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落差
说起关芸娘,秦家离开米脂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的日子过得也挺纠结。
当初吴少英明确说了不肯答应跟她定下亲事,她虽然哭闹了一场,但关大舅也知道不能纵着小妹胡闹了,便和妻子一起严辞数落了她一番,又劝说关老太太不要再纵容小女儿,总算是把她给镇压下去了。当时关大舅就想,还是要尽快给关芸娘定下婚事才行,不然她还是难以死心的,日后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关家当时正在孝期内,三年孝满之前都不好给小妹说亲,但他们小户人家,也不象世家大户那么讲究。虽然不方便在孝期内议亲,却可以请托亲戚朋友帮着寻摸,先找到一户合适的人家,由中间人出面说合,大家有了默契。等关芸娘一出孝,对方就可以遣媒人过来下聘,争取一年内让她出嫁。如此既省事,又不用担心会违礼。关芸娘年纪也不小了,三年孝满就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早点出嫁才是正理。
当时关大舅费了不少力气,才托妻子娘家的一位长辈帮着寻到了一户合适的人家。对方家境还算殷实,也是有宅有田的,家中只有一个独生儿子,不过年纪稍大些,有二十出头了,自小读书,自十二三岁起,就一直在考童生试,已经过了县试与府试,算是个童生,却怎么也过不了院试。本来他小小年纪就成了童生,也曾被视作是神童一流的人物,因此家人一心想要等到他考中秀才后,再往富贵人家里娶亲的。如此将来他想要再考举人、进士,也就有了钱财上的支持。否则只靠他家那点家底,未必真能供得出一个官儿来。
可惜,他虽然顺利地过了县试与府试,却在院试这一关蹉跎了好些年,始终不见能考过去的迹象。曾经的神童名声,到如今也变得泯然众人了。他家本来盯上的几家富户的千金,这几年里都纷纷嫁了出去。想考得功名后娶富家女甚至是官家女的算盘打不响,这童生却已经到了婚事不能再拖下去的年纪,再不娶就晚了,只能放弃了原本的如意算盘,娶一位目前与他门户相当的妻子。
这个童生对于关家来说,是挺合适的结亲对象。一来,对方家不在米脂,离得几十里地远,对关芸娘的那点不好的传闻并不了解,只知道她是秀才的女儿,还有个姐姐嫁到了做官的人家。二来,两家论家底是门当户对的,谁也没委屈了谁。不过,关家也曾提到,他们与秦家是姻亲,秦柏教出了本地好几名秀才、举人,还教过进士。关芸娘虽说家世平凡了些,但她能把未婚夫推荐到秦柏门下求学,足以给这门婚事增添筹码了。
当时关家还不知道秦柏一家今后不会回来了,只当他们是上京城探亲去,顶多一年半载就会回来了,继续象过去那样教书度日。而那个童生家里打听到秦柏的名声,也心动了。两家便从此有了默契,约定等关家孝满后,对方便会遣媒提亲。不过在那之前,双方都不能向外透露这个约定。
关家是怕自家孝期内议亲会叫人说闲话。那一家则是还不肯死心,想叫儿子再考一两回试一试,若还是中不了秀才,就只能老老实实将就小户人家的女儿了。但若是能侥幸考得秀才功名,这仅仅停留在口头上、还不能向外公布的婚约,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两家都打着如意算盘,却扛不住关芸娘不肯配合。她既然已瞧上了吴少英,又怎肯将就一个家境平平的童生?趁着这桩婚事尚未公之于众,她就使了诡计,故意到人家面前闹了一番,把婚事给闹没了。那一家差点儿没翻脸,连那位关舅母那位从中说合的娘家长辈都差点儿吃了挂落,灰头土脸地表示以后再也不帮关家牵线了。关舅母好说歹说,又送了厚礼过去赔罪,才把这件事抹过去。但她和关大舅回头再看到关芸娘,便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么好的一桩婚事给关芸娘作没了,连媒人也不肯再上门,她今后还能嫁到谁家去?!
后来秦家从京城传回消息,说是秦柏封了侯,秦平也做了官,一家子住进了京城的侯府,米脂县上下都轰动了。到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尊敬的秦先生,竟然是一位国舅爷,是皇后娘娘的亲兄弟!没人知道为什么国舅爷要在他们这里隐姓埋名几十年,但秦家在本县的地位已经完全不同了。不必秦家人费心,县衙的人就能替他们照看好了本地的产业,连秦家的佃农,都比一般农户体面些,更别说是关家这门实打实的姻亲了。
关家在县中的地位也有所提升,关老太太本来还为女儿的终身大事操心的,见县中开始有人家向关家的族亲打探关芸娘是否已经定亲,其中不乏富家大户,她听了亲友的几句奉承,便觉得女儿的机会来了!大女儿虽然死了,却是实打实的侯府少奶奶,她的亲妹子,身份自然跟一般的县城人家女儿不一样,也是千金小姐了。千金小姐当然不能随便挑人家,定要寻个富裕的宅门嫁过去才好,女婿也要是读书知礼、有才有貌的青年才俊才成,否则如何配做侯府的亲戚?
这时候上门探口风的几家富户,关老太太都嫌弃他们不是土财主,便是富商门第,没个读书的子弟,配不上关家这等书香人家。她先盯上的是本地望族王家的子弟。王复林是秦柏的学生,也算是与关家人常见面的,年岁正合适,还有个哥哥在京城做官,自是一等一的好对象。当然,王家门第太高,关老太太也知道自家未必够得上,即使能借秦家的势,可王家兄弟都是秦柏门生,这个势未必能借得成。
关老太太同时又盯上了秦柏的另一个学生于承枝。于家不在米脂,而是绥德州人士,但家境也算殷实。于承枝当日已经考中了秀才,正打算入读西安府学,就象当初吴少英那样。若是她小女儿能嫁过去,将来的前程也差不了。
然而,无论是王复林还是于承枝,都曾经帮秦柏料理过秦平与关蓉娘的“后事”,多少知道些关蓉娘之死的内情。这里头固然有何氏的责任,但关家次女也没少祸害亲姐。二人虽然年少,也深知娶妻娶贤的道理。关老太太托人一探口风,他们就已经明确回绝了。
关老太太只好把主意打到了秦柏的另一个学生胡坤身上。胡坤家境贫寒,但也考中了秀才,日后只要有了功名,就不怕日子过不好。关芸娘嫁过去,好歹有希望做个官太太呀。
结果胡坤也拒绝了。理由跟王复林、于承枝是一样的。
关家这时仍在孝期,说亲是秘密进行的。但关老太太接连试探了几家,都没得到好结果,消息哪里能封锁得住?关家有了侯爷做亲家,竟然还不能给自家女儿说个穷秀才做女婿,可见他家这关系有多虚了。侯爷的学生,自然都是知道内情的人,没点缘故,也不会坚决拒绝老师姻亲家的女孩儿。
县中人等再结合先前关芸娘在外头瞎放谣言,败坏长姐名声的传闻,以及秦家上京后,就与关家断了来往,连封书信都没有的消息传开,关家在县里的地位就开始下降。本来上赶着想要与他家交好的富户都渐渐冷淡下来,只维持面上的礼数,却是再也没有先时的热络了。
县里还有不少人在私下议论,觉得关家糊涂,小女儿祸害了大女儿,把大女儿的性命都给祸害没了。秦家身为大女儿的夫家,心里不定怎么生关家的气呢。哪怕还有个外孙女秦含真在,两家还不至于彻底断了亲,但秦家既然在京城落了户,今后怕是也难有回来的一日了。两亲家相隔千里,又少有书信往来,日后恐怕渐渐的,就不会走动了。说是姻亲,也跟远亲没有两样。等到秦平再娶名门千金为妻,关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就越发不在秦家眼里了。
关家本来就只是开了个学堂,又因为关老秀才去世后,关大舅接手学堂,学问却不如其父扎实,只能教导几个蒙童,声名大不如前。没有秦家这门姻亲撑着,关家在米脂县里又算是什么呢?县中上下都看清了关家的真实境况,没人再盲目地凑上去巴结了。
关老太太因为这等待遇落差而深受刺激。她其实也知道秦家难有回米脂的一日了,但这门姻亲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断了。若是断了,她大女儿岂不是白白葬送了性命?她的丈夫关老秀才就更加死不瞑目了。秦家派人回来移棺时,她会表现得那般激动,其实也有这一层原因。
至于关芸娘,到了这一步,她在米脂想要找到满意的婚事,已是难上加难了。周边州县兴许还有好人家,她却又看不上眼。她既然已经成了侯府大少爷的小姨子,为什么还要嫁到小户人家去?她完全可以嫁得更好!就连吴少英这个监生……也算不上是最好的选择了。
当然,这是在她知道吴少英做了官之前。知道之后,吴少英再次成为了她的首选。
虎伯对于关老太太与关芸娘的想法,已经无力吐嘈。关家想要上京依附秦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心里总觉得生气与不甘。当初关蓉娘之死,关家可是有责任的,如今全当没事人儿一般,死皮赖脸地要缠上来,还拿秦含真做借口。其实他们家进京后,还不是得靠着永嘉侯府找宅子寻差使?否则就靠关家这点家底,够在京城做什么?怕是连安家都难!
秦柏与牛氏听完,也觉得无语了。牛氏半天才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亲家太太如今变得这么……不要脸了,原来是舍不得咱们侯府的富贵,才无论如何都想要攀上来。”
秦含真心里闷闷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能问虎伯:“那表舅知道这些事吗?他是怎么说的?”2k阅
第二百二十章 安抚
虎伯叹了口气:“吴少英还能怎么呢?他也不容易。亲家太太对他有养育之恩呢,这关系可不是断就能断得了的。”
不过恩情归恩情,吴少英对于关芸娘,依然还是那句话: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夫妻缘份。其实,所谓的兄妹之情,到这时候也不剩什么了,只不过是面上情儿罢了,拿来搪塞关老太太的。吴少英对于关家,统共也就只有关大舅一个,还能算得上是有情份的。他虽然咬定了不肯娶关芸娘,但对关大舅还算不错。
他私下劝了关大舅,对方带着妻儿上京去依附永嘉侯府过活,并不是不行,可是以关大舅的身份,就算能在京城安下家来,在侯府打个秋风,混混日子,又有什么益处?别是给外甥女秦含真撑腰了,只怕侯府那边秦平娶了新媳妇,当了家,不想再接济关家,他也没处理去。关家好歹也是读书人家,开着学堂,在米脂县是受惯世人尊敬的,难不成真要哭着喊着,死缠烂打着向妹夫的续弦乞求一点钱粮么?这又是何必?
因此,关大舅与其上京,倒不如随吴少英到任上去。吴少英如今做了金陵的官,虽然品阶低一些,但也是正经官身。金陵府又富庶,关大舅不论做什么都好,哪怕是开个蒙学馆呢,若是胆子大一些,也可以跟在吴少英身边,帮着跑腿办事,也算是有个差使。历练上几年,若本事还过得去,就补个吏员又如何?横竖关大舅已经不指望在科举路上能有什么出息了,做了吏员,也算是份稳稳当当的前程。
吴少英一番苦口婆心,还真劝得关大舅动了心。虽然关老太太坚持儿子孙子都要上京去,才能有好前程,可如果真照吴少英所,去了京城也只能看秦家脸色过活,那还不如留在米脂老家的好。金陵府则是另一个吸引人的去处,传中江南富庶之地,能到那里去生活,在关大舅心目就跟做梦一样。吴少英这个表弟可以是与关大舅自一块儿长大的,论情份自然比秦家要深得多。能指望表弟,总比处处依靠秦家好呀。
只是这做吏员嘛……就有些不合关大舅对于自己父子前程的期望了。如果真的入了胥吏一流,将来他的儿子就不好参加科举了。关大舅自受关老秀才熏陶,觉得科举方是读书人的正途,一心盼着儿子将来能考秀才、中举人,一路会试、殿试地考上去,成为进士做官,光宗耀祖的。这做吏员固然可保生计无忧,却也断了他们一家的前程。关大舅不大情愿。
如果真想做吏员,他在米脂县就能做了,从前凭着秦家的面子,这点事算什么呢?之所以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就是为了家中男子读书科举考虑。关大舅不用想都知道,如果他真的做了吏员,死去的老爹怕是要不得瞑目的。
但如果只是跟在表弟身边做个跑腿的,关大舅心里又有些过不去。他在老家做惯了体面人,总觉得这差使有些不那么体面,好象身份平白低了表弟一等似的。可是,金陵府又实在吸引人,依附表弟,好象比依附死去的妹子的夫家更让人有底气……
关大舅纠结了,犹豫着不知该怎么选择才好。
吴少英也不劝他什么,就让他考虑去。反正关大舅一家子在米脂,上有老下有,妹妹还未出嫁,他们身上又还有孝。总要等到明年开春,才是二十七个月的孝满之时。关大舅不管是去京城还是来金陵,都要在那之后了。他若真要抛家别业,离开家乡,后续要办的事情还多着呢,不可能这就跟着吴少英与虎伯父子离开了。
有了吴少英抛出的饵,关大舅陷入选择困难症之中,倒是把关老太太给劝住了。她知道秦家与吴少英都没有抛开关家的意思,便也消停了许多,不再闹腾。毕竟老太太心里也是知道轻重的,既然亲家没有断亲的意思,自然不能真把人给得罪狠了。可吴少英可以让关大舅去他任上投奔,关老太太又有些心动。
如果关大舅去的是京城,投奔的是亲家秦柏与牛氏,那么她想要把女儿嫁到京城的好人家,可能还没什么底气,需得再花些心思才行。但如果关大舅投奔的是吴少英,她对吴少英有养育之恩,跟过去了,与做老封君又有什么不同?吴少英不肯娶关芸娘,那总能帮关芸娘牵线做媒,个做官的好人家吧?她年纪大了,也不指望能享几年富贵,但总要给儿女孙子谋个好前程,才能安心。
关老太太又缠上了吴少英。吴少英却劝她:“姐夫的信,您已经看过了。他心里正恼表妹呢。您还是在老家这边把表妹嫁了吧,否则带到京城也好,去了金陵他们秦家老家也好,叫姐夫知道,还不知他会如何整治表妹。这又何苦?您明明知道表妹都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还好意思再借着秦家的名义给她寻好人家?您从前总是姨父把表妹宠坏了,您又何尝不是惯她惯得厉害?她这样的性情,在老家这样有父老乡亲们看着,即使犯了错,大家伙儿也会看在姨父的份上,对她多有容忍。若真带到京城或金陵那等到处是达官贵人的地方,再得罪了人,我只不过是个芝麻官儿,断护不住表妹的。到时候表妹有的是苦头可吃。您细想去吧,别一时糊涂,以为是对表妹好,却害了她一辈子。”
关老太太被唬住了,不由得开始纠结。
她还没纠结完呢,吴少英这边已经招呼了虎伯父子,带着关蓉娘的棺木,装车起行,往蜀地进发了。
虎伯如今回头想想,都觉得吴少英聪明,没有带走关家任何一个人,就把关家人给安抚住了。只是如果关大舅真要带着一家老到金陵来投奔他,又该如何是好?来都是为了让移棺能顺利进行,他才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虎伯也知道吴少英吃过关家不少亏,心中对他很是同情。
虎伯叹息着对秦柏:“侯爷帮着想想办法吧,还是别让关家来拖累吴少爷的好。他一个人也怪不容易的,关家若真的来了,舅爷还好,就怕那关二姑娘不死心,亲家太太又出夭蛾子。”
秦柏抚须微笑:“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你这一路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
虎伯父子一告退,秦含真就忍不住对秦柏:“祖父,您是怎么想的呢?难道真要把外祖母和大舅一家接到京城去,或是到金陵来?不管是哪一种,我对大舅……还有外祖母没什么意见,只是不想让姨也过来。她要是来了,一定没有好事!她那样的人,凭什么嫁到做官的好人家去呢?”
其实她对自家外祖母也有点意见,只不过做外孙女的不好这样的话罢了。
牛氏也对秦柏道:“我也觉得关家还是留在米脂的好。尤其是他们家二丫头,很不象话。她还想借着我们家的名义去攀好亲事?若嫁出去后在夫家惹了祸,岂不是连累了我们秦家?没这样便宜的好事!她当初差点儿就坏了她姐姐名声呢,如今也好意思沾她姐姐的光?!”
秦柏微笑道:“你们不必着急。少英断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既然能开这个口,可见心里是有数的。”
吴少英确实一向办事靠谱,但他毕竟受恩情所缚,怕是很多事都不方便去做的。
秦含真声提醒:“大舅要是出来了,家里谁照顾呢?姨总要出嫁,外祖母年纪大了,没人在身边侍候是不行的。如果大舅把外祖母也带来了,那外祖父的坟怎么办?外祖母连母亲的灵柩都舍不得放走,难道就能丢下外祖父的坟?”这事儿就没完没了了。
牛氏立时心领神会:“对啊。就算他们一家舍得亲家老爷,关家族里也没那么好话。他们走了,关家还上哪儿显摆咱们这一门亲戚去?况且亲家太太那个身体,也不是能撑得住长途跋涉的样子,可别在路上出什么事才好。”
话间,外头报吴少英过来了。牛氏连忙坐正了身体:“来得正好。快叫他过来,我们问清楚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就胡乱许诺些乱七八糟的话呢?!”
