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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秦楼春txt下载     秦楼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三十四章 放心

    等到秦含真端着蒸好的点心回到屋里的时候,吴少英与赵陌两人已经消停下来了。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前的圆凳上,对坐无言,虽然气氛有那么点诡异,好歹是“平和”的。

    秦含真眨了眨眼,悄悄去看赵陌,赵陌朝她眨了个单眼,她就知道他已经把吴少英劝服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秦含真笑着将点心端到吴少英面前:“表舅快趁热吃了吧。从厨房过来这一路,刚出锅的点心都已经不烫了,这会子吃正正好呢。吃了才能有营养,一会儿药熬好了,我再给您送过来。”

    吴少英其实还是没什么胃口,但心里的想法已经不一样了,再没有胃口,他也要逼着自己多吃些。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病了这么久,已经伤了元气,要是再不好好吃东西喝药,将来后患无穷。他原本是觉得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考上进士做了官,也算是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表姐关蓉娘之所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护住他,不就是盼着他能有这一天么?如今他已经做到了,本人也没什么野心,就失去了上进的动力,觉得日子过不过都是如此了。没有了心中所爱的人,就算官做得再大,又有什么意义?

    可现在不一样了,关蓉娘只留下了秦含真这一个亲骨肉,原本她有祖父母和亲生父亲护着,轮不到他这个表舅来操心。但秦柏夫妻总会有其他的孙子孙女,秦平也会再娶一个妻子,再生别的儿女,真正只关心秦含真一个的,还不是只有他这个表舅么?若他再不振作起来,争气点混出个人样儿,将来外甥女儿就是受了委屈,他也没法为她出头!

    他如今还要依靠老师呢,就算有点小聪明,也不敢说自己就能给外甥女撑腰了。他得凭着自己立起来才行。

    秦含真看着吴少英吃下了两块糕,顿时高兴起来,见他还想再拿一块,却明显已经有些勉强了,忙将碟子拿开:“这样就够了,别噎着了才好。表舅先喝口水,一会儿饿了再吃吧。”

    吴少英顿了顿,照她的话做了。赵陌极有眼色地递来一杯热水,吴少英横了一个眼刀过去,但手上却把水接了过来,喝了两口,总算顺了气。

    他对秦含真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就是病的时日久了,天天吃药伤了胃口,才不想吃东西罢了。但人总是要进食的,不然岂不是要饿死了?你这糕就很不错,能让人开胃,回头我也让人做些有滋味的糕点粥水,不会真把自己饿着了的。”

    秦含真郑重对吴少英道:“表舅能正经多吃些东西下去,平日少劳神,多睡多休息,把身体养好了,我就能放心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叫人看了都愀心。就算我小孩子家说话没人当一回事,你也想想我祖父。他老人家大冬天的还放心不下你,特地跑到城里住着,每日过来盯着你吃药。哪怕是冲着他这一份关心,表舅也要尽快让自己好起来呀。他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虽然也吃了不少苦,但极少有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先前因着表舅要到金陵府来做经历,知府大人却是个别扭性子,跟祖父有些小矛盾。为了不让这些小矛盾影响到表舅你的仕途,他还特地拜访了知府,又送了礼物。自从他做了侯爷,几时做过这种事?祖父的学生虽然多,但大部分跟着他学到考中秀才,也就离开去别处求学了。只有表舅你,除去进府学和国子监的那段时间外,一直是祖父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祖父非常重视你,盼着你事事顺利,你不要让他再担心了。”

    吴少英听得眼圈发红,心中愧疚无比:“是表舅错了,不该任性的。就算心里再觉得累,也该振作起来,别让自己懈怠下去。劳累得老师也不得安心,都是我的过错,往后一定不会再犯了。”

    秦含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重,但没办法不说。她不知道赵陌劝了吴少英什么话,但总觉得自己也该再劝一劝的。吴少英年纪轻轻,有大好前途,何必为了感情上的挫折就自暴自弃呢?人生还那么长呢,目光还是放长远一些的好。

    如今把吴少英劝回来了,她心里也高兴,连忙跑去厨房看药熬得怎么样了,打算一会儿要盯着吴少英把药喝下去,再好好睡一觉。他要是再懒散以对,她可不依。

    屋里又只剩下了吴少英与赵陌。前者看着后者:“我不知道老师给知府大人送礼这件事。”

    赵陌淡淡地说:“是有这么一件事,但舅爷爷不叫我们说。他真心盼着你能仕途顺遂。他几个学生,只有你是他盯着备考会试的。虽说没有亲自送考,但指导你文章学问时,也十分用心。其他的学生不是四散各地,就是碍于官职无法与他多亲近,只有你忙前忙后地孝敬他,他心里也把你当成是半个儿子一般。你有什么不好了,他岂会不担忧呢?但并没打算因此就逼着你感激他什么。方才表妹是着急了,担心你不肯听我的劝,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吴少英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早该告诉我的,否则我又怎会知道老师对我的一片爱护之心?”

    他真的是想错了,不该自暴自弃。他若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树,不但能给外甥女儿一个依靠,同时,也能给永嘉侯府提供一点助力。老师一家都是外戚,将来还不知前景如何。但他若是个有出息的,将来谁还能欺负老师一家呢?老师、师母与表姐夫都对他极好,他也该知道感恩,有所回报才是。

    吴少英自此就变得无比乖巧,让他吃饭他就吃,没胃口也会硬塞下去;让他喝药就喝,再苦也捏着鼻子硬灌了;让他睡觉他也睡,睡不着就闭目养神。秦含真看到他这么配合,心里也松了口气。

    回到家里之后,秦含真有些好奇地问了赵陌,他到底是怎么劝的表舅?表舅竟然真的听进去了,认真养起病来。

    赵陌笑着回答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提起了你的事。我告诉他,平表叔早晚要续弦,续弦的出身还差不了,要是将来这个后母生了儿子,在秦家站稳了脚跟,看你这个元配留下的女儿不顺眼怎么办?你外家无人可依,能指望的就只有他这个表舅了。他要是不赶紧振作起来,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却无计可施么?吴先生听了,就真的担心起来,饭吃得下去了,药也乖乖喝了,就是睡觉还有些不踏实,为你操心呢。不过,他身体还虚,只要躺好了,用不了多久就会睡着的。”

    秦含真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是这样吓唬表舅的呀,效果不错嘛。”接着她的眼圈也有些发热了,“表舅就是担心我,其实我哪里会这么惨呢?祖父祖母还在呢,父亲也不会真的坐视继母欺负我。况且我又不是软杮子,别人要捏我,我不会反抗吗?”

    赵陌心道你哪里知道世上的人心险恶?在他母亲去世之前,他也不知道一向慈爱的父亲居然会有将他这个儿子弃之不顾的时候呢。

    但这话他不会说出口的,只微笑道:“表妹也不能掉以轻心了。虽说舅爷爷舅奶奶给平表叔挑续弦人选的时候,定会将品性放在第一位,但世间高门大户里的女子,谁还会摆出一副品性不好的样子来叫人挑剔?在外人面前自然是个个都贤良淑德、斯文腼腆的。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相处时间长了,早晚会露出本性来。就怕舅爷爷舅奶奶先是被她骗了,过后发现了真面目,却已经来不及,那时候表妹难免会吃亏。舅爷爷舅奶奶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知还能护你多久,若吴先生在仕途上有建树,将来也是你的依靠。”

    秦含真笑道:“表舅如果仕途顺利,当然是好事。我倒是没想过要依靠他什么。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连至亲都无法依靠了,真正能指望的就只有自己了。自己坚强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赵陌放柔了神色:“表妹说得是,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呢。但你是女孩儿,没有叫你事事挡在前头的到底。若将来真有了难处,你还有我呢。”

    秦含真笑出了声:“表哥要给我做靠山吗?那真是谢谢了。不过你也不能小看了女孩子,谁说我们女孩子就只能依靠别人了?我要是有本事能挡在前头,当然没必要事事求人呀。”

    赵陌张了张口,无奈地笑道:“是是是,表妹说得没错,都依你。”

    秦含真嘴角一翘,笑得有些得意,小虎牙都露出来了。

    次日她再去看吴少英,就发现他精神好了许多,也肯主动要吃的东西,喝药也很爽快,还提到昨晚他足足睡了四个时辰。

    看来表舅是真的愿意积极配合治疗,秦含真总算放下了心,连忙命人报给祖父秦柏知道。

    秦柏得知后,也十分喜悦,还提到自己已经写信往湖州,托潘家帮忙寻一位可靠的师爷了。潘家有子弟在外做官,也有子弟与人为幕,更在湖州交游广阔。有他家相助,秦柏相信自己一定很快就能给吴少英寻访到好师爷的。

    秦含真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吴少英。吴少英的眼圈再次红了。他没什么可说的,老师与表姐夫的这番爱护之意,他感激在心,将来绝不会再让他们失望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新年

    吴少英的心态转变了,开始积极配合治疗。他请的又是位有真本事的名医,几剂药下去,效果就出来了。大除夕前,吴少英的病情就好得七七八八,言行坐卧如常了,只是偶尔有几声咳嗽,算是落下些小小的后患而已,好生养上一两个月,想必也就消失了。

    只是吴少英这一场病,到底还是伤了元气。他整个人都瘦了两圈,瞧着有些脱了形,气色也不是很好,面色透着青,但他的精神还不错,与人说话也是有说有笑的,因此病态并不明显。

    将近过年,知府后衙里各家各户都有请吃饭喝酒的。吴少英虽然没什么兴趣,却也尽到了礼数,该送礼的送礼,该拜访的拜访。虽说金陵知府言行间还是有那么一点阴阳怪气,但大部分的人都对吴少英挺友好的。他本人会来事,待人也和气大方,还有永嘉侯秦柏这位老师在背后撑腰,黄晋成也跟他关系挺好,谁会没眼色地与他过不去呢?

    哪怕金陵知府心里不大乐意,当着面也不会给他难堪,还会假腥腥地说几句:“年轻人还是要保重身体,别仗着年轻力壮就不把身体当一回事了,瞧你如今病得这样,大家伙儿见了也不落忍……”

    对于这样的话,无论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吴少英都一一微笑着谢过了。他这个人,只要是他乐意,就没有他哄不好的人。金陵知府心里虽然对秦柏还有些小怨言,对黄晋成以及明显与秦柏、黄晋成、吴少英有交情的巡抚大人更有意见,也不得不承认吴少英这个后生为人不错,很讨人喜欢。曾经那点想给吴少英添点堵的小心思,不知不觉间就消失了。

    反正吴少英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属官而已。他如今正在为另一名属官操心,现任推官是他举荐上去的,被卷进了金陵卫指挥使的案子里,正忙着要脱身呢。这要如何操作,还得他配合,对方的家族已经许给了他的子侄们不小的好处,他一定得把人平平安安地保下来,顺利调到外地任职才行。若是办不到,对他的声望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日后想要再攀附京中的世家大族,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有这么一件事牵扯着金陵知府的注意力,他暂时还顾不上给吴少英穿小鞋呢,以吴少英的本事,等他空闲下来的时候,这点心思也早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吴少英还极有眼色地帮了知府衙门的一众属官们一个大忙,让他们有机会给永嘉侯秦柏送了年礼。礼物并不算丰厚,多了秦柏是不会要的,这一点吴少英事先嘱咐过,因此众属官们都不敢有违。往年只有知府敢给永嘉侯请安送礼,他们想要巴结上来,也没那机会。可如今托新来的府经历吴少英的福,他们不但把礼送进了永嘉侯家的大门,还见到了永嘉侯秦柏本人。虽然只是聊了那么一盏茶的功夫,除了恭维与官场的套话,什么有用的话都没说成,但总算是在国舅爷面前露过脸了不是?这就是难得的体面!一众属官都觉得自己腰杆直了几分,对吴少英的态度也更加友好了。

    吴少英除夕那日搬到秦庄陪老师、师母过年的时候,秦柏还夸过他:“这事儿你做得很好。有句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如今你把小鬼安抚好了,衙门里有什么事,自会有人知会你,即便是知府大人想要与你为难,也会有人帮你说话。你日后想要办成什么事,都会比从前容易许多。别的不提,这一回年前劳累,倘若府衙里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你也用不着如此辛苦了。”

    吴少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归是借了老师的脸面,才把他们哄好了。”

    秦柏摆摆手:“我不过是个闲人,若是能帮上你的忙,见几个客人又怎么了?去年想来见我的人也多,只是我懒怠,不想搭理罢了。但即使再懒,金陵的几位主官,我还是要见的。不但要见,还要客客气气地招待着。哪怕我如今是个侯爷了,用不着看他们脸色,也要为家乡的族人亲友们着想,不能凭着自己的喜恶得罪了人,倒让族里受了连累。”

    吴少英笑笑:“您放心,有学生在呢,不会让秦氏一族受了欺负的。”

    秦柏欣慰地说:“我知道你孝顺,但也不必太过勉强自己。你是来做官的,不是来替我看护族人的。若他们真的受了委屈也就罢了,平日里有什么事,你不必过问,省得他们以为有了靠山,就无法无天起来,给你添了麻烦。”

    吴少英心下一暖,答应了。

    牛氏看着他消瘦许多的脸,心疼得不行:“你看你,病了一场,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呀,还是早点成个家吧,到时候有人照顾你的吃穿,你病了也有人侍候,我们夫妻才能放心了。”

    吴少英摸摸鼻子,目光微闪,顾左右而言它:“老师让我到秦庄来过年,不知道大年夜里祭祀的事……”

    秦柏明白他的意思了:“无妨,到时候给你寻个地方就是了。你在这里也住过些时日,各个房头都是认得的。除夕祭祖乃是规矩,你既然来了,自然没有不让你祭拜祖宗的道理。”

    这是说的吴少英除夕夜要在秦庄上借地方祭祖的事。秦柏早有准备。牛氏虽然还想继续讨论吴少英的婚事,但见他们谈起了正事,也只得闭了嘴。吴少英没聊多久,就起身要告退了。他在秦氏族里也交过几个朋友,既然来了,自然要去见一见的。否则回到金陵这么多天了,也没顾得上与朋友们相见,实在太过失礼了。

    他也因此顺利地摆脱了还想要念叨的牛氏。

    吴少英在秦庄上的人缘着实不错。他这么转了一圈回来,就没有人不夸他的。他要在秦庄借地方祭祖的事,也没人说闲话了。到了除夕夜的大晚上,他就在戏园子旁边的一处小跨院里摆开香案,拜祭了吴家的祖宗。

    那地方离秦氏宗祠,也不过是百尺之遥。祭完祖宗,吴少英出了院子,远远地瞧见秦氏宗祠那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想到关蓉娘的牌位如今已经进了秦氏宗祠,日后四时八节,香火享祭,都有秦氏族人照应,哪怕是秦平再娶,又有了儿孙,顾不上她这个元配了,也不会叫她做了孤魂野鬼,心里就觉得一片安宁。

    他能为关蓉娘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就让他再为关蓉娘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提供一个叫任何人都不敢轻视的靠山吧。

    新年第一天,秦含真一大早起来,就穿戴一新,欢欢喜喜地跑到正屋里,给祖父祖母拜年了,顺便还要讨个红包什么的。今儿只要她嘴甜一些,秦柏与牛氏出手还是挺大方的,说不定能给她添不上私房钱。

    她才到了没多久,谦哥儿也来了。他对私房钱倒是不太看重,只是有些心急,等向祖父祖母拜过年,磕过头,吃了早饭,他就要寻几位要好的族兄弟一块儿玩去了。昨儿他们就约好了,要去看人放烟火的,戏园子里还有杂戏上演,若是去得晚了,说不定就占不得好位子了。

    孙子孙女都喜喜庆庆地说着吉祥话,秦柏与牛氏见了都很开心。不一会儿,吴少英也来了,他是个惯会讨人喜欢的,嘴巴比秦含真还要甜些呢。一桌子坐了五个人,高高兴兴地吃了早饭,谦哥儿就忍不住先跑了。

    牛氏知道他去做什么,还有些吃味儿:“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只顾着玩儿了,过年也不多陪陪他老祖母。开春后我们要回京城,到时候他再想见我们,可就不容易了。彰哥儿他们几个,横竖他天天都能见,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秦含真听得好笑:“祖母,您难道吃起彰哥儿他们的醋来了?谦哥儿跟兄弟们能相处得好,这是好事。将来他就算留在族里读书,也不会不习惯的。您该为他高兴才是,怎么还闹起别扭来了?”

    牛氏啐道:“哪个吃醋了?我就是想叫孙子多陪陪我跟你祖父罢了。况且一会儿我们还要去宗房给你伯祖父伯祖母拜年的,谦哥儿不在,有些失礼了,叫亲戚们看了也不象话。”

    秦含真抿嘴一笑,忽然听到丫头们来报说:“辽王世孙到了。”她忙站起了身:“这么早就来了?难道他是天刚亮就骑马出的城?这天儿还冷着呢,着急什么?”说着就要跑出去迎接。

    吴少英低咳一声,笑眯眯地对秦柏道:“学生也出去看一看。”说着就跟在秦含真后面出去了。才转过身,他那笑脸就耷拉了下来,心想一会儿可得好好训赵陌几句才行。新年头一天,大清早的,用得着这么殷勤么?可见真是包藏祸心了!

