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仙鹤
元宵临近,秦含真最近一直在忙着捣鼓新花样的花灯。
她如今也算是见识过不少花灯、彩灯样式了,赵陌还寻了个手艺很不错的篾匠回来养着。有他帮衬着,只要是她能想得出来的花灯式样,现实中又能做得出来的,基本他都会做。遇到特别麻烦的创意,他也是略摆弄一天半天的,就能解决了。因此秦含真今年跟赵陌一块儿,做出了好十几盏漂亮又新鲜的灯。拿给祖父秦柏与祖母牛氏看,他们都连声夸好。
今年元宵,秦庄上还会照旧办一次小规模的灯会,只供庄上的族人取乐。不过这是每年都必有的戏码,也有不少族人嫌庄上的灯会规模太小,不够热闹,往金陵城去赶灯会的,还有人会到别的村镇去。十里八乡,但凡是人烟密集些的村镇,哪个不办灯会?有些地方还会特地请了戏班子去,唱上三天三夜的戏。附近的村民或是走路,或是划了船去听,还有精明的小贩趁机划了小舢板,在水面上来回穿梭叫卖零食和各种小玩意儿,场面十分热闹。
秦含真自打腊月以来,已经跟着家人或是族里的长辈去见识过好几回这样的热闹了。乡镇的戏台虽未必比得上秦庄上的华丽,却也别有趣味。去年她与祖父、赵陌一同为太子的安危操心,虽然新年也算过得热闹,但其实并没有安下心来享乐。今年就不一样了,她什么都用不着操心,倒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好好玩几天。
如今祖父母在她身边,表舅吴少英到秦庄上陪老师过年,表哥兼好朋友赵陌每日与她做伴,小堂弟谦哥儿也跟她在一处。除了惦记一下远在广州的父亲秦平,再哀悼一下刚刚埋进秦家祖坟的母亲关蓉娘,秦含真觉得这个年是她穿越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年了。
开春后,运河解冻,秦柏就计划着要回京城去了。二叔秦安的婚礼日期已经定了下来,不过并不是在原本计划的五月,而是在六月里。这是根据秦安来信中提到的,他在大同军中的集训日期修改的。虽说六月的大同已经炎热起来,秦柏与牛氏夫妻俩在路上可能会觉得不太舒坦,但儿子在军中任职,不能缺席卫所的集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多了一个月的时间,对秦柏与牛氏来说也是件好事。他们回京的路上可以不必太过急着赶路了。秦柏曾经答应过牛氏,沿运河返京的时候,要把当初南下时不曾好好游玩过的地方都玩上一圈。如今时间充足了许多,他也可以履行诺言了。
只是,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回京城,秦含真的心情就低落下来。她在江南待了一年多的时间,觉得这边的日子过得要比京城里自由多了。她在秦庄,只需要带着一个丫环,就可以在庄里随意走动,完全没有什么忌讳。她想入城去夫子庙的宅子也行,去淮清桥的宅子看赵陌也可以。偶尔跟着长辈们跑去黄晋成住的指挥使司衙门后衙串门子,也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甚至于,只要有族里的长辈们带着,她还能随族兄弟姐妹们一道,坐船往附近的乡镇去看社戏。秦柏与吴少英都带过她出门,也不带许多随从,就直接去城里或镇上的茶馆喝茶、听说书,日子过得可悠闲了。
相比之下,她在京城基本没法走出侯府的大门。往花园里逛一圈,就算是游玩散心了。虽说回京后,她就要搬家,但也不过是从一个大宅子,搬到另一个大宅子罢了。也许她在自家的宅子里,不必象在承恩侯府里那般束手束脚,但想要象在江南时那么活动自由,是绝不可能的了。而且搬了家后,她想见堂姐妹们也没以前那么方便了,少了许多乐趣,想想都觉得有些郁闷。
本来还有赵陌陪着呢,可是表舅吴少英却一再叮嘱她,如今长大了,不再是小姑娘了,跟外姓少年相处的时候,还是要注意避着些,别叫人说闲话……唉,没有了这位令她十分满意的小伙伴陪着,秦含真都可以想象得到未来的生活会有多么沉闷无趣了。
所以,要趁着她还在江南,还不必被困在一个宅子里难以出门的时候,珍惜跟小伙伴一起玩耍的时光呀!
秦含真提着刚刚做完的一盏仙鹤灯,高高兴兴地去寻赵陌说话。
到了赵陌的院子,她刚进门就叫了:“赵表哥,你快来看呀。前儿我跟你说的那个仙鹤灯的点子,如今郁叔做出来了!”她兴冲冲地迈进门去,刚好看见赵陌迅收起了一封信,放进书案边上都承盘的小抽屉里,好象十分机密的样子。秦含真不由得眨了眨眼。
赵陌仿佛没有察觉,笑着起身走了过来:“真的?真能照着表妹说的主意去做么?那翅膀和鹤腿都是能动的?”
秦含真笑道:“真的做出来了!不信表哥自己看!”她将仙鹤灯的特色展示给他看。
赵陌盯着灯细看,现这灯扎成仙鹤外型,式样并不算精巧,只能说有那么点仙鹤的意思,但不知道那老篾匠郁叔是怎么做到的,仙鹤的两只翅膀,会在秦含真提着灯走动的时候,缓缓上下挥动着,两只细腿也慢慢收了起来,稍离远些看,就仿佛真的是一只仙鹤在秦含真手下飞动一般,让人惊叹不已。
赵陌连忙凑近了灯,看得再仔细些,这才现仙鹤的两只翅膀,里头的竹篾架都是活动的,还有机关连接到提灯的细竿子上,只需要秦含真提着灯的时候,轻轻拨动系在细竿子上的绳结,这仙鹤灯就会摆动翅膀收起细腿,真个“飞”起来。
赵陌不由得赞了一声:“表妹好巧思,郁叔好手艺!我从来不知道,仙鹤灯居然还真能飞,从前也没见别人做过这样的灯。”
秦含真笑嘻嘻地道:“我就是随口提一句罢了,本来是想做个会摇耳朵的兔子灯,十五月圆时提着上街也算应景。但郁叔说兔子太常见了,鸟类的会新鲜一点,我才想到不如做一对‘会飞的’仙鹤灯。其实就是随便想想,并不一定能成的,没想到郁叔全都做出来了!”
赵陌笑道:“郁叔的手艺固然好,可他从来没有过表妹的奇思妙想,手艺再好,也出不了新花样呀。表妹不必太过谦虚了。”
秦含真嘻嘻一笑,把灯给赵陌插在了多宝格上面:“表哥这么喜欢这盏灯,那我就把它送给你啦。明儿元宵灯会的时候,表哥就提着它去看灯,看能不能把别人家的灯给比下去?”
赵陌问她:“那表妹怎么办?时间这样紧,郁叔能赶在明晚之前再做出一对仙鹤灯来么?”
秦含真笑着说:“没事没事,这灯就是前期设计的时候麻烦一点,只要知道要怎么做了,郁叔不用半天就能完成。我过来之前就跟他说过了,让他动手做第二盏灯。一天时间做两盏可能有些困难,但你这儿不是还有一盏吗?只要再做一盏,就能跟你的这盏灯凑成一对了。明天我跟你一人提着一只‘鹤’去逛灯会,一定很有意思。”
赵陌的耳根微微红了一下,面上笑道:“好,我也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就这么说定了!”
秦含真笑着大力点头,送完了灯,她就没什么事可做了,便拉着赵陌重新坐下来聊天。
她在赵陌面前,越惯了有话就说,不必有所隐瞒,因此方才看到赵陌看信,她便率直地开了口:“表哥刚才是在看信吧?谁给你写来的?这大过年的,难为他能找到人给你送信。”
赵陌顿了一顿,笑了笑:“是京城那边来的信。”
秦含真挑了挑眉:“是赵表哥的父亲来信的?他又说什么话了?还叫你把在江南赚到的银子给他送过去?”
赵陌顿时扑哧了一声,才忍住了说:“不是,是我那个小庄上的人送过来的。他们一路走的快马,连马都累死了两匹呢。”
咦?这是为什么?年都快过了,总不能是急着送年礼吧?若是真有要紧大事,也不该是赵陌的私产小庄子上来人。
秦含真忙问:“可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有人生病了吗?”考虑到王家勾结武官,是打着赵硕的旗号去的,万一连累到赵硕头上就不好了。难不成赵硕因为这事儿病倒了?
赵陌淡淡地道:“家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夫人怀孕了,兰雪生的那个孩子病过一场,如今已经没有大碍,听说病因有些说不清楚,可能跟夫人有关系。王家大老爷来跟父亲谈过一遭,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秦含真忍不住“啧”了一声:“给你这个爹做儿子,似乎挺惨的。你被他弄得有家不能回,不得不远避江南;但他疼爱的庶子,他也不见得有多重视,否则那孩子不明不白地病了,他怎会没有寻根究底的意思?他的心还挺大的,那么小的孩子,成天待在后宅,都能被人算计了,你父亲就不怕有朝一日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赵陌扯了扯嘴角:“自然是因为王家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他素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再疼爱的孩子,都不能挡住他的青云路。”
秦含真撇了撇嘴,又问:“王家还没有出事吗?王二老爷的病怎么样了?还能撑多久?他要是死了,临死前会为王家求情吗?”
赵陌道:“信里并没有提这些。兴许再过几日,还会有信来交代的。”
秦含真讶然:“这信里没提王家如何?那你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是出别的事了吗?”
赵陌摇了摇头,心情十分复杂:“信里没提王家别的事,只道王大老爷与父亲密议半日,然后就定下了章程。父亲他似乎……不再指望能成为皇嗣了,却打算要挑一个儿子,预备着给东宫过继。”
而这个儿子的人选,却从一开始,就把他赵陌排除在外了。偏偏赵硕似乎又答应了王大老爷,要让小王氏之子做自己的爵位继承人。他这是要把自己这个嫡长子置于何地?
第二百五十章 循环
赵陌知道父亲赵硕并不待见自己。
若说他从前还对自己这个嫡长子念着几分旧情,存有几分怜惜,又因为自己曾为他立下功劳,而生出几分喜爱的话,自从太子平安还朝,自己还在当中出过力之后,这些怜惜与喜爱就通通都不见了。他赵陌在父亲赵硕眼中,只是一个断绝其登天之路的罪人。
别看赵硕在写给他的家书中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夸他为皇家立下了大功劳,但从赵硕派来送信的心腹的眼神里,还有那心腹转达的口信中,赵陌就知道父亲心中握着刀子,若不是要顾忌皇帝与太子,只怕早一刀劈过来宰了他。
赵陌对此只能苦笑。父亲根本没看清自己的处境,真以为自己有望成为皇嗣呢?皇帝怎么可能让王家的女儿成为未来的太子妃与皇后?早在赵硕迎娶小王氏为妻的那一天开始,他的皇嗣梦只怕就已经断绝了。他还浑不自知,只当自己离储君之位真的只有一步之遥。
赵陌心想,皇帝与太子对自己的父亲如此优容,不因为他曾经肖想过皇嗣之位,是不是跟自己曾经为保护太子平安返京出过力有关?因为自己与太子关系好,皇帝与太子就爱屋及乌了?黄晋成那边偶尔会转来一两封太子给他的书信,赵陌可以从字里行间察觉到太子的善意。但这些话,他又如何能向父亲坦言?只怕父亲根本就不能接受吧?
他这个处处不听父亲的话,又犯下“大错”断绝父亲前途的嫡长子,只怕早已被父亲踢出了继承人候选的行列。可是……父亲赵硕的想法是一回事,事实上的做法又是另一回事了。他赵陌乃是赵硕的嫡长子,元配所出,生来便拥有第一位的继承权。只要他没有犯过错,那即使是亲生父祖,也无法剥夺他的权利。
皇家传承可能会不受此限,但一个亲王藩系,继承者的名份却不是完全由父祖决定的,否则辽王继妃这些年也就没必要费尽心思,想要铲除掉赵硕了。凭辽王对她和她所生的儿子的宠爱,绝对不会将继承人的位置便宜了不喜欢的嫡长子。
只要朝廷坚持,继承辽王世子之位,甚至是辽王之位的,只有嫡长子,那赵硕就无法因为私情而剥夺嫡长子的继承权。若是他这么做了,那他这个不受父亲喜爱,只凭借着朝廷礼法而正位的世子,又如何能在礼法上站得住脚呢?
所以,当王家找上门来寻求合作的时候,即使赵硕一再说嫡长子已被他放逐,将来的继承权是小王氏之子的,小王氏也依然暗中派人来暗害赵陌。有赵陌这个嫡长子挡在前头一日,无论赵硕说什么,小王氏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儿子就真能成为独一无二的继承人了。赵硕受辽王影响,以为这种事真的能由自己说了算的,小王氏长在京中,却没他那么乐观。
可如果说赵硕当初还有些天真,以为继承权能由自己决定,那如今他在京中待的时间长了,也该知道朝廷礼法之严了吧?晋王世子赵碤犯了错被圈禁,不再拥有王位继承权,晋王还有两个侧妃所出的儿子,都没能占上便宜,只被朝廷按照亲王庶子的待遇,随意封了两个郡王头衔,而不是让他们取代晋王世子的地位,继承晋王之位。这才是正理。想要取而代之,至少也要同样是嫡子才可以。可是,辽王府的情况不一样,赵陌没有犯错,赵硕又要如何剥夺他的权利?
难不成……虎毒还能食子么?
最理想的情况,也不过是设下个圈套来算计赵陌,让他失了继承资格,从此沦落为一个闲散宗室子弟。可做父亲的算计儿子,又能剩下多少情份来?
赵陌心中一片冰冷,却已经不再觉得难过了。同样的事情经历了太多,他都感到麻木了。
在赵陌沉思的时候,秦含真也没闲着。她在根据赵陌的话,还有他递给她看的那封京中传信上的内容,为他做分析:“小王氏如今怀有身孕了,现在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王家的处境却非常不妙,他们可能已经察觉到皇上和太子要对付他们了。现在是能抱住一条大腿,就抱住一条大腿,什么方法都要用上。我看王家在这时候提出跟你父亲合作,可能也是做交易。王大老爷说,他会帮你父亲的儿子入继皇家,不指望最终被过继的是小王氏的儿子,只求让他继承你父亲的家业就可以了。我们先不提他这话是不是真心的,还是仅仅是权宜之计,只看如果真的照他说的这样安排,你父亲是否真有可能成为皇家嗣孙的爹好了。”
赵硕目前有两个存活的儿子,假设小王氏这一胎生下来也是儿子,那就是嫡子了,也是赵硕的第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中,哪个更适合过继呢?
嫡长子赵陌,如今正不得赵硕待见,就算过继了,也不能给赵硕带来什么好处。以赵硕的为人,以及对权势的向往,应该不会选择跟他不是一条心的嫡长子。如果从皇家那边的立场来说,赵陌的年纪也大了。虽然说东宫太子跟赵陌的关系挺好,但通常要过继嗣子,都应该是挑年纪小的为优先,图的是容易养熟。
赵硕对秦含真的这个分析,只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不会过继的。虽然父亲待我不公,但我还要认我亲娘。倘若我成了别人的儿子,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还记得我娘了。”
秦含真理解他的意思。温氏从被丈夫放弃的那一天开始,就彻底成为了弃子。无论是结的丈夫赵硕,还是她的娘家父兄,全都不再将她放在心上了。如果连赵陌这个亲生儿子都失去了,她在这世上还能留下什么痕迹呢?
秦含真继续分析。
赵硕的次子赵祁,小名小三儿,乃是侍妾兰雪所生。兰雪原是辽王府的侍女,并非良家子,因为生子有功,由通房升到了姨娘,这个出身可上不了台面。如今不是在讨论寻常宗室人家过继嗣子,而是在说东宫太子要过继嗣子。这个孩子将来有很大可能是要继承皇位的!难道未来的皇帝会是个通房丫头生的孩子?但凡宗室里还有别的选择,皇家就绝不会考虑赵祁!
皇室自有规矩,就算搞些什么把庶子记在嫡母名下,成为嫡子的把戏,皇家也不会卖账。
而赵硕还未出生的那位可能存在的三子,因为生母是小王氏的原因,秦含真也不认为他有机会入继皇家。如果皇帝与太子能忍受王家的这些算计,那又何必处置他们?
这么分析起来,除了赵陌,赵硕根本就没有拿得出手的儿子可以过继给皇家。他跟王家合的哪门子作?
赵陌道:“王家在宫里还有一位王嫔,好象挺得太后喜欢的。后宫妃嫔中,也只有王嫔曾经怀过两次孩子,有一个还顺利出生了,只是没多久就夭折了。至于另一个,没能顺利生下来,就小产了。王嫔因为小产而元气大伤,再也没听说过她有身孕。不过,因为她曾孕育龙种有功,在宫中的地位相当然。王家虽然很可能要坏事,但并没有听说王嫔如何。我估计王家即使真的要落败,王嫔在宫里应该也是无事的。只要她不做触怒皇上的事,皇上对身边的旧人都很厚道。”
秦含真想了想,忽然笑道:“王嫔也好,王家其他的人脉什么的也好,这些都是王家早就有的实力。你父亲做了他家这么久的女婿,应该都心知肚明。可之前他能不在乎地决定与王家划清界限,如今又愿意跟王家继续合作,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王嫔和王家的人脉吗?我觉得,王家对他的用处也许还有,但应该不算大了吧?”