秦含真也赶紧起身,迎了出去。只见吴少英穿着一身青绸夹棉直身,披着黑斗篷,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走进来。看上去,他肤色黑了些,脸也瘦了些,整个人憔悴不少。但双眼有神,看起来倒是比先前离开的时候有精神了点。
他看见秦含真,立时就露出了一个温和亲切的笑容来。
秦含真笑着扑了过去:“表舅!你总算回来啦!我一听你要到金陵来做官,真是吓了一跳。”
吴少英笑着拉住秦含真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听你跟着老师师母在江南游了一圈,玩得开心么?”
秦含真大力点头:“开心的。可惜天气太冷了,我们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好好玩,只能将来有机会再去了。”她又收了笑,郑重地问,“表舅,虎伯告诉我们,你答应要把大舅他们带到金陵来安家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呀?总不能让姨也跟着来吧?!”
吴少英微微一笑:“不妨事。我们如今都走了,大表哥有家有业,没那么容易舍得下老家,离乡背井来投奔我的。”
咦?这话似乎很有些深意……
吴少英的笑容就很有深意:“这样的大事,他定会与亲友商议,这个决心可不好下。更何况,我与虎伯父子都先走了,他没有立时就跟着我们离开,再要出行,就得从县衙处求得路引方可,否则如何能出远门呢?”
秦含真双眼一亮,莫非……
吴少英却没有再下去,反拉着秦含真进屋:“老师师母这半年里可安好?老师听了我得官的消息,可是生气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嘱咐
秦柏刚知道吴少英补了金陵府经历这个八品的缺后,确实是生气过的。但如今几个月过去,再大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待吴少英进屋向他与牛氏见过礼后,秦柏就只是板着脸训了他几句,责怪他不该自作主张,把一个八品的官位当作仕途的起点,这会令他事事比同年慢上一步。想要赶上同年的升迁进度,他必须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行。吴少英明明能走得更顺利,却偏偏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这又是何苦?秦柏身为师长,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这一点。
吴少英老实认错,也表示自己是因为要随秦平南下而耽误了时间,好的七品官缺都叫旁人得了去,他又不想到穷乡僻壤受苦,才会决定来金陵的。怎么说金陵对他而言也不是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有熟人在此定居与做官。他来金陵,总比上别的陌生地方去要强。
秦柏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只训了他几句就罢了,倒是跟他提了黄晋成说过的话。明年推官一职很有可能要出缺,只要吴少英表现得好一些,金陵知府那边已是老实了许多,黄晋成与巡抚衙门那边稍稍使点劲儿,就能保举他代理推官一职。他若是做得好了,半年后直接转正,就能省下三年功夫,不必慢慢地由八品官努力升到从七品,然后再升到正七品去了。
吴少英十分意外,但也颇为惊喜。他选择到金陵府担任一个八品的府经历,固然有他自己的用意,可有机会原地升迁,他当然不会拒绝。
虽然吴少英并不清楚,黄晋成为何会愿意帮他这个忙,但不用猜也知道定是看在老师秦柏的面上。他郑重谢过了秦柏,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做,绝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秦柏叹道:“眼下还不知道现任推官何时会离任,兴许只有区区二三个月的时间,但也有可能会等上大半年。你必须要尽快熟悉自己的本职事务,尽量做得好些。等推官出缺时,巡抚大人推举你去代任,旁人才会挑不出错来。否则你自己做得不好了,即使是一时得了代职,也坐不稳当,早晚会被人取而代之。这是你的机会,也是对你的考验。你要好自为之。”
吴少英郑重地答应下来。
秦含真见气氛有些凝重,想了想,便笑着插言道:“我记得府经历是主管出纳文书的,推官主要是管刑名。表舅要是在府经历和推官两个位子上都做得好了,将来要做一方主官也就不在话下了吧?”
秦柏神色放缓了些:“没那么简单,推官还有赞计典的职责,即是官吏三年考绩的大计之典。这可不是轻省的活。况且,光是刑名,就够累人的了。”他转向吴少英,“你是正经进士出身,又在国子监读了这许多年的书,想必对朝廷律法也熟悉。但判案,你恐怕还没试过吧?我记得你从前在绥德州时,一度与知州常来常往,可曾见过州衙办案?”
吴少英道:“见是见过的,但从来没试过正经判一个案子,只怕还得好生习学。”
秦柏点头:“眼下还罢了,你既然已经去了府衙报到,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办好交接,将府经历的职责做好。但若有闲暇,最好多留意推官是如何办案的,府衙中还有积年的老吏,都是办事办老了的,你多向人请教,也免得将来真个坐到了推官的位子上,却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吴少英忙应了是。
秦柏又说了些金陵府衙的情形。他早就托人把这些事都打听清楚了,如今一五一十地告诉学生,也省得吴少英糊里糊涂的,犯了忌讳都不知道。吴少英心知这是老师的一片爱护之意,心中感激,连忙熟记下来。
牛氏听了半日,有些不耐烦了:“老爷,你们师生俩吃过饭再聊这些吧。我还等着问少英亲家那边的事呢!”
秦柏无奈地看着老妻:“那些算什么大事呢?这不都解决了么?我们说的这些才是正事呢。少英已经到府衙上任了,明儿就得回去做事。我总要把该交代的话都交代清楚了,他才能少走一点弯路。”
秦含真也小声劝牛氏:“是呀,祖母别担心,我外祖母那边一时半会儿的还来不了呢。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冬天不可能出门。我大舅那边也不是问题,表舅早就有准备了。”
牛氏忙问吴少英:“你都准备什么了?”
吴少英无奈地看了秦含真一眼,笑道:“也没准备什么,不过是在关家的一些族人以及表嫂的娘家人面前说了些话,让他们到表哥面前劝说他不要轻易离家罢了。并不是我故意唆使,各家各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关家族人生怕自己没法从秦家这门拐着弯的姻亲处落得好处,表嫂则是舍不得父母兄弟。表哥并不是一个十分有魄力的人,身边人劝得多了,他很难会下定决心,真个背井离乡到千里之外全然陌生的地方过活。他日子过得还算富足,又不是为了功名前程才离家的,没必要受那个苦。我与表哥自小一起长大,心里清楚他是个什么脾性。我看他十有八|九会选择留在老家,无论是京城还是金陵,都不会去的。”
秦含真眨了眨眼,心想吴少英先前在屋外好象不是这么对她说的。他分明提到了路引的问题……
吴少英目光微闪,看了秦含真一眼。秦含真立时坐直了身体,闭紧了嘴巴,完全没有往外吐一个字的打算。
吴少英又对秦柏与牛氏道:“我看表哥心里其实也不想离家。虽说如今关家在县城里的处境不如先前了,但比之老师师母离开的时候,已经显耀了许多。县城内外的人都知道他们与永嘉侯府是姻亲,不管亲不亲近,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小看的。关家在米脂数代安居,有家有业,有房有地,还深受县中上下敬重。若是离家在外,哪里有这等体面呢?况且我要出外做官,没法照看吴堡那边的家业,已经托给了表哥帮忙打理。表哥事情多着呢,手头其实也不缺银子,我还托了王家,答应让秀哥儿到王家族学附馆。表哥在老家,日子过得如此自在,没事出什么远门?是姨母一时糊涂,生怕从此便与亲家生分了,才硬逼着他上京城的。只要表哥拿定了主意,姨母最终还是会听他的意思。毕竟夫死从子,姨母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牛氏哂道:“亲家太太若真能明白事理,我们就要念一声佛了。其实我们倒是无所谓,不过就是花些银子,买间宅子安顿亲戚罢了。又不是要供他们过大富大贵的日子,能费多少钱粮呢?可亲家自个儿做事不合礼数在先,就不能怪我们不乐意。尤其是芸娘那丫头,亲家怎么就没好生管教这个女儿?我听着好象比先前更胡闹了?”
吴少英有些尴尬:“她是犯了牛心左性。姨母心疼女儿,一时糊涂罢了。表哥表嫂都心里有数,不会由得表妹乱来的。我回来之前,已是听表哥提过,打算重新提起从前说好的一门亲事,只等明年孝满,就把表妹嫁出去了。”
秦含真好奇:“是哪门亲事?”居然还有人愿意娶关芸娘?!
吴少英笑笑:“是三川口那边的一个童生,家境倒也还过得去,从前曾与表妹议过亲,正是表嫂的一位娘家长辈从中牵线的。只是碍于关家还在孝期内,不曾宣扬。表妹曾一度与他家有过些误会,亲事泡汤了。如今误会已经解除,那家子知道关家与永嘉侯府是正经姻亲,觉得这是难得的好姻缘,便又答应续上这门婚约。表哥心里很高兴,眼下就只等明年他家孝满,那童生的父母便要遣媒人上门提亲了。这一回做媒的是不再是表嫂的娘家长辈,而是齐主簿。我与表哥一道,正经请动了他出面的,断不会再出差错。”
原来是那个童生家。那家的父母分明是见过关芸娘撒泼的,只因知道关家与侯府是姻亲,又有一县主簿做媒,就把先前那些不快都忍了,为了儿子的前程接受了这门亲事,也真是用心良苦。这门亲事当初也是关老太太与关大舅认可的,只有关芸娘不满而已。如今再续上前约,恐怕关老太太也无话可说。至于关芸娘,一旦家里人都不肯再纵着她胡闹了,她再不乐意又能如何?难不成她还真指望自己能嫁到做官的人家里去?
秦含真撇了撇嘴,问吴少英:“既然大舅都定下了,外祖母应该不会反对吧?这回可真要看好了,别让小姨再跑到人家家里闹事才好。”
吴少英笑着说:“放心,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了,不会泡汤的。姨母心里也清楚,除了这户人家,恐怕也难找到第二个门户相当的读书人肯娶表妹了。姨母当初连胡坤都能将就,更何况是曾经议过亲的童生?而那童生也不过就是差着一个院试未过而已。只要火候到了,说不定后年他就能考中秀才了。姨母心中或许会有不甘,但等到她老人家知道,表哥已经决定了不离家,表妹也不可能会有京城或是金陵的大户人家会迎娶,她就决不会再错过这门亲事了。毕竟表妹年纪已经不小,再不出嫁,就真的要成老姑娘了。”
牛氏哂道:“世上也有不少老姑娘,可象她这么不知轻重的实在少见。她这回若真能老老实实嫁出去,我们也能松一口气。只是她的夫家就有些可怜了,还不知道日后要受她多少气呢!反正,她将来要是欺负婆家人了,我们秦家是绝不会给她撑腰的!”
吴少英忍不住笑了笑:“师母多虑了。这样的事,便是关家也不可能容表妹胡来的。”
牛氏总算放了心,道:“天色不早了,你辛苦这半日,今晚就在家里歇下吧,明儿一早再进城。我让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菜,你且跟老爷说说话。”说罢就起身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秦柏、秦含真与吴少英。前者淡淡地问了后者一句:“你说将家业托给了你表兄照管?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二十二章 提醒
是了,吴少英方才确实说过这一句话。
秦含真被自家祖父提醒了。方才她只顾着留意关老太太的事,竟把吴少英这句话给忽略过去了。如今回头想想,似乎有点问题呀。她连忙盯住了自家表舅。
吴少英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要在外头做官,几年里都不可能回吴堡老家去的。家里那些产业,我哪里能腾得出手来照管?虽然有几个下人,但我身边人手不足,还是要尽量多带几个人在身边。因此我只留了两三个人在老家,这点人手要照管那么大的家业,只怕有些捉襟见肘。可我又没办法,只能这么着了。吴氏族人虽多,但统共也没几个能信得过的。无奈之下,我只好托给了表哥。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会坑我。米脂离吴堡又近,他每年跑几趟,对对账,也就不怕底下人和族里人勾结,在账目上蒙骗我了。”
秦含真并不懂这些弯弯练练的,听着觉得他这话也有理,但秦柏却没那么好糊弄:“胡说!你如今做了官,如何还能跟从前比?你做监生时,吴氏族人尚且不敢再打你产业的主意,更何况你如今已经高中进士,又得了官?即使他们糊涂,地方上的官员也不会容许他们欺你的。况且你族中并没有第二个官身,别说族人侵占你的财产了,只怕他们还要把自家田地记在你名下,好免去每年要交的税赋呢。他们只会每年分润你好处,断不会做自断根基的蠢事!你无缘无故将你表兄搅和进去,才是不合情理!”
秦含真睁大了双眼,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她连忙转头去看吴少英怎么说。
吴少英有些讪讪地:“老师明鉴,其实我只是把自家私产交托表哥照管,族里记到我名下的那些……仍旧是族里管着的,我不过是每年领一份分红,说好了族人会按年将这笔分红存进一家晋商开的银号当中。那家银号在绥德州与金陵皆有分号,我这里保存了一方小印,只需要凭印就能从银号中取钱。如此他们不必每年给我送钱,我也不必为钱财担忧了。我并没有将表哥卷进此事中,族中不会有异议的。”
秦含真总算听明白了:“所以,表舅,你就是给大舅寻了个可以来钱的差使,好让他乐不思蜀,不想离开米脂吗?”
吴少英笑了笑:“我走之前也跟他提过,若是他要离开,定要寻个可靠的人,把这些事都托付过去。表哥为人我清楚,他忌讳我的族人,总觉得他们信不过,可他身边亲近的人里,也没几个是能办好这件事的。所以最终他还是找不到可以托付的人,只能留下来自己忙活了。他不会轻易将我的财产交托到外人手中,叫我吃了外人的亏。”
秦柏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其实关家人即使真上京了,也不费什么事,不过就是安置一家亲戚罢了。以我们家的财力,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即使亲家太太有可能提出过分的要求,我要推拒也不难。如今不比以往,我既然做了侯爷,自然也能摆起侯爷的架子来。”关老太太这是还没见识过侯府的威风,只当可以象从前那样,仗着亲家心软,就能得寸进尺呢。
秦含真却隐隐能感觉到,吴少英这是为她着想。秦柏与牛氏与关老太太是平辈,身份又不同以往了,他们想要拒绝什么无理要求,关老太太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但她是关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拒绝关老太太请求的底气就没那么足了。难道她还能不跟关老太太见面吗?关老太太哭求的时候,她真能硬着脖子说一个“不”字?兴许看在母亲关蓉娘的面上,就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了吧?最终为难的还是她。
所以吴少英把关家人留在米脂,远远地跟她隔开,让她不必再受外祖家的影响,实在是用心良苦。
但吴少英根本不提这一点,只微笑着道:“关家姨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顺从她老人家的意愿,娶表妹为妻,已是不孝了。把名下产业交给表哥照看几年,让他多得些钱粮,奉养姨母,也是应该的。我并不觉得委屈,老师也不必为我担心。况且,退一万步说,那些产业,我人在外头回不去,横竖是照管不过来了。交给表哥,也总好过都交给族人。族人对我并无多少善意,只是畏于我的功名官身,才不敢轻动,但只要有机会,未必就不会动侵占的心。可表哥却是外姓人,又自小与我一起长大,不提表兄弟的情份,光是外姓人这一点,他就没法占了我的家财去。他顶多就是得些田地店铺的出息,可这些产业,最终还是归我所有的。”
秦柏见吴少英想得清楚,也不再多提了。对关大舅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占些小便宜有可能,抢占他人财物却绝不会做,而且也没那能耐背景。吴少英把私人产业托付给关大舅,既是合理之举,也是他们表兄弟之间的情份。外人能说什么呢?
秦柏转而跟吴少英继续谈论先前被牛氏打断的话题,又指点他在府经历一职上需要注意的事项。前任府经历已经着急地离了任,往新官职那边去了,但他留下了师爷和书办帮忙处理交接事务。年前又正好结了这一年的旧账,有什么问题早就被发现了。吴少英此时接手,只需要谨慎一点,就不会出什么大错。秦柏再借两个能干的账房给他,他再请府衙的几个手下的书办吃酒,叫他们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以及背后的靠山与人脉,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他们自会提点他知道。
吴少英明白这是老师在面授机宜,连忙认真地听了,一一暗记下来。
不一会儿,牛氏过来催他们去吃饭了。众人便转移到厅里去,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吃过晚饭,秦柏打发吴少英回房去休息,明天他一大早就要起来回城入衙,因此需要早点睡下。秦含真趁祖父母没注意,悄悄跑进了表舅住的院子,问:“表哥可收到我先前的信了?祖母跟祖父说了,一定要把你的终身大事给解决掉呢!如果你是在别的地方做官,还可以拿交通不便来搪塞。如今你自个儿回金陵来自投罗网了,还怎么逃过去呀?”
