望能依靠着赵硕,借助赵硕搏取富贵权势。所以,他们是不会陷害赵硕至绝境的。虽然他们有可能自作主张地做些蠢事,坑害到赵硕,但赵硕本身并没有实力闯下真正的大祸。赵陌觉得,他应该不用太担心自己的父亲会犯下十恶不赦的重罪,牵连到自己。

    他对秦柏与秦含真微笑着说:“算了,我父亲内宅的那点子事,我们就不要多管了。离京城只有几百里路了,我们的船走得虽慢,但半个月之内,怎么也能到达京城的。趁着如今天气晴好,在船上又悠闲,我们不如多想些有意思的事,好好享受这和煦的春光吧。等到了京城,可就未必能有这样清静的日子了。”

    秦含真看得出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想必也是被他家里那些事恶心到了,便问他:“给你送信的人说你父亲身边的那个姓甄的管事很快就要来见你了,你就不怕他在前方不远处等你,非要押着你回京不可吗?”

    赵陌哂道:“来就来吧,只是我如今都这么大的人了,可不是任人摆布的小孩子。他若有本事强押着我回去,我也认了。可就算我回去了又能如何?我不乐意,难道我父亲还能替我张口,去请东宫太子手下留情么?”

    秦含真听得笑了。赵陌说的话没错,甄忠就算来找他又怎样?他不肯走,甄忠还能绑架了他不成?秦家的护院随从可不是假的,赵陌自己也有人手。更何况,赵硕用那种强硬的态度勒令嫡长子回京,本身就是愚蠢的做法。他需要儿子出力,自然该以怀柔手段说服赵陌,一边没个好脸色,整天骂骂咧咧地,一边又指望儿子能为自己说好话,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好事?赵硕素来有些糊涂,他想不明白这一点,他身边的人难道也想不明白?如果甄忠不明白,秦含真觉得自己去点明他也是无妨的。到时候看他还敢不敢对赵陌用强制手段。

    只是秦柏的顾虑更多一些:“我既然能留你在船上,就不怕你父亲说什么。那个甄管事要来,我不放他上船来见就是了。你只当不知道他来的事儿,一切交给我,也省得你父亲怪罪到你身上。只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我们虽走得慢些,也迟早是要进京的,到时候在京城见了你父亲,我怕你会吃亏。况且本朝宗室子弟,也是要讲究孝悌的。你父亲倘若真个恼了你,又见你不能为他所用,索性一气之下就在外头败坏你的名声,对你就大大不利了。”

    赵陌微笑道:“不怕,我又不指望能飞黄腾达。况且皇上与太子都知道我的性情为人,只要这两位贵人不会误会我,外头的人说什么,都无关紧要。”

    这话倒没错,赵陌聪明地抓住了重点。

    秦含真笑道:“行,赵表哥你自己能看得开,我们也不必多事了。平日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在德州歇好了就继续北上吧。下一站是不是沧州?表哥要不要趁机会在那边打听一下盐碱地治理的事儿?沧州也有许多盐碱地,说不定有什么能人对此有心得呢。”

    秦家船队在德州待够了三天,方才再次出。赵陌早将信使打回京去了,此时也安下心来,与秦含真一道继续学画。

    他们这一路从江南北上,沿路都没少继续练习。从前因为秦含真个人的喜好,他们通常学人物、楼台、街景等比较多,如今却专攻起山水来。

    秦柏认为,难得他们能亲身在京城与江南之间走了个来回,自然要趁着眼前有真景的时候,好好揣摩揣摩,加紧提高自己的山水画技法才是。若是过后回到京城了,再根据记忆来画,肯定要打个折扣的。所以他这一路都在逼着秦含真与赵陌学习各种山水基础画法,以及名家技巧,争取在回到京城之前,让他们的山水画再提高一档。

    幸好一路看景,一路练画,并不算枯躁,又有赵陌这个同伴陪着一同受苦,秦含真没怎么难受就撑过来了。看看自己的山水,深感自己有了大进步,心情还挺高兴的。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沧州,打算在这里略停靠一晚,就要继续前行了。清明节已过,牛氏却还惦记着老父亲葬在天津,请求了秦柏,打算在路过天津的时候,留下来多住两天。一来是为了给牛老太爷扫墓祭拜,二来也是去看看牛七爷一家,看他的儿孙中是否有几个读书种子,可以让秦柏多指点指点,有实在好的,还能带到京城去教导几年。牛家若能出几个有出息的子弟,对牛氏和牛氏的儿孙也是个助力。