赵陌沉吟:“用处不打不要紧,只要在要紧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就得了。”
“所以啊……我有个想法。”秦含真压低了声音,凑近赵陌道,“你父亲如果在王大老爷的劝说下,现了可以过继皇家嗣孙这个主意,可他如今的儿子都派不上用场,那他会怎么做呢?拿赵祁充数是不可能的,叫你去,又怕你跟他不是一条心,他舍了你这个儿子,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小王氏的孩子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就算是儿子,估计皇家也看不上。所以,他需要有一个身份拿得出手,比如是嫡出的儿子,又能听他的话,还能叫皇家看得上的。如果他有了这么一个儿子,那只要太子真的下定决心要过继嗣子,自然就会考虑到他头上了。”
赵陌挑了挑眉,定睛看她:“太子病愈不久,谁也不能说他日后就不会有后嗣了,所以,过继一事少说还要再等上五六年,朝臣确定太子无嗣,才会有人提出来。如果宫中早有此念,将来太子提起,也不过是顺理成章。有王嫔在,宫中即使原本没有那样的想法,也会慢慢有的。这种事不必等太久,就可以事先做安排。而王嫔办完这件事后,也就没有作用了。至于王家的门生故旧,在王家失势之后,总要另寻势力投靠的。父亲既然是王家的门生,倘若有王大老爷引见,便能顺利接受这些人脉势力。到时候,这些人就成了父亲的人,王家同样也没有作用了。”
秦含真抿嘴一笑:“等王家没有了作用,小王氏也差不多可以退场了。考虑到那些王家故旧的心情,你父亲应该不会用休妻这么激烈的方法,只需要让小王氏生一场重病,就什么都解决了。”
赵陌冷笑:“等小王氏一死,父亲成了鳏夫,自然就可以另娶名门淑女为继室,再生几个嫡子出来。算算时间,等太子需要过继嗣子的时候,那些孩子正好处于合适的年纪吧?父亲也算是老谋深算了。”
至于小王氏可不可怜?她当初不就是因为类似的理由将温氏取而代之的吗?如今再被别的女人取而代之,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第二百五十一章 建议
秦含真与赵陌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其实真的不奇怪。www·书kanshu
如果赵硕真的有心要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太子为嗣,那他需要有一个没有王家血统的嫡子。小王氏腹中的孩子不符合这个要求,赵陌又不想过继,那他只能再生一个了,而且这一个孩子的生母还不能是小王氏。既然不能是小王氏,又必须是嫡妻,赵硕再娶就是必然的。他若有心踢开小王氏,另娶别家名门淑女,又为什么还要答应跟王家合作呢?摆明了就是要榨干王家的最后价值呀。
仔细想想,王家千挑万选,才为自家嫡女挑中了一个女婿,一心想捧他上位,好为王家带来更大的富贵,结果就挑了这么一个薄情人,也算是讽刺了。再想想他们家上一回挑的宗室女婿赵,同样也不是什么好货。给嫡长孙女挑中的张公子,更是个厚颜无耻之徒。王大老爷挑女婿的眼光这么差,还指望什么富贵权势?老老实实象他兄弟王二老爷那样,把女儿嫁进一个厚道的书香门第,说不定如今还能过得更幸福呢。
想到这里,秦含真对赵陌道:“你也别担心太多了。这只是我们的推断,你父亲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还不能确定。就算他真的有这个计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的事,焉能样样都照他的心意来进行呢?且不说王家是不是真的甘愿被他利用,不作任何反抗,小王氏又是不是真的会被他算计死,就算他真的把王家顺利解决了,他又怎能保证,新娶的妻子一定会在婚后不久就给他生下年龄合适的儿子?万一人家生的是女儿呢?万一人家生下儿子的时候,太子已经决定了嗣子人选了呢?万一他儿子生下来不够聪明俊秀,太子看不上呢?宗室那么多人,谁家没几个小男孩呀?凭什么就一定要挑你父亲的儿子?再说,太子是不是真的不会有亲生儿子,他自己都未必知道呢,你父亲和王大老爷又怎么说得准?”
秦含真嘿嘿笑了两声:“那么多的变数,只要有一样发展不如预期,你父亲的盘算就会落空。我看哪,他要是安安份份的,兴许日后就真的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了。可他要是非折腾个没完,非要往皇室里挤,将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打击呢。别的我不清楚,但当今圣上,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壹看书www书·kanshu”
赵陌微微笑了:“表妹说得有理。我也觉得父亲想得太好了,只是他这几年里一直费尽了心思,要成为人上人。旁人劝他,他也听不进去的。他早就不是当初辽王府里那个疼惜母亲与我的父亲了。他得势风光也好,落魄潦倒也罢,横竖不与我相干。他不想把爵位传给我这个嫡长子,我也不会低声下气地回头求他,就这样远远地处着,彼此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秦含真倒有些不大赞同他这个想法了:“胡说!难道你还真打算在江南过一辈子了?就为了给你父亲让路?凭什么呀?!我倒觉得,你应该回京城去,大大方方地回!你跟我们家交好,跟简哥交好,跟太子殿下的关系也不错。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与东宫维持友好关系,不必看你父亲的脸色。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把你自己的处境跟太子殿下说一说。免得太子殿下因为你才对你父亲另眼相看,却反叫你受了委屈。我才不信皇上和太子真能看他顺眼呢,之所以待他还算客气,多半是看在你的面上。我觉得,有时候为了表现自己的清高,故意跟关系好的亲友撇清关系,是完全没有必要的矫情行为。皇上和太子都是大腿,他们乐意让你抱,你就只管抱上去嘛。你父亲不想把爵位交给你继承,你难道就不能自己挣一个爵位吗?有了爵位,若还有赐宅,你就可以大大方方搬出去自立门户了。管你父亲宠爱哪个儿子,又偏心哪个小妾呢,你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舒心日子,很不必跟他们搅和!”
赵陌听得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真的很矫情么?”
秦含真坦率地说:“全世界都想要抱那两位的大腿,我们秦家这种外戚,更是靠着抱他们的大腿在京中立足的。你父亲难道就不想抱吗?既然人人都去抱,你为什么非要表现得与众不同?你又没打算靠着抱大腿来谋得什么好处,或是求上位啥啥的。太子关心你,对你好,那你就回报给他应有的尊重敬爱就好了呀。只要把对方当成是伯父就行了,为什么要想太多?”
赵陌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决定要稍稍转移一下话题:“表妹方才的话倒是很有道理。如果我真能给自己挣来一个爵位,再添一处赐宅,哪怕只是一两进的小宅子呢,那日子想想都觉得美极了。从前我没想那么多的,但表妹今日一提,我倒是真觉得自己不该再懒散下去了,怎么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前程。”
别的不说,如果有了自己的爵位与赐宅,他想在家里做什么,就不必受父亲的约束了,他也不需要再寄人篱下。秦家待他很好,但如果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宅子,他就可以在家里供奉亡母的牌位,也可以招待舅爷爷舅奶奶与表妹到家里玩耍。
甚至于,将来他要娶妻成家了,也有一处自己的房产。如果他只能借别人的地方娶媳妇,又如何能说服别人放心地将掌上明珠交到他手中?
赵陌隐晦地看了秦含真一眼,清了清嗓子:“我很想要给自己谋一个爵位,可要如何做,才能得到皇上的另眼相看,得封爵位呢?我长了这么大,所作所为能称得上是功劳的,也就是太子回京那一次,我曾经出过一点力。可是这事儿当时就已经赏完了,当时没提,如今都过去一年了,我又怎么好再厚着脸皮提起来?还是要另寻一个差事才好。但我只怕自己人小力薄,未必能给自己挣到一个爵位来。”
秦含真帮他做分析:“宗室赐爵,一般都是有规矩的吧?这种事你应该很清楚了。如果不是继承先人的爵位,而是另行赐爵的话,多半是于国有功,才会得获封爵。通常是什么样的功劳呢?一种是军功,现在边境承平多年,你年纪也小,不会打仗,所以只能pass。”
赵陌眨了眨眼:“怕什么?”
秦含真咳了一声:“没什么,就是不用考虑的意思。我们说说另一种吧,就是给朝廷立了功劳,比如把皇帝交代下来的差事办得非常好,超出预期了呀;又比如遇上天灾人|祸什么的,你为朝廷出了大力或者大钱了呀;再比如你想出什么对国家百姓有很大好处的政策、措施或者发明之类的,献上去了,皇帝非常欣赏,一高兴就赏个爵位给你了;等等等等。这几种,表哥觉得哪一种是你能办到的?”
赵陌沉吟:“以我如今的年纪,皇上是不可能交代我去办什么差事的,但再过几年,倒是有可能。我有信心能在皇上与太子面前求一个差事,也有信心能办好。不过这是后话了。还有,这几年都是风调雨顺的,虽然并不是没有天灾人|祸,可那也不是我能掺和的。至于于国有利的政策、发明……”他顿了顿,“我兴许能有些法子,可眼下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
秦含真倒是想起了一件事:“赵表哥,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南下的时候,坐船经过山东境内,你和简哥上岸去打探当地的风土人情,打听得有个地方有盐碱地的事没有?”
赵陌很快就想起来了:“记得。那地方因为多盐碱地,不良于耕种,地方官员也无能,以致百姓贫苦,不少人只能沦落得在码头一带坑蒙拐骗,小偷小摸。舅爷爷当时还教导了我与简哥许多话呢。”
“就是那一回。”秦含真道,“赵表哥,其实我对盐碱地也没太多了解,只是我不记得听谁说过了,说告近海的地方,还有河流的两岸,都有可能受到河流或海水的影响,水中的盐份积存在土壤中,无法排走,就把好好的土地变成盐碱地了。要把这样的地重新变回好地,要排盐、洗盐,让土里的盐份减少。这具体怎么操作,我也说不清,好象是要拿干净的水去灌溉洗盐吧?这个你可能就要找人去打听研究了。但我知道有些植物是可以种在盐碱地里的,种得久了,还能改善土质,让盐碱地重新变回好地。”
赵陌讶然:“这样的事,表妹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舅爷爷教你的么?!”
秦含真干笑:“这个……其实不是。我也不记得是在哪里听人说的了。我祖父估计也不太清楚,否则他早在南下的时候就告诉你和简哥了。我只知道适合种在盐碱地的几种树木,要论适合在山东一带种的,可能就是白柳了。其实还有几种柳树、杨树都很合适。如果想要种的东西能产生多一点经济价值,枸杞和侧柏也是不错的选择,这两种树都是药材,算是比较常用的。其实,如果换作是在西北那种地方,沙枣和胡杨也挺好。”
“唔……”赵陌沉思不语。
秦含真看着他的表情,觉得这事儿似乎有戏,便道:“赵表哥,我对这方面的事,其实只知道一点点皮毛,最多只能给你出个主意,以作参考。你要是觉得能行,不如去找几位擅长这方面事务的专家能人打听打听?金陵必定也有盐碱地,京城周边想必也有。你要是有心在这方面做点研究,就多请几个人来帮着参详,做做实验什么的。花上几年的时间,我就不信会没有一点建树!”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元宵
秦含真提的建议,赵陌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听进去了。一看书www·kanshu
秦含真心里觉得,如果赵陌真的能在治理盐碱地方面有所建树,整理出完善的方案来献上朝廷的话,妥妥的就能立下一个大功劳了。天下有那么多盐碱地,因为不能用来种粮食,基本都荒废了。可事实上,盐碱地并不是不能用来种植作物的,如果能把这一类的土地资源也利用起来,能给朝廷与百姓带来多少好处呢?如果能将大批的盐碱地治理成良田,这份功绩甚至足够让赵陌的子孙后代都受惠。封建社会讲究以农为本,这可是造福万民的大好事。只要赵陌不犯谋反之类的大罪,光是这个好名声,都足以让他不受任何人的摆布。
而事实上,赵陌真要做成这件事,难度是有,却并没有大到无法成功的地步。秦含真虽然对治理盐碱地的方法不算了解,却曾经看过相关的纪录片,隐约还记得一些,所以才能给他出那些主意。只要研究方向是对的,接下来赵陌只需要召集一批农业方面的专家,在现实的盐碱地上多做些试验,迟早能得到好结果,问题只在于不知道这个“迟早”是要等多少年而已。
不过,赵陌如今还年轻,不必急于一时,他安心在乡下农庄待着,研究农事,还能躲开京中那些烦心事,得享清静呢。
赵陌也有同感,只不过,他对做成这件事的时间,以及依靠这份功劳来获取爵位的计划有些不同的想法。当然,他没打算把这个想法告诉秦含真。
秦含真还兴致勃勃地给他出主意呢:“我们春天就要回京了,赵表哥你是要跟我们一起回去的。南京这边虽然也有盐碱地,但离得太远了,还是在京城周边找吧?最好是买一个大点儿的农庄,有良田也有盐碱地的那种,有个宅子,你平时就住在那儿,召集人手去研究,要来往京城也方便。一旦有了成果,马上就可以报给太子知道了。要是让太子把你的方案献上去,太子也算有了献策之功,他一定会对你更好了。”
赵陌笑笑,道:“我在京郊原来就有庄子,再买些盐碱地也没什么。但如果要做……象表妹说的那样,要做试验,那就不能只在京城做。一看书www要·要kanshu南京,还有我们下江南的时候经过的山东那一带,这些有盐碱地的地方,都要买几块地下来,同时做试验。如此一来,我们也能知道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气候与作物,治盐方法又是否会有所不同?表妹提到的那几种可以种植在盐碱地里的树,又是否可以不同的地方存活呢?”
这个态度是很好的,做科学研究,就是要有这种严谨的精神嘛。
秦含真立刻就表示了赞同:“辽东、直隶、山东、两江、西北……要是每个地区都设一个试验田,最终研究出来的成果应该会更全面。反正盐碱地都很便宜,多在几个地方买也没啥。不过你要安排好人手才行。要有信得过的自己人帮忙盯着,才方便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做试验呢。当然,既然试验田分布各地了,你也可以顺便在全国各地搜罗农业专家,呃……我是说积年的老农,很会种田又熟悉农事,最好是对盐碱地也有一定了解的人。我觉得,西北那边,我可以叫我们家在米脂的亲友家人帮你盯着;辽东那边你一定有人手,我记得你母亲就有一处陪嫁的林场;两江的话,江南这边我们可以托秦家族人,又或是让表舅帮忙;直隶离我们近,倒还好办,但山东那边,我们好象就没什么熟人了。”
赵陌笑了笑:“这事儿不必表妹操心,我心里有数呢。”
拿定了主意,赵陌似乎精神都振作起来了,兴致勃勃地恨不得立刻就找了积年的老农来打听。还是秦含真叫住他,劝他不必心急:“马上就是开春了,江南这里各地都要开始春播,你还怕到时候找不到精通农事的人?大不了托人先打听打听呗。要不你先问问谁家有农书之类的书籍?你对农事几乎是一窍不通,也就南下的时候跟简哥儿一起上岸去玩,才恶补了一些皮毛。既然现在要准备开展农业科学研究工作了,还是先把基础知识给巩固一下吧。”
赵陌对她这话半懂半不懂地,也大致能理解了,也反应过来自己确实心急了些,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反过来对秦含真道:“是我急躁了,表妹别担心,我怎么也要等到元宵节过去了,才好出去找人打听事儿呢。对了,我记得你们秦家四房的克文叔家中好象有不少藏书,兴许就有农学方面的。回头我去他家问一声,看能不能借两本过来看看。”
秦含真点头:“我让谦哥儿陪你一块儿去。他跟彰哥儿要好,有他们在,估计克文叔多少书都乐意借给你的。”
事情就这么商量定了,两人又重新摆弄了一下那盏仙鹤灯,只是大家的注意力,都早就不在灯上头了。赵陌心神不属地在想些什么,秦含真大致也能猜得出来。而她自己,则在回忆是否还记得什么农业方面的知识,可以给赵陌做个参考,以防他在盐碱地上迟迟没能得出成果时,还可以有个替代的方案。
可惜,温室大棚种植技术现在已经有了,虽然水平不高,但冬天里富贵人家确实是能吃上新鲜瓜果蔬菜的,据说还有人建玻璃花房,大冬天里也能养出珍贵的花卉来。现在没有塑料薄膜啥的,建温室大棚成本太高,也只能小打小闹罢了。南方地区听闻早有一年三熟或两年三熟的稻米。马铃薯、玉米等高产作物,也有人种了。现在还能引进什么高产又不挑地儿的农作物呢?辣椒倒挺好,但一来山西已经有了秦椒,二来这东西又不能当粮食使……
秦含真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心想也许她也需要去翻一翻农业书籍了,也许能激发她的灵感呢?