    他们都走了,桌边只剩下秦柏与牛氏夫妻俩,牛氏便撇嘴:“瞧吧,这些小的个个都是没良心的。大年初一呢,刚吃完早饭,就一个个的跑了,还笑话我老太婆吃醋!”

    秦柏含笑给她挟了块糕点:“这有什么?老伴老伴,到老了,还不是只有我来给你做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总念叨他们做什么?有空不如多念叨念叨我吧。”

    牛氏白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又拍了他一下:“老不羞的,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孩子们虽然出去了,可丫头们还看着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意动

    日上三竿后,外头的温度上升了,暖和了许多,秦柏便带着牛氏与秦含真去宗房拜年。在如今的秦庄上,需要他走动的人家并不多,早些去了宗房,回头再给两位年迈的族叔拜个年,六房小三房新年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只有别人上他们家来走动,没有他们再出门奔波的理儿。

    谦哥儿是一早就拉着彰哥儿去了宗房寻秦克良的嫡长子祺哥儿玩去了。赵陌一直跟在秦含真身边,高高兴兴地说着话。因着秦克用年后要给小冯氏送亲北上,顺便到大同去做些生意,少不得需要跟温家打交道,就与赵陌走得近了些,赵陌声称他也要去寻秦克用说话,便跟着秦柏一家过了宗房。

    他跟着去了,吴少英如何还能坐得住?自然也跟着一道去了,说是与秦克良也算是一见如故,要去给他拜年呢。

    只是到了宗房后,赵陌很快就被秦克用引着去了花厅招待。他们要讨论去大同的事,自然不好跟老老小小地坐在一起。吴少英这时候便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跟着来了。

    他先前婉拒了沈家的亲事,秦家宗房族长太太便是沈氏,沈家二老爷又带着儿子过来给姐姐姐夫拜年,如今两边见了面怪尴尬的。

    不过,吴少英这个人素来擅长跟人打交道,他既然有本事叫人如沐春风,哄得人人都觉得他好,脸皮自然薄不到哪里去。见了沈家父子,他也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仍旧谈笑如常,跟沈家父子天南海北地侃着大山。虽说他病后瘦得脱了形,但容貌放在那里,也依然是个清俊的年青男子,再加上风度翩翩,学识又出众,即使沈家父子原本对他有几分心结,半天聊下来,也不说他半句坏话了,反倒觉得他是个诚挚君子,不答应婚事是被长辈以恩情要胁,不得已而为之。自家姑娘没能嫁到这样的男子为妻,是她没有福气。

    沈家大姑娘虽然与茅秀才还未正式定下婚约,但两家书信往来了几次,又托了大媒,事情几乎已经算是定下来了。这时候再反悔,可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湖州虽然离着松江不近,但两边也有许多人员往来,坏名声一旦传了出去,沈家在松江也要叫人说闲话。况且茅秀才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沈二老爷虽然先前有些嫌他身份不够,可在儿子与姐姐的劝说下,也渐渐回心转意。再加上他的爱妾与庶女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好亲事,没有从中作梗,他就没有继续犯糊涂,顶多是遗憾地叹息一声,没能借着长女的婚事,与永嘉侯府拉近关系罢了。

    但今日见了吴少英一面,他又开始后悔了。等见了族长太太,他便开始念叨:“这吴经历着实好人才,谈吐见识,都不是一般读书人可比的。身后又有侯府给他撑腰,只怕往后前程不可限量!只可惜大姐儿的婚事已经算是定下了,茅家也是湖州望族,轻易不好得罪,否则错过了吴经历这样的好人,实在是太可惜!”

    族长太太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要是人不好,我当初还能说给大姐儿么?!当初我在六房瞧见他时,就觉得他不错了。只可惜有个对他有大恩的姨母拖后腿,我是怕大侄女儿嫁过去后要受搓磨,才不肯结这门亲的。不然这么好的女婿人选,你以为我会放过去?如今沈家女儿没这福气,他又是要在金陵长长久久待下来做官的人,指不定最后会便宜了秦家哪个房头的闺女呢!”

    有秦柏这层关系在,吴少英跟秦家联姻的机率大着呢。秦柏自己没有闺女,也没有亲侄女儿,族侄女儿却有一大堆,什么年岁的都有。吴少英不急着娶亲,那有什么关系?秦家有的是女孩儿等他。哪怕他姨母会拖后腿,论起门第,他那个叫关芸娘的表妹还能比得上后族的女孩儿了?要论恩情,关家老太太也不敢跟秦柏争先!

    族长太太自从改了主意,不把侄女儿嫁给吴少英后,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既然最后很可能是秦家的女儿占了这个便宜,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见了吴少英,也依然亲切和蔼。她的丈夫与族里的人都对吴少英十分看重,她才不会没眼色地枉作小人呢。

    族长太太想得明白,可她兄弟却是一贯的糊涂人。见了吴少英风度学识皆不凡,他又起了心思:“二姐儿的年纪也不小了,等她姐姐出了嫁,就该轮到她了。她虽是庶出,颜色却好。这吴经历人才出众,将来又会有好前程,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说给二姐儿。二姐儿比她姐姐年岁小,一年半载的还等得起。这门亲事要是做成了,将来我们家跟侯府便又亲近了一层,也不亏什么。”

    族长太太脸都青了。这可不比沈大姑娘当初与吴少英议亲,占了个先,如今秦家族里已经有不少人看中吴少英了,都在等时机开口呢。沈二老爷这时候想要截胡,真把秦氏族人当成是软杮子了?只怕这消息一传出去,她这个族长太太都别想做人了!说到底,她已经是秦家妇了,还是宗妇,事事都要为秦家着想的。若是心里还惦记着娘家,要损秦家的利益却贴补沈家,这宗妇之位还怎么坐得稳当?!

    她没好气地驳了回去:“胡说!人家吴经历怎么也是个官儿,正经进士出身,又是好人家的孩子,还是侯爷的门生。他要娶妻,什么样的世家千金没有?凭什么就要低就二姐儿一个庶女了?!这话只要说出去,人家就能当场翻脸。你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把姨娘庶女当成是宝,把正经嫡出的儿女当成是草么?!”

    一旁的沈大郎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亲妹妹都没能攀上的好亲事,凭什么就叫庶妹得了?亲妹夫只是个秀才,庶妹却能嫁个官儿?将来姻亲连襟间见礼时要怎么办?打脸也不是这么打的。

    沈二老爷却不知道姐姐与儿子的心思,一脸不服气地道:“二姐儿有什么不好了?她是庶出的不错,可人家吴经历也是一把年纪都还未娶亲的老光棍,哪儿还有什么世家千金能嫁给他?况且,他那个姨母不是要生事儿么?二姐儿有胆有识,定能把那老太太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不叫吴经历被他姨母祸害了。上哪儿找比咱们二姐儿更好的姑娘去?若真觉得娶个庶女不好听,大不了把她记在大姐儿母亲名下,当作嫡女嫁出去就是了。”

    族长太太气得都快笑出来了:“她们姐妹在江宁住了这几个月,族人亲友谁不知道二姐儿的底细?这会子再说记名的事,真把人当傻子哄了!这事儿不必再提!我是不会替你去说的。你若真的不要脸皮,亲自去开这个口了,我也会给你搅和了!”开玩笑,她是有心要跟永嘉侯府拉近关系,但真要把个不懂事的祸头子嫁给吴少英,扰得人家家宅不宁,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沈二老爷见姐姐不肯答应帮忙,脸色便耷拉下来:“可见姐姐如今做了秦家妇,心里眼里都没了娘家人了。大姐儿的亲事,本来说好了是嫁到侯府的,被你几番折腾,落到如今只能给个秀才做填房的地步,弟弟也不过是抱怨几声,几时怪过你?如今二姐儿要说亲了,现放着一个大好人选,姐姐都不肯帮着说合,可见是真的没把娘家亲人放在心上了。”

    他甩袖就走了,气得族长太太面色青黑,全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沈大郎忙上前安抚她:“姑母别生气,父亲素来是个糊涂的,您心里有数,何必跟他计较?吴经历虽好,却不是二妹妹能肖想的。这事儿说出去,人人都会觉得不匹配。父亲成不了事,您就放心吧。”

    族长太太一时不由得悲从中来:“我这一番辛苦,都是为了谁呀?你大妹妹的事,之所以折腾到今日,我还不是为了她今后着想么?你父亲反倒怪上我了,如今还要闹这样的笑话。我在秦家还有什么脸面?!罢了罢了,我都不是沈家人了,哪里还敢替你们拿主意?你们自去吧!”心中也有些灰心了。

    沈大郎再劝慰几句,见她还是振作不起来,想着今天是大年初一,秦氏宗房人来人往的,万一叫人看见姑母这副模样,定要问的。自己若在跟前,倒是说不清楚。倒不如赶紧去寻父亲,再行劝说,免得父亲犯了糊涂,在这大喜的时候当众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扫了秦氏族人与亲友的兴,到时候姑母才是真的没脸见人了呢。

    还有吴家这门亲事,父亲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在正式开口前定会跟姨娘与庶妹商量过。只要她们不答应,父亲自然也就丢开手了。沈大郎决定要在庶妹那里下点功夫。

    结果让沈大郎非常惊喜,他本以为要花点功夫才能说服庶妹的,不料沈二姑娘眼里压根儿就没瞧上吴少英:“他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个八品官儿。都说他是侯爷的门生,将来前程远大,可有前程的人,怎么就只做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可见都是哄人的。方才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瘦得那样,一看就不是个长寿的命,说不定还是个病秧子。真嫁给了他,天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做了寡妇?我凭什么要为了这种人,耽误了花期……”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传话

    沈二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人,声量还不小。沈大郎没她那么白目,被唬了一大跳:“你胡说些什么?!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慌张地扫视门外,见外头无人经过,才暗暗松了口气。

    沈二姑娘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这里不是我们姑母的家么?屋里又没有别人,还怕会叫外人知道了不成?”

    他们如今是在族长太太所住的正屋东梢间里,族长夫妻俩如今都在外头招呼来拜年的亲友,并不在场,丫头们也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他们是族长太太的娘家侄儿侄女,是常来常往的,自个儿跑来这边坐着躲清闲,说几句闲话,只要吩咐下去,不叫人近前,就不会有人不长眼地来打搅。至于院子里干活的丫头婆子们,离得这么远,想必也听不见屋里的对话。沈二姑娘来秦家宗房的次数多了,心里有底得很。

    沈大郎对于这个庶妹,简直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见她冥顽不灵,也懒得跟她多说什么,反正他只要达成目的就好了。她本人既然拒绝与吴少英联姻,父亲的主意自然就会有人去劝阻,沈家人就更不会在亲家家里闹笑话了。

    只是沈大郎放心得太早了些,他们屋里固然是无人,后窗台下却是有人的。一个粗使的丫头在后窗下的花坛边给一丛菊花浇水,听到屋里沈家兄妹俩的对话,悄无声息地走了。

    一刻钟之后,冯氏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自从秦克良重获宗子之位,他的妻子冯氏没用多少时间,就把宗房大权给掌握到了手里。随着秦克用日渐失势,并且决定要向外展,而他与小黄氏的夫妻关系又渐渐冷淡下来,这宗房大宅里的仆人们都清楚地知道,谁才是他们应该投靠的对象。如今在这大宅内外,还真没什么事是能瞒得过冯氏的。

    沈家人到江宁来,为的就是要给两个年纪已大的女儿说亲,一住就是几个月,连过年都没回松江去。但因为永嘉侯府二公子秦安的续弦之位,叫冯氏的堂妹小冯氏得了去,沈家姐妹几个都落了空,沈二姑娘便开始对冯氏姐妹二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话还夹枪带棒。冯氏看在婆婆面上,一般不与她计较,只是被人嘲讽得多了,她心里也是有火的。

    好歹也是堂堂一族宗妇,难道还真是任人捏的软杮子不成?沈家二姐儿又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姨娘生的庶女,父亲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倒也有脸在秦家宗房里耀武扬威?!沈家固然是大族,他们秦家也是出过皇后与公侯的人家!

    冯氏听着下人的禀报,面上止不住地冷笑:“真是叫家里人宠坏了,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她父亲正经连个举人都不是呢,她倒瞧不上人家八品的官儿了!好歹那也是正经进士出身,有家有业的不比他们沈家二房差多少。一个姨娘养的丫头,也敢看不起人了?!只怕人家还看不上她呢!”

    贴身的丫环示意来报信的下人退下,上前小声问冯氏:“大奶奶,这位二表姑娘,只怕志气大着呢。您还记得先前我告诉过您的,她在暗地里跟人打听永嘉侯府大爷的消息么?不但如此,她还总是哀叹那位大爷路过江南的时候,没能见上一面,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到江宁来探亲,或是回京述职时路过,可以回族里住些日子。”

    冯氏掩不住面上的讶色:“不会吧?她倒也敢肖想呢?!那可是侯府的世子!”

    丫环冷笑道:“二表姑娘何尝不知道那是侯府的世子?若不是这个身份,只怕她还瞧不上呢。底下人报上来说,她身边侍候的丫头也曾提醒过她,两人身份并不匹配。她却道,就算是侯府的世子又如何?如今又不是初婚,而是要娶填房。庶女给年纪大些的人做填房是常事,况且两家又是亲戚,只要我们太太愿意开口,事情也没什么难的。她还说永嘉侯府的大公子前头娶的那位只是秀才的女儿,按照惯例,这做填房的需得在元配牌位前执妾礼,一般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她这个庶女刚刚好,家世也不算太出众,但可以拿得出手。她也不在乎在元配牌位面前做小伏低,只等她过了门,生下儿子了,就可以站稳脚跟。只要她把家里公婆丈夫都笼络住了,前头留下来的女儿,随便备一份嫁妆打出门,谁还记得前头的元配呢?到那时候,她自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礼数上的事也不会有人在意了。”

    冯氏一路听,一路笑得嘲讽无比:“真是打了一手如意算盘,只可惜蠢了些,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她以为公侯府第续弦,跟一般富贵人家是同样的规矩么?她们沈家没有规矩,就以为别人家也跟他们一样不讲究了。真真可笑!”

    冯氏心明眼亮,看得分明。永嘉侯府一家给儿子挑选续弦,明显没把家世放在心上,只要是清白人家,门第不算太低,也就可以了,最要紧的还是姑娘的性情人品。若非如此,秦安再怎么不得父母待见,也是堂堂侯府公子,没理由挑上小冯氏这样娘家不显的姑娘做续弦。牛氏看中小冯氏,显然是喜欢她的性情人品了。而沈家也是如此,沈家姐妹几个,除了沈大姑娘还算入得了牛氏的眼,其他人全都没戏。如今沈大姑娘另行说亲,牛氏就不会再把沈家其他姑娘说给自家子侄了。沈二姑娘还在做梦自己能嫁入侯府,盯上的还是人家的嫡长子,真是猪油蒙了心!

    秦柏与牛氏夫妻在江宁物色的姑娘,不是给次子秦安选续弦,就是给学生吴少英挑媳妇,根本没提过长子秦平。可见,秦平的续弦人选,是不会在江宁找了,多半是要在京城的世家高门里挑人。就算是娶填房又如何?元配并没有留下子嗣,后娶的填房只要生下儿子,就是稳稳当当的继承人。永嘉侯府可不是破落户,秦平年纪也不算大,京城那里高门大户怎会嫌弃他?沈二姑娘还以为自己有资格跟那些名门千金争,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冯氏心中冷笑一声,叮嘱丫环道:“吴经历这几日都会在秦庄上住着,挑两个粗使的人,最好面生一些的,想法子把沈二姑娘方才说的那些话传到他耳朵里去,连着她从前跟丫头说的那些狂妄之语也别漏下。咱们就照实说,一个字不增,一个字不减,也省得吴经历不知底里,受了人家的骗!”

    那丫环怔了一怔,旋即会意地笑了。

    根本不必等到第二日,吴少英大年初一傍晚,就“偶遇”了两名宗房的粗使婆子在说闲话,把沈二姑娘的众多言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几乎当场就想冷笑了。果然叫赵陌那小子说中了,还真有人打算装得贤良淑德,哄骗老师师母,企图混进永嘉侯府做填房,将来把关蓉娘留下的亲生女儿秦含真踩在脚底,甚至连元配关蓉娘都不放在眼里了。一个小小的松江世家庶女,就敢打这样的主意,那些京城里高官显宦之家的千金呢?老师与师母再英明,也拦不住人家存心欺瞒吧?

    还好他醒悟得早,也重新振作起来,知道要为自己的前程努力了。否则将来外甥女儿与表姐受了委屈,他都无能为力,岂不是太过窝囊?!

    吴少英对沈家生出了几分不喜,越庆幸自己当初婉拒了这门亲事。沈家二姑娘是这样的人,大姑娘又能好到哪里去?不是长久相处,还真未必能知道各人的本性好坏。象沈家二姑娘这样,连伪装都伪装得不好,那就是心性不佳之外,又添了愚蠢!这样的姑娘,他才不会娶为妻子呢,没得辱没了自己!

    自那以后,吴少英去宗房的次数就减少了,只要沈家有人出现在秦庄,他就会躲着他们与宗房的人走,也私下留意秦家宗房的人与秦柏牛氏夫妻的接触,担心秦家族长太太真个向秦柏与牛氏提出联姻的建议。

    可他留意了几天,却没想到宗房族长太太一直没有动静,沈家人也没有来跟秦柏、牛氏接触,反倒是秦克用先向他开口提及婚事,说的还不是秦家的女儿,而是沈家的姑娘。对方也不提具体是沈家那位千金,只道舅舅沈二老爷与他一见如故,十分欣赏他的人才风度,盼着两家能修秦晋之好,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婚配,因此托他来问一声。

    竟然是沈家二老爷的意思?