吴少英此时已经梳洗过,换了一身干净的家常棉袍,坐在炭盆前取暖,闻言笑了:“信我自然是收到了。难为你小小年纪,就如此用心。老师师母也是一片好意,我知道姐夫临去广州前,曾经给二老留下话,托他们替我料理亲事。”
秦含真眨了眨眼:“那么……沈家的亲事,你不反对啰?”
吴少英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沈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话叫她怎么说?她跟沈家大姑娘,统共也就是见过几面而已。别人说的自然都是好话,谁会说族长太太的侄女儿不好呢?这是做不准的。
秦含真想了想,便把自己与沈家大姑娘几次见面的情形,还有平日听说的沈家八卦,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吴少英,让他自行判断。反正以他的聪明才智,是断不会让自己被人蒙骗的。
沈大姑娘其实还好,就是沈家比较麻烦。虽然可以为吴少英提供助力,但同时也会给他带来负担。这其中得失取舍,还要吴少英自行斟酌。
吴少英听完后,沉吟片刻,才道:“其实……我如今刚刚上任,公务定会十分繁忙,未必有时间考虑娶妻之事。在任上娶妻,也有些犯了忌讳。虽然沈家是在松江,但我若要办喜事,定是在金陵的。即使真要娶,也至少要等到我在金陵站稳了脚跟,然后有了长假,可以在金陵以外的地方办喜事,如此方妥当。”
秦含真迅速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表舅这是不愿意了?既然不愿意,那还是早点想个婉拒的借口。免得宗房伯祖母问起的时候,你露了馅,让她误以为你看不上沈家。大家都是亲戚,闹僵了可不好看。况且沈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不可能等你太久的,没必要耽误人家的终身大事。”
吴少英微笑着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只是师母那里,还需要想个理由才好。她老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不忍见我孤单过活罢了。但我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一时间还真不大想娶妻。”
秦含真觉得他其实还是没法对自家母亲关蓉娘忘情,心中暗叹一声,面上不露异样,平静地劝他:“表舅,你也年纪不小了,该考虑的还是考虑一下吧。你心里也别太抗拒这件事。只要是你看着还算顺眼的女孩子,娶回来跟你做个伴,又有什么不行呢?要是真的一辈子单身下去,才要叫大家为你担心呢。先人们见你如此,也会不忍的。他们在天之灵,想必也更愿意看到你过得幸福美满。”
她这话里其实暗指的是关蓉娘,但吴少英不知道她早已偷听到了内情,只当她说的是他早已亡故的父母,便微笑着说:“你这孩子,人小鬼大,反象个大人一般劝我这些话。难道我还不明白这些道理么?我心里自然有数。你呀,仔细叫旁人听见了笑话。你这样的年纪,该吃的就吃,该玩的就玩,替大人操什么心呢?快回去吧,外头风又大了,仔细回头着了凉。”
第二百二十三章 搪塞
吴少英今晚只在秦家休息一夜,次日一大早就要回城上衙。这么紧的时间,他又刚刚结束了一场长途旅行,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十分疲惫。牛氏素来心疼丈夫秦柏的这个学生,当然不会在这一晚抽时间来打搅他休息,心急地跟他谈论婚事的问题。
所以吴少英好好地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回城去了,牛氏压根儿就没跟他私下谈论什么。
而吴少英新官上任,又要赶在年前府衙封笔之前,把事务交接好,再把前任离开后积压下来的工作做完,免得事情都堆积到年后去。就连休沐的日子,他都待在衙门里加班加点,更不可能跑到秦庄来听师母做媒了。因此,虽然牛氏很想跟他讲讲这件事,还是拖到了腊八那日,才借着叫他来家吃腊八粥的机会,方开了口试探。
族长太太也一直关心这件事,借口说来六房送腊八粥,与牛氏坐在一处,老妯娌两个一起作热心长辈状。
吴少英早就得了秦含真通风报信,这几天他故意避开师母,也是在考虑要拿什么理由把婚事搪塞过去,此时早已有了办法,便一脸为难地道:“我先前也想过应该要成婚了,可是……如今刚刚上任,公务繁忙,哪里抽得出空来操心婚事?况且在任地娶妻,也有些犯忌讳呢。再者……先前在西北时,姨母一再逼我答应娶表妹,我不肯,姨母生气了,直说我忘恩负义。她老人家养育我多年,我坐视表妹婚姻艰难,却不肯伸出援手。我惭愧得无言以对,就答应了姨母,在表妹嫁人生子之前,不会与他人成婚。”
族长太太有些懵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连忙看向牛氏。
牛氏大吃一惊:“亲家竟然还要你答应这等无理的要求?!她这是要硬逼着你娶她闺女吧?!真是岂有此理!你别理会她,如今她远在西北,横竖也不知道。我与你老师做主,替你娶一房贤惠的妻子。你姨母若有不满,只管叫她冲我们来!”她就不信了,以秦家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关老太太还敢生他们夫妻的气?
吴少英微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师母莫生气。姨母当时也是在气头上,我怕她气出个好歹来,方才答应了她。但明年她与表哥他们很有可能会到金陵来投奔我。那时候我再哄哄她,她老人家消了气,自然不会再提起这个约定了。横竖我如今也是才上任,头一回做官,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学呢,一时半会儿地也腾不出时间来考虑婚事。待明年姨母与表哥他们来了,再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也不迟。”
牛氏皱了皱眉:“不是说他们不会来么?他们在米脂也是有家有业的,族人亲友一大堆呢,哪里就能抛家别业地跑来投奔你了?”
吴少英微笑:“他们当然舍不得抛下家业来投奔我,但我如今做了官,也算是有出息了,金陵又是江南第一等富庶繁华之地,请姨母一家来金陵玩几日,散散心,还是应该的。”
牛氏冷笑一声,想说吴少英很不必对关老太太如此孝顺,根本不值得,但碍着这是在妯娌面前,不好说亲家的坏话,才闭了嘴,但她满脸的不以为然,已经表明了她对关家人南下的态度。
族长太太心中有些失望,她虽然闹不明白牛氏与姻亲关家之间有何旧怨,而吴少英跟他的姨母、表哥和表妹又是怎么一回事,但听吴少英的语气,就知道这门亲事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利。
吴少英目前无意成婚,照他的话说,至少要等到关家母子到金陵来,他才好考虑婚事。天知道那要等到几时?她的大侄女年岁不小了,实在不能耽搁太久,最好是明年就能出嫁。她原以为秦柏与牛氏夫妻就能做主定下吴少英的婚事,但若对吴少英有养育之恩的姨母要到金陵来,这婚事就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位姨母去。这么一拖,大侄女能不能在明年年底之前定下婚约都还说不定呢。
吴少英这年轻人固然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但也要确定婚事是能说成的,族长太太才好让侄女儿去等。否则,她侄女儿耽误了花期,最后却落得一场空,她又要如何面对娘家人?
族长太太存了心事,等离了吴少英那儿,她便拉住牛氏细问:“吴经历的那位姨母是怎么回事?她到底要不要到金陵来?”
牛氏皱眉道:“我想她应该来不了。她身体也不是很好。不过……她确实是一心想要把小女儿嫁给少英的,硬是拿这么多年的恩情逼少英,都快不要脸了。她也不想想,她那个小女儿是什么性情?少英哪里看得上?他们家从前家境平平时,养出的儿女倒是知礼的。我家大媳妇,就是含真的娘,是个贤惠又懂事的好孩子,只是命不好,死得太早了些。她比她妹子大好几岁,嫁到我们家后,她娘家的境况渐渐好了,日子过得富裕起来,父母就开始溺爱小女儿,把小女儿惯得很不象样。少英比他家小女儿大了将近十岁,根本不般配,只因有了功名,家里也有些产业,关家小女儿就厚着脸皮缠上去了。少英一向把她当亲妹妹的,怎肯答应娶她?关亲家就拿恩情说事,叫少英苦恼得紧。这些事我们都知道的,也替他生气呢。”
族长太太大致上明白了,眉头紧皱:“如此说来……吴经历这位表妹……其实至今尚未婚配?”
牛氏道:“他们家如今还在孝期内呢,婚事自然还未定下。不过我听说她哥哥已经看好了人家,只等出了孝,就要定亲的。虽说我那亲家和她小女儿都不乐意,但这种事,做哥哥的出面做了主,哪里轮得到做妹子的挑剔?!”
族长太太心想,做哥哥的固然可以做主为妹子定下婚事,但如果老娘出面,那做哥哥的也还是要讲究孝道的,不敢违逆了老娘的意思。那所谓看好的人家,未定真能定下。若是那位关老太太带着女儿来投奔外甥,只要她是一心想要外甥给她做女婿的,即使无法逼得吴少英松口答应迎娶她的女儿,她身为长辈,想要搅和吴少英的婚事却是不难。
沈家原本看中吴少英,一是因为他是永嘉侯秦柏看重的学生,二则是因为他有家有业,却没有家人拖累,正好能给沈家人做个臂膀。但如果大侄女嫁过去后,还要应付关老太太这么一位不是正经婆婆,却能借着恩情摆婆婆的谱、还有私心的长辈,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族长太太心情有些沮丧,但还有些不甘心。她问牛氏:“吴经历是不是对自己的婚事早有打算?我方才听他说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该不会是知道我们的来意,故意拿话搪塞我们的吧?”
牛氏听了不高兴了:“嫂子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少英没事搪塞我们做什么?关家为难他,总是想让他娶关家二闺女,这事儿我们家的人都知道,连含真都知道,难道少英还有必要撒谎么?他根本不知道我们要来给他说哪家的姑娘。况且,他也没有拒绝我们替他说亲呀?他如今公务繁忙是事实,待明年再议亲,也有他的道理。他可是刚入仕途,事关将来的前程,自然马虎不得的。”
族长太太见牛氏真个恼了,连忙赔笑道:“是我多心了,弟妹别见怪。我这不是心里着急么?我那大侄女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再不能定下亲事,还不知道要等到几时才能出嫁呢。”
牛氏一哂:“世上除了少英,难道就没有好后生了?嫂子放心,我当初既然说了会替你侄女儿说一门好亲,就断不会食言的。”
这是要找别人的意思了?
族长太太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说什么,一脸纠结地走了。
牛氏便去寻秦柏,摒退了众人,拉着丈夫,把方才她与族长太太一起去见吴少英的经过说了,才道:“我听着少英的语气,就觉得不对。这跟他刚回来那日与我们说的,好象不大一样。他明明说过关家不会来金陵,他都打点好了。如今他又说要请亲家太太过来小住一阵散心,这根本就自相矛盾了嘛。他不是个忘性大的人,故意这么说,显然是存心的了。他该不会是不想答应沈家的亲事,因此才拿话搪塞的吧?”
秦柏皱了皱眉:“他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的?先前我们在信中,并没有说沈家有什么不好吧?”
牛氏道:“当然没提。我只说要替他说一门好亲,可没提要说的是沈家大姑娘。况且沈家大姑娘又有什么不好了?顶多就是她妹子难缠些,她父亲不大明白事理,如此而已。”她想了想,撇嘴道,“不用猜,定是含真那丫头在她表舅面前说了些什么!小孩子家,怎么好掺和大人的事?!”
秦柏淡笑道:“含真跟她舅舅亲近,这也不奇怪。少英若是不乐意了,那就随他去吧。沈家虽好,世上也不是就只有一个沈家。如今是少英要娶妻,自然要他自个儿中意了才好。”
牛氏哂道:“我还能不明白这个理儿么?因此方才在宗房嫂子面前,我还替他圆谎了。他们年轻人的想法,我猜不出来。可少英到底是你的学生,跟咱们家一向亲近的,我自然是站在他这边了。但这门亲事若是真不能成了,沈家大姑娘那里,我们也该给她个交代才好,总不能叫人家白白等了几个月的时间。你可认得哪家有好后生尚未娶亲,与沈家算是门当户对的,咱们替她做个媒?”
第二百二十四章 补救
秦柏听了牛氏的话,还真的回忆起他见过的后生才俊来。
沈家大姑娘是族长太太的侄女儿,哪怕是为了给宗房面子,也不能把沈家人给得罪了。当初是他们起意要把沈家大姑娘说给吴少英为妻的,如今既然吴少英没那个意思,自然要给沈家一个交代,不能让沈家大姑娘白等了几个月,却没个着落。
只是这替代的人选也不大好办。秦柏与牛氏到江南来也就是一年多,最熟悉的人家,除了秦氏族人,就是黄晋成一家了。秦氏族中虽然也有几个不错的后生,但沈家是松江望族,只怕不大看得上白身。黄晋成家就不必提了,他家子侄自然是好的,可黄家是京城里的世宦门第,沈家又未必高攀得上。这么说来,秦柏少不得要打起几位故交新友的主意。
他在苏州倒是颇认得几个书画名家,诗词大手,当中也有人与他性情相投,倾盖如故。这些人家中亦有子侄,家境也不错,若他写封信去,说自个儿有意帮着牵线说媒,人家未必会拒绝。只是,秦柏自个儿是个实诚人,若真要给人说亲,就一定会看好了,不会介绍个不合适的姑娘过去,得罪了朋友。那几位书画名家,论家境与沈家也算门当户对,但给家中子侄挑媳妇,还是有一定标准的。别的不提,知书达礼是基础,若能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方面的才能就最好不过。
秦柏也见过沈家大姑娘,知道那是一位标准的大家闺秀,温柔端庄,知书达礼,只是恐怕更擅长于管家,诗画方面只能算是平平。这样的姑娘在江南任何一家大户眼中,都是挺不错的媳妇人选,却未必能合苏州那几家人的心意。秦柏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别写这封信的好。
松江还有一个叶家,说来也是秦家姻亲。只是叶老舅公家境不太好,即使同在松江,也肯定是高攀不上沈家的,自不必提起。
秦柏在杭州没认得几家好友,倒是在湖州有两位故交,都是当地望族,家中子侄也多,与沈家门当户对。他想了又想,问牛氏:“你可记得,茅兄家中有个侄儿,好象二十了还未能娶妻,茅兄夫妻都为他着急不已?你觉得这孩子跟沈家大姑娘可还相配?”
牛氏想了想,记起来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那孩子倒是个可怜见的,人长得挺清俊,说话也有礼,斯斯文文的,就是脸上总带着几分愁苦。他爹死得早,亲娘又长年生病,他没别的兄弟,一直跟着叔叔过活,说是侄儿,其实跟茅老爷的亲儿子也不差什么了。我听说他前头订过一门亲事,跟未婚妻是青梅竹马的,十分要好。可惜后来这未婚妻一病病死了,他伤心之下,就把牌位给娶进了门。湖州的人谁不说他情深意重呢?可这么一来,他要正经娶妻时,就只能算是娶填房了。湖州那边差不多人家的姑娘,都不乐意低人一等。但若叫他娶个家世差一等的姑娘,茅老爷他们又不乐意,觉得委屈了侄儿。那孩子的婚事就这么拖下来了,他老娘却病得一年比一年重,若是哪天不好了,那孩子还得守孝,到时候就真的成光棍了。所以茅太太他们也在着急呢。”
秦柏与茅、潘二位旧友相处的时候,牛氏也跟两家女眷有所来往,妇人家闲谈些家长里短,自然免不了要提起家中儿孙的。牛氏曾经向人诉过苦,说两个儿子续娶如何令人烦心,解决了小儿子的媳妇问题,大儿子却犯起了执拗;潘家太太则说起女儿女婿三天两头吵架,还有两个儿媳妇之间面上和气,私底下却总是事事都要争个先,小手段不绝,非要把对方压倒不可,叫她头痛不已;茅家太太操心的却是侄儿的婚事,明明孩子样样都好,可就是命苦了些,自小没了爹,娘又不知几时就撒手去了,他本身还有秀才功名,但为了侍母疾,耽误了读书,举人功名还不知几时能考得,娶妻又成了问题。
可见家家都有本难念得经。秦柏不知道这些内情,只觉得两位旧友生活幸福,妻贤子孝,儿孙满堂,一点儿烦恼都没有呢。今日听了老妻的话,才发现原来旧友们也有这许多不圆满之事。
秦柏问牛氏:“你可曾听茅家人提过,他们打算给茅兄的这个侄儿说什么样的姑娘?”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免得他提了沈家大姑娘,茅家却没看上,那就两边都得罪了。照理说,茅家在湖州,与沈家在松江,其实是差不多的地位。两家门户相当,地位平等,没有谁嫌弃谁的道理。只是沈家大姑娘乃是旁支,年纪也大了些,父亲还是个糊涂人,这些都是减分项。而茅家一直没能给侄儿说来合适的亲事,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湖州本地的姑娘都不想做填房?