秦含真与赵陌都有了心事,结果这一年的元宵灯会,他们反倒没有了先前那么兴致勃勃了。秦庄上的灯会一如往年般热闹却规模小,金陵城里的花灯会倒是规模很大,但不知是不是受去年那一场乱子的影响,气氛清冷了不少。今年知府衙门的人明显加强了城中的治安管理,城门口守卫的士兵多了,说不清自身来历又或是看着就不象是个良民的进城者通通都被挡在了城门外。府衙县衙的差役们全都取消了年假,每日在城中四处巡逻,避免有流氓地痞生事。花灯会上到处散布着盯梢的衙役,秦淮河那一片的风月场所更是禁止再办什么花国盛典了。论热闹程度,与去年根本没法比。
不过,这样的花灯会,倒是让人感觉到安心许多。不少城中百姓拖家带口地出门看灯,也不必担心会丢了孩子,因为每个路口都有差役守卫,稍有动静就会有人来过问。花灯会外围早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有拐子真的带着孩子出去了,行迹稍有可疑的,都会被拦住,没多久孩子的父母家人就找过来了,拐子只能落得个被押送大牢吃西北风的下场。
秦含真只觉得今年的花灯会,来的人虽然少了,可是路上着实好走许多。她与赵陌一人提着一盏仙鹤灯,不必带太多随从,就可以放心在灯会上到处游走,猜灯谜,品小吃,还参加了灯会的花灯评选,虽然不曾得获榜首,却也得了个小小的奖,奖品乃是一个精致的木雕笔筒,和一个配套的笔山。她把笔筒给了赵陌,自己留下了笔山。她如今正缺笔山使呢。
赵陌摆弄着手里那个明显与秦含真的笔山配成一套的笔筒,嘴角微微翘了翘,连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两人在花灯会上逛了一圈,累了,便返回早早订好的茶楼雅间去,不想雅间里只有黄家人在。秦柏不知几时带着老妻牛氏,也逛灯会去了,谦哥儿则是留在秦庄与他的小伙伴们一处玩耍,并没有跟来。秦含真本来还想让祖父祖母看看她得的奖品呢,如今只好扫兴地把东西交给青杏收好,自个儿在表舅吴少英身边坐下,倒茶吃点心。
吴少英微笑着将桌上新送上来的苏式船点推到秦含真面前:“这家店的苏点做得极好。你也只是在苏州吃过两回吧?难得有机会再尝尝,多吃一些。京城里只怕没有做得这么好的船点。等你回去了,可就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吃到了。”
秦含真冲他灿烂一笑,便开始大口吃起了美味又精致的点心。
赵陌接受到吴少英递过来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无奈地没与他们坐在一处。他回头瞧见黄晋成在窗边赏灯,想了想,便走过去与对方说话。两人坐在窗边的小桌处,一边品茶,一边赏景,一边聊天。黄晋成夫人拉着小姑黄清芳,原本还在欣赏两盏才叫人买回来的花灯,见秦含真回来了,便也叫她过来一道赏玩,顺便还摆弄了一会儿她的仙鹤灯。秦含真见黄清芳看着灯好奇又羡慕的样子,便许诺过几天也给她送一盏去。黄清芳高兴极了。
吴少英瞥了她几眼,知道她便是牛氏看中的黄家千金了。他见她确实与秦含真相处融洽,又是青春年少,美貌动人,家世更是无可挑剔,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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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告密
黄晋成听完赵陌的话后,好半天都没有吭一声。
赵陌也不在意,仍旧一脸平静地坐在他身旁,倒茶,吃点心,欣赏窗外街上的灯景。秦含真那边叫他过去吃船点,他还有空笑着答应了一声,然后真个过去取了一小碟点心过来,慢慢地拿茶就着吃。
黄晋成见他如此淡定,反而淡定不起来了,瞪着他道:“我说世孙,你这……也未免太镇定了吧?你真的明白方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么?!”
赵陌笑笑:“我当然知道。黄大人是觉得我自己父亲的机密告诉你,有不孝的嫌疑么?”
黄晋成噎了一下,嘟囔着说:“那倒没有。你爹待你不公在先,你对他有怨气也是正常的。更何况他干的那些事……本就犯了忌讳。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是在为朝廷尽忠,即使违了你父亲的心意,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赵陌笑了笑:“黄大人,我并不觉得自己忠孝不能两全。什么叫孝?难不成事事顺从父母的意思,就叫孝顺了?不,那只是愚孝而已!倘若我明知道父亲做的事有犯国法,有违道德,难不成为了一个‘孝’字,我就要助纣为虐么?我若做了父亲的帮凶,只会让他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再也无法回头。这不是孝,反而是真正的不孝才对!我应该做的,是尽可能阻止父亲犯下大错,让他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为皇上、为朝廷尽忠。这才是一个孝子真正要做的事,也是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所以,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向父亲尽孝、向皇上与朝廷尽忠罢了。父亲也许暂时不能理解我的用心,但没关系,世人总是能明白的。”
黄晋成听得有些懵,愣了一下,才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话还真有些意思。不错,不错。你这么做,确实是既尽了忠,又尽了孝了。你父亲糊涂了,不懂得你的苦心,但皇上与太子殿下会明白的。好孩子,你放心,你说的那些事,我定会一五一十地禀报宫中。无论你父亲与王家在谋算些什么,都不会有得逞的机会。”
赵陌放缓了神色:“那一切就拜托黄大人了。其实我也有些害怕,我远在江南,除了几个旧仆还能给我传信,让我知道些许父亲家中的动静,其他的事……我真的是鞭长莫及。我真担心哪一日忽然听说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他固然是没有好下场,我也要被殃及池鱼。其实自从太子殿下还朝,父亲已经不再有奢望了,一心想着要为皇上与太子效力,若是上天保佑,说不定还能做一位实权王爷。无奈王家人又挑起了他的妄念。父亲这一辈子,真是栽在王家手上了!明明没有王家,皇上也会为他做主,让他正位辽王世子的。他却把皇上的恩典与朝廷的礼法都当成是王家的功劳了,到了今日,仍旧被王家人牵着鼻子走。我心里实在难过得很,也不知道他会犯糊涂到几时,会不会真的一条道走到黑呢。”
黄晋成也叹气道:“可不是么?要说这王家,也够折腾的了。当年王二老爷可是为皇上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是从龙功臣,皇上爱屋及乌,对王家一直优容有加。王二老爷碍于身处中枢,官位几十年来都没有升过,可他的兄弟子侄却没少步步高升。这可都是皇上的恩典!你说王家长房那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荒唐念头,就一个劲儿地非要冲着外戚去了呢?从前送王嫔进宫,也就罢了,听说那一阵子闹得王二老爷在御前十分尴尬,处处要避嫌。还好皇上并未猜疑他。其实,谁也不会猜疑,他膝下只有一女,早早嫁人了,连个继承香火的嗣子都没有。王家其他人再富贵,也跟他没关系。他犯不着冒那个险,辜负皇上的宠信。可光是他这一家子明白,并没什么用。”
黄晋成喝了口茶,继续道:“他兄长一家都犯了牛心左性,非要让自个儿家里出个皇后,出个太子不可。王嫔初进宫时,他们盼着她能生个儿子,正位中宫;王嫔无子,也不能再生了,他们就打起了东宫太子妃的主意;太后与皇上早就定了太子妃是唐家女,太子良娣则由唐家人决定,没王家什么事儿,他们就总想着要把自家的女儿送一个进东宫做太子良媛;没过几年,皇孙没了,都说太子病重难愈,他们就改而盯上了晋王世子;晋王世子不成了,他们就盯上了你父亲;太子病体痊愈,不必过继皇嗣了,他们便又打起过继皇孙的主意来。这还有完没完了?!他们家原是正经科举出身,既不少权柄,也从来没吃过外戚的亏,当今圣上对外戚更是限制得极严。他们到底是的哪门子疯,非要自断前程不可?!”
赵陌听了笑笑:“只怕正是因为他们不曾做过外戚,也不了解外戚是什么,才会觉得那是无上的富贵吧?秦家倒是风光了几十年,可手里半点实权没有,连原来的兵权都丢了。这里头固然有别的缘故,可也有皇上圣明,不容外戚坐大的理由在。王家兴许只看见了秦家的富贵,却看不见秦家的艰难。不过……兴许也有他家本就是依靠圣眷在朝中立足的原因,哪怕是科举出身,也依然没有底气,生怕哪一日王二老爷没了,王家的地位就不保了。外戚的身份再不好,至少安稳,因为血缘的关系是无法断绝的。”他顿了一顿,“他们家原就立身不正,难怪总爱往歪门邪道上走。”
“别提他们了,一提就烦心!”黄晋成手痒,往赵陌面前的碟子里拣了一个点心,往嘴里一扔,“皇上至今还能容忍王家,不过是看在王二老爷的面上。毕竟是几十年的老臣了,多少有些情份在。但京中离江南这么远,说不定这会子王二老爷都已经不在了。王家的气数已尽,谁也救不得他们。若是真能寻上个把帮手,也顶多是保住一家人的性命而已。想要继续在京城安享荣华富贵,那是休想!皇上当初能熬过一众皇子夺嫡的争斗,最终登基为帝,坐稳了江山,又怎会是心慈手软之人?王家一再算计他的子嗣,连太子都算计上了,他绝对不会放过!”
黄晋成看向赵陌:“你父亲那儿,你也不必担心。就象你说的那样,无论太子是不是要过继嗣子,那都是几年后的事儿了。你父亲如今顶多就是为王家求个情,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他本就是王家女婿,又受了王家的好处,求情也是应有之义。他不求才显得凉薄呢。你也不必理会,更不必插手去管他后宅里的那些糟心事儿。你一个十几岁的儿子,怎么也管不到你老子的后宅里去。想个差不多的理由,求一求太子殿下,让他把你光明正大地安排到京外。到时候就算你父亲想要叫你回京做些什么,又或是打你去什么地方,你都不必听他的话了。”
赵陌笑道:“这事儿我也想过了。秦表妹还给我出过主意呢,说叫我谋一个爵位,早早地封了爵,有了宅子与产业,搬出去另立门户就是了。我笑她想得太简单,宗室子弟封爵,哪儿是这么容易的事儿?”
黄晋成挑了挑眉:“你想要个爵位?这倒没什么。先前你为太子立过功劳,太子也就是赏了你一些东西,一直觉得亏待了你。你若想要求个爵位,太子是不会拒绝的。”
赵陌笑着摆摆手:“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整一年了!事过境迁,赏赐我也得了,怎么还好意思再讨赏?我是想着,若真要谋个爵位,就得想办法做点实事,真真正正地为朝廷立个大功劳,我才有那个脸向皇上与太子讨赏呢。”
黄晋成哈哈大笑:“世孙倒是个有志气的。这样也好,皇上与太子心里是愿意赏你一处好封地的,只是在外臣面前,也要有能应付过去的理由,才显得名正言顺呢。你如今可有了章程?打算做点什么事来立功呢?”
“我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如今边境承平,风调雨顺,能有什么地方是能给我立功的?”赵陌道,“只是秦表妹提醒我,说天下以农为本,若是能在农事上有所建树,也算是造福百姓了。正好我当初下江南的时候,坐船走运河,路过山东,听说过那边有不少盐碱地。我就想,不知能不能在这种事上花点心思……如今还没什么章程呢,只胡乱翻些农书罢了,还要寻那积年的老农请教。”
黄晋成沉吟:“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天下盐碱地何其多?若你真有办法能治理盐碱地,将荒地变为良田,绝对是一大功绩!只是这事儿怕是不好做,否则早就有人抢着去立这个功劳了。”
赵陌笑道:“我也就试一试罢了。横竖我如今年纪还小,先试着做几年。若是不成,日后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黄晋成点头,又想了想,道:“你这件事……与其说等到有成果了,再上报朝廷,求一个封爵,如此费时日久,还不如先求一个封爵,最好是有一处属国藩地,不必太大,也不必多么富庶。但在自个儿的地盘上,你爱怎么折腾都行。本朝宗室王爵,有就藩守土的,也有留在京中过太平日子的。以你的情形,留在京中,还不如到封地上去呢。这事儿好办得很,若你不求富庶之地,只管报到太子那儿去,不必你父亲点头,就能办成了。等到将来你立了功,皇上要封赏时,再换个好点儿的爵位与封地就好。如何?我替你捎这个信去吧?”
赵陌一愣,不由得认真思考起其中的可行性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封地
其实,赵陌身为辽王世子的嫡长子,按照朝廷规矩,是应该直接封世孙的,没必要谋求什么别的爵位。朝廷规矩里,也没提世子的嫡子,如果不做世孙,又该是什么封爵。
亲王嫡长子立为亲王世子,其余诸子则是封郡王。而郡王嫡长子立为郡王长子,其余诸子则是封镇国将军。再往下,就是辅国将军、奉国将军等爵位,依次递减了。
这里头,并没有给亲王世子膝下,除得封世孙之位的儿子以外的儿子,定下什么爵位。通常,这都要等到亲王世子继承了其父的亲王爵位后,再行分封。若是时间上不凑巧,那就只能依照诸子受宠的程度,还有皇帝的恩典大小,分别给予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宗室封爵了。这些封爵也就是每年从宗人府得些钱粮罢了,体面是有的,但要说到封地,那则是休想。一般没有人会对此感到不满,因为他们都知道,等到他们的父亲成为了亲王,他们一般都能成为郡王了,该有的都会有的。有这么大一根胡萝卜吊在前头,谁会嫌暂时的封爵太低呢?
赵陌想要谋求一处封地,不论大小,都至少得是个郡王才行。虽然朝廷暂时没有这个规矩,但考虑到其父赵硕若是不作死,日后便是板上钉钉的辽亲王了,他的嫡子想要成为郡王,那是迟早的事儿。如今皇帝与太子若是看在赵陌曾经的功劳份上,把封郡王的时间往前挪一挪,也很合理。更何况,没给他这个名正言顺的亲王嫡长孙封世孙,就已经够委屈他的了,封个郡王,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如今黄晋成更是暗示赵陌,挑一处稍差些的郡县作封地,阻力就会更小。反正他是个有志气的少年,日后总有更换更大更好的封地的时候。
黄晋成压低声音道:“世孙若是有意,最好尽早筹谋。今年春天,就差不多是宗室里一批子弟要封爵的时候了。前年蜀王幼子上京,其实就是冲着这事儿来的。本来,以他的身份,皇上是打算给他一个内江郡王的爵位的。内江地处蜀地,地方也大,是十分富庶的地方,正好配得上他这位蜀王嫡子。可惜,世子不大乐意。”
蜀王世子当然不乐意。内江本来就在蜀地,分出这么大的一块地盘给同胞弟弟做封地,就等于是从他的身上割肉。即使是同母所出的兄弟,也不代表做哥哥的就愿意做这样的牺牲了。当然,他没有当面说什么,但背地里却没少做小动作。
蜀王在长子的暗示下,也开始觉得让小儿子拿内江做封地,有些不划算了,应该让小儿子在蜀地以外谋个封地才对!皇帝那边这样安排,分明就是不安好心!是要借机挑拨他两个儿子的兄弟情谊呢!既然皇帝不义在先,那就怪不得他这个兄弟起异心了。他长子继承蜀王之位挺好的,小儿子就去接皇家的尊位吧。
而蜀王妃则是既重视长子,也心疼小儿子,同样不想让兄弟二人起了嫌隙,所以早早的就给京中娘家涂家递信,请他们帮忙打点,务必要帮她的小儿子谋一个富庶的封地,然后再以此为跳板,进京谋求皇嗣之位。
黄晋成对赵陌道:“太后娘娘其实挺疼这个侄外孙的,蜀王幼子既然不想要一个离父母近的地方,做内江郡王,那就做个句容郡王好了。句容就在金陵边上,地方不大,但相当富庶,又有长江与蜀地相通。太后娘娘为蜀王幼子挑了这么一个地方,可算是用心良苦了。句容可是新一批封爵的郡王封地里最好的地方。可惜,人家还是不买账。”他凑近了赵陌,“蜀王幼子上京后,你知道他挑中了哪里么?永清!”
“永清?”赵陌怔了怔,旋即露出意外的表情,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永清!”
黄晋成点头:“就是那个永清县,正处在天津入京的要道上,距离京城不过百余里地,乃是京畿重地,从来就没听说会封给哪位藩王作封地的。他倒也敢想!”
永清论面积远不如句容大,也不算十分富庶,从来没被视作过藩王分封的地方,真要分到这块地方上来,连郡王府都要从头现盖。蜀王幼子谋这么一个封地,放弃了富庶的句容和离家近又地方大的内江,他图什么呀?考虑到永清县的特殊地理位置,那险恶用心简直就是路人皆知!
赵陌冷声道:“蜀王府养了不少死士,若是能在离京只有百余里的地方有一个稳定的巢穴,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那时候蜀王只当自家幼子一定能入继皇家,如此有把握,大概是打算着有谁敢没眼色地跳出来跟他儿子争,就让那些死士动手铲除障碍了吧?况且永清县离京城这样近,快马半天就能到了。蜀王幼子不必到封地上去,也能控制封地上的人,寻个侍奉太后尽孝的借口,就可以滞留京中。果然好谋算!”
黄晋成笑笑:“他家再好的谋算,如今也泡汤了。蜀王父子皆入京,明面上说是荣养,其实与除国何异?如今连蜀王世子,都快地位不保了,也就是空留一个爵位罢了。皇上的心腹臣子去岁已经带兵入蜀坐镇,蜀王府一脉都成不了气候了。这一回宗室封爵,听说蜀王幼子也有份,只不过封的不是什么内江、句容,而是汧阳,是在秦地,人倒是要留京的。不过,世人皆知,皇上对秦王信任有加,而秦地根本就没什么地方是能逃得过秦王掌控的。蜀王幼子能得的,也就是一个虚名和些许钱粮罢了。就这,还是看在太后的面上了。”
汧阳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上头又有一位忠于皇帝的秦王镇压,蜀王幼子即使封了郡王,也成不了气候,反而会显得皇帝宽容大量,就连太后也要领皇上这份情。蜀王幼子这位可以拿年少无知来洗白自己的宗室子弟,能得到这么大的便宜,皇帝想要再对蜀王府其他人做什么责罚,就连太后也没脸去阻止了。而蜀王与蜀王世子连封地都丢了,今后的前程还不知在何方,看到幼子及幼弟能得封郡王爵位,也不知心里会怎么想?偏偏蜀王幼子又不是真的能就藩了,仍旧要与父兄生活在一起,将来这父子兄弟之间的冲突,想必也会是一场大戏吧?