    吴少英清楚这是位出了名糊涂的主儿,心里冷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对秦克用说:“沈二老爷厚爱了,只是我身子不好,年前才大病了一场,如今瘦得这样,人人瞧了都道不是长寿之相。倘若草率联姻,就怕会连累沈二老爷的千金守寡,那就不好了。所以,此话还是休要提起的好。”

    秦克用愕然。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呢?他原来无意做这等牵线搭桥的事,因被舅舅缠得久了,实在搪塞不过,才勉强过来寻吴少英探口风的,没想到对方会给出如此意味深长的回应。难道吴少英与沈家之间,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发作

    秦克用回到宗房,暗地里把吴少英的话告诉了母亲,族长太太还一头雾水地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吴少英呢:“昨儿他来我们家时,不是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待你们也很亲近,怎么今儿就翻脸了呢?”

    这样夹枪带棒的话,可不怎么好听。

    秦克用也是莫名其妙:“儿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出来的时候,寻他身边侍候的人说话,那小厮含含糊糊地说这不过是说出了咱们这边的人的心里话罢了。既然我们这么说了,怎么还嫌他们大人讲得不好听呢?我觉得这话不明不白的,咱们宗房上下,有哪个会跟吴经历过不去,当面说这等难听的话呢?”

    族长太太睨了次子一眼:“该不会是你媳妇又作妖吧?!”

    秦克用忙道:“没有的事!母亲,儿子媳妇如今还病着呢,过年都没出来招呼上门拜年的亲戚,她哪里有见外客的机会?况且,她嘴巴不好,也不是逮着人就骂的。吴经历又没得罪过她,更没见过她,她没理由这般讽刺吴经历,更不可能知道吴经历病后消瘦了许多。这定是旁人乱嚼舌头,又叫吴经历知道了,他才会恼了。”

    族长太太皱眉道:“虽不是亲戚,却是永嘉侯看重的门生,又在咱们金陵府现做着官。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若他真的恼了咱们,日后可不好打发。侯爷眼下在江宁,倒还罢了。等侯爷夫人开春后回了京城,人家有的是法子来给我们添堵!我们即便是告到侯爷跟前,书信来回一趟,再快也要个把月的功夫,黄花菜都凉了!赶紧弄清楚是谁这么没脸没皮,好好的招惹他做什么?!”

    秦克用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去叫下人问话,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苦笑着说:“如今是大哥大嫂管着家,母亲若想问话,找大哥大嫂更便宜些。”他却是早就无法再沾手家里中馈大权了,方才一时走神,竟没想起这一茬。

    族长太太醒过神来,暗骂自己一声糊涂,忙道:“是我忘了,那你先下去吧,我唤你嫂子来,让她打听去。”

    秦克用告退,不一会儿,冯氏带着丫环应召而至。族长太太才跟她说了个大概,她就心领神会了,暗暗为吴少英的反应叫了一声赞。吴少英跟秦克用说这样的话,既表达了他的不满,又不惊动外人,并不会对宗房在族中的名声有什么影响。可同时,族长太太也不能对他的不满视若无睹,定是要查清真相,给他一个交代的。沈家那边这回定要吃个挂落了。冯氏也不在意婆婆脸面上会如何,横竖不是她惹出来的事,但能把沈家那对不省事的母女远远地打发掉,便算是意外之喜了。

    冯氏给身边的丫环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族长太太道:“回太太话,这事儿您问我们大奶奶,我们大奶奶还真不知情,倒是我们底下人有些传言,兴许有些关系,却不知道当不当得真。”

    冯氏板起脸道:“知道什么就说吧,在这里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族长太太也说:“好孩子,你只管告诉我。能不能当真,我心里自会斟酌。”

    丫环这才吞吞吐吐地道:“我们也是听底下的丫头婆子们在议论……说是大年初一那日,吴经历跟着侯爷一家与辽王世孙过来拜年,恰好沈家舅爷带着表少爷与二表姑娘过来给您拜年,二表姑娘在屋里说了些瞧不起吴经历的话……仿佛是沈家舅爷觉得吴经历一表人才,有心要把二表姑娘许配给他。二表姑娘嫌弃吴经历官儿做得小了,又病秧秧的,怕嫁过去会守寡……当时话说得不大好听,二表姑娘性子又天真烂漫,不知道提防人,就这么在这屋里大大方方地把话说出了口,沈家表少爷想要拦都没能拦得住,数落她几句,她也不放在心上。那天正是大年初一,族里来了许多人,还有亲戚家的,屋里屋外的人那么多,又有别的房头来拜年时带的丫头婆子……想必是谁听见了,拿这个当趣事说嘴,在外头乱传,就传到吴经历耳朵里去了吧?”

    族长太太的脸已经青了,手指都在发抖:“那丫头竟敢在我屋里说这样的话?!”

    丫环低下头去:“底下人是这么传说的,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冯氏嗔道:“快住口!这些流言蜚语如何能当真?想必是以讹传讹的,你在太太面前胡说什么?怎么还说起亲戚家姑娘的闲话来了?还不快下去?!”

    丫环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冯氏倒了杯茶,捧到族长太太面前:“太太别生气,这不过是底下人胡言乱语罢了。吴经历也是一时误会了,回头让大爷过去跟他说清楚,把误会澄清了就好。大爷跟吴经历一向交好,这点小事,吴经历想必不会计较的。”

    真想计较,今儿就不会只是跟秦克用放话了。

    族长太太看着长媳直叹气:“好孩子,若是人人都象你这般懂事,我也就不必头疼了。”

    冯氏抿着嘴,笑得温婉大方。

    第二日,族长太太就把自己的兄弟叫了过来,冷淡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他:“让克用去跟吴经历探口风的人是你吧?你有心要招人家做女婿,怎么也不事先把女儿给安抚住了?!她在我家里胡言乱语,说人家的坏话,叫人家听见了,当面撅回来,我八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沈二老爷满面愕然:“怎会如此?!”他跟爱妾与女儿说的时候,她们虽然不赞成,但也没说得这样过分呀?只道吴少英才刚婉拒了他长女的婚事,这么快就跟他次女说亲,未免叫人说闲话,道是次女抢了长女的好姻缘。爱女挽着他的手臂撒娇,说不想再担了恶名儿。爱妾也劝他,这事儿还是细想过再说,不必急着办,兴许别处会有更好的亲事等着女儿。

    沈二老爷也觉得她们的话有理,只是回头再见到吴少英,又觉得这般风度的好青年不易寻,难得的是现成的官,女儿嫁过去就是官太太了,又能搭上侯府。错过这个村,就未必还有这个店了。若是怕外头的人说闲话,大可以先探了吴少英的口风,暗中把事情定下,等过几个月长女出嫁了,再宣扬开来,也就不会有什么人嚼舌头了。他清楚茅家那边急着办喜事,长女出嫁不会等太久,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也不差在一时。早日得了吴少英的准话,他也能安心回家为两个女儿备嫁呀!

    哪里知道就出了这等变故?!

    沈二老爷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二姐儿真的说这样的话了?她素来懂事知礼,讨人喜欢,又怎会……”

    族长太太啐了兄弟一口:“你那庶女也叫懂事知礼?没得笑掉人的大牙!我原是好意请你们过来,为的不过是给大姐儿说一门好亲事,只是怕做得太明显了,叫外人笑话,才把其他几个侄女儿也一并叫来,给大姐儿做个伴。没想到,到了我这里,大姐儿还没动静呢,你那心爱的庶出闺女就开始上窜下跳的,就想着要抢她姐姐的好姻缘。你道我为什么放着侯府二公子不要,改给大姐儿说吴经历?不就是因为你那二闺女行事不着调,惹得侯爷夫人生厌么?人家既然要给儿子挑媳妇,还能给儿子找个这般胡闹的小姨子?与其到时候被人挑剔嫌弃,还不如我们先退一步,大家面上也好看。这几个月里,二姐儿在江宁也没少闹腾。吴经历先时什么也不说,到了江宁后没几日就拒了沈家的亲事,焉知不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传闻?人家也不知道大姐儿品性如何,只看二姐儿行事,就喜欢不起来了!”

    沈二老爷哪里肯信:“姐姐胡说些什么呢?难不成连亲侄女都信不过了?!”

    族长太太冷笑:“我倒是想信她们呢,可二姐儿几时把我放在眼里?她既然有大志向,看不上我这个姑母给她说的亲,我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呢?你赶紧给我把人送回松江去,连带你那个爱妾一起!若是不舍得送她们走,你就给我走!湖州那边,有大郎去也就够了,旁的自有沈氏族里出面,很用不着你操心。也省得你糊里糊涂的,被你的爱妾庶女窜唆着,再闹出什么笑话来,连带着我这个秦家宗妇也丢尽了脸面!”

    长姐发了火,沈二老爷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照办了。可他心里着实纳闷得很,次女真的说了那些嫌弃吴少英的话,还叫人听见了么?这叫什么事儿呀?吴经历那可真是难得的风度人才,小女孩儿家没有眼光就算了,说话也不知深浅,闹得这般难看,他今后还怎么跟吴经历来往……

    吴少英根本就无心跟沈家人来往,冲着秦克用小小地发作一场,也不过是为了教训沈家二姑娘言行无状罢了,也叫她知道,这世上有些人不是她能肖想的。

    大过年的,沈二老爷到底还是没舍得让爱妾庶女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独自回乡,自己又舍不得在江宁交际的机会,因怕长姐责怪,就另行花了银子,在镇上的临时居所附近,赁了一处小宅,暂时先把爱妾与次女送了过去,再安排了丫头婆子侍候。他每日过去看她们一回,吃一顿饭,剩下大部分时间,都还在秦庄上混。再过些天,湖州茅家就要来人了,他还得跟未来亲家好好见一面呢。若是湖州有合适的青年才俊,他也可以顺道把次女的婚事解决了。

    如今次女得罪了吴少英,只怕永嘉侯夫妻也对她没什么好印象,想要托侯府在京中谋一门好亲事的盘算就落了空。沈二老爷心里也有些埋怨呢,次女乖巧了十几年,怎么偏在这时候拖了后腿……

第二百三十九章 遇见

    秦家宗房与沈家的那点小风波,秦含真隔日才听说了。

    得知沈二姑娘公然嫌弃吴少英是个病秧子,不得长寿,秦含真立刻就怒了:“她算哪根葱呀?还有脸嫌弃我表舅?!”想着自己做了侯门千金后还没耍过威风,一直低调行事,就盘算着是不是要嚣张跋扈一回,也叫那沈家庶女知道马王爷头上有三只眼!

    吴少英笑着把她按住了:“值当什么?她如今连着她姨娘,都被打出宗房太太的屋子了,也没法再出来光明正大的见人,更别提缠上来攀上什么亲。她这会子不定怎么后悔呢,就连她老子,将来也不会少了数落她的时候。且由得她去吧,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没得污了咱们的眼。”

    秦含真见他似乎是真不在乎,才稍稍消了点气:“那就饶了她,只是她这人也太可恶了!你不过就是生了一场病,稍微瘦了一点吗?跟她八杆子打不着,不过是她爹做起了白日梦罢了,她凭什么咒你?!真以为表舅能看得上她吗?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是谁,真是不要脸!”

    吴少英心道沈二丫头不要脸的地方多了去了,骂他短命算什么?她还敢肖想做秦平的填房,成为永嘉侯府的世子夫人呢,连影儿都还没有的事,她就盘算起了将来生下儿子后,要如何打前头元配的女儿等事,一般厚脸皮的姑娘都没她下作。只是这些话就没必要告诉秦含真知道了,吴少英下意识地隐瞒了下来。

    但传言传得那般厉害,哪里是他不提就能瞒得住的?秦含真自然也知道沈二姑娘说过想嫁给自家父亲秦平的话。但她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也不打算在表舅跟前提起。想也知道,沈二姑娘不过是做梦而已。牛氏会因为不喜沈大姑娘的性格,而没有为次子选择对方做续弦,又怎会选择性情身份都远不如沈大姑娘的沈二姑娘,给长子做续弦呢?这姑娘完全就是脑子进了水,太看得起自己了。这种事说出来都是笑话,完全没必要叫表舅知道了生气。

    秦含真与吴少英不约而同地向对方隐瞒了一些事,但都做出一副没事人儿的样子来。秦含真还跟吴少英念叨:“父亲先前送回来的年礼里头,有几篓茯苓霜,都是上好的。听说这东西最是养人,拿奶或是白水去和了,每日喝一盅就行。表舅你如今病后体弱,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先前家里事忙,没顾得上,昨儿我把我得的那一篓给翻出来了,一会儿表舅你拿半篓回去,每天喝一盅,慢慢地身体就能养回去了。”

    吴少英笑道:“这样的好东西,你自个儿用就是了,给我做什么?表姐夫送年礼,也没落下我的那一份,我怎么还好意思拿你得的东西?我就是生了一回病,一时消瘦些,照常一日三餐,用不了多久就能补回来,犯不着吃这等金贵物儿。”

    秦含真一哂:“这算什么金贵东西?父亲送了几大篓回来呢,祖父、祖母、我和谦哥儿都有,还剩了一篓预备要带回京城去,分给长房的。我如今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只要正常饮食,注意营养搭配,也就足够了。吃点茯苓霜,不过是意思意思。表舅你却正需要这东西,别跟我客气了。你早点养好身体,我也能放心些。”

    吴少英还想推拒,秦含真就拉长了脸:“表舅跟我客气,就是要与我外道了?”

    吴少英只好闭了嘴,苦笑着摇摇头,到底还是接受了外甥女的好意。

    甥舅俩又聊了一会儿家常,秦含真才跟吴少英提了一句,秦氏族中似乎有人看中了他,有意说亲,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外头就有婆子来报说:“黄大人一家来拜访侯爷、夫人了,可夫人不在家。”

    秦含真惊讶:“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昨儿他们送帖子来,我还以为要将近中午才到呢。”

    黄家人提前了至少一个时辰来到秦家六房祖宅,这就有些尴尬了。秦柏固然是在外书房里教孙子谦哥儿读书,可以出面招待黄晋成,问题是女眷这边……牛氏今儿与其他房头的女眷们一起到戏园子里看戏去了,原本还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的。可黄家姑嫂已经上门了,既不能让秦柏去接待女客,也不能叫人家坐着枯等半个时辰,那就只有秦含真能出面了。

    秦含真对婆子说:“请黄夫人与黄姑娘到我这里来吧。”平日来了女客,也是往正院正房里请的。秦含真就住在正院的厢房中,在自个儿的屋里招待客人,等牛氏回来了,多走几步路就能转移到正房去,倒也方便。

    婆子应声去了,吴少英见来了女客,便站起身:“你这里有事,我就不打搅了。黄大人想必在外书房与老师说话,我过去作陪。”

    秦含真送他出来:“表舅慢走,方才我说的事儿,你多少上点儿心。晚上吃完了饭,咱们再一处说话。”

    吴少英忍不住好笑地回头瞥了外甥女儿一眼,真是小小年纪,就管到舅舅头上来了。只是她一片孝心,他又不忍心拒绝,只能苦笑着答应下来。

    秦含真亲自掀起帘子,把吴少英让了出去,却恰好撞上黄晋成夫人与黄清芳走进了院子,双方在游廊上相遇了。

    吴少英知道来的是黄家女眷,连忙把头低下,两只眼睛只盯着跟前的地面,不敢多看一眼,只是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便转身朝着游廊的另一个方向走了。他绕了大半个院子再出院门,却是不想唐突了黄家姑嫂。

    黄晋成夫人拉着小姑进了秦含真住的厢房,一边解开厚斗篷递给丫头们,一边笑着问:“方才那一位,想必就是吴经历了吧?早听我们家大人说过了,果然一表人才,只是看着似乎身体不大好?”

    秦含真笑着回答说:“表舅年前接任府经历之位,为了赶在衙门封笔之前,把交接的工作做好了,天天加班加点,把身体给累着了,就病了一场。这是才好不久呢,所以看起来有些憔悴,养上十天半月的,也就差不多了。”她热情地叫丫头们上茶来,又叫上点心。

    黄晋成夫人笑道:“怪不得呢,我们大人从前提起吴经历时,说他是个十分精神的人,方才瞧见,却好象有些名不副实,我心里还犯了嘀咕,却不知道他是生了病。”

    她叹气着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热茶:“别说他上任得晚,年前忙碌了,就连我们大人,刚接任了指挥同知一职,前两个月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我平日里没少劝他,公事再要紧,也不能把身体给累坏了,若是生了病,还怎么为朝廷办事呢?他只不听,还说我妇道人家没有见识,真是气死人了!”