    为了能在天津多留两天,秦柏与牛氏决定不在沧州耽搁太久。离开天津后,就要回到京城了。他们夫妻稍加整顿,还得把小冯氏送到大同去与次子秦安完婚呢。婚期已经定好,拖延不得,他们早些回京,也好早些过大同去。

    谁知他们船队才在码头上停靠没多久,便有人找上门来了,正是甄忠一行。他们只比赵陌的信使晚一天出,一路骑了快马,早就到达沧州了。只是怕与秦家船队错过,不敢再往南走,想着照先前打听到的消息,秦家的船队怎么也该在几日前到沧州了,便留在这里守株待兔。哪里想到,秦柏一行人走走停停,行进度远比他们预料的要慢许多。他们在沧州等了好几日,才总算是把赵陌给盼来了。

    也是不巧。赵陌原本是要避开甄忠的,打算要照秦柏说的那样,装作不知道甄忠求见,借秦柏把人挡回去。反正堂堂永嘉侯要摆架子,拒不见外客,甄忠一个管事也奈何不了他。可没想到甄忠来得比较突然,赵陌没提防,大大方方地在甲板上走动,让他看见了,大声叫起了“陌哥儿”。这时候再装没听见,可就太过刻意了。码头上人来人往,也难免会引起别人的闲话。赵陌暗自懊恼,本来还想要硬装一回聋子,秦柏那边已经命人将甄忠迎上船来了。

    既然原本的计划已注定不会成功,秦柏也只能直接面对赵硕派来的人了。

    赵陌心里明白秦柏的一番好意,却不能坐视他独自面对甄忠。万一甄忠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岂不是污了舅爷爷的耳朵?他抿着唇进了主舱,就往秦柏下手的椅子上一坐,盯着甄忠,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甄忠当着秦柏的面,真正的来意不敢提,能说的依旧是老生常谈,什么家里病人多,世子爷公务繁忙,需要一位能干的主子留在家中照看。不过他可能是知道昌儿曾经在赵陌面前泄过密了,说起府中病人的时候,更加具体了一点:“夫人不慎小产了,眼下只能卧床休养。祁哥儿先前中了毒,一直病情反复,如今总算有些起色了,但身体依然虚弱,兰姨娘是断不可能离开他的。哥儿若能回府帮着料理家事,可就帮了世子大忙了!我们都知道哥儿与夫人不大和睦,心里兴许不大乐意,但哥儿对世子爷还是孝顺的。你只当是看在世子爷的面上吧?”

    赵陌只想冷笑,既然甄忠不肯说实话,一味装傻,他便也奉陪:“甄叔也太着急了些,就算父亲急等着我回去帮忙管家,也不差这几日功夫。沧州离京城不过四五百里,我无论是今日就随你骑快马回去,还是继续坐船北上,都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京城。甄叔何必催我?”

    甄忠当场噎了一下,抿着嘴唇,眼珠子乱转,显然正在想新借口。

    赵陌见状,便又继续道:“而且父亲这主意好没道理。夫人与兰姨娘才比我大几岁?我如今又不是小孩子了,就算回了京城,难道还真能进内院盯着她们不成?让家里几位管事去就是了,比如甄管事你就挺合适。我才不回去受她们的气呢,就跟着舅爷爷慢慢坐船走,悠哉游哉的。若是看岸上哪个地方风景优美了,就上岸去买一处宅子,搬进去住上几个月,好好看看那一处的春夏秋冬四季美景,岂不自在?何必急着回京城去?”

    甄忠的脸色顿时黑了。他咬着牙低声挤出一句话:“哥儿,能否借一步说话?”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三指

    赵陌慢吞吞地挪进了自己的舱房。

    甄忠紧随在后,才一进屋,反手就把门关上了,张口道:“哥儿不要任性!世子爷叫你回去,自有他的缘故,并不仅仅是为了书信上说的那些理由。昌儿胡说八道,是居心不良,我自会带他回去严惩。但哥儿不能因为他几句挑拨离间,就把孝道给忘了。世子爷急等着你回去,哥儿明天就跟我走吧!”

    赵陌漫不经心地坐下:“我跟着永嘉侯,原也是打算明天出的呀。骑马赶路太辛苦了,坐船就很好,一路舒舒服服就回去了,也不差这两天功夫。甄叔急得的什么?这里是沧州,离京城不过几百里。父亲难道还等不得这几天了?”