赵陌笑了笑,也不在意。他只问黄晋成:“我记得汧阳地方并不算小,而且能令太后满意,想必不是最差的一处封地。那其他候封的地方又有哪些呢?不知黄大人能否教我?”
这有什么难的呢?黄晋成是皇亲,又与太子亲近,对这方面的情况一向是很熟悉的。他爽快地告诉了赵陌几个郡县,都是皇帝抽出来,预备要给今年封爵那批宗室子弟分封用的。赵陌一看,还真是没什么特别富庶又面积大的地方,句容在其中绝对是佼佼者了。据黄晋成说,京中宗室子弟,但凡是合乎封爵条件的,这一年里都在争句容这个地方呢。
黄晋成自己也挺关心的,句容离金陵太近了,就紧挨着,即使藩王要么不就藩,要么就藩后便不得轻离,无论是哪位郡王得封句容,也不会轻易跑到金陵来,但他在金陵驻扎,身旁有这么一位主儿在,还是挺烦心的。他心里一直在祈祷,但愿无论封到句容的是哪一位,最好都能象嵘阳郡王那般,老老实实待在京中过活算了,不要跑藩地上来添乱。
赵陌听了黄晋成的话,打听了一下今年等候封爵的宗室子弟都有哪些,得知最有可能得封郡王的人里头,要数秦王、湘王这两家王府的子弟最多,便道:“秦王府的叔叔们估计都会留驻秦地守边,要么就是留京,即使分到句容,也不会跑封地上来的。湘王府的叔叔们不成器的多,能不能个个得封郡王,还是未知之数呢,倘若有什么劣迹,说不定就只能得个镇国将军了。依皇上一向对诸王的态度来看,还是秦王之子得到句容的机会更大。既如此,这新封的句容郡王多半是不会到封地上来的。”
黄晋成一想,赵陌这个推断还是挺有道理的,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给赵陌出主意:“今年候封的宗室不少,个个都盯着那些大县、富县呢。你一个小辈,又没有突出的功绩,贸然说要封个郡王爵位,只怕旁人要说闲话。你就在那些封地里挑个差一些的,把好的留给别人好了。最要紧的,是先把爵位定下来。封地日后可以再换,但身份上去了,只要你不犯错,就不会有贬下来的一日。”
他非常热心地帮赵陌出着主意。赵陌隐隐能察觉到,他未必就是完全没有目的了。不过就算有目的,估计也是为了打击赵硕。赵硕薄待元配所出的嫡长子,乃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了。但如果他薄待到嫡长子无法正位世孙之位,皇帝却另行册封了他嫡长子郡王爵位呢?无论他如何在外宣扬自己圣眷正隆,皇帝的做法就是在明晃晃地打脸。到了那时候,他头上那深受皇帝与储君宠信的光环,又能剩下多少?朝野之间,又还有多少人会继续信任他?
黄晋成兴致勃勃地想知道这个答案,赵陌……也很好奇呢。
第二百五十五章 择地
秦含真是直至回到夫子庙的宅子后,才听赵陌说了黄晋成的建议。她又惊又喜:“真的假的?!不用立下功劳,就可以先得封郡王爵位,分到封地?!”
那可真是太好了!因为治理盐碱地这种事,就算知道大概的研究方向,没个几年功夫,也是出不了象样的成果的。赵陌还不知道要等几年才可以靠着这份功劳得封郡王呢。也就是说,在此期间,他还得继续受他父亲赵硕的控制。如今能提前摆脱困境,当然是再好不过了。除此以外,以一个光头宗室子弟的身份去做什么事,跟一个宗室郡王去做事,份量是完全不一样的。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赵陌能够提前得封郡王爵位,绝对是意外之喜。
秦含真立刻对赵陌说:“还犹豫什么?黄大人都告诉了你哪些封地是预备在今年分封出去的了?咱们快来参详参详,看哪一个更好。”
赵陌笑着答应了,把黄晋成告诉他的几个地名都在纸上写了下来。
秦含真凑过去看:“汧阳和句容估计已经有主了,可以不用考虑,内江已经被剔出候封名单,也不必提。富平和新绛……这两个地方都在秦地吧?我听说过新绛,那地方挺好的,境内有两条大河,水源丰富,航运达,交通便利,虽说面积不大,但却是个比较富庶的地方。”
赵陌点头:“既然是秦地,今年又恰好有几位秦王府的叔叔要受封,估计新绛与富平都不会落到别家头上。尤其是新绛,应当会属于秦王的嫡子。”
秦含真再继续看名单:“东乡……是个挺好的地方,好象比句容也差不了多少吧?”
赵陌道:“地方略小一点儿,但也不差了。不过那是在江西,我不打算去那里。”他顿了一顿,“黄大人也跟我提过,我这年纪、辈份,还有资历,都不如其他叔叔们。想要与他们一道获得郡王封爵,就不能太贪心了。好的封地,我最好别去肖想,只往那些偏僻又贫瘠的地方选去就是了。”他看了看名单,指了其中一个地名,“永和县如何?”
秦含真迟疑了一下:“永和?是在山西吗?我不是很了解这个地方,只听说过那里的红枣好象挺有名。但那里离吴堡不是很远,你可以找表舅打听打听。不过嘛……”她顿了一顿,“那一片应该都不是什么富庶的地区,我印象中好象有很多山吧?”吕梁山区,说起来都是革命根据地,但如果不是穷地方,当年也做不了革命根据地了。
秦含真郑重地劝赵陌:“虽然黄大人示意你最好别找什么富庶的封地,但如果你是有心要到封地上躲你父亲的话,你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生活。一来,地方太过偏僻,又或是离京城太远的话,不利于你跟京城的通信往来,你不能及时知道京中的消息,又要如何防备你父亲的举动?更何况你本有意继续与东宫太子保持良好关系,就不能几年都躲在封地上不跟太子联系。还有,我跟祖父、祖母好歹跟你也有些情份,你总要考虑我们之间书信往来是否方便吧?除此以外,你也算是从小儿过惯好日子的人了,再受苦,也没人在物质生活上太过苛待你。如果你挑的地方太穷,没办法给你提供足够的经济支持,你又要如何进行自己的盐碱地治理研究?我建议你挑一个不算太好,但也不是太糟糕的地方,最好离京近一些,交通方便一些,要境内就有盐碱地的,省下你另外买地的工夫了,还要农业比较达,如此也好方便你向积年的老农请教种田的经验。这处封地还要有一个农业以外的支柱产业,能给你提供长期的钱粮支持。当然,如果能跟你现在正在做的茶叶生意有所关联,那就最好不过了。”
赵陌听着她的话,默默看着名单上的地名,伸出手指指了其中一个:“肃宁县,河间府辖下,距离沧州约二百里,距离京城四五百里地吧。这应该是所有候封地中,最小的一处了。我听说那地方从前常有洪水泛滥,河流改道,估计也没多少良田,盐碱地倒是不少。但我听说那里有皮毛出产,好象还有产一种纸张,倒也不算太穷。这地方别的倒罢了,胜在离京城还算近,倘若骑好马、快马,一天的功夫就能到达京城了。寻常的马匹,也不过是两日的功夫,通信送东西都是方便的。”
秦含真双眼一亮:“这个地方不错!”她听说过肃宁县!那可是产粮大县呢,裘皮之都,什么洪水泛滥没多少良田的说法是哪里来的?一点儿都不靠谱!产粮大县若没有良田,那岂不是笑话?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后世经过土壤改良后的成果了。但既然有了成功的“前例”,就意味着那地方很有展潜力嘛。
她笑着对赵陌道:“这地方既然有皮毛出产,正好你在京城与张万全开的铺子,就是做的皮毛生意,还有温家帮忙销货,那岂不是现成的买卖?虽然做不成茶叶生意,毛皮生意也是有赚头的。肃宁县靠近沧州,离运河也不远,交通便利,无论是运货出去卖,还是从外头购买货物进来,都不会有太多障碍。还有,曾经洪水泛滥、河流改道,这都不要紧,关键是以后不要再有河流改道或者大水灾就行。水资源丰富,也意味着农田灌溉没有问题,总比到处都是干旱的地儿要强。我觉得,如果你接下来几年里,在治理盐碱地的研究方面拿不出理想的解决方案来,光是把肃宁一地的河道治理好了,兴修了水利设施,将粮食产量提上去,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功绩了。报到朝廷上去,也足够体面。”
赵陌笑道:“倘若真能有所成果,对肃宁百姓有利,即使不报到朝廷去讨这个功劳,也是值得的。我想在农事上做些什么,原也是为了封爵,但如今爵位有望,功利心就不必太过重了,反倒是应该为封地里的百姓做些实事才是。以我手头上如今拥有的产业,养活我一个人已不成问题,即使是我手底下的人,也足够吃香喝辣了。倘若真有了封地,我就把每年封地上的入息拿出来,用回到封地的百姓身上去。兴修水利,建桥修路,赡养孤寡,再留一笔银子,用于治盐。若是能有所建树,也算是报答了皇上与太子殿下对我的额外恩典。”
倘若有朝一日,父亲赵硕犯下了令皇上与太子无法忍受的过错,凭着他先前立下的功劳,应该还能保得住自己不受父亲牵连吧?说不定,还能顺便再保住父亲一条性命呢。这也算是他这个儿子,能为父亲尽的最后一份心力了。
秦含真并不知道赵陌心中的念头,还非常佩服他:“你觉悟好高啊。惭愧!我就没你这么大公无私的想法。不过不要紧,反正你也不缺钱花,在生活上也不奢侈。只要你自己觉得开心,那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赵陌听得笑了,表妹真是纯善之人,将他想得这么高尚。这么一来,他倒真要做点什么,不辜负表妹对他的期望才好。他放柔了神色:“我自己觉得挺高兴的,就是怕……将来娶了妻子后,要连累妻子也陪我一起受苦。”
秦含真想了想:“怎么会吃苦呢?衣食住行方面,你又不会真的亏待了她,除非她是奢侈成性,跟你的生活习惯根本不一致。但如果她真是那种人,那你别娶回来就是了。我相信,只要是个明白事理的姑娘,都不会觉得跟你一起过日子会有多苦的。”
赵陌有些紧张地盯着她:“表妹真个觉得,我这么做是无所谓的?并不会让未来的妻子跟着受苦?”
“当然不会啊。”秦含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平时的生活水平就不算差,就算是自个儿一个人独立门户了,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至少也要是咱们在金陵城里的生活水准吧?比一般的富户都要舒适多了,哪儿算得上受苦呀?大不了,你得到肃宁县这块封地后,好好经营经营,让封地的出产提高一点,你也能多得些小钱钱花。手头宽裕了,想要享受一下,也有了条件。这样也就够了,你到时好歹也是个郡王,不至于真叫身边的人过穷日子的,难道还能饿着了她?物质生活没问题了,你又自幼读书,琴棋书画都会,性情温和体贴,还很有生活情趣,越连精神生活都没问题了。你将来的妻子还能吃什么苦呀?如果是性情无法相合,那你找一个性情相投的人就好了嘛。放心,皇上和太子都对你不错,他们会帮你的。如果他们不帮,我就去求祖父帮你进宫说话。”
赵陌听得笑了,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灿烂无比:“表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也觉得肃宁县挺好的,明儿我就给黄大人去信,告诉他我选中了这个地方。倘若有什么不妥的,也好请他提醒一二。”
秦含真点头,又笑着给他出主意:“咱们回京的时候,肯定又要走运河的。等到了沧州,不如就求一求祖父,让他答应我们在沧州多留几天,我们也好去瞧瞧肃宁县,怎么样?要是能多收集一点当地的资料,早点考虑要如何兴修水利,开展农业试验,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陌看着她,笑得温柔:“好呀,到时候还请表妹陪我走一趟。等我真个得了肃宁县,将来要如何经营,还要请表妹继续为我参详呢。表妹可千万不要推辞,只管把我的封地,也当作是自己的封地才好。”
秦含真隐隐觉得他这个说法怪怪的,但猜想他这是叫她不要见外的意思。她当然不会跟他见外啦,于是便笑着点头,爽快地答应下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支持
秦含真自打从灯会上回来,就一直在赵陌那儿说个不停。因为正在兴头上,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时间已经挺晚了。
牛氏今天逛了半晚上,已经很累了,又惦记着小孙子,回来烫了脚,问过谦哥儿已安然睡下,再听说秦含真还在赵陌那儿说话呢。大约是因为两个孩子常年就在一起厮混,她也没多想,只叫人过去叮嘱一声:“让他们早点儿睡,有什么话明儿起来再说,也是一样的。”吩咐完后,大约也是累极了,不一会儿就已经睡死过去。
秦柏倒还惦记着孙女些,先后打了两拨人去催秦含真赶紧回房休息。到了第三拨,则是住在外院的吴少英闻讯赶到了。他黑着一张脸,板得紧紧地,眼神里都能飞出刀子来。
秦含真这时候也跟赵陌商量完了,本来就打算多聊几句便要走人的,看到吴少英这张脸,顿时怂了,赔笑道:“表舅别生气,我们这是在商量正经事,一时商量得入了迷,就忘了时间。如今事情都说好了,我马上就回去,马上回!”
吴少英看着外甥女这怂样儿,就算肚子里有气,也不出来了,倒是可以朝赵陌一:“世孙,含真年纪还小,不懂事,还会有不知轻重的时候。可你比她大了三岁,怎么也该比她更知道忌讳吧?怎么也跟着犯起糊涂来了呢?这可不是做哥哥的应该干的事儿!”
就算被吴少英说成是秦含真的哥哥,赵表哥如今也一点儿都不生气。他心情正好着呢,冲着吴少英,都能笑成一朵花:“表舅说得是,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聊得忘了时间的。我这就送表妹回去。您放心,这院里的人都不会乱说话。我与表妹自小要好,谁也不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吴少英被他那一声“表舅”给说得愣了神,随即双眉倒竖,眼看着就要作了。赵陌又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方才表妹跟我商量一件要紧事,她觉得没什么把握,还要跟您商量商量呢。只可惜眼下天色已晚了,明儿我们再去向您请教,不知您是否有空闲?”
吴少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秦含真的时候,就放缓了神色:“什么要紧事?跟表舅说说?”
秦含真早就收到了赵陌的眼神示意,知机地道:“这个说来话长了,明儿再细谈吧。我只能告诉您,要是做得好了,于国于民有利,对表舅也是个功绩呢。”说着就拉着吴少英往外走了,一出门,嘴里就念叨着,“哇,好冷!夜里怎么这样大的风?方才回来时没觉得呀。”
吴少英哪里还顾得上质问赵陌?忙脱了斗篷给秦含真披到身上:“这天儿自然是越晚越冷的,叫你以后还聊得忘了时间?连手炉里的炭都烧完了吧?早知如此,就该先添了炭再回去。”
秦含真一心要将吴少英扯离赵陌的院子,怎么可能还会把时间浪费在添炭这种小事上?便嘀咕说:“这才几步路?回到屋里就暖和了,还添什么炭呀?”总算把人扯走了。
赵陌远远地瞧见他们出了院门,低头翘起嘴角,微微一笑,转过头来,却是忍不住在屋里蹦了两下。听到青黛推门进来送消夜用的点心,才稳住了身体,一脸端正地迈步走回到桌前坐下,把那张写着封地名单的纸给收走,才吩咐青黛:“不必费事了,我今晚吃了不少茶点,并不饿,你把消夜拿下去,跟费妈妈分了吧。叫人给我打盆热水来,我要洗漱,一会儿就睡了。”
青黛领命而去。
赵陌便又掏出了那张纸,扔进炭盆里,盯着它成了灰烬,才露出了微笑。
第二日,秦含真就把赵陌拉到秦柏的书房里,将吴少英也请了过来,没提封爵封地的事儿,只打听盐碱地治理的相关情报。秦柏闻言大感兴趣,还连声赞道:“你们两个孩子能想到这一层,也不容易了。这是于国于民有利的大好事。既然你们有志气,我们做长辈的,自然要支持的!我名下的产业,并没有盐碱地,但积年的老农倒是有几个。我改日让人请过来,随你们怎么请教。若是想要搜罗各版农书,也只管跟我开口。要是手头的钱不够使了,我也还供得起。”
祖父这么大方,秦含真当然高兴极了。她还抱着秦柏的手臂说:“那我跟表哥就分头行事好了。我们在不同的地区各选一片盐碱地,让人用不同的方案来做试验,也能省时省力些。”想一想,她出的主意,倒也不好完全袖手旁观,坐等成果。反正用不着她亲自下地,有钱有人的话,她也可以帮忙嘛。至少,她是看过相关题材纪录片的人,虽然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总比赵陌要了解一些。
吴少英一听,这还真是个正经事儿。莫非昨晚上两个孩子就是在商议这个?小小年纪,倒是有志气得很。他看着赵陌,脸色也放缓了许多:“世孙既然有这样的志向,我们也不是外人,自然要出力的。我这个府经历,主管的是出纳文书,并不涉农田水利,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估计不多。但我们府衙里,却有几位老书吏,都是积年的老资历了,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在府衙里做事的。他们手上有金陵一带几百年来的农田粮食出产记录,兴修水利的图册账簿,昔日有人想过治理盐碱地的,府衙的文书中应该也有记载。我寻人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把文书借出来抄一份。你们瞧瞧,兴许有可以借鉴之处。”
赵陌大喜,连忙起身向吴少英躬身行了个大礼:“那先生可帮了我大忙了,广路多谢先生!”