    黄清芳抿嘴笑着把一碟子点心往黄晋成夫人面前推:“嫂子多担待吧,哥哥是什么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黄晋成夫人见她推过来的是自己爱吃的茶点,笑着对秦含真说:“我也不跟男人计较那么多,谁叫我这小姑实在惹人爱,哄得我高兴呢?看在她的面上,我就不跟她哥哥一般见识了。”

    她们姑嫂俩惯会这般说笑,秦含真与她们相处了几个月,早已混熟了,也跟着说笑起来。

    没多久,牛氏得了信回来了,一见到黄家姑嫂就嚷道:“哎哟哟,早知道你们这会子就来,我就不跟她们去看戏了。等许久了吧?实在是失礼得很。”

    黄晋成夫人起身迎上去,笑着扶住她:“夫人客气了,原是我们家那口子心血来潮,说今儿天气好,索性早点出门,也顺道四处逛逛,瞧瞧这一路的景致。哪里想到半路上就刮起了风,哪儿还有什么兴致赏景呀?是我们唐突了才对。”

    牛氏摆摆手:“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用不着说这些客气话。先到我屋里坐下吧?我那儿有上好的点心,是咱们族里几个年轻媳妇做的,比外头买的味儿更好,听说都有秘方儿呢。你跟芳姐儿也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她拉着黄家姑嫂要到正屋去,黄清芳却选择留下来与秦含真说话。秦含真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她,心想难不成黄晋成夫人有秘事要与牛氏商议,却不方便叫黄清芳在场,所以后者才会躲到她屋里来?

    不管原因是什么,黄清芳留下来了,秦含真也只能跟着作陪。牛氏与黄晋成夫人在正屋里要说什么话,她就没法立刻知道了。

    但是,有什么事是黄晋成夫人能与牛氏商议,却不方便让黄清芳在场的呢?

    秦含真心念一转,隐隐猜到了一点,大概是跟黄清芳的亲事有关?黄清芳与张公子早就退了婚,去年冬天也把张公子的纠缠给解决了,她年纪也不算小,是时候另说一门亲事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黄晋成夫人摒退众人后,与牛氏私下商议的,正是黄清芳的婚事。

    黄晋成夫人苦着一张脸:“这几日过年,各家相互拜年往来,我也曾试探过别人的意思,却没一个人接话的。可见那姓张的混账在金陵闹了一场,消息到底还是传开了,损及芳姐儿的名声。跟我们黄家差不多的人家,都没打算要与我们结亲。若要往下头找,我又觉得太过委屈芳姐儿了。她先前跟张家订了几年的亲,那张家可是差一点儿就出了小九卿的人家。若是寻个比张家差太多的,京城那边的亲友听说了,也难免要笑话不是?我便寻思着,要趁着过年带芳姐儿多出门走动,把张家那事儿跟人解释清楚,也省得芳姐儿继续受他家的连累。没想到芳姐儿却跟我说,这两三年都不想嫁人了,让我别替她操心。夫人,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

第二百四十章 起意

    厢房里,黄清芳也在跟秦含真说最近的经历:“……兴许是被我哥哥先前的手段吓着了,连指挥使大人都倒了,更何况是其他人?他们如今个个都对我哥哥客客气气地,在嫂子和我面前也不敢有什么失礼之举,更别说是当面说难听的话了。可我嫂子要是试探地问起各家适龄的儿子是否婚配,就没一个人肯搭话的,都拿旁的琐事给搪塞过去。这明摆着就是不乐意了,我嫂子心里生气得很,我倒是觉得没什么要紧的。这种事我早就料到了,在京城里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如今顶多就是重新经历一回罢了。况且金陵这边的人不大敢惹我哥哥,说的话可比京城那些人要客气许多。”

    秦含真道:“那些人只在意外在的名声什么的,一点儿都不看重黄姑姑你这个人,就算有哪户人家因为想要巴结黄大人,上门求亲,黄姑姑你也嫁不得的,嫁过去未必就有好日子过。婚姻大事,关系到女孩儿的一辈子,就跟重新投一次胎也没什么区别了。与其匆匆忙忙地找一户人家嫁出去,还不如慢慢看着呢。你这么漂亮,才貌双全,性情又好,我就不信世上的男人都瞎了,没人能看出你的好来,早晚会有真正有眼光的,上门求娶黄姑姑你的。”

    黄清芳听得满面通红,啐了她一口:“人家跟你说心里话,你怎么倒打趣起我来了呢?小小年纪,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我可没你那么厚的脸皮!”

    秦含真笑嘻嘻地道:“黄姑姑,我说这话,似乎脸皮厚了一点,可说的都是实诚话。不是你跟我要好,我才不会对你说这些呢。这不是因为我跟姑姑亲近,用不着避讳什么,我才把心里话告诉你的吗?难道我说的不是正理儿?”

    黄清芳的脸又红了一红,低头默了一默,才道:“你说得是,我……我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我跟我哥哥嫂子说,不急着说亲。哪怕是再耽搁上一两年呢,横竖是在南边,金陵上下碍着我哥哥的权势,即便私底下有闲言碎语,也不会闹到我面前来。我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安心过自己的清静日子去。嫁人又有什么好的?我如今在自个儿家里,哥哥嫂子都宠我,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他们都会给我寻来。我想要出门散心,到什么地方游玩,他们也会答应。我们先前游江南的时候,过得多快活呀。这样的日子从前在京城,真是想都不敢想。我更乐得再自在两年,横竖如今外头说我什么的都有,有意联姻的人家都各有心思,并不是真心看重我,我又何苦在这时候找不自在去?”

    秦含真双眼一亮:“黄姑姑能想明白这个道理,那就行了。你又不是心情郁结,不就是想多玩两年吗?这是应该的!寻常女孩儿遇到你这种事,大多数都要死要活的了。你这么坚强,多难得呀!有什么是不能通融的呢?不过是想散散心而已,完全是合理的要求!”认真说起来,黄清芳过完年也才十八岁,年轻着呢,用不着急着嫁人。她跟小冯氏、沈大姑娘不太一样,以她的家世,就算过二十岁了,也依然有大把人求娶,怕什么?

    据秦含真所知,黄晋成手下的亲兵,最得看重的都是要放出去独当一面的,黄家用这种方式,已经在各地卫所里培养出了一批人才,更拓展了不少人脉,当中有官有职有人品又年纪老大尚未娶妻的武官有的是,黄家若有心嫁女,还怕找不着人选?如今觉得她婚事艰难,不过是仍旧希望能在高门大户里寻婚配而已。黄清芳因为与张家定亲多年,从小儿是照着名门淑女的模子培养起来的,所以黄家仍旧希望照着这个路子给她挑婆家,但这样的人家,子弟不是早早定亲,就是看重妻子的门第名声。以黄清芳如今的处境,自然会艰难些。但只要黄家人醒过神来,放宽条件,那符合他们家要求的人家就多了去了,从中挑一个能对黄清芳好的,又有多难呢?

    当然,这种念头秦含真能理解,黄家其他人却未必能想通。

    秦含真压低声音问黄清芳:“是不是你哥哥嫂子不赞同?”

    黄清芳抿了抿唇:“我哥哥倒没说什么,还道养我一辈子都没关系,让我只管放宽心在家里住着。倒是我嫂子,她出京的时候,受我父母所托,一定要给我寻一门好亲事。如今我说不想嫁人,她心里难受得紧,只觉得对不住我父母。其实这又与她有什么相干呢?我已经在家书里跟父亲母亲解释清楚了,这完全是我的主意。只是嫂子有些想不开罢了……”

    秦含真明白了:“夫人今儿过来,跟我祖母说话,是想找我祖母商量的吧?”

    黄清芳点头。黄家来了金陵也没多久,表面上的交际也就罢了,真正信得过的人家,也就是巡抚和永嘉侯两家。巡抚大人那边毕竟是外人,比不得永嘉侯一家,清楚黄家与张家的那点纠葛,又是亲戚。黄晋成夫人又与牛氏投缘,先前在江南游玩的这两三个月里,两人早已混熟了。遇到为难的事,想找个人商议,黄晋成夫人能想到的就只有牛氏了。就算商量不出什么好结果来,有个人帮着分忧也是好的。

    秦含真想了想,自家祖母牛氏却是个思想传统的妇人,两个儿子丧偶或是离异时间长了,她都会想着给他们续娶,还觉得吴少英早点娶妻才是正道。估计牛氏对黄清芳,也会觉得她早日嫁个好人家才是合适的做法。想要让牛氏去劝黄晋成夫人,不要对黄清芳的婚事盯得太紧,恐怕很难。

    但这毕竟是黄家家事,牛氏顶多就是听人诉个苦,说几句安慰的话而已,并不会真的出什么主意。牛氏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能提供给黄家参考。所以问题并不大。秦含真打算回头等黄家姑嫂走了,再劝一劝牛氏,不要掺和黄清芳的亲事就好。

    秦含真这边想得好,却不知道牛氏与黄晋成夫人那边又有了变故。

    黄晋成夫人向牛氏诉了半天的苦,只觉得心头畅快了许多,可一想到小姑子的婚事艰难,她还是难受得紧:“夫人,你说这世上怎么就没了天理呢?我们芳姐儿好好的姑娘家,才貌双全,性情又好,再没有可挑剔的地方了,只因祖父做主定下了一门亲事,配给了一个混账东西,竟然就落得了如今的处境。我们能向谁诉冤去?!说得多了,倒好象在抱怨去世的老人一般,有不孝的嫌疑。可若是不抱怨,这张家人做事也太没谱了!他们自家作死就罢了,凭什么要连累了我们芳姐儿?!若不是心灰意冷了,芳姐儿也说不出不想嫁人的话来。”

    牛氏只得安慰她:“没事,芳姐儿那么好的姑娘,老天爷不会叫她没了好结果的。她又不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你们家是皇亲国戚,家里人又做那么大的官儿,还怕将来芳姐儿没有好前程么?眼下不过是一时艰难,等风声过去就好了。芳姐儿还年轻,也不必急着一时。她如今既然不想提亲事,那就别提,先叫孩子松泛些时日,该玩的玩,该乐的乐,散散心。等心情好了,自然就不会再提不想嫁人的话了。我这段日子见过几家姑娘,都是十七八往上的,个个年纪比芳姐儿都大,人家还不是都说了好人家?芳姐儿怕什么呢?”

    黄晋成夫人苦笑道:“哪儿有这么容易?我们这样的人家要嫁女儿,才叫艰难呢。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即便是年纪大些,挑个略次一等的人家嫁过去,也就是了。实在找不到,做填房也不怕。可芳姐儿那样的人品才貌,若是真的低嫁,岂不委屈?我们自家人也舍不得。况且她前头说的人家是正四品,倘若后头说的在正四品以下,岂不是叫人笑话?以张家人的脾性,还不定会说出多难听的话来呢。我们夫妻私下商议了,都希望给芳姐儿说个官职更高些的人家,好歹压得住那些闲言碎语。可这样的人家,哪儿有这么容易找?如今芳姐儿还灰了心,说不想嫁人了,至少两三年里都不想提婚事。可她都这个岁数了,过两三年就该二十了。到那时候再说亲事,难不成真要给人做填房么?!我一想到这个,就心急上火,晚上都睡不着了!”

    牛氏一时迟疑,想起了小冯氏与沈家大姑娘,这两位也是十八、二十的岁数,说来也是做填房的。虽然没什么不好,但若是同样的事落到黄清芳头上……确实可惜了些。

    无奈牛氏在江南这边也不认得什么好人家,无论是沈家、叶家、茅家还是潘家,都够不上黄家的门第。否则,她就肥水不流外人田,先把这位好姑娘说给丈夫的门生吴少英了。然而吴少英如今不过是八品官,又是寒门出身,恐怕入不了黄家人的眼。平日里当作朋友来往还罢了,一说到联姻就……

    牛氏暗暗叹了口气,心想吴少英若是自家儿子,有秦柏这个永嘉侯的名号镇着,就算是八品,也未必不能娶皇亲国戚家的姑娘。

    不过,这么说起来的话……

    牛氏猛地坐直了腰,想到自家长子秦平正需要续娶一个贤惠的妻子,他的身份倒是正好能与黄清芳匹配的。牛氏自己也喜欢黄清芳的性情,更相信她的人品。若真能有这么一个儿媳妇在,她又与孙女秦含真相处得好,将来自然和睦,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只是如今黄清芳不过十八岁,秦平翻过年就已经二十八、九了,年纪相差太多。况且黄清芳是黄花大闺女,秦平却是娶填房,真把这种想法说出口了,只怕黄家人不高兴,而秦平那边又还未松口答应续娶……

    牛氏把这个念头放在心头转了几转,看了看黄晋成夫人,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二百四十一章 风声

    牛氏一个字都没跟黄晋成夫人提,只跟她聊了半日,又把秦含真与黄清芳叫过去闲话家常。到了中午,秦柏命人设了简单的宴席,招待黄晋成一家。吃过午饭,黄家人也就告辞了。

    临行前,黄清芳还拉着秦含真的手道:“含真得了闲就去看我。我如今每日闲在家里也是无聊。你来了,咱们还能说说话。”

    秦含真笑着答应下来:“好,等闲了我就去。元宵节金陵城里有花灯会,黄姑姑要不要去看?”

    黄清芳微笑:“自然要去。我常听人说金陵的上元灯会有多么热闹。如今我人都来了,若错过了这等盛会,岂不可惜?”

    黄晋成温和地看着妹妹,含笑说:“妹妹想去灯会,那容易。我这就叫人去订酒楼雅间,等元宵那日,我跟你嫂子陪着你去逛个痛快!”又邀请秦柏与牛氏,“侯爷与夫人还请一道来。大家一块儿热闹热闹。”

    秦柏随口答应了下来。

    送走了黄家人,秦柏自行回了书房与吴少英说话。趁着过年有空闲,他还有许多事要交代给学生的呢。吴少英如今对于府经历一职的事务算是上手了,但为了预防他在不久之后就要接任推官一职,他还得恶补一番律法刑名方面的知识。他从前还真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务,可不得提前多做些准备,以免临急抱佛脚,手忙脚乱地出了差错。

    秦含真扶着牛氏回正屋,还在劝她:“黄姑姑的婚事有麻烦,咱们早就知道了。其实暂时不说亲也挺好的。张家的事才刚过去不久,外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传闻,也不能碰上个人就主动上前解释吧?等到王家那边出了事,张家也跟王家掰扯清楚了,他们两家的名声都臭了,自然也就显出黄姑姑的清白无辜来。到时候,就凭黄家跟太子殿下的关系,还怕黄姑姑找不到好亲事吗?反正黄姑姑如今也想开了,不再为张公子生气郁闷,就让她多玩一年半载的,散散心嘛。黄夫人是关心则乱,祖母您多从旁劝解就好了,千万别插一只脚进去,做什么牵线做媒的事。”

    牛氏有心事,便有些心不在焉地,胡乱“嗯”了一声。

    秦含真听出了异样,摇了摇她的手臂:“祖母,您听见我说什么了没有?”

    牛氏醒过神来:“啊?你说什么了?”

    秦含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只好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又道:“咱们家跟黄大人一家如今是相处得很好没错,但这都是去年过年前后护卫太子殿下才结下的交情。若没有这一层,我们三房跟黄家的关系其实是有些尴尬的。您要是为黄姑姑的婚事出了什么主意,如果结果是好的还罢了,一旦有什么不好的,咱们三房可就麻烦了!所以,您别插手黄家的家务事。就算是黄夫人问您讨主意,您也别说什么具体的应对法子,只宽慰她几句,让她别逼得黄姑姑太紧就是了。以黄家的门第官职,黄姑姑又是才貌双全的佳人,还怕将来会嫁不出去吗?”

    牛氏嗔了孙女一记:“你当祖母真是老糊涂了?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我当然不会胡乱给人出什么主意!”心中却想起了先前有过的那个念头……确实,秦柏与黄家的关系尴尬,就算她是一片好意,也是真心喜欢黄清芳,一旦叫人误会,只会让秦柏的处境更加为难。这事儿还得先问过丈夫的意思,才能做决定。

    只是……

    牛氏犹豫了。她担心自己一提出那个建议,就会被丈夫驳回来。秦柏到底是如何看待黄家的呢?得知她有为长子续娶黄清芳的念头,真的不会生气么?

    牛氏心中摇摆不定,又一次走了神。秦含真察觉到了她的异状,心里还有些讷闷,暗想祖母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难道是黄晋成夫人跟她说了些什么?可方才吃饭的时候,也没见黄家姑嫂有什么异样呀?

    牛氏当然不会把心事坦然告诉孙女儿。她在正屋里坐立不安,直到身边的丫头来报,说宗房族长来请秦柏去议事,吴少英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她连忙吩咐道:“快把吴少爷请过来。”

    在向丈夫坦白之前,牛氏决定还是先向吴少英问计。吴少英不是外人,乃是自少年时便在秦柏门下求学的弟子,又是亲戚家的晚辈,最是可靠不过。况且他又是秦含真生母关蓉娘的表弟,算是关蓉娘的娘家人。若她真打算给长子秦平续娶,自然要跟死去的长媳娘家亲眷交代一声的。没有关蓉娘的娘家人点头,儿子续娶一事始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吴少英听完牛氏的话后,怔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牛氏有些不安:“怎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我不该向你老师提这个建议,是不是?”

    吴少英回过神来,微笑着说:“不,怎么会呢?其实这个主意……也不算坏,只是不知道那位黄姑娘品性如何?师母如此喜欢她,想必她一定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儿吧?”