一个二十岁的青年秀才,家境又好,人才也出众,若不是太挑剔了,怎会没姑娘肯嫁他?虽说名份上是续娶,但前头那位是牌位进门,如今娶填房,实际上乃是初婚,除了差点儿名份,实惠是一点不少的。茅家侄儿迟迟不能定下婚事,定有别的缘故。
牛氏也就是跟茅潘两家的女眷聊过几回天,对于内情并不十分清楚,只能说些她听来的八卦传闻:“好象是茅家侄儿还惦记着前头那一位,不大乐意娶妻,湖州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这事儿,所以不想委屈了自家女儿。不过他再不乐意,也不能拖下去了。他老娘病得厉害,不知几时就撑不住,无论如何也要看着儿子娶了妻,才能闭眼呢。为了孝道,他是一定要尽快把媳妇娶进门的。只不过他家虽着急,这媳妇的人选也不能马虎了,否则他老娘也受不了。别的不提,家世总要相当,才貌上也要匹配,姑娘得要是嫡出的,要知书达礼,还得会管家。他们家的家业不小,新媳妇一过门就要执掌中馈,没点本事可不成。”
这要求就高了,怪不得茅家迟迟未能给侄儿定下亲事呢。能符合要求的人选,基本都是作为未来的宗妇被培养起来的,完全可以做原配,凭什么委屈自己嫁来做填房呢?若茅家侄儿果真人才十分出众,也就罢了,偏偏他只是个秀才,为了侍母疾,还耽误了科举,否则也不是没有那不那么疼女儿的人家,为了实惠而成就亲事。
秦柏想了想,觉得沈家大姑娘的条件还算合茅家的要求,接下来就要看他们两家谈得怎么样了。他顶多是从中牵个线,却不能打包票事情必成的。
他便告诉老妻牛氏:“你去把这事儿跟宗房嫂子说一说,看她的意思如何?若他家不介意女儿去给人做填房,我就给湖州那边写信过去。趁着年前要送年礼,跟茅兄提一提。这事儿也不能拖太久了,茅家也正急着呢,万一他们已经定好了人选,我再写信去就无用了。”
牛氏点头应下,笑笑道:“说起来我脸上还怪臊的。早知道会这样,先前我对沈家就不那么热心了。我看沈家大姑娘挺好,只当少英会喜欢,没想到他还是那副旧脾气,又有正道理,我不好说他的。如今给沈家介绍茅家的孩子,虽然也挺好,但毕竟松江与湖州离得有点远。而且少英是进士,又做了官,茅家孩子却只是个秀才,家中又有病重的老娘,还不知道沈家会怎么想呢。这拿来补救的人选不如少英好,我方才又帮着少英骗宗房嫂子,如今都不好意思见她了。”
秦柏柔声道:“这都是为了晚辈们着想,做长辈的多受点累,又有什么呢?少英娶妻,总要他自个儿乐意了,日后才能夫妻和睦。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辛苦了,要不我过去跟宗房嫂子说?”
牛氏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些是我们妇人家的事,你大老爷们儿插什么嘴?快看你的书去吧。”说完又是一哂,“都是桑姐儿那丫头惹出来的,也不知道她都跟少英说了些什么,惹得少英对这门婚事如此不乐意!”
她气冲冲地去寻孙女儿。秦含真正在摆弄一块炭条,研究着要怎么把它弄成一支实用又不会弄脏手的画笔,猛一瞧祖母来了,脸上还犹带几分怒气,心道不好,赶紧把炭条丢开,端坐在书案后作乖巧状:“祖母您来了?”语气又甜又嗲,正是撒娇时的标配。
牛氏被她这么一嗲,怒气就先去了几分,没好气地说:“你都跟你表舅说了什么?今儿我与你宗房伯祖母去寻你表舅说亲事,几句话就叫他堵回来了,连人选都没能提一提。你表舅为了推拒婚事,连谎都撒上了,定是你说了沈家的坏话!”
秦含真连声叫冤枉:“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把知道的与沈家有关的事都告诉了他,让他自己做判断而已。我看表舅是真的没心思考虑这些,现在他正忙着呢。况且他也不是拒绝了您做的媒,只是说要等一阵子,等他闲下来了再提婚事罢了。您要是真的看好沈家,那就等一等嘛。”
牛氏瞪她一眼:“好啊,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秦含真笑嘻嘻地。事关表舅的终身大事,她当然很关心了。方才宗房族长太太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去了吴少英那儿,早已把事情经过都打听清楚了。她觉得自家祖母也太着急了,无论古今中外,做长辈的逼婚,都是件令人烦心的事。只要吴少英不是打定主意一辈子单身,又何必逼得他太紧呢?他还不到三十呢,若是在现代,这岁数也还年轻,不必着急的。
牛氏却只恨孙女儿不明白自己的苦心:“他一个人顶门立户,家里家外一把抓,连个能替他分忧的人都没有。从前他是闲人,也还罢了。如今他都做了官,难不成忙完了衙门的事,回到家里还要自个儿操心吃穿?没有这个道理!眼下我们家还能帮他操持一二,等年后我们一走,谁还能照看他?!你总说自己敬重你表舅,却不懂得为他着想,他真是白疼你了!”
秦含真只能干笑了,心里也有些讪讪的。她这不是尊重吴少英的个人意愿嘛……
第二百二十五章 劝说
牛氏想来想去,实在是不甘心,忍不住再去找了吴少英一次,问他到底对沈家这门亲事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回绝呢?沈家有哪里不好了?
吴少英犹豫了半日,才苦笑着对她说:“师母,我知道您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担心我身边没人照顾,一把年纪了还在打光棍。可是……沈家也不平静。沈大姑娘固然是淑女,但她背后还有家人。若我是在别的地方做官,成亲之后,与岳家离得远远的,也就罢了。偏偏我是在金陵,与松江离得这样近,难免要受沈家影响。师母,我实在是被折腾得怕了,不想再添几个拖后腿的亲戚长辈。”
牛氏听得心酸,也想起他在关家吃过的苦头了。关家对他固然是有养育之恩,但他住在关家的那几年里,也过得不容易。如今他有出息了,也有能力回报关家的恩情了,可关老太太与关芸娘要的却不仅仅是他给的那些回报而已……
牛氏想起了沈家二老爷与沈二姑娘,还有后者那个不省心的姨娘,忽然也觉得沈家大姑娘算不上是十全十美的联姻对象了。姑娘是好姑娘,也有本事,过门就能管家,可偏偏没得个好父亲,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犯了糊涂?吴少英全家就只有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哪里是沈家人的对手?没得叫他们拖累了去。真闹起来了,吴少英能指望的,还不是秦柏这个恩师?偏偏沈家又是宗房族长太太的娘家,到时候秦柏想要给学生撑腰,也要顾及宗房的面子,束手束脚的,反而不好了。
这么一想,牛氏也打消了做媒的念头,只是苦口婆心地劝吴少英:“沈家不好就算了,只是你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今我和你老师还在金陵,还能照看你一二,等我们走了,你身边正经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岂不是叫我们担心?别拿公务繁忙做理由。你若是有心要娶,自有人替你把事情安排妥当。是你自己不肯成家罢了!”
吴少英讪讪地笑了笑,低头不语,就是不说要成亲。
牛氏是叹了又叹:“罢了,眼下我与你老师也不逼你,只是你也要心里有数。若是交给你老师师母操办,想娶什么样的姑娘做媳妇,我们还能替你把把关,你也能挑个中意的女孩儿。但日后若是你有哪位上司看中了你,要把家里的闺女、侄女嫁给你,又或是给你做媒,你还能拒了么?到时候那姑娘是什么性情,可就由不得你做主了!不答应亲事,你上司不高兴了,给你穿小鞋,你又要怎么办?哪怕我们家老头子能给你撑腰,到底远在京城,远水也救不了近火。除非你回京城去做官,否则总要提防这种事的。”
吴少英听得微微皱眉,这方面他还真是疏忽了,从前竟没想过。如今师母既然提醒了他,他还真要当心一点。
牛氏又说:“你仔细想去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给我和你老师来信。若有中意的姑娘,也只管告诉我们,我们替你操办婚事。只是别拖太久了,你年纪已经不小,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去呢?你也要为你去世的爹娘想一想,他们早就盼着你成亲生子,继承香火呢!”
吴少英低声应了。
牛氏从吴少英处得了准信,虽然心里觉得有点可惜,但还是果断地去寻宗房族长太太说茅家侄儿的事了。她这一去,还去得正是时候。
族长太太自打听了吴少英的话之后,就觉得这门亲事需得重新考虑。为了大侄女儿的幸福着想,她得先打听清楚吴少英与关家那位姨母之间的关系才行。
她先命人去寻了吴少英的随从打听。吴少英如今带在身边的随从,不是他在游学期间收的仆从,就是他从老家带过来的。他在米脂关家住的时候,身边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哪个仆从会站在关家那边,帮关家说话。再加上吴少英早就有过嘱咐,族长太太的人去打听,那些仆人自然也就“实话实说”了。
他们倒也没添油加醋,只是说了吴少英父母双亡后,跟着姨母过活,等十七八岁上考中了秀才功名,便离开关家往外地求学,一直到离开国子监方才重回关家的经历。吴少英离开关家时,关芸娘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孩。他以监生的身份,带着从族人处夺回的家产重回关家时,十六岁的关芸娘就立刻看上他了。当中还有许多不好说的内情,比如关芸娘到十六岁还未定亲,是因为眼界太高,一心要高嫁的缘故等等。关老太太自然是一直看好这门亲事的,但吴少英觉得自己与表妹仅是兄妹之情,无法接受娶对方为妻,而且两人年岁相差太多,也不匹配。双方的想法差异太大,结果就闹得僵了。吴少英不想惹姨母生气,又不愿意娶表妹,关老太太母女俩却一直不肯死心,还提过要跟到任上来……
族长太太听到这些话,便知道吴少英没有撒谎,牛氏说的也是实情了。吴家仆人还提了些关家偏心小女儿,关芸娘到长姐婆家来又吃又拿,十分失礼,关蓉娘数落几句,娘家父母就反怪长女刻薄之类的闲话,族长太太也没放在心上。她对关家人内部的恩怨没有兴趣,只想知道吴少英是否能狠得下心来摆脱关家的影响?否则,那关老太太一直拿着恩情说事儿,插手到外甥家里来,沈大姑娘便是嫁过去了,日子也过不好。
可是,无论吴家仆人,还是秦家仆人,都只是说关家母女不好,却没人道吴少英对关家不够感恩,反而说他待关家仁至义尽。例如吴少英这一趟回乡祭祖,顺道去关家探亲时,就把自家在老家的田产店铺交给了关家表兄打理,而不是派几个心腹家仆去掌管,也不是托给族人。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吴少英显然是个懂得感恩的年轻人,断不会与养育他长大的姨母闹僵的。而那姨母又一心要把女儿嫁给他,外人插一脚进去,只怕是吃力不讨好。
族长太太寻来娘家兄弟与侄女儿,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还向他们赔了不是:“这原是我考虑不周,没打听清楚就将你们留了下来,反耽误了侄女儿几个月的功夫,都是我的不是。如今想来,这门亲事只怕不大相宜,还是早日给侄女儿另寻人家的好。”
沈大姑娘低头不语。她是个端庄守礼的女孩儿,在自己的婚事上,只会听从长辈安排,是不能当着长辈的面说什么的。当然,她私底下有什么想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二老爷则有些不高兴:“都等了这么久,忽然又说不成,姐姐这么说也太没有道理了吧?当初可是你打了包票,说这是门好亲事,我们才放弃了侯府二公子那样的好姻缘。如今你又说这门亲事也不成了,那我们大姐儿怎么办?难道要她一事无成地回家去么?那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死了?即便是我,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族长太太招待娘家兄弟在江宁白住了这么久,没想到会落得兄弟这样一番埋怨,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不过这事儿是她理亏,也只得忍住气:“你放心,我会替大侄女儿另寻一门好亲事的,绝不会叫她没了着落!”
沈二老爷却道:“说来那吴经历其实并没有拒绝咱们大姐儿,只是姐姐觉得他有不足,才说亲事不成而已,对不对?既如此,咱们也没必要挑剔太过嘛。这吴经历便是有再多的不足之处,光说他是永嘉侯看重的学生这一点,就胜过所有了。我们大姐儿没能争得过冯家的丫头,做不成侯府少奶奶,至少也要做个官太太吧?等她嫁过去了,夫婿就是永嘉侯的门生,咱们沈家与侯爷的关系,未必就不如姐姐你这个族嫂亲近。有了这一层关系,咱们家也好多与侯府来往,将来大姐儿的兄弟与妹妹们要说京城的好亲事,也更容易些。有了这等实惠,吴经历有个不省事的姨母,又算得了什么?连正经婆婆都不算,还离得老远,叫大姐儿今后别理会她就是了。”
族长太太听得瞪大了双眼,想也知道定是他那个妾在他耳边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听他这语气,是想拿长女的婚事做筹码,给二女儿做踏脚石呢?这也是做亲爹的能说得出来的话?她倒是一心为侄女儿的终身幸福着想,没想到做亲爹的反倒狠得下心。
族长太太冷笑着道:“快别提这些不要脸的话了。吴经历感念姨母恩情,你竟然想教唆女儿嫁过去后忘恩负义?传出去了,没得叫人笑话我们松江沈氏的家教!你少听那起子没见识的小妇调唆,连礼仪廉耻都忘了!”
她把脸一板,摆出生气的模样来,沈二老爷倒不敢造次了,悻悻地溜走。沈大姑娘慢走一步,拜别姑母时,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族长太太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中更添几分怜惜,暗暗下决心定要给这个懂事的侄女儿说一个好人家。
牛氏这时候找上门来,给她介绍了茅家侄儿,可以说正正解决了她的心事。
湖州望族出身,家中独子,身家丰厚,年青英俊,自幼有才名,十几岁就得了秀才功名,若不是为了侍母疾,无法离家,只怕去参加乡试也会有所斩获。茅家侄儿虽说比不得吴少英已是进士,还做了官,但年纪更轻,家世也更显赫些,与沈大姑娘更为匹配。
当然,茅家侄儿先前迎娶了未婚妻的牌位进门,如今明明是初婚,却只能算是续弦,新媳妇于名份上是吃了些亏。但牛氏劝族长太太时,有句话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茅家后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若你家大侄女儿嫁过去了,还怕他会对她不好么?”
牛氏还说了许多茅家侄儿的好处,诸如新媳妇进门就能接掌中馈,不用受公婆拘束等等。族长太太被她说得动了心,很快就拍板,答应了帮忙说合。
第二百二十六章 平息
宗房族长太太先是派了心腹去湖州打听茅家侄儿的情况,没几日就有了回音。牛氏说的样样都是真实的,没添油没加醋。而且那心腹寻了个机会,远远瞧了茅家侄儿一眼,回报说是个清俊后生。再打听他在湖州城里的名声,再没人说不好的。若不是他老娘眼光太高,一边急着要儿子娶妻,一边又不忍心叫儿子娶个家世相貌品性略次一些的姑娘,他也不会拖到如今还是单身汉了。
这样的好对象,如果不抓紧了,天知道还能不能寻到更好的了?虽说对方功名比不上吴少英,但岁数年轻许多,又是大家大族出身的,比起吴少英的寒门孤儿背景,又要强上许多。名义上是娶填房没错,但实际上就是元配了。沈大姑娘自个儿也是因为守孝误了花期的,旁人来说亲,本来就多是说的填房续弦,又或是家世人才比较次的,与茅家侄儿根本没法比。若不是先前提过秦安那一遭,提高了标准,沈家对沈大姑娘婚事的期望,大抵也不过如此了。沈家族中的女儿,大半还未必能嫁得这么好呢。
族长太太觉得茅秀才并没有辱没了大侄女儿,便去跟沈二老爷说了。
谁知沈二老爷还有些嫌弃:“他再好,也没法跟侯府比。这茅家不过就是永嘉侯一个故交的侄儿,真把大姐儿嫁过去了,我们要如何与侯府扯上关系?没有这一层交情,将来也不方便开口,求侯夫人帮我们二姐儿说一门好亲事了。”
族长太太气得脸都黑了,冷声道:“世上哪儿有将嫡女当作庶女婚事踏脚石的道理?!你自个儿在家偏心也就罢了,休要在外人面前丢我们沈家的脸!大姐儿的婚事你既然没个成算,那我就跟族里商议了,再问问你几个儿子的意思,替大姐儿做了这个主,不必你操心。你只管与你的小妾庶女一块儿过活,往后你再想求我们替你的宝贝二姐儿牵线搭桥,可就休想了!”
沈二老爷有些讪讪地:“姐姐何必生气?我也是心疼孩子。若是能与侯府亲近些,不但二姐儿的婚事有了着落,就连他们兄弟几个,也能沾点光不是么?”