吴少英难得地给了好脸色,将他扶起:“世孙不必多礼。我也不是白干的。倘若你们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记得告诉我一声。说不定我也能给自己挣个功劳回来,早日升官呢。”
秦柏瞥了学生一眼:“你做了府经历才个把月的功夫,中间还隔了一个新年,眼看着今年之内就有望升上七品的推官了,还想什么升官?你早日把我给你的那些旧案例给翻看一遍,弄清楚怎么做好一个推官,就足够了。这回本来就是破格升迁,三两年内,你都不要再打升官儿的主意,不够显眼的。”
吴少英忙赔笑道:“老师误会了。我这不是为了将来考虑么?我总不可能做一辈子推官,万一日后升了通判、同知,总有与钱粮打交道的时候。如今先未雨绸缪着,说不定将来就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秦柏又瞥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等秦含真与赵陌都离开了,他又把学生留了下来,要继续研究探讨朝廷律法与本地的旧案例,以及风俗村约等等。这些东西,等将来吴少英升任推官后,都是能用得上的。
吴少英刚过完元宵节,再等几日就要重回府衙当差了,本来还以为可以再轻松几日,没想到被自家老师抓了壮丁,又重新回到了艰难的求学生涯,开始了日夜看书写文章、应对老师提问的日子了,个中滋味,真是难以言说。
秦含真幸运地摆脱了表舅的严防死守,又得到了祖父与表舅的支持,信心大增。她每日都跟赵陌同进同出,四处去找族人亲友借阅农事相关的书籍,又去向秦庄一带居住的老农请教。因打听得八房的一位堂嫂,娘家父亲曾经研究过盐碱地治理的问题,尝试过在盐碱化比较严重的荒地上种树,而且还种成功了,秦含真还带着赵陌去了八房拜访这位堂嫂。她是女孩子,不方便离庄出行,但赵陌有了这位堂嫂的引介,倒是成功见到了她的娘家父亲,请教到了不少有用的知识与经验,把一本秦含真送他的笔记本,记得满满当当的,只等选定了试验田,亲自试种一回了。
过了正月二十,府衙重新开衙办差了。吴少英终于摆脱了老师严厉的律法刑名课堂,回到城中继续他的府经历工作。而自湖州而来的茅老爷一家,也终于来到了秦庄,住进六房的祖宅,开始与沈家的议亲程序。
秦柏原本以为茅老爷会早些到的,不曾想他过了十五才来。但想到茅家在湖州也是家大业大,族人繁茂,过年时怕是也有一番忙乱,自然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出门,便也不多问。两个相识多年的老友二次重逢,自然又是高兴地聊了半日。聊完了,秦柏才知道,原来茅老爷一家人早在正月十四就到了金陵,却没到秦庄上来,而是借助了金陵城里一位亲戚的房子。他离家时,用的是带家中妻儿子孙来金陵看灯的理由。但在金陵城里的时候,已经把秦家与沈家的消息都打听过了,尤其注重打听了一下沈家大姑娘的消息。
茅老爷很是看重自家侄儿,既然要给他娶妻,自然是要慎重行事的。虽然他信得过秦柏,却也知道秦柏有个心地纯善,容易叫心怀不轨之人算计的毛病。秦柏做媒牵线的沈家大姑娘,并非秦柏自个儿的亲戚,而是秦家宗房族长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姑娘再好,也不是秦柏看着长大的,因此茅老爷就多留了个心眼。
结果令他很是满意,就连他夫人与儿女也挺满意的。沈家虽然有些不大如人意的地方,但若真是十全十美的好人家,也犯不着将初婚的女儿嫁给一个秀才做填房了。沈二老爷与他的小妾庶女有毛病不打紧,沈大姑娘本人品性可靠,又有才干,就足够了。反正日后两家人一在松江,一在湖州,一年里也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沈二老爷犯蠢也好,他的庶女闯了祸也好,都不与出嫁的女儿相干。
茅老爷请人看过侄儿与沈大姑娘的八字,确定两者相合之后,立时就替侄儿做主,与沈二老爷交换了文定之礼,双方正式进入议亲的流程,往后聘礼多少、婚期几时,就由他们自个儿商议去了。秦柏得了两家的谢媒礼,顺利脱身,从此也不必再为耽误了谁家女孩儿婚配这种事烦心。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人手
而在茅沈两家议亲的同时,赵陌也将自己关于封地的想法告诉了黄晋成。黄晋成有些意外,但也挺高兴的:“世孙倒是果断,这么快就拿定了主意?肃宁地方小,但封地光大有什么用?实惠才是最重要的。肃宁离京城近些,出产也不差,确实是块很不错的封地。既然世孙决定了,正巧,我正要把你说的事儿上报京中,就借此机会,一并把信捎进京去吧。”
赵陌笑着道了谢。
谁知黄晋成随后又道:“肃宁县从前也做过封地,但那是前朝时候的事儿了。前朝最后一位肃宁郡王,是在前朝灭国那年死的。我记得肃宁县里应该还有前朝的郡王府在,荒废好几十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你要是手下有人呢,就先派几个过去瞧一瞧,看那宅子还能不能住。倘若屋子还成,那就先整修一番。虽说那是前朝的郡王府了,但位置定是极好的,那么大的宅子不容易找。若是另行选址盖新的,还不知要盖到什么时候呢。你手头也不宽裕,能省一笔是一笔。整修好了,等宫中旨意下来,你直接就能过去住了,岂不省事?”
赵陌讶异极了:“这……这样做没关系么?旨意还未下来,我未必就能封到肃宁。万一……”
黄晋成却摆了摆手:“又不是什么上好的地儿,其他的新郡王们只怕都盯着那些又大又富庶的地方去了,这肃宁是最小的一块地,又不是十分富裕,但凡还能有更好的去处,谁会一开始就选定它呢?你放心,如今还没到皇上下旨的时候呢,那一批封地,除去其中一两处是早就有了定论,其他都还是无主之地。我这边替你报上去,太子殿下一话,皇上又怎会驳回?肃宁县定是你的。你只管放心打人过去整修屋子吧。”
赵陌张了张口,不由得哑然失笑,郑重向黄晋成道了谢。
回到秦庄后,他把这事儿告诉了秦含真。秦含真也挺吃惊的:“这么说来,黄大人是真的很有把握了?他是太子殿下的心腹,既然说了肃宁县一定是你的,那应该不会有差错。赵表哥你就放心好了,只管派人去看郡王府。要是真能利用前朝的旧王府原址,改造成新王府住进去,确实省下很大的功夫,也能省钱。”
赵陌想了想:“话虽如此,我也不是信不过太子殿下与黄大人,只是觉得没必要做得这般张扬罢了。肃宁县虽是这一批封地中最小的一块地,但并不是最贫瘠的,世上未必就只有我们慧眼识珠,总有人会察觉到它的好处。皇上旨意一日未下,我就一日不好太过张扬,那样只会惹来旁人非议,若是连累了太子,就不好了。”
秦含真歪歪头:“那你是不打算派人过去了?”
赵陌笑了笑:“不,人还是要派的,但不是去整修郡王府。我打算先让他们在当地赁一处宅子,暂时安顿下来。倘若我前去就藩时,郡王府还不能住人,那先住在赁来的宅子里,也没什么大碍。而提前派去的人,则可以先仔细摸清当地的情形,土地、粮食、水源、水利设施、官府、地方豪强富户……等等等等,这些都需要打听清楚。”
秦含真瞬间明了他的意思:“对,没错!是该提前去打听打听。除了你说的这些以外,当地既然盛产毛皮,那就一定有牧场!可以让人去看看当地的牧场如何,养了什么牲畜,还有树林、土地,等等。所谓农事,又不是仅仅限于水田旱地里种出来的庄稼。若是当地还有别的特产,将来必定也能派上用场。除此之外,还得查探当地的交通运输情况,看是不是有需要修路搭桥的地方。风土人情也要注意,免得你去了当地后,不知不觉就犯了人家的忌讳而不自知。我觉得,赵表哥你要是就藩了,怎么也得祭出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把当地的官府豪强什么的镇住了才行。你平时未必会管事儿,但想要管的时候,谁也不能拦着你!”
赵陌重重点了点头,随即笑了:“表妹想得真周到。有你在,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秦含真干笑了下:“呃……其实不用这么夸张,我就是随口一说……”
她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不大自在:“其实,我觉得你既然要在肃宁开试验田,试种各种抗盐的作物,那定是要采买各种粮种树种才行的,我觉得最好连瓜果蔬菜的种子也不放过。趁着眼下还未开春,你可以让人在市面上转一转,看能不能在金陵买到一些。哦,对了,我听说……有人好象在盐碱地上种过甜高粱、甜菜什么的,还有玉米小麦,都是能种活的。还有,在牧场里种苜蓿的话,只要土地盐度不是太高,应该也能种得不错。这东西拿来养牲畜可是极好的。”
其实,这是她近日在翻看过能收集到的农业书籍之后,又回忆起来一些纪录片的内容,就把这几种作物的名字给记住了。
秦含真有些踌躇:“要是能在肃宁当地先弄到一块地,试着把这几样作物在春天里给种下去的话,我们也许就不必拖到明年,今年以内就能知道哪几种作物是能在盐碱地上存活的了。除此之外,杨树、柳树和枸杞等树的树种,也需要先行育苗。树苗占地大一些,未必全都能从江南采买了运过去。赵表哥事先打过去的人,正好可以先把树苗给准备好。等到天气转暖,就能将树苗种下去了。”
她顿了一顿,看向赵陌:“今年春天,等封爵旨意下来了,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做封地的主。我估计今春,你是来不及试验排盐方法的了。不过你可以派人去查看一下,什么地方有淡水资源,什么地方有咸水。真要试着去洗地排盐的话,估计得挑一处有淡水水源的地方做实验田才行。”
赵陌拿笔将秦含真提到的要点写了下来,自己又添了两句,再从头仔细一看——噫!他要做的准备工作还真不少呀。若想要尽快把事情办好,恐怕还真不能耽误下去了,得立刻派人北上才行。否则,错过了今春耕种的时间,说不定要多等一年,才能有所成果呢。
这么一想,赵陌回头再算一算手头上能动用的人手,又觉得自己属下不够人使了。
京城那边的小庄离不得人,辽东的林场也需要有可靠的人手盯着,他在江南做茶业生意,直销大同,为了方便,也在杭州置办了一处小庄,作为茶叶中转所用。他手上能干的伙计们,大多数都被派出去做茶叶生意了。身边留下来的,基本都是侍候他本人的男女仆妇,顶多再添一两个在外头跑腿办事的小厮。他若想再抽调人手去办什么事,还真有些捉襟见肘了。
等他真个封了郡王,搬到封地上生活,身边恐怕还要再添一批人才行。他总不能事事都指望京中内务府派来的人手吧?
秦含真见赵陌陷入了沉思,好象在为什么事苦恼似的,便问他:“表哥怎么啦?是不是我说的不对?”
赵陌回过神,笑着摇摇头:“不,表妹你说得都很有道理。我只是有些犯愁,人手有些不够使了。若是买人,又怕买回来的不得用,还要费心费力去调|教,没个一年半载的,暂时还派不上用场。本来我还可以去向温家借,但若只是做茶叶或毛皮生意倒罢了,有我表哥在,温家还不至于舍不得出借人手,也不会在一些小钱上坑我。只是我总不能把生意全都交托给外人,身边也需要更多的人手来做事。尤其是等我去了封地,真个要开起了表妹说的实验田,那当然不是一亩三分地就能解决的。地方大了,分散了,没几个心腹帮忙盯着,叫人如何能放心?”
秦含真沉吟:“唔……这倒是个麻烦。我是从来没担心过人手问题的,秦家光是家生子都有好几百个,只有冗员问题,没有人手不足的问题。但一来我们与长房已经分了家,奴仆家生子都分了,二来那些毕竟是我们家的仆人,我自己也不大清楚他们的性情为人,贸然借给你,万一出了纰漏就不好了。我倒是有个主意,去年年末的时候,黄大人不是把金陵卫的指挥使给拉下马了吗?因为他这件案子,金陵城里有几个官儿也受了牵连的,最严重的几家,包括指挥使家在内,都是抄家流放的下场。这些人家的奴仆,应该都要被卖的。近身服侍的那些,我估计你买回来了也不敢放心去用,倒是粗使的人手可以挑一挑。还有那些原先就是在田庄中干活的田奴、长工什么的,有种田经验,又比一般的佃户要更忠心些。你可以去问问看这些人,如果能从中挑选到合心意的,只怕也花不了几个钱。”
她表示:“有需要的话,我们就去跟吴表舅打一声招呼。要是有他出面,帮咱们直接从府衙买人,省好大功夫呢。”
赵陌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也可以趁机瞧一瞧,有没有那等一家子男女老少一块儿卖的仆人。这样的人买回来后,分开来安排在不同的地方使唤,才能令人放心呢。”
他又笑着看向秦含真:“表妹要不要也买几个人?你回京后,青杏应该是要留在江宁的吧?难道你身边就不用补人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路遇
秦含真的身边当然需要补人,不过用不着从外头买。
如今出门在外,身边有三四个人服侍也就够了,反正粗使的活计,六房老宅里有婆子可以代劳。近身的细活,加上内宅里跑腿办事,青杏、百巧、莲实、莲蕊四个人足够了。就算少了一个青杏,也忙不到哪里去。秦含真自问是个相当好说话的人,生活上也不娇气,有三个丫头供她使唤,已是绰绰有余。等回到京城,她的院子里还有夏青这个大丫头,还有莲叶、莲衣两个小丫头,粗使的婆子、媳妇没数儿。搬进新家后,肯定还会再添人。她哪里还用得着担心没人补上青杏的位置?
说起来,兴许是因为在江南停留的时间长了,而青杏又早就知道自己要离开的缘故,这么大半年的缓期下来,秦含真与她之间的离别之情,也变得淡了许多,没有刚开始时那么难过了。这样也不错。青杏的年纪,原也快到了能出嫁的时候,本来就不会在秦含真身边待多久,如今也不过是好聚好散罢了。秦含真不打算在她离开前,就另选新人替代她的位置。青杏也加紧培训自己看好的小丫头人选,盼着日后自己离开了,秦含真身边依然有可靠又贴心的丫头服侍。
赵陌见秦含真无意补人,也不多说。改日得了闲,他便去了府衙探访吴少英,打听了一下那些近期内被官府发卖的犯官或是富户奴仆。
吴少英得知他的来意,便道:“指挥使家的人,世孙最好不要打主意了。倒是与他家勾结的两家扬州盐商,去岁年末时同样被抄了家。这两个盐商家大业大的,名下的产业与奴仆数不胜数,一时间没来得及清算妥当,扬州府衙那边拖到年后,才将账目清单送到了巡抚衙门。我曾瞧过几眼,发现那家子被发卖的奴仆,但凡是年轻力壮或是有姿色、能说会道的,其实早就在年里被人买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这里头有多少猫腻。剩下来至今还未有人买的,多是些老实巴交、孤苦零丁、老弱病残又或是人缘不好的,当中也有有才干的小管事一类,只是不会来事儿,因此没叫人瞧上罢了。除此以外,也有田庄上的田奴,或是被盐商家养着的匠人一类。世孙若有意,就打发两个人去扬州瞧瞧,说不定会有能让你看得入眼的人。”
赵陌想了想:“也好。”扬州不是金陵,派人过去买人,相对而言不容易惊动旁人。况且那不是官宦人家的奴仆,而是盐商家中的底层奴婢,身后有牵扯的可能性很低。他需要的是买来就直接能用得上的能干人,倘若这盐商家的奴仆能满足他的需求,即便是老弱病残又如何?他要的是他们胸中所藏的才干与经验,又不需要他们出劳力。
等把人买来了,他也不会直接将人安置到淮清桥的宅子去。张公子如今还在那边休养呢,又有黄晋成派来看守的亲兵,顶多只能挤出几间屋给自己这个主人住,哪里还能安排得下新买的奴仆?赵陌预备把新来的人全都送到杭州那个茶叶生意中转用的小庄去,先让他们暂时休整一番,叫人教教宗室府第里的规矩,免得他们脑子里还照着盐商家的行事规矩来。等把人调|教好了,他这边封爵的旨意想必也下来了,正好直接将人装船,直运沧州,转道肃宁。他们不必进京,就能先把郡王府那一档子事给挑起来。
赵陌得了信,谢过吴少英,便去了一趟黄晋成那儿,又得了几句内部消息,心中更有把握了。他也没回淮清桥的宅子,心中想着自己在那里能住的日子也不长了,却不知道日后要如何安置?但既然是秦柏送他的宅子,他就没有往外卖的道理,恐怕还得先留着,黄晋成有需要时可以借用,反正有对方帮着打理,也不怕这宅子没人看管照应,就会衰败了。日后倘若他有重回江南的一日,这宅子自然还能派上用场。
赵陌骑马返回秦庄。路上,他遥遥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骑一车,那骑马的人背影看着眼熟,走近了一瞧,原来是秦柏家的大管家周祥年!驾车的人却是生面孔,瞧那车,也不象是秦家的。周祥年与那车夫一左一右,一边聊天一边赶路,看上去很是融洽,他们这是结伴往秦庄去么?到底怎么回事?