    牛氏放柔了神色:“确实讨人喜欢。不但生得极好,性情也很合我胃口。乍一瞧好象是位斯斯文文的千金淑女,其实最是爽利不过的。她与桑姐儿也处得很好,两人每次见面都是有说有笑的,若不是错了辈份,说她们是姐妹也有人信。我是觉得这姑娘真的很好,跟桑姐儿她娘不大一样……”

    她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吴少英道:“我不是说桑姐儿她娘不好,那孩子再温柔孝顺不过了。就是因为她好,平哥才一直忘不掉她。我是觉得,若是平哥再娶,最好是不要娶个跟桑姐儿她娘相象的媳妇,免得总叫平哥想起前头的媳妇来,心里难过。若他因为这个,才对后娶的媳妇好了,对人家也不大公平。所以,两人是不同的性情长相,是最好不过的了。当然,还要看平哥是不是喜欢。我觉得黄家姑娘这样的……他应该会喜欢才对。”

    吴少英心中的感觉一时酸涩难明。他勉强笑道:“师母的话也有道理。其实表姐夫……平哥续弦时要娶什么人,只要家世清白、门第合适、品行正派,又能与平哥、含真相处得好,也就够了。旁的都是其次,最要紧的还是人品。若是人品不好,其他再好,也不能娶。若是再出一个何氏,秦家就真的家无宁日了。”

    牛氏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旁人家的姑娘品性如何,我并不清楚。但黄家姑娘与我同行了两三个月,性情如何我却是知道的。我们两家本是姻亲,平日里来往得多,也算是知根知底。若不是清楚这姑娘的为人,我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吴少英微笑着对牛氏道:“师母也是一片慈母心。只是这件事毕竟事关重大,平哥那边还没松口答应亲事吧?暂时还是不要张扬的好。师母先悄悄儿跟老师商议,若是老师反对,您就当从来没生过这样的念头;若是老师赞成,您也不方便立刻跟黄家提亲。毕竟……黄家姑娘如今也不过是十八芳龄,瞧着似乎是年纪大了,可也算不上太大。黄家显然是要为她说一门比张家更体面的亲事,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她做填房的。平哥年纪比她大了十岁,怎么好开这个口?万一黄家那边不乐意,说不定连亲戚都没法做的,彼此见了面也是尴尬。”

    牛氏深以为然:“你说得对。我也是顾虑到这一层,才没好意思跟黄夫人提,就连试探一句话也不敢。”

    吴少英微笑道:“您也别太担心,这事儿眼下不是开口的好时机,但过两年就难说了。黄家姑娘既然暂时不想议亲,您只管耐心等着就是。倘若黄家姑娘拗不过家人,到底还是在今年定下了亲事,您的想法自然不必再提起。但倘若黄家人愿意宠着自家姑娘,真个拖上两三年也不为她定亲,那两三年后,黄家姑娘就要二十岁了,真真正正是位老姑娘。老姑娘嫁人做续弦,乃是常事。平哥身为侯府世子,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并不会辱没了黄家姑娘。到时候,想必黄家也会乐意老师为他们解决了一个难题吧?”

    吴少英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而师母有了那么多的时间,想必足够您说服平哥再娶,也足够您让黄家人看见平哥有多出色了。既然要结亲,自然是两厢情愿,皆大欢喜才好。”

    牛氏听得笑了:“好孩子,你想得果然周到!我今晚就跟你老师商量去。只要他点了头,我就给平哥写信。难得有这样好的姑娘,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吴少英微笑着点头,只是那微笑却渐渐淡了下去。

    秦含真还不知道自家祖母在跟表舅讨论什么问题,她去寻赵陌说话时,顺嘴提起黄家人今日来拜年,还有黄清芳暂时不想嫁人的事。

    她只是顺嘴一说罢了,谁知赵陌沉吟片刻,却忽然道:“这种事也没什么奇怪的。京城里闹得那样,消息早晚要传到金陵来。即使黄家人在过年期间给黄姑娘说了亲,男方家里恐怕也会犯嘀咕吧?倒不如多等些时日,等风声过去了再说。”

    秦含真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呀?京城里生了什么事?”

第二百四十二章 闹剧

    赵陌虽然离开京城已久,但本来就在京城留下了人手,这一年多来也没少往京城派人,因此对那边的消息还算了解。再加上如今他把淮清桥的私宅借给黄晋成安置养病的张公子,也搭上了黄家那边的消息来源。京城里发生的大事,通常十天半月的就能传到他耳朵里了。

    京城那边近来确实闹得有些热闹了。黄晋成这边扣住了张公子,信传到京城,张家人就慌了。这不仅仅是自家被王家拖累,很可能要倒霉的事,连独生子都落到别人手里,要是一个处置不当,断子绝孙也不是不可能的。都到了这一步,局势已经很清楚了。张家除了选择跟王家翻脸,成为皇帝与太子手里的一把刀,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们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先从王家嫡长孙女入手。这姑娘自打嫁进张家做了少奶奶,已经将近一年了。张公子南下“游学”,她就安份守己地待在家里,除了回娘家的次数多些,讨好张家公婆多些,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若不是她出身于这么一个家庭,或许还能称得上是好媳妇。可张家为了自己,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廉耻了,就想暗地里弄个男人进来,要泼这媳妇一身脏水,诬她个不守妇道,然后干脆利落将人休回娘家去。

    张公子离家数月,倒成了一个极好的理由。儿子不在家,儿媳耐不住寂寞了红杏出墙,结果被人当场捉奸,王家再生气也无法辩解。然后张家与王家就这么脱离了干系,王家也要名誉扫地了。

    张家就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而且早早就有所准备了。本来是打算等儿子将黄清芳笼络好了再实行的,如今也不过是提前动手罢了。然而,张家却太小看了王家的嫡长孙女。这姑娘嫁进张家,是肩负着使命来的,怎么可能真的就安份守己地做小媳妇?她嫁进张家不到一年,就已经在张家安插了不少耳目,还收买了几个张家世仆,其中就有她公婆身边的心腹之人。张家那上不了台面的阴谋,就这么透漏给了她知道。

    王家嫡长孙女真是大吃一惊,真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张家要对自己下这个毒手。王家那边还不知道自家早被盯上了,她听那几个耳目隐约传回来的消息,说她丈夫南下,似乎是冲着前未婚妻去的,便以为是张家看到东宫稳固,黄家靠着东宫,未来富贵可期,就嫌弃自家,想要投奔过去了,因此嫌自己碍眼,要设法将自己除去,好空出张少奶奶的位子来给那位黄家的二小姐。

    王家嫡长孙女心里恨得不行,却也知道如今没办法拿黄家怎么办。本来王家将她依约嫁了过来,就是因为骑虎难下,先前闹得人尽皆知,婚事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履约。她心里对张公子原也不大看得上,本以为能嫁进宗室或是公侯府第,却不料只嫁了个四品官的儿子,她就够委屈的了。如今还被婆家这般算计,她又怎会还有留恋之心?张家对王家而言已是废棋,他们行事如此恶毒,若不想法子反击,王家的名声就要扫地了。

    王家嫡长孙女迅速给娘家亲人传了信,商量出了应对之法,就暗地里收拾了嫁妆行李,只等张家人下手。

    于是,等到张家准备动手的那一日,家中宴客,亲友云集。张夫人带着一帮亲戚家的女眷故意到花园里游玩赏梅花,本是有心要带人去捉奸的,可见到的却只是儿媳妇跟娘家表姐妹在一道玩耍,那所谓的奸夫却不见了踪影。偏偏王家嫡长孙女那边派人截住了到外院报信的人,外院那边张少卿误以为计划顺利,就先把儿媳妇偷人的事嚷嚷开了,还揪住亲家王大爷的衣领要求对方给一个交代。

    外院的动静闹大了,内院却是啥风波都没有,两边一碰面,是个人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王家嫡长孙女哭诉说公婆冤枉自己,王大爷反揪住张少卿的衣领,要求亲家给自己一个交代。张家人想要坚持儿媳偷人的说法,偏偏又找不到“奸夫”的下落。当着许多亲友的面,他家不好反口装没事人儿,只好硬着头皮坚持说儿媳与人私通,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些所谓物证拿出来。

    可私通这种事,素来讲究“捉奸拿双”,连个奸夫都没找着,拿着一两封书信和几个荷包、汗巾之类的杂物声称是证据,也得别人肯信才行。

    王家嫡长孙女坚持自己是清白的,是张家诬陷她,又把张公子南下寻前未婚妻的事给嚷出来了,声称这是张家想要悔婚另攀高枝,才会陷害自己。紧接着,她就哭哭啼啼地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带着陪嫁的妆奁与仆从,跟着父兄回了娘家。张家那一场闹剧,却在一日之间传遍京城,而且传言明显是偏着王家的,都说是张家陷害儿媳,为了攀高枝就给亲生的儿子戴绿帽。

    张家的名声算是臭大街了,但黄家也受到了波及。黄家真是气得不行,真不懂当年老爷子怎么就看上了张家?办事不牢靠,还把不相干的人给牵扯了进去。同时,黄家也恼恨王家,因为王家不知道事情真相,还以为这仅仅是三个年青人争风吃醋那点事,结果王家嫡长孙女为了自己的名声,硬咬着黄清芳不放。哪怕黄家一再澄清不与自家相干,张家也坚决表示儿子南下仅是单纯的求学,并未与黄家女有所牵扯,王家也会放出无数谣言来,转移他人视线。

    赵陌把这些消息都告诉了秦含真,又道:“黄家人也是没提防,怎能把这样要紧的事全都交给张家人去办?张家人若是有能为的,还能落到如今的田地?连张少卿夫妻身边,都有了王家的耳目,他们自个儿居然还不知情,要到事后排查风声是如何走漏的,方才查出那几个下人来。就这,还不知道是不是全部呢。黄大人想必也有些后悔,他们家里人从京城来了书信,让黄大人尽快给黄姑娘安排一门好亲事。只要她定了亲,再把定亲的日子含糊一下,让京里人以为她是去年定的,王家泼再多的脏水也无用了。若非如此,黄大人早就因为张公子上门的事,知道指挥使司衙门里的人家会对黄姑娘的亲事有所顾虑,又怎会赶在过年的时候给她寻人家?黄姑娘是自己想明白了,觉得这种事糊弄不过去,索性丢下不管,避过两年,等风波完全平息下去了,再提婚事也不迟。”

    秦含真听得都呆住了,万万想不到京城里还有这等变故。她也同意赵陌的看法,现在给黄清芳说亲,匆忙间能说到什么合适的人选?若人家是不清楚京城的那场风波,才应下的婚事,过几个月消息传过来了,人家心里会不膈应吗?张公子上门纠缠,指挥使司衙门的人都知道,只怕金陵官场上的人也都听闻了。两边一对照,想要辩解黄清芳是去年定的亲,根本糊弄不过去。就算哄住了外人,当事人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为了黄清芳的终生幸福着想,隐瞒实情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办法。

    倒是多等一两年,风声过去了,事情真相也出来了,搞不好王家已经倒了霉,张家陷害儿媳就会变成为了洗白自己而行的无奈之举,到那时候黄清芳才算是能脱身呢。京城的黄家人不知道南边具体发生的事,为了女儿的名声才催促黄晋成夫妻。黄晋成夫人是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怪不得压力这样大。倒是黄清芳自己看得明白,知道怎样的选择才对自己最好。

    秦含真忍不住为这位忘年交叹息一声,又问赵陌:“那王家现在是跟张家闹起来了?有没有答应和离的事?”

    赵陌道:“张公子还没回去呢,他人都不在京城,如何和离?本来张家是打算给王家嫡长孙女泼一盆脏水,就代子休妻的,如今王家不肯担这个名声,反说要告张家诬蔑。休书没人接,真闹上官府了,张家自个儿心虚,也怕会被查出实情来。因此他们两家如今只是僵持着,还不知几时才会有定论。反正出了这样的事,两家的名声都坏了,谁也清白不了。”

    秦含真忙道:“那宫里又是什么说法?你父亲那边呢?王家这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不然他们怎会还有闲心跟张家纠缠?”早该想办法四处打点,把自家捞出来了。

    赵陌笑笑:“我想,连张家都能听到消息,隔了几个月,王家也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听见。只是皇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对王大老爷依旧和气,王家人大约还心存侥幸吧?不过王家肯跟张家闹得这么难看,也是在考虑以后了。若真是坐实了张家诬陷,是因为王家失势而起,那王家还可以趁势唱一出苦肉计,在朝野间扮一扮可怜,说不定还真能唬得皇上不敢从严办了他家,以免让士林误会皇家为了偏袒亲戚,就无视老臣蒙冤。”

    秦含真恍然大悟:“怪不得王家人没凭没据的,就死咬着黄家不放呢,原来根子是在这里。”她皱起了眉头,“但这种事宫里总要拿出个应对之法吧?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王家攀咬黄家,败坏黄家名声。”

    赵陌笑了笑:“这种事其实说来也容易,只要把张家真正决定与王家翻脸的原因传开去,就不会有人再说黄家什么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该有定论了。”

    秦含真眨了眨眼:“怎么?”

    赵陌微微一笑:“因为王家二老爷年前病重,撑不了几天了。皇上看在老臣面上,勉强会赏他一个生前的体面。等他断了气,王家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阴沉

    王大老爷阴沉着脸,端坐在堂屋正位上,面无表情。

    脚步声轻轻从门外传来,不一会儿,他的妻子王大夫人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嫡长子王大爷。继母子二人走到堂屋正中,离他还有十尺远呢,就先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了。

    王大老爷抬眼看过去,脸色更加阴沉了:“没见到人么?”

    王大夫人抽泣一声,捏着帕子轻拭眼下:“弟妹说,二老爷昨儿晚上没歇好,方才吃过药才睡着了,她不敢轻易把人惊醒。她这样说,我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闯到小叔子屋里去……”

    王大老爷转移目光,去看长子。

    王大爷也是一脸的不自在:“婶娘拦着,儿子不敢轻闯。这种时候,若是惹恼了二叔,反而会坏事,所以儿子就……”

    王大老爷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每日早晚都记得要去二房那边走一遭,若能见到你二叔一面也好。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你,你也该知道了吧?此事关系到我们全家安危,你不可轻忽!”

    王大爷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道:“今儿在那边遇见姚家妹夫陪着妹妹过来看二叔。儿子觉得妹妹还是念着两房之间的情份的。虽然姚家妹夫拦着她,不许她与儿子多说话,可儿子看得出来,她其实非常担心家里会出事。妹妹的亲生女儿嫁进了承恩侯府,正是皇后娘娘的娘家。皇上素来待秦家人十分优厚。父亲,要不要……请妹妹出面,求秦家人帮我们一把?”

    王大老爷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转开了头:“我们与姚家、秦家都不算亲近,去年甚至还结了怨,如何能开得了这个口?只怕我们上门去求了,人家也不会答应的,何苦自找没趣?”

    王大爷隐晦地瞥了继母王大夫人一眼,含糊地道:“当初原是我们家理亏。但两家毕竟是姻亲,妹妹又是自幼与我们一道长大的,也不是外人。我们懂事些,做错了事,就给人赔个礼,把那一桩旧怨给了结了,岂不是更好?否则,我们原也没那脸面去求人家帮忙。可是,既然事情已经牵扯到全家人的性命了,脸面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忍一时之气,可以换得全家安宁,也是桩合算的买卖。”

    王大老爷在沉思,王大夫人的面色稍稍变白了,强自硬着头皮道:“大爷如今怎么张口闭口就说起什么买卖来?你可是朝廷命官,别学得象是商人一般说话。还有,我们王家与姚家能有什么旧怨?跟秦家的过节,也是因秦仲海夫妻心胸狭窄而来。若不是他们斤斤计较,为了一件小事就咬紧了我们王家不放,完全不在意两家之间的情份,我们与他们之间又哪里会有什么旧怨?!错在秦家,凭什么我们就要去赔礼呢?没有这个道理!大爷这样说,到底有没有把我们王家的体面放在心上?!”

    王大爷轻笑了一声:“夫人过虑了。命都要没有了,还说什么体面呢?我们王家人没那么迂腐。”

    王大夫人恨恨地瞪着他。王大老爷有些不耐烦了:“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先好好想一想。”

    王大爷麻利地行了礼退出堂屋,王大夫人却留了下来。她有些不安地对王大老爷道:“老爷,你该不会真叫我去给秦家赔什么礼吧?当初那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王曹还送了命,赵硕都没再说什么,秦家还生的哪门子的气?那事儿原也跟他们没关系。”

    王大老爷忽然摔了一只杯子过去,正好砸在她身上,溅了半边袖子的茶渍:“那事儿确实与他们无关,可谁叫你借了人家儿子的名义去下毒呢?还毫无顾忌地对永嘉侯夫妻也下了毒手,换了谁不恼?!也就是两家还是姻亲,秦仲海夫妻俩看在姚家的侄女侄女婿份上,看在二房的份上,愿意小事化了罢了。换了是别家,只怕他们还没那么容易罢休呢!都是你这蠢妇干的好事。若没有你窜唆着七丫头对赵硕的嫡长子下手,我们如今也不至于连姻亲都指望不上了!白白葬送了王曹一条性命,七丫头也至今都不得赵硕欢心。我当初把她嫁过去,是盼着她能把赵硕笼络住的,结果她完全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

    王大夫人有些委屈:“老爷,当初我跟闺女说了些什么话,你是知道的。你那时候没拦着我,怎么如今又把事情都怪到我头上了呢?”