族长太太冷笑,也不理他,径自去信给松江沈氏族中商议,又问沈大姑娘和她的兄弟们的意思。这事儿需得赶紧办,湖州那边的消息说得明白,茅家侄儿十分受欢迎,若是他母亲实在撑不住了,为了让儿子赶紧娶亲,把对儿媳的要求往下降那么一两分,光是湖州本地就有的是好姑娘愿意嫁过去。别的不提,牛氏就曾顺嘴说过一句,说这茅家侄儿,她原是想说给秦氏族里的女孩儿,只是一时半会儿没发现好人选而已。
牛氏说这话,其实只是为了催一催族长太太。但族长太太比她更清楚秦氏族中都有哪些适龄的好姑娘。比如五房的舒姐儿,明年开春就及笄了,她是秀才的女儿,哥哥是童生,也是族学中于科考上有天赋的秦氏子弟之一。相比沈大姑娘的父兄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名,舒姐儿与茅家侄儿似乎更加相配。况且她是家中长女,也学了几年中馈,温柔懂事,相貌也清秀。虽说论家世,秦家不如沈家显赫,可若是有永嘉侯侄女这个身份加持,一旦秦柏开了口,茅家就不会回绝。族长太太必须要赶在秦柏与牛氏想起舒姐儿这么一个人选之前,先把自家大侄女给推出去。否则,一旦有秦家女参与其中,她身为秦氏宗族宗妇,就不能再偏着娘家人了,那会没法跟族中交代。
沈家族中的回信来得很快,从族长到沈大姑娘的兄弟们,全都没有意见,交给自家姑太太做主了。沈大姑娘的长兄还特地从松江赶过来看妹妹,问她是否愿意。
沈大姑娘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她哥哥急了:“大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是不想要嫁到湖州,就赶紧说明白,我也好去求姑母。否则姑母一旦遣了媒人过去,大妹妹想要反悔可就来不及了!”
沈大姑娘半天才小声道:“这种事哪里轮到我插嘴呢?还不是看父亲、姑母的意思?除了听从长辈的安排,我还能说什么?”
她哥哥不解:“大妹妹这话里似乎有怨气?倘若你觉得茅家不好,那只管告诉我。你不好意思说的话,我替妹妹去说,如何?”
沈大姑娘抿着嘴,又一次低头不语,默默地就红了眼圈。
她哥哥急得直跺脚:“大妹妹不肯开口,却让哥哥如何帮你?!好不好的,你也说一句呀?!”又问妹妹身边的丫头。可惜沈大姑娘素来管丫头们管得严些,丫头们也不敢多言。
她哥哥无奈,只得道:“妹妹既然一句实话都不肯说,我只当妹妹是愿意的了。明儿一早,我就去回禀姑母,请她为你的婚事做主。妹妹若有什么想说的,今晚只管来寻我。”
他扭头便走了,只等妹妹去跟他说心里话,却不知道他前脚刚走,沈大姑娘就伏案嘤嘤哭了起来。
贴身的丫头劝她:“姑娘怎么不肯跟大爷说实话?姑太太早前让姑娘来小住,是想说给侯府二公子的,后来觉得侯府二公子不好了,不如吴进士,姑娘便让了冯家姑娘一先,叫她得了好姻缘去。如今姑太太又觉得吴进士不好了,改看上一个茅秀才,还是做的填房。给姑娘说的人家,是一个不如一个。姑太太如此行事,姑娘心里怎么会不委屈呢?”几个月里换了三个人家,她们姑娘素来要脸的,心里臊得很呢。
沈大姑娘含泪哽咽道:“不必说了,姑母总归是为了我好的。若没有姑母做主,照着父亲的意思行事,我只有给二妹作嫁的份,怕是要嫁得更不堪了。姑母既然点了头,我只听令行事便是。何必去多嘴呢?没得叫人说我不庄重。”说着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她又不是笨蛋,怎会看不出来?吴少英来金陵前,无论是她姑母还是永嘉侯夫人牛氏,都没觉得这门亲事有什么问题。吴少英一来,联姻对象就换人了。不管吴少英用的是什么理由,总归是嫌弃她了。她这几个月里,只当自己是一定会嫁进吴家的,也在暗中打听过他的行事为人,心里早就想好了日后要如何相处,如今却落得这样的结果。也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好了,招人嫌弃。可人家既然都露了不愿结亲的意思,她再纠缠又有什么用?只会叫人瞧不起。至于茅秀才,虽然也不错,可惜心里惦记着前头已故的未婚妻,哪怕是个有情郎,也不是对她有情。
也罢,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哪里还有挑剔的余地?真有好亲事,也会先给了二妹妹。茅家这门亲事正好,想必二妹妹也看不上。她早日出了嫁,也能早日摆脱了家里这一滩泥潭,清静度日。不管茅秀才心里如何,倘若他们真的做了夫妻,她只管尽了自己的本份,彼此相敬如宾便是。
沈大姑娘是个随份从时的性子,不管心里是不是有委屈,对于长辈在婚事上的安排,从没有说一个“不”字。她兄长等了一晚上,没等到妹妹来说心里话,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再三向姑母打听,知道茅家侄儿确实是个好对象,还打算年后亲往湖州一趟,见一见这个未来妹婿人选,才能放心将妹妹交托给对方。
沈家这边拿定了主意,牛氏连忙通知了秦柏,秦柏便提笔写信给茅老爷,做一回媒人了。茅家那边也很快有了回音,松江沈氏的名声他们是早有耳闻的,若能娶得这等世家大户的女儿为妻,也是他家侄儿的福气。他们十分感激秦柏能帮着做这个媒。
茅秀才的母亲也欢喜得不得了,撑着病体郑重托付了茅老爷夫妻,请他们一定要为自家儿子说成这门亲事。茅老爷便给秦柏回了信,言道正月里会过来拜访他,到时候再与沈家好好商议。若是一切顺利,正月里就能下定,开春后就可以过聘礼,春夏之交正好办喜事,两家皆大欢喜。
这场由于吴少英婉拒婚事而引起的小小风波,总算平息下来,只等茅沈两家议定婚盟,就能直接办喜事了。毕竟茅秀才的母亲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总要赶在她闭眼前,让沈大姑娘进门。
沈大姑娘平静接受了自己的前程。倒是沈二姑娘私下里笑话:“还当她能嫁个什么好人家呢,先时那般挑剔,姨娘在父亲面前说了多少好亲事,她都不乐意,如今还不是一样要做填房?除了姐夫年纪轻些,样样不如人。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答应嫁个老头子做填房算了,好歹也是个官儿呢,总比秀才强些。”
沈大姑娘默默听着妹妹的冷嘲热讽,只当没听见。反正,妹妹既然看不上这门亲事,就绝不会再抢了。她能清清静静地在家度过最后几个月,再去嫁人,妹妹的前程如何,就再也与她无关了。
沈家姐妹之间的这些小矛盾,秦含真自然是一无所知的。她只听说沈大姑娘与茅家侄儿初步说定了亲事,详细的还要等到正月里茅老爷来江宁时才能议定。吴少英拒绝了沈家的亲事,遗留下来的问题也和平解决了,她替吴少英松了口气。
很快,秦含真就没功夫理会旁人的事了。关蓉娘下葬的日子到了,她得亲自戴了孝,送生母入土为安。
这一日,吴少英也在衙门里告了假,早早来到了秦庄,要亲自送表姐最后一程。
第二百二十七章 年礼
一锨一锨的泥土落到土坑里,盖住了关蓉娘的棺木,渐渐地,棺顶便瞧不见了。秦家六房小三房的嫡长媳关氏蓉娘,在去世两年又三个半月之后,终于被葬入了秦家祖坟中,从此入土为安。
吴少英远远地瞧着泥土盖住表姐的棺椁,只觉得心头有一件大事终于完成了。他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可同时,他又感到好象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离他而去了,让他整个人空落落的,精神仿佛也恍惚起来。
秦含真跪在母亲的坟前,一边烧着元宝纸钱,一边念着别人教的祷文,为亡母祈福。不远处,冯氏特地请回来的和尚道士们正在念经打蘸。关蓉娘落葬的仪式虽然并不算十分盛大,但该有的也都有了,并没有因为腊月里族中事忙,就受到了轻忽怠慢。冯氏这样用心,安排得周全,秦含真心里很是感激,再一次深深觉得,这位族婶做宗妇,真真比小黄氏要强一百倍。
没过多久,仪式就结束了。秦含真在母亲坟前再次磕了头,方在丫头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冯氏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两人依礼相互拜别。秦含真转身来寻吴少英,见他面色苍白得有些异样,忙担心地问:“表舅您这是怎么了?脸色好象很难看,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吗?”
吴少英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兴许是今日风大,我吹着有些冷了。事情已经完了,你母亲的坟也立得很好。你快回家去吧,叫人抬轿子来送你,别着了凉。”
秦含真不以为意:“我身上穿得很暖和,并不觉得冷,多走动一下,还能锻练身体呢。倒是表舅您要多保重。您如今公务繁忙,为了母亲下葬的事,又特地骑快马过来,一会儿还要赶回城里去。这一来一回的,劳累就不必提了,还很容易吹着了风。您可要小心,别生病了才好。您跟我回去喝碗姜汤,添件衣裳再走吧?”
吴少英微笑着摇了摇头:“哪里就这样娇气起来?我哪天不骑马四处走动呢?放心,我人就在城里住着,若真有个头疼脑热的,请大夫还不比你们在庄上方便么?老师那边我就不去了,我还得赶回去处理政事呢。这半天功夫,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讨来的假。衙门封笔在即,我得赶在那之前把手头上的事都做完了才行,实在是耽搁不得了。”
他今日不适合再去见老师师母。外甥女秦含真年纪还小,不会发现他如今的情绪有什么不当,老师师母却都是眼明心亮的人,可别让二老看出他的异样才好。这么多年他都撑过来了,万万不能在这种时候给死去的表姐添麻烦!
吴少英分明清楚自己的情绪不对劲,只是一时间难以抑制罢了。他勉强挤出笑容,把秦含真给安抚住了,转身便翻身上马,带着心腹随从,快马赶回了城中。
秦含真目送表舅离去,只觉得他今日心情格外不佳。但想到那日偷听到的秘密,她似乎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了。青梅竹马的有情人,阴差阳错被拆散,已经很可怜了,如今还阴阳相隔。吴少英亲眼看着关蓉娘被埋进了土里,心里又怎能平静得下来呢?怪不得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秦含真暗暗叹了口气,转身返回了六房的祖宅。
秦柏与牛氏今日都坐在前堂,等待孙女儿回归。关蓉娘是儿媳,她今日葬入秦家祖坟,做公婆的自然不必出席仪式。只是心里想到长媳过去的好处,夫妻二人也忍不住难过起来。如今见孙女儿回来了,瞧神色还算平静,不会显得十分悲痛,他们也暗暗松了口气。
牛氏搂过秦含真,摸摸她的小脸:“外头冷不冷?今儿的天一大早就发阴,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早知道风刮得这样厉害,我就该叫他们备好了车轿,一路送你过去才是。”
秦含真笑着说:“祖母别担心,我如今腿脚好着呢,走这点路压根儿就不算什么。不过今天的天气是不怎么好,风吹得挺冷的。我看表舅好象就穿得单薄了些,脸色都发白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着了凉。他要忙着衙门的公事,说是要赶在封笔前把今年的工作都完成了。我怕他累坏了身体,更容易生病。祖母,您不如派个人去看一看他吧?”
牛氏笑道:“好,我明儿就打发人去瞧他。”又告诉秦含真,“你爹来信了,打发人送了年礼过来,就是今儿上午到的。”
秦含真讶然:“怎么这样巧?若是父亲派来的人再早到一些,不是就能赶上母亲下葬了吗?”
“谁说不是呢?”牛氏叹道,“我问了那小子,说是半路上水土不服,小病了一场,就耽误了几日的行程,否则早该到了。实在是不巧得很!”
其实,就算秦平的使者能早几日到,他本人也不可能赶来江宁送关蓉娘最后一程,事情原也没什么差别。秦含真没再说这个,只问祖父祖母:“父亲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又送了什么年礼来?”
秦平在广州安顿下来已经有几个月了。他是十月初派人北上送年礼的,因是才到任不久,也没染上京城里勋贵人家公子哥儿的富贵作派,所以送来的年礼都还挺朴实,就是一些特产,诸如衣料、香料、药材什么的,倒是有两方端砚,算是其中最贵重的物事了。据他说,这两方砚台,一方是他在铺子里挑选的,一方是别人送他的礼。他觉得两方端砚都是极好的,留给自己用太过糟蹋了,便送回来孝敬父亲。
他在广州这几个月,倒也事事安好。公事上很快就上手了,同僚都能相处融洽——事实上,他顶着皇亲国戚的身份下来,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来积累资历的,并不会久留,背后又有两家侯府做靠山,傻子才去寻他的麻烦。广州那地方的官员,未必个个身世显赫,但都懂得拿捏分寸,自然个个都会与他交好,结一个善缘。有了这一层缘故,秦平本人也是在军中历练过多年的,手上亦有真本事,没费太多力气,就把手下的兵给收服了。如此他诸事顺利,这个官自然做得称心,并没有什么烦恼之处,还学会了不少为官之道呢。
秦柏见到长子仕途顺利,心里也为他高兴,才看完秦平的信,就已经提笔写起了回信,叮嘱了许多话。再看秦平送来的两方端砚,还有那几匣子香料、药材,当中亦有价值不菲之物,他便在信里再教导长子,为官要清廉,不要贪不该拿的东西。侯府富贵已极,家中产业也多,完全没必要违反朝廷法令。皇帝对长子恩宠有加,长子就要忠于皇帝与朝廷,不能辜负了皇帝的信任,云云……
牛氏小声对孙女儿吐嘈:“你瞧你祖父,明明心里高兴得很,写信给你爹的时候,就是非得要训儿子几句,生怕你爹少听他几句训,就会行差踏错似的。我生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么?他才不是这种人!你祖父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了!”
秦含真干笑几声,只去摆弄那两方端砚。其中有一方端砚明显比另一方要小,呈不规则的椭圆形,上头刻着精致的花鸟图案,瞧着似乎是闺阁中用的东西。她心里猜想,这该不会是父亲特地给她弄来的吧?反正这两方砚台,如果不是拿出去送人,也只有祖父和她会使了。谦哥儿年纪还小呢,至于赵陌,他自有好的砚台。
不一会儿,秦柏果然跟她说:“那花鸟砚是你父亲给你备下的,你小心拿回去吧,好好保管,好好学画练字,不要辜负了这一方好砚。”
秦含真连忙应下了,手里捧起装砚台的小锦盒,心中有些雀跃。
牛氏又拣出了一个匣子,看了看手中的年礼清单:“这个好象是平哥特地给少英准备的。他也是有心了,听说少英得了金陵的官缺,也没落下给他的年礼。”她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只匣子,但上头是挂着锁的,“也不知道里头放的是什么东西,他们师兄弟俩还玩这等把戏,瞒着我们什么秘密呢?”
秦含真目光一虚,干笑着说:“明儿我带人把这个匣子给表舅送去吧?如果祖母想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到时候问表舅就行了。”
秦柏从书桌后头抬起头说:“你父亲还问起你表舅是否已经顺利上任了,干得如何呢,又问起了你表舅的终身大事。你明儿见了你表舅,记得提一提。他也别太任性了,到了这个年纪,该办的事就得办起来,拖下去也是无益。”
秦含真再次干笑。
秦平其实真的挺关心吴少英的,不但催促父母为吴少英操办婚事,还提到自己真正放了外任官,才学会了许多官场上不为人知的规则。他有外戚背景,又是御前侍卫出身,等闲人不会与他为难,因此上任几个月以来,做官还算做得顺利。但吴少英是寒门出身,还是由八品开始自己的仕途,难免会叫人轻视,遇到许多困难。若有哪个上司存心不良,拿他做个筏子,他的前程随时都会受到影响。秦平担心吴少英应付不来,便求父亲帮忙,替吴少英物色一两名可靠的好师爷,给吴少英为幕。对于后者这样的文官而言,一个可靠又能干的幕僚,便是官场新丁最好的帮手,能免去许多麻烦呢。
秦柏看着长子的信,忽然觉得自己为吴少英做的打算,似乎还真有些考虑不够周全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牵挂
秦含真窝在祖父母身边,看完了父亲秦平写来的家书,又粗粗看了一圈他送回来的年礼。东西不算多,大部分是给祖父祖母准备的药材与南洋香料,她也就是看一眼罢了。倒是有几匹雷州葛布,纤细柔软,乃是秦平在广州意外发现的,觉得给家人做夏衣很好,竟大冬天的就买下送来了。
秦含真对雷州葛的大名闻名已久,今天还是头一回见着实物,只见它颜色暗红,说不上养眼,但色染得还算均匀,瞧着倒有一种温和稳重感,肤色白的人穿着最合适,上了年纪的妇人也可以拿它做衣裳。估计这些料子最后不是给牛氏栽衣裳了,就是送了别房做伴手礼,祖父秦柏却是从来没人见过他穿红的。至于她自个儿嘛……她个人有些不大喜欢这颜色,不过天气真热起来了,凉快最重要,哪里还有心情挑剔这些?