    甄忠是个认了死理就不会改主意的人:“世子爷要见到哥儿,越快越好,怎能容得哥儿再拖拖拉拉地?若当初哥儿收到信就立刻回京,不管昌儿乱说些什么,这会子早就到家了,世子爷要哥儿办的事也早就办好了,又怎会象如今这般生气?!哥儿年岁不小了,不能再象小时候一样胡闹,什么事都由得性子来。世子爷要交给你办的是正事儿,耽误不得!”

    赵陌瞥他一眼:“这么严重?父亲要我办什么事?”

    甄忠欲言又止,顿了顿:“哥儿回去就知道了,世子爷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赵陌笑笑:“难道甄叔不知道?不能先告诉我一声?离京城还有几百里路呢,若我能早些知道,也能早些想好要如何帮父亲把事情办好,说不定进京后直接就能去做了呢,岂不更省功夫?”

    甄忠想了想:“这倒不必了。哥儿回去后,只管照着世子爷的吩咐去做就是。世子爷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办,不必哥儿操心。”

    赵陌冷笑了一声:“那可不行。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不必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只需要照着父亲的吩咐行事就行了?可若我什么都不知情,如何能去做?天知道父亲交代我去办的是什么事?甄叔也别拿孝道教训我。天地君亲师,在父亲前头还有天地,还有君主,若是有违天意,有违伦理,有违国法,有违君令,那我可不能依他。”

    甄忠脸色一沉,看得赵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张嘴道:“哥儿看来对自己回京后要做的事已经心里有数了?也对,前些天哥儿手下的人没少往府里钻,还有人寻我家里妇孺打听消息呢。我原本还以为是他们自个儿听说了什么风声,心下不安,就跑来探口风了。如今想来,恐怕他们都是奉了哥儿的命令吧?我方才说哥儿长大了,不比小时候可以胡闹,却是我自己糊涂了。哥儿既然人长大了,心眼儿自然也是要跟着长的。你在江南这么久,怎么可能就真的对府里的事一无所知了呢?倘若不是知道府里生了什么事,也不会轻易现昌儿的破绽了。从前都是我小看了哥儿,实在惭愧。”

    赵陌冲他笑了笑:“甄叔这话我可听不懂。我方才说错什么了?难不成父亲要让我办的事,还真的有违天意,有违伦理,有违国法,有违君令?不然甄叔怎么一听就着了急?”

    甄忠沉着脸道:“哥儿不必跟我兜圈子,拖延时间是没用的。世子爷急着见哥儿,我奉命而来,自然要把哥儿带到世子爷跟前去交差。永嘉侯固然手下有人,可他们未必及得上我们的人身手高强。况且永嘉侯不过是外人,非要将别人的儿子扣下,闹到朝廷上也不占理!”

    赵陌挑了挑眉:“这么说,甄叔还想把这事儿闹到朝廷上去?”

    甄忠噎了一下,他当然不会这么蠢,可是,放狠话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赵陌笑了笑,淡淡地道:“既然甄叔不想跟我兜圈子了,我也索性爽快些好了。说实话,你要押我回去,这并不难。可父亲难道就仅仅是指望你把我押回去而已?想要我回去后为他办什么事,不哄得我高兴了,我能心甘情愿替他办么?真惹恼了我,我也不必跟你硬对着干,只需要装作听话的模样,回去见了父亲。等到去办事的时候,再照父亲的意思反着去做,办完了直接往东宫一躲。反正太子伯父对我也挺好的,大概不会在意我蹭几日饭?到时候父亲又能奈我何呢?”

    甄忠的脸都黑了。赵陌还真有可能这么办。到时候赵硕吃了亏,他这个办事不利的心腹又要如何向主人交代?

    赵陌还对他说风凉话:“甄叔也别担心父亲会怪罪你,反正父亲御下一向宽仁得很。蓝福生都给我弟弟下毒了,还想要害了父亲的妻子性命,都只不过是被撵到辽东庄子上待着,过个几年就有望重回父亲身边了,甄叔不过就是没把我哄好,没让我乖乖听话而已,原也算不了什么,顶多就是被赶到京郊的庄子上待几天吧?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不会受苦的。”

    甄忠的脸更黑了。

    他恨不得转身就走,双脚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这一步去。他心中清楚,若不是到了实在危急的时刻,赵硕是不会让他亲自出京接赵陌的。他如今既然见到了赵陌,就一定要把赵硕交给他的任务办成。既然赵陌不肯吃硬,他只能换个软些的手段了。