    “哼!”王大老爷扭开头去,“不怪你,还能怪谁。我当初千叮咛万嘱咐,让七丫头不必急着铲除赵硕前头的儿女,好歹也要等她生下了子嗣,站稳了脚跟,才是把绊脚石踢开的好时机。结果,你在闺女面前胡言乱语,引得她胆大包天地派人去暗算赵陌。赵硕的庶子死讯传来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妙。一看七丫头在承恩侯府的布置,我就知道她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她嫁给赵硕都两年有余了,肚子还没有动静。倘若她这时候为赵硕生下了子嗣,那赵硕就没法那么干脆利落地把我们王家甩开。王家若不好了,他儿子的外家就等于是败落了,今后恐怕连前程都要受连累。他若不想自己的亲生儿子过得艰难,定要伸手拉我们王家一把。”

    王大老爷说到这里,重新看向王大夫人:“都是你自作主张,才令局势糜烂至此。而你居然还只顾着自己的面子,不肯去向秦家赔一个礼?等我们全家都下大牢的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面子!”

    王大夫人眼圈都要红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做了什么事,老爷岂会不知情?如今把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老爷自个儿倒清白了,可这又有什么用?二老爷的想法,岂是几个小辈能左右的?他如今拿定了主意不肯见你,就算他的女儿和外孙女都站在老爷这边,二老爷不想说的话,还是不会说的。他若肯答应,也就不会把我与大爷都挡在门外了。老爷的谋算不成,还是早日想别的法子去吧!”

    这话真真戳中了王大老爷的痛处。自打他听说了那个令王家闻风丧胆的传闻,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家连番遭受打击,已经损了元气,实在不能再出什么事了。二弟病重,太医都说他恐怕很难熬下去了,估计就是这个月的事儿。他是今上自潜邸时就信重的心腹,还为今上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他要死了,若是在临死前能为王家人求一回情,皇上看在老臣面上,多半不会拒绝的。为君者,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说出口的事就不能反悔。王家从此便能顺利得保,说不定连官职都不会有所变化。

    可偏偏,王家大房的人就是没法见到王二老爷的面。王家两房人的嫌隙,是从王曹收买秦简的小厮,令其对借住承恩侯府清风馆的赵陌下毒手开始的,连带的秦家与姚家也自此与王家大房断了往来。王大老爷觉得,自家弟弟定然还未消气,更对自己当初纵容妻子行恶一事感到失望。他是绝对不会主动为自己以及王家其他人求情的。可若是王二老爷不能在死前向皇帝为王家求情,他双眼一闭,王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恐怕也难以保全了!

    王大老爷简直无法想象那个情形。他觉得弟弟也是王家子孙,不能胳膊往外拐,不能眼睁睁看着亲人们有难才是!

    他暴躁地把桌面上的茶壶也一并扫落在地,愤怒地数落着妻子:“既然你什么都做不成,我要你干什么?!还不早点给我滚?!若没有你犯蠢,我也不会落到今日的田地,你倒在这里说起了风凉话。若我们王家真的出了事,难道你还能逃得过去?!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知道盯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妇人之见,简直愚蠢之极!”

    王大夫人被他吓了一跳,捏着帕子呜咽一声,转身走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急促地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但想到方才丈夫说的那些话,她又再次感受到了害怕。

    难不成……真的要去承恩侯府求一回人?可姚氏是她外孙女一辈的,她若亲自上门去赔礼,也太丢脸了些。

    王大夫人心里乱糟糟的,拿不定主意。侍候她的大丫头却匆匆掀了门帘进来向她禀报:“夫人,七姑奶奶打发杜妈妈回来了,说是有急事要告诉老爷和夫人。”

    王大夫人眉头一皱:“快把人唤进来。”

    大丫头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带了一个穿戴华丽却有些形容狼狈的婆子,面色苍白得如同白纸一般。见了王大夫人,她连礼都顾不上行,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夫人,不好了!辽王世子打算要休了七姑奶奶!”

    “你说什么?!”王大夫人惊得猛然站起身,“赵硕想要对我的女儿做什么?!”

    杜妈妈早已忍不住哭成了泪人:“小的偷听到辽王世子跟心腹商议,要给几家王府下帖子,仿佛打算请宗室里的长辈做主,给七姑奶奶定个罪名,把七姑奶奶休回来,省得王家出事,会连累了他。七姑奶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如今也没个儿女,娘家又遇到了难处。倘若真的被休回来,这辈子就毁了!夫人,您千万要想法子,救一救七姑奶奶呀!”

第二百四十四章 蠢材

    赵硕有意休妻,小王氏其实早有察觉,也很早就给娘家父母送了信,打了预防针。然后赵硕一直迟迟未有动作,王大老爷与王大夫人便以为女儿只是疑神疑鬼,反劝她不要想太多,以王家目前的境况,她还是尽量笼络住丈夫为好。以往那些娇蛮之气,能改的都要改了,务必得做一位贤妻,否则真惹恼了赵硕,娘家想帮她,底气也弱了许多。

    再有,便是尽快为赵硕生下子嗣。哪怕生的是女儿也行,至少要证明小王氏是能生的。先开花后结果,也没什么不可以。只要有了儿女,王家与赵硕之间,关系才算是真正稳固下来了。否则,赵硕随时都可以换一个妻子,王家却还需要他这个宗室女婿还撑门面。

    然而,小王氏的肚子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王大夫人心里都焦虑了。王三姑奶奶长年没有儿女,传闻中是因为那姓何的***给赵碤下了药,王三姑奶奶性子又霸道,不许赵碤有姬妾,才受了丈夫连累,至今不见怀孕罢了,她本人的身体是无碍的。可赵硕却已有了三子,除去次子夭折,旁的儿子都是好好的,长子再过几年就要成人了。小王氏没有了这一层挡箭牌,生不出来就是自己的毛病。她性子还不好,自嫁过来就没少跟赵硕吵闹。从前赵硕有许多需要仰仗王家的地方,还能容忍她一二。如今王家面临危机,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败落了,哪里还能给小王氏撑腰?

    王大夫人有时候也埋怨女儿不争气,但凡她稍聪明一些,能笼络得住赵硕这个夫婿,早早生下子嗣,王家好歹还有一门姻亲可以依靠,也就用不着拼命往王二老爷与秦家那边使劲儿了。

    如今一听杜妈妈说,赵硕有意休妻,王大夫人震惊之余,也有一种“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的感觉,并不十分意外。也就是赵硕没有了生母,生父与继母又与他不睦,还长年住在辽东,不在京城与他一处,小王氏才能安生过了这两年多的时间。否则,新媳妇进门到第三年还未见有身孕,谁家婆婆不多问几句?遇上稍微重子嗣些的人家,这会子长辈们早就赐下妾室通房去了。可妾室通房的儿女都是庶出,终究比不得嫡阳的儿女尊贵。赵硕眼见着王家出事,不想再让小王氏占着嫡妻之位却连个蛋都生不出来,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王大夫人虽然生气赵硕要休了自己的女儿,却只是为女儿不平,倒不觉得赵硕的想法有什么不对,顶多是恼恨他前据后躬,当初需要仰仗王家时,那般殷勤体贴,如今见王家有难了,就落井下石,一点夫妻情面都不顾。早知他是这等无情无义之人,当初就不该选中他做女婿。京城宗室子弟里头,出色的又不是没有。

    王大夫人大骂了赵硕一番,才回头去训斥杜妈妈:“我早说过什么?七姑奶奶性子急,脾气大,怕她与女婿会有口角,你们这些在身边侍候的,就该多劝解着些,让他们夫妻和睦,也能早有子嗣,继后香灯。倘若今日七姑奶奶早有了儿女,赵硕岂会轻易开口说要休妻?!即使不为王家,也要顾虑儿女的。你们成日家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害得七姑奶奶落入如今的境地,你还只知道哭!”

    杜妈妈心中暗暗叫苦,心想他们家七姑奶奶若是个肯听人劝的,也不会有今日了。她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哪个不盼着主母好?可烂泥扶不上墙,她们也是无计可施的呀!

    这些话却是没法跟王大夫人说的,谁敢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心头肉不好?更没人敢指责王大夫人宠坏了女儿。杜妈妈只能哽咽着说:“七姑奶奶倒是盼着能与辽王世子和睦的,可她从小儿在家中娇养惯了,谁不让她三分?辽王世子也是尊贵出身,又得圣上与东宫看重,世人只有敬他、让他,没有叫他受气的道理。夫妻俩都是要强的人,谁也不肯退让一步,这不就僵住了么?小的们倒是没少劝七姑奶奶,可七姑奶奶实在是太要强了,又做不出兰姨娘那种狐媚模样,自然讨不得世子欢心。”

    一说起兰姨娘,王大夫人便又想起了女儿女婿那个碍人眼的庶子,心中更加生气了:“还说什么兰姨娘?别提那贱人如何狐媚不知廉耻,一个通房,你们姑奶奶身为正室,要把人打发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之所以打发不得,不过是因为她生了个儿子罢了。但凡你们姑奶奶能有一儿半女的,说话也有了底气,还怕什么兰姨娘?挑一日世子不在家时,将人押到跟前来,一碗药灌下去,等断了气就直接送出城烧成灰。回头世子回来了,只说是急病暴毙,连尸首都没有了,难道世子还能为了一个死了的通房跟正妻过不去?!到时候再把那贱人所出的孽种抱到身边养活,过上两三年,倘若你们姑奶奶无子,就养在膝下当成亲生的,若是无子,叫那孽种一时伤风死了,也干净利落得很。我自问精明了一辈子,怎么就生出个蠢闺女,连为娘半分的手段都没能学到手,不好好生孩子,只顾着自降身份,去跟个通房争闲斗气?!”

    杜妈妈这回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王大夫人其实并没有遇上过什么厉害的妾室,王家家大业大,前头元配留下的嫡子嫡女也不少,家里的妾室再怎么挣扎,她们的儿女也越不过兄姐们去,因此各人都还算安份。即使真有哪个眼空心大的妾室通房想要闹出点事来,王家大老爷也没那么容易被妇人左右。没有男人撑腰,后院妇人便什么都做不了,凭王大夫人的身份地位,几句话就能把人收拾了。这跟赵硕后宅的情况如何一样?

    小王氏其实倒也想过用王大夫人这样的计谋对付兰雪,无奈兰雪狡猾得很,总是不上钩,还总是在赵硕耳边说小王氏的坏话,面上却装作贤良模样,哄得赵硕恶了小王氏,只当兰雪是个好的,一味偏宠庶子。不过小王氏脾气虽暴,早先却有娘家可以依仗,也不是没想过一力降十会,以势压人。无奈赵硕身边的心腹个个都精明得很,领了赵硕之命,将兰雪母子护得周全,让小王氏想下手也无处下去,反倒接二连三地被赵硕抓住了把柄,渐渐失去对内宅的掌控力。如今赵硕宅中,小王氏真正还能做主的,也就只剩下正院罢了。

    更别提赵硕的嫡长子游离在外,跟小王氏还有仇怨,也不知有没有在赵硕面前说了她什么坏话。这些坏话从前倒还罢了,如今却是催命符。杜妈妈还打听到,年前从江南来过几回信,想也知道是赵陌叫人送来的。赵硕每每对这些信件十分重视,除了心腹,再没人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但赵硕每次收到信后,对小王氏的态度就会冷淡上一分。若说赵陌没在信里中伤继母,杜妈妈都不敢相信。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王大夫人,心里有些绝望了。到了这会子,王大夫人还只知道骂人,发脾气,却连个有用的法子都想不出来,真能指望她帮助七姑奶奶,逃脱被休的命运么?

    杜妈妈忍不住问王大夫人:“夫人,如今姑奶奶还在家等信儿呢。您说这要怎么办才好?七姑奶奶往日也没少往那几家王府请安,可是外头风声不大好,如今也不知道这些王府是怎么看待她的,万一他们都帮着世子,要逼七姑奶奶下堂,那该如何是好?这跟张家那事儿不一样,可是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的!”

    赵硕想要休了小王氏,罪名简直不用罗织,都能想出一大堆来。无子还是最轻微的,毕竟他们二人成婚还不足三载。可是当初小王氏派人暗杀元配嫡长子赵陌,却是闹得全京皆知的。还有那在辽东死得不明不白的赵硕庶次子,也曾有过种种传闻,说是小王氏所为。至于兰雪怀孕期间被小王氏虐待一事,不少人都曾经亲眼“目睹”过。一个残害子嗣的罪名,稳稳当当就落到小王氏头上了。就算没有明证又如何?世人皆知此事,小王氏哪里逃得过去?

    王大夫人也清楚女儿的短板所在,心中略有些懊悔。她并不是懊悔当年帮着女儿派人去害人,而是懊悔当初挑错了人选,使得计划失败又暴露,连累了女儿的清名。

    她咬牙切齿地想了半日,才开口道:“当初有人给赵陌下毒的事,有王曹顶罪,已是事过境迁了。赵硕的庶次子则是病夭,真要追究起来,也是辽王继妃害的,与我们不相干。兰雪那贱人则是自个儿放的谣言,她居心不良想要诬陷大妇,哪个要搭理她?真闹起来了,赵硕当初故意对这些事不闻不问,只一心巴着我们王家,难道就是什么有脸的事?他要是不怕丢脸,我们就跟他耗到底。横竖王家如今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赵硕若是不担心会遗臭万年,只管闹去!”

    她发作完了,深吸一口气,才压低了声音:“眼下只要解决了一件事就好……只要七丫头身怀有孕,赵硕就休不得她!宗室血脉不容外流,他再想摆脱我们王家,那些宗室长辈们也会劝他忍耐的。”她狞笑一声,“到时候,他请来的靠山,就会成为我们七丫头的靠山了!”

    杜妈妈听得糊涂,忍不住问:“可姑奶奶并未有孕呀?”

    王大夫人横了她一眼,只骂了一句:“蠢材!”

第二百四十五章 喜脉

    “你说什么?!”

    小王氏一脸愕然地看着杜妈妈:“母亲让我装作有孕?这要怎么装?!”

    杜妈妈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的,但王大夫人吩咐了她许多话,又交给了她几样极有用的东西,另有周全的安排。她觉得,这事儿未必就做不成。

    她凑近小王氏,从袖中掏出了一包药粉,压低了地声音道:“这是老夫人命人悄悄儿配好的药。待要用时,夫人提前半个时辰服下,脉相就会发生变化,隐隐约约如同喜脉一般,只是月份浅些,诊得不甚分明。世子爷上回与夫人在一起时,还是月余之前,算算时间,是能对得上的。无论请哪位大夫、太医来给您诊脉,都会是同样的说法。世子爷暂时休不得您。在那之后,老夫人会借着给您送安胎药的名义,每隔十日送一次药来,您按时服下,一个月后,脉相就会变成明显的喜脉,身上也会出现孕妇的症状。只要不是遇到神医,一般的大夫都看不出来。直到显怀之前,夫人都可以靠着这种药混过去,世子没理由不相信您!”

    小王氏半信半疑地接过药粉包:“这真的能成么?就算脉相能假装,可我肚子里又不是真的有了孩子。靠着药能混多久?”

    杜妈妈道:“这自然只是权宜之计。只要世子打消了休您的念头,您只管做出安心养胎的模样,也不要与世子或是兰姨娘生气,要让他们打消了对您的戒备之心才好。等到您这假孕怀够三四个月,眼看着就是要显怀的时候了,再寻个时机,装作小产了,将罪名推到世子或是兰姨娘头上。夫人放心,这药都准备好了,老夫人到时候会把咱们王家相熟的太医请过来,帮着您演这出戏,一定能把世子糊弄过去!”

    一旁的雪儿听着,若有所思:“要是这样做的话,如果罪名由世子担了,他有愧于夫人,自然不好再提休妻的话。如果罪名算在了兰姨娘头上,世子不除了她,就是宠妾灭妻了。世子如今爱惜名声,断不会给自己留下这样的话柄!而等到兰姨娘那贱人被除了之后,世子同样也不能说休妻的话,否则还是会被疑心是因为宠妾灭妻,存心报复夫人。夫人从此才算是平安了,只要不出差错,世子就无法再提休妻二字。”

    霜儿有些激动地看向小王氏,小王氏连忙去看杜妈妈。杜妈妈含笑点头:“夫人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她说了,为稳妥起见,她还有另一个主意。等您需要装作小产的时候,她会另外派人来,装作刺客,行刺于世子。届时您只管装作奋勇护夫的模样,来人不会伤着您的,而有了救夫的功劳,最好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饶是世子再不待见您,他也无法再生出休妻之念了。到了那时,您在宗室里的地位便稳如泰山,只要辽王世子有一日富贵,便有夫人您一日尊荣。”

    小王氏冷笑一声:“当我稀罕么?!还要我去救他?倒不如让刺客一剑把他刺死了,我哪怕是做个体面的宗室寡妇也好,最起码到时候不会有谁能把我休掉了!”

    霜儿忍不住小声劝她:“夫人别说赌气的话了。倘若真是那样,这个家就轮到大公子当了,他可是与您有仇的……”

    小王氏脸色一变,轻咳两声,有些不自在地将视线转移到手上的药包来:“母亲是从哪里找来这等东西的?”