可惜了,听说这葛布是用雷州那边的葛藤纤维织成的,所以织成的料子才会如此薄爽透气。不知道有没有别的线可以替代?秦含真走了一回松江,也见过当地人家家必备的织布机,比如叶太舅公家的女眷就天天纺纱织布养家,但那都是常见的棉布。倘若能织出跟雷州葛一样适合夏天做衣裳用的轻薄料子就好了。就算比不上雷州葛,能及得上一半也好呀。当然,最好是不但够轻薄透气,也不会透光或贴身,那夏天里只穿一层这种料子做的衣裳就好了,不必层层叠叠地累赘。
秦含真想到自己在夏天时好不容易做了几身轻纱薄罗的衣裙,还得要在底下套一层细棉布中衣中裤的底,放在现代就跟秋装似的,心中就很想吐个嘈。
牛氏见孙女儿拿着那几匹雷州葛布研究了半日,也不吭声,只当她喜欢这料子,便道:“你若想要,就拿两匹回去。我瞧着这料子颜色也不大好看,但确实轻薄透气。夏天你总喊热,拿这个做几身家常衣裳,应该会好些吧?也给谦哥儿两匹,他要独自留在江宁过夏天,定比京城要热些。那时候我们都回京城去了,谁还记得要给他寻好料子做夏衣呢?”
秦含真笑道:“祖母,宗房和四房的婶娘们都疼谦哥儿得紧,她们会给谦哥儿准备齐全的。再说,谦哥儿身边又不是没有您安排的人,您还怕他会缺了衣裳?光是今年冬天,他都有十来套新衣了吧?”
牛氏自然还觉得有些不足:“他每天都要去上学,自然要多做几身衣裳换着穿。过年又要见亲戚,不给他做几身好的,就怕亲戚们小看了他。我们不在身边时,他受了委屈都没人知道!”
秦柏正在书桌前给长子写回信,闻言忍不住抬起头来道:“小孩子长得快,你今年给他做了太多新衣,明年就不能穿了,没得耗费绫罗。叫外人知道他富贵又得宠,不小看他了,难道就不怕会有人觉得他是块肥肉,纠缠上来?你也别太溺爱孩子了。我们出门几个月,谦哥儿在族中适应良好,并不见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你一回来就把他平日养成的好规矩给破了,明年我们离开后,他又要再把这些规矩重新立起来,岂不折腾?”
牛氏嗔道:“孙子不在我们跟前养着,才几个月功夫就瘦了一圈,我心疼他还不行么?那好歹是亲孙子,你怎么就能这样狠心呢?说我溺爱他,我又能溺爱他几日?!”
得,祖父母又因为谦哥儿的待遇问题起矛盾了。秦含真深知二老其实只是耍耍花枪而已,自个儿这枝蜡烛就别在边上添乱了。她迅速把青杏从门外叫进来,让她抱了两匹颜色略浅淡些的雷州葛布,自己则抱了端砚,迅速告退。
回到自己的房里,秦含真又从两匹雷州葛布里挑了一匹颜色偏灰的,让莲实送到赵陌那边去,自己则换了一身家常衣裳,重新梳了头,洗了手,方抱了那方端砚,翻来覆去地研究着,又拿墨拿水试用。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她在端砚上磨出来的墨居然丝毫不见凝涩,写起来依然很顺畅,心里欢喜不已。她这算是得着宝贝了,从此冬天里写字画画,都不再是问题!
她便赶紧拿这端砚上磨出来的墨,给父亲秦平写起了回信。
她把父女俩分别这几个月里的经历都一五一十地说了,比如自己在江南各地游玩,与黄家姑嫂的相识与相处,还有张公子的厚颜无耻,等等。犹豫了一下,她又把吴少英婉拒婚事一事给写进了信里。当然,信里写的拒绝理由自然是关家母女的无理取闹了。这本来也就是她在明面上能知道的事,更深的内情,就不是她该晓得的了。
秦含真不太清楚自家父亲跟表舅吴少英这对师兄弟兼前情敌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秦平对吴少英这个师弟的关心不是假的,吴少英也一直在为秦平用心谋划。关蓉娘已逝,这对师兄弟之间的情份还要继续下去。秦含真心里也盼着他俩能一直友爱交好。吴少英不肯娶妻,兴许秦平劝得几回,他就会回心转意呢?
当然,秦平不肯续弦,也没比吴少英强到哪里去就是了。秦含真心里忍不住暗叹,当初阴差阳错,母亲关蓉娘上吊自尽,死得实在是冤。她要是能再坚强一些,多撑上几个月就好了。只需要再多几个月,金象从京城找过来,何氏的谎言就不攻自破,到时候她自个儿找死,休得干净利落,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要找赵碤送死也由得她。秦平自家一家三口平安团聚,那些什么过继不过继的问题,续弦不续弦的麻烦,还有关家的纠缠等等——全都不会发生。关蓉娘这一死,连带的她老父也郁郁而终,秦平与吴少英两个男人落寞至今,实在是影响深远……
秦含真很快回过神来,一转,又换了话题,关心起秦平在广州的生活来。她不担心他在饮食上会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家里带了厨子过去的,秦平本人的口味也不挑剔,无论吃面吃米都适应良好。但广州毕竟是温暖潮湿的地区,在那里生活久了,还得注意调养身体,以免出现水土不服的现象。防蚊也是一大问题,卫生清洁工作一定要做好……
秦含真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叠信。由于是自家下人人肉送信,她也不必担心邮费问题,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了。写着写着,忽然想起秦平在家书里提到自己离家久了,想念家中亲人音容,常常在梦里与父母女儿相见,秦含真心里有些发酸,想了想,找出前儿刚刚试做成的竹筒柄炭笔,拿过几张白纸,斟酌着是不是要重新拣起现代素描画的技巧,给祖父母与自己都画上几幅画像,捎去广州,给父亲秦平做个念想?
她还没斟酌出个结果来呢,赵陌就过来了。
她忙把手里的东西一丢,起身迎了上去:“赵表哥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儿与几位族兄到镇上去的吗?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陌仔细端详了她的脸色,才微笑道:“今儿表婶下葬,我怕你心情不好,放心不下,就提早回来了。还好,你气色瞧着还算平静,事情一切顺利么?”
秦含真笑着回答:“一切顺利。我并没有什么。母亲去世都有两年多了。如果当初守的是三年二十七个月的孝,这会儿都快到出孝的时候了,要伤心早就伤心过了。多谢表哥惦记我。正巧,父亲派人送了年礼回来,因着送东西的下人路上生了病,才会拖到今日方到。父亲给了我一块端砚,我用着极好的,一会儿表哥你也试试?这样冷的天,磨出来的墨用着也很顺,一点儿不见凝涩呢。还有几匹雷州葛,这个天气不大合适,但夏天做了衣裳是最凉快透风不过的了。祖母分了我两匹,我见其中有一匹颜色挺适合你的,就送到你屋里去了。赵表哥方才回来,可曾看见?”
赵陌回来后,已经换过衣裳,自然是看见了葛布,还对秦含真道:“表妹觉得好,留下自个儿使就是了,还给我做什么?舅奶奶给我那儿也送了两匹过去。我一个人,哪里用得着这许多?每年也有内造的上好料子使,实在不缺这个。一会儿我把我那两匹也给表妹送过来。表妹带回京城去,夏天多做两身衣裳换着穿,也就不会天天喊热了。”
秦含真眉眼一弯,笑道:“表哥跟我客气什么?其实料子是好料子,就是我不大喜欢那颜色,才会分一匹给你,并不知道祖母会给你也分两匹。既然你嫌多,不如匀一匹给表舅?父亲送回来的年礼里面,也有表舅的一份。我觉得表舅今日的心情不大好,脸色也很苍白,担心他心里不好受,正打算明儿借着送礼过去的事,去城里瞧一瞧他呢。”
赵陌忙道:“我也有日子没见吴先生了,有几处功课上的问题,不好意思去请教舅爷爷,正想找吴先生问一问呢。表妹要进城,舅爷爷舅奶奶都有事不方便同行,正巧我是个闲人,不如我陪表妹走一趟?正巧我也要回去见一见手下的管事们,叫他们年前把今年的账都盘清楚了,收了银子也好过年。”
秦含真见他也有正事要回金陵城,就答应了。两人晚饭时跟秦柏与牛氏一说,他们并未反对。赵陌如今年纪渐长,办事越发稳重,又有家中老成能干的随从跟车,夫子庙的宅子里更有家人留守,进城这点路不会有问题。秦柏顺道多点了一个虎勇护送,就再没别的话了。
秦含真就这样风风火火地拉着赵陌一同回了金陵城。进城后,她先打发人往夫子庙那边安置,自个儿只带了几名随从,就与赵陌一道先去了金陵府衙寻吴少英。
谁知到了府衙后衙里经历住的小院子,她就知道了一个令她意外但又让她觉得是意料之中的消息。
吴少英病倒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病情
吴少英发了烧,烧得满面通红,嘴唇却白得发青,整个人透着憔悴无力,明明都躺在床上,一起身就头晕了,却还非要挣扎着表示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仅仅是小恙,马上就可以回前头衙门里处理公事去。身边的侍从怎么劝,他都不肯听。
秦含真见状有些生气了:“表舅这是做什么?生了病就好好养病,该看大夫的看大夫,该吃药的吃药。既然您说这只是小恙,那小恙总是很好治的,两剂药灌下去,再好好睡一觉,明儿起来病就好了,您到时候想去工作,也有了精神不是?您如今这样晕头转向的,别说能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去处理事务了,只怕连走路都走不稳,硬撑着要去工作,不但会加重自己的病情,还耽误公事呢!您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在工作上就半点差错都不会出?!”
吴少英被秦含真这么半嗔半骂地训了一通,倒是老实了些,没再闹着要回前头衙门里工作了,只是还有些嘴硬:“我真的没有大碍。兴许是昨儿吹了冷风,所以感染了风寒。家里有祖传的驱风寒方子,每次我有个头疼脑热的,抓了药来吃一两剂下去,包管就好了。我已打发人去抓了药,如今正在厨下熬着呢。一会儿药好了,我喝下去,只怕今晚就没事了。”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说:“就算都是风寒,病因不同,症状不同,该吃的药也是不一样的,怎么能次次都用同一个方子?这也太不讲究了些。金陵城里有的是好大夫,表舅要是不想出门去医馆,请一位名声好点儿的大夫来看诊就是了。我们家在金陵城里住了一年,我倒是听说过几位不错的大夫,有两位就住在离府衙不远的地方,打发人去请好了。反正表舅如今是官,想必也不会有哪位大夫不肯来。”
吴少英笑道:“我这么大的人了,又独自在京城求学多年,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么?我这病是因什么而起,又有些什么症状,我自是知道的。若不是对症,我也不会叫人照着方子抓药。你放心,若是这一剂药下去,我果真没有起色,再请大夫来家看诊,也来得及。你若还不信,就拿了方子去寻个大夫问问?”
秦含真还真要来了方子细瞧,又与赵陌一块儿研究。他俩固然不是大夫,也没学过医,但看方子对不对症还是会一点的。秦含真这两年来没少看自家祖母的方子,其中还有闲自在,得过且过,日后巡抚大人与黄大人有意抬举学生时,学生又哪里有脸去接受他们的好意呢?”
秦柏一听,就知道他这么拼命,是因为自己曾经说过明年黄晋成可能会推荐他接任推官的缘故了。秦柏当时向学生坦言此事,是为了提醒他在公事上多用心,还要多向现任推官讨教,没想到反而给他带来了沉重的压力。
秦柏叹息一声,道:“罢了,你也是忠于职守,只是天气不好,你又一时疏忽,才生了这场病罢了。只是公务要紧,身体也同样要紧。万没有为了公务与前程,便把身体给累坏了的道理。既然你说剩下的事务已经不多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机密事,我回头给你寻两个帮手过来,你先把手头上的事务都了结了。等过年时,我再给你寻访一两位可靠又能干的幕僚,也省得你事事都要亲历亲为,这般辛苦。”
吴少英心里暖暖的,忙笑道:“学生才几品?哪里就需要用幕僚了?倒是姐夫那里,更需要人手。老师手上若有得力的人,还是给姐夫送过去吧。”
秦柏摆摆手:“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平哥那边再不用我操心的,他身份摆在那里,又有谁敢累着他?你却不同,心眼儿太实在了,身边也没个臂膀。我既然做了你的老师,少不得要替你操持一番。”
他离了府衙,也不回夫子庙的宅子,更不出城回秦庄,反而转头就去了指挥使司衙门寻黄晋成,问后者借了两个清客。黄家的清客是随黄晋成夫人与黄清芳一道南下的,乃是黄家养了多年的心腹,论本事却是没得挑的。黄晋成将他们借给了秦柏,秦柏再将人往吴少英那儿一送,多少繁杂的公务,都叫他们一一理清楚了。吴少英顿时轻松了许多。
几日后,金陵城中几处官衙封笔落衙,官员们开始放年假了。吴少英总算可以松一口气。谁知这一松,他的病情就忽然重新发作起来,入夜就开始发烧,烧了一夜,竟不见有好转的意思。
吴家下人不敢大意,一边去请大夫,一边立时飞报秦柏。秦含真在祖父处得了信,简直不敢置信,连忙跟着祖父秦柏坐了车,急急赶进城来。
第二百三十章 反复
秦含真见到吴少英的时候,他已经病得不省人事了。
吴家下人请来的大夫为吴少英诊了脉,道:“病人想必是连月疲累,身体根基已经有损,先前又得过风寒,勉强拿虎狼药压了下去,其实并未断根。但那时候病人想必以为病已经好转了,就没有注意身体,劳累了些,身体弱了下来,这病根就再也压不住了。若不好生调养,怕是会伤了元气,日后对寿元有损。”
这位大夫在金陵城也是名医,虽然比不得叶大夫手段高超,也是难得的杏林妙手了。他既然为吴少英下了这样的诊断,自然有他的道理。秦柏与秦含真听了都十分担心,连忙请他去开方,前者回头又低声问吴少英身边的小厮,吴少英连日来是如何吃药调养的?怎的病还没好全,就又累坏了身体呢?明明都已经请了帮手,不是么?
那小厮哭道:“侯爷请的帮手极能干,确实给我们家大人帮了大忙。可是我们家大人说,那两位先生毕竟是外人,这府经历手上的差使,却有许多是不好叫外人插手的,仍旧要他自己费心。本来还能请府衙里其他人搭把手的,可惜先前查账的时候,查出一个书吏在公文里做了手脚,插手知府大人亲自过问的案子,犯了忌讳。我们家大人牢记本份,报给了知府大人知道。知府大人嘉奖了我们家大人,却恼怒府衙里的吏员不给他长脸,这些日子都在折腾他们呢,哪里还有人手能腾出来给我们大人做帮手?我们家大人不叫小的们将这些事告诉侯爷知道,只说自己若不用心实事,就对不起侯爷的厚望,一直都在自个儿拼命支持,半点难处都不肯与人说。要不是前些日子病了一场,恰巧惊动了表姑娘,怕是连他身子不好的事,也要瞒着人呢。”
秦含真听得心酸,倒是庆幸自己因为看到吴少英脸色不好,坚持着进城探望了一回,否则她哪里知道自家表舅过的是什么日子?
秦柏叹了口气,对那小厮道:“如今该忙的公务也都忙完了,年节里无事,正好休养。小心照看你们家大人,若他病情有任何变化,只管报给我知道。”心里却在想着,今年是不是搬回城中夫子庙的宅子里过年?反正族学那边也快到放年假的时候了,孙子谦哥儿不必天天去上学,一家人搬回城中,还能清静些。
只是这事儿还需得跟牛氏商议,秦柏眼下也不好把话说死了。但这一晚上,他就没回秦庄,带着孙女儿秦含真住进了夫子庙的宅子,时时留意府衙那边的消息。
吴少英的病情反复,喝了那位名医开的药,一晚过去似乎好些,没两日又有加重的迹象。那位名医换了方子,他喝了药,似乎又有起色,可总是好不到一半,就再度虚弱下去。如此病情反复,连名医也觉得讷闷,坦白对秦柏说:“许是小的医术不精的缘故,方无法让经历大人的病情真正有所好转。经历大人的身体经此一病,已经损了元气,这病情却是耽误不得了。还请侯爷早日延请名医,早早为经历大人断了病根,也免得给经历大人的身体留下什么后患。”
那位名医很快就告辞离去了,留下秦柏一个人在那里烦恼。秦含真就建议:“不如请叶大夫来给表舅看看吧?”这金陵城的名医,她最信任的就是叶大夫了,连太子那众多太医都治不好的老毛病,都叫他用一年半载的时间给调养好了,世上还有什么病是能难得倒他的?