周祥年侧头一见赵陌,就叫停了车马,翻身下马来给他请安:“世孙怎么也在这里?您这是要回庄里去吧?”
赵陌笑着向他问了好,又问:“周叔今儿是出门办事去了?”
周祥年笑道:“侯爷吩咐我,叫每日去打听运河几时重开,船行什么时候能北上呢。这不,我今儿又跑了一趟船行。那是咱们侯爷先前游江南时就雇过的船行,最可信不过了。据他家说,扬州段的运河已经开了,但再往北去,到了淮河那一片,就暂时还不能通行。这时节就连船行也不敢轻易夸下海口接了咱们侯府的生意,我也没办法,只好先回来报给侯爷知道。怕是要到了二月下旬,才好出发呢。”
原来如此。赵陌笑着道一句:“周叔辛苦。”视线却已经转到那车夫身上了。
车夫缩了缩脑袋。他仍旧坐在车辕上,没有下车,愣头愣脑的,也不象是懂得豪门大户礼数的模样。
周祥年瞥见,忙向赵陌解释:“这是从城里车马行雇来的人和车,我让他帮着拉些货物回庄里去。”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侯爷夫人几时才会出发回京里,但也等不了多长时间了。眼下我还算清闲,就想着进城去逛逛,瞧瞧有什么时新的衣料、脂粉、首饰,可以捎带几件回去给家里的老娘、妻儿。我出来也有一年多了,总算能回去一家团聚,自然要带些礼物,好哄哄家里人高兴。”
赵陌却知道,需要专门雇一辆大车来拉的东西,当然不可能仅仅是送给家人的手信而已,说不定周祥年还兼做些带货进京转卖的外快。其实这也不算什么,连秦柏都吩咐过底下人,可以捎带些江南的精品货物进京,赚点儿差价。周祥年一个大管家,给自己赚点私房钱又怎么了?赵陌自个儿也吩咐过底下人,要多捎些紧俏轻便的货品回去呢,胭脂水粉、丝绸细布都是大头,文房用品也是必不可少的,就算不往外卖,还能拿来送人,既体面又清贵。
周祥年是秦家的管家,又是皇上从内务府赐下来的,赵陌无意追究他的私事,便只一笑了之。回秦庄的路上,他有周祥年同行,还能聊上几句话,倒也不觉得寂寞。
周祥年兴许是自己知道自己事,也清楚赵陌聪明,恐怕早就猜到了后头那辆大车上的秘密,却闭口不言,十分知趣。他心中感激,也乐意投桃报李:“听说世孙近日打算置办田产了,因此四处向人请教种田的事儿?我老周别的不敢说,但论种田,我那兄弟绝对是个中好手!世孙若真有兴趣,不如我让我那兄弟去给您说说?您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他就是。”
周祥年的弟弟周昌年,确实是种田方面的专家。来江南一年多了,他基本就泡在秦柏名下的几处产业中,专门研究如何提高田里粮食作物的出产量,据说效果还不错,去年年底盘账,去年一年打得的粮食,就比前几年都要多了将近两成。若不是他长年在外,连过年都没到秦庄上来,秦含真与赵陌早就找上他了。如今周祥年既然说了愿意将兄弟送上门来,赵陌又怎么可能放过?
他立刻就谢过了周祥年,接着又道:“若是周二叔事务繁忙,不方便,我用书信向他请教,也是一样的,不必劳烦周二叔特地回来一趟。”
周祥年笑着摆手:“世孙放心,他也快到回来的时候了。二月二龙抬头那日,我兄弟是定要回秦庄上来的。宗房那边早就跟我们侯爷说好了,今年春祭一定要让我兄弟参加。秦家族里各房的田地要如何耕作,还要我兄弟帮着指点指点呢。”
这其实都是去年那涨了将近两成的粮食产量闹的。有一位如此能干的主儿在,秦氏族人又怎么可能放过?
赵陌心里明白,只一笑置之。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秦庄,便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马的速度,慢慢骑着马往六房祖宅走去。
谁知经过宗房大宅门前的时候,他们却瞧见一顶轿子停在了侧门处,一个十五六岁看模样长得有些俏丽的丫头,正尖着声音跟守侧门的婆子理论:“我们姑娘是你们宗房太太的娘家侄女儿。姑娘快要回松江了,特地前来向姑母辞行,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那婆子只冷笑:“你这丫头休要在这里唬人。当谁不知道呢?我们太太早就发了话了,不见沈二姑娘。沈二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世上哪有大户人家的姑娘只带着一个丫头出门的道理?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那丫头不依不饶地闹个不停,轿子虽然没动静,但轿帘却是晃动个没完,显然,轿中人也有些心急了。抬轿来的人,只怕都是附近镇上雇来的,都避到一旁,交头接耳地等着看八卦。
赵陌远远地瞧了一眼,就没再理会。周祥年却挑了挑眉:“这是在闹什么呢?”
第二百五十九章 斥退
周祥年看着宗房门口那一出戏,心里就有些不悦。
他倒不是爱多管闲事,但若只是宗房族长太太的娘家小辈跑来跟她吵闹几句,倒也罢了,其他房头的亲戚纠纷,他这个六房小三房的大管家也懒得搭理。问题是沈二姑娘不但自个儿带着丫头上门闹来了,还捎带了几个镇上雇来的轿夫,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几个轿夫,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体面轿马行里的人,连衣裳都没有配成套,估计就是在街头讨生活的。他们用的轿子,做工木料也都很普通。最重要的是,他们只怕连规矩礼仪都不怎么通。把女雇主抬到别人家门口放下就算了,他们袖手旁观看热闹也算了,眼睛往过路的女眷身上瞄是怎么回事?!秦庄上住的几乎都是秦氏族人,因此妇孺往来并没有多少问题,许多秦氏家族的女眷都是直接在庄上自由走动的,也不戴帷帽、幕篱什么的。如今来了几个眼睛不规矩的外男,可真真是犯了忌讳了!
就象周祥年从车马行里雇了车夫驾车入庄,也是事先再三叮嘱过的。那车夫懂规矩,自打进庄,就只盯着车前那一小段路看,慢慢驾车前行,目不斜视,绝不会乱瞄人家的女眷。这才是知事懂礼的小人物该有的规矩。周祥年瞧着那几个轿夫如此放肆,想到自家姑娘秦含真也是常常在庄上乱走的,心里就怎么都不得劲儿。
真不知道沈家二姑娘是从哪里雇的人。更荒唐的是,她居然只带了一个丫头,就坐着雇的轿子过来了。镇上离秦庄好几里地呢,她倒也不怕被人卖了?当初黄家姑娘带着一个丫头,在镇上天天到处乱转,据说是要找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名声就传得极难听了。如今沈二姑娘也带着一个丫头出门,还找了四个外头的轿夫同行,这是生怕自己的名声太好听了么?
周祥年如今奉永嘉侯秦柏为主,知道秦柏这一年多里费了老大的力气,教化族人,才把秦氏一族原本的一些不大好的风气给掰正了。如今秦氏族中有了族学,子弟们也懂得读书守礼,就连本来有些心术不正的族长次子秦克用,也都老实了许多。这样大的功绩,周祥年只盼着秦氏家族能一直门风清正下去,结果如今却有人在宗房门口闹事,说不定就要把族长太太的名声给连累了,那岂不是会害得他家家主这一年多的心思都白费了?这叫周祥年如何能忍?!
他便不客气地扬声道:“兀那轿夫!你眼睛往哪里瞄呢?!没规没矩的,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二姑娘的丫头和几个轿夫都被他这一声喝斥吓了一跳,齐齐望了过来,瞧见是个打扮体面的中年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无论穿戴气度,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周祥年毕竟是内务府出身,自然不是一般的豪门奴仆可比——他们不由得有些蔫了,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几个轿夫顿时都收敛了许多,老老实实地低头束手。
宗房的门房认得周祥年,更认得周祥年身后骑马的赵陌,也吓了一跳,忙上前行礼请安:“见过世孙,见过周总管。”
赵陌微微颌首示意,就把头转开了。今日之事确实对秦氏家族名声不利,但既然周祥年出了面,他也就不必多事了。
沈二姑娘听说过赵陌这位辽王世孙的声名,人虽然还在轿子里端坐,但那轿帘却被掀起了一条粗缝儿。只是她从轿里往外看了这么一眼,心里就不免有些遗憾起来。难得来了一位宗室贵人,可惜年纪太小了些,怎么也轮不到她去高攀。她只好放下了轿帘,继续装端庄守礼样,没有从轿中出来见礼。
她的丫头则有些慌乱,主人没有指示,她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只能僵直地站在那里,草草行了个屈膝礼,便低下头去。
周祥年问宗房的门房:“这是怎么回事?外头的生人进了庄,你们也不寻地方安置去,就让人在大门口吵闹?大白天的,这里人来人往,叫人看见了岂不笑话?”
那门房苦着脸道:“周总管,你不知道!这轿子里坐的是我们太太的娘家侄女儿,先前不知礼数,犯了错,惹恼了我们太太,太太早就发了话,叫她父亲把她领回去,再也不许她上我们家的门!谁知道如今二舅爷一家都说预备要回松江了,这二表姑娘不知怎么的,就忽然上了咱们家的门,说要求见太太,向太太赔礼。我们太太早有话在先,如何愿意见她?小的们只好让二表姑娘回去。二表姑娘不肯,又不愿意下轿。这几个轿夫都是镇上街头厮混的,也不通礼仪,小的是想赶人也赶不走,二表姑娘的丫头还吵闹不休。小的也是没办法呀!”
那几个轿夫里其中一个为首的,听说周祥年只是个“总管”,听着不象是什么贵人,才大着胆子上前赔笑说:“好叫这位总管知道,小的们平日里确实只在街头赚些辛苦钱,混口饭吃。这轿子乃是小的们合力打的,是新新的轿子,今儿才头一回载客!小的们不知道轿里那位千金小姐跟这府上有什么纠葛,只是人家小姐不肯下轿,咱们当然不能走人呀?万一这轿子丢了,小的们岂不是就血本无归了?还请贵人们体谅。”
周祥年冷笑一声:“什么好东西?我们族里的爷们出门都看不上的东西,你还怕我们会扣下来么?真是笑话!”又板起脸来问,“沈二姑娘花了多少银子雇你们的轿子?”
那轿夫回话:“小姐许了二两银子一个来回,只是小的们只收到了五钱订金,还不曾收全余款呢。小的们也是因为这个,才不敢放心离开的。”
周祥年骂了一句:“你们这是欺负人家不懂行情呢?居然也有脸收二两?!”却也不跟那几个轿夫讨价还价,只对宗房的门房道:“拿双倍的银子给他们,叫他们把人送回沈家舅老爷那儿去,你还有什么可烦心的?总比叫人家在大门口前吵闹不休,丢了秦氏一族的脸要强!若是银子不够,只管打发人找我取去。”
那门房顿时双眼一亮,忙笑着点头哈腰:“谢周总管提醒了,小的这就照办!银子小的会向管事支取的,不必您老破费了。”回过头看向那几个轿夫,却把脸拉长了,“听见没有?银子自会付给你们,还不赶紧把人给送回镇上去?!”
轿夫们听说能有双倍的报酬,顿时喜上加喜,也不管轿子里的沈二姑娘如何了,齐声应了就要来抬轿子。慌得那丫头哭喊着去拦,质问他们:“要把我们姑娘送到哪里去?!你们是拐子不成?!不得无礼,不得无礼!”
门房啐了她一口:“嚷嚷什么?嫌你们家二姑娘的名声太好听是不是?我们太太早就说了,让你们回去。做小辈的若真有心要赔礼,至少要懂得什么叫孝顺长辈吧?连长辈的话都不肯听了,谁肯信你们是真心?别笑掉人家的大牙了!”
那丫头又气又急,却被噎住了,不知该如何反驳。沈二姑娘在轿子里听见,就知道此番绝对讨不了好,一咬牙,便扬声喝住轿夫们,自己从轿子里出来了。
反正秦庄上走动的女眷也多,她也没什么可怕的。
下了轿后,她也不去跟那门房说话,更没安抚自己的丫头,却扬起了一张端庄微笑的脸,转头看向周祥年与赵陌的方向,便朝他们走了过去。
赵陌知机,迅速说一声:“外头风大,我先回去。”然后策马先行,阿寿立刻路上,主仆俩将周祥年丢在了后头。
周祥年懵了一下,回头看见沈二姑娘已经走到跟前了,不由得暗骂一声晦气。虽然心中十分不乐意,但他还是翻身下了马。沈二姑娘毕竟是秦氏一族族长太太的娘家侄女,周祥年身为秦家六房小三房的管家,却不好在宗房的亲戚面前拿大的。他知道秦柏最不喜这等轻狂人。
周祥年没好气地冲沈二姑娘草草行了个礼,便扭开头去不看对方的脸。
沈二姑娘心中虽恨他态度轻慢,却也不敢端起亲戚架子来,只笑得一脸和煦:“先前没留意到,原来是周总管来了。不知侯爷与夫人这一向可好?多亏侯爷牵线,为我大姐说了一门好亲事。我原该早些上门向侯爷、夫人致谢的。不知夫人今日可方便?我想向她老人家请个安,也是谢她为大姐做媒的辛苦。”
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周祥年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娇羞地半垂着头,装作娴雅千金状,心中嗤笑一声,暗道这姑娘上回说吴舅爷的坏话,都传得合庄尽知了,如今还怎么好意思在六房的人前装模作样?
他便淡淡地道:“沈二姑娘客气了。令尊与令兄都已经向我们家侯爷、夫人道过谢,谢媒礼都送完了,很不必姑娘一个小辈再来道谢。如今天色不早了,姑娘要回镇上,还是早点上路吧,省得让长辈们担心。老周就不奉陪了,您请自便。”说罢拱拱手,便翻身上马,领着雇来的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二姑娘被喷了一脸尘土,脸上的表情差点儿没维持住。而她身后,宗房的门房又在催促:“二表姑娘快上轿吧。小的们已经给您雇好轿子了。若您腿脚没了力气,小的还可以给您唤两个婆子来,您道如何?”
沈二姑娘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知道,如果对方真的唤了婆子来,那就是要强硬将自己押着上轿的意思了,到时自己只会更丢脸。她不甘心地再看一眼秦家宗房的大门,再看一眼六房祖宅的方向,跺了跺脚,忿恨地钻回到轿子里去。
第二百六十章 赞美
周祥年回到六房祖宅门口,远远看了看,瞧见宗房的人还算利索地把那顶轿子打走了。虽然沈二姑娘的丫头一路哭着骂着回去,可把人打了就行。周祥年撇了撇嘴,心里也对这对主仆的作派很是看不上眼。
他进了六房祖宅的大门,一边交代粗使仆人们帮他卸货,一边把马交给门房的时候,就瞥见赵陌的马也在角落里,正预备着要牵回马棚里去呢。他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赞赵陌一句机灵。怪不得人家如此受侯爷看重呢,小小年纪,光是这看风头时机的眼光就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他周祥年是内务府出身,长到这么大的年纪,自问也见过不少世面,可当那沈二姑娘走近的时候,他就没醒过神来要躲开,赵陌却果断地走人了,成功把人甩掉,既不会被人说失礼,也没沾上麻烦事儿。这眼力劲儿可比他周祥年强多了!叫人如何不佩服?
周祥年叹息几声,便瞧见他兄弟周昌年从仆役住的偏院里走了出来,顿时又惊又喜:“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先前也没送个信儿?我好叫人去接你。”
周昌年笑着说:“侯爷要召见何总管,顺道嘱咐江南几处产业的掌柜、管事们一些话,我见反正是顺路的,就借着人家的车船一块儿回来了。不过是两日不到的路程,直接就有车到家的,何必再多此一举,给哥哥送信?”
周祥年上前拉着弟弟,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好,气色不错,看来今儿这年你过得挺滋润的。在外头没受苦吧?”
“怎么会受苦?好吃好喝的,整天有人请我吃席,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我都吃腻了。”周昌年叹了口气,“我一再跟他们说,侯爷早就嘱咐过我的,不必他们如此殷勤小心,我也会帮他们把田地侍弄好了。可他们就是不听,略推托一两回,就哭着求上门来,实在是没办法。”
他摇摇头,转移了话题,“方才我听说哥哥进庄的时候,遇见宗房门口那场热闹了?”