    杜妈妈不好说王大夫人拿出来的药方已经有些发黄,明显是多年旧物,再联想到王大夫人初嫁进门几个月的时候,是“小产”过一回的,那一回上一任王大夫人的一个想嫁进王家做二房的娘家庶妹被匆忙另嫁,上一任王大夫人留下的儿子也因为涉嫌勾结外人残害继母手足而失宠于王大老爷,至今还未能翻身。杜妈妈知道这里头的水深,不敢轻易多说,只顾左右而言它地道:“自打夫人被兰姨娘算计了一回,坏了名声,老夫人就一直在留意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只等着什么时候能助夫人一把,将家里给肃清了,却没想到至今都未派上用场。“

    小王氏眼圈儿一红:“母亲为了我,真是费尽苦心了。”她握着那包药粉,咬咬牙,还是收了起来,“我会看着办的。”

    雪儿忙道:“夫人若是要办,最好尽快。方才奴婢听外院传回来的消息,道世子爷已经把帖子发了出去,各位王爷明日就要来家。夫人定要赶在众位王爷在场的时候,把您怀孕的消息传开去,否则世子爷若是铁了心要休您,就怕他连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不放在心上,瞒下您有身孕的消息,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您下了药……”

    小王氏面色大变。她先前只是没想到这么多,但丫头一提醒,她就醒过神来——赵硕真的很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霜儿连忙道:“既然要趁早,不如今儿就办了?奴婢瞧那包里的药约摸是药粉,这就倒了热茶来,给夫人送药如何?如今不比以往,奴婢们遣人去外院打听消息,世子爷身边的人兴许早就料到了,更别说杜妈妈还忽然回了一趟王家。倘若世子有所耳闻,就只当您是得了他要休妻的消息,惊慌之下打发杜妈妈回王家求助,可老爷和老夫人都帮不上忙,您一时惊惧忧虑,就感到不适,晕了过去……”

    雪儿心领神会,含笑接上:“杜妈妈把咱们家后街上那个小医馆的坐堂大夫请过来,给夫人诊个胎。那大夫的本事只是平平,但诊个喜脉还是能够的。他定会说出夫人身怀有孕的诊断。夫人也不必告诉世子爷,等到明儿几位王爷来了,您再把事情嚷开,接下来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杜妈妈见两个丫头都想得周到,也先赞成,劝小王氏道:“夫人,就这么办吧?这事儿宜早不宜迟。若是等到明儿几位王爷来了,您再说有孕的话,就怕他们不信。现请的大夫也未必可靠。若我们早有准备,到时候世子爷怪罪下来,也有话去搪塞他。再往后需要请大夫时,咱们就把王太医请过来。咱们家的嫔娘娘一向是由王太医诊脉的,他原是我们王家的人。有他出面,世子也就没有理由请别的太医或大夫来给夫人看诊了,也省得有谁医术高明,口无遮拦,把实情暴露出去。”

    雪儿心还更细些:“夫人上个月是有换洗的,不过这事儿并未张扬。浆洗上的人都是夫人的陪嫁,只是粗使的婆子媳妇也不好叫她们知道太多,为防她们被有心人套了话去,寻个理由将她们先送走吧。送到庄子上就挺好。”

    霜儿补充一句:“可以说她们的属相与夫人肚子里的小世孙不合,为了小世孙平安,得将她们远远地送走。”

    杜妈妈听得连连点头,问小王氏:“夫人觉得如何?”

    小王氏的心如同一团乱麻。她这两年多里,真正快活舒心的日子加起来也没有几个月,曾经的那点娇蛮气,也被丈夫的薄情与妾室的心计磨去了不少。不再象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发作了。只是事关重大,她始终有些顾虑。装作怀了身孕,固然有很大机会逃过被休弃的命运,可假的就是假的,一旦被察觉真相,只怕她的下场会更惨。

    到底要不要听从母亲与身边婢女的建议呢?

    小王氏犹豫再三。这时,杜妈妈再次劝她:“夫人,老夫人不想您被休弃,也是为了您好。只要您在辽王世子妃的位置上坐稳了,王家即使真的坏了事,至少还留下您这条后路。家中妇孺,日后也有个能接济的地方。哪怕合家老小都保不住,好歹您也算是逃出了一条生天。因此,老夫人一再嘱咐小的,务心要劝您想明白。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王家。王家如今,还离不得世子爷!”

    小王氏苦笑着叹了口气,她算是明白母亲的意思了。正要开口,她却听到外头有婆子传来消息,说她丈夫赵硕离开书房后,就直接去了兰雪的院子,还抱着小儿子不撒手,三人仿佛一家三口般言笑晏晏。赵硕甚至还答应了兰雪,说明日之后便将中馈大权交由她代管——这分明是早已拿定了主意要休妻,才会抬举妾室的。小王氏恨得直咬牙,索性把心一横,立刻决定要照着杜妈妈、霜儿、雪儿她们想好的计划去做。

    第二日,当兰雪在自个儿的院子里,一边抱着儿子,哄他学叫父亲,一边等待着大妇小王氏被休弃时,传来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小王氏竟然怀孕了?!

    由于小王氏被诊出怀有身孕,几位应邀而来的宗室长辈都反过来劝说赵硕,一夜夫妻百日恩,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自家血脉弃之不顾,无论他是不是要休妻,都得等这个孩子出世了再做决定。否则,任由小王氏怀着身孕离开,将来生了孩子,就说不清楚了。承恩侯府的秦伯复为何总是被人说闲话?就是因为他是在生母和离之后,才出生在外家的,常被承恩侯秦松背后讽刺,说他不是秦家骨肉。秦家只是外戚,乱些倒罢了。赵硕是宗室子弟,他的血脉,断不能出这等差错!

    因此,虽然赵硕心中老大不情愿,但小王氏还是稳稳当当地留了下来,继续做她的辽王世子夫人。当然了,赵硕虽然觉得小王氏的娘家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休妻不成很让人郁闷,只是……若真能添一个嫡子,也是好事。嫡长子赵陌与他不睦,又常对他的话阳奉阴违,他真的需要一个听话又孝顺的嫡子,继承自己的家业与爵位。

    赵硕还在考虑多一个嫡子的好处呢,得到消息后的兰雪就先变了脸色:“这怎么可能?!”

第二百四十六章 污水

    兰雪从进入辽王府的那一天起,就没打算一辈子在世子赵硕身边仅仅做一个丫环。或者说,她并不打算仅仅做一个耳目。

    怀着赵硕的子嗣进入京城,住进赵硕的家,哪怕明知道其继室家世显赫,性情也不好惹,她也没有半点畏惧。有蓝福生为援,外头还有她的同伴,她知道自己能做成许多事。面对小王氏,她直截了当的就断了对方的未来。小王氏家世再显赫,性情再厉害霸道又如何?赵硕不待见她这样的性子,她如果连一儿半女也生不出来,终究不过是个弃子罢了。

    至于王家,他们已经上了赵硕的贼船,哪怕没有一个外孙可辅佐,在赵硕身上耗费的功夫,也会让他们欲退而不得。为了权势富贵,王家只能继续为赵硕出力,因为这已经是他们最容易接触到的扶持对象了。没有外孙可继承赵硕家业,王家大不了日后再嫁一个女儿给赵硕的继承人。可若就此收手,宗室里又哪里还有才干出众、乐意受王家摆布、并且没有父母兄弟可依仗的子弟?而不是这样的宗室子,又怎能担保他会全心全意听从王家安排,不会在得势之后,便叫旁人摘了桃子去?

    兰雪有恃无恐,也对自己的药十分有信心。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小王氏始终无孕,就足以证明她的药是有效的。而且,为了避免小王氏在无子的压力下,抬举身边的丫头给赵硕做妾,生下子嗣后养在她名下,兰雪连她身边的丫头也没放过,但凡是容貌略平头正脸些的,都下了药。有蓝福生执掌内务,兰雪根本不担心会引起小王氏一方的疑心。

    当然,为防赵硕后院迟迟未有子嗣,而引起他的怀疑,她也早就准备好了,劝赵硕另纳美妾,也会给那美妾怀孕的机会。只是怀上之后,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蓝福生要在这美妾的吃食中做手脚,是极容易的事,一旦叫人现其中猫腻,连替罪羊都是现成的。以小王氏的心胸,怎会容许别的妾室先她而生下子嗣?无法拿捏兰雪,就已经够她堵心的了。

    当然,小王氏霸道得很,这个布置至少未派上用场,只不过有备无患罢了。

    兰雪可不想象赵硕的另一个连襟,前晋王世子赵碤那样愚蠢,多年前就叫一个身份低下的何氏做了手脚。那何氏也不聪明,她自个儿不过就是为赵碤生了一个女儿,还未有子嗣呢,连赵碤的侍妾名份都还未谋到手,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曾经抛弃的外室罢了,怎么就敢给赵碤下那样的药?她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算计得成功回到了赵碤身边,后者却已经因为中药多年,再也没法治好了么?心狠手辣太过,换来的就是惨死的下场。兰雪自问比那何氏可高明多了。

    也正因为她自问布置周全,手段高明,因此,当她听说小王氏有孕的消息时,就根本无法相信。小王氏怎么可能有孕?!定是假的!

    夜里,赵硕因近日心烦,已经在书房歇下了。兰雪所住的小院中,各人都已歇下。她把儿子安置好,摒退众人,吹熄烛火,便悄悄儿进入卧室里间,打开了窗户。一个黑影熟练地翻窗而入,一张脸在月光的照映下一闪而过,正是蓝福生。

    兰雪小声问他:“哥哥,夫人有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可能会有孕的?!”

    蓝福生也正是因为这事儿来的。他心里也正讷闷呢:“我也有过猜疑,正巧这几日世子爷在盘算着要休妻,昨儿还给几家王府下了帖子,请几位宗室长辈前来做个见证,要以无子、善妒等罪名将她休弃。正院那边有人到书房打探过消息,想必也听说了,杜妈妈还回了王家一趟。就是她回来后,夫人晕倒,这才请了大夫来。过后正院闭口不提夫人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我只当她是因为要被休而受了打击,王家又不肯帮她,她才会晕倒,根本没想过她是怀了孕。今日当着众位王爷的面,她忽然祭出这一招,还让众位王爷请过大夫来诊脉,确认了此事。世子爷如今怕是暂时休不了妻了。休宁王临走前还劝过世子,无论如何也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倘若是个女儿,倒还罢了,若是儿子,就不能再提休妻二字。若是嫌小王氏闹腾,就给她收拾出个小佛堂来,叫她终身在内宅休养,不与外界来往便是。”

    可小王氏的正室之位,却还是保住了。将来她生下的若是儿子,说不定还会有继承爵位,翻身做主的一日!

    兰雪咬牙切齿地暗骂一声休宁王多管闲事,又问蓝福生:“哥哥可确定了?那女人真的是怀孕了么?哪儿有这么巧的?世子刚说要休妻,她就怀上了?该不会是做假的吧?别人不知道倒罢了,哥哥与我一般心知肚明,她……是不可能怀上的!”

    蓝福生叹了口气:“我如何不知?当时私下也给世子爷进过言,请他要慎重查验。可是为小王氏诊脉的大夫,都不是她素日看惯的太医,也不是王家用惯的大夫。昨日杜妈妈给她请过来的,是后街附近小医馆的坐堂大夫,一向是给家中下人看病的。今日给她诊脉的,则是义阳郡王府里的府医。这两位虽然都不是名医,但诊个喜脉还是没问题的。当然,我听义阳郡王府的府医道,小王氏的月份还浅,如今脉相不算十分明确,只有七八分把握,但再过一个月,就可以确定了。算算时间,小王氏若当真有了身孕,应该是腊月初一或十五时怀上的。时间对得上,世子已经是信了。横竖只需要再等一个月就能有准话,他此时是不会再提休妻的。”

    他顿了顿,看向兰雪:“小王氏也许是真的有孕了。妹妹也该清楚,那药虽然厉害,却并非万无一失,兴许……她就是这么好运气呢?”

    兰雪冷笑着道:“我才不信呢!从前世子与她夫妻还算恩爱的时候,她没怀上;世子虽不喜她,但看在王家面上勉强与她装恩爱夫妻的时候,她也没怀上;东宫回朝,地位稳固,世子爷皇嗣梦碎,再也不用看王家脸色,对那女人只是应付了事的时候,她居然就怀上了?!这样的好运气,你信么?你我皆知,那药虽然不是万无一失,但从来没出过差错。凭什么别人都逃不过,就小王氏逃过了?!我还是觉得,她是装的,是在骗世子爷。只要让世子爷暂时歇了休妻的心思,往后她定然还有后手。这假的成不了真的,不是有孕,她早晚要演一出苦肉计,假装小产,说不定还要把罪名栽到我身上来!若我们不早点想了法子把她解决掉,倒霉的就是我们了!东宫太子病愈,已经叫我们多年的谋算成了空,如果连辽王府的继承权也拿不到手,这些年我们的辛苦难道就都白费了不成?!”

    蓝福生皱起眉头:“我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要如何下手呢?你既然说小王氏迟早会将小产的罪名栽到我们头上,那我们此时动手,岂不是自投罗网?我虽然在内宅事务上能说些话,可世子尚在,又有甄忠他们几个盯着,我可不敢保证自己在内宅就真的能只手遮天了。妹妹千万不要鲁莽行事!”

    “我知道哥哥的顾虑。”兰雪沉吟,“也罢,我们用不着直接对她下手,只需要再往她头上泼一盆污水就是了。只要让世子爷知道,这个女人留不得,那别说小王氏只是疑似有孕,就算她已经生下了一个儿子,世子爷要除了她,便谁也留她不得!”

    蓝福生沉吟片刻:“这倒也罢了,只是你下手要有分寸,别真个把你的孩子给害了。只要有他在,我们才能有成事的一日。”

    兰雪露出了微笑:“哥哥放心,那是我亲生的骨肉,难道我还能害了他不成?只需要让他吃一点小小的苦头,不伤筋不动骨的,但世子爷看了,包管会心疼!祁哥儿可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天天抱着哄着,心头肉一般,只怕连陌哥儿都比不上。世子若是知道那个女人对祁哥儿不利,就算现放着一个嫡子在,他也能活剐了她!”

    怀孕了又有什么了不起?有可能是嫡出的儿子又有什么了不起?赵硕缺儿子么?缺嫡子么?小王氏即便是真的身孕有孕,赵硕也不缺这一个孩子。有需要的时候,连从小疼爱的嫡长子,他都说舍就舍了,闹得如今父子不和,赵陌远走江南。小王氏一个不受待见的继室所怀的不知男女的孩子,还真未必会被赵硕放在眼里。

    没过几日,赵硕三子赵祁身边侍候的嬷嬷就现孩子身上有些不对劲,忽然间上吐下泄不说,手指甲还隐隐透出了青黑的颜色。她虽然得兰雪倚重,但其实是赵硕寻来的唐氏元妃陪房之后,也见过些世面。她一见赵祁身上的异状,就立刻报到赵硕跟前。赵硕连夜请来太医为幼子诊治,兴许是因为现得早,几剂药下去,孩子身上的异状就渐渐消失了,孩子也终于停止了哭闹,得以安睡。

    然而,太医却秘密告知赵硕,赵祁这明显是中了毒。毒是长期起效的慢性毒,若是用在成人身上,症状是不会这么明显的,过上十天半月,才会无力回天。但赵祁年纪太小,小孩子体弱经不住,皮肤又白嫩,才会中毒没两天就显露出来,也因此没有继续进食有毒的吃食,逃过大难。

    至于那有毒之物,太医也查到了,是赵祁平日爱吃的一款奶膏。从做奶膏的厨娘到厨房的所有器具,都经过了细查,最终以厨娘自缢结束。而那厨娘的丈夫儿女却卷款潜逃了。有证人说,看到厨娘的丈夫前两日与夫人小王氏的一名陪房有过碰面与交谈。

    赵硕府中,顿时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冤枉

    “岂有此理!”

    小王氏气愤地一把将桌面上的茶杯都扫落在地,气得满面涨红,浑身都在抖:“定是那贱人在故意陷害我!我什么时候对她的儿子下手了?就算我真的生出了嫡子,她生的那个贱种也碍不了我儿的路!要继承爵位,自然是嫡子才行。我要害,也是害前头留下来的赵陌,赵祁算是什么东西?!一个通房丫头生的庶子,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杜妈妈忙劝她:“夫人熄怒!这是兰姨娘在故意陷害您,为的就是要您自乱阵脚。您可千万别上当!不管她在府里是怎么传的,她没有证据,就只能做点小动作而已。您如今身怀有孕,世子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您做什么的。只要我们小心留意兰姨娘的破绽,早晚有一日会揭穿她!”

    劝完了,杜妈妈也忍不住骂一句兰雪:“忒狠的心了!那祁哥儿难道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生骨肉?为了算计夫人,居然对亲生儿子都能下得了毒手。她就不怕一个不慎,真把她儿子给毒死了?到那时候,她又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还能与夫人争?!”

    小王氏仍旧气得全身颤抖:“这口气……这口气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凭什么我要被人冤枉了,还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倘若我真的做过,也就罢了,可我真的没有做过!”她这几日老实得不行,连院子都不敢出,成天就防范着有可疑人物接近她,现她身体的真相。她明明知道自己并非有孕,又怎会去毒害兰雪的儿子?!她又不蠢!

    雪儿红着眼圈安抚她:“夫人别着急。那兰姨娘阴险狡诈,我们早就知道了,当初她生祁哥儿的时候,不就嫁祸过夫人一回么?这一回,想必也是她故意设计陷害。世上的事情,只要做过了,就会留下痕迹。我们细细查访,总有查到真相的一日。到时候只需要把真相往世子爷面前一摆,任兰姨娘再巧舌如簧,也逃不掉的!”