秦柏也深知叶大夫医术过人,请他来给吴少英看诊,自然再稳妥不过。虽说叶大夫从不出诊,但这府衙离他的医馆又不是很远,天色将晚了,请他过来走一趟,想必无妨。
这么想着,秦柏就要打发人去请人。屋里的吴少英听见,明明还半坐半卧在床上,虚弱得无力下地走动,却还要挣扎着起身,劝阻老师:“叶大夫从不出诊,连东宫太子,一国储君,尚且守他的规矩,学生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断不敢如此拿大。若是老师身体不适,请他出诊倒还罢了,他一个民间大夫,也没有拒绝侯府的道理。可学生不过是区区八品小官,一旦仗着老师的势,开了这个口,这金陵城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看低了叶大夫,如此一来,后患无穷。叶大夫是东宫看重的人,身边又有宫里派来的内侍跟着学医,叫人知道学生如此狂妄,又对老师有什么好处?还是算了吧。金陵城还有别的大夫,方才那位不肯再治,另请高明就是了。”吴少英素来与秦家亲近,这些内情,外人也许不知,他却早从承恩侯府处打听清楚了,自是知道当初太子与叶大夫的交往。
他一边说一边咳,说完之后,差点儿连口气都喘不上来了。秦含真看得着急,红着眼圈道:“知道了,表舅,你有话好好说,不用这么心急的,快躺回去。”亲自上前扶着吴少英躺回床上。
秦柏听了学生的话,也只能叹息了:“你的话也有道理……”虽说他自己是不惧的,也不觉得太子会因为自己请了叶大夫上门看诊就生了气,可吴少英却不是自己。他日后还有大好前程呢,没必要为了一场病,就留下个后患。
秦柏开始思索金陵城里还有哪位名医了。记得太子找上叶大夫之前,还在另一位名医那儿看过几个月,身体也有了起色,还是得了那位名医推荐,才找上当时还声名不显的叶大夫。秦柏记得这位名医的名讳,打算下帖子去请,虽说那位名医的所在离这儿远了些,但总归是在一个城里。
秦含真不知道他已经想好了要请哪位大夫,还提了个建议:“我们不好请叶大夫出诊,那能不能把先前这位大夫留下的脉案和开的药方拿给他看看呢?也许他能看出什么来,开个差不多的方子,给表舅调理调理?只要表舅的病情稍有起色,可以支撑着出门了,我们再把表舅裹得严严实实,拿小轿抬到医馆去求医。那岂不是既不违了叶大夫的规矩,又能请到他给表舅看病了?”
吴少英听得一边咳一边笑:“何必这样折腾?金陵城又不是没有好大夫了。我这不过是风寒小病罢了。”
秦含真心道,感冒也是能要人命的,拖得久了就手尾长了!
可是这话她不好在病人面前说,只能郁闷地闭了嘴。
秦柏则道:“请了别的名医来看过再说。若是还未有明显起色,就真的要折腾一回了。万不得已时,我也只能请人上门。太子当日不曾违了叶大夫的规矩,也是因为太子宽厚,而叶大夫又不知道他身份的缘故。世上焉能个个都如太子一般仁厚?难道有哪位达官贵人知道叶大夫医术高明,请他上门看诊,他就真的能一个一个推拒回去,叫人家守自己的规矩不成?”真到那一日,叶大夫就是有太子在背后撑腰,也活不长久了。
秦柏请来了那位曾经太子调养过身体的名医。这一位名医还真有两把刷子,给吴少英把过一会儿脉,就把他的症状说得七七八八了,还多说了一点:“病人应是长年郁结于心,又是个细心多思的人,遇事总要颠来倒去想半日,以求事事周全,因此便有些思虑过重了。听说病人乃是今岁新科进士,想必为了备考,也没少劳神,此后一直奔波劳累,因此体内早有不妥。只是病人底子还算好,才一直强压着不曾发作出来。近日必然是有一桩大事了结,病人心下松了一口气,这一松懈,先前压下去的病根就发作了。这病说来不难治,仅是风寒罢了。之所以不停反复,是病人自身多思多虑,郁结难解之故。还请病人万事看开一些,放宽心胸,世上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
秦含真在旁听得浑身一震,心想是了,自家母亲关蓉娘月中下葬,那一日看吴少英的脸色就有些不好,想必是那事儿完结之后,吴少英觉得自己对关蓉娘的后事责任已了,所以才会松了这一口气。再加上天气还有工作的缘故,这病就发作得更加厉害了。秦含真心下不由得为表舅难过,只是这种事没法说出口,她要如何安慰吴少英呢?
秦柏却只当是吴少英赶在衙门年前封笔之前把手头上的工作完成了,才会松了这口气,跟先前的判断却是符合的。他郑重请了那名医去开方,回过头来又劝吴少英:“公务再多,也没必要累坏了自己。你是才上任不久的新人,实在做不完,留着封衙后在家做,又有什么关系?你事事都是自己亲历亲为,也不必劳烦衙门里的书吏帮忙。如今你就住在后衙,与前衙不过就是几步路,说是衙门封笔,其实与没封也不差什么。如此辛苦自己,白叫旁人担心。如今可不许再多思多虑了,你只管好生养着,万事有老师顶在前面呢。”
吴少英的面色正打听完名医的话后就一直发白,闻言才稍稍缓和了些,低下头去:“劳烦老师了,学生……惭愧得很。”
秦柏没有听出他言下之意,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生养着,你早日痊愈,才能叫我安心。”...
第二百三十一章 自告
换了大夫,改了方子,没有了公务缠身,又有秦柏盯着,吴少英的病似乎终于有了起色。连着吃了两三天的药,咳嗽就好了不少,也不再反反复复地发热了。
只是吴少英始终有些懒懒的,好象没什么精神。
秦柏有些担心,曾问过那位名医,对方只含糊地道:“病人就是思虑过重了,凡事还是要想开些的好。暂时不要劳神,只管多吃多睡。他就是劳累太过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多歇息,把损伤的元气先补回来。”
秦柏只听懂了后半段,有些不明白他前面那两句话的意思。吴少英如今不正是每日都在歇息休养么?怎么还劳神了?思虑过重是有的。他一向的性情就是如此。
秦柏只能劝吴少英万事不必多想,先把身体养好要紧。公务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离正月十五后衙门重开还有将近一个月的功夫呢,犯不着为那么久以后的事情担忧。至于别的,他还能有什么事可愁的?至于说明年升推官的事,有黄晋成与巡抚衙门盯着呢,不会白白便宜别人的。
吴少英听了这些话,嘴里自然没有不应的。可他的精神就是振作不起来,始终有些有气无力的模样。秦柏只当他是病中虚弱,也没有多想,只嘱咐他身边侍候的人,多给他做些好克化又有益身体的饭食,吃药之余还得食补,病才能好得快。
年近岁晚,眼看着就是小年夜了。秦柏不可能在城里待太久,还得回秦庄上去参加族中的仪式。因见吴少英这里病情已有了好转,没什么大碍了,他便要告辞。
秦含真却觉得自家表舅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就象是一口气泄掉之后,就没有了做事的动力一般。这种心态可对他的病情没什么帮助。她有心要留在城里,继续照顾吴少英,总要确实看到他的病情好得七七八八了,精神也振作起来,她才能放心走人。否则放吴少英一个人在这府衙后衙中,身边只有下人,没几个敢违逆他的,他任性起来,不肯好好吃药休息怎么办?
秦含真私下可是听李子说过了,吴少英身边的小厮跟李子抱怨呢,说吴少英生了病,夜里还抱着书翻看,不到二更天都不肯睡下,大清早天刚亮又起来了。更别说他吃饭还挑剔,有秦柏与秦含真在场时还好,他们不在,他有时候觉得胃口不好,只用半碗粥就丢开手,什么都不肯吃了。吴少英休息都没休息好,也不好好吃饭,如何能养好身体呢?
秦含真觉得这不是爱惜自己身体的做法。就算平日里养成了习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身体不好,又生了病,稍稍改一下作息又如何?多睡一会儿,把精神养足些,又能碍着什么事?书几时看不行呢?还有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既然还能吃得下,就该多吃一点,即使没胃口,难道他就不觉得饿?
若不是这种折腾法,不会真叫吴少英饿死、病死,秦含真都要疑心他是因为葬了自家母亲关蓉娘,心灰意冷下,有意作贱自己的身体了。她虽然不好去劝表舅,别总惦记着死去的人,要多为自己着想,可看到他这样,又怎么忍心丢下他?
秦含真自打穿越过来,隔了大半年才见到亲生父亲,在那之前,一直关心她、保护她的,除了祖父秦柏,就是表舅吴少英了。就冲着这一份情谊,秦含真也没法坐视他继续这样折腾自己。
因此她特地求了自家祖父:“表舅这里,还得要个人每天盯着他吃药吃饭才好。横竖他只是小病,想来再吃几天药,年前就能好了。我想留在城里,每日过来看看他,有事也能帮着料理。不然他一个人待在经历的院子里住着,身边只有下人陪伴,遇事想找个能商量的对象都没有。我年纪虽小,好歹也算是见过点世面,哪怕帮不上表舅的忙,跟他说说话,解解闷还是没问题的。”
秦柏听得诧异,笑道:“我知道你素来跟你表舅亲近,可祖父既然带了你出来,就万没有丢下你一个人在城里,自己却回了秦庄的道理。你若担心你表舅,把李子留下来侍候就是了。有什么消息,李子也能立刻骑马报给你知道。如今快过年了,族里的事情多着呢,你怎能不跟着祖父回去呢?”
秦含真却说:“族里年前的各种仪式、祭礼确实很多,但基本上没我女孩子家什么事儿。我回去了,也就是陪祖母去戏园子里看戏罢了,再往各家各户串串门子,寻姐妹和侄女们聊聊天,也没别的事能做了。去年我已这么经历过一回,怪没意思的,今年不去参加也没什么。倒是表舅这里要紧,等他好了,我再回秦庄也是一样的。况且我只是留在夫子庙的宅子里,每日过来看表舅罢了,并不是要住在表舅家。夫子庙的宅子不是咱们自家的吗?我住在自个儿家的房子里,又怎会是祖父把我丢下了呢?那边宅子里丫头婆子、管家护院一应俱全,就算没有祖父祖母陪着,也不是孤零零一个在那儿住着,没什么可担忧的。”
秦柏沉吟不语,显然也在犹豫。孙女的话挺有道理,他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可秦含真毕竟年纪还小,再稳重也还不到能独当一面的岁数,他难免要多考虑一些。
赵陌原本一直坐在一旁作壁花呢,这时候倒是忽然开口了:“表妹留在夫子庙这边住,也没什么不妥的。若是舅爷爷担心表妹每日到府衙来,她一个女孩儿出门不大方便,我住在淮清桥那边,横竖离得也不远,不如我每日过来护送表妹走这一程好了。我如今在这金陵城里,也算有些体面,等闲的肖小都不敢来惊扰的。有我看护着,表妹自然不用担心会被谁冲撞了去。”
秦柏惊讶地看向他:“广路也要在城中逗留么?我记得你昨儿才说过,你手底下的人已经盘完账了?”
赵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账是盘完了,今年着实添了不少进项。我这不是想着,这一年里,底下的人也辛苦了,打算要好好犒劳他们么?因此叫人去城里寻个好的酒楼,包了雅间,专门叫他们去吃席。接下来还有打赏、分红等琐事。快过年了,人家为我辛苦一年,我做主家的,总要叫他们也舒舒服服过一个好年。”
秦柏放缓了神色:“这是应该的。你如今也大了,不比小时候。对手底下的人,就要恩威并施才好。只要他们尽忠职守,该赏的就要赏。”
赵陌腼腆地笑了笑,又道:“我想着今年除夕夜的团圆饭,也跟他们一道吃了。他们都是父亲、母亲身边用老了的人,就跟我自家人是一样的。我与亲人离别,孤身一人在金陵,有他们陪着,也就不觉寂寞了。”
赵陌是外姓人,秦家那边祭祖、吃团圆饭什么的,他插一脚进去也是尴尬。去年他是跟着太子过的年,今年太子回了京城,他也只能自己吃年夜饭了。
秦柏本想让他跟着自己老夫妻俩在一处过除夕,只是一转念,想到宗室子弟除夕祭拜先人,是有自己的规矩的。赵陌年纪虽小,却是正经宗室亲王府的长子嫡孙,这祭祀的规矩也不能轻忽。叫他在秦家的地方行事,怕是会叫他不自在,倒不如许他自主,让他在自个儿的地方祭拜先人,反而能各自相安了。
想到这里,秦柏就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张家的公子如今还在你那里吧?跟黄大人打声招呼,让他把人领走吧,没得叫你过年都没法在自个儿屋子里安心住着。你那里缺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你舅奶奶,让她替你准备。等除夕过了,初一一早,你就回我们那儿去。”
赵陌笑着应下了。
秦柏又回头对孙女道:“含真,既然你对你表舅是真心关怀,那我就让你留在城里。你每日起居都要再三留心,除非广路过去护送,否则不许出门!出门时必须坐车,别走路。如今可不是去年我们刚到江南的时候了,认得你的人多着呢,别叫人冲撞了。”
秦含真心下大喜,连忙答应下来。
秦柏嘱咐了两个孩子半天,又回头去叮嘱吴少英,然后就带着秦含真与赵陌回了夫子庙那边的宅子。他没有停留多久,就骑马返回秦庄去了,留下秦含真与赵陌在前院大眼瞪小眼。
秦含真犹豫了一下,给赵陌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转阵书房,然后就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了。平日里秦含真与赵陌一块儿在此练字学画,素来是这么个习惯,旁人也没觉得有异,惟独赵陌觉得,她今天怕是并没有什么练画的闲情逸致。
果然不出赵陌所料,秦含真低声开了口,向他讨主意:“表舅那里,我看他似乎是因为我母亲下葬的事,有些郁结于心了。他心里难过,却没法发泄出来,还要担心我祖父会发现端倪,怪不得大夫说他思虑太重呢。这怎么办呢?我总觉得他好象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这样就算真能把病养好,也会拖拖拉拉地留下后患。赵表哥,你说我要不要跟他摊个牌,让他重新振作起来的好?”
赵陌愕然,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要如何摊牌?那种事,本不是我们该知道的。只怕吴先生也不乐意叫表妹你知情呢。”
“那要怎么办?”秦含真苦恼地说,“要是不提我母亲的事,再怎么劝他放宽心,都只是隔靴搔痒罢了。我平时难道就劝得少了?你看我表舅能听得进几句话去?”
赵陌沉吟片刻,道:“我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劝他一劝,但还不知道管不管用呢。”
秦含真忙问:“什么法子?”
谁知赵陌这时候又卖起了关子:“表妹先别问,待我去试一试他再说。若是成了,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第二百三十二章 奋勇
秦含真本来最讨厌别人卖关子了,也最讨厌赵陌对她卖。不过眼下还是吴少英要紧,只要赵陌真能把吴少英给劝过来,爱怎么卖关子都随他卖去,她只当是好朋友间的小玩笑了。
秦含真给了赵陌一个白眼,就立刻换了正色:“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我准备的?什么时候去找表舅合适?”
赵陌道:“明儿我就去跟吴先生说,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只是我跟他说话的时候,表妹躲开些就是了。有些话,你在场,我不好讲出口的。”
秦含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照着他的意思办了。
次日秦含真在赵陌的护送下来到知府衙门,后衙里过年的气氛已经很浓了。几乎每个属官的宅子门前都挂起了大红灯笼,花木也都重新修剪过,长得不好的全都换了,知府后宅门前更是连看门的石狮子都被洗刷一新,绑了红绸子上去。门框两边的旧春联早被取了下来,空空的,只等新年一到,就把新春联换上。
但秦含真与赵陌走到经历的院子前,气氛又顿时一变。吴少英仍在病中,家人也没心情操办过年的事,加上他们又是年前刚到的,连行李都还不曾整理妥当呢,哪里还顾得上红灯笼新春联?门上贴的还是前任经历留下来的旧联,红纸都旧得泛白了,字迹倒是还都清晰,但上头写的是合家团圆的话,衬着吴少英这孤家寡人的家世,显得格外讽刺。
秦含真先前并没有留意这些旁枝末节的地方,今天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上了心。进了院子的门后,她对着迎出来的吴家管家道:“快要过年了,表舅虽然病着,家里该准备的也该准备起来,该采买的就早些采买了。虽然不方便太过铺张,但过年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别家都挂红灯笼修剪花木,表舅家里也该照样备起来,别显得太不合群的好。正月里各家各户串门子拜年,叫外人瞧见表舅家里一片萧肃,也不好看。表舅是病人,谁都不会跟他计较,可这岂不是显得管家不称职了?”