    于是他尽可能放缓了脸上的表情,努力用温和的语气对赵陌道:“哥儿的话里有气,是因为世子爷没有严惩福生么?哥儿放心,世子爷既然撵了福生,就不会再让他回来了。之所以没有将人一棍子打死,只是念在多年主仆情谊份上。况且福生虽然用错了方式,但心里还是为了世子爷,知道世子爷有意休妻,却又碍着王家休不得,才会一时糊涂,走了歪路而已。”

    蠢材。

    赵陌都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甄忠又继续道:“不管是世子爷在信里说的话,还是昌儿挑拨离间的谗言,让世子回京去照管家务,其实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他犹豫了一下,“是因为世子爷受了王家牵连,如今在朝中境况不佳,原本还想向皇上与太子殿下解释一二,可宫里却拒不相召。世子爷几次递帖子进宫求见,都如石沉大海,倒是宗室那边有许多不太好的传闻……世子爷心里没底,想着哥儿在江南时,与太子殿下也算是有过一段交情,伯侄情谊深厚。若是哥儿求见东宫,太子殿下一定不会拒绝!到时候哥儿再帮着世子爷说几句好话,解释清楚误会,世子爷的困境就能解了。”

    甄忠苦劝赵陌,在他看来,赵陌身为赵硕的儿子,父亲好了,他自然也会跟着好的。但若是父亲失了势,哪怕他曾经得过东宫太子青眼,也会被牵连得远离权利中心,渐渐泯灭于众人。无论赵陌对父亲有过多少怨言,为了孝道,也为了自己的前程,他都必须要帮赵硕这个忙,否则父子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陌又能有什么未来?

    他还对赵陌说:“世子爷在京中风光时,哥儿即使远在江南,也是众星捧月,人人奉承。但世子爷一朝失势,哥儿可就再别想有这等好日子了。从前蜀王府何其显赫?蜀王幼子曾一度是宫中常客,谁见了都要让他三分,如今又怎样?即使皇恩浩荡,不曾降罪于他,他出门在外,参加宗室皇亲的饮宴时,还要受三岁小儿的气呢。哥儿难道就不怕会落得同样下场么?”

    赵陌笑笑:“甄叔真是好口才。只是我有些不明白,父亲到底为什么会受王家牵连?从前不是听说父亲都打算休妻了么?虽说后来夫人怀了身孕,这休妻之事就不了了之了,但既然曾经有意与王家划清界限,怎么如今又跟他家搅和上了?父亲总归是皇上亲侄,又一向受皇上、太子看重。只要清者自清,早日与王家撇清了,皇上贤明,自会明白父亲的清白。这又哪里需要我去求什么情?”

    甄忠眉头皱了皱,正要再劝,赵陌却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大人间的事,我说不清楚,只是最近我听说了几个有趣的消息,看起来甄叔似乎并不知情,不如我跟你说说,甄叔也去查一查?”

    甄忠强压住心头的不快:“哥儿想说什么事?”

    赵陌笑笑,竖起了一根食指:“第一件事,蓝福生早在兰姨娘初入京时,就跟她相熟了,关系还十分密切。他俩那时常常在外头密会,借用的是隆福寺后园的清修小院,还是打着父亲的名义租的院子。这事儿父亲知道么?”

    “什么?!”甄忠懵住了。

    赵陌不等他反应过来,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件事,夫人怀孕之事恐怕有诈。有消息说,她其实是假装怀孕,不知是收买了大夫,还是吃了什么药物,其实只是为了赶在父亲休妻之前,阻止他的动作。但后来她眼见着父亲没再提起休妻一事了,又怕这肚子装下去,会露了破绽,就借着进宫的机会,演了一出为救太后小产的戏码。有了王嫔相助,竟然没人揭穿她。如今她有太后旨意护身,父亲再也奈何她不得。这事儿,想必父亲也不知道吧?”

    甄忠脑子已经乱成一团,勉强还剩下一点理智:“哥儿这是哪里来的消息?谁说的?!可靠么?!”

    赵陌没有跟他说消息来源,反而竖起了第三根手指:“第三件事,蓝福生其实现了夫人怀孕是假,因此才会一再暗中打探,意图揭穿夫人,以助兰姨娘将正室给铲除掉,谁知道运气不好,反叫王家起了警惕心,设陷阱倒打一耙,暴露出他给赵祁下毒,嫁祸夫人的真相。这事儿,父亲恐怕也不知情吧?”

    甄忠眼睛都瞪得大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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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