    霜儿也道:“没错,夫人不必与她置气。她不过就是为世子爷生了个儿子,才受到世子爷的看重。但说到底,她只是个从通房丫头抬举上来的姨娘而已。她生的儿子做不了嫡子,将来养大了,分他一份家产出去自立门户,夫人就是极厚道的嫡母了。这样的孩子,有什么可忌讳的呢?世子爷若真的因为兰姨娘几句谗言,就疑心了夫人,那就太不应该了。只是兰姨娘惯会哄人,兴许世子爷是被她哄得一时糊涂,没有想到这一层。夫人跟世子爷说清楚了,世子爷自然就会知道您是清白的。”

    小王氏鼻子一酸,掉下泪来:“他真的会信我才好。如今我总觉得,无论我说什么,他大概都听不进耳朵去了。我当然没必要跟一个庶子为难,就算将来有朝一日生了嫡子,也是算计赵陌,让他给我儿让路。庶子算什么呢?可当初世子留在辽东的那个庶子死得不明不白,世子起初疑心是继妃所害,后来听了兰雪那贱人几句挑拨,就疑心到我身上了。我是有冤无处诉,好不容易时间长了,世子也不再提起那个孩子。如今赵祁再出事,他心里只怕也认定是我干的呢,还会觉得我不是头一回害他的子嗣了。就算我能找出兰雪陷害我的证据,又能如何?世子就真的会信我,而处置了兰雪么?”

    杜妈妈、霜儿、雪儿相互对视一眼,都露出难过的神色来。答案不用说,她们也都心里有数。当初赵硕次子的死,小王氏辩解不清,如今赵祁再出事,同理,她也同样洗脱不了罪名。谁叫她是真的派人对赵陌下过毒手,而且不止一回呢?赵陌是命大逃脱了,同期遇害的庶子,罪魁祸的身份也只能叫小王氏一并担了。不但赵硕会这么想,只怕外头的人,也同样是这么认为的。

    霜儿、雪儿忍不住为小王氏哭了起来:“夫人真是命苦,明明不是夫人犯的事,凭什么就要夫人顶罪了呢?”

    杜妈妈还算清醒些:“如今再哭,也没有用了。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夫人,此事可大可小,虽说您自问清白,可若是世子爷认定了你残害庶子,即使如今他以为您身怀有孕,不提休妻之事,等孩子生下来了,只怕……不,用不着等那么久,夫人再过两三个月,就要扮作小产了。到时候就算您把罪名嫁祸给兰姨娘,就怕世子爷还是会把您休掉的。”

    接着她又压低了声音:“若是世子为了外界物议,不提休妻,也不会让您安安稳稳地做辽王世子妃,恐怕会将您禁足在院中。还有王家,他也不会伸出援手。等王家出了事,您这个正妻之位保住了,也不过是虚名罢了,又有什么意思?如今王家正是处境艰难的时候,若世子肯为王家说几句好话,皇上与太子也会赏他一个体面。可世子爷若是记恨于夫人,不肯为您娘家说句公道话,旁人也怪不得他什么……”

    小王氏越听,面色越苍白。她无措地看着杜妈妈:“那我该怎么办?我这次真的是冤枉的呀!世子又不信我,我还能做什么?!”

    霜儿深吸了一口气:“夫人,这事儿还是要落到老爷老夫人头上。请杜妈妈再回一次王家吧?把这府里生的事都告诉老爷老夫人,请他们为您做主!”

    雪儿也同意:“世子不相信夫人的清白,是因为……”她顿了顿,“因为他总听兰姨娘说您的坏话,心里已经将您认定是坏人了。可老爷与老夫人却是他的长辈,老爷的话,世子爷还是要听几句的。如今您还是世子的正室妻子,世子不会连这点尊重都不给岳父。”

    小王氏心乱如麻。她如今除了向娘家父母求助,也确实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她下意识地轻抚腹部,心中又怕又恨,还有几分幽怨。怕的是自己假装怀孕之事会被拆穿,恨的是赵硕翻脸无情,兰雪阴险狡诈。至于幽怨,却是在怨老天,世上的女子人人都能生儿育女,为什么她嫁给赵硕两年有余,都迟迟未能有动静,还要假装?若她这一胎是真的怀上了,这一切烦恼,就会全都不存在了吧?

    王大老爷与王大夫人很快就出现在了赵硕府上。赵硕提前收到了岳父母的帖子,心中猜想他们多半是为了府中流言来的,要来给小王氏撑腰,心中不悦得很。可他又没有理由阻止岳父母来探望“怀孕”的妻子,只能满面堆笑地作无事人状,照旧笑得亲切恭敬,主动到前门去相迎。

    王大老爷与王大夫人与他见过礼,前者便淡淡地道:“让夫人去跟七姐儿说话吧,我先去书房与世子爷谈一谈。”

    王大夫人有些僵硬地打量他一眼,干笑着应下了,又一脸不自在地向赵硕点头示意,便在丫环的引领下前往小王氏所住的院落。

    赵硕能察觉到,岳父岳母之间,气氛似乎有些僵硬,也不知道二人之间生了什么事。不过这又与他什么相干呢?他先与王大老爷一块儿到书房去闲坐,听听对方能说出什么话来。

    王大夫人去了女儿的房间,先是仔细观察了她的气色:“倒还罢了,我瞧着你脸色还算红润。”接着摒退众人,只留下杜妈妈与霜儿、雪儿三人。她拉起女儿小王氏的手,压低了音量问:“那药效用如何?没出差错吧?”

    小王氏摇头:“请过两位大夫来诊脉,都说是喜脉,没人现实情……”她顿了顿,红了眼圈,“母亲,杜妈妈都跟您说过了么?我……我如今被人泼了一头污水,实在是有冤无处诉!”

    “不要着急。”王大夫人冷哼了一声,“我都跟你父亲说过了,他会跟世子说清楚的。就算我们王家如今有麻烦了又如何?得了我们那么多好处,如今见我们不好了,就想一脚踢开?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还真以为自己是清白的不成?只要我们想,手上握的关于他的把柄,足以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接着她又放缓了神色,对女儿道:“这一次,你父亲也没料到赵硕竟然当真生出休妻的念头,一时没防备。不过你放心,如今他知道了,就不会让你受委屈。回头你父亲过来看你,无论他是怎么嘱咐你的,你都要记得照做,千万不要违了他的意,或是阳逢阴违,知道么?你要相信,眼下只有你父亲才能救得了你了,你已经没有了任性的资格,不可再让我们失望了!”

    王大夫人说得郑重,小王氏的脸色又苍白起来。但她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母亲放心。这一回……我一定听话!”

    说完了,她又有些慌乱:“可是,母亲……父亲要怎么才能说服世子相信我是清白的呢?世子并不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她咬了咬唇,“他如今只信兰雪那贱人的话,认定我是存心要害他的子嗣呢!赵祁都长这么大了,我这个孩子却是生不下来的,要如何说服世子信我,而弃赵祁的生母呢?”

    王大夫人眼中又一次闪过不自在:“咳,做戏就要做全套。你父亲如今已经知道你假孕的事了,自然不会拆穿你。原本做上两三个月的戏,挖好坑叫那贱人跳了,就能完事。如今嘛——咱们再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小王氏怔了怔:“父亲如今已经知道……难不成父亲原来并不知道?!”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交易

    王大夫人面上的表情虽然还算镇定,但眼里却透着几分心虚,嘴里说的话多少显得有些厚脸皮:“你父亲每日都要忙着处理朝廷上的事,近日你二叔病重,你父亲又要顾着二房那边,还有你侄女儿跟张家的纠葛,他也必须得过问。他这么忙,我哪里好拿内宅的事去烦他?更何况那时候你这边事情紧急,耽搁不得。若是我等到你父亲闲下来了再去找他商量如何应对赵硕要休妻的麻烦,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小王氏只怔怔地看着母亲,看神色不象是相信的模样。亲生女儿都要被休了,还是王家曾经寄予厚望的赵硕休的,这难道就仅仅是内宅之事么?况且父亲王大老爷近几个月在朝中已经权柄大减,哪里还有许多事要忙?王二老爷病重,却一直避而不见长房众人,这事儿就连小王氏这个外嫁女也有所耳闻,王大老爷怎么就没空了?至于张家要休了大侄女儿一事,如今还在僵持,因为过年了,双方都消停了些。这种时候,王大老爷难道就真的腾不出空来帮一帮女儿么?!

    母亲在撒谎!她当初是故意瞒着父亲的!

    小王氏立刻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她忽然惊慌失措起来:“母亲,父亲既然不知道我这身孕的实情,那……那他会不会……并不赞同这个法子?”她是因为相信父母的判断,才会配合地假装有孕。可如果这个计划没有得到王大老爷的首肯,那就未必是什么好主意,她可别被母亲带到沟里去了才好!

    王大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但还是安抚女儿道:“没事,你父亲也就是稍晚了一点点知情罢了。他会想办法替你遮掩过去的。你不必担心,只管交给你父亲就是。”

    小王氏有些欲哭无泪:“母亲!以后还请您不要再擅作主张了!这回真是吓坏我了。往后再遇到为难之事,还是先问过父亲的意思才好!”

    “知道了知道了。”王大夫人随口敷衍着。

    小王氏还要再抱怨:“您怎么就没跟父亲说实话呢?!父亲最疼我了,又指望着赵硕能出人头地,绝不会让他休了我的。倘若父亲听说了消息,一定会把所有事情都放下,先来帮我的忙。您怎么就非要瞒着他?!”

    王大夫人干笑,却没有回答。

    站在一旁的杜妈妈却心知肚明。王大夫人为了挽救女儿的婚姻,让女儿用了自己收藏的秘药。这药的方子,她早年是用过的。王大老爷昔日误会她是真的有了身孕后,被前任妻子的儿子与庶妹害得小产,因此冷待了前者,驱逐了后者。可一旦让他看到妻子手里有让人假孕、假小产的药物,难道就不会联想到当年的那场风波么?他若猜出了真相,对现任妻子又会怎么想?万一他对王大夫人生出了厌恶之心,王大夫人又要如何为自己辩解?

    王大夫人向丈夫隐瞒实情,只推说女儿是真的怀了孕,这真是再合理不过了。后面只是她没料到赵硕府中会发生庶子中毒之事,牵连到小王氏身上,逼得小王氏再次向娘家父母求助。而这一回,小王氏不知情之下,向王大老爷露了口风,王大老爷转头就去质问了妻子。王大夫人就算再想隐瞒,也不敢再弄虚作假,只好推说是女儿被兰雪陷害过一回后,她就特地命人去收集了这类药物,以防万一,。至于王大老爷是不是真的相信,那就没人知道了。

    此时此刻的王大老爷,正在书房里跟赵硕谈判。

    他也不说那么多套话,绕那么多圈子了,从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跟赵硕明言:“世子,小女不可能会对庶子不利。她腹中所怀尚不知男女,倘若是女儿,庶子的生死与她毫无关联;倘若是儿子,嫡子身份远比庶子贵重,哪怕世子再偏爱庶子,朝廷也只会将世子的爵位传到嫡子头上,世子的庶子,就更碍不到小女什么了。更别说在赵祁之前,世子还有一个嫡长子赵陌。小女再糊涂,也没必要跟一个不会妨碍她亲子前程的庶子过不去。兴许世子会觉得小女从前年轻气盛,容易犯糊涂,可她如今嫁人已两年有余,日渐稳重,经世子教导后,不会连事情轻重都搞不清。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妨向世子坦言,若说小女已经为世子生下了子嗣,便看世子的嫡长子不顺眼,有意加害——那么我信。可若说她刚怀上身孕,就急不可耐地对一个庶子下手?不可能!”

    赵硕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如今自认为深受皇帝看重,太子也对他十分亲切友好,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经与刚进京时不能比了。从前他有需要仰仗王家的地方,王大老爷对他傲慢些,他可以忍,那一切都是为了前程。可如今王家即将衰败,甚至有可能全家获罪,他这个皇帝亲侄却是风头正盛,王大老爷居然还在他面前摆岳父架子,毫不客气地贬低他的亲骨肉,还说什么小王氏有可能看他的嫡长子不顺眼,故意加害……这分明就是倚老卖老,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如今确实对长子赵陌有很深的不满,因为赵陌从前还算听话,如今却越发执拗,去了江南后,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他这个父亲的嘱咐,甚至还助太子平安回朝!如此作为,根本就没把他这个父亲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说是坏了他这个父亲的谋划!然而,赵陌对此丝毫没有愧意,收到父亲的多封信件后,也装聋作哑地,对父亲信上的暗示视而不见。赵硕肚子里早就积满了对长子的怨气,只等赵陌回京,就要好好教训一顿。然而……

    这是他的儿子,他怎么教训都是理所当然的。王家与小王氏又算什么?就敢如此拿大,在他面前公然说要除掉赵陌的话?!

    赵硕冷笑了一下,瞥了王大老爷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岳父言重了。外头那些不靠谱的流言,不过是些无知妇孺以讹传讹罢了,岳父何必太过计较?我可从来没说过夫人害了祁哥儿。祁哥儿中了毒不假,但那是厨娘曾经因为犯了错,叫兰姨娘责罚了,因此心怀怨恨,想用这种法子报复罢了。那厨娘已经畏罪自尽,她丈夫儿女也逃走了。我已请顺天府衙四处搜捕,务必将他们捉拿归案。此事已有定论,并不与夫人相干。岳父请宽慰夫人,让夫人安心养胎便是。外头的琐事,她就不必理会了。有什么事,也等到她生下孩子再说。”

    王大老爷心下一沉,知道赵硕这些话不过是拿来安抚自己的罢了,其实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先前的说辞。哪怕那一番说辞合情合理,任谁都觉得是正确的答案,可若是赵硕心偏了,就认定是假的,王大老爷也奈何他不得。

    王大老爷闭了闭眼,再次暗恨妻子与女儿不省心,当初多此一举地暗害赵硕的子嗣,以致于如今无法辩白。偏偏赵硕留在辽东辽王府的那个庶子又死得糊里糊涂,王大夫人与小王氏都坚持不是她们动的手,那约摸只是凑巧了,偏偏也被算到了她们头上。有了这个庶子的死,赵硕又怎么可能会相信,小王氏会理智地看待他的庶子,而不会因为他们无法妨碍嫡子的前程,就对他们不利?

    王大老爷一咬牙,决定放弃理智的辩解,只拿一个诱饵来吸引住赵硕,让他不要在这个要紧关头弃王家于不顾了。

    他郑重地对赵硕道:“世子爷也许不相信我的话,但我曾经跟小女提过的一件事,世子知道后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

    赵硕挑了挑眉,浑不在意地笑笑:“哦?是什么事?其实岳父不必再说了,我真的没有……”

    “太子病体痊愈,如今还朝听政,只怕世子是真没什么希望再入继皇室为嗣了。”王大老爷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但世子无望,不代表世子的子嗣无望。宫中不需要再过继皇子,未必就不会再过继皇孙。”

    赵硕本来还为王大老爷打断自己的话而心生不悦,但很快就被他后面的话吸引过去,紧张地问:“岳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大老爷一看他的表情,心中一松,语气也稍微放缓了些:“正如我所言,太子还朝听政,只要他在接任皇位之前,身体没有大碍,那宫中就不会再过继皇子了。可是太子多年病弱,东宫皇长孙早夭,至今未有第二位皇孙出世。倘若太子将来子嗣艰难,那就迟早会再提过继之事。”

    他用满含深意地目光看向赵硕:“世子如今与东宫交好,东宫又没有旁的手足,论血脉,世子与东宫算是极亲近的了。东宫若真要过继嗣子,也多半会从亲近的宗室王府里挑选吧?世子膝下至今只有二子,一嫡一庶,哪个出继都不合适。嫡长子原是继承家业爵位之人,不可能出继。而庶子生母出身太低,又拿不出手。但如果有不止一个嫡子……世子难道不觉得那是件皆大欢喜的事么?”

    赵硕一度摒住了呼吸,直到胸部都有些发痛了,才急促地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冷静下来:“岳父是打算让夫人腹中的这个孩子……”他顿了顿,唇边露出一丝嘲讽,“只怕皇上不大乐意吧?”

    以皇上与太子如今对王家越发厌恶的态度,拥有王家血统的儿子,当然不可能被皇上与太子看中了。

    王大老爷明白赵硕的意思,只是笑了笑:“小女的子嗣没有那福份,留在王府里继承家业也挺好的。只是到时还要请世子多多怜惜小女与她所生的孩子。我们王家如今处境不佳,倘若再也无法庇护他们母子了,他们能指望的,就只有世子了。”

    这是要跟他做交易么?王家在宫中还有一个王嫔,在妃嫔中算是位份高的,又得太后看重。倘若真要过继皇孙,这个王嫔兴许是个助力。更别说王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门生故旧……

    赵硕一时犹豫了,他开始觉得,也许王家还有点用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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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春介绍:
祖父母老迈,父母双亡,叔婶刻薄
面对这狗血的杯具人生
穿越来的秦含真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没有条件,就去创造条件
衣,食,住,行……还有男人和婚姻
不过
她发现自己好像努力得有点过头了……秦楼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秦楼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秦楼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