周祥年挑了挑眉:“你咋知道的?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传到你耳朵里了?”不可能吧?永嘉侯府的下人可是他一一敲打过的,没那么不懂事,整天乱传闲话。
周昌年却笑道:“这秦庄才多大?更何况是宗房门前的热闹。那位沈二姑娘雇的轿子才到没多久,只怕全庄上下就都听说了。若换了是别人这般闹上门来,其他房头的人早就跑过去撵了,否则秦氏一族的脸面何在?谁叫来的是女眷,还是宗房太太的娘家侄女儿呢?宗房自个儿的家务事,别的房头又怎么好插手去管?因此人人都装没听见,否则那场热闹也不至于闹到哥哥回来了,才解决掉。”
周祥年听着也纳闷了:“别的房头不好管就罢了,怎的宗房的太太奶奶们也不去管?别人家还可以说不想插手宗房的家务事,宗房的太太奶奶们,就不觉得丢脸么?”
这一点周昌年倒是听旁人议论过:“宗房太太再生气,那也是她侄女儿。侄女儿不肯听话,她难道还能把人捆起来送回家去不成?那可真是把娘家的脸面往地上踩了,只能好生相劝。至于两位少奶奶,大的那个素来聪明,她婆婆不话,她才不会去得罪人;至于小的那个,如今正病得七晕八素的,年都没能好生过,哪里还管得了别人的闲事?”
周祥年一哂:“若是连宗房族长太太都心慈手软了,也怪不得沈二姑娘有恃无恐,在宗房大门口吵着要去见姑母,别人怎么撵都撵不走了。说实话,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没脸没皮的姑娘家。按说她也是世家大户出身的,怎么这性情为人就如此拿不出手呢?我可见过她姐姐,那叫一个端庄大方,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文雅得很,跟妹妹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前夫人给五爷相媳妇,没相中那沈家姑娘,我还在暗地里说可惜了,这沈家家世比冯家要强得多,怎么夫人就给五爷挑了个娘家弱的?如今我可算明白了,家世再好有什么用?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小姨子,不够人心烦的!”
周昌年道:“论理说,这位沈二姑娘的行事也叫人看不明白。我虽听说她先前闹了些不大体面的传闻出来,还说了我们家吴舅爷的坏话,惹恼了她姑母,连镇上的屋子都不让她住了,要沈二舅爷另行赁了宅子安置。到了这份上,那姑娘若是聪明的,就该老实些。等到他们合家回了松江,她想做什么不成?为何非要跑到宗房那边去闹?她若真心想要向宗房太太赔罪,就该请她老子出面说合,然后正正经经赔礼才是。只带了个丫头,雇了顶轿子就跑来了,挡在人家门口逼着长辈见自己,可不象是诚心赔罪的模样。她这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周祥年双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去?她方才见了我,还说要来向咱们侯爷夫人请安,谢过侯爷夫人帮她姐姐说的好亲事呢。她老子兄长都已经送过谢媒礼来了,就算再感激,也轮不到她一个姑娘家出面。天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周家兄弟想不出沈二姑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听赵陌说完原委、又找周祥年打听过后续的秦含真倒是有了自己的猜测:“她该不会还想着攀咱们家这根高枝儿,听说她父亲哥哥姐姐预备要回松江去了,就不死心地跑过来,想找机会贴上咱们家吧?”
沈大姑娘与茅秀才的婚事已经议定。茅老爷一家对这个未来的侄媳妇非常满意。因为他弟媳妇病重,不知还能撑多久,婚期只能尽可能提前,两家便商议定了,三月初完婚。沈二老爷需要赶在二月底以前把自家嫡长女的嫁妆给准备好了,择日送到湖州待嫁,算算时间,就只剩下一个月可用,可不得赶紧么?
虽说沈大姑娘的嫁妆,家里自小就备下了,但有些东西因为已经叫庶妹分了去,所以还得再填补回来。秦家宗房族长太太心疼大侄女儿,已经许诺会帮忙,在金陵城里寻一家专门给人打嫁妆的商铺,订了一整套上好的陪嫁物什,又添了一套赤金头面、一套珍珠头面给沈大姑娘作嫁妆。冯氏这个表嫂知道婆婆的心事,也非常大方地送了几件饰,还给沈家介绍了一家苏州的绸缎布庄,是她亲戚家开的,沈家若在那里为长女采买陪嫁的各色衣料,可以打九折。沈二老爷已是决定了,回松江的路上,要在苏州停留三日,采买衣料,连着次女那一份,也一并置办了。等回了家,沈大姑娘还得绣许多针线活呢。嫁衣是早就做好了的,只需要略作些修改就行。可是过门后要给丈夫以及婆家长辈亲眷的针线,还需得她亲自动手。
时间这么紧,沈二老爷自然不可能在江宁再耽搁下去了,已是定了三日后离开。对于一直有心要攀上永嘉侯府的沈二姑娘而言,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她自打被姑母厌弃,就再也没来过秦庄了。若是什么都不做,就跟着家人返回松江,等到永嘉侯府一众人等返回京城,哪里还有她什么事儿?这么一想,她会不顾礼数,擅自跑到秦庄上来,又是求族长太太原谅,又是向周祥年表示要拜会永嘉侯夫妻,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赵陌对此嗤之以鼻:“真是白日梦做得多了。当日她敢瞧不起吴先生,舅爷爷舅奶奶就绝不会看上她。她以为自己是谁呢?也有脸敢肖想平表叔?!”
秦含真哂道:“没想到我父亲居然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香饽饽。只是手段这么低端的人物,我也不敢让她来糟蹋我爹,还是让她继续在江南找金龟婿吧。”说完了又饶有兴致地问赵陌,“赵表哥这样的身份,这样俊秀的人才,那沈二姑娘见过你的,怎么就没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去?”
赵陌又好气又好笑,瞥了她一眼:“表妹这话说得真是的……我多大年纪?她多大年纪?她好意思打主意,我还不好意思理会呢!她若真敢来,我一脚就能把她踢飞了。小爷也是她能肖想的?”
秦含真笑嘻嘻地道:“是是是,表哥说的都对!”
赵陌抿嘴笑了笑,又歪头看她:“表妹当真觉得我人才俊秀么?”
“当然啦。”秦含真笑着哄他,“世上哪儿找这么俊秀的美少年去?在我见过的少年人里,就数赵表哥你长得最帅啦!”
她只是随口一夸,赵陌却听得心花怒放,欣喜之余,还有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表妹真是年纪太小了,还没开窍呢,否则怎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夸奖我?只是……她真觉得我有这么好么?既然她遇见过的少年人里,没有人比我长得好了,那将来她是不是就不会看上别人了……”
秦含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见他双颊微红,两只眼睛却亮晶晶的,显得特别神采飞扬,还以为他是被自己哄得开心了,心情大好,才会如此。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心里还在感叹:这小少年初见面时,可没这么吸引人的,现在是越养越好了,性格也越来越开朗。她天天跟这样的美少年相处,将来万一对其他男人看不上眼了怎么办?她可没什么信心,日后祖父母或者父亲给她找的夫婿人选,也会有这种等级的色相呀。
唉,这真叫人烦恼……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不甘
秦含真跟赵陌的几句闲谈,随后就被前者抛到脑后了,只有后者还暗暗记着这件事,每当秦含真看他的时候,就十分注意自己的仪态风度,好维持秦含真心目中“最俊秀美少年”的形象。
秦含真心里只觉得赵陌最近似乎越爱端架子了,不是贵人架子,而是帅哥架子,感觉就好象是遇到了很喜欢装x的偶像男明星。不过赵陌没有偶像男明星们做得这么明显,顶多就是言行举止都更讲究了些,而且还很注意每天穿的衣裳颜色花样搭配……
秦含真心想,大概是赵陌这位小少年到了爱打扮的年纪了吧?要是在现代,这个年纪的少年人都进入叛逆期或者中二期了,赵陌只不过是爱打扮爱端贵公子架子一些,根本无伤大雅。她应该多多鼓励他,让他保持着心情愉快,大家也就能继续相处愉快了。
于是秦含真就会非常配合地每天夸赵陌几句:“赵表哥今儿这一身打扮得真帅气!”“赵表哥这身新衣裳显得你好精神呀,你果然很适合穿深色的衣裳,显得你皮肤白。”“赵表哥你刚才下马的姿势好有型!”“赵表哥,你的剑舞得真好看,比我强多了。”“赵表哥你刚才回答祖父的问题,真是回答得太好了!我好佩服你啊!”“赵表哥,你的字写得好好,怪不得祖父夸你进步大呢!”
等等等等……
虽然赵陌并不完全能听懂秦含真那些夸奖他的话,但这并不妨碍他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他心情非常好,连往日渐渐开始觉得无趣的学习,都感到有意思起来。他非常积极地向秦柏请教着功课,勤读苦练,同时还能分心去安排名下的茶叶生意,再派人去扬州采买仆役,以及收罗各版农书、粮种树种等等。他每日从早忙到晚,常与秦含真在一处学习,竟也不觉得有半分疲累,反而感到十分充实,只盼着这样的快乐生活能长久一些才好。
就在秦含真与赵陌这对小儿女忙着学习、准备回京的行囊以及打情骂俏之际,那位心有不甘的沈二姑娘,也没有闲着。
沈大姑娘与茅家说定了亲事,婚期定得急,沈二老爷赶着要带儿女返回松江备嫁,这令沈二姑娘有些措手不及。她原以为,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联合生母,一起把父亲哄回来,然后再利用父亲去哄姑母,让姑母原谅自己,继续允许自己出入秦氏宗房,然后借着姑母的名义,接近永嘉侯夫妻,让他们改变对自己的偏见,重新刮目相看。如此一来,即使她没办法嫁进永嘉侯府做世子夫人,至少也能谋一桩好亲事,嫁到大户人家去。
可是,如今她才与生母一同把父亲沈二老爷给哄顺了,还没来得及去哄姑母呢,就要离开江宁,返回松江老家了。虽说日后不是没有再来的机会,可永嘉侯夫妻即将返京,他们一走,她就算来江宁一百遍,又有什么意义?没有永嘉侯一家在的江宁,不过是有几个不成器的秦氏子弟,以及一位器量狭小,因为她一句无心的话,就把她的脸面踩在脚底下的金陵府经历吴少英而已!她若是能看得上这些男人,早就嫁出去了。她之所以撑到今天,也未松口许嫁,可不是为了屈就这几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沈二姑娘慌乱之下,冒险瞒着父兄,雇了轿子跑到秦庄上来,想要把姑母给哄回来。无奈秦氏宗房族长太太始终不理会她,连门都不让她进,更别提见面了。她便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处施展去。偶然遇上了出门回来的辽王世孙与永嘉侯府的总管,偏偏辽王世孙年纪与她相差太大了,不是她能肖想的,也对她避之唯恐不及;而侯府的总管更是傲慢无礼,根本没将她放在眼中,几句话就把她打了。她想要找借口拜见永嘉侯夫人,都没能成功,真真气死她了!
而由于沈二姑娘私自一趟秦庄,秦氏宗房这边的仆人在雇轿子把她送回沈二老爷手上后,又添油加醋了一番,使得沈二老爷大雷霆,狠狠地骂了自作主张的二女儿一顿,沈二姑娘暂时被禁足了。连她的生母也被叫回了父亲的住处,母女俩齐齐被困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出门都不如原来方便了。再加上沈家人已经在收拾行李,不日便要返回松江,沈二姑娘知道,自己若还不能说服父亲,她的雄心壮志便都要落了空,日后就真的只能嫁进小门小户度日了。
于是,沈二姑娘与她的生母齐心协力,拼命对沈二老爷吹起了耳边风。沈二姑娘的生母,真不愧是沈二老爷宠信多年的爱妾,对夫主的喜好了如指掌,只用了一晚功夫,就成功地挽回了他的心,又重新成为了他的心头肉,连带的女儿也沾了光,再次得到了父亲的好脸色。沈大爷与沈大姑娘忙于收拾行李,等他们察觉到异状的时候,沈二老爷已经被爱妾与庶女迷昏了头,居然真的带着女儿跑去了秦庄见姐姐。
沈二老爷对秦氏宗房族长太太道:“先前我见姐姐那般生气,心里也恼了二姐儿,因此一时没留意,就说了些重话,还吓唬她说,她得罪了她姑母,我再容不得她了,要把她随便嫁给贩夫走卒,叫她一辈子受苦。二姐儿这孩子心思重,就真个被我吓着了,因此才会忘了规矩,糊里糊涂地跑来姐姐这里胡闹。也幸亏姐姐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般见识,还把她平安送回了我那里去。我如今已经骂过她了,她已是知道了自己的错处。我想着,我马上就带着孩子们回松江去了,等办完了大姐儿的婚事,就要给二姐儿说亲,说不定她往后都不会有机会再来见姐姐,还是让她给姐姐赔个不是,全了礼数才好。否则,她不能安心,我也觉得对不住姐姐。”
族长太太瞄了沈二姑娘一眼,不置可否:“这倒罢了,只要你这宝贝闺女是真的知道错了,不要再胡闹,连累了沈家名声,我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叫她赔礼?”
沈二老爷干笑:“姐姐说笑了。”说着瞪一眼次女,沈二姑娘连忙跪下,早有丫头奉了茶上来,她双手捧着茶碗,高举过头顶,低眉顺眼地给族长太太道歉:“从前都是侄女儿胡闹,请姑母责罚我吧。”
族长太太原本怒气还未消的,只是看着兄弟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再想到沈二姑娘此去,今生还不知是否能再见,便也把那剩下的怒气散去了大半,勉强接过了茶水,喝了一口:“好了,起来吧。往后懂事些吧,在外头可不比在家里,不是人人都象你父亲这样,不管不顾地宠着你,纵着你的。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守礼行事,否则我们沈家百年望族的清名,就真要被你玷污了!若不是同姓一个‘沈’字,你以为我有闲心来管教你?!”
沈二姑娘忍住心头怒火,抿着唇娇声应了一句“是”。眼见着族长太太喝了茶,神色也缓和了,她才暗暗撇了撇嘴,重新站起身来,开始盘算着是否要提去六房拜访的话。
可惜她来的时机不巧,冯家这时候来人了,要与族长太太确认小冯氏前往大同的行程。因秦克用是送嫁之人,族长太太不放心儿子,小冯氏北上这一路上的安排,她都事事亲自过问。如今众人出在即,他们这是要做最后的调整。
沈二姑娘根本没时间没机会将想说的话说出口,沈二老爷却已经准备向姐姐告辞了。他不想跟冯家人碰面,免得想起自家长女原先看好的亲事,却被冯家姑娘截了胡的“事实”。沈二姑娘有心事,不甘心这么快就离开,便寻了个借口:“我想去看看二表哥与二表嫂。二表嫂好象还病着呢,我多日不曾见她,也不知道她的病情好些没有。”
沈二老爷犹豫了一下。沈二姑娘又继续劝他道:“父亲在秦庄上也认得几个朋友,不如趁此机会与他们告个别?大姐成亲的时候,说不定还要请您的这些朋友到湖州喝杯喜酒,给大姐撑撑场子呢,也好告诉亲家,咱们沈家也有几位身份尊贵的亲友,免得茅家人小看了大姐。”
沈二老爷想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道:“好,那你就乖乖待在你二表嫂那儿。待父亲去辞过几位朋友,就回来接你。你姑母有事要忙,你不要四处乱走,给她添麻烦,知道么?否则,你姑母再怒,我可再救不得你了!”