那管家本来刚随吴少英到任,就忙着里里外外地打点整理,又为了吴少英的病情操心不已,哪里还有闲心想到别的?如今被秦含真一提醒,他才醒觉自己确实疏忽了,忙道:“表姑娘说得是,都是小的糊涂了。小年夜将至,我们家还要祭灶呢,我竟然忘了叫人采买东西去,实在是罪过!”又笑着说,“等小的把家里家外都布置起来,只怕我们大人瞧着家里处处喜庆,精神也能好一些。”
秦含真笑着说:“这时候再准备,也还来得及。只是这南边的习俗跟我们北边不大一样。南边是腊月二十四祭灶,除夕前一天才叫小年夜。我们家是照着北方的习俗来过的,但南边的人规矩不同。表舅这里挨着其他人家,管家最好多留意些,别显得太不合群,毕竟表舅是初来乍到,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管家连忙答应下来。
等进屋见了吴少英,这宅子地方不大,不过是一进的院子,他早在屋里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笑着对秦含真道:“可见是长大了,如今还懂得帮表舅管家了。连这样的琐事,都开始操心起来。”
秦含真哂道:“要是表舅能早点把病养好了,这个家自然还是您来管的,哪里还用得着我操心哪?”接着就问起吴少英昨晚与今早的饮食,睡了多少个时辰,睡得好不好,吃药了没有,等等。
吴少英也不回答,一脸无奈地说:“得了,我这么大的人了,身边又不缺人侍候,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么?自然是吃饱喝足的。如今病着,我就是不想睡了吃,吃了睡,也干不了别的事。至于药,这还没到时辰呢。”
秦含真见他不得,就径自去问管家。管家一一回答了,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吃的倒没什么,早晚都能吃下一碗粥,对目前的吴少英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了。药已经抓了回来,厨房那边正打算熬呢。
秦含真就说:“我从家里带了些点心,都是清淡爽口的江米糕、枣泥糕什么的,叫厨房蒸一蒸,给表舅垫垫肚子。表舅胃口不好,兴许是吃粥吃腻了,也该进点实在东西。我去厨房看着他们熬药,赵表哥先陪表舅说一会儿话。”
吴少英这才留意到,只有赵陌跟着秦含真来了。他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赵陌仿佛没看见,听得笑道:“表妹放心,我一定会看着吴先生把点心吃下去的。吃药之前,先垫垫肚子,药吃多了也不会伤胃。”
秦含真便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给他递了个眼色,转身走了。管家忙忙叫人蒸糕去。屋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吴少英与赵陌两人。
若是依照寻常规矩,秦含真这样还挺失礼的。不过她在吴少英这里没当自己是外人,也没当赵陌是外人,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但在吴少英看来,这就是她与赵陌亲近的意思了。虽然她看着年纪还小,但过个两三年,也差不多是议亲的时候了,赵陌年纪更大些,眼下就已经可以考虑婚姻。这两人的岁数差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该避讳的早就该避讳起来了,可是两人仍旧每日形影不离。平时有秦柏同行,也就罢了,今日秦柏早回了秦庄,他们也照旧结伴而来,就不由得吴少英不多想了。
吴少英脸上的笑稍稍淡了些,看向赵陌:“世孙有心了,下官不敢当。只是老师已经先回了秦庄,留下含真,怎么是世孙送她过来呢?”
赵陌面上微笑不变:“这不是没法子的事么?舅爷爷为了吴先生的病,已经在城里待了好几日。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他老人家放心不下舅奶奶与谦哥儿,总要回去看一看。况且秦氏族中年前也有许多事务,需要他出面的。表妹却放心不下吴先生,非要留在城里照看你。年下金陵城中多了许多四里八乡来赶集的人,表妹每日来往家中与府衙,舅爷爷放心不下。我恰巧就在城中处置家务事,舅爷爷就托了我,每日接送表妹,也免得表妹独自出门,不小心被什么人冲撞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还是秦柏的话,吴少英也无话可说。只是他心中始终有些不得劲儿,老师心里是怎么想的呢?难不成……真的是看中了赵陌这个孩子?只是赵陌虽然是宗室子弟,身份尊贵,但他家里那个情形,日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前程,可别连累了含真才好。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有些事实在没必要安排得太早了。过几年等含真大了再考虑,也不算晚,兴许到时候会有更合适的人选呢?
吴少英皱起眉头,淡淡地道:“含真小孩子家就爱瞎操心。我这不过是小恙罢了,如今也有起色了,只需要每日吃药休养,慢慢的也就好起来了。她有什么可放不下的?老师回了族中,她也该跟着回去才是。我这里又不缺人侍候,实在不必她这样奔波劳累。况且世孙身份也不一般,年下必然有许多事务要忙,劳你天天往来,想必也不方便得很。我官卑职小,可担不起世孙这般抬举。”
赵陌笑道:“吴先生如今怎么也跟我客气起来?你是舅爷爷的学生,我也是自幼跟着舅爷爷读书求学的,都是自家人,还外道什么?”
吴少英暗暗咬了咬牙,谁跟赵陌是自家人呢?!宗室子弟,皇家贵胄,跟他是自家人,吴少英又算是什么?
到底是平日就混熟了的,吴少英知道赵陌与秦家亲戚,索性也不跟他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反正他就算惹了赵陌生气,有秦柏在,后者也不会在意的。他拉长了脸对赵陌道:“虽然相识已久,平日里处得又融洽,可是世孙应该明白,有些规矩该守的还是要守起来的。含真与你一年一年大了,比不得小时候无所拘束,还当避讳才是。世孙身份尊贵,万事有宫里做主,自然没什么可担忧的。可含真是女孩儿,要忌讳的事就多了。世孙素来也疼这个妹妹,怎么就不知道为她的名声着想呢?老师年纪大了,又一直把你们当孩子,一时没想到,也是有的。含真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世孙自小聪慧,想必道理都明白,怎么就没有警醒起来呢?”
赵陌见他点到了正题,也不与他兜圈子了,索性跟他坦白说实话:“这又有什么不好的?我与表妹自幼亲近,彼此都熟悉对方的性子,一向和睦,将来便是长长久久在一起了,也没有坏处。吴先生怎么知道舅爷爷不是这么想的呢?”
吴少英的脸拉得更长了:“世孙这话糊涂,老师是什么样的人?若他老人家真有这个意思,只会让含真更守礼节,不会让她与世孙这么糊里糊涂地整日待在一起!”
赵陌笑笑:“舅爷爷若没有这个念头,那就是没把我当成外人了。我心里挺高兴的。不过,我相信舅爷爷早晚会有那个念头的。”
吴少英忍不住冷笑了:“这么说来,世孙还真是处心积虑了?你怎么也不想想含真才几岁?!”
赵陌正色道:“这跟表妹几岁有什么关系?我难道是那起子只看外表美色的人?我自小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没了生母,生父又是那样,继母恨不得我早一日死了。我身边能有几个人是真心待我好的?舅爷爷早在自己还前途不明的时候,就救了我的命,又一直将我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为我费心筹谋日后的前程。表妹也是真心关怀我,没有因为我得势失势,就有所不同。我心里感念他们的情义,也知道今后想要再找到这样的人,就不容易了。人生在世,旁的不说,这相伴终身的人总要待我有份真心,我才不算是白活了一世吧?既然有表妹这么一个现成的好人选在,我还何必去找别人?天知道到时候找到的,会不会是象我继母那样的毒妇?这与表妹长着何等相貌,多大的岁数,还有她家世背景,都是无关的。我想要的,只是她这个人而已!”
第二百三十三章 激将
赵陌就这么直白地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一脸的无畏,神情平静地看着吴少英。
吴少英却几乎要被炸起来了。赵陌说的这叫什么话?!照他这么说,他还真是有意冲着秦含真去的了?表外甥女儿才多大的年纪?在吴少英看来就完全还是个需要长辈呵护照顾的小孩子。竟然有男人(哪怕只是个小小少年)觊觎她了,就算对方是熟人,吴少英也不能忍!
他气得浑身都在抖:“你……你说这样的话……要是被人听见了,含真……含真……就被你毁掉名声了!老师一家待你如何,你心里有数,你……你怎能这般……恩将仇报?!”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赵陌平静地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杯水,试了试杯中水的温度,给他递了过去。吴少英根本没心情理会他的殷勤好意,手一挡就把杯子给打开了。但赵陌握杯子握得紧,没有将它打翻,只是慢条斯理地说:“吴先生,喝口水,顺顺气,咱们也能好好说话。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何必动怒呢?”
吴少英怒目而视,心中的理智却告诉他,这时候确实不好跟赵陌闹翻的。不是因为赵陌的身份,而是此事不好闹大,不然让外人知道了,吃亏的只有秦含真。
他一把夺下赵陌手中的杯子,一边咳着,一边努力调整呼吸,颤着手灌了自己几口茶,水才咽下去,他又咳了起来,手上一个不稳,杯子就落了地,碎成了八片。
声音有点响了,这一进的院子,能隔什么音?秦含真在厨房里正盯着熬药的火呢,听见动静,连忙跑了过来:“怎么啦怎么啦?”然后就瞧见地上的杯子碎片了。
赵陌笑得一脸正常:“没事儿,方才吴先生咳嗽,我给他倒茶,递杯子的时候一时松手快了,把杯子摔了。叫个人进来把碎片扫扫,我另给吴先生倒一杯茶就是。”
秦含真也没怀疑:“我这就叫人。只是一会儿就得吃药了,表舅如果嗓子痒,还是喝白水吧,别喝茶。”
赵陌笑着说:“没喝茶,我特地倒的白水。”
秦含真放心了:“那我继续回去盯着药。”说着看了看吴少英的神色,见没什么事就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小厮进门把杯子的碎片扫了,赵陌平静地给吴少英再倒了一杯水。
吴少英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没好气地接过杯子,面带嘲讽地看着他:“世孙手段了得,我看含真如今压根儿就不疑心你,直把你当成是自家人一般了,完全没想过你包藏祸心!”
赵陌重新在他面前坐下,淡淡地道:“我又包藏了什么祸心?我是存了这个念头不假,但我也没做坏事。表妹是女孩儿,早晚都是要嫁人的。我自问家世性情都还不坏,岁数也算合适,若将来要向表妹提亲,那也是门当户对,哪里就配不上了呢?况且,我退一万步说,除了我,吴先生觉得表妹将来能说到什么更好的人家去?我好歹是个知根知底的,又与表妹有多年的情份,怎么也不会叫她受了委屈。”
吴少英听得冷笑:“含真如何就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她是永嘉侯的嫡长孙女,父亲虽然还未册封世子,却也是早晚的事了。以皇上与东宫对老师的敬重,含真日后的婚事就差不了!世孙固然是身份贵重,可你家里的情形,又有谁不知道呢?且不说令尊能不能顺利袭了辽王的爵位,光是你这个世孙的头衔,就说不上稳当。旁人这么称呼你,不过是嘴上客气一下,当不得真的。谁都知道,等你继母有了子嗣,你这世孙之位就得让贤了。就算你是嫡长子,也拦不住辽王世子瞧你不顺眼呀!嫁到你们这样的人家里去,含真难道就不算受委屈了?!”
赵陌正色道:“我父亲那边不是问题,我难道是靠着父亲才能在世间立足的?至于我那继母,她也成不了气候。即使我父亲将来再有嫡子,不想把辽王的爵位留给我,我也有把握另立门户,不会叫将来的妻子受我父亲与继母的气。这一点,吴先生只管放心。但是表妹那边,舅爷爷舅奶奶宠她是没错的,可她的自在日子还能过几年,就难说得很了。吴先生是个聪明人,早晚能想到,相比于其他所谓的好人家,我才是更可靠的人选。若真的放任舅爷爷、舅奶奶与表叔做主,表妹还不定落得什么去处呢。”
吴少英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可听不得这种话。
赵陌笑了笑:“您别误会,我可不是说舅爷爷、舅奶奶与平表叔待表妹有什么不好了,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我不说别的,只问吴先生一句话,你如今不想娶妻成子,舅爷爷舅奶奶也不逼你,可若是换了平表叔,你觉得他能扛得几年?是否真的能不续弦?”
吴少英眉头一皱。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秦平还未有儿子呢,况且人也年轻,如今他只是寻个借口不提再娶的事罢了,却早晚要续弦。吴少英也不赞同秦平不再娶,是他与关蓉娘对不住秦平,可不能让秦平为了关蓉娘,把一辈子都葬送了。
赵陌看他的表情变化,心里有数了,便继续笑道:“如今可不比以往了。表妹的生母是秀才的女儿,那是因为舅爷爷一家当时远在西北,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因此才如此低就。如今舅爷爷受封永嘉侯,平表叔是他的嫡长子,将来便是世子,膝下又尚未有子嗣,说是续弦,这后娶的妻子要低元配一等,可谁不知道,只要这后娶的能生下儿子,谁也越不过她去?因此,平表叔不续弦就罢了,一旦再娶,女方的家世怎么也不可能差了,兴许就是哪家公侯府第,次一等的,也当是官宦世家。这样人家的女儿嫁给平表叔做了妻子,她又会如何待表妹这个元配留下来的嫡长女呢?”
吴少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变得难看了一点:“含真是女孩儿,与男孩儿是不同的。”
赵陌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如果秦含真是男孩子,涉及到爵位与继承权归属,这后娶的续弦有可能会为了自己的骨肉,把前头元配留下的儿子当成眼中钉,恨不得下暗手给除掉了。可秦含真是女孩子,将来也不过就是备一份嫁妆,说个好人家嫁出去就行了,根本碍不着后母的儿女什么事儿。但凡她的继母聪明点儿,都没必要跟她过不去。
赵陌却有别的顾虑:“话不是这么说的。女孩儿又怎么了?落在心胸狭窄的妇人眼中,这嫡长女得了祖父祖母的喜欢,说不定将来就能多得些嫁妆。永嘉侯府的家业多少是固定的,表妹多得了些嫁妆,落到后母儿女手里的财产自然就少了。若是那后母再生了女儿,嫡长女的名头叫表妹占了去,后母的女儿是不是就要退后一席之地?这里头的门道多着呢。表妹是个心思直率的人,不懂得提防别人,可谁知道别人心里会怎么看她呢?表面上做出贤惠的样子来,哄得家里人都信了她,将来给表妹说一门面上光的亲事,随便打一份面上光的嫁妆把人嫁了,真正的实惠都落到自己的亲闺女头上。吴先生难道能拦么?舅爷爷舅奶奶与平表叔,又能说什么?人家表面功夫做得好,叫人挑不出错来,又有亲生的儿女撑腰,手心手背都是肉,舅爷爷舅奶奶与平表叔难道还能为了表妹,把她的弟妹们给撇开不成?”
赵陌的语气意味深长:“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如今平表叔疼表妹,可将来等他有了别的妻子与儿女,难道就不疼那些儿女了?表妹又不在平表叔跟前长大,分开的时间长了,情份自然就疏远了。表妹是个没娘的人,谁还能护着她?舅爷爷舅奶奶虽好,可二老也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吧?况且,孙子与孙女对比,总归是孙子更重要一些的。”
吴少英的脸色又变了变。他心里清楚,秦平是知道关蓉娘心中有别人的。倘若秦平与后娶的妻子处得好了,心里更亲近后妻生的儿女,疏远关蓉娘留下的骨肉,便是他心中再生气,也没脸说什么指责的话。
赵陌看着吴少英的神情变化,继续道:“吴先生,你看,世上还有人比我更适合娶表妹的人么?再怎么样,我也能护着她吧?我父亲就算给我脸色看,也没有公公给媳妇气受的道理,所以,表妹还是无碍的。她这样的家世,要嫁到次一等的人家去,也是委屈。我好歹身份足够,不会辱没了她。她除了舅爷爷、舅奶奶与平表叔,也没有别的依靠了。没个亲兄弟,堂兄弟谦哥儿还小,简哥儿更是隔了一层。要论外家,关家又不是能有为的,统共也就只有您这位表舅还能拿得出手。可您如今病得这样,品阶还低,又能帮到她什么?她将来便是真的在后母手上吃了亏,若是舅爷爷舅奶奶与平表叔不为她出头,她也是有冤无处诉的。除了我,您上哪儿去找对她更真心的人去?我好歹与她有青梅竹马的情份呢。”
吴少英黑着脸,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不要再说了!”
赵陌闭了闭嘴,又没忍住,多添了一句:“您若是高官厚禄,有权有势,兴许还能护着表妹些,否则,还是别拦着我去护她的好。”
吴少英冷笑着瞥了他一眼:“不劳世孙费心。我的外甥女,我自会护着,哪里用得着外人插手?至于她的亲事,日子还长着呢。我就不信,世上就没个四角俱全的好孩子来配她了?!”