沈二姑娘僵硬了一下,干笑着说:“可是……我还想请二表哥与二表嫂帮忙,让我有机会去给永嘉侯夫人赔个不是呢。先前是我不懂事,说了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得罪了吴经历。如今我知道错了,既然已向姑母赔了礼,也该去给侯夫人道个歉才是……”
沈二老爷畏缩了一下:“这个就不必了吧?若是需要你去赔礼,你姑母方才就会话了。她没提,你就当不知道吧。想来侯爷夫人那样的尊贵人,也不会跟你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再说……吴经历如今又不在庄里住着,他才是正主儿呢。”说完就领着二女儿去了秦克用的院子门口,交代几句话,便径自走了。
沈二姑娘恨恨地跺了跺脚,想要出去,又怕被人拦下,只能不甘不愿地去探望小黄氏了。她哪里有闲心搭理这个失了势的表嫂?心不在焉地聊了两句家常,便开始呆坐。小黄氏也不知道这个一向对自己爱搭不理的表妹是想做什么,见状索性也由得她去,自己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秦克用回来了。沈二姑娘想起这位二表哥也是要跟着侯爷夫人一块儿回京的,心想自己既然见不着侯爷夫人,不如求一求二表哥,让他捎带自己同行?他们表兄妹自幼见过几回,也算相熟,总比外人好说话些。
于是她立刻换了笑脸,热情地迎了上去:“二表哥,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秦克用懵然地看着她,却没现,在她身后,小黄氏蜡黄的脸刹时拉长了,望向他们的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惊愕与愤然。
第二百六十二章 乌龙
秦含真与赵陌在家里埋头学习,研究古代的农业知识,正学得头晕脑涨呢,不曾想秦庄今日忽然曝出了一个大八卦,连沉浸在书房里的他们都听说了,震惊得目瞪口呆。
曝出八卦的乃是宗房。这一日,因着冯家来人,与宗房族长夫妻连带秦克良、秦克用兄弟一起商议给小冯氏送嫁的事儿。而永嘉侯府是婆家,秦柏也派了虎伯与周祥年二人前去旁听。其中虎伯跟着秦柏几十年了,患难与共,就算周祥年是皇帝赐下来的人,又做了侯府大总管,也没能越过他去,几乎可以做秦柏一半的主儿;周祥年则是一手主持秦柏一家返京事宜,行程上的事他最清楚不过。有这两位列席,就算宗房秦克用与冯家对于永嘉侯府的安排提出什么异议,也能当场解决掉。宗房与冯家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未介意这两位只是仆从,秦柏与牛氏没有出席这场会议。
谁知会议开到中途,就出了事。
秦克用提起自己到达大同后,要落脚的地方,想起自己一个朋友给他介绍了一处极可靠的大型客栈,有专门出租给人长住的小院的那一种,可以充作新娘小冯氏婚礼前的临时住处。虎伯是去过大同的,便问他那处客栈在什么地方,是否离秦安的住处近?两地来往是否方便?秦克用却一时忘了地址,便要回房间去寻朋友给的书信。
就在众人都在花厅里等候他回来的时候,从内院里传来一阵喧嚣,却是秦克用的妻子小黄氏揪住了婆婆的娘家侄女沈二姑娘,对着她与秦克用破口大骂,直指他俩是奸夫***,说沈二姑娘是狐狸精,勾搭有妇之夫来了。
小黄氏虽然病得七晕八素的,却不知为何那日的气力倒十分大。她揪住沈二姑娘的衣裳头发不放,揪得沈二姑娘披头散发,涕泪横飞,十分狼狈。她闹得厉害,把花厅里的人都惊动了。先是族长太太听见二媳妇与二侄女儿的声音,觉得不对劲,忙赶来看是怎么一回事。同时又有冯氏身为当家奶奶,又是内眷,更需要出面主持大局。这婆媳俩一进内院,见了那一场乱象,族长太太气得当场晕了过去。冯氏急得一面叫丫头婆子过来帮忙扶人,一面又让人飞报外院,让公公与丈夫过来。冯家人以为自家姑奶奶出什么事了,也钻进来瞧个究竟。周祥年是个热心人,又担心自家侯爷教化族人的成果被破坏了,便拉着虎伯一块儿来了。
于是,所有人都瞧见了小黄氏揪着秦克用与沈二姑娘,骂他俩不要脸的情形。
这事儿真假且不提,但小黄氏无缘无故,总不会骂起丈夫与表小姑子来。虽然众人都在疑心,秦克用只是回院子取封书信,怎么就被妻子指责勾搭小姑娘了?但小黄氏再不靠谱,也没必要冤枉别人吧?定有缘故才对。
这种丑事,外人撞上了也是尴尬。族长太太已是气晕了过去,族长与秦克良都需得先顾着她,便让后者与冯氏夫妻俩合力,先把她扶回正院去。族长又命丫头婆子们将小黄氏与沈二姑娘分开,各自带下去梳洗了,冷静冷静。回过头,冯家人已经十分有眼色地表示要先告辞了。虽然正事儿还未商议完,但冯家离得又不远,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他们瞧见宗房族长太太的娘家人出了丑,怕她面上过不去,会牵怒到长媳冯氏身上,所以先避让开来,也好给宗房一个处理家务事的时间。
宗房族长却是有苦无处诉。冯家走人,是他们有眼色。可是他们这一走,岂不是把自家的这点丑事也给散播出去了?他根本连次子是冤枉的,还是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都还不知道呢,本想要强作笑脸把冯家人留下来,待他把事情查问清楚了,澄清真相,再让冯家人离开的。可冯家人一副“我们很明白,我们很懂”的模样,他又不能把人硬拦住了,只好悻悻地放了人,只怕日后见面时,再澄清也来得及。
虎伯与周祥年却是不能走的。他们得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沈二姑娘与秦克用是否真有奸情,他们并不在乎,可是沈二姑娘的姐姐沈大姑娘,如今由秦柏与牛氏夫妻俩做媒,说给了湖州的茅家,秦克用又即将要随秦柏一家人北上。这两位倘若品行上有了污点,说不定就要牵连到秦柏头上了。因此虎伯与周祥年都要问清楚事实真相,免得自家侯爷做了池鱼。
可具体问到小黄氏头上,众人便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小黄氏既没有当场捉到奸,也没有拿到丈夫与沈二姑娘**的所谓罪证。她只是看到沈二姑娘莫名其妙来了她院子里闲坐,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却在秦克用回来后,热情非常地迎了上去,还说些什么“我等表哥好久了,表哥怎么才回来”、“表哥与我的情份一向深厚,自小就疼我”、“表哥带我去京城玩一圈吧?我还没去过京城呢”、“只要表哥向我父亲开口,父亲一定会放心把我交给表哥的”诸如此类的话,又瞧见沈二姑娘抱着秦克用的手臂撒娇,十分亲近的模样,就觉得这对表兄妹之间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私情。
小黄氏早就疑心秦克用出远门后,会带个美妾回来,又觉得身边的丫头也都有心要爬床做妾,整日疑神疑鬼,还因此连几个心腹丫头都疏远了。瞧见沈二姑娘这副恨不得粘到秦克用身上的模样,她顿时就炸了,各种猜疑、辱骂的话立时脱口而出。
秦克用本来还因为沈二姑娘忽如其来的粘糊举止,懵得有些没反应过来,忽然被妻子指责勾搭小姑娘,更觉得莫名其妙了。他辩解了几句,沈二姑娘那边却因为被小黄氏揪住头发,忍不住痛,紧紧抓住他不放,还往他怀里躲,没想到这反而让小黄氏更加坚信二人有奸情,气愤之下就往两人身上又揪又打。小黄氏身边原本得用的大丫头们都被她撵得远了,这会子没能在跟前侍候,无人拉得住小黄氏。于是三人越闹越大,才会惊动了外院。
族长听说事情居然是这么一场乌龙,气得肝都疼了。他素来不大看得上妻子娘家这个庶出的二侄女儿,如今更是觉得她是个祸胎。瞧瞧这姑娘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她父亲都要回松江了,她跑来又是赔礼,又是求表哥带自己去京城,到底想干什么?!还这么粘粘糊糊的,动手动脚,哪里象是个大户人家有教养的女孩儿?他立刻命人去庄里寻小舅子,又骂了二儿子一顿。秦克用却觉得冤枉极了,他真的什么都没干呀!
虎伯与周祥年倒是弄清楚了真相,啧啧连声叹息。他们也觉得宗房族长一家挺冤的,沈二姑娘不省事,小黄氏又何尝不是个麻烦?本来就只是一场误会,说开来解释清楚就好了。小黄氏却疑神疑鬼的,又把事情闹得这样大,叫姻亲冯家看见了不说,万一传到外头去,不但沈二姑娘的闺誉会受损,就连秦克用的名声也要受连累了。
虎伯提醒族长,赶紧派人去向冯家人解释清楚,最好是让冯氏派陪嫁的心腹去说。族长明白他的意思,可冯氏还要照顾晕倒的婆婆,回头也要照看正在发疯的妯娌小黄氏,哪里腾得出空来?最终还是由族长派了人去通知冯家人。可是这么一来,消息是否能取信于冯家,就很难说了。
即使到了第二天,冯氏还是派了心腹回娘家送了一回信,采用的是同样的说法,冯家还是委婉地表达了一点小建议,觉得他们冯家也有年青力壮的子侄,其实不必劳烦亲家小叔子秦克用代为送嫁的。秦家宗房就这两个儿子,长子事忙又体弱,次子还是留下来搭把手比较好。反正冯家送嫁,是跟在永嘉侯船队后面走的,也不怕路上会势单力薄,没人照应。他们冯家的青壮出面,也就尽够了。
族长夫妻俩一听冯家的话,就知道他们是在嫌弃自家次子。且不说秦克用与沈二姑娘是否真的有奸情,如今秦克用的妻子把这事儿闹得不少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声定会受影响的。他们冯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要出嫁,又是嫁进永嘉侯府,可不能出什么差错。能跟名声不大好的亲戚离得远些,还是离远一些的好。反正他们冯家的后生借此机会,也可以上京城开开眼界,与永嘉侯府多亲近亲近,何乐而不为呢?
族长夫妻这回真是有苦难言了。他们没法拒绝冯家的提议,又不能迁怒到长媳身上,只能怨次媳不分青红皂白地诬蔑儿子,又怨沈二姑娘胆大包天,居然敢妄想去京城。不过要论他们最恨的人,还是小黄氏。若没有小黄氏疑神疑鬼,不分轻重地胡闹,又怎会惹出这一场风波来?
小黄氏面对公婆丈夫的指责,却哭道:“老爷太太只道我冤枉了二爷与二表妹,却不知道二表妹从前都在人前说过我什么呢?!是她亲口说我不中用了,只是熬日子罢了,早晚有新人要取代了我,因此不必将我放在眼里。老爷太太仔细想一想,若这贱人不是早有勾引二爷的心,又怎会说这样的话?!太太为她说了多少好亲事,她都没看上,从前还会抢大表妹的姻缘,如今是想都不想了,见了二爷,却是一副骚样。这明摆着就是她看中了二爷,等着我咽气了,好嫁进来做二奶奶呢!”
族长与妻子面面相觑,秦克用却再也忍不住了,甩了妻子一个耳光:“胡说八道!”便甩袖出门而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 开解
秦克用走在秦庄的街头,心头一片茫然。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充斥着今日这场闹剧的种种画面,一时间想起妻子无缘无故的暴起指责;不一会儿又转到二表妹挽着他的手臂,娇声娇气地求他带她去京城;接着又是母亲气得面色苍白晕厥过去的场景;随后他记得的,就是父亲黑着脸指责他的情形……
他至今还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生的?他与二表妹清清白白,别说什么奸情了,连亲近一些的关系都没有。小时候,他只是个不算受重视的嫡次子,二表妹到他家里做客的时候,都是粘着母亲与大哥的时候更多,对他仅是淡淡的。但后来他做了代宗子,大哥退下去养病,二表妹再来时,就对他更亲近了,倒是对大哥爱搭不理。虽然二表妹那时候总爱向他撒娇,可他心里却不喜她小小年纪就这样势利,因此一直淡淡地。二表妹大约心里也有数,更多的是围着母亲与妻子小黄氏转。去年二表妹再来,他们夫妻俩已经失势,二表妹便又重新粘回到大哥大嫂身边去了,平日里也更多的是喜欢与母亲在一处。
其实无论大哥秦克良夫妇,还是他秦克用夫妻俩,都察觉到了这个庶出的表妹为人势利,不可深交,只有嘴巴甜而已,心性品行都太差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疏远了这位表妹,根本就不与她亲近,只是看在母亲的份上,还能维持面上情罢了。秦克用原以为,他与这位表妹是不会有什么特别交集的。等沈家二舅带着儿女们返回松江,下次再见时,两位表妹说不定都成了有夫之妇,连孩子都出来了。
谁能想到,只因为二表妹想去京城,贴上来撒娇讨好,妻子小黄氏就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来?秦克用心里也是满满的怨气,心想二表妹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对着成年的表哥,怎么好这般亲近?她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不是小孩子,怎的连男女有别的道理都不懂?!若不是她这副作派,就算撒几句娇,小黄氏也不会误会了去。
不过,想起妻子小黄氏,秦克用心中也是怨忿不已。他自问对妻子一向专心专情,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妻子从前也一向相信自己。不知怎么的,自从小黄氏病重,她就变得多疑起来,先是疑心他出门后会纳个过路美人做妾,又是指责身边的心腹大丫头有意爬床。他体谅她久病在身,既不好出门与人交际,又没有亲友来与她见面说话排遣寂寞,顶多就是说她几句,并没有拦着她如何。哪里想到她会变本加厉,见着二表妹跟他撒个娇,便大声嚷嚷他们二人有奸情?!
别说他们表兄妹二人是清白的,二表妹也不是存心要勾引他,不过是想讨好他而已,大约只是跟她那个姨娘学了些不成体统的坏习性,即使二表妹是真的存了坏心,难道小黄氏就不能冷静一些,当面向他说个清楚,让他来表态?他当时只是愣住了而已,并没有跟二表妹纠缠的意思,只要多给他一点反应的时间,他就会把二表妹推开,严辞教训她的失礼了。他们夫妻十年,他对小黄氏如何,小黄氏心里应该是清楚,难道对他就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如今事情闹大了,不但家里人都听见、看见了,冯家人还误会了他,永嘉侯府的人也看在眼中,更别说家里派人去请沈二老爷的时候,是否跟其他族人泄露了什么。秦克用知道,自己的名声是真的再次被贬到了泥地里,还不知道能不能翻身呢。
上一回他一败涂地,还有父母兄长愿意拉他一把,六房的族叔永嘉侯也宽宏大量,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只要他这趟随族叔北上,走通了做生意的门路,他便拥有了自己的事业,此后即使离开家族,也不至于沦落为庸碌无为之人。可如今,冯家明言婉拒了他北上送嫁,他没理由再出这趟远门了,先前结下的人脉,应下的承诺,答应的生意……全都成了泡影!他原本大有可为的事业从此夭折,而他本人,说不定连在秦庄都难以立足了!他的人生,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模样?!
秦克用不知道自己该去怨谁?怨妻子么?小黄氏是他挑选的,是他坚持认定与小黄氏乃是天定姻缘,不顾父母反对娶回来的。多年来夫妻恩爱,他也听从她的话,做过许多错事,如今知道错了,也没想过要放弃她。没能管束好她,让她钻了牛角尖,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他也有责任。怨她?还不如怨自己!
怨二表妹么?二表妹不过是个眼空心大的小丫头,整天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却又自以为是。小黄氏指责她说过的那些难听话,多半是实情。可那并不是因为二表妹对他有意,而是这丫头对谁都能挑出刺来,整日不是嫌弃这个,就是嫌弃那个,却看不清楚自己的斤两。他这个做表哥的,若不是顾虑太多,早早骂醒了她,又怎会有今日之事生?别的不提,二表妹缠过来的时候,若他不是了愣,早早将她摆脱掉,又怎会有后面的误会生?
除此之外,他还能怨谁?父母,兄嫂,还是冯家人?不,通通都怨不得,要怨,还是要怨他自己!他会有今日,都是自作孽。一切都是报应,谁也怨不得。
秦克用面色苍白,摇摇晃晃地走到庄中一处供人歇脚闲聊的方亭处,一屁股坐倒在亭中长椅上,眼神都是直的。亭外的道路上有行人路过,见他神情有异,不由得多张望几眼,相互小声闲话几句。秦克用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心里却在猜想,这定是族人知道了今日在宗房生的丑事,来笑话他了。他这一年多来频频犯错,如今都成了秦氏一族的笑话,只怕将来的日子还会更加难过吧?他真的要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么?
秦含真与赵陌出了六房祖宅的门,正打算去四房借书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秦克用在路边方亭中呆坐,整个人如同石雕的一般,面色也是惨白惨白的。他们都听说了宗房生的事,对他这副惨相也不是不能理解,心中都有些同情。
秦含真小声对赵陌道:“看起来挺可怜的。他显然是被妻子和表妹联手坑了,恐怕被坑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坑的,冤枉得很。”
赵陌观察了秦克用几眼,道:“表妹,你这位族叔眼下的情形怕是不大好。我看他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如果没个人去劝慰他,只怕他今后就真的要废了!”
“啊?”秦含真吃了一惊,想了想,“这么严重吗?其实只是一场误会而已。虽然传出去了不大好听,但克用叔真的是清白的呀!把事情说清楚了,不就可以了吗?当时在场的都不是外人。我们六房与宗房同出一族,一向关系不错,祖父早就过话,叫底下人不要乱嚼舌头的。冯家也是姻亲,有克良婶在,他们也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赵陌摇了摇头:“这不是外面的人是否知道内情的事儿,而是你这位族叔……他存了心结,恐怕要想不开了。人一旦没有了精气神,就什么都干不成的。”
“那可不好。”秦含真皱眉道,“虽然他以前挺可恶的,但说来他也没干过什么太过分的事儿,主要是他老婆讨人厌。这一回也是他老婆跟沈二姑娘的锅,跟他没什么相干。他先前愿意改过自新,祖父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现在他还没完全改好呢,如果就这样废掉,那不是白废了我祖父的心血?”她抿了抿唇,“宗房两位长辈一定会觉得很难过吧?”那对夫妻持身挺正的,但对儿子们是真心疼爱。即使秦克用曾经令他们失望了,他们也没想过真的放弃他。他们是绝对不愿意看到次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赵陌看了看秦含真,微笑道:“表妹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去劝他几句好了。他若能听得进我的开解,便是他的造化。若是他听不进去,我们总归也尽过心力了,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对得起族亲情份。”
秦含真眨了眨眼:“赵表哥要去开解他?你要跟他说什么呢?”
赵陌笑笑:“随机应变吧。我觉得,他如果认为自己不是无路可走了,应该也能渐渐缓过来的。你这位族叔,虽然心性有些不定,但其实颇有才干,也称得上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必要的时候,也有决断力。他若能成为我们的助力,我们以后就能轻松许多。”
秦含真有些明白了:“赵表哥是想让克用叔替你办事?”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秦克用这个人,若是能让他心悦诚服地为你办事,才干手段人脉都是不缺的。别的倒罢了,但在江南地界上,他绝对可以成为赵陌的一个好帮手。
赵陌没有直接承认:“只是先开解他几句,其他的都是后话了。”他唤了阿寿一声,便对秦含真笑笑,“我带阿寿过去找他说话,表妹先去四房借书吧,办完了事就先回家去,不必等我。”说罢便带着阿寿往方亭那边走了。
秦含真好奇地看着他渐渐走近秦克用,心想他会怎么劝